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诗悟禅
刘群鸣
人们常常先有仇恨，再有仇人
2019年07月05日
很多人喜欢禅、推崇禅。“禅宗”越热说明越缺禅。禅，说得太死便不是禅；说得太虚，又指导不了生活。所以人们用画说禅、用诗说禅，无非在说“动心不动心”、“舍得舍不得”、“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道理全都懂，到底意难平”。
禅宗六祖慧能在接受五祖弘忍传法之后， 为避免纷争， 逃到南方过了十余年隐居生活。后来他到了广州法性寺参加法会。会场上风吹动了旗幡，一个说和尚 是“风动”， 另一个说是“幡动”。慧能告诉他们：“不是风动， 不是幡动， 是二位心动。”慧能依据的是《大乘起信论》 中两句话：“心生则种种法生， 心灭则种种法灭。”这里的“法”就是“现象”。现象是依意念而起、 而灭的吗？如果简单看， 好像真的很荒谬：明明是“风吹幡动”， 跟“心”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心不动， 风就不再吹着幡动了吗？
1.常常是先有仇恨， 再有仇人
佛教有非常复杂的理论：当人们判断一个事物“是什么”或“怎么样”的时候， 他自身的立场、知识、 经验以及价值尺度是在起作用的。当一个人内心充满温情时， 世界是美好的， 春花固佳， 秋叶亦美。相反， 如果内心充满仇恨， 他看到的到处都是敌意和阴谋。圣严法师说：当你没有怨恨的心时，仇人就不再是仇人， ‘仇人’这个想法、 ‘现象，就不存在了。
人们常常是先有仇恨， 再有仇人。仇恨会带引我们找到仇人。此时，“仇人”只是仇恨得到实现的对象。只要有情欲， 就会有爱人。情欲也需要实现对象。汤显祖的《牡丹亭》 描述了一个生命欲望渴求得到实现的故事。如果人不能明白、 控制欲望， 被欲望扰动， 心动万物随之而动， 他看到的就是一个变形的世界。站在狭隘、 偏执的立场上，是非无穷， 祸福无端， 内心的焦虑越来越深。而禅的修持所要达成的境界， 就是摆脱种种虚妄的意念， 保持空明的心境， 随缘而行， 不为外物所动。
千尺丝纶直下垂， 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深水静鱼不食， 满船空载明月归。
这是唐代德诚禅师的《船居》 诗， 用钓鱼为象征说禅法。“千尺丝纶直下垂”， 一个很深的欲望引导着人的行动， 名也好利也好， 总之要从外界获得满足。可是“一波才动万波随”， 就像水面的波纹， 一浪推着一浪， 你走了一步， 随着就有第二步、 第三步乃至无穷。因果变化不是人能控制的， 感叹 会越来越多。世上有些苦大仇深、生死相搏， 起因不过是些琐屑小事， 甚至误会。“夜深水静鱼不食”。一旦醒悟， 发现最初所求的不过是虚妄的， 人就从被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飘然无碍。“满船空载明月归”， 什么也没有得到，
2.应尽便须尽，不喜亦不惧
王维的《辛夷坞》极富禅趣：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木末芙蓉花，借指辛夷，一种落叶乔木， 花苞像毛笔的头， 故又称木笔。花有紫白二色，大如莲花（莲花也叫芙蓉花） 。“发红萼”， 是紫色的辛夷。这种花凋谢得很快， 遍地的花瓣， 格外醒目。
佛家认为，自然草木也可体悟佛法智慧， 草木似无情而又有情。山谷溪涧之处， 辛夷自开自落， 不为生而喜， 不为灭而悲。它有美丽的生命， 但这美丽并不是为了讨人欢喜而存在的， 更不曾着意矫饰， 故作姿态。你从尘世的喧嚣中走来， 在绝无人迹的山涧旁见到天地寂然， 一树春花， 就体会到什么是万物的本相和自性；你又回到尘世的喧嚣中去， 会想念那山中的花在阳光下展现明媚的紫色， 无语地开， 无语地落。
禅宗的重要来源是老庄哲学， 有些诗人从老庄思想出发， 也会提出与禅宗相近的人生道理。“道”与“禅”分分合合， 时常在半路相遇。譬如陶渊明说：“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生死是自然的过程，若贪生怕死， 并生出无穷欲念、 荒唐行径， 生命的自然性就被破坏， 成为无根的浮嚣）
3.一条不说话的船
韦应物的《滁州西涧》 ：
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做过滁州（今安徽省） 刺史， 诗开头写草。“独怜”即偏爱。这是“幽草”， 富于生气， 孤洁和远离尘嚣。第三句 “春潮带雨晚来急”， 雨后的山涧到了黄昏时分愈发流得湍急， 衬托了末句的点睛之笔——“野渡无人舟自横”。涧水奔流不息， 而涧边渡口的小舟却自在地浮泊着， 一种摆脱约束、 轻松悠闲的样子。时间好像停止了。
人总是活得很匆忙， 无数生活事件迭为因果、 相互拥挤， 造成紧张和焦虑。时间也显得格外急促。若把人生比为一场旅行， 那么渡口、 车站等地方就更集中地显示了慌乱。人们行色匆匆，茫然不知所终。若安静下来， 把世事放在身心之外。那些在生活中全然无趣的东西， 诸如草叶的摇动、 小鸟的鸣唱，忽然都别有韵味。在渡口， 如果不急着赶路，忽然有了一种从未发现的情趣。
“野渡无人舟自横”，那是一条不说话的船， 却暗示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世间有无穷的是非、争执、诱惑， 全然不动心也许很难， 若处处动心，就难免一生慌张， 片刻不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