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开车从你妈身上压过去的人,就是你爸!
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20多年了。年前回老家,听说表弟在打听当年他妈妈是怎么死的。我一直很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因为周围的亲戚,都没有告诉过他实情。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件事对我的折磨也越来越大,有时甚至坐卧不宁,脑海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表弟有权知道真相!
犹豫了很久,在端午节第一天,我给表弟发了个微信: 端午节你放假吗? 来我家吃饭吧,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我脑袋里快速预演着告诉表弟真相后他可能出现的过激反映以及应对之词。让他来面对面说,起码能阻止他因为一时冲动做下错事。决定告诉表弟这件事情,除了我确实认为他做为姑姑的儿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外,我还有一点私心。过失杀人也是杀人,也是要坐牢的,为什么那个人一直没有受到一丁点惩罚?那个罪人-不配得到家人的关爱。他应该为他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使两个年幼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是我们失去了至亲,被惩罚,被唾弃!
表弟工作的地方离我有点远。他很快回复:只放一天。 啥事能在微信里说吗?
最好你能过来一趟,是你从小就想知道的一件事。
听着我语气很严肃,表弟沉默了一会,问我:是不是和我妈有关?
我说:是。
一
表弟小名豆豆,比我小四岁,是我姑姑的儿子,小时候活波,爱笑。他的姐姐娜娜,小时候长的十分漂亮。特别是眼睛,像姑姑,眼睫毛长而浓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清澈有灵气,十分聪明乖巧。两个孩子学习成绩在全班数一数二。
在我小学四年级时,我爸为了让我读好一点的小学,把我从村里转到了镇上, 因为姑姑家离镇上的小学近,我就寄宿在姑姑家。每天和娜娜,豆豆一起上学放学。
姑姑待我视如己出,和豆豆娜娜一般对待。姑姑家脸盆架子上永远有一块白白的香皂,搭着一条散发着香皂味的干净毛巾。屋里永远敞亮,整洁。姑姑十分勤劳,种小麦种玉米种蔬菜,还散养了一群鸡。姑姑会做我爱吃的菜,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再简单的食材,经过姑姑的手,都变的精致而美味。小时候的农村很穷,没有冰箱,只有应季蔬菜水果。在秋天,姑姑会摘下自己丰收的西红柿,带着娜娜,豆豆和我,一起做西红柿酱。我们四个人洗很多玻璃瓶,然后把切好的西红柿块塞进一个个瓶子里,封好,排整齐。这样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西红柿了。
每年冬天我的手就会生冻疮,还会破,又痛又痒。姑姑就做了新棉花手套给我套上。 每次去上学都提醒我带上。我很喜欢姑姑。不能允许有人欺负她。哪怕是怪怪的眼神看她两眼也不行。姑姑太漂亮了。
有一次黄昏,我帮姑姑在门口收麦子,她一簸箕一簸箕的从地上铲起刚晒好的麦子,每一簸箕都上次颠好几下,再用嘴吹几次,把少量灰尘麦壳尽量散出去,再把树叶小土块小石子之类捡出去。我在旁边帮忙撑着大布口袋,等她来往里面倒麦子。我突然发现姑姑的裤子屁股上被划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屁股都快要露出来了。我说:姑,你衣服破了。姑姑回头看了看裤子,再看着我,两人哈哈大笑。姑姑说:收麦子很脏,趁现在没有人,就先穿身这脏衣服在天黑前把麦子收完,你帮我看着点,有没有人过来啊。
我领命后时不时警惕的环顾四周。但过了一会,就跑了神,一抬眼发现姑姑的小叔向家里走过来了,眼看就要看见姑姑划破大口子的裤子,我一边像只随时要咬人的狼狗一样恶狠狠的瞪着小叔,一边高声提醒姑姑,叔叔来了, 然后尝试把他赶走。姑姑听见后吓了一跳,但已经来不及逃回家里,只好迅速侧身面朝着小叔说话。从此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小叔没有好感。怪他不合时宜的出现让我们尴尬。放佛他就是怀着什么不好的目的来的。
二
