一起父亲离奇失踪案背后的秘密
?“你爸爸不见了,从昨天早上到今天一直找不到人,手机也关机。”在晴子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妈妈用平和的语气对她说,听起来并不那么着急,更像是对这起离奇的丈夫失踪案件早有预感。
电话这头的晴子,刚结束忙碌的一天,下班走在天桥上脑袋还有点懵。远处夜色下闪着霓虹的高楼,脚下堵成红线的车流,来往喧嚣的人潮,都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世界。挂断母亲的电话接着给父亲拨,心情变得有些慌乱,印象中父亲从不曾无缘无故消失一整天。开车违规被交警带走、在朋友家喝醉手机没电、遇到劫匪,各种可能性在她的脑海里过着电影,手机一遍遍告诉她:“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01
他们仨
父亲是农民的后代,爷爷的过早出走,使得他在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了打工生涯。社会的残酷,让他对一个完整、平和、温馨的家庭无比渴望。思维活跃的他,总是不停地思考着如何靠自己的双手去赚取更多经济收益,于是,石匠、水果商贩、蔬菜摊主、摩的司机、早餐店老板……他统统试了个遍。
在晴子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在赶时间。做石匠的时候,铁锤与铁楔子撞击“叮叮当当”,父亲的手速总会比别人快那么一些;做生意的时候,送货用跑;开摩的的时候,远远看见客车快进站了,别人还在聊天,父亲就把车发动,预判客人下车的位置。父亲早就明白,勤劳才是劳动人民最宝贵的生存筹码。
他习惯剪板寸,修长的脸上几乎从来看不到胡须。虽然皮肤黝黑,经常干体力活儿,但他爱极了白衬衫和浅色西裤。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凌厉,加上那双不经意间就会竖起来的浓眉,整个人天然带着些许凶悍气质,邻居常说看着他的眼睛就害怕。
“爸爸做梦都希望你好!”这是父亲从小到大对晴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说起来,父女俩的交流大都是在饭桌上进行的,他每次铿锵有力地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瞪大双眼、竖起浓眉,丝毫不掩饰那一米六出头的身体里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然而,父亲和母亲的交流,则多数会以互相诉说开始,以争吵结束。如若是小吵,大部分情况,父亲会在吵到不相上下的时候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母亲则一边独自忙活一边生闷气。要是大吵,暴脾气的父亲就会狂摔东西,摔完之后自己继续忙碌;母亲则会不做饭、不打扫、不帮忙打理生意,全面罢工好几天。
父亲做任何决定都不习惯和家人商量。某一年,晴子放寒假在家。连续好几天,他都早出晚归,也不告诉晴子和母亲他去了哪里。几天之后,他得意洋洋地开回来一辆价格不菲的新摩托车。母女俩恍然大悟,而那笔钱,原本是计划装修家里的房子用的。
在鼓励与争吵交织的环境下,他们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大家都曾努力想要保持平静、营造温馨,但沉重的生存压力,以及双方暴躁的脾气,让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化为了泡影。
02
挣脱
三口之家的生活,终止于晴子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天。
那是2014年的1月份,刚大学毕业半年的晴子租住在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深冬的北方,夜晚暖气很足,晴子挂断母亲的电话,躺在房间里那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打不通父亲的电话,只感觉汗珠在头发之间穿行。
随后,晴子开始疯狂报警。她家所在镇的派出所,官方说法:“人口失踪不足48小时,不能立案。”区公安局说:“你先找你们镇上的派出所解决。”市公安局,接电话的女民警很热情,一边安抚晴子的情绪一边说:“我这就打电话给你们区公安局催!”听完一堆官腔,晴子当即买了第二天早上回家的机票。
在通知完晴子父亲失踪的消息之后,母亲并没有打算要作出任何行动。然而,晴子营造的“事故”氛围,让她也有些紧张起来,她连夜赶到家附近的高速路口查看最近两天的监控,发现父亲的车是前一天早上进的高速路,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第二天清晨,晴子在去机场的途中,接到了镇派出所民警打来的电话,民警用近乎央求地口吻对她说:“妹妹,求你不要再到处打电话了,你这样我们很难办啊,大家都知道你爸爸是怎么回事,你回家了解一下情况吧。”
当下晴子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原来,村子里已经流言四起,都说她父亲是和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女人跑了。晴子听得头皮有些发麻,在机场,竟然恍惚地把登机牌当废纸扔进了垃圾桶,好在打扫卫生的阿姨提醒及时捡了回来。
