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本帖于 2017-04-01 12:37:18 时间, 由普通用户 YMCK1025 编辑

作者:心东;转自心东的博客

 

 

师父(一)

我皈依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离开工作岗位在家休息。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吃素,并按照《普门品》说的,一心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祈求菩萨加持我早点痊愈,恢复工作。

然而,情况却越来越糟,我不得不遵从医嘱,住进了医院。

住院前几天,当我在病区楼道里穿行的时候,总能在路过一间病房时,看到里面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一天,我看到一位身材瘦削,剃着光头的中年人,穿过楼道,从远端向那个病房走去。

一路上,几个年轻病号盯着此人的头顶,偷偷的笑。那位中年人站定了,也看着大家笑,

并摸摸自己的头顶说:“笑啥,这叫佛光普照!”那几个年轻人一边笑着,一边合掌,口称佛号。

 

师父看着几个年轻人的样子,也开心的笑着,并从衣兜里摸出几枚徽章,

上面有一个代表佛法标志的图案,分给大家。

我一下子认出,那就是八大处灵光寺的净纯法师。

本来心里对于求观音保佑我病愈失灵感到不快,现在,那种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甚至感谢菩萨的巧妙安排。两个月后,当我出院时,心中对菩萨的感恩之情就更加浓郁了。

师父快走到病房门口了,我赶忙从后边紧跑几步追了上去,恭敬合掌,念声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师父,您是不是灵光寺的净纯法师呀?”

 

师父回身,笑着看我一眼,说,是啊,跟我进来吧。然后领着我进了他的病房。

进了屋,师父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并把手里还剩下的一枚徽章递给我,笑着说:

“这是一个居士设计的,给在家居士佩戴的,你要不要来一个?”

我说,算了吧,您结缘给别的居士吧。师父一笑,把徽章收起来说:

“这可怪了,这个徽章居士们都不愿意要,倒是住院的这些世间人争着要。”

 

说着话,师父坐到自己的病床上,并驾轻就熟的盘起了双腿。我则打量了一下这间病房。

师父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就主动介绍说:“这个屋是两个人住的,但是医生对我这个老病号比较照顾,

没再安排别人住。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由于当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就没和师父深聊,只坐了一会儿,我就告辞出来了。

这次和师父的见面,是第一次有了对话,但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师父(二)

 

师父出生在河南农村,年龄很小父母就去世了。他和弟弟一起跟着姑姑长大。

我在医院里遇见师父是1996年年底,那年,师父四十九岁左右。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自己,今年虚岁也是四十九了,

然而,和师父相比,实在庸碌不堪,想来十分惭愧。

师父的姑姑是一位佛教居士,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氛围下,根本不敢暴露身份,甚至家里不敢供奉佛像,实际上,破四旧之后,也找不到佛像了。只能做了一个“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的牌位,藏在主席像背后的墙洞里。到了晚上,才敢请出来,对着佛号牌位拜佛、念诵、打坐、参禅。据师父讲,姑姑参禅很有心得,给他很多实修中的指导。

师父虽然十几岁开始就吃全素,但修行的道路却是从道家门里开始的。他在道教门内正式拜过师父。而道教师父却叫他念佛。师父一想,我姑姑就是念佛的,如果念佛,我何必在道教门里呢。于是就开始跟着姑姑学佛了。师父读书识字有限,也没机会接触经论,就是跟着姑姑拜佛打坐观心而已。

师父生长在农村,身体不好,做不了繁重的农活。但由于喜欢钻研各种杂学,所以对中医也比较精通。于是就在村里边当了赤脚医生,既给人看病,也给动物治病。农村人都没多少闲钱付药费,师父就对他们说,你们不用给钱,只要管我一顿饭就好。由于师父吃素,又不敢公开自己学佛的身份,就对人家说,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吃荤腥,只能吃素菜。有的人家里连菜也请不起,师父给人看病之后,也就拿个馒头就算了。

提起师父这段行医的经历,我曾赞叹师父“功德无量”。但师父则严肃的摇摇头说,看好了是本分,看不好就是过失了,功德可说不上。

到了八十年代初,宗教政策落实,师父就从老家来到北京出家,并入住灵光寺,成了佛牙舍利塔的守护者之一。

师父跟我谈起这段经历时,笑着问我:我们这几个到灵光寺来的出家人都遇到一个怪现象,来了之后就是一场大病,你说是咋回事?

我说,大概是看您们到了圣地,成就有望,所以冤家债主们提前来讨债,然后重报轻还吧?

师父未置可否的笑笑说,你这个说法也说得通。

 

师父(三)

   
 

我第一次去灵光寺时,还关注到一位法师,后来知道,就是现在仍在那里的演道法师。那时候,演道法师大概六十出头的岁数,但忙前忙后的奔跑起来,像个小伙子。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是,法师奔跑着跨跃一个门槛,其动作之潇洒,颇有大侠风范。

我见到净纯师父时,曾以为,演道法师比净纯师父年轻。直到听师父讲了自己的大致履历才知道,演道法师比净纯师父年纪大。净纯师父是那个时代灵光寺最年轻的出家人。师父初到灵光寺的时候,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师父说,他来到灵光寺以后,很多具体事务就由他去操办。但是他身体底子差,所以,十多年下来,就累垮了。我问师父,演道法师身体看上去好多了,可以多承担吧?

