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锁住的家庭教师
2002年7月初，大一结束, 在H市师范学校读中文的我决定留在学校找工作。
考完第二天，我背着自己写的家教两个大字的纸牌子去了H市的市场。 PS：当时H市有个默认的规矩，去H市场找家教。但当天运气不佳，直到中午，我们都没有遇上几个来找家教的家长。只好打道回校。
我晕车，不能坐车，为了不坐车，也为了省1元车费，我选择了走路回校，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慢慢走吧。
天太热，我没带伞，于是把牌子举在头上挡太阳。就这样东瞧瞧西望望地一路走着，一边走一边研究街边的建筑路牌这些，因为回头家教也要熟悉路线这些的，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实地考察一下。
走了约一个小时，天气阴了点，我把举着的牌子拿到了手上，路上人很少，更多的是道路两边小店的人看着奇怪的我，大夏天的背着个牌子顶着大太阳走路。
快到学校的时候，在一家小饭店门口，我被人叫住了，一个30来岁的男子叫住了我，你进来一下， 我有些疑惑，这个男的还比较年轻，不像有孩子的人，叫我干嘛。
是叫我吗，我找家教的。
是的，我家要找家教，你进来聊下。
我走了进去，他告诉我，他姓黎，是这个饭店老板的儿子，他一个女儿在上初二，正想找个家庭教师，想跟我聊下，看是否合适。
怕我不相信，他还告诉我，他是在H市派出所上班的，还是个副所长还是啥职务，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还把他的工作证给我亮了下，也叫来了他妈妈，饭店的老板娘，一个50多岁的阿姨和我聊了聊，原来平常是奶奶带孩子。
具体聊了些啥，我也忘记了，就记得最后我们很愉快的达成了一致。我给他女儿笑笑做家教老师，主要辅导孩子做暑假作业。500元一月，包吃住。黎先生工作忙，他住在单位H市场附近，就周末偶尔回来看一下女儿。爷爷奶奶住2楼，笑笑一个人住3楼有些孤独。他们想让我来家里陪伴孩子，也免得每天从学校来回。奶奶还特意解释说，就我和孩子住3楼，他们都住2楼的。让我尽管放心，都和孩子在一起的。
本来我是不敢在别人家住的，也怕有危险，自己也不过是一个20不到的小丫头。还是要注意安全，但看着爷爷奶奶和善的面孔和笑笑的期待，我答应了。当然，黎先生的警察身份也给我了一定的信任。
黎先生说很惊讶并欣赏我的勇气与大胆，大夏天举着牌子走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我则很开心，暑假的工作找好了，意味着我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有着落了，不再需要爸妈给我操心了，能帮父母减轻一些负担就好。
回校简单收拾后，当天下午我就来到了笑笑家，临走前，我去学校登记，给爸爸写了封信报喜。晚上黎生临走前还细心的让我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放心。
当天我的家教工作开始了。
笑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14岁，瘦高个，脸上有种特安静的感觉，没有那种青春阳光的气息。笑笑妈一直没有出现，黎生和我沟通的时候也没有说到，我也不便多问，只是猜测是离婚了。我以为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笑笑才这样安静。
当天晚上，笑笑睡了之后，奶奶和我聊了很久，告诉 了我笑笑的身世。
十四年前的黎生，是一个17岁的 俊逸少年，与班上一位女同学相爱了，两个年幼无知的年轻人偷吃了禁果，这才有了笑笑。但笑笑的外婆并不能接受这个孩子，所以笑笑生下来3天后就给到了黎生，一直由奶奶抚养，为了黎生的前程和工作，笑笑也是一直在奶奶身边。
对于这个女儿，黎生是纠结和矛盾的，因为孩子，条件还不错的他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有个女朋友，但不接受和笑笑一起生活，可是总不能把孩子藏起来吧？同时因为工作缘故，他对孩子的照顾也少。父女俩也没有太多的沟通和交流。
我很理解，年龄摆在那里，31岁的父亲，14岁的女儿。生活给了他们一道用血浓于水也无法逾越的鸿沟。爷爷奶奶对笑笑确实是百般呵护，但缺失的父爱母爱，谁也无法替代，听完这些，我哭了，暗下决心我要尽我所能去温暖和关心这个小小的孩子。
当夜奶奶走后，我把门锁好，在感慨当中慢慢入睡。
很快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我们3楼每天都是被锁住的。每天晚上我都会很仔细的把门锁上再睡觉，但后面我发现，我们， 我和笑笑，根本就不能自由出入。
