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我的悲伤(作者:裘山山)


1

我并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虽然常常寂寞难耐,也不想拿八卦打发时间。作为一个有二十多年工龄的女编辑,怎么也得有点儿品位吧。再说如今八卦满天飞,让人烦躁。为了身心健康,远离为好。

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牙疼,这不大不小的毛病,弄得我看不进去书,甚至看不进去我喜欢的影碟,尤其想到某人也不来看望.心下更是凄凉,只好在网上瞎逛,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游戏,游戏中还破口大骂出错牌的对家,以宣泄心中的郁闷。

电话很正点地响了,我也懶得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来。还不错,是潘馨。我的闺密。虽然我很希望是某人。

潘馨上来就说,美女,没影响你工作吧?

我不想承认没影响,故作大度地说,没事儿,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八卦?

耶,你居然主动问八卦了,稀奇。潘馨说。

我说,今天是八卦节啊。

八卦节?我怎么不知道?潘馨很惊诧,听得出来不是装的。我得意地说,哈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今天八月十八日,八一八不就是八卦节吗?我刚在网上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她乐。

潘馨是个时尚女子,当下流行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我的很多东东都是跟她学的,前些年学她网上订书,这些年学她上淘宝,我还跟她学着买了智能手机,学会了手机上网,发邮件,看新闻,浏览微博。在我们这个年龄,我箅是相当潮的了,她呢,更是走在时尚前沿,潮人中的战斗机,简直就像个八○后。

当然她离八○后也不远,是七○后。

笑过之后她说,我发现你行嘛,搞得比我还时髦。昨天穿的那个白色哈伦裤也很潮啊。

我说,便宜货,网上买的。哎,不是讲八卦吗,怎么转移到我头上了?说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嗯,不知道算不算八卦,是我自己的亊。

哦。我顿时来了兴趣:有追求者了?

你行啊,发发击中。潘馨说,不算追求者吧,有人介绍的。

潘馨单身,虽然是七○后,也三十有五了,但依然单身,她跟我不一样,不是离异后的单身,是从来没有结过婚的单身。所谓“老姑娘”,“圣斗士”是也。正因为此,她才会把大把的时间扔到各种时髦的事情上,也才会把自己保养得跟八○后似的。

我说,什么情况。

一边问,一边退出游戏,倒在椅背上很认真地听汇报。

她说,一公司副总,转业军人,身髙一米七三离异,有车有房。

我说,哇,听上去条件不错啊,见过真人没有?

她说,我还没说完呢,别急着下结论嫌。咱组织鉴定不都是先说优点后说缺点吗?她顿了一下:他有一大缺点,年过花甲。

年过花甲?六十了?

准确地说是六十一。

真的?我吃了一小惊:有点儿偏大哈。

我之所以只是吃了一小惊,而不是大惊失色,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离异男人的行情,他们再婚对象的标准,都是往小十岁到二十岁以上的女人里找,按这老头的条件,他如果不是六十一而是四十一,那还不得找个九○后,哪里轮得上七○后。

也正因为此,我才抱定了不再结婚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坚定的理想信念。

潘馨对我的反应很不满,大声说,什么有点儿偏大啊,是大得离谱!大我二十六岁!跟我老爸同龄。太过分了!这么老的男人拿给你你会要吗?

她居然把火发到我头上了!是,我是六○后,我比她大八岁。但即使如此,拿一个比我大十八岁的男人给我我也不会要(脑子里很应录地闪过某人的样子)。找老头干吗,当看护吗?但又不是我给她介绍的,干吗冲我发火啊?

我也大声说,既然离谱,你告诉我干吗,直接否了不就得了?

她马上泄气了,好一会儿才说:唉,要能直接否了我肯定不会跟你说的,多丢人的事哪。你不知道我昨天好难过,整夜失眠,想想看,居然有人给我介绍老头了,可见我在别人眼里有多惨。不是剩女,是剩菜。

我听出她是真的很难过。难过到无处可说,只好冒着被我调侃的危险来告诉我。设身处地想想,也是挺悲哀的。凭什么身为女人就得自降等级?天然地矮男人一等?

