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看不见上帝,可你每天都爱着他
你和我聊天的唯一下场就是会爱上我。我对着视频里的这个女孩说,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尖叫一声,拔掉电源,逃跑下线。
女孩对着电脑嗤之以鼻。
我和你隔着两台电脑,隔着真正的楚河汉界,五秒钟之后你就会爱上我。我对她说。
女孩发过来一个字:呸。
真正的爱情其实只有一瞬。泡上一个虚荣又无知的女孩只需要五秒钟,所使用的工具很简单,摄像头,打火机,一张钞票,一根香烟。我调整摄象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点燃那张百元大钞,又用钞票点着香烟,对女孩晃晃,按在烟灰缸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而熟练,我以为她会惊讶的目瞪口呆,谁知道她冷冷的发过来两个字:假币钞。
她叫蝴蝶,某个无聊的夏日夜晚,我在QQ上随便输入了一串数字,就加上了她,巧合的是我们都是北京的。正如我后来对她所说,你是我在茫茫人海拣回来的。她回答,天意如此。在没有视频之前,我和蝴蝶一直对对方的长相赞赏有加,我夸奖她长的很省电,小时候被傻子抱过。我夸奖她的羞涩,和我每打一句话就会低下头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麻花辫子。她也盛赞我的脚来自香港,我的腰带是一根草绳多么的时尚,还肯定我保留着九十年代郭富城那样的发型。我说她胸部应该很小,旺仔小馒头,适合飞机的起落。她否认,吹嘘自己强壮的可以打过霍元甲。我要穿上西门吹雪的那身衣服和她练练,她说她空手道八段截拳道九段娥眉派弟子但她好女不和男斗。
不知道为什么,最初认识蝴蝶的时候,总是吵架,后来她也说,我们俩是刺猬,不能拥抱,否则就会伤害对方。有时,我半夜里,想起一句经典的话,狞笑一声,爬上网,双击那个可爱的扎着红丝巾的企鹅头像,先发两坨大便,再扔一把刀子,试探她在不在线。大多数时间她是在线的,马上会甩过来一颗炸丵弹,用她的话说,这是一颗来自伊拉克带着阶级仇民族恨的炸丵弹,有时也说是一颗甜蜜的卡通型的糖衣炮弹。
不管她怎样的轰炸,我恶语相加妙语连珠:蝴蝶,你已经22岁高龄了,你整天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嫩啊,你不是在演月光宝盒,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了,《天下无贼》看过吧,腿在拖点地,这样你才能装的象一些。
她也曾经问起过我,蜘蛛,我为什么就没有给你留下个好印象呢。我仔细想了想,说,主要是你整天嗲声嗲气的,动不动就,哇,好好哦,某某的说,极力塑造一个穿学生制服白袜子的处女形象,让我感到厌恶。她说,我本来就是处女。我说,中国女孩的第一次无一例外的献给了自行车。
蝴蝶说她是学音乐的,准备出国,骑着单车背着吉他穿梭于北京繁华的商业街和冷清的小胡同。我对此表示怀疑,觉的她更象是走街串巷弹棉花的。
我告诉她我是搞写作的,当我把自己的网上文集发给她看了之后,她除了向我的作品致以最崇高最衷心的鄙视之外,还和我打赌,说去书店,在某个角落找到我出版的那本破书,在书里放十块钱,一年后,我们再去看看,那书肯定还在,那十块钱肯定没被人拿走。
那段时间,我生活的很窘迫,撰写的稿子总是被退回来。我戒了烟,六月底来了一笔稿费,九百元。我在电话里感谢那美女编辑,“真是雪中送碳啊,您多么的伟大,滴水之恩以后打出油井相报吧。”从银行出来,我发现了一张假币币,转身进去要求他们换一张,彬彬有礼的银行女职员说,先生,您这是无理取闹。屋漏偏逢连阴雨,仰天长叹又碰上乌鸦拉屎,除了自认倒霉也没有其他办法,我总不能抢回来吧,把我当成抢银行的才比窦娥还冤呢。
回到家,打开电脑,我对蝴蝶说,我想看看你。
蝴蝶说,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视频连接不太好,她一连说了几句,蜘蛛,你赶快给我现原形,那个小窗口里才浮现出我和她的脸。是的,有的人,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会爱上她。我一直以为尖酸刻薄的她会是染着黄发穿一吊带背心的那种女孩,但事实是她一袭白裙环佩叮当文静而清纯的象一个古装女子。我用那张假币钞点燃香烟,她后来告诉我,她在烟雾弥漫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那正是她梦中的男人。
那天,她说她丢了自行车。
我们互相安慰对方,谁没收到过假币钞,谁没丢过自行车。
二、在一片片雪花开放之前,一片片雪花落地之后
有时我们回忆起吵架的那段时光,她说有好多次都被我骂的想哭恨不得找条地缝让我钻进去,然后用满清十大酷刑折磨我。我也说她指桑骂槐并且不带脏字的水平不亚于外交部发言人,至今仍让我默默的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让她改变了不少坏习惯,例如她聊天的时候,喜欢打那个字“哦”。我告诉她,这个字毫无意义,完全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可以看一眼窗外的风景,或者擦拭一下屏幕上的灰尘。
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古代有个王子,很喜欢一个公主,但王子被巫婆施了魔法,一年只能说一个字,聪明的王子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情,五年没说话,攒了五个字,到第六年,王子对公主说,公主,我爱你。公主就说了一个字,王子就气的吐血身亡。知道公主说的是什么字吗?