3楼外面还有一把挂锁，奶奶每天都用挂锁把门锁上。意味着除非奶奶来开门，否则我们是没有办法出去的。
我问奶奶是什么情况，奶奶给我解释说，之前因为生意太忙，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照顾笑笑，又怕孩子跑出去（H市是一个交通中心，三省交界处，之前也曾是人贩子的中转之地）。为了安全，奶奶就把孩子锁在楼上，只有她，爷爷和黎生有钥匙，我想想也是。饭店人多嘴杂，笑笑一个女孩子，还是怕出事，3楼也有吃有喝，我也就释然接受了。
只是替笑笑有些不平，10多岁的少女，父母基本上见不着，也没有自由，难怪会一切都淡然。黎生一直忙工作，最近没有出现。奶奶倒想和我们聊聊，但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另外奇怪的是奶奶很少让我们下楼吃饭，每天都是做好饭，给我们端上来，只是时间不固定。
中间有一次我和笑笑等得有些着急了，都3点多了，我们还没有吃中饭，就打开门想出来，刚好那天奶奶忘记锁门了，我们就直接下楼来到了一楼饭店。我发现店里坐了一整桌的女生，约有10来个，一个个浓妆艳抹，但又疲惫不堪的样子，她们饭才吃了一半，但让我印象深刻的这些女生的穿着都很随意，都是拖鞋。
我很是疑惑，但也不能多看多问。
奶奶见到我们有些慌乱，问怎么下来了， 我们说饿了，奶奶急匆匆的给我们装了饭，就催促让上楼去吃。我有些纳闷奶奶的举动，但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开店生意比较忙，和笑笑就上楼了。
我带着笑笑上午做家庭作业，下午自由聊天，看书，陪着她画画，聊学校，聊生活，她很喜欢我讲高中和大学里面的事，基本上每天都会和她聊上很久，她也渐渐的开朗了一点，多了一些笑声，奶奶很高兴这点，因为之前他们很少看到笑笑的笑脸。
过了20来天，我说我想回学校去看一下，要去指导老师那边报个到，学校为了留校生的安全，有让我们去报到。奶奶答应了，说正好笑笑小姑来了，让笑笑和小姑出去玩下。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只有爷爷在，笑笑还没有回来，奶奶也没有在家，我找爷爷拿了3楼的钥匙，去楼上呆了一会，就有些好奇的想楼上楼下逛逛。
这是一栋独立的居民楼，左右两边都是小饭店。这也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这栋楼。从外面看有4层，一楼是门面小饭店，当时黎生就是在这里和我见面的。2楼是奶奶他们的住房，堆放着一些杂物，3楼是笑笑的住所，4楼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听奶奶说4楼也是随意堆放着一些物品。
在一楼溜达的时候我无意当中就走到了后厨，发现边上有个楼梯，我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发现里面还有一层，有不少房间，都住着人。都是些单独的小房间，透过随意开着的门，我看到里面都有床或是沙发，里面比较昏暗，但我还是见到了上次吃饭遇见的那几个女子，她们衣着暴露，随意，看到我有些疑惑，有的冷漠的瞧了我一眼，继续睡。
我被吓到了。赶紧逃也似的直接上了3楼，把门锁住。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锁门，为什么要我们在楼上吃饭。
我虽然涉世未深， 19岁，但我明白那些个小房间意味着什么。从小我就是个小说迷，早就读过《茶花女》《杜十娘》等，念中文系更是看了不少当代的文学作品。
另2001年高考之后，我曾在姑姑开的铁路招待所打工，一边带小表弟，也帮忙收拾招待所里面的床铺，给餐厅上菜等。姑姑从来不让我穿漂亮的衣服，天天让我穿着老家来的那种老土的短衣短裤。
有一次晚上洗澡之后，我特意穿了一条裙子，结果被姑姑叫到房间臭骂了一顿。当时的我还委屈纳闷，后面有次看到喝醉酒的客人想对店里的前台姑娘动手动脚，我就明白姑姑的苦心了。
我的小心脏抖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现在就走，还是继续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到，我第一次真实的见到这种场所，居然是作为一个家庭教师的情况下，在一个JC的家里。
以前一切都是在小说当中的，但现在她们离我就那么近。
现在就走，工资没有拿到，会不会让他们发现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对我会不会有危险，不走，还可以继续装下去，也就十来天就可以顺利结束了。我觉得有些害怕与纠结。
