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来源: YMCK1025 2019-10-13 16:29:26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4121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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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卖水婆婆》YMCK10252019-10-13 16:28:01

妗妗的“逆战”

 
 

       姥姥去世十年了。婆媳之争中,妗妗的“逆战”终于胜利了。姥姥一败涂地,愤极离世,走得很仓促。这是谁都很没想到的。

       姥姥本来生活得还算惬意。姥爷去世的早,她一个人住着小三进的大院子,院子是他们刚搬到季庄时置办的,大,还方正,是花了大价钱的。当年刚来时栽下的小枣树,都已碗口粗了,院子里花果成荫,菜地成畦,姥姥无事侍弄院子,到处收拾得平整熨帖。

       一直以来,我寒暑假必定要去院中陪她小住,平时上学周末也常跑去打牙祭,蹭饭吃。去了无事,我总见她今儿在墙角栽棵羞涩的花椒树,明儿给傲娇的葡萄树搭搭架子,除了坐在枣树下休息时念念圣经外,其他时间都闲不住。

       虽说舅舅的东院不过一箭之地,但因姥姥和妗妗素来不睦,舅舅又惧内,他们都不常来大院。有什么口信便让他们的两个孩子军哥和瑞姐捎来,军哥和瑞姐都比我大十多岁,各自有事,来大院也有限。深深大院里,常常见姥姥独自哼唱着圣经歌忙活,倒也不觉得如何孤单。

        或许是因为当初和姥爷一起栽下的枣树,姥姥对它特有感情,总见她在树下浇水,剪枝压枝,闲暇在树下看圣经休息。老枣树也确实招人。时值中秋,这棵卖力的枣树真是独占鳌头!看那成嘟噜儿的枣蛋子,不似本地枣那么青得发亮,青的脱了正气儿,浮了!这是略显透劲的发白,看出来点儿雅和韵,有味儿,叫人打心眼里喜欢。仔细看,还有那零星青皮裹着的小白点儿,就如女娃儿鼻尖上的几枚雀斑,不仅不丑,还多了份娇悄。至于几个耐不住先红的,像是蒙了层红纱似的,不扎眼。有经验的人知道这种枣好,既脆又甜,耐吃。枣一蒙纱,姥姥院子里就开始热闹了,大人娃娃们都来,姥姥每每也总是很欢快。有时候妗妗也来,姥姥也和她有一句聊一句的,没觉得多隔阂。

      其实,仅从吃枣,我就觉得姥姥和妗妗不是一类人,那画风差别太大。姥姥娘家是地主,虽说被挖河、修路、地头劳作“改造”了大半辈子,可“封建遗风犹存”,吃枣必定用手绢包了,细细洗过,拿小碟盛了,一颗一颗捻着端详吃;妗妗几代赤贫,自小又失了母亲照看,野孩子一样,吃起枣来大开大阖,气势豪迈,不讲究。她总随手拢起打落的枣,衣角上随便蹭蹭,左边塞枣右边出核,整个嘴能同时包住三四颗枣,我小时候看她吃枣老是被逗得忍不住发笑。想要偷偷学,却被姥姥发现了,一通呵斥,说没姑娘家的样子。

       妗妗和姥姥关系开始恶化应该就是我初中,说是因为军哥去了几百里外的焦作当工人。辍学在家的军哥,得亏姥姥托人走了关系,一下子吃上皇粮。这本来挺让人意外和高兴的,可妗妗不依,认为是姥姥别有用心,故意从她身边夺走了儿子,为此妗妗闹到了大院,两人还发生了口角。