我帮腔道:这什么红娘啊,那么不靠谱?他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费?居然把一老头儿介绍给你。

潘馨说,那倒没有,是我大学同学介绍的,她说她也是犹豫半天才给我打电话的,因为那老头儿希望找个三十到四十之间的,有文化的,个子不低于一米六的。在她认识的人里,就我符合标准。

看看,我说得没错吧。我说,现在的离异男就是这样的自负,自己花甲了,还要找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还要身高,还要有文化,我看比那未婚男还要自负。跟现在的二手房一样,比新房还摆谱。

但我还是感到奇怪,潘馨的同学不了解她吗,潘馨多挑剔的人哪,至今未婚不就是因为对男人太挑剔吗,她怎么会把这么一个老头介绍给她?记得上次有人介绍了个五十岁的,都被潘馨一家伙啪死了,虽然对方还是个厅级干部。她回来跟我形容说,那个男的,圆滚滚的脑袋摞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好像两个球摞在一起。管他什么官儿,我都不想见第二次了。

我说:那你还犹豫什么?直接告诉你同学不见。

潘馨说,可是我同学恳求我无论如何去见—面,给她个面子。还说见了再拒绝都可以。

我有些好奇了:你这同学跟这老头儿什么关系?干吗这么尽心?

潘馨说,我同学不肯说,挺神秘的,只说这人是她老板拜托她的。还不许去婚介所找,也不许上网找。

我说,她老板?你同学在哪儿工作?

潘海迟疑了一下说,省政府。

我说:你同学的老板是个大官儿?

潘馨说,你脑子够快的。我不知道。反正她说老板交代给她好长时间了,她一个合适的也没找到,着急,叫我无论如何去见一面,她好跟老板有个交代。

哇,我忽然意识到,真正的八卦,现在才开始。
 


2

我和潘馨之所以成为闺密,首先是因为我们在一个单位,其次是因为我们都单身。尽管我比她大八岁,我们也很能说到一起去,经常煲电话粥,彼此交换一些信息,单位里的,生活中的,社会上的。不过很少交换彼此的隐私。比如我的某人,我从来没跟她提过,在她面前我总是宣称永不再婚,不需要男人。虽然她将信将疑,也没来查我。毕竞我们是同事,不是那种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闺密。所以像这样的事她来跟我商量,还是头一回。显然她是真的犯难了。

以前也常有人给她介绍,单身嘛,我们周围又不乏热心人,但全部无果。大多数是被她否的,她自身条件不错,一般男人都看不上眼的。偶尔也有人家否她的,那肯定是因为年龄,碰上三四十岁的她感觉还行的,对方肯定嫌她大。几年前有个四十岁的男人嫌她大,她事后气呼呼地跟我说,还有没有天理了?他都四十了居然说我三十二岁太老。

我充当心理医生对她疏导,我说,估计是这个男的想要生孩子,感觉你过了最佳生育期。这么一说,她气消了。但这回这个,肯定是没有生育愿?的,也要求女方比自己小二十岁,还不气死她?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听我的意见?

潘馨说,当然想听。

我又开始充当心理医生了。

我说,其实你也没什么可气的。男人单方面自我感觉良好有什么用?你见一面就回绝他,不留一点儿余地,不就正好可以杀杀他的器张气焰吗?

潘馨说,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杀别人的嚣张气焰,我已经很沮丧了。但是我肯定要去。且不说我同学求我,就是不求,我也得给她面子。上次我弟弟调动的事,我还欠着她人情。

我说:今晚一起吃饭?

嗯。今晚那个老头有个战友会,我参加,我同学说这样自然些。

你跟老头一起参加战友会?你算他什么人呢?

不是,我跟箝我同学去,我假装陪她。我才不会那么瓜呢。我同学今晚要去帮老头儿张罗聚会,买个单什么的。

哦?这也是她老板的意思吗?帮老头张罗聚会?

大概是吧。

也好。人多注意力分散,你正好冷眼相看。

什么冷眼相看,是白眼相看!潘馨又气了:肯定不靠谱嘛。虽然我答应了去,心里还是不甘。真恨不得袁康民现在喊我出差,我坐红眼儿航班离开此地。

她说的袁康民,是我们出版社老总,时常突发神经的要我们去某地出差。尤其潘馨在发行部工作,更频繁地被他指使,有时候我下午还在走廊见到潘馨,晚上她就从外地给我打电话了。

我说,别纠结了,去吧,你又损失不了什么。

潘馨叹气道,精神损失大着呢。你根本就体会不到这事儿让我多沮丧,打击好大哦,削发出家的心都有了。

我连忙安慰她说,你可别沮丧。我跟你说这个人跟人差异是很大的,有的人六十岁,看上去跟四十岁一样,有的人四十岁,看上去跟六十岁一样。没准儿这老头儿也跟你一样显年轻呢。你看你,哪像三十五的人?说你不到三十也有人信。那老头当过兵,我想怎么也会残留几分威武吧。

