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陌生人
自从姥爷去世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偶尔的安静也只是争吵前夕的铺垫。
2003年我正上初中二年级,到了中午放学我回到姥姥家吃饭,姥爷刚从医院做完开颅手术,身体非常憔悴,但还是在床边勉强的坐直身体,双手努力的夹住腰部好让自己不至于坐倒,也让自己的状况看上去良好一些,让我们少一点担心,饭桌上,我和姐姐姥姥三个人静静的吃着饭,姥爷刚做完手术,胃口不是很好,就坐在靠饭桌对面的床看着我们吃。
突然,我感觉在我耳朵后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碰”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看到姥姥的面容一下子惊恐不堪,我急忙向后看去,姥爷坐的直直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床到餐桌的距离那么远,我想,那时候吓到了,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哆嗦,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姥爷,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良良别吓我,良良别吓我······”,我都不知道我姐什么时候拿起了电话拨通了119,我只是看着她的嘴唇在挪动着,大脑好像“嗡”的一声处在宕机中。
“虎虎,虎虎”我姐一边叫我,一边用力拉我的胳膊,我猛的从害怕中清醒过来,虽然大脑开始正常运行,但我感觉腿像是被捆住一般,每走一步都让我大喘吁吁。
屋子里,姥姥坐在地上,声音被惊吓和悲伤笼盖,哭腔沿着房屋四周在蔓延,姥姥一只手轻轻地托着姥爷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握着姥爷右侧的肩膀,也许姥姥认为这样的行为可以保护姥爷;我和姐姐不知所措的站在姥爷身边,嘴里一直叫着“姥爷,姥爷····”,我感到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声音哽咽到渐渐发不出声,我姐也是,两个人就那么站着,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临,姥姥一下子叫了出来“虎虎,虎虎快去开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一个箭步跑到了门前,医生问了一句是不是你们这里打的119,我点点头指着里屋的方向。
两名医生抬着担架进了屋子,把姥爷轻轻地抬到担架上,到了门口,我紧张的看着姥爷被抬到楼道口深处的地方,昏暗的楼道内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洒在姥爷的脸上,姥爷就像平时睡午觉一样祥和。在救护车上,姥姥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我知道,姥姥的心一直“长”在姥爷身上,姥爷如果要是走了,姥姥的魂也被抽走了。
姥爷还是走了,在坚持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早上离开了我们。
姥爷的葬礼很隆重,姥姥一直没哭,我知道那不是坚强,而是痛到无法表达。
姥爷头七过完后,我们当地习俗要一家人在姥姥家吃顿饭,意思就像姥爷在世的时候吃的最后一顿团圆饭。
没想到,最后一顿团圆饭变成了“最后一顿团圆饭”,十多年过去了一语成谶。
由于家里人多,我们几个小孩和姥姥坐在了一桌,大人们坐了一桌,本就不大的客厅被我们塞的满满的,虽然人多,但是气氛却很异常,这种低压弄得我很不舒服。
这顿饭,我小舅托人花了大价钱买了大闸蟹,这在我们这儿可是稀罕玩意,所以价格很高,但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大闸蟹上,我感觉这个家的气氛不对,说实话,一些大人老是想把矛盾在孩子面前隐藏的行为其实是非常幼稚的。
姥姥说了声“吃哇,吃哇,都凉了,这么贵的东西”,说完后,我看着姥姥夹起了粉条,鄙夷的看了一眼小舅的身影。说完后,姥姥指着盆里的大闸蟹对我们说,“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依然夹的是粉条。
年幼的我没去想这些,顺势拿了个螃蟹开吃,表妹爱吃海鲜,我还没吃完一个,表妹就吃完了一个大的,当表妹正要再拿的时候,姥姥毫不掩饰轻蔑地目光一边笑一边嘲讽,
