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与资助

来源: YMCK1025 2019-10-13 14:00:25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5312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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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困女生被资助后的遭遇

 
 

一个受助者与资助者之间的故事,悲喜交加。

 

 

2006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地里帮父母干农活的时候,邻居跑来叫我接电话,说是城里有人给我打电话,

这使得我很纳闷。一直以来,我们家可是亲友们躲避不及的穷亲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打电话来呢?

再者我们家也没有认识的城里人啊。

 

“哦,对了,可能是你们学校班主任来的电话,他可能收到我给他的信了。”正当我们各种怀疑时,我父亲想了半天,终于若有所思地说。

 

说起给班主任写的信,父亲可谓是绞尽脑汁,为了实现最好的效果,他托人情花了家里仅剩的50块钱积蓄,找一个律师写的,准确地说那是一份求助信。那段时间,我们家正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因为我和弟弟同时考上了重点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当做稀奇事,逢人便说。连隔壁村的算卦先生都跑来凑热闹,查探我家的祖坟,看完就眯着眼睛故作玄虚地说:怪不得一下子出两个“秀才”,原来是祖坟上长着茂盛的芦苇草,想必芦苇根已经伸进了棺材,盘成了各种形状的花朵。这样的祖坟是最好的祖坟,后代里必然出大官。

 

关于算卦先生的论调,虽然我半信半疑,但是我父母亲却深信不疑,听了算卦先生的话,我父亲就跑去河对面的小卖部赊了香和纸钱,赶快拿去坟头烧了,跪拜祖先的保佑。我母亲也万分确信,时常跑去祖坟里扶正被风吹倒的芦苇丛,并且扎了个稻草人,以防野鸡野兔什么的小动物钻进去,惊扰了祖先们的亡灵。

 

短暂的欣喜之后,我和弟弟合起来8600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简直像个天文数字一样压得父母亲再也开心不起来。我父亲四处打听想办法,不知道如何才能弄到钱,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和弟弟的班主任。于是,他托了被称为“笔杆子”的律师写了一封求助信,寄给了我们的班主任。

 

抱着一线希望,我跑去邻居家接电话,因为我们家没钱安装固定电话,也没有手机,所以只能在填写资料时留下邻居家的电话。每次去邻居家接电话,就好像求人办事一样低声下气,还要付一块钱所谓的接电话费。

 

电话并非班主任打来的,而是自称县教育局陈主任,他叫我马上去县上去一趟,有好心人要资助我上大学。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无疑是天上掉馅饼,让我爸妈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认定我一旦接受了好心人的资助,我就等同于签下了“卖身契”。

 

 

为了能尽快到达县城里,我连跑带走地花了两小时,才到达镇子上,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背。焦急地等来班车,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县城里,已是下午4点半。我刚蒙头转向地县教育局门口徘徊不前时,就碰见了陈主任,他着急麻慌地带我到了县城里的一家酒店里。

那时的我,完全呆若木鸡,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跟在陈主任身后亦步亦趋,直到他把我推进一间扮演着门的酒店房间里。我进去之后,看见了有十几个女生坐在里面,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我从她们手里拿的表格里看到,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刚考上大学的女生。但是我读不懂她们脸上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她们和我一样,都正处于蒙圈的状态。

 

那天,如火如荼的大太阳,透过酒店房间的窗子,照射进来,虽然已是下午,但依然能感觉到热辣辣的。我走到角落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我想到了酒店里大红色的地毯,走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真新奇啊!那是我第一次在地毯上走路,心里想的尽是担心自己的鞋底会踩脏了它。

 

过了许久,有一个小个头说着普通话的阿姨叫我的名字,我胆怯地站起来,低着头贴着墙根,随着她走到一间更小的酒店房间里,她让我坐在椅子上,我却感到手足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是她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说:别紧张,你坐下来。我才终于极轻地坐在椅子边沿上,两手毕恭毕敬地放在膝盖上,怯生生地呆坐着。

 

然后,我微微抬头,从眼睛的余光里,瞥见一个好像邻居家电视里出来的美人,坐在我的对面,她的皮肤看起来洁白无暇,五官精致,嘴唇上涂着口红,房间里弥漫着香味,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还珠格格》电视剧里香妃的样子。对于没有见过任何世面的我一个农村女孩子而言,她就像嫦娥一样的仙女下凡,在她跟前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只依稀记得她问我是不是没钱上大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但是又很温柔,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感觉。听了她的问话,我竟然鼻子发酸,哭得停不下来,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眼泪决堤了一般,在那一刻失控了。

 

她给了我的一张纸巾,我虽然接过了纸巾,但是并没有用来擦眼泪,而是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把脸,心里涌现出了无限的羞愧之情,纸巾也被我手心里的汗浸湿成了一团。我没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直到最后,我的手里多了一张信封,里面装着三张叫做“支票”的纸,像那时的一百元钱但又不一样。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英文字母。

                                            (2006年收到的三张支票)

后来,我跟着一群同学走出了酒店,在县城中心鼓楼边合影,我听见有人叫她秦女士、秦阿姨。

 

 

我把支票带回了家,让我父母一起看看,但我哭了的话,我只字未提,因为可能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因为在父母亲的眼里,我是不会哭的女儿,即使干农活累得爬不起来,高考落榜以后,被邻居耻笑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我也从来都没有掉过眼泪。

 