师父说:“演道法师太慈悲了,也太严谨了,很多事做不来。尤其跟世间人打交道,常常被人骗。所以,我就得经常出面去当坏人。”

灵光寺院子里当年有两口烧香的大锅,香客们点燃香后就放在锅里,不必拿进大殿。师父给我讲了那两口锅的来历。

起初,是演道法师和首钢的人谈好价钱,制作一口锅,说好价格是一万元。到了约定的取货时间,演道法师就去取锅。但很快空手而归。师父问他是怎么回事。演道法师说,人家变卦了,说这口锅要卖两万元,所以自己回来取钱。师父一听就不干了,说信众的供养怎么能随便用,这样失信于人,影响不好。

 

于是亲自去首钢和人家理论。结果呢,不仅一万元钱够用,不再增加,而且还额外带回来一口小锅。这是制造大锅时,因为工艺需要,而和大锅一起铸成的。在师父的游说下,免费送给了师父。当然,这两口锅现在应该是见不到了。

我在医院里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接近五十岁了,看上去很温和,和谁说话都是乐呵呵的,颇能随顺众生。师父虽然是灵光寺最年轻的,但身体却最差,常年生病,经常需要住院治疗。师父每到一地,都和病友们相处很和睦,得到大家的尊重。他也经常把一些结缘品送给大家。而且,每天早上都会打开念佛机,病区里就弥漫着好听的佛号声。有些病人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他住院次数多了,这里的医生护士都记住他了,也都很愿意和师父说话聊天,关系很融洽。

师父刚住进来的时候,由于医院食堂的菜都有五辛,师父不能吃,所以就吃白饭干馒头。后来,医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了解到具体原因,很受感动,就对师父说,我们可以在病区里弄个小煤气灶,给您开小灶。师父坚决不同意,说自己没那么大福报,受不得这种特殊照顾。但医生也很坚持,说您缺营养的话,病就不容易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治疗有问题呢。师父一听这么说,才重视起来,就和来探望他的法师商量办法。后来,就决定由两位女众居士轮流做饭,给师父送过来。

说起这个送饭,还有个小插曲,全过程我都亲眼目睹了:

起初送饭的两位女居士互相有一些攀比心理,经常问师父,俩人的菜哪个更好吃。师父一开始如实的说,这个好吃,那个咸了或淡了之类的。没想到,这两位居士为此较劲起来,还闹口角。师父知道后,就换了一个态度。当某位女众又问他自己的菜好吃不好吃的时候,师父不客气的说,一点都不好吃,明天让你老公送饭吧。

第二天,那位女众的老公来了。他坐在师父身旁,看师父吃完饭,就问:“师父,今天的饭菜咋样?”师父说“很好吃。”居士说:“这就是我老伴做的,您昨天为啥说她做的不好吃呢?”师父笑了说:“我以前常常吃不上饱饭,有时候只能吃干馒头。现在成天坐在这里,有人把饭菜端到床头来,我怎么可能因为好吃不好吃的事儿说别人呢?我是看她和另一个为了这点事起争执,觉得太不值得了,所以才说她。回去告诉她,菜很好吃,但如果还是和人家比的话,以后她就不用做了。”这位居士回家把事情原委跟老伴说了。那位女居士也很不错,第二天又来送饭,并向师父表示忏悔。

我对师父说:“您的脾气真好,我就不行。暴躁的很。”师父笑了,说:“我脾气才不好呢,前几年还经常跟年轻人发脾气。不过,嗔心确实不好,这个习气得改。”我向师父表示,一定改。师父宽厚的对我一笑说:“慢慢来!”

 

 

师父(四)

(2017-01-01 19:41:55)
 

我《同修》系列里提到的杨居士也常来看望师父,也就见到了我。

她虽然很同情我的患病,但也认为我因祸得福了。她说:“净纯师父可棒了,灵光寺的师父都说他禅定功夫非常好。你能在这儿遇到他,是个好事儿。如果是在平常,他忙的不着家,你去了寺里也没空跟他说话。在这里住着,你可别放过他,好好跟他学点功夫。”

我其实对“练功夫”兴趣不大。学生时代,正赶上“气功热”流行,我找到一些入门的书籍看了看,又要静坐,又要调呼吸,弄不好还“走火入魔”,于是特别嫌麻烦的我就打定主意不碰这些了。遇到念佛法门,一看这个不用修禅定功夫,凭着信愿持名,至诚回向就能感通佛力往生净土,就觉得非常对胃口。然而,听杨居士一说,知道身边有个“禅定功夫了得”的师父,不免有了几分好奇心。

一天,我问师父:“听说您禅定功夫修的很好,您给我讲讲呗?禅定境界啥样子啊?”

师父看看我,说:“别人的禅定境界说给你也没用,吹了半天也跟你没一点关系。不过你非得听的话,我给你说说我姑姑吧。她有一次打坐的时候,忽然看到一片虚空,向外看不见周围的东西,往回看也见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她一点恐惧的感觉也没有,很舒服,眼前一片大光明。你觉得这个境界怎么样?”

我说:“这个很神奇呀?这是不是就入定了?”

