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轻信

本帖于 2019-10-06 07:05:24 时间, 由普通用户 YMCK1025 编辑
回答: 把富国快速搞成穷国,只需这三招YMCK10252019-10-05 17:50:40

徐贲:我们为什么轻信

据报道,网上流传世界末日预言,说2012年12月21日后将有连续三天黑夜,引起四川双流和隆昌两县蜡烛和火柴出现脱销。

12月12日,长春市光复路批发市场的不少商家都把蜡烛摆在门外最显眼的位置。

尽管蜡烛涨价,但仍然是成捆或成箱地销售。眼下各种各样的神仙道长、佛道高人、气功大师、神医、

命理风水人士都广有信众。这类报道往往会被当作“没有文化者”愚昧行为的笑谈。

确实,世界末日预言没有科学根据,听着便像是无稽之谈。

但是,确认“无稽之谈”或者辨别是否“科学”真的就那么容易吗?

 

这里有一个例子,2012年8月,英国《卫报》有一则报道,上海有一个暑期班,尽管收费高昂,

但吸引了大批家长送孩子就学。这个收费10万元的暑期班声称能够让孩子学会20秒钟读一本书,

能够靠手触摸读扑克牌。在这个叫作“赢在右脑培训班”里,学生经过右脑训练后,不需要看字就可以阅读,

每个人的接受方式不一样,有人要用眼睛,有人通过听翻书声、嗅味道,甚至用额头感知的方法,

就能认出扑克牌或者识别文字。培训班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家长大多是企业家,也有律师、工程师等。

报道说:“后来家长发现,孩子受训后并没有获得特别技能,只是学会了一些作弊的手段。”

 

 

轻信并不一定是呆笨的同义词,相反,人太有想象力,才是最容易轻信的,因为对他们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大跃进中的“亩产超万斤”“蚂蚁啃骨头,茶壶煮大牛,没有机器也造火车头”,会轻信这种话的人,

一定不是老实巴交,整天在地里和工厂埋头干活的农夫、工人,而是善于想入非非的政客和知识人士。

同样,张悟本的“茄子疗法”“绿豆疗法”(《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

出书的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日报出版社。

重庆的“唱红打黑”更是受到不少教授名流(包括在海外当教授的)的追捧,他们自己轻信不说,

还用“为什么选择重庆”一类的“学术”来诱导别人也跟着轻信。

 

 

可见,人是否轻信与文化程度高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按照各类人等的不同期待和愿望,

布下他们喜欢的诱饵,便都能收到请君入瓮的效果。

不管是什么诱饵,起作用的内因都是人们在学校所受的无脑教育和社会生活中的缺乏理性。

 

法国启蒙运动哲学家、17世纪下半叶最有影响的怀疑论者贝勒(Pierre Bayle)曾指出,缺乏理性教育使人轻信“启示”,

也就是那种基于盲信而缺乏怀疑精神的知识,而启示与理性是不能相容的。

贝勒的哲学怀疑对象是宗教神学,他认为,传道士宣扬的基督教教义中充满了神秘的启示和奇迹,包含着无数的矛盾,

是靠盲目的信仰和对异教的迫害支撑着。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因为它是荒唐的、不可理解的。

它其实经不住上帝播撒于人心中的理性的批判。

 

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后,著名物理学家谢尔盖·卡皮扎(Sergej Kapitza)发表了一篇揭露苏联非理性科学的文章。

“非理性科学”听起来像是一个自相矛盾,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但却是苏联许多人思维心态的一个缩影。

法国历史文化学家韦尔南(Jean-Pierre Vernant)指出,像李森科生物学这样的非理性科学能在苏联存在是有特别原因的,

“那里实施的,是整个社会生活都被控制,全部智力、艺术、精神活动都被领导的一种制度”。

他引用一位苏联哲学家的话说:“这种制度的真正功能就是‘妨碍思想’。

……因为一切都已由它预先思想好了,包括你自己。你用不着去问你到底是什么。

……这样,凭着一个如此的制度,当想法出现的时候,它就在奔向实际上十分非理性的方向。”

 

在一个社会里,如果轻信不再是个别人的偶尔上当受骗,而是成为一种普遍的集体现象,

不断以不同形式反复出现,那么这个社会中就一定已经出现了某种思维方式的反常。

集体的轻信需要许多人都共同拥有一些特别容易为欺骗者和蛊惑者所利用的思维方式、心理定势、道德偏差、

心智弱点。这些认知和心理因素是长期无脑教育的结果,这样的教育就像是耕地,而欺骗和蛊惑就像是播种,

不能不先耕地就播种。这种无脑教育一直在持续地悄悄进行,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欺骗和蛊惑所需要的那种几乎全无自我防护能力的猎物。

 

这样的教育总是发生在一个知识和思考被简单化和教条化的环境之中,它使得许多人丧失了应有的怀疑精神和提问能力。

这样的社会环境排斥个人的思考努力、批评态度、独立判断和精神自觉性。

这种环境对人们有思维方式定型的作用,被定型者会把某些十分干瘪的、

与现实并无关系的教条和假大空原则当作“科学真理”“先进科学”甚至“宇宙真理”,

不仅自己确信无疑,而且还不准别人提出疑问。

 

在这种环境中,连科学家们都会放弃自己作为社会理性教育者的责任,这加深了真正的科学与大众媒介传播的科学之间存在着鸿沟。

如韦尔南所说,公众所知道的科学,已经不再是科学,通过大众传媒(比如电视)传播的科学是某种跟魔术并无太大区别的东西;

当人们坐在沙发上,从电视中看到宇航员穿着太空服行走在月亮上,或者听到大爆炸(Big Bang),没有任何东西能把这一类科学成果跟一个星象学家或随便哪一个伪科学家能讲述的故事区别开来”。

中国气功大师们的许多特异功能也属于这类“科学”。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过:“人是轻信的动物,人必须相信一些什么。在没有好的理由可以相信的时候,

人便满足于相信糟糕的理由。”

我们不能改变人性,但我们至少可以用理性来为自己辨别什么才是值得相信的好的理由。

 

 

【本文选自《听良心的鼓声能走多远》,徐贲/著,东方出版社,2014年2月第1版。】

来源: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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