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杰 | 越强大，可能越脆弱 —- 从郁亮吐槽说起
九月底，万科在深圳举办秋季例会，会场屏幕与侧墙上贴着大字“活下去”，尤其引人注目。
表面上看，是由于地产调控不放松，一些一二线城市房价貌似摇摇欲坠，让房地产市场进入寒冬。
一些大V发言说：
大家想多了！
活下去！
是给买房的人看的！
不要断供噢，亲！
另一个大V的意见也差不多：
万科大会正确解读： 1，自己：要活下去； 2，同行：你们活不下去； 3，给国家看：我们快活不下去了，救我！ 4，给群众看：我们活不下去了，别骂了！ 5，给银行看：如果我们活不下去…….你看着办。
万科高喊“活下去”，表面原因是今年前三季度过去，6300亿的回款目标连一半都没有完成。那么为什么没完成呢？因为今年房地产销售普遍不太好，尤其是一二线城市。不是绝对值不够，而是：回款率比过去大幅下降了大约10个点。千万不要小瞧这十个点，对于一年几千亿营收的巨头来说，回款就会少几百亿元，这远远不是利润所能覆盖的。如果国家继续卡着不给房地产公司放贷，房地产企业的资金仍将非常紧张，不得不继续高息借贷。
因为回款率大幅降低（过去往往是95%以上），所以房地产企业普遍缺钱，连巨头都不例外。
比如万科，最近几个月借款或为子公司提供担保的有：
- 2018-08-21：关于为参股公司借款提供担保的公告。参股公司的贷款金额和利率不详。
- 2018-08-28：2018年面向合格投资者公开发行住房租赁专项公司债券(第一期)上市公告书，发行15亿元，利率4.05%
- 2018-09-22：2018年度第六期超短期融资券发行结果公告，发行20亿元，利率3.35%。
- 2018-09-29：关于万科置业香港为马来西亚吉隆坡项目借款提供担保的公告。贷款金额和利率不详。
表面上看，万科好像还不错。那是，毕竟在半年报显示其手握现金1500多亿。但是另一家巨头融创就不乐观了。虽然在2017年8月份，融创说自己手握现金900多亿，加权平均借贷年利率已经降至5.8%，但是今年8月份，融创又发行了发行4亿美元2020年到期利率为8.625%的优先票据。年利率这么高，说明融创现在极度缺钱。如果人民币继续贬值，融创未来的还款压力将十分巨大。一旦资金链断裂，孙宏斌会不会重演十几年前兵败顺驰的一幕？
越大反而可能越脆弱，这可能是很多人想不明白的道理。但是对于企业来说，决定其短期生死的是现金流。就算账面再赚钱，一旦现金流断掉，照样死翘翘；反之，就算账面长期不赚钱，但始终有足够的现金流，反而可以撑很久。我在六年前写过一篇文章《现金流的秘密 —- 国美苏宁们到底是如何发达的？》，当时还没开公众号，但网上被转帖和点击超过几百万，今天也复制到本号中，关注本号（微信号：老邓的财经茶馆），在2018年9月30日的文章中可以找到。
越强大，反而可能越脆弱。我还可以用历史上的一些国家来说明，对理解当前的形势或许有帮助。有个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秦国或者秦朝，它统一了六国，奠定了当今中国的基本版图，按说很强大了吧？但是秦始皇去世不久天下大乱，秦朝不久就灭亡了。
你们说，是过去的秦国强，还是秦朝强？
表面上看，秦朝比过去的秦国强多了。但是秦国却由小到大发展起来了，几百年一直蒸蒸日上。怎么到了秦朝，反而突然灭亡了呢？
我们可以说出各种具体理由，但大道理就一条：在越发强盛的表面之下，危机已经越来越大，所以越大、越强盛，可能反而越脆弱。秦国以前占据关中，进可攻退可守，六国之间也有矛盾可以充分利用。但是当建立秦朝后，大量精锐的秦军反而要分散兵力，在全国到处防守和作战。而被平灭的六国，不管是陈胜吴广还是贵族起兵，当他们纷纷揭竿而起后，对抗秦军的兵力反而比以前更多，而且在作战中进行充分的优胜劣汰，涌现出项羽、刘邦之类的牛人，秦朝反而比以前更不容易对付，于是就快速灭亡了。
另一个例子是南北朝时的前秦。王猛帮助苻坚建立大秦，连续灭国，平定北方，向西一直打到西域，西南又平定巴蜀，这业绩不逊色于历史上任何君主吧？
但王猛深深地知道大秦内部的危机，所以死前劝苻坚（338～385年）：能治理好这么大个国家就不错了，千万不要南图东晋。对于当时快速强大起来的苻坚秦国来说，东晋不仅是代表先进文化的正朔，而且和东晋搞好关系，有助于治理国内。所以王猛在临死前对苻坚说：
晋朝虽然僻处江南，但为华夏正统，而且上下安和。臣死之后，陛下千万不可图灭晋朝。鲜卑、西羌降伏贵族贼心不死，是我国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