师父说:“这个也算一种定,但只是刚入门,连初禅也没到。”

我说:“我知道自己的思绪很乱。想安静一会儿都难。要达到这个状态就更难了。修禅定对我来讲太遥远了。”

师父接着说:“禅定其实也没那么神奇。四禅八定是外道都能修到的功夫,但如果知见不正,一样会出大问题。”

师父说,原来有个居士经常到灵光寺找师父,跟师父一起坐禅。师父说,有时候在坐禅时,都能看到这位居士身上有舍利放光。但是,这个居士家里环境不好,最后影响到他。他的父亲喜欢打猎,尤其喜欢打兔子。兔子打回来,他就帮父亲处理这些兔子,扒皮、剔骨之类的。后来,他忽然生了大病,成天看到眼前有兔子变成人形找他索命。他死的时候,倒在自家的院墙边,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师父知道我喜欢念佛,就鼓励我说,好好念佛,也能获得禅定,你不必在念佛之外再羡慕什么功夫。只要把佛号念清楚了,最后都一样的。

师父的这番话,我一直从理论上表示相信,直到我闺女长大,才给了我一个实在的证明。

那是我闺女上初一的时候,有一次她妈妈领她去莲社念佛。孩子也跟着大家在佛堂里经行。后来听孩子说,当她念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觉得周边景物都没有了,甚至自己的身体也不存在了,就剩下一句佛号还在虚空中回响着。虚空中一片光明,非常舒服。念着念着,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在哪儿?”然后,就从那个状态里出来了,仍然是在佛堂里,和大家一步步走着经行念佛。

这些都是后话,在当时听了师父的话,我并没有太多感悟,也对禅定境界没有多少兴趣了。但仍然好奇“开悟”的境界,就又问“开悟”是怎么回事。

师父说,这个只能等你开悟了,自己就知道了。就像给一个盲人讲什么叫颜色,怎么说都白搭,说不明白。但是他一旦眼睛好了,自然就看到了。虽然看到了,可还是没法说。虽然没法说,但开悟的人,也还是可以说一点的。

我又问,开悟难不难?

师父说,参禅开悟不容易,一般上根利智才能达到一说就能顿悟的地步。这样的上根利智,师父出家后的十多年里,只见过一位。

后来,杨居士的儿子小军曾经问过师父:“心东的根器怎么样?”据小军说:“当时师父呵呵的笑了,说‘他呀……’,然后就没话了。”

我理解师父的话,就是觉得我根器不行,但又不愿意打击我,所以什么都不说。这也不是瞎猜,因为师父基本上不跟我说禅机,仅仅给我留下一个公案让我参,就是“火中红莲”。除此之外,师父对我说的最多的则是,要我老实念佛,趁年轻多看书,以后肯定用得上。

师父的这些话我都牢牢记住了,并且在没有师父的日子里,独自默默践行着。

 

 

师父(五)

(2017-01-03 04:46:19)
   
 

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姥姥怕我受伤,总是不愿让我出去和小伙伴疯跑。老姨那时候上高中,由于停课闹革命,也经常呆在家里。老姨看我在家憋着无聊,就教我认字,看书。后来,还送我一本《新华字典》。

当时住在一起的还有舅舅家的几个孩子。舅妈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工作,就在家带着我们这些学龄前的孩子们。舅妈很会讲故事,尤其爱讲孙悟空保护唐僧取经的段子。她常常讲这些故事哄我们睡觉,但往往把自己讲睡了,我们却反而精神了,在被窝里热烈讨论起来。

1975年,即将上小学的我回到父母身边,和奶奶、姑姑们住的很近。老姑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图书管理员,收藏了一批作为“封建残余”被扫地出门的古典书籍。到我见到那些书的时候,只剩下有限的几套,比如《西游记》《水浒》《左传》《宋词纪事》等等。当我捧起那些书,首先是那书籍纸页间莫名的幽香就足以让我爱不释手,看着那些竖排繁体字,也有一种奇特的兴奋感,下意识的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非得认出他们才罢休。

这时候,老姨送我的那本字典就派上用场。我硬是抱着那本字典,通读了《西游记》等古典小说。只是那时候理解能力有限,对《西游记》中的那些诗偈基本上看不懂,只能看些故事叙述。这样一来,假期再回到姥姥家,就轮到我把《西游记》里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件。

在医院里遇到师父,读书的机会大增。那时,灵光寺印书都是托付给其他的印刷厂。印出来的书会送到广济寺,再由灵光寺派人带回去结缘发放。师父住院的地方距离广济寺很近,师父常常会去广济寺,回来时抱着很多包新书。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向师父要书看的情景。师父说恰好手头没有什么书,只有一本《五福临门》,是本浅显的小册子,大概相当于世间法中“养生保健”类的书,正好适合我在病中看,就送给了我。这本书确实给了我很大启发。

比如,书里讲了各种类型的疾病对应的过去生的业障情况。我按图索骥,找到了自己的“病根”。按照书里说的,病是过去生业力习气的体现。进入修行阶段的时候,通过念佛忏悔等修行的手段,这些宿业会表现出来,呈现种种疾病的现象。我的病在肝上,对应着前生的杀生和暴力的习气很严重。

我回顾了一下,自己从小暴力倾向确实比较重。比如小学时,学校墙外有一条河,河边是一片树林。每到下雨时,总有成群的蛙类在河边林间活动。我常常和同学跑到这里,拿着树枝石块打这些蛙类取乐。上班以后,有一次在厂房里,迎面遇到一只老鼠,我上去一脚就把它踢死了。那些事情虽然现在想来觉得不寒而栗,在当时却觉得心里很痛快。

看书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疾病的来源,也对自己过去表现出的业习有了一个深入的认识。对于住院之前,越念佛病情越重,也找到了原因。那就是所谓重报变轻报的体现吧?知道了这些,我的心态也就放松下来,认为只要自己用心念佛,一定会得到佛力加持,逐渐消除业障,实现脱离生死轮回的目标。

