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追忆---《索密痛》

索密痛
 
老绥远韩氏 于 2016/5/14
 

    从我有记忆开始,姥姥就没有离开过索密痛。那时,母亲从医药公司给姥姥买的索密痛是大瓶装的,一瓶有1500片,够用一年。只要姥姥身上感到不舒服时,她就会倒出两片来用温水送服。家里没热水时,姥姥就含在嘴里圪泯,慢慢地用唾液来融化,用不了多长时间,姥姥就脸色红润,身上变得舒坦起来。
 
    那些年,舅舅常从村里来,每次走时,母亲也总要给他们带一大瓶索密痛,再由舅舅拿回去分给亲戚们。索密痛是最受欢迎的礼物。那时的索密痛并不贵,好像一大瓶只有几块钱而已。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去土左旗支农,有一次正赶上秋收拔麦子,累得要死,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不知道为啥,那里的老乡们麦子不用镰刀割,非要用手拔?我那时身小力单,每每落在别人的后面。拔到最后,站都站不起来,双膝跪在地里,后来是爬着向前圪挪的。晚上回到住处,腰疼的就像断了一样,手上全是血口子,幸亏有同学带有胶布,否则第二天无法下地。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一个个都疼得哼哼唧唧,都是把枕头垫在腰下才得以入睡的。第二天,队长听说后问我们:“你们咋不吃点索密痛呢?”我这才开始后悔,为啥离开家时不带点索密痛。
 
    村里的人都说,索密痛有解乏的功效,而且吃了以后精神百倍,干起活儿来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后来我才知道,索密痛为复方制剂,又称去痛片,由非那西丁、咖啡因、氨基比林、苯巴比妥组成,具有解热、镇痛及抗风湿的作用。咖啡因其实属于毒品,具有麻醉的功能,只不过含量较低而已。
 
    听村民们讲:比索密痛更难寻的,是樟脑酊。那是真正含微量鸦片的。
 
    有一天,我去大队会计家,我递给他一支大前门香烟,只见他当着我们的面把索密痛掰成4瓣,把烟卷中的烟丝抠出来一些,把药片塞进去,外面再用烟丝塞住,然后点燃烟卷抽了起来。点燃后,屋里的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我们在旁边都能闻得到,他们也让我们抽一口试试,但我们没人敢抽……
 
    毕克旗从事农业劳动的中老年村民,长期服用索密痛。他们吃药,图的是一种既便宜又能帮他们在重担之下“顶住”的药物效果。这种现象至少已持续了二十年。有个老汉吃了15年了,每天都吃。一次他乐颠颠地说:“谁不知道这玩意不好啊,都说里边有大烟的成分,那还能好吗?可我要受苦就得吃它,吃了它浑身得劲儿,这腰痛、腿痛什么的都感觉不到了!”“饭能停,药不能停,一停就浑身难受!”
 
    村民每天要面对繁重的劳动任务,忍耐的是生理上的“浑身难受”;他们吃索密痛,是因为缺乏其他有效的治疗手段与经济窘困的无奈之举。
 
    后来我回城时,房东大娘知道我母亲在医院里工作,特意托我给她买300片索密痛。我问道:“你咋要买这么多的索密痛?”她说:“每天吃上几片索密痛后觉得有精神,浑身舒坦。我们村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吃索密痛,我时间短,还没上瘾,有的人已经离不开了。”
 
    说到索密痛,就不能不说毕克旗的云爷爷。云爷爷在内蒙是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举凡中国革命军事史上的大战役、大激战,他皆亲历亲为。长征先遣队、抗日平型关、解放战争围长春、湘西剿匪、抗美援朝上甘岭,从士兵打到将军,金戈铁马、南征北战。1955年戴上少将肩章后,离职回老家休养。云爷爷的体内还有七块弹片,要全部取出,恐怕要大卸八块,然后再聚拢缝合才能奏效。
 
   “他妈的,管球他的呢!” 云爷爷下了口头指示,医生们自然服从。但那几块弹片害的他老人家阴天下雨只好卧床喝索密痛了。
 
    然而,是药三分毒,索密痛也是如此。据大夫说,长期服用索密痛,能使肝肾功能受到损伤;有些人还可出现眩晕、发绀、呼吸困难等中毒症状;长期服用还会出现对索密痛的依赖性。可是在那个年代,索密痛因为价格便宜,见效快,成了人们病痛时的首选。
 
    听四舅说,得胜堡的人也非常迷信索密痛。一次四舅家盖房,到了压绽时,请来的一位技工到了关键时刻竟然拿捏起来,说他实在乏得不行了,让四舅给他找几片索密痛,要不就干不动了。那天,四舅家的索密痛吃完了,一片儿也拿不出来。表哥二锁在大同城里读高中,非常聪敏机灵,他用铅笔刀在粉笔上切下两片来,在窗台上磨了磨,登梯子上房递给了那位技工。那位技工看也没看,将两个粉笔片儿扔进嘴里,一仰脖子,咽了,剩下的活儿,他一会儿就干完了。后来四舅再三追问表哥,药片片是从哪里搜寻出来的,表哥死活不说。
 
    四妗妗也离不开索密痛。表哥说,打他记事起,家里炕头上一直放着一瓶“索密痛”。那年表哥去大同念高中,妗妗把每天喝一片索密痛换成半片。表哥不忍心,妗妗却说,这药喝多了有瘾。表哥知道母亲是在忍痛为他节省,让他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
 
    后来四妗妗走了,表哥的心也空了,失落得不知所措。清明节,他给母亲上坟,轻声地跟她说:“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生病了,偶尔遇个头疼脑热的,我已经把索密痛放在您的坟头了……”
 
    到了七十年代初,阶级斗争搞的轰轰烈烈。因为索密痛里含有毒品,有人吸食,成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得胜堡有个地主分子,很久以来,竟然把索密痛碾碎,搁在锡纸上,下面用烧红的铁棍来烫吸,被人告发,硬说他是在抽大烟。村里民兵把他抓起来吊打,让他交出私藏的大烟土,他纵然浑身是嘴也无法说清。后来他家被挖地三尺,大炕也被刨开,啥也没有找到,期间这个地主趁人不备,上吊自杀了。
 
    后来,药店里也不让公开出售瓶装的索密痛了,一次最多卖给十几片,医院里因有内部文件,控制的也愈加严格。表哥有一次从呼市带回去300片索密痛,卖给了乡亲们,被公社的群众专政指挥部抓进去整了个半死,罪名是贩卖毒品,毒害贫下中农。后来公社还给母亲的医院发函要求彻查此事,幸亏呼市医院的革委会主任也是雁北人,和母亲很惯熟,没有把此事当回事,母亲才没有受到牵连。
 
    唉,白药片片,索密痛,一言难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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