“你爸爸真有钱啊,看看给买的全是稀罕玩意,你说是不是啊”,年幼的表妹愣住了,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拿不该拿,我看了姥姥一眼,眼神满满的恶意和挑衅;我比表妹长两岁,再加上我天生有点早熟,我拿起一大个的螃蟹放到了表妹碗里,想缓解表妹的尴尬,表妹早在很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和眼前的奶奶有过接触,如今看到这样的目光,不害怕是假的,表妹的眼神越来越害怕,姥姥的眼神越来越犀利,我发誓,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一位老人的眼神那么让人惶惶不安,我坐在表妹的身边都感觉如坐针毡。
我给表妹拿完螃蟹后,姥姥依然不依不饶地问表妹,“你爸爸不照顾奶奶是不是坏爸爸,啊?”从始至终,这种带有偏执和欺骗性的话一直在责问着表妹,而姥姥一直在笑,淡淡地笑。
表妹年岁尚浅,但被一个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肯定非常生气,撂下碗里的螃蟹就到了摆着姥爷照片的南房,那间房弥漫着香燃烧的香味,混合着烟草的香味;表妹坐到床上,我跟着走了进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勇敢的离开了饭桌,甚至都没回头看姥姥错愕的表情,我知道在我离开后,姥姥的表情也变得像厌恶表妹一样厌恶着我。
我不知道当时小舅听到这些话作何感想,但我知道他听到了,这就足够了。
2
上一辈的伤痕如果一直不修复就会一直扩大蔓延,直至腐烂不可修饰再生,带给下一辈的痛苦更是痛上加痛,无以言表。
小舅和我姥姥的裂痕就像核桃上的裂痕一样,只要有一个矛盾点激化,核桃一破裂,碎片就四分五裂,毫无办法弥补,其中的无辜者也被震的稀里哗啦。
小舅其实在早些年一直在尝试修复他和姥姥的关系,不论是组织一大家子吃饭,或者拍全家福,亦或是帮姥姥家换贵重的家用电器,全是小舅一个人在张罗;每逢这些事情的时候,在过程中,必定姥姥在不停的数落着小舅的种种不是,而小舅每次低头不语,我看着小舅一直在被姥姥数落,而小舅的孩子(表妹)看着自己的爸爸面露难堪却没有办法。
很多时候,姥姥不停的在说,当初把小舅抱给别人喂养是迫不得已,没想到现在的小舅这么不理解自己当妈的心情,而小舅说,当初养不了我,就别生啊,人们都知道抱回来的孩子和带在身边养的孩子情感不一样,你还要我怎样。双方各执一词毫不妥协,当妈的不退让怨儿子强硬,当儿子的不退让怨当妈的不宽容。
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困苦的年代,但我从许多长辈知道这种寄养的情况,或多或少,每个6070后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当寄养者从新回到这个陌生的家后,再浓厚的血缘关系,相互之间都有一堵永远无法拆除的墙。
原本还算和谐的家庭,在姥爷去世那天后彻底瓦解了,原本松弛但有联系的绳子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平淡的日子中,姥姥和小舅没了交集,双方谁也不愿意提起谁,谁都是谁心中最不想说的人,平地一声雷,姥姥家中的长子得了恶性胃癌,我母亲从医院回来后一脸担忧,母亲常常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嘴里不住地叹着气,呢喃着“命不好”。
全家都被笼罩在一种悲恸的氛围中,姥姥去医院看大舅,在进门之前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看着70多岁的老人流眼泪,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捏着一样难受。姥姥用手在脸上使劲的刷了一遍,手指展了展脸,问我“虎子,姥姥看起来没哭哇”,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堵的难受。
一进门,我吓了一跳,大舅原本就瘦瘦的高高的,这一病瘦的脱了相,我扭过头不去看大舅,心难受的厉害把东西放到大舅床头我就快步走到了窗户前,感觉眼睛有些湿,嘴唇发干的时候,大舅让我坐下歇歇,我没说话,点点头安静的坐下。
姥姥在一旁从手提袋中拿出给大舅煲的汤,大舅因为胃部切了好多,吃东西非常不好消化,只能吃流食,姥姥把鸡汤给大舅端了过去,大舅看了一眼汤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喝,没胃口”,姥姥舀了一勺子说:“就喝一口,补补”,大舅没说话摇了摇头,姥姥叹了口气把碗又放了回去。
姥姥坐了一会儿问了问医生大舅的病情,病情出人意料的在好转中,放心后姥姥就走了。我跟在姥姥身后没有多问,我只是希望姥姥宽慰一些。
其实大舅的病情能得以控制,甚至到现在恢复健康,大头的功劳全是小舅的,我小舅人义气,各个门路的朋友多,从北京找到了一个胃癌的专家给大舅做了手术后,大舅的身体就渐渐的开始康复,再次复查已经是一年后,癌细胞基本没有,除了消化不了太硬太多的东西,已经和正常人一样。