后来,师父那里的书多了起来,我每次都能先睹为快,非常高兴,觉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现在我的书柜里还收着一些那时候结缘来的书,回想起来,这些书对我的知见确立,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拿到书后,我都会认真的看,认真的思维。有时候盘腿坐在病床上,想着书里的话,不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沉浸在一种陶醉般的状态里。以至于有位病友总是关切的对我说,你总坐在那里发呆,是不是心太重了?你年轻,这个病会好的,别整天心事那么重,想开点儿。我没法向他解释,读书给我的乐趣,更没法说清佛法义理带给我内心深层的那种快乐欢喜。只好笑笑,表示感谢,然后继续在那里静静的打坐,遐想。

和师父在一起两个月,我几乎天天做梦,有时候梦到念佛,有时候梦到和人请教佛法,有时候会梦到佛菩萨的形象,甚至梦到师父给我讲法。我起初总是问师父,我的梦都是啥意思。师父总是笑笑,什么都不讲。我问的多了,师父就认真的说,梦都是颠倒想,最多说明,你白天看的书都入心了,你的念头也都在想着学佛这些事。

我说,梦一定是颠倒的吗?那禅定中的境界和梦有什么区别呢?师父说,梦中的境界都不是实有的。比如你梦到见佛,所见的佛的形象都是你见过的一些佛像的样子。实际上佛的形象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并不是一般塑像那么简单。所以你这就是颠倒想,也就是跟实相不一样。并且,看的时候往往不是那么清晰,一睁眼,那些就没有了。而禅定里看到的,就像看手里的一个苹果,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而且你的意识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点都不迷惑,也用不着来问我是啥意思。

自从师父给我“解梦”以后,我对梦的好奇感就渐渐没有了。而离开师父后,也很少在做梦了。也许是岁数大了,睡眠有些障碍,一直不能进入可以导致梦境的深睡状态了吧?

 

 

师父(六)

(2017-01-03 20:23:47)
   
 

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也曾向师父讲起我读书的经历。师父听我从小喜欢《西游记》,也感到很有兴致,就问我:“你从《西游记》里看到什么了?”我说,那不过是一堆神话故事吧?现在已经兴趣不大了。

师父说,没那么简单,这是一本修道的书。里边涉及到的一些功夫修炼的过程,佛教道教都用得上。还有一些道理,对我们学佛人也能有点启发。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让师父多给我说说。师父就娓娓道来给我讲起来。比如关于孙悟空名字的来历,师父说:“你看孙悟空拜师,还记得为什么去学艺吗?对,他是为了找一个永远不死的法子。所以,他的师父给他讲什么法术,他都问一句,这个能不能不死?师父说不行,他就不愿意学。你还记得孙悟空的师父是谁吗?其实就是《金刚经》里的长老须菩提。须菩提是解空第一,所以,他知道孙悟空想找一个脱离生死的法门,就给他起名叫悟空,就是告诉他,要想超越生死,就要悟透空性的道理。”

我又问师父,那“空性”又是什么?师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身边拿起一个水杯,问我:“你看看这个杯子,它有空性没有?”我一看,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就说,有空性。师父笑了一下说:“你给我倒杯水。”

我给师父的水杯倒满了水,又端给师父。师父接过杯子又问:“你倒水的时候,看到什么了?”我说,看见水流进了杯子,然后杯子里就没有空间了。师父又问:“看见有什么跑出去了吗?”我愣了一下说,没有东西跑出去。如果一定说有的话,也是空气被水挤出去了。师父追问道:“那现在空性还有没有?”我说,没了吧?因为现在杯子里有东西,就不空了。师父说:“照你的说法,刚才杯子里没水的时候,也有东西,就是空气呀。为什么空气在,就有空性,空气跑了,就没了空性?难道空性就是空气吗?”我说,不对呀,真空容器把空气都抽走了,可是里面还是空的呀。师父再次追问:“那你说空性在哪里?”

这时,我好像明白点儿了,说,师父,空性应该是没有形体的,它只是一种功能,一种可以容纳东西的功能。是这样吗?师父说:“我再问你,一个大杯子和一个小杯子相比,空性谁大谁小?”我想了想说,如果我刚才说的“空性就是功能”是对的,那我觉得,空性不应该有大小吧?

师父又追问:“如果杯子被打破了,空性还在不在?”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彻底懵了。我说,师父给我说说答案吧?师父呵呵的乐着,捧出一部《楞严经》说,答案得自己去想,别人的口水没意思,自己去看书吧。我说,这个我看过,完全不懂,根本看不进去,您给我讲吧?师父说:“我上学少,里面的字认不全,没法给别人讲,你还是自己看吧!”

我又问师父修行从哪里下手。师父又说,你照过镜子吧?你看那个镜子,老头来了,里面就是个老头,小孩来了,里面就是个小孩。老头走了,里面连根胡子都留不下,小孩走了,也留不下一根头发丝。一个人来了照一个人,十个人来了照十个人,不多也不少。好看的,难看的,他都原样不变的照给你看,也不挑拣。你把他打碎了,每个碎片还是一面小镜子。你说他是不是很奇妙?不管他前边的境界怎么变,他都有个不变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找到那个不变的,就知道怎么修行了。我连忙拦住师父说,我已经听晕了,您容我消化消化吧。

听完师父的话,我开始重读《楞严经》,忽然感觉能看下去了。虽然前边破处显见的部分还是不很透彻,但至少能顺畅的捋下来。不过,那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看着看着有点倦怠,坐在那里,大脑基本上停转了。好在,经文还在眼前流过,文字还都能读出来,说明我并没有真的睡着。直到“非因缘非自然性”那一部分,才突然浑身一震,蓦地醒过来,一字一句的看进去,开始有了一种舒畅释然的感觉,似乎压在身上的很多负累正在一层层脱落下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心头阵阵清凉喜悦,身上麻酥酥的,很舒服。