        可她们真的撕破脸决裂,又要再晚些时候。

        冲突就发生在姥姥生日那天。当时亲戚们都在,军哥也回来了,从大人的谈话中得知,他一是来给姥姥祝寿,二是为了相亲,姥姥的远方亲戚介绍了一个姑娘,定在当天想看。最初大家很开心,妗妗还主动抢过姥姥手里烧火的活,就见她一边忙活一边笑。相亲是成功了,大姐姐,也就是我后来的军嫂,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可饭还没吃完,我就发现妗妗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老是盯着军嫂的手,我观察了下才发现,原来军嫂和姥姥一样,一拿勺子,小拇指就会微微翘起,像打开的一朵莲花,我当时还想妗妗一定也觉得好看,看入迷了吧。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当时军嫂身后是饭锅,看到妗妗要盛饭,她慌忙起身要帮忙,妗妗微笑着绕开没让,自己一把攥住勺把儿,一手“哧啦啦”地刮起锅底,其实这本就是妗妗的习惯,别管锅里的饭有多少,她都喜欢刮着锅底盛饭。或许锅里的饭太满,当妗妗“嘭”的一下把饭勺掼进锅里时,滚烫的饭正好溅到了军嫂身上,烫的她啊了一声。妗妗吓得一侧脸,好像是看到了军嫂略带气恼和嫌弃的神色,竟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嗷了一声,丢下碗冲到院子里,大家都愣住了,舅舅他们跑出去找也没寻到。

        晚上客人散尽,姥姥和舅舅、军哥正说着怎么去女方家回拜提亲,不料妗妗忽然迈进来说,“不能去,我没相中!”姥姥轻皱着眉问,“哪里不合意?”妗妗斜睨着说,“哪都不合适”。军哥着急了,猛的站起来,“妈,我觉得不错啊”舅舅在旁边动了动嘴,却始终没吱声。

        可妗妗终究没拗过军哥,军嫂最后还是成了军嫂。后来听说妗妗一直闹到婚礼上,哭喊叫骂,说军哥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说姥姥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说军嫂就是姥姥找的对付她的帮手,没进门就嫌弃她了。军哥军嫂一完婚就去焦作了,没怎么回来。从那时候起,妗妗就彻底不和姥姥说话了。

       或许因为这件事的打击,妗妗人变了,变得更邋遢了。一张脸灰蒙蒙的,许久没洗过的样子,一口黄黄的牙总嚼着点东西,半截萝卜或是黄瓜。牙口倒是和吃枣时一样利索,可那双手真脏啊,满是菜滓、泥和不知多久的油垢。除了发光的指甲,放到地上几乎分辨不出那是一双手。而且几乎没再见她笑了,看人的眼神也发直,死盯着,似乎透着股狠劲,有威胁和防范的意味在里面。我看着就发怵,老忍不住联想起陌生人家的狗,也是这么眦着牙,瞪着眼,像是在说:“你别想从这儿得一点好处!”我知道我在姥姥家是外人,也知道妗妗一直想要姥姥把大院的地契给她,姥姥没肯。妗妗心里有事,崩着一张弓呢。

        这个状况并没持续太久,妗妗终于“出手”了。

       那时瑞姐正在找婆家。瑞姐人文静老实,姥姥一直念叨着必须得找个好人家,怕她被欺负了。这边正热火朝天地托人,却不想妗妗那边竟然“先下手为强了”。听到风声,姥姥一问找的是老四,着急了,颠着小脚找妗妗去了。

        “这老四是有名的啊” “……”“恶着呢,瑞妮去了怕是要遭罪啊”

       半晌,妗妗啐了口唾沫说,“哎,我还能把我闺女推火坑里?”姥姥没劝住,噎着气回去了。刚坐下,村头一个快嘴的姥娘趴她耳边说“听说,这两夜老四都住小瑞家了”顿时,姥姥像是被人从头顶上抓了一把似的,整个人都直了。呆坐了半天,又带着我来到南院,我们一起使劲敲门,半天妗妗才汲拉着鞋开了道缝,姥姥苦着脸说:“不能叫他们现在都这么随便啊!”妗妗貌似很得意,嘿嘿一笑,“我的娃心不能让你全操了呀!娘~我心里有数呐”说着又哐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回去路上,姥姥几乎要走不成路,浑身筛糠一样哆嗦个不停,迭声说“完了,完了,俺妮儿毁了,她这是恨我啊……”或许因为气急交加,半夜里姥姥起夜又不小心绊倒,彻底伤了腿,得卧床养了,一直到我开学,她都没起来,后来好几个月还拄上了拐棍。