姥姥早已心知肚明,知道大舅能康复到现在是小舅付出了极大的财力人力物力,但是姥姥依然对小舅非常冷漠,有时候还会咒骂几句,我感觉再冷的心也该被焐热了,但是姥姥看起来还是没有和小舅和好的意愿。
小舅对于自己的这个妈彻底心灰意冷,原本还想努力修复关系的一方彻底放弃了,我知道,小舅其实是个内心非常渴望一家人可以团员的那种人,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员吃饭的场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小舅对于大舅和二舅也是颇有微词,因为在小舅努力修复关系的过程中,大舅和二舅很少帮助小舅,但是到了用小舅的时候,大舅和二舅毫不客气,小舅曾经说过“看看他们像不像个当大哥二哥的,弟弟有事儿了一点也不帮,用我的时候可劲用啊。”
自从小舅彻底放弃修复关系,我们每次吃饭都少了小舅一家人,而吃饭的次数也从一个星期一次到了每年的几个重大节日,到了饭桌上,人们还谈笑风生,但我感觉还是有点说不出的难受,而这件事儿给我们下一辈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如今见到我的大哥和二姐陌生感是非常严重的,这种陌生感又尴尬又难受。
说来很搞笑,我们一家人没有微信群,但这也在情理之中,好多身边的朋友说起自家的家人群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朋友给我看他们家里上一辈发着表情包斗图,或者视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很“酸”,之后朋友要看我的家人微信群,我一开始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之后找不到理由只能如实说出没有,我明明的看到朋友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可能怕伤害我,朋友也是急忙转移话题不让我尴尬。
原本想着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最糟糕的,可父亲的出轨让要强的母亲痛苦不堪,家里的境遇更是让我有苦说不出,我记得有一天,母亲直到半夜2点才回了家,这期间我因为担心一直没睡,母亲也没有带手机的习惯,我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我记得母亲在8点钟走的时候,只是说出去转转散散心,谁知道,母亲去找了我小舅,带着她到了市神经病医院打了一针镇静剂,我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合眼睡觉,她一直在我面前强撑着,如今回来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现在,父亲彻底抛弃了我们整整10年,这10年期间我和母亲一直努力走了过来,事后很多年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把父亲出轨的事情告诉姥姥,我认为她作为女儿在姥姥面前还是个孩子,母亲想也没想直接回答:不敢。
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回想起父亲在我心里“死”的那一天依然历历在目,犹记得在高考前一个月,父亲突然回来了,我对这个人,既陌生又愤怒更多的是想原谅,善良的母亲和我以为父亲要回归心底也发了软,我们两个人都选择了原谅,第二天,父亲问我要上哪个大学,我说了本省的一本大学,父亲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说:“只要分够,我给你找关系就不会被学校刷下来”。他说完这句话我内心还是有点快乐的,因为我有母亲这个后盾,父亲的回归给了我自信。
在班里我的学习属于中下等,我一直觉得有个手艺挺好,而母亲的本意也是说让我学个技术,可以安身立命。但是有了大学这个目标后,我就依据自己的问题找到了合适的学习方法,面对不高的艺考分数线,我在最终的几次模拟考中顺利达到了期望的分数,原本没想上大学的我,也觉得好像上大学挺好,这时候母亲也开心了许多,她知道她儿子能行;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愿望成真了,我的分数线达到了艺术线一本,虽然分数达到了一本的门槛,但远远不够,我的排名非常靠后。我和母亲商量,让父亲走动下关系,上这个一本,也让家里的所有人都高兴高兴。
我给父亲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答应了,那一晚上我睡得很香。