师父就是这样,从一本《西游记》开始,一步步把我领进佛法的大门。在师父的病房里,就好像沉浸在佛学图书馆里,看书学习,听师父讲故事,享受着难得的安闲充实的日子。

师父的书很多,也吸引了同病区病友的关注。他们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外企主管,还有开出租的“的哥”。他们都来向师父请书。不过,师父送书是有原则的。他说,佛经不可以随便送人。送的话,一定送给对佛教有起码恭敬心的人。病区里有个出租司机,本身不爱读书,对佛经也当做普通读物一样的态度,师父就只给他几本讲因果故事的小册子,佛经却不给。而有位大学教授,师父却主动把《楞严经》送给他看。不过,最后那位在大学教哲学的教授又把经本送回来了,说很惭愧,看不懂。我想,他大概是对佛法不以为然吧?

当时灵光寺印书,大多是翻刻老版或者海外版原书的翻印。因此基本上是繁体竖排的。我虽然喜欢这种版式,但还是问师父,为什么不印白话文横排版?师父说,主要是校对太麻烦,有时候对了好几遍,还是会有错。而灵光寺的出家人都老了,没有精力出新书,只好翻印了。

 

 

师父(七)

(2017-01-04 11:37:40)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北京佛教圈内,有一个说不清是否佛教徒的老人非常出名。

这位老太太叫做周凤臣,人称“香河老人”或者“香河肉身”。从她孙子写的传记里,虽然能看出她生前信仰观世音菩萨,但似乎没看出她曾经皈依三宝。老人平时乐善好施,勤俭自律,是乡民中声誉很好的大善人。遵照其遗嘱,她去世后,遗体在自己家里自然状态下被保存下来,形成了肉身不腐的奇观。

这种肉身不腐的情况,普通人家也有出现过。电视台曾经报道过一个案例,有个保定市的老头,老伴去世了。他不忍把老伴遗体火化,就在自然状态下,把老伴的遗体留在家里的床上,每天自己就在老伴遗体旁睡觉。这样过了七八年,有一次,户籍民警偶然来到他家,才发现这个状况。这时,那具遗体并没腐烂,只是脱水严重,皮下脂肪也分解的差不多了。

领我走入佛门的杨居士因缘很奇特,不知怎的,就和香河老人的孙子一家走的很近,经常会去香河瞻仰老人,还会帮助老人的家人为“肉身”换衣服、擦拭分泌物等。这时候,香河肉身已经完好保存了四年多,比上述保定市那具遗体还晚几年。

老人生前居住的院子里有一口井,据说里面的水有奇特的功效,可以治病。杨居士就用最大号的可乐瓶子装了两瓶带到医院,给了师父和我一人一瓶,希望我们喝了水,可以早点康复。

当杨居士兴冲冲的把水拿给师父的时候,师父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说:“我和这位老人没缘分,恐怕喝了水也不会管用,你把水给心东吧!”我说:“我跟她也没缘分那?我也不要。”师父却对我说:“你收下吧,杨居士从那么远的地方背来,不容易,别辜负了她。”我只好接了过来。杨居士刚才被拒绝时的尴尬表情,这才缓和了很多。

师父是个“不信邪”的人,对一切“神鬼附体”之类的传说都保持谨慎态度,不会轻易相信。我在师父的影响下,后来也形成一个习惯,对一些神秘感应事件抱着审慎的心理,不会轻信,更不会去追逐。

然而,师父又确实相信这世间存在很多不可思议的感应灵异,而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他也曾给我讲过一些很有意思的感应故事。有的故事给我印象很深。

师父的家乡有个老太太,信仰的是道教,平时也经常上香拜神,在乡里也是个有口皆碑的好人。她有个儿子不孝顺,经常辱骂她。她也不急不恼的。村民们说,这样的儿子,你为啥不骂他?不骂也就算了,怎么一点不生气?老太太说,他丧尽天良,老天爷会收拾他,不用我着急。后来,这个儿子得了怪病,舌根完全烂掉了。村民们都说,这是现世报。

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也很传奇。之前她是预知时至,到了预定的那天,她无疾而终,在家里咽了气。儿女们很悲伤,拉着她的身体哭闹不休。过了一会儿,老太太醒了,说,你们别闹了,我是去好地方的,你们别耽误我。孩子们不依,老太太就说,那我再陪你们一会儿。然后,老太太很清醒的跟大家聊天,吃了几颗花生豆,喝点水,最后说,这回我可真的走了,别再拉着我了。说罢,一闭眼,就没气了。据说,当时在场的人都闻到一种奇妙的香气,和空中飘荡的天乐之声。

师父也给我讲过一些灵光寺居士往生的案例。我印象最清晰的是王朝刚的故事:

王居士得了骨癌,住在一个医院的两人间里。同屋也有个骨癌患者,整天疼的死去活来的。而王居士却安然无恙,外表看去跟没事人一样。他平时住院,晚上都是妻子陪护。然而有一天白天,王居士告诉儿子说:“今天晚上我要往生了,别叫你妈妈来陪我了。她是个女人,我怕她坏事。你来陪我吧。”他的儿子并不信佛,但却是个好孩子,听了爸爸的话,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儿子来了。王居士又嘱咐他一些话,就安然的躺在那里听着念佛机默默念佛。半夜两点钟左右,他的儿子忽然见到房间窗户的方向出现一道红光,在窗帘上映现出一尊阿弥陀佛的影像。再看父亲,王居士已经安然往生了。王居士的儿子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街坊们。一时间,去灵光寺皈依三宝的,达到了几十人之众。