最终我选择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爷爷奶奶也没有看见我去了地下室。我把上大学之前弟弟送我的小刀擦了又擦带在了身上，连睡觉都不取下来。晚上笑笑回来，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照旧。
突然有一天楼下很热闹，饭店来了不少人，奶奶把我们也叫下来了。原来是奶奶老家来人了。奶奶老家是H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的，那边盛产西瓜，老家来的远方亲戚带了好几麻袋的西瓜过来。
奶奶把西瓜分给左邻右舍的店家，大家在一起吃西瓜，这时我见到了一个老家来的姑娘，一看就是在农村干活出来的，黑黑的皮肤，健壮的身材，有些胆怯而又羞涩的给大家分发西瓜。
我对她有了一股莫名的好感。只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也没有多说话，就简单打了个招呼。我们就上楼了。因回去也比较远，当晚姑娘留了下来，奶奶让她住在4楼。
本来我以为这个姑娘很快就会走的，可没有，这个姑娘在这里住了几天。奶奶也给我随意的说了下姑娘的情况，在老家待不下去来城里看看。我也就只是听听。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我尽量只听爷爷奶奶说，不再过多的和奶奶说话，或许是担心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啥。
有天晚上奶奶和姑娘在楼上发生了争吵。估计十点多了，笑笑睡着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本来就有些失眠，再加上上次之后，睡觉就更警醒了。于是我来到三楼门边，侧耳倾听她们在吵什么。
原来姑娘不仅仅是来送西瓜的，她是想来城里工作。可奶奶也没有办法给她安排好工作，奶奶给姑娘拿了200元钱想让姑娘回去。姑娘倔强的不要，她也不小心的看到了楼下的姑娘，想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做。
毕竟是亲戚，奶奶不愿意。可姑娘怎么劝都不听。声音越来越大了。
你知道吗，她们一次也就30元，50元，还不一定的，还要给我们房租吃饭的钱等！ 天天这样暗无天日的，你要这样吗？奶奶的声音带着些气愤，也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绝望。
可是你知道吗，老家的西瓜8分钱一斤都没有人要，8分钱一斤呢！！!还没有人要，好多西瓜都烂在地里了！
姑娘也是激动的喊道，我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县城的大街上都是西瓜，烂了都没有人要，那么甜的西瓜，都没有人要，全部烂在那里，还招来了不少的苍蝇。我们家今年种西瓜，全都亏了，债欠在那里! 我不帮爸妈挣钱还债，怎么还得上？
就靠你给的两百元吗？8分钱一斤呢，我怎么办？姑娘喃喃自语，说着，越说越伤心了，声音也弱了下去。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奶奶也无语了。黑夜中，最后我只听到了老少2个女子的哭声。
在黑暗无比，闷热无比的夜里，4楼的2个女子哭了很久，好像是隐忍多年的泪水终于爆发。
楼下的我，也已经泪流满面，在黑夜中，我同样放纵泪水肆意流淌，我理解钱对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我自己很清楚，这个月的家教费用500元将是我下个学期一整期的生活费。
第二天一切照旧，只是姑娘从4楼搬到了楼下。
一个月到了，黎生来了，他和爷爷奶奶对我都很满意，问我要不要继续做十天，到开学再回校，我拒绝了，借口说笑笑需要休息一下，我也想回家陪妈妈几天，他们觉得我说的也对，就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原本答应是500元一月的，黎生还多给了50，感谢我对笑笑的陪伴！
我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又给笑笑仔细叮嘱了，抱了抱她，回到了学校宿舍，当晚在同学们的陪伴下，我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拿着这次挣来的550元，我买了回老家的车票，我要回家陪妈妈几天了。
这一个月的一切，我把它深深的埋在了记忆里，有时我甚至都觉得那不是真实的，但每次从学校去市场路过那栋楼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那栋楼，只因为我知道里面曾经有太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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