飞机落地,当晴子正在摆渡车上思忖要先去哪里寻找线索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女儿,爸爸走了,不要找我。爸爸不奢求得到你和妈妈的原谅,是我对不起你们。“在失踪五十几个小时之后,他给女儿传来这样一段话,证实了村子里的流言,也击碎了晴子对“家”最后的那点幻想。
回村子的公交车上,从驾驶员到乘客,几乎都是村里的邻居。在晴子上车那一刻,方才还七嘴八舌的村民们忽然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大家都笑盈盈的,但眼神里分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那个原本对晴子热情有加的司机师傅,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去没有说话,其他村民的眼神一直追随到她落座。终于,一个平常在村里很活跃的阿姨打破了沉默:“妹妹回来啦!你爸爸找到了没有嘛?”晴子“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也没有人再多问,然后,四下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回到家里,母亲看起来依旧平静。大概一个小时前,那个女人的老公来家里大闹了一场。据母亲说,那个男人带着一大群人,在我家院子里张牙舞爪地咆哮,说他家八十万存款被卷走了,母亲以“被偷走了一百万”还以颜色。最后那个男人还威胁说,如果不告诉他他们在哪儿,就点火烧房子,还要叫人来杀了晴子。情急之下,母亲拿竹竿把那个失去理智的男人一伙轰了出去。大概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和晴子母亲并没有关系,就没再继续纠缠。
“我早就预感到这个家终究会散,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印象当中那个性格刚烈又有些依赖父亲的母亲带着些许愤恨说,然后,平心静气地把板砖、菜刀、木棍等“武器”,一件件摆在阳台最顺手拿的位置上,瞟了一眼方才赶完人扔在院子里的那根竹竿。然后,默默回到厨房去给刚回家的女儿准备午饭去了。
听说晴子回家了,邻居们像赶集一样跑到家里来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用什么表情跟母女俩打招呼才好呢?大家似乎都有些纠结。笑?这是打招呼最基本的礼貌,但这个时候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于是,大家都是在院子外笑颜问候对方,走进院子就瞬间严肃起来。
有的在门口探着脑袋问晴子:“你爸爸找到了没有嘛?”
有的站在厨房的窗口,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正在切菜的母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时候不见的嘛?”
平常关系亲近一些的,干脆直接进屋坐到晴子旁边,先是捶手顿脚,然后用惋惜的语气埋怨道:“*****的,好傻哟!你看嘛,女儿都工作了,眼看着就该享福了,人跑了,怎么想的哦!”
还有一些,在院子里指天指地、义愤填膺地讨论着:“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常又不上班,天天在家里打牌,勾引这个勾引那个。”
在当事人面前议论这件事情,似乎让他们觉得理直气壮,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院子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在母亲那边没占到上风的那个男人,不知从那弄到了晴子的电话号码,先是发威胁短信,随后恐吓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晴子没有接,他当天也没再到家里闹。
03
游走
事实上,早在2009年父亲和母亲就已经瞒着晴子办了离婚手续。
晴子家住在流域面积最大的长江支流——嘉陵江边上,父母离婚的前几年,政府开始动工在村口的河道上修一座小型水电站,还搬去了一些工业厂房,村子也因此被开发了一大部分。很多村民因为拆迁实现了“农转非”,住进了商品房,银行户头里的存款翻了好几翻,人人都喜笑颜开。终于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束缚,他们不用再为房子漏雨而担忧,也不需要再为春种秋收而忙碌。失去了土地也没有种地以外的技能,麻将馆成了老老少少的精神寄托。
洪应明的《菜根谭》中有云:“人太闲,则别念窃生。”什么意思呢?人太闲的时候,就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搞一些背离自己原本人生轨迹的事情出来。在搞开发那几年,村子里的离婚率夸张地超过了50%。
晴子家没被“农转非”,只是被征去了一些地。有了一点积蓄之后,纵然父亲没有学“农转非”居民闲下来,但他对于需要耗费太多体力的事情不再感兴趣,他想要更加体面地生活,想要活得自由、活得洒脱。于是,他开始做起了自由的摩的司机,生意不太好的时候就找一个“赌博聚集点”坐下来打会儿牌。其中的一个点,就是后来跟他走的那个女人家里。