说到往生,我那时候很没信心,总担心最后能不能成功。师父对我说,你看地藏经说的,只要你有一点一滴的善业,菩萨都会用大神通加持你,保证你不堕恶道。所以,你只要在佛门中,皈依三宝,不犯重戒,没有大邪见,多多少少有些修行,最后都不至于堕三恶道。因此,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老老实实念佛修行,佛菩萨一定会加持你的。

师父的话,我记住了,但对最后往生的把握还是不大,尤其担心最后没有人给我助念,或者来捣乱之类的。然而,当时我并没能把这些忧虑梳理清楚,也就没来得及明确的向师父提出来。直到师父去世多年后,另一位年轻的沙弥师父才用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

师父和我都住在医院里,也就听来不少关于疾病不治而愈的传说。比如,我们的一个病友说,一年前这里有个病人,治疗了很久,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医生都束手无策了。他一咬牙放弃治疗,出院了。半年多后,来看病友,告诉大家,自己完全把病忘记了,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这回复查,各项指标完全恢复正常了。

我家里也有个例子。我的一个表姐,他的老公被查出胃癌晚期。表姐是个大夫,就向老公的主治医生打听情况。那个医生说,作为朋友,实话实说,他已经没有治疗价值了,不如回家,活好剩下的日子。表姐就用一个治疗胃溃疡的空药瓶装上维生素片,骗她老公说,你没大毛病,就是岁数大了,有点虚弱。干脆你也别上班了,我开了几个诊所,很忙,也不能照顾家。你就在家做做家务,也休息休息,想去哪儿玩儿都行,只要不耽误我跟孩子吃饭就行。她的老公是个没心没肺的,听了老婆的话,就按着做了。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位老哥还活的棒棒的。

师父给我讲那些故事,是要告诉我,很多神奇的感应事件,其实连外道的修行人和世间善业很多的人都会遇到,并不一定代表这个人有多好的修行,所以不要不信,但也别用这个判定一个人的境界。师父的话深深影响着我的判断力和取舍标准。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也确保我在没有师父的情况下,没有被各种神奇古怪的东西引入歧途。

 

师父(八)

(2017-01-07 06:46:44)
   
 

我刚入门时,所看所学基本上都是净空法师、黄念祖的书和录音带。不过,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看黄念祖的书。我曾向师父请教,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师父说,这个是很多见的现象。粗略的总结一下,大概是原来上学读书比较多的人,会更加喜欢黄念祖的书。文化不高的人会更喜欢听净空法师的录音带。

我那时刚入门,对佛法的很多理解都是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后来读了一些书和经典,也觉察到一些,包括对净空法师的一些说法,也渐渐有了怀疑。我就问师父,净空法师说法有没有问题?师父笑着对我说,净空法师还没开悟呢。不过他说的老实念佛是没错的。那个也不是他说的,是净土宗历代祖师都这么说。师父的话让我开始对净空法师和他推崇的会集本有了警惕的心。

不久后,明学老和尚批评会集本的一封信公诸于世。再以后,宗舜法师等发表文章,彻底剖析会集本,重新确立原译本的地位。我也渐渐明白了净空法师和会集本存在的问题,脱离歧路,走上正轨。这些都与师父最初的直率敢言关系甚大!

当时,我身边的念佛人听信净空法师的因果解读,常常被这些掺杂了外道思想了说法弄的战战兢兢。甚至一部内涵丰富的《地藏经》成了一些人手里的“度亡经”,并且有“下午不可诵地藏经”等说法,心中充满着对冤家债主的畏惧心。

我曾以这些说法向师父请问。师父说:“你们这么读《地藏经》,佛菩萨就算白操心了。说明你们都没认真读过。在经里面,那些鬼王都是佛教的护法,他们的发愿都是要保护众生的。只是众生不觉悟,自己作恶,才感召各种恶报,并不是天神鬼王能给人降罪。反而是世尊嘱咐地藏菩萨和这些鬼王,只要末法众生有一点一滴的善业功德,都要加持这个众生不要堕入三恶道。如果你真的信佛,就要相信,皈依三宝之后,在佛门中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修行,来生都不至于堕落。如果你真的信了佛说,认真读了《地藏经》,也就不会有“什么时间适合读经”的疑问了——什么时间都可以读!佛菩萨在一切时候都在加持你。有什么好怕?”

师父又说,《地藏经》不仅仅说超度亡者的事,也有怎么念佛,怎么修菩萨道,怎么开智慧的内容,只是被多数人忽略了。就知道听别人解读,自己从来不用心。都说是在念佛,念的时候不妨观察一下,你们到底是在念佛,还是在念冤家债主?你们念念都在恐惧中,念佛的功德也就看不到了。

师父的这番话,让我脑洞大开,对《地藏经》,对因果法则,对念佛的方法有了更深的认识。逐渐从念佛中真正感受到光明、力量和欢喜。师父的话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右着我对念佛人的评价标准。这个标准或许是不圆满的,但是,在后来将近十多年的摸索中,它却帮助我一次次识破邪见迷途,没有掉队。

我跟师父共同住院两个月,几乎每天我都跑到师父的病房里,听师父讲故事,开示佛法。不仅是我,也有其他对佛法有兴趣的病友来见师父,咨询心中的疑问。病友们都说,师父和自己心目中“以为的”佛教出家人形象差别太大了。他们一直觉得,出家人都是神秘莫测,高高在上端着个架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而这位师父看上去却很亲切,像是一位普通的街坊,但师父那种心态和智慧,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大家都尊称师父为“大师”。