每个能干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懒散的男人。姑父就是这样。但他拥有一张五官精致,白皙俊俏的脸。年轻的姑姑经媒婆介绍后,不顾父母强烈反对,嫁进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我的父亲和姑妈不得不经常背着家里人接济他们。
尽管我爸给了姑父我的寄宿生活费。但姑父还是处处看我不顺眼。他能因为各种小事趁我姑姑不在眼前的时候骂我,对我冷潮热讽。姑父喜欢看一些三流小说。那张精致白皙的脸还经常带着一种冷傲酸腐的气质。有一次让我拿火钳拨煤灰,刚开始因为不熟练,拨的不好,他就一脸嫌弃的骂道:“ 看你那怂样子,手上没劲?你能弄啥?就会浪费粮食?”我晚饭后出去玩了一小会,也会被他横加指责。诸如此类。那年我10岁,小学四年级。有好几次,被姑父骂后,我气的没吃午饭就跑去学校。姑姑发现后,每次都急的在后面喊我, 我却头也不回地跑远。 姑姑就让娜娜带着午餐追到学校送给我。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仅仅一个学期, 我便死活都不肯去了。从此对姑父更加疏远。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肯开口叫他姑父。但那段时间与姑姑,表妹表弟的相处还是很快乐的,感情也增进不少。
我清楚的记得出事前几天, 姑姑对我说:“他到底是你姑父,你要叫他呢!”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便没有回答。
三
那是我14岁的一天,我在学校正抄着黑板报,有一个同学跑来告诉我:“你赶快回去, 你姑出事了!”
我问出了什么事, 她说:“好像是车祸。“
我来不及多问,慌忙夺门而出。一进姑姑家门, 见到大门对面的大梧桐树下,姑姑正躺在那里。有一块门板靠在树上,挡住了她的头,她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染, 脚上一双袜子已被鲜血浸透,血红血红的。
在我向梧桐树挪近脚步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拉住我,是我爸, 他挡在我的面前,用手遮住我的眼睛,哽咽的说:“我娃听话,不要看, 进屋里去。”
我被父亲推进屋里,他怕我跑出去,让我坐下,一手始终按着我的肩膀,坐在我身后。姑父正坐在炕上,耷拉着头,垂丧着脸。房间里陆续来了好几个村里人,个个不知所措,窃窃私语。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意识到,姑姑已经死了。
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得知:姑父和姑姑开着农用车回来时,刚下过雨,路上泥泞,车开不动。姑姑下去查看的时候, 被姑父开车从身上碾了过去。
姑父哭着说:“我没看见她呀!”
但他是知道她在车轮那里的。 他是杀人凶手! 一定是故意的!! 我血涌上头,气愤,憋闷, 我想冲上去揍那个畜生。我刚想站起来,被我爸的手有力的按了下去。 这时娜娜和豆豆跑了回来,一进屋号啕大哭,爸爸的手始终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掩面抽泣。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大男子主义的自尊,让我爸在如此巨痛的打击下,也不能放声痛哭。 我听见大人们小声的商量着什么,这时门外有人尖叫,哭天抢地,是姑妈。爸爸走到厅门口去看姑妈,我仍被他挡在身后, 不允许进入院子, 我从人缝中看见姑妈瘫软在了地上, 然后又直挺挺的哭的吓人,几个人都扶不起她。村里的医生被请来后, 给姑妈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才慢慢安静下来。
家里一团糟,人越来越多。哭声此起彼伏。但我没哭。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姑父?从未有亲人在我身边离世,何况是这么亲近的人。 我还不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姑姑不是仍在这里吗?她肯定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