到了查询一本学校录取的时间,我点开官网查看,我一个个的数了一遍,再数一遍,确定后没有我,我确信父亲没给我办,心像被重锤猛地砸上去,我感觉屏幕湿了,胃开始翻搅,恶心的感觉也一并涌出,手不受控制的抖动;而站在一旁的母亲看到后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直直的冲到电话前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似乎早就把这件事儿忘记了,火冒三丈的母亲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那时候19岁的的我有着多大的心里承受力,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是男子汉,我需要安慰母亲,我从房间走出边走边说来到客厅“不就是个大学嘛,哪里都一样,上就是了,原本不是没打算上嘛”,母亲趴在沙发上,呜呜咽咽的声音一直在我心底敲打,我忍住不哭,我知道我哭了母亲更难过。当然从那一天起,父亲在我心里就“死”了。
如今10年过去了,我上了个保底的二本大学,在大连过得很愉快是我最庆幸的,只不过学费确实比一本高出挺多。这十年期间父亲没在和我们联系过,彻底消失在人海,但我知道他就在这座城。
3
时间是良药,但这味药的保质期说断就断,在去年国庆的这一天,我大姨选择了跳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独自吃饭,早上母亲接到我姐的电话说大姨一早就出去了,临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银行卡和所有贵重物品放在桌子上一声不响的走了。我上班临走的时候还安慰着急的母亲说,别多想,大姨是不是找东西的时候把贵重物品放在了一起。
中午下班,我给母亲打电话询问大姨找到没有,起初打了好几个电话母亲都没接,再打,再打,终于响了,我问:“妈,大姨找到没”,电话那头母亲原本平稳的情绪突然爆发,呜咽的声音伴随着一句“我不想说了”电话就此挂断,我知道事情可能很糟糕,母亲的声音被悲伤笼罩着。我再给母亲打,电话又没有接。我转而给大姐打电话,嘟嘟······的声音一直在挠着我的心,终于电话通了。我急忙询问:“大姐,大姨找到没?”大姐情绪很平淡地说:“我妈跳楼了”。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我整个人瞬间懵掉感觉眼前的事物充满了假象,反应过来的时候,嗓子的中间像是夹着咳不出咽不下的铅块,眼前的粉条也吃不下,草草结了账,我骑着自行车又给大姐打电话,这一次是和我姐刚订婚的姐夫接的电话。姐夫的语气不急不缓“你大姨上天堂了,在五医院”。我说知道了,随后疯了一般的骑往医院。
一路上我感觉天压的很低,黑黄黑黄的风像是一把把匕首直直的刺在我的心上,树叶簌簌作响,搅的我整个人慌了神,来回的车辆呼啸而过,我感觉世界是多么的不真实。我回想前几天大姨还在我们家坐着和母亲聊天的样子,瞬间人没了,这个世界她就像没来过。
到了医院,我找到了急救室,硕大的红十字门口底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手套上全是鲜血一边卸手套一边说道:“后脑勺都碎了,估计兜不住”,另外一个人擦拭着身上沾染的血迹回应:“肯定兜不住,别说后脑勺了,小腿骨都翻出来了”,我的身体激烈的颤抖着,我知道说的是大姨,那个本来乐观开朗,待我像亲妈的大姨就这样从高高的楼层摔下,一摔从此阴阳两隔。
手机响了,小舅要我去医院门口接小舅妈,我看到小舅妈脸色刷白,正朝着我的方向走着,我急忙上前迎了上去,小舅妈见到我开口就说:“到底咋啦,咋这么想不开,吓得我浑身都软了”,正在这时候,小舅从急症室走了出来,小舅妈上前问:“到底咋回事”小舅说:“受了大委屈,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再给那俩货操心,劳累了”,说完小舅拉住小舅妈:“别进去了,你受不了”,小舅妈就在站在门外边等候,这时候,我母亲出来了,我上前问:“我是进还是不进”,母亲满脸泪痕却还在极力掩饰悲伤地心情说:“你先走吧,别看了。”
我本意是想留下,但说不出的一股动力把我推走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那股气力是不想面对亲人离去的逃避。
我从医院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大脑一片空白,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声作响,回到家,我感觉屋子都是灰暗的,晚上母亲回来了,悲伤又生气的母亲在半夜无法入睡,来来回的哭。我拉着母亲的手,让母亲情绪稍微缓和一下,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把母亲安慰睡着的。
第二天去了大姨家,大姨的相片前被供奉的东西围绕着,我忽然感觉是那么的陌生,世界一直在和我们家开着各种各样恶劣的玩笑,由于大姨跳楼,悲伤已经无需多言,事情的关注点到了为何她的女儿以及她的丈夫不拦住她出去的原因,一个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放了在一起,不是坏事就是更坏的事。