我曾经羡慕的对师父的好人缘表示赞叹。师父带着一点调皮的表情笑着说:“听说过那么一句话吗?和尚无儿孝子多啊。一些人亲近出家人,其实是来找亲戚的,不是来学佛法的。这种夹杂人情和师父相处,学了半天,还是世间法,不能出离生死。但是,站在我这个出家人的角度说,还是得尽量随和一些,得给他们种善根的机会。末法众生,包括我自己在内,福报太差,智慧太浅,需要多种善根,修福修慧。出家人还是要主动多做一些。”

师父这样说,也在这样做。我常看到师父一边输液,一边和灵光寺来的法师或者居士讨论事情。输液完毕,立刻起身,跟着人家出去办事了。师父整天忙忙碌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而且是个病情沉重的病人。师父说,在灵光寺,自己最年轻,就要多承担。作为出家人,没有躺在床上等死的道理。只要有一口气,就得干活,就得修行。这是“命”。

有一天,白天师父又出去了。晚上,我估计师父已经回来,就走进了师父的房间。师父正在诵《地藏经》。诵完之后,师父说,这是对门那个病友让我给他诵经。他快不行了。

我看着师父的脸色很差,就说,师父,您也给自己诵经念佛加持一下吧?师父很轻松的笑着说:“嗨,我呀无所谓,该走就走吧。”我问,那您将来能去哪里呢?师父没说话,看着我一脸焦虑的样子,很开心的笑着。

师父说,别问没用的了,我今天特别累,你给我刮刮痧吧。前边说过,师父出家前杂学很多。我恰好也是,包括中医推拿刮痧等手段也都学过一些,还曾经拿过一个含金量不高的证。然而,给师父刮痧,却只有那一次。

刮了几下,我的心就凉了。我知道,师父的时间不多了。

 

 

师父(九)

(2017-01-08 07:21:55)
   
 

1997年1月,我出院了。在两个月住院的时间里,我身体上几乎没什么大痛苦,连医生查房都只是问一声“你没事吧?”然后扭头就走。每天上午输液结束,下午,我就一头钻进师父的病房,找书看,听故事。有时候,还会去附近的广济寺拜佛。日子很惬意,很安心。所以,我常常想,我的住院,大概是菩萨安排我来见师父,和师父一起住两个月,好好学习的吧!

有一次,我在广济寺大殿随众念佛诵经,出来后,在殿前看到几个居士围着一位年轻的比丘在聊天。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的很热闹,大体上都是在说自己日常修行多么努力,念了多少佛号,看了多少经之类。那位法师相貌端庄,威仪也很好,两手抱在身前,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忽然,法师开口说话了:“好了,你们说的,我明白了,可以听我说了吗?”大家这才停下来,等着法师说话。

法师接着说:“你们都说自己很精进,我表示随喜赞叹。但是我也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说想去极乐净土,可是,你们知道极乐净土有什么好处吗?”几个人顿然愣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个人冒冒失失来了一句:“没什么好处,但我就是愿意去。”引得一阵骚动。法师说:“看看,你们刚才都说自己每天读《阿弥陀经》,有的还读好多遍,还说都已经背的很熟了,怎么连这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呢?经上不是原话就说了嘛,无有众苦,但受诸乐呀!”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频频点头,但都不敢再夸耀自己。法师最后说:“修行人一定要老实,读经也要明白意思,否则,利益就大打折扣了。”说完话,法师转身回寮房去了。

我听了也是一震,因为我也是已经背下了弥陀经,但听到那个提问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记住了那位法师的话,后来读经时,也更用心了。

我一转身,猛然看到净纯师父也走过来。我惊喜的上前施礼道:“师父,刚才大殿上没看见您?您是刚来吧?”师父笑着说:“不是,我来了一会儿,但是我住院,没带着上殿的衣服。你们上班要穿工作服,我们出家人上殿也得穿戴整齐才行。”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规矩,觉得很有意思。

师父说,你这会儿没别的事吧,跟我过来,帮我干点活。我连忙说,我没事。就跟着师父往后院“中佛协”驻地走。能够跟着师父做事,我心里是喜悦的,所以,当时即使有事,也肯定会推掉。

在后院里,师父拿到两个大包裹,和我一起抱着向外走。从包裹上的标记看,是两包新书。路过传达室,师父说要去取个东西,就来到窗口,对着里面值班的一位白衣,很和蔼的说道:“阿弥陀佛,老菩萨,您认识我吧?我来看看有没有我们的邮件?”里面的老人也忙站起身,合十道声“阿弥陀佛,师父好”。然后在抽屉里翻找了一番说:“师父,没您的邮件!”师父又道声谢,就领着我走出广济寺,往医院方向走。

路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师父,我平时很想进寺院,可是又怕门口人家不让进,我该说什么呀?”师父笑笑说:“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念声佛号,人家就知道你是佛弟子,来寺院拜佛或者找师父的,只要里面没有特殊情况,给寺院看门的一般不会不让你进门。”

现在想来,那个问题其实很幼稚,我一个年近三十岁的人,竟然不知道这些简单的和人打交道的礼节。然而,分析起来,也是有深刻的原因。从小在家暴环境里长大的我,几乎无法跟父亲有正常的交流,非常自卑怯懦,也没学会应对社会上种种人事关系的技能。见到师父以后,第一次身边有个可以和蔼亲切跟我说话的成年男性长辈,听我说心事,给我解疑惑,为我指方向,支持我,鼓励我,让我有了上进的动力。坐在师父身旁,心里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力量感。就像一个小孩在一位负责任的父亲身边那样,心中充满阳光。这种从师父身上获得的对心理缺失的弥补,也为我后来在孤独的环境里成长,最终走出心理阴影,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增上缘。这也是我二十年来对师父铭记不忘的一个根本原因吧?