可惜苻坚不听劝告，在王猛死后不久，就带领百万大军讨伐东晋。百万久经战阵的秦国大军，貌似多么强大！但是在淝水被谢安击败，苻坚本民族的子弟兵实力大减。此时，以前貌似归附的鲜卑族的慕容垂、羌族的姚苌，纷纷举兵自立。苻坚后来被姚苌所杀，死时年仅48岁，从此北方又乱了两百多年。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如果苻坚能修养生息，对内逐渐融合化解国内的民族矛盾，对外不和仍然很有实力的东晋硬抗，他的民族氐族，又怎么会元气大伤？氐族又怎么会被鲜卑族、羌族大量屠杀，最后的少量人口，那么快地融入汉族呢？
所以，无论是办企业还是治国，做成巨头之后，很可能比以前弱小的时候还危险。此时，必须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更要夹着尾巴做人才行。如果以为自己已经实力强大，可以怎么样了，不仅有小人得志的嘴脸，而且反而更加危险！一招不慎，过去几十年创立的貌似雄厚、实则不一定牢靠、甚至已经千疮百孔的基业，会很快土崩瓦解！
王猛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在死前还对苻坚说过这样一段话：
所以，古来明君圣王深知创业守成之不易，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恳望陛下以他们为榜样，则天下幸甚！
可惜失败之后的苻坚，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回到万科，郁亮能多次喊出“活下去”，等于把自己和万科的姿态放得很低了。单就这件事来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企业，态度都不错。
不过，为什么郁亮会如此着急呢？
当然有深刻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如果今年秋冬或明年，粮食大幅涨价，或者国家为了粮食安全而大幅提高收购价，就会刺激农民种粮的积极性。从而，相当一部分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工，就会回到农村种粮。这对一二线城市的房价，会形成暂时打击。
请注意，这是“暂时”打击，但估计也得一两年。
但也仅仅是“暂时”的，因为粮价如果有明显上涨，就会进一步推动通胀，从而为房价提供坚实的支撑。等农民在农村挣到了钱，相当一部分人还会“杀”回城市，从而让房价更高。
虽然这是暂时的，甚至很有可能在粮价大涨的时候，房价会同时上涨，但是对于房地产企业来说，必须对农民工暂时大量回流农村，事先做比较悲观的估计。
所以，在一二线城市房子很多的万科，要赶紧卖房子，赶紧回款。
如果能先于竞争对手回款，不仅可以更好地活着，而且有更多资金，以后低价吃掉那些撑不住的房地产企业，从而低价获得土地。
所以万科在装可怜。
今年万科的回款率算高的。万科、中海、龙湖等少数房企，回款率还在85%以上，而其他主流房企大多在85%以下。这时就是争夺客户的现金，谁拿到的多，谁将活得久，而拿不到或者拿少的，很可能撑不住。
根据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8年8月，商品房销售面积是1.25亿平方米，较7月下降7.5%。北京、上海、深圳和部分三、四线城市，7、8月成交均有所回落。以广州为例，月成交量不足正常年份的七成，开盘去化率从之前的5、6成降低为4成。开发商面临回款压力，就会适当降价，这确实让一二线城市的房价有所下降。
房价下降的主要原因，是有资格买房的人不多，国家现在要大力推行公租房，所以不能让很多人有买房资格，人为减少了需求。加上房地产企业拿贷款困难，有降价的冲动，所以一二线城市的房价现在暂时绷不住了。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这轮大限购是从2016年秋开始。哪怕再不济，2020年也会应该一波需求高峰，当初没有买房资格的，熬年头也将获得资格。加上这几年的积累，以及以后将从农村“杀”回来的一部分富裕农民，长期来看，房价根本压不住。
房价上涨的另一个原因，是地方政府会用各种手段托市。
比如，近期厦门房价有所下跌，厦门市政府立刻放开户籍。北京更狠，一些地区干脆不让建新房了。9月26日，北京发布《北京市新增产业的禁止和限制目录（2018年版）》，并从即日起实施。这个《目录》规定：禁止房地产企业在北京东城区、西城区新建住宅类项目，也就是这两个区禁止盖新的商品房了。棚户区改造、危房及老旧小区改造、文物保护区改造除外；禁止新建酒店、写字楼等大型公建项目。