晚上,我和娜娜,豆豆一起守灵,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仍然没有哭。那晚梧桐树上的夜空,星星很亮,我呆呆的望了好一会儿,断定姑姑一定是变成了其中最亮的那一颗。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后来姑姑下葬了。我觉得她只是从家里搬到了田间地头住。在学校有不开心的事时,我时常会跑去她坟前,坐一会儿。我在心中诉说着我的日常小烦恼。姑姑现在可能神通广大了,不用我开口说话,也肯定能知道我的心事。农村的田间地头有很多坟墓。那里都住着我们村的人,他们也定会照顾我姑。从那时起, 我对坟墓就不再害怕了。
但从此有两件事困了我几十年。第一件: 当时的我主观的认定姑父是故意杀人。他一定另有目的。但这个杀人凶手为什么没人抓他坐牢?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他让我姑下车去查看然后又开车去压她,是不是谋杀?我问我爸为什么警察不抓他,我爸叫我不要乱说。不仅如此,还对他们家各种给钱,各种帮忙。自从姑姑走后,没人约束,姑父便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做什么都怕苦嫌累,身为农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地里草比庄稼高,生意也不会做,借钱买的收割机还害了我姑姑性命。与皮肤粗糙黝黑的庄稼人相比,他那张白皙的脸整日出现在村里各种麻将场合里。在他心里, 麻将才是正事,是能带他发财的路。
第二件:是我从此再无法接受身边的人穿红袜子。我对红袜子的恐惧,始终无法克服。总让我想起姑姑被献血浸透的双脚。
四
豆豆自从他妈走后变得十分内向。要不就在门口和人静静地下象棋,要不就是一人静静地玩象棋。见到人也常常不说话。他仿佛在他四周围起了一堵墙,把他和这个世界都静静地隔开了。谁都走不进去。
自姑姑走后,姑妈此生不再登姑夫家门。我想姑妈是和我一样, 在心里不能原谅姑父。但因为两个孩子,还没有撕破脸。
姑姑走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去找娜娜。一进大门,院子里梧桐树下,娜娜正坐在一个红色大塑料盆前,在搓衣板上一下一下搓着厚重的被单,浸透了凉水的被单特别沉重,每搓完一块地方,就要双手拎住被单,卖力提起往旁边挪一点继续搓洗。天气很冷,她的双手被冻得通红,面对那么大一盆床单被套,才12岁的娜娜显得那么的单薄瘦小。这些东西, 不应该是被扔进洗衣机里的吗?可是姑父买洗衣机的钱拿去打麻将了。本来是该由妈妈那样的大手来洗,可是娜娜再也没有妈妈了。农村大男子主义普遍很严重,我当时并没有觉得男人不洗衣服有什么不对。现在回头看,那样厚重的被单应该是娜娜爸爸的大手才能应付的,但是那个人,那样的大手却只用在了搓麻将上。
娜娜看见我,努力挤出了笑容。 一双大眼睛用力含着眼泪。
豆豆正蹲在屋檐下摆弄着一副象棋,见到我只轻轻喊了一声:“姐“ 。便再没有言语。
我进屋四处看了看。家里有些脏乱,昏暗,冰冷。毛巾架上随意搭着的一条毛巾带着老泥的颜色。脸盆架附近,再没有清新的香皂味道了。厨房的案板上凌乱的放着些碗碟和看上去硬邦邦的馒头。
表弟的书包在桌子上,我随手翻了翻。豆豆六年级,作业很工整,作业本都很旧。正反两面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这时,姑父回来了,表弟跑上去扯着他的衣角说:“作业本写完了,老师让买新的做作业。”
姑父不耐烦的甩开了表弟的手,嘴里嘟囔了一句:“咋用的这么快?”然后瞥了我一眼说:“你来了。”
我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姑父并没有停留, 他大步走进了屋,似乎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出门走了。走到大门口,回头对我说:“家里没谁会做饭,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然后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
“又去打麻将了。有钱打麻将,也不舍得给我买个作业本。”豆豆神情低落,眼泛泪光,走回屋檐下,继续无声地摆弄那一副象棋。
我口袋里有5块零花钱,赞了一个星期。我掏出来给了娜娜。 在此后很多次,我都把自己的零花钱分一半给她。
豆豆有着男孩子的自尊,从不在人面前哭。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多少个夜晚,他都躲在被子下面悄悄地哭,狠狠地哭,想妈妈。
娜娜初中毕业后,高中大学是读不起的。她成绩好,考到初中专,东拼西凑了些钱,姑父勉强送她去了学校。豆豆也是全年级的尖子生,可是,姑父把他的学费钱都输在了麻将桌上。刚读完初一就不让他读了。豆豆在心里越来越恨他的爸爸。