蝴蝶说,哦。
这个故事给了蝴蝶灵感,她也决定五天不和我说话,攒五个字告诉我。第四天,她坚持不住了,怯怯的问我,你爱我吗?我想了想,说,你知道的。继尔问她,你爱我吗?她羞答答的发过来四个字:杀你灭口。
从那以后,我和蝴蝶不再吵架,我说我的童年埋葬在一所简陋的屋子里,那周围向来都只有荒地和水畦。她说她八岁时在一片树林里迷了路走啊走啊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那些天来,键盘上爬满了牵牛花。从早晨到傍晚,当我抽烟,当我一个人走路,当我看电视,当我上网,当我做梦,我的心都想着一个人。
我说我的名字将和群星一样闪耀,我甚至提前向她演讲了我的诺丵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她说她很喜欢音乐,还挺不好意思的说要在维也纳弹钢琴要举行世界巡回音乐会。
她为我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闻鸡起舞,挑灯夜战,多读书,少抽烟,多运动,少想入非非,在一些生活细节上,例如去WC,还得要说是去靖国神社,我也曾经反驳她说我不是党员,你不能这么严格要求我,她问我是不是反了鸭子圈了?想起义还是怎么着?陈胜和吴广怎么没通知我?迫于她的淫威之下,只好委屈求全。
我无数次的对蝴蝶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出来见个面吧,各山头的流氓得抽空聚聚。她说这不是自投罗网么,我说我们肯定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有次,中日足球对抗赛,我和她打赌,我从整体实力的角度赌日本赢,她骂我汉奸,从爱国主义的角度赌中国赢。我说,谁输了谁请吃饭怎么样。她说,我输了请她吃鲍鱼她输了请我吃肯德基。那天我猜的特准,甚至连点球都猜中了。问她什么时候请,她想了半天,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吧。
后来知道,她从小在海南长大,从未见过雪是什么样的。来到北京之后,整个夏天,她都唱着一首下雪的歌。她在地铁里轻轻的唱,在公园的长椅上弹着吉他轻轻的唱;“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该不再生存”
三、一场大雪就能让两个人在瞬间白发苍苍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
我对蝴蝶说,天是越来越冷了,小北风都刮起来了,太阳红红的,树叶都落光了,什么时候下雪呢。
她说她也养成了爱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有时我也提出为什么非得等到下雪的时候呢,肯德基一年四季都营业。她说再等等,半年多都等过来了,还在乎多等几天吗。
漫长的等待。
有一天,我一觉醒来,下雪了。躺在被窝里给她打电话,她又犹豫了,说雪下太大,不去了,会弄脏她的小靴子。我说,就是下原丵子弹你也得奄奄一息爬到我面前,她说,好吧。我还提示她别穿太复杂的衣服,也许咱俩要一夜情呢,她说她准备一丝不挂的来见我。
我在肯德基门口等她,那天雪下的好大,我抬头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的脸上。后来她出国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站在雪中,抬着头感到丝丝冰凉。两点整,我看见一个笑吟吟的女孩打着一把红色的伞向我走来,是她。如果你也恋爱过,你就知道“她”所包含的全部意义。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聊起我们的相识,那些吵架的日子,开心的时光。不知不觉,从两点聊到傍晚六点,她说天黑了,该回家了。
回家之后,她说她成功的逃脱了我的魔掌。我说,真正相爱的人,拉拉手也就到高潮了。
第二次约会,我和她拉着手几乎逛完了西单附近的所有商场。