再威武也是一老头。

你可千万别小看老头。我告诉你哈,我有一表姐,离婚后嫁了一老头儿,比她大差不多二十岁,结果呢,老头性欲之旺盛,我表姐直呼受不了。你笑什么,是真的。人和人差异是很大的。没准儿这老头儿也属于这种类型,所以想找个年轻的。

你可真能八,说得跟真的一样。

是真的!骗你我是凤姐。而且我告诉你啊,两年之后他俩离了,是因为老头有外遇了。威武吧?老头和老头也不一样的。

潘馨笑得出声了,去你的,就好像是你遇到过一样。你是不是拿了那老头好处了,这么耐心细致地帮他做工作?

我说,你有点娱乐精神行不行美女?别那么严肃,不就是去见个人吗?又不是上花轿。

跟你这么八一八,好受点儿了。潘馨说。

我说,不过呢,不要把自己搞那么年轻那么有魅力,随便一点儿,最好妆都别化,也别显得那么有情调。晓得不?

潘馨说,晓得了。
 


3

那天我们的电话一直打到潘馨的手机响了,她才挂掉。

我略略有些兴奋,坦率地说,我那么卖力地劝她去,其实是有些私心的,因为我的胃口被那老头吊起来了,忽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找个对象还要某个官员出面?那官员和他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八卦无非是情色或官场的,如果兼而有之,岂不是一顿大餐?套用那句名言,每对夫妻结婚的理由都大致相同,但每对夫妻离婚的理由却形形色色,甚至千奇百怪。

比如我为什么离婚,很多人打死都想不到。

我恨不得潘馨马上就去见,然后跟我说说那老头啥样。

因为潘馨的“八卦”,我忽然原谅了某人。他不能随时陪我不是他对我不好,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总的来说他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们在一起差不多快五年了,他依然对我很专一,至少在老婆以外没有其他女人。在现如今男人那么金贵的情况下,他还能喜欢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我应该珍惜才是。

于是我上QQ给他留言,想借潘馨的事聊几句,以示和解,因为在此之前,他给我留言我都没理他。我仗着自己牙疼耍脾气。

我写道:刚才潘馨给我打电话,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六十一岁的老头,把她气坏了。你说现在你们男人怎么那么值钱啊?那老头都六十一岁了,还指定要找四十岁以下的。

嘿,某人在线,立即回复说,叫潘馨不理他不就行了。

我回复:是她同学介绍的,同学恳求她无论如何见一面。

某人回复:什么老头儿啊,大款?大官?

我回复:不淸楚,是个公司副总。

某人回复:多半是大款。其实有时候男人摆谱也是你们女人造成的,看到有钱的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扑。

我来气了:什么叫你们女人?那不就是个别女人吗?

某人马上退让:对对,个别女人。喂,你牙疼好点儿没有?

我依然气:你还知道我牙疼啊?

某人小心翼翼的:今天我一直想给你发短信的,又怕你不回我。

我撒娇:不回也应该发,这是态度问题。

还疼吗?

疼得心烦,什么都不想吃,但又总感觉饿。

正好减肥啊。

你还幸灾乐祸?

没有没有。对不起啊,昨天不能陪你去医院。

我又没怪你……算了我认了,都是我自找的。

某人沉默了。

完了,我怎么又这样,三句两句,就循环到这个永恒的无法破解的话题上。我感到很沮丧,很无趣。又不知怎么转移话题。

某人比我要聪明些,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个gif(网络上的小动画)给我,是一个忧郁的小狗,眨巴着大眼睛。我顺势下台阶,回了他一个很萌的小猫,用两只爪子挤着腮帮,下面写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回了我一个哈哈大笑的小人,然后又给了我一朵盛开的花。

在你来我往的小动画里,我们终于缓解了。虽然我心里依然有点儿酸楚,但又能怎样呢?别自找没趣了。当初和他在一起,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不就是为了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或者说,身边也有个男人,免得生活太寡淡,未老先衰。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朝夕相处。

可为什么我总是失落?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说话不算话呢?