很难说清楚父亲是先有了别人才和母亲离的婚,还是先离的婚才有的别人,但终归是离了。在瞒了晴子大半年之后的第二年夏天,或许是因为激烈争吵之后情绪太过激动,母亲没忍住,打电话把真相告诉了她。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晴子盘腿坐在学校广场的木凳上,电话那头的母亲用哭腔对她说:“我和你爸爸早就已经离婚了,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彼时,广场上的喷泉起起落落,年轻的父母们正领着孩子在水柱中间欢快地穿梭。
然而,那时晴子才刚迈入大学,家里并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去承受家庭破裂所带来的后果和代价。所以,父母仍旧一起生活,父亲跑摩的,同时和母亲继续经营那个维持一家生计的早餐铺。母亲后来回忆说:“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没有分开,所以我还是拼命想把这个家维持好。可能他不是这么想,离婚之后他变得一点都不心疼我。早上卖完早餐扔下就走,从来不会帮忙收拾。我生病了,如果不是起不来床,他问都不会问一句。”
爱情消失了,亲情有些青黄不接,没有了一纸婚书的束缚之后,父亲变得更加“放飞自我”。他们的争吵变得愈渐频繁,芝麻大的分歧,都可能演变为一场剧烈的对喷,传统意义上“家的温馨”荡然无存。
父亲常常不打招呼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家。他找的那个新伴侣,那个“赌博聚集点”的所有者,是一个有夫之妇,纵然他们地下来往,但这层关系还是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除了那个女人在外打工的丈夫。母亲也知道,但作为前妻的她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公开阻挠,所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2014年1月的那天早上,那个女人坐在副驾座位上跟他说:“老子最近跟他过得很烦躁,要不我们走吧。”父亲的整个前半生都过得异常煎熬:年少的时候,爷爷出走,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兄弟姐妹六人拉扯大,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几天都吃不上一口饭;长大结婚生女,妻子没有想象的温柔,时常争吵,还要为生计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把女儿抚养到了大学毕业,却从始至终都没能过上自己向往的平和、温馨的家庭生活。
“尽管总是这么煎熬,但我从没想过要逃走。”父亲出走后不久打电话告诉晴子,“她那句话,在那个时候像是一根救命稻草递到我的眼前,我当时就想,是啊,女儿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尽管他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再回来一定是被口水“淹死”的下场,但他还是走了。没给母亲留下一张纸条,没告诉任何人,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他和那个女人心中的远方。
04
随他去吧
四处报警无果的那天晚上,晴子原本已经做好了自己一查到底的准备,但没想到疑团这么快就不攻自破了。于是,在家陪母亲呆了几天,她就回北方继续工作了。
那个威胁说要杀了晴子的男人,后来也没再去找晴子和母亲的麻烦。他停掉工作,四处寻找,有人说在广东,他就跑到广东,有人说在上海,他就去上海。在一次次扑空之后,他偶尔会打电话给晴子,问她父亲有没有跟她联系。想来,作为一个被抛弃者,他在那个当下,也只是被耻辱感冲昏了头脑罢了。
现在,母亲仍旧一个人生活。约到小伙伴了,就早起去马路上跑步,呼吸点新鲜空气。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屋前的菜园里种点菜,觉得累了就自己躺在家里看电视刷朋友圈。晴子偶尔晚上给她打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音乐声,她会大声告诉女儿:“我在跳舞,一会儿回去给你打。”挂断之后基本不会再想起来回拨。用她的话说:“我现在很平静。”
不过,一直到今天,都还会有一些不识相的“熟人”,阴阳怪气地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晴子跟母亲说,遇到这种人你就狠狠地怼回去,千万不用给他留情面!她真的这么做了,似乎感觉还不错。
晴子知道母亲恨父亲,恨他不顾及夫妻二十几年的情分,临别的时候甚至一个招呼都没打;恨他没有责任感,让他们母女俩承受如此大的舆论压力。
晴子也恨过,但现在恨不起来了。那个离开得不体面的父亲,那个让我她急得48小时没合眼的父亲,那个害她第一次遭到死亡威胁的父亲,同时也是那个生她养她的父亲,那个在出走之前对她有求必应的父亲。
现在,晴子跟父亲几乎没有联系。她只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已经分开了,并且那个女人又回到了她丈夫身边。之后,有人又给父亲介绍了一个伴,两个人相处得不错。
晴子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他所追逐的那份平和与温馨。但晴子想把他从小就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送给他:我做梦都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