有一天,蝴蝶打电话说,路滑,我摔了一交,脚崴了。我说,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挂了电话,我坐立不安,重新拨打她的手机,她在电话那头哭了,说,脚肿的象榔头。我说,乖,别哭,我这就提着一袋水果去看你。当天晚上,我住在了她家,确切的说住在了她家的沙发上。凌晨,她向我这只“君子狼”发出了“上床来”的命令。我说,你应该守身如玉我也要保持晚节。她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吃不着葡萄不仅说葡萄酸,一急把葡萄秧子都敢扯了。
照顾她的那些天里,曾经在半夜,她瘸着一条腿和我跑到雪地里,跑到田野里,大喊大叫。也曾经在凌晨跑到楼顶,冻的鼻涕邋遢,就为了看一场日出。有时她唱歌的时候,我会冲到她面前,把一只拖鞋或者杂志当成鲜花献给她,拥抱,亲亲小脸,转身向不存在的观众挥手致意。我夸奖她比小强唱的都好听——就是周星驰踩死的那只小强。我唱歌的时候,例如我唱,“你象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她就在旁边单腿独立,笑呵呵的挥舞着双手做翩翩起舞状。我说,你这怎么不象蝴蝶。象什么,她问,依然自豪的挥舞着翅膀。我说,象瘸了一条腿的秃尾巴鸡。
在那些开心的日子里,蝴蝶不止一次的问,你会爱我多久?我说,也许我爱你的时间会很短,也许就这一生。蝴蝶依然固执的问,你真的可以爱我一辈子吗。我说,尘归尘,土归土,不看着你的追悼会开完,我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蝴蝶不再追问了,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因为她多次和我说起过出国留学的事,有时她接到父母的电话后情绪就会很沮丧,我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我,我知道我会难过,但是我从不提及,我只想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为她洗袜子,给她做饭,背着她去医院复诊。有时,我突然很想回到原始时代,喜欢谁,就拿大木棒子把她打晕,拖回洞里,就可以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
2月14日,蝴蝶的生日,正好是情人节,如果你对2005年的情人节还有印象的话,就会记得那天也下雪。我对蝴蝶说,我们不是情人,我们是恋人,所以,要玫瑰没有,要蛋糕有一个。我用23根蜡烛在地面上摆了一个心的图案。我说,够浪漫吧。她盘腿坐下,看看四周,说,怎么弄的跟灵堂似的。我打个响指,忘啦来点音乐了。音乐响起,她看着我,泪水涌了出来。
你真傻,蝴蝶说,明明知道我快要走了,还对我这么好。
就是因为你快要走了,我说,所以我要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
也许你不是最好的,但你肯定是对我最好的。
别哭了,把舌头伸出来,我把蛋糕放上面。
我不想吃,也吃不下去。
明年这个时候,我对蝴蝶说,我想你应该是在伏尔加河岸的一户人家里,壁炉里燃烧着使人温暖的火,木头发出噼啪的声音。
窗外,还有落了雪的山毛榉树林,冰冻的河流,以及,我春天种下的熏衣草,蝴蝶说。
我说,你丈夫抽着烟斗,一个真正的外国人,他有狐臭,你呢,坐在摇椅上打毛衣,你们的孩子已经睡着了,你们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去死……蝴蝶的一只拖鞋向我飞了过来。
生日那天,蝴蝶说如果在心里默默的许下一个愿望,她第二天就会忘记,所以她要写下来,写在纸上,然后装进瓶子里,埋在地下。夜色茫茫,大雪纷纷,我用一根树枝在她家搂下草坪上掘了一个洞,我对她说,神秘而又充满期待,当年阿里巴巴埋下宝藏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感觉。她说,四十大盗找到宝藏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不知道她写的什么,在她出国后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挖开了那个洞,打开那个密封的瓶子,她写的是——等我回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