气氛缓解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约好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因为牙疼,他答应来我这里,我熬稀饭,他买包子带过来。

心情一下子好了。

—边骂自己贱,一边享受着贱来的成果。我愉快地洗洗睡了。
 


4

潘馨一去无消息,仿佛泥牛入海。是跟老头儿对上眼了,还是被老头气晕了?估计是后者。

当天晚上她没来电话汇报,第二天一整天也没电话,在单位上我也没见着人。往常她会抽空在我办公室晃一下的。很想打个电话问问,又怕显得过于热心了,让她以为我对老头有兴趣呢。

还是等她来汇报吧。

晚上某人如期而至,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还顺理成章地亲热了一把。在美妙的时光里,我忘记了他的一切不是,忘记了所受的所有伤害,勇敢无畏地说着一些脑残的情话。

平静下来后,我做出贤惠的样子说,你回去吧。

他点点头,很听话地匆匆离开。其实我真希望他说不着急,我还想跟你待会儿。可他真的说走就走了。唉。

但为了他的平安无事,为了我们长远的今后,只能谨慎地小心地忍耐着。

于是我又陷人孤独。比他没来之前还要孤独。这让我很矛盾,甚至不希望他来,因为他来一次,我就要经历一次离别,就要受一次折磨。可每次他提出来时,我总是欢欣鼓舞,拒绝的话一个字也不想说。纠结的情和爱。

我只好上网,一边打牌,一边打开网络电视看《非诚勿扰》,我常常这样,一心几用,样样不认真。看着看着,又想到了潘馨,潘馨比站在台上那几位靠谱多了,无非就是大了几岁嘛。我实在按按不住了,拿起电话给她打过去。

潘馨的彩铃很好听,是《斯卡布罗集市》,她自己弄上去的。我说过,她很时尚。这么时尚的女子,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hold住她呢?(这个hold也是我最近在网上新学的词儿,意思是控制,抓住。)听到第二小段时,潘馨接电话了,“唔”了一声。

喂,美女,干吗呢?我说,我们总是互称美女。

她含糊地回答说:正弄面膜呢。你干吗呢?

难怪发声困难。我说,看《非诚勿扰》呢。

她说,你还看这个?

我不愿意说自己心情寂寞,又推到牙齿上。

我牙疼啊,娱乐节目有麻醉作用。我告诉你啊,刚一个女生把我给恶心倒了,那个男嘉宾问,如果有了孩子,头三年你愿意自己带吗?她娇滴滴地回答说,我觉得我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能带小孩儿。她都二十六岁了啊,还称自己是半大的孩子,半大的孩子你征什么婚啊,去幼儿园吧。

潘馨说,唉,三十岁是分水岭啊,三十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是小姑娘,一过三十,连年轻姑娘都不是了,还什么半大孩子,一跃成为妇女同志,一点儿缓冲都没有。

听她口气依然伤感,我连忙见缝插针地问:怎么样?昨天见了?怎么也不汇报汇报?

她说,有啥可汇报的。

我引诱道:是不是比预想的好点儿?

她说,好什么啊,郁闷死我了。

我说,真的很老?

潘馨说,岂止是老,气质也很差。

我很奇怪。一个当过兵的人,一个在公司当副总的人,气质能差哪儿去啊?都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成天吃着春药,不说霸气外露,怎么也该侧漏几分啊。

潘馨说,是啊,我也这么想啊。结果一见面,真的就是一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又黑又瘦,还木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我还以为他成天风吹日晒地蹬三轮养家糊口呢。

夸张吧你?

骗你我是凤姐。原来我想,如果是个优雅的老头,交交朋友也行啊。反正我也无聊。哪知他比我想的还不堪,真的像个思三轮的。

身为公司副总却像个思三轮的?我怎么也不信。我知道她历来喜欢夸张。有一点儿臭她会说臭死了,有一点儿俗她会说俗到家了。那么,有一点儿劳动人民本色,她肯定会夸张成风吹日晒蹬三轮的大爷。

我说,毕竟是花甲之年嘛,你是不是把他预想得太年轻了?

潘馨说,哪里啊,我有思想准备的,但还是很意外。用你的话说,他的确是属于那种对岁月非常敏感的人,不是,是被岁月蹂躏得比较厉害的那种人。相比之下,他的那些战友都比他显年轻多了。

我忽然想到某人,心里涌起那么一点点得意。但我很快就控制住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我们都认识的老头,问她:不是有点儿像咱袁总?

不不,不像。袁总虽然头发掉了,但好歹还有点儿儒雅,他一头都不占,既不像行伍出身的赳赳武夫,也不像斯斯文文的文化人。

那能像什么?

我给你形容一下哈,寸头,但是花白的寸头。上身穿了件翠绿带白条儿的T恤,下面穿了条军裤,皮带还是老式军装的皮带。脚上是一双尖头皮鞋,跟军裤完全不搭。抽烟的时候,手背上青筋暴露不说,还有老年斑。敬酒的时候,站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顺溜的话,最后来了句,莫说那么多,喝!