五
我大学毕业后,和娜娜先后来到深圳工作。
娜娜自读初中专后,胖了30斤来斤,不仅体型容貌大变, 连性格也改变了不少。我曾经给她介绍了工作,把她带进了我工作的公司,当时集体宿舍环境比较差,我就把我的两人间宿舍让给了她。自己在外面花钱租了一个单间。就是那时,她认识了长江。我们三个下班后经常去公园跳舞,聊天,我常常请他们吃宵夜。有一次跳完舞去吃宵夜的路上,我发现忘记带钱包,就跟他们说,今晚我没带钱包。没想到他俩你和我唱地说:没带钱包啊, 那今晚不去吃了。说完真的往回走了。我很是吃了一惊。 才发现他们从未在外面请我吃过一顿饭。
不久后,娜娜怀孕了,就和长江结了婚。长江来自四川偏远山区,也是贫寒家庭中长大。两个自小受过穷的人在生活上十分节俭,不仅对别人十分吝啬,就连对自己和家人,也一样抠门。
娜娜刚生完孩子的时候,长江辞去了深圳工厂保安的工作。和她一起回了我们老家。她怀孕生子,没有告诉任何亲戚。当她背着一个装着她孩子的竹背篓出现在村子里时,我妈和村里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农村的生活比起儿时好了太多,农村人都很看重礼数。四五年没有回过家乡,回来后亲近的亲戚都要走一遍。这是礼数。去看望长辈亲戚,该送三样礼还是四样礼都很有讲究。这也是礼数。娜娜去看我爸时,花了十块钱,买了半塑料袋廉价小蛋糕。她对从小帮助过她的亲舅舅所表现出的极度小气,激起了我妹的强烈愤怒,认为她是狼心狗肺,差点把那半塑料袋的小蛋糕扔到了街上。之后娜娜带着同样的礼品去了姑妈家。 姑妈说起此事只是叹了口气说:主要是没人给她教这些,娃不懂一点人情世故。
当时我父亲开了一家照相馆,已经营业了很多年,是整个镇上最出名的照相馆。我爸技术好,价格合理,因此生意一直都挺不错。那是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生计。靠着这个照相馆,我们家是全村第二个买的起电视的人,也是第一批把土房子推到,盖了新房子的一家。靠着这个照相馆,父亲将我们兄妹三人抚养长大, 还供我们读了大学。还时不时能接济一下姑父。当时由于娜娜两口子都辞了工作, 生活没有了依靠。父亲打算教她们学摄影。让他们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在手把手教了几个月后,父亲竟然把我们家唯一收入来源的照相馆都送给了娜娜。让他们开始独自经营。
八个月后的一天,娜娜和妹夫长江一起找到我父亲,非但没有给我父亲一分钱,反而说生意做亏了,还向我父亲索要了八百元。爸爸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失望之情难以掩饰,彷佛心被冻进了冰窖。
照相馆生意失败后,娜娜和长江又来到深圳。打了几年工,长江买了辆货车,跑起了货运。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我在深圳的家离他们也不算太远,于是常在周末开车带儿子去她家。娜娜的房子租在便宜的农民房片区,周边常有蟑螂老鼠出没。卧室里只有娜娜一家人睡的那张上下铺是新买的,床垫是长江以前给床垫工厂当保安时从厂里“拿”的,床单,行李箱,小凳子,方便面之类很多都是长江从自己常拉货的工厂里弄的不用花钱的。旧衣柜和旧沙发是在旧货店里买的。娜娜和长江当时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完全可以过有些品质的生活,但他们不舍得花钱。 娜娜的大女儿,经常穿着小一号,起满毛球的廉价上衣,和短了一节的裤子。二女儿快要出生的时候,我和我妈去看了她。发现他们准备的尿布全是长江从工厂拿的不要钱的粗糙的连衣服都不能做的料子。当时我妈还在深圳,但因为有急事等不到娜娜生产要赶回老家,就在离开前,日夜缝制,为她即将到来的孩子缝了好多小褥子,小被子,还做了一大叠全棉的柔软尿布,让我带给她。
豆豆自初一出辍学后就在家赋闲。后来也来深圳, 在一家商场当保安,一做就是好几年。
我儿子一岁多时生了场病,住了医院。豆豆坐了快两个小时公交车来医院看我们,还往我手里塞了几百块钱。在深圳呆了几年后的豆豆,性格比以前开朗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和娜娜一样也是长睫毛,变成了帅气小伙。我们在医院呆了20来天,娜娜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豆豆比我弟大一岁。后来弟弟大学毕业来深圳找工作时,看到我们一家人和婆婆住在一起,只有两个房间,当时生活也很拮据。觉得在我家住很不方便,就去豆豆那里暂住。豆豆一个月一千元左右的工资,还借给我弟五百。吃住行上都对我弟照顾有加。时隔十几年后,当我弟买了房子,结婚生子,说起这段往事仍然对豆豆十分感激。