        后来,瑞姐还是嫁给了老四,不过是被老四用一辆破昌河车拉走的。说是不到半年瑞姐大了肚子,老四又拿起腔来,妗妗也慌了神,一向豪迈强硬的她竟似没了主意,贴实的人看遮掩不住,只劝妗妗快点决断。终于妗妗主动登门,老四没拿一分彩礼,没举办仪式,快黄昏时把瑞姐领走了。那时姥姥腿虽已慢慢好了,但却开始聋得厉害,眼似乎也花了。

         因为高三课程紧张,我有段时间没去大院,等看到院中的变化很吃惊。枣树还使劲地长着,菜地却荒了。想来,姥姥一病气力全没了。

        但还是心疼我住校吃不好,姥姥仍像往常一样坚持给我张罗吃的。可我不是吃到抹布丝,就是吃到白发。姥姥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以前镶着花边的头箍现在已经走样,很是吃力地斜卡着,有一两绺头发还斜翘出来,索性不戴倒还顺看些。一次我还发现她的一只裤管竟沾着不少泥巴,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她那么爱干净。看着她近来的模样,我总难过的想哭,姥姥怕是再也难以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开始帮姥姥收拾院子,扫落叶、浇地,但终不如姥姥的细致和耐心,大院荒的已不能细看。

        终于一天早上,我正吃着姥姥为我做的辣子鸡丁,忽然间没忍住,差点把筷子扔了,吓了姥姥一跳,拉着我连问“咋的了,咋的了?”我边呕边指盘子“有蝎虎(壁虎)”姥姥失手一震,饭打了。

       高三那年寒假,我在大院看到了瑞姐,全没了文静样,正抓着鸡腿满手油地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穿的竟也是当闺女时的旧衣服,半截线头拖进了菜汤里。对面,姥姥失魂似的看着她。随后没几天,我就听说瑞姐不见了,着急地问姥姥,该不会是她婆家把她怎么了吧?姥姥却没吱声。为这,老四在街里到处放狠话,谁要藏着瑞妮就要谁好看。他甚至还来大院一次,但姥姥只是冷冷地坐着没理他,老四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地踅摸了两圈,悻悻地走了。而妗妗一反常态,始终都没露脸,舅舅倒是来大院两三次,每次也只闷头坐着抽烟。又过了几天,可能是马上要过年,姥姥的精神似乎慢慢好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总是很忐忑,感觉哪里不对劲。

        年三十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和姥姥说好准备吃过饭就回我家去。正洗着脸,听到外面“呀”的一声惨叫,竟是姥姥的声音。我张皇地跑到门口,看到姥姥瘫到在地,斜着脸只扬着手指大门。我一看,两扇原本是乌漆发亮的大门上,不知给谁糊上了半人高的屎,那黄黄绿绿的,像是扫帚扫上去的,打着转儿,留下一道道儿印,和汤带水的。门槛上,一滩滩落下的,也是黄黄,半干的。整个过道像是茅坑一样弥漫着刺鼻的臭味,我呆住了。

        姥姥的后事很是仓促,没多久,舅舅竟也病逝,剩妗妗一个人了。妗妗取得了婆媳大战的胜利,却好像输掉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后来听说,瑞姐竟然被同村的人在市里碰到了,说是在一个教授家做保姆,人倒比以前齐落多了。原来瑞姐和老四没有领结婚证,只能算同居,所谓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我读研、工作,几乎没机会再回家乡,大院也只是路过远远的看上两眼。意外的是,一次我竟在附近看到了妗妗,她赶了一群白白的山羊,走在青青的草地上,看起来竟像一个地道的街里人了。也是那么多的小羊,她似乎也不显得那么孤零零的了。做梦一般,她当时竟让我觉得多了份亲切和干净。不知道为什么,我停车静静看了她一会,想去打招呼,却终是没走上前去。

        十年之祭,我请假回来陪妈妈给姥姥上坟,没见着妗妗。临走前,我又一次来到了大院,现在已经是粮所了。军哥两口子在焦作工作没回来,便把大院卖给了政府存粮食。菜地被平了,正盖着仓库,青砖蓝瓦的,很齐整。那棵枣树却像是一下子用空了所有的劲儿,全都枯了,树干变成了棕黑色,没了往日的那层细白,叶全没了,光秃秃的。只是在半叉儿那长出了一丛青黄色,筷子粗细的新芽,通体像打蜡一样,又光又亮,衬着那老树,很是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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