看来他当兵的时候就老实,也许是在坎事班当火头军。

哪里,我听他的战友叫他指导员。

太奇怪了,指导员?我印象中的指导员,都是能说会道、举止文雅的啊。除了长相,其他情况呢?

潘馨说,不怎么善谈,看上去倒是挺老实的。我同学跟我说,他有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有七位数存款,孩子工作了,父母去世了,去年离婚的,没有任何经济负担。本人身体健康。工作也不忙。总之,除了年龄,全是优点,比我优点还多。

一点儿都不动心?好多人嫁老头不就是图这个吗,享个现成的福。忍一忍,然后将来的所有,就全归你了。

没法动心。别说在一起过日子了,就是在一起吃顿饭都觉得无趣。而且我看出来了,他那些战友对他也不怎么热情,虽然是他请客,虽然他们也叫他指导员,但也只是礼节性地给他敬一下酒,然后就撇开他互相逗乐打闹。大部分时候他就自己坐着喝闷酒,酒量倒是不小,看着有点儿可怜。我从那些人对话中听出来,他已经很久没参加战友会了,所以和大家很生分。

真的吗?简直想不通,他好歹是个副总哎。

我同学说,他这个副总是挂名的,没有上班。简单地说,那公司就是他领工资的地方。是组织上安排的。

哇噻,组织上对他那么好!为什么?

不知道。我也奇怪。

有个地方领工资,然后在家待着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他也太幸福了嘛。

潘馨说,我看他一点儿不幸福。幸福了会成那样?

他对你呢?肯定很满意吧。

嗯。一分手他就让我同学告诉我,希望能和我交往。

你同学怎么说?

我同学当然跟我说抱歉,说剩下的事全由我自己决定了。

那你果断拒绝了?

是。再见面彼此都尴尬。刚才他又给我发了条短信,一本正经地说,小潘同志,我知道你嫌我太老了,但我真的是很想和年轻人交朋友。我没有其他要求,就是想跟你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我不会强求你任何亊情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怎么觉得他怪可怜的?

他可怜?有谁知道我的悲伤?

有谁知道我的悲伤?这话不是我说的吗,我说给某人的。

你怎么回复的?

我没回,直接删了。
 


5

潘馨搁了我电话去洗脸了,我正想做心理疏导呢,她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说,不行,我面膜的时间到了。

我知道她对美容保养这样的事历来一丝不苟,除了定期去做光子,每天早晚还各敷一次面膜,很耐心,很坚持。我曾笑话她把自己的脸当成了试验品,但她的皮肤看上去真是吹弹可破。

可是又能怎样呢?男人们一听三十五岁,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女人真的那么不堪吗?好年华真的那么短吗?虽然我并不面临这个问题,但身为女人,还是觉得气人。

难怪潘馨也说,有谁知道我的悲伤?

转过头我又琢磨起这个老头来。他太让我好奇了。因为什么到六十岁才离婚?因为什么不和战友来往?又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找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女人?

还有,因为什么能在公司挂个副总?又因为什么婚姻大琪也有组织关心?

都说女人搞不懂,在我看来男人才搞不懂呢。

短信响了,我一看,是某人。

睡了没?

还没有。

今天看牙了吗?

我回了最简单的:看了。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可我忽然感到厌倦。我一个人奔波去医院,自己开车自己挂号自己缴费,捂着腮帮子上蹿下跳,回到家还得给自己熬稀饭,谁也不帮我,可是到了晚上还要汇报情况。我这算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好点儿没有?

我不想回了。真的不想回了。心里充满沮丧,充满对这样生活的厌倦。我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假装没希见。坐在电脑前继续打牌。

我知道某人心里一定会想,这人真难弄啊,不关心要生气,关心也要生气。

是,难弄。从一开始就是一盘走不活的棋。
 


6

连着两天,我没接到潘馨的电话。我自己因为忙着跑医院,也因为和某人闹着别扭,无暇顾及她的八卦了。估计她已经把老头啪死了。

没想到上午我正在医院排队呢,潘馨发来一条短信:我实在受不了了,那老头儿一个劲儿发短信打电话给我,要我陪他去看一场什么歌舞演出,还说想跟我一起骑自行车郊游。我要疯了。只好主动申请出差,去上海参加书展,一周后回来。现已到机场了。

我乐了,回复道:你这叫打不蠃就跑,毛泽东的游击战术。

她回复道:敌强我弱,不跑我死定了。

我回了句我们之间常说的话:祝你旅途遭遇帅哥!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出差上路没点儿期待是假的。但事实上,就我的N次出差经验来说,你能遇到个干净的安静的男人在身边,就已算万幸了,别奢堵其他。