在日子越来越好后,娜娜就把她爸也接来了深圳。一辈子都没有正经工作过的姑父,在年过半百后上起了班。在一家工厂负责看大门。而且一干就是七八年。听说以前有人给姑父介绍过对象,那女的带着两个孩子, 也许是看到我姑父家家徒四壁,也许是听说了姑父常年不务正业。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豆豆做了几年保安辞职后,也搬来和娜娜,姑父住在了一起。长江的父亲因为和他母亲不和,常年住在娜娜家。 小小的出租房里, 娜娜,长江和两个女儿住在一间,上下铺, 两个父亲和豆豆三个人住一间,上下铺。这种居住环境下, 娜娜和豆豆也时常发生口角。 娜娜要负责做全家7口人的饭菜,还要带两个小孩, 脾气也越来越坏。就经常拿豆豆撒气。豆豆慢慢难以忍受, 就搬出去独自租了房子。后来也买了个货车,开始跑货运。经济条件也慢慢好了。只是三十多岁, 还没有交女朋友。
娜娜对她爸特别上心。她时常在我面前抱怨豆豆不会做家务和他的一些坏习惯,但她从来没有说过姑父任何不好的话。她说把爸爸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好,万一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以后要一起生活。就剩这一个亲人了,要好好待他。言语里都是对她爸爸无尽的关爱。
豆豆和姑父的关系比较微妙,但毕竟是一家人,想对他爸好,但想起小时候的事,又不想对他爸好。 姑父爱看小说,豆豆还是给他买了一个平板电脑,专门下载各种小说。
自姑父搬来后, 我就去的少了。姑父第一次来深圳时,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他买点东西,但我内心是很不情愿的。连装也装不来。但他毕竟是长辈,还是要尽礼数。 想来想去, 我买了条烟。他和我爸都是老烟枪, 一天两包烟抽了几十年,在快50岁时,突然说要一起戒烟, 我爸向来说到做到, 不管过程多痛苦,他果断戒了烟。姑父在戒了的一段时间后, 又开始复吸了, 并且再没有戒烟的打算。 既然他喜欢抽烟, 我心里也是希望他不要过的太好, 烟变成了极好的礼品。
事情过去了25年,再和姑父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时,我客气了喊了声姑父, 那纯粹是因为姑姑的遗言让我不得不那么做。由于总是上夜班,姑父原本白皙的脸,现在更是惨白,是那种长年不见太阳没有丝毫血色和生气的惨白。姑父的体型变得有点臃肿,皮肤松弛,还有些含胸驼背。 我估摸着,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身体肯定不会好。你不会好,我才觉得安心些。于是我装作关心的样子问:姑父,你平时锻炼吗? 身体好吗?
姑父阴阳怪调地说:平时还有时间锻呢? 下了班就想睡觉!不过身体啥都好着呢, 连高血压都没有。
我听后心里有些不快,这种人老天居然还能让他这么健康活这么久。没想到他吃了口菜,又继续说:听说你兄弟回老家了?咋?在深圳混不下去了?
说完他还开心的笑了两声。
我听后很生气,但因为他是长辈,又碍于表弟表妹在场,只好压住火气说:弟弟回去是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男孩,要在父母身边好有个照顾。我们不能都离父母这么远。
然后我就不再和他说话了,只是默默的夹菜,低头吃饭。气氛有点尴尬。这时,娜娜关切问姑父:爸,你头还疼吗? 感冒了晚上就不要去上班了。我早上给你买了药。一会吃完饭赶紧把药吃了。
然后很自然的给他夹了块鸡翅。
看着娜娜这么关爱自己的父亲,表弟也和姑父有说有笑, 我心里很奇怪,他们两个,究竟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了吗?
六
表弟发了信息给我:姐,你在电话上说就好了,没事。关于我妈的事,我后来也多方面打听,辗转知道了些。
啊,你知道了啊? 你姐知道吗? 她也从来不问。我回复。
我姐她心里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从来不说。我也曾经很恨他。其实他也过得很痛苦,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我们,他可能早就不在了。他就想看着我结婚生子。可能活着就是对他的惩罚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