既然北京东城区、西城区禁止盖新的商品房，未来房价怎么走是很显然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房企很可能在今年秋冬以及明年，有一段艰难时期，此时谁的现金多，以后谁将更有优势。
姚振华很聪明，9月底已经把宝能持股万科的9个资管计划全部清盘了。宝能持股万科股份的9个资管计划的平均持股成本18.89元，年利率区间为6.5%～7.2%，以7%简单计算，两年的持仓总成本约为246亿元。这次全部卖出，套现278.93亿元，在为客户创造了两年利息之后，宝能还能赚33亿元。减持之后，宝能系还有万科大约15%的股份，所以离全身而退还早着呢。
当初打着为国接盘的旗号进去，前后一共400多亿，又被骂成了妖精，现在还远远没有退出，这两年能赚30多亿，老姚不容易！自从2016年底被刘士余骂了之后，姚振华低调多了。这才是正确的姿势。
低调，低调！看看郁亮，都哭喊着要“活下去”了。如果手握1500多亿现金的万科都活不下去，90%多的房企该怎么办？所以他就是在放低姿态装可怜。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许家印、孙宏斌、杨国强们，最近都越来越低调了。尤其是孙宏斌，去年还挺高调，今年也学乖了。
还是低调好啊！想想几年前的王健林，当他气宇轩昂地说出“万达自己辛苦赚的钱，爱往哪儿投就往哪儿投”时，肯定没想到不久之后，会不得不卖掉自己600亿的资产。
还是低调一些好，平和一些好哎！拿王健林来说，如果没有国家的大环境，万达之前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钱？万达赚钱，他和万达人的辛苦固然极为重要，但也绝不能忘了大环境。
大环境！小到一个企业，大到一个国家，都不能忽视大环境的影响。万达那么强悍，不也不得不卖掉资产求生吗？如果王健林去年没能及时作出决断“断臂求生”，或许现在万达已经爆掉了。
如果说中国企业的发展需要中国这个大环境，那么中国的发展，就需要世界这个大环境。
和四十年前的1978年相比，我国的GDP增长了220多倍（3645亿到82万亿元），人均收入增长了160多倍（343元到55412元），国力空前强大，早已和四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所有这些，我们都能看到。
但是，目前我国存在以下隐患。
一、粮食安全。
最近几年，我国进口粮食越来越多，超过GDP增长率。但是哪怕在去年，我国小麦、水稻的自给率仍然在95%以上，今年是否仍能做到？恐怕不太乐观。如果我国必须大幅提高粮食收购价，或者不得不从国际上购买更多粮食，都会导致粮价有明显上涨，从而推动国内通胀。
二、石油安全。
改革开放以前，我国的石油基本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但是随着我国成为汽车第一大国，我们早已变成了油老虎。与此同时，我国的大庆等油田已经进入老年期，我们早已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
无论是粮食还是石油，一旦被人卡住供应，后果恐怕非常严重。
三、就业安全。
以前大家都在国有企业工作，无所谓失业一说。但是现在，民企已经负担了至少80%的就业。一旦经济出现严重问题，就业怎么办？老百姓的吃饭怎么办？
四、人心。这就不多说了。
归根结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当然比几十年前强大得多，各方面也都繁荣得多，但是由此带来的缺点和问题，也比过去大得多。如果别人真想找弱点，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我们的科技和军事都不是第一强，我们的关键资源，越来越依靠别的国家，我们国内，又有那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有绝对实力之前，在把内部问题搞好之前，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啊。
不管怎么说，中国经济稳中向好的趋势不变。在新时代伟大思想的指导下，中国人民万众一心，一定能从胜利走向胜利！
国庆愉快，祝伟大的祖国永远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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