这天晚上我下决心早些休息。我在心里已经骂过自己一万回了,总是熬到深夜才上床,上床时腰酸背痛。明明可以早睡,也明明知道晚睡不好,却总是往不好的方向走。

站起时来却感觉有点儿饿,就起身去冰箱找吃的。

这又是我一个恶习。

我曾经跟潘馨交流过,她说她也这样,深更半夜才睡,就饿,然后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啃个鸡爪嚼点儿花生什么的。独身女人的生活,大概都好不到哪儿去。自律能力差,又无他律。

电话猛地响了,吓我一眺。我天,谁这么晚打电话?不会是远在老家的爸妈有事吧?

我紧张地冲进屋里,也顾不上看来电显示,拿起话简就喂。

喂。话筒里也在喂,是潘馨,声音很着急:哎呀还好你接电话了,我打你手机你没接。快帮我个忙,十万火急。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提了口气:半夜三更的,要我帮什么忙?

我没办法了,只能求你了,我同学不知怎么关机了。其他人实在不方便找……对不起对不起。

别啰唆了,到底什么事?

刚才我接到一酒吧的电话,说那老头儿在他们那里醉成一摊烂泥了,他们没办法处理他,就找到我……

我蒙了。没想到潘馨要我帮这个忙,简直是往我手里塞火炭啊。

见我不吭声,潘馨继续求我,我真的没人可找了,你知道的,找别人得解释半天。我实在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只能求你了,好姐姐帮帮忙。我回来请你吃饭,好好报答你。

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只好问:他在哪儿?

在合江亭老时光酒吧,就是咱们一起去过的那个地方……对了,你最好找个男的一起去,我怕你一个人不行。

最后一句话,把我心里的某处点亮了。也许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跟某人和解,一起度过一个难得的夜晚。

但我嘴上还是说,你疯了,还要我找个男的,你把我当110啊!

潘馨说,拜托拜托,你肯定行的。随便叫个男作者,我知道他们没有不听你调遣的,姐姐你就跟女王一样。

我要再不答应,还不知她会说什么肉麻的话。我连忙打断她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联系。
 


7

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找某人帮忙吗?看看时间,十一点四十。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睡,肯定陪在老婆身边。他能找到理由出来吗?

我抱着试试的心态,上了QQ,死马当活马医了:

Hi,休息没有?

他居然回复了:还没。

有件急事,想找你帮忙。

说。

我以最简洁的方式讲了潘馨的事,然后说现在需要去酒吧送那个老头回家,可我一个人不行。

他很长时间没回话。

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但还是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不行就算了,别为难,你吭一声我另想办法。

他回了一个:抱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我一个字都没再回复他,站起来就走。

从理性的角度想,我知道他没错。深更半夜的,你让他找什么理由出门呢?可是从感情上讲,我绝对是生气的。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假若是我生重病呢?我出了车祸在医院呢?他也会这样吗?我不敢想下去,关门下楼。

刚从车库驶出,潘馨又打来电话,问我找到人没有。我说我不想找人,大半夜的,找谁都不合适。潘馨万分歉意,说给我添了那么大麻烦。实在抱歉。

我不耐烦地说,他喝醉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潘馨说,我也不知道,开始九点多时,他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我接了两次,他絮絮叨叨的,我一听就是喝多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人。后来我就不想接了,到十一点的时候,他又开始打,我接起来想发火,却听到不是他,是酒吧服务生,说老头儿倒在卫生间。他们怕他出事,希望家人赶快过来把他接走。我说我不是他的家人,那服务生说,老头的手机上全是我的号码……

行了别说了,我开车呢!我喝断她,口气很冲。

潘馨突然哽咽起来:对不起。我真是后悔,当初不该心软,不该去见他的。我真没想到我会被一个老头缠住。他可怜我也可怜……

她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有责任。我软下来说,算了算了,别急,我去帮你把他解决了,以后你换个手机号,彻底从老头生活中消失。

潘馨呜咽着说好。

我心说,你难过,我比你更难过。

关了电话,看到某人短信:对不起。

人人都跟我说对不起,可我真希望是我对不起他们。
 


8

还好,这个点儿,大街上已经车少人稀了,即使我心不在焉,半小时后也赶到了老时光酒吧。

这一带是酒吧集中地,夜生活丰富多彩,整条街都闪亮着喧哗着藏着掖着。老头儿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酒,超出我想象。

我进门就告诉服务生,我是我女友叫来帮忙的,那个喝醉的老头是我女友的父亲。

这是我路上想好的说辞。

服务生才不管那么多呢,有人来接就好办。他把我直接带到卫生间。原来老头喝多了去卫生间吐,就不出来了。我一看那个阵势,那个污秽,简直傻眼了。真如潘馨所说,我一个人不可能把他弄回去的。

我只好对服务生说,你们帮我把他弄上车好不好?