那个信封和那三张支票,被我母亲当成宝一样地藏在她陪嫁柜子的最下面,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查看一下还在不在,直到我上大学报道时的那天,我母亲才交给我,我拿去交学费,结果被接待新生的老师给拦下了,他们互相传阅,站在一旁的我看得提心吊胆,生怕给我传没了。直到财务老师解释说需要到银行兑换才行,我才在老师的陪同下去中国银行兑换了5836元人民币。

 

我终于交齐了第一年的大学学费,还余下了2000元做生活费,过了很久我才如梦初醒,终于相信真的有好心人白白地给了我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我拿这笔钱交了学费。在高兴之余,我还是在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好心人的目的何在,我拿了人家的钱,是不是一定要我付出回报。

 

这样的困惑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有一天,班长告诉我,学院的团委书记找我谈话,我去了被带到了行政楼,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自称是记者的三个人,她们采访了我,是关于资助的事情,我如实作答。在后来,又有一次,我也被叫去了,采访我的是一个来自加拿大驻上海的首席记者,叫安东尼的外国人,那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和一个外国人说话,当然我说的是汉语,他说的是英语,旁边有他的随身翻译。

                                        (采访我的记者留给我的名片)

这两件事情之后,我就成了班里的特殊学生,不知底细的同学们都在我背后议论纷纷,说我背后有人,是学院派来的“奸细”,监督班里的学生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一次,在班会上,班主任莫名其妙地对我一通质问,指责我不该有事没事地就去学院团委打小报告。班主任弄得我一头雾水,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其中原委,还以为是班里同学因为争助学金而明争暗斗,于是,我就主动放弃了申请任何助学金的机会。

 

然后,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努力获取奖学金,整个大学四年,就因为我被叫去采访了两次就被同学们疏远了。因此,我度过了孤独的大学时光,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大学同学与我保持联系,而被孤立的真正原因,直到大学毕业时,同宿舍的女孩指责我时,我才恍然大悟的,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于一个农村出来的贫困女生而言,总是很难融入大学同学之间,我时常会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而被资助的秘密,也一直像一个石头一样压在心底。

 

 

每年的暑假,我都会被通知带上学习成绩单,在县城里与秦阿姨面谈,从第二年到第四年,每一年都会有不同的新面孔加入进来。但因为我的胆怯和孤僻,我几乎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有过交流,一切都装在心里。直到大学毕业时,我离开省城去南京工作,为的是去大城市能多挣些钱,好尽快把上大学时获得的大约1.5万的资助金给还清。

 

但是,微薄的薪水很快就让我泄气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那么多钱,也时常做噩梦,梦见被人抓去了卖身抵债。我想尽办法地省钱,赚钱,在西祠胡同上写帖子赚稿费,直到两年后,我才存到了2000块钱,听说秦阿姨在北京组织女生门聚会。我拿着2000块钱去找秦阿姨还钱,见到秦阿姨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当我把装了钱的信封给她时,她告诉我:

 

“立菲啊,其实我资助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还钱,而是我想帮助需要帮助的女生,我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没能上得了大学,所以我想把受教育的机会赠送给你们,我这是在做公益,是无偿的。”

 

公益两个字,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但是听了秦阿姨的话,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虽然我还不太理解做公益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把钱交给了她,并告诉她:“我也要做公益,把这些钱捐给你。”

 

她笑呵呵地收下了,并且当着所有女生的面说道:“立菲的主意很好,我提议咱们成立毕业生联谊会,每年举办一次众筹活动,毕业生可以通过捐款,一起资助一个学妹。”

从此以后,我算是正式从一个受助者过度到了一个积极参与公益的人,在每年的众筹活动中捐钱的时候,我最能体会公益助人的乐趣,要比获得资助时,更加轻松自在,有自我价值感。除此之外,我还会帮助秦阿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务。

 

 

2015年暑期,我受秦阿姨所托,去甘肃省岷县的一个女生家里家访,她的家庭状况让我差点抑郁。那个女孩的父亲外出务工,从高处跌落身亡。她的母亲经受不住打击而多次选择跳井,虽然被村里人拦下了,但是在最后一次跳井时,她摔伤了脊椎,导致了下半身瘫痪,还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家里人为了防止她失踪,竟然将她用铁链锁在废弃的茅草屋中,当我看见她时,只见她蓬头垢面,两眼空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那份凄惨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另一个受访女孩的父亲,手脚是残疾的,行动不便,而母亲却是弱智,生活无法自理。而他们的居所,则和猪圈仅一墙之隔,地震过后被撕裂的墙体,透出黑乎乎的缝隙,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生怕里面藏着虫蚁蛇鼠,而他们一家人就在那破旧的房子里维持生计。还有一个女孩的父母在地震中双亡,家里的姐姐在县城里的学校里住宿,而妹妹就和一群流浪狗在一起生活。

 

类似的贫困家庭很多,但却有着各自的故事,就好像看灾难片一样。我没有亲眼目睹之前,总以为自己是不幸的,生在贫困的家庭,受尽别人的冷眼嘲讽。但看过她们的处境之后,我突然就彻底释怀了,相较之下,我远比她们更幸运,至少我有双亲,还得到了无偿的资助。我从小因为贫穷而尘封的心,终于因为那次家访而逐渐敞开了。

 

尽管自卑感依然与我如影随形,但我越来越释然了,我在学习接纳自己卑微出身的同时,每年都坚持在众筹项目中捐钱,随着付出的越多,我越发觉得付出比索取更能让人有价值感。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当初只知心安理得地接受资助金,却从未想过去回报,或许我永远都体会不到知足,会一直生活在欲求不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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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资助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358 bytes) () 10/13/2019 postreply 14: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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