事情已经过了九个月,为了维护表面一家人的面子,我们谁也没有问跳楼的原因,毕竟跳楼是自杀,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把人逼到跳楼的刽子手成了逃脱者。虽然在头七的几天我们稍微问过,但得到他俩的回答是,一个上班去了(大姐)一个在睡觉中(姨夫),稍后再问,大姐就说,当时记得大姨跳楼的前一晚,大姨在卧室来回的踱步一直没有睡着,紧接着大姐就说,“早知道当时问一问怎么了”。她说完这些话,我想起了大姨和我说的话,自从我大姐搞上对象后,不光要把自己的工资花的精光,还要来了她爸的工资卡,甚至一度想把大姨的工资卡也拿上,还好大姨苦口婆心的说:“这张卡是用来养家的,再怎么花钱也不能不养家吧”,说完这些,大姐才作罢。
我记得大姨说完这些又气愤又心疼,紧接着大姨还说道,“以前没搞对象前,大姐和大姨很亲热,现在自从搞上对象就和那个给她工资卡的父亲亲热的不行,回到家和她没几句话,有时候没说几句就甩脸色,感觉自己就是个做饭的老妈子”。说完这些大姨非常苦涩的笑了一下。
回忆再多亡人也不会复活,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怎么告诉83岁高龄的姥姥,如果姥姥知道她的女儿跳楼自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这件事儿,我母亲建议还是不要告诉为好,而二舅和小舅直言:告诉了一点事儿也没有,但是不能说是自杀,说是哮喘比较好。
之后事情协商告诉姥姥,毕竟人没了,时间一长肯定露出马脚。当天,大姨夫带着女儿(我大姐)还有大舅二舅我妈到了姥姥家,没说几句,大姨夫和我大姐就跪下了,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大姨夫说,大姨是突发哮喘死的,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我对不起您,我给您把人弄没了”,我大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面无表情。
姥姥知道后,抱着我大姐一直在哭,还说着:“苦命的孩子”,全家人笼罩在悲伤和善意的谎言中,我们几个深知,如果姥姥知道真相,恐怕不光是悲伤这么简单。
事情过了一个星期,大舅突然给我母亲打电话,让我母亲去姥姥家一趟,全家人到了姥姥家,姥姥说:“你们都别骗我,领居们都传开了,二医院有个女人跳楼了”,大舅一开始也极力否认,但姥姥说道:“哮喘死的,就不能让我看一眼,得病死的至于给我跪这吗?”说完这些,大舅眼看瞒不住了就把实情告诉了姥姥。
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姥姥说的话在我们看来太不可思议。姥姥既生气又不满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也不知道有啥想不开,她在二医院一死倒麻烦了,我怎么去找小叶去看病,去检查,啊?”小叶是二舅在二医院的医生朋友,因为二医院距离姥姥家近,所以姥姥有个头疼脑热有时候会去找小叶看一看。“她怎么还打车跳楼死在离我这么近的位置,我还怎么出去有脸见人”,姥姥怒气十足的说着这些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话,所有的人只能静静的听着,看着,丝毫不敢回嘴。
我看着姥姥的嘴唇挪动着,但没有声音,我的大脑处在对大姨最深层的回忆当中,我想着她的步伐、吃饭的动作、开心时候的哈哈大笑、风吹散头发理头发的动作,这些琐碎但对我都有意义的动作如今成了片段,我曾经和母亲说过,有一次在街上遇见了大姨,大姨的步伐从背后看去就像有千斤重,脑袋随着眼神的飘忽不定来回的扭动着,就像一个失去脖颈支撑的娃娃,我走上前去和大姨打招呼,大姨的眼神很空洞,那种对生活无望却又想极力遮掩的眼神是扛不住亲人的对视,大姨见到我之后,眼神瞬间的亮了,说实话,那一刻我心痛但又安稳,我觉得大姨可能刚刚只是无意中有什么小心事儿而已,寒暄完之后我俩就各自走了;
在大姨跳楼几个月后,我和母亲曾经谈过,我和母亲都遇见过那样的大姨,走路千斤重,耷拉着脑袋,眼神极力掩饰着一些什么,其实我们早已看到,但我们却没有多问一句,也许多问一句话大姨就不会走上跳楼的道路,我和母亲很后悔,尤其是母亲,她和大姨是亲姐妹,上一辈的感情已经无所多言。
对于大姨跳楼原因的真相,姥姥没有追问,而我们因为站的位置不同更是为了维系这个本以风雨飘摇的家庭没有问下去,如今,不知道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弥补大姨不在的原因,大姨夫和我大姐总是没事儿有事儿的带姥姥出去游玩,事情过了半年许久,姥姥早已恢复当初。
至此,我想吃的团圆饭已经15年没有吃过,而过一个团圆的好年更是没有,看着别人一大家子共同吃饭,说不出的羡慕,如今,我和哥哥姐姐妹妹早已形同陌生人,如今很好的几个人,现在在一起说不出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