那服务生皱了下眉,但毕竟是服务生,没有理由推脱。他奋勇上前,拽起老头一个胳膊搭上肩膀,用力一撑,把他弄出了卫生间。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这个服务生是某人多好啊,我该多爱他啊,爱他的勇敢,爱他的侠义,也爱他的孔武有力。我们将一起度过一个永远难忘的夜晚。

可惜。可惜。我没那个福气。

我皱着眉,让一身酒气和污物的老头坐进我车的后座。老头很高兴,一路笑眯眯地念叨说,你来啦小潘?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总算来了。我跟你说,我没给任何人打电话,只给你打了电话,我就是觉得你人好,信得过你嘛……

我尴尬地朝服务生笑笑,解释说:他认错人了,他把我认成我朋友了。

服务生面无表情。大概他们见多了奇怪的人。

我去结账,好家伙,居然一个人喝了八百多块。然后我想给自己买点儿吃的喝的,我还饿着呢。可是酒吧里除了爆米花啥也没了,我只好要了份爆米花,要了一罐苏打水。

原打算问淸老头儿的地址,把他送回家了事。不料老头儿根本讲不淸楚他家地址,或者说不想讲。他一会儿说在西一环路,一会儿说在南门大桥,一会儿又说他没有家。

真是醉得不轻。

潘馨又来短信了:怎么样了?

我想跟她叫苦也没用,简单回复说:已经弄上车了,你睡吧,我会负责把他送回家的。

潘馨回复:姐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唉,这可怜的孩子,被逼成啥样了,连这种恶心人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懒得再理她,就让她怀揣愧疚噩梦连绵吧。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9

我坐上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自己的肚子。一边嚼着已经回潮的爆米花,一边望着明明灭灭的路灯,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怎么大半夜的,跑到街上吃起爆米花来,还和这么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在一起?假如开车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人们看到我跟这么个老头半夜在一起,真不知会扯出什么八卦来呢。

回头仔细打量老头,我得承认潘馨形容的不过分。此时他歪着头,轻轻扯着鼾,他倒是入梦乡了,我怎么办?

我忽然鬼火冒,冲着他大声喊,喂,你家到底在哪儿!

老头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了,说,小潘你来了我太高兴了,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没别的意思……

我说我不是小潘,我是小潘的朋友,她让我送你回家。

老头说,小潘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不可能认错人的,你跟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个女兵长得特别像。

虽然被认成一个比我年轻八岁的人,我也高兴不起来。我还想解释,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缠住潘馨,是不是因为潘馨像他的某个梦中情人?

我试探着问:那个女兵是你老婆吗?

他马上沮丧地说,哪里,我和我们家领导先结婚,后面才碰到那个女兵的。现在我都记得到她的样子,短头发,白白净净的,一笑……

你们家领导是谁啊?我打断他,制止他跑题。

我们家领导你都不晓得?一天到黑都在电视上晃。

老头的表情半是得意,半是嘲讽。

我来情绪了。当初介人这个八卦,不就是对这个老头好奇吗,现在他就坐在我车上,而且掏心掏肺地要跟我聊天,我干吗错过这个机会?我转过身子说,张总你接着说。我愿意听。

老头儿说,啥子张总哦,你还不如叫我张力民好。我叫张力民,一九四○年生,汉族,中共党员。一九六○年人伍,历任班长,排长,副指导员,指导员。一九七五年转业……小唐没跟你说这情况?

我说,说了说了。但没说其他的。

老头忽然口齿很淸楚地说:我要喝酒,就喝你那种。

他指指我手上的苏打水。我只好递给他。

他拿过去咕噜咕噜地灌下几大口,很渴的样子。

我看着他,等待着,或者说心怀叵测地期待着,希望他在醉意朦脓里痛说革命家史。

老头儿打了个嗝,脸红筋胀地说,有啥子好说的。我这辈子平淡无奇,没有比我更平淡的了。但是我这辈子也很特别,你信不信?

看他说车枯辘话,我小心引导:你刚才说你们家领导经常上电视,那肯定是个大官了?

他撇嘴笑笑:人民公仆,不是啥子官。

她到底是好大的官儿?未必是省长?

老头诡秘地一笑:我不得给你说,说了影响不好。她去年子退下来了,但我还是要维护她的形象……你信不信,我年轻的时候不晓得她会娜么大个官儿,要是晓得我就不娶她了……

人生的事情,简直说不清楚。
 


10

小潘我给你说,你不要不信哈,我的事一般还不得给哪个说。真的,我是看你这个人比较合适,愿意跟你摆谈。你说你不是小潘没关系,我看你比较顺眼。我见的人多了,一眼能看清好坏。

我是当过兵的,还当过排长,当过指导员,我当兵的时候,肯定还没有你哦。但是我一九七五年转业以后,就再没跟任何人来往了,所以我那些战友也不晓得我的事。我人间蒸发了,晓得不?我晓得那些战友都在抱怨我,说我摆架子,不帮他们忙。笑话,我有啥子架子好摆?我比他们哪个都不如。但是我不给他们解释,解释不清楚,他们根本理解不到……我从来不给哪个摆我的事情,懒得说,没的哪个能理解,何必呢?

我当兵的时候,我们家领导还是我们村里的妇女队长。那阵我还嫌她皮肤黑,不好看,但是我父母很喜欢她。后头我当指导员了,我多高兴的,哪晓得她也当镇长了。跟我两个比起干,但我还是没把她当回事。我想等我当了营教导员,就喊她我随军,不要工作了。

哪晓得那年子我回来休假,她跟我说,希望我转业,回来好好照顾她和娃娃,让她安心工作,说她已经被上级确定为培养对象了,马上要到省党校去学习了。还说这事也跟我们部队领导打过招呼了,要我服从组织安排。

我是个党员的嘛,肯定要服从组织。我嗝都没打一个,就转业了,起先还有工作,在区法院,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后来不行了,她当区长了,我在她手下算啥子嘛,关系不好处。调到外地去又照顾不到家,组织上就喊我办了个病退。其实有啥子病嘛,啥子病都没有。

后来我后悔啊。后悔死了。我在家天天抹桌子扫地洗衣服买菜煮饭带娃娃。无聊得不行,也不敢去见战友,害怕那些战友找我们家领导解决问题,比如转业安排工作什么的。我不管是哪个都不敢答应。

我们家领导从一开始就给我定了规矩:不准在外面打她的旗号,不准托她办任何私事,不准借她的名义走任何关系。我有哈法呢,我只有得罪我那些战友了,没法啊。

有一回我最好的一个战友,就是我的搭档王连长,他老人家当到团长也转业了,人事局居然给他安到一个大学当膳食科副科长。他气得要命,就托人找我,说宁可去公安局当普通警察。我就跟我们家领导说,帮帮他吧,他能力很强的,怎么也该当个派出所所长。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回,行不行?

那个时候我们家领导已经是个厅级干部了,但她硬是不答应,说不能开这个口子。后来我只有不去见战友了,我把人都得罪完了。

我就像个不存在的人,每天窝在家里。我们家领导不喜欢应酬,有时候不得已应酬了,回来也要吃点儿我擀的面条。午睡起来还习惯吃我给她刮的水果泥。晚上睡觉先给她放好热水袋。我们领导有个毛病,除了夏天,睡觉都离不得热水袋,哪怕屋子里开了空调,她的脚也是冰凉的,晓得不,我把这些事都看成是党的事业,兢兢业业地做。只要她满意,组织上就满意。

后头她的职务越来越高,家里面的事也有人帮着做了,不用我买菜烧饭了,我更加无聊,我就像家里的一样家具,没有了会发现,有的时候看不到。我不能随便出去参加聚会,不能到茶馆打麻将,更不能做生意,我就跟泡菜坛子里的泡菜一样不见光。他们为了安慰我,给我安了个公司副总,其实那个公司在哪个地方我都不晓得。好笑吧?原来有娃娃在身边还要好些,后来娃娃都大了,读书工作了,我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电视,都要看成植物人了。

我天天都在想,她好久才到头哦。她到头了我也好到头啊。

总算,总算,熬到头了。

去年她的退休命令正式宣布了,她回家跟我说,这辈子太对不起我了,把我耽误了,委屈我了,后半辈子要好生弥补我,问我想去哪里耍,就是想出国旅游也没问题。还说要学会烧菜,给我做饭。

我就跟她说,如果你真的要弥补我,就和我离婚吧。
 


11

天亮了。我送老头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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