我出院以后,还会定期回去复查,但只有一次见到了师父。没想到,那也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辈。

那天,我复查结果合格,很高兴的来到师父病房。师父的病房显得很空旷,师父静静的在病床上打坐,看到我来,又露出那亲切的微笑。聊了几句之后,师父笑着对我说:“我要走了。”我一楞,问您是出院吗?师父说,是出院,但我说的走,是要给自己找个地方去休息休息。我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问师父,躲清静不是您的风格呀?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师父微微一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也不再问,对师父说:“师父,不管您去哪儿,一定要早点回来。这里好多人等着您呢。有您在,大家心里都踏实。”师父认真的点点头说:“你说的是实话。我会尽快回来。”

1997年10月27日,那天是心慧居士的生日。也是在那天,净纯师父在灵光寺自己的寮房中安详往生。听说,那天有几百居士在院子里为师父念佛,送行。师父的遗体火化之后,听说有个随身的念珠很有意思。念珠全是木质的,已经烧化,只有“佛头”完整的保留下来。演道法师把那个“佛头”收藏了起来。据说,“佛头”的颜色最初是白色的,后来又变成了红色。

师父有个在俗家的弟弟。师父临终嘱咐灵光寺常住,说如果弟弟想住在寺里,一定不要答应他。因为他不想修行,住在这里就是来养老的。你们不要让他给寺里找麻烦。

师父的骨灰起初埋在灵光寺后山的祖师塔林中。一小块平整的空地,一个比馒头大一点的水泥圆球,这就是师父的安歇地。我和小军在师父坟丘前顶礼,默默的,没有任何话语,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激荡。再后来,师父的骨灰被迁至湖北某个道场,与师父的剃度师父安葬在一起。

净纯师父的故事结束了,宛如一场梦,历经二十年的打磨,已如一道幻影,亦假亦真,常留在心。

执笔之际,忽然想起几句以前写的顺口溜,系于此处,算作告别吧:

想起师父当年,才知各有因缘。
菩萨随机应化,凡夫业苦缠绵。
那时佛号清畅,此刻热恼缠绵。
师座皆成道场,余处寝食无安。
幸好佛号不忘,乱中勉系心间。
但愿以此磨砺,铸就火中红莲。

南无阿弥陀佛,师父,再见!

 

 

师父○外篇(一)

(2017-01-09 07:41:56)
   
 

自从净纯师父去世,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都在寻找另一位师父。但因缘不好,一直不能如愿。不过,偶尔的或者短暂接触过的师父,也有一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道元法师,甘肃甘南人,父亲是位居士。十九岁时,随父亲去寺院,看到出家人,遂生羡慕,称“这才是我该过的生活”,继而向父请求出家?父亲亦欣然允诺。九十年代来到北京,在中国佛学院上学。据一位仰慕道元法师的居士讲,道元法师是他们那届的状元。

道元法师毕业时曾做了一次讲座,那是他第一次讲大座。有个电视台的编导跟法师很投缘,就把当时讲座的全过程拍摄下来,制成了光盘。这个光盘,法师轻易不给人看,却由于一些偶然的因缘,被我看了。

光盘里的道元法师,年轻英武,器宇不凡,讲起法来,嗓门不高,声调柔和,却可以听出内蕴的刚毅坚定。当时现场反应非常热烈,效果很好。看完光盘,我对法师表示赞叹。法师的脸红了,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语气,开心的笑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适合讲经说法的。

我认识道元法师的时候,法师正在北京广济寺当维那,平时事务比较多,但他身体偏偏不太好,所以经常会闹病。问起他,才知道,几年前他就曾经因为心脏问题,做过一次大手术。在广济寺也是常常生病。有一次,法师开始在居士林讲《楞严经》。但是讲到中途,就体力不支病倒了。

还有一次,我听说道元法师扭了腰,就给法师打电话表示慰问。电话里,师父的呼吸很急促,但心情听来很不错。我就问:“师父,您这气喘吁吁的是咋了?”法师深吸一口气说:“哦,没事,有个法师腰疼,我给他揉腰呢!”我一听就愣了:“不对呀师父,我听说不是您的腰扭了吗?怎么您还给别人揉上了?我在想象,一个腰伤患者给另一个腰伤患者揉腰,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呢?”法师听了我的话,哈哈的笑了:“嘿,也是哈。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自己的腰了,你这一提,我也觉得我的腰有点不得劲儿了。”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

法师很细心,对别人跟关照。有一回,我和法师聊天直到中午,法师说,中午了,跟我去斋堂吃饭吧。我当时有个执念,觉得不可以随便在寺院吃饭,也不可以接受法师给的东西。就说,不了,我回去了。说着站起身,开始收拾随身的物品,准备出门。

这时,本来盘腿坐在床上的法师蹭的一下跳下床,跑到冰箱前,拉开门子,拿出一包点心,硬要塞给我,说:刚才你说你有低血糖的毛病,留你吃饭你又不肯,这么走在路上不安全。这包点心是素油做的,你拿着路上吃吧。我连忙拒绝说,这是城区,沿途可以吃饭的地方很多,我饿了的话,很容易找到吃饭的地方,坚决不收法师的东西。

法师手里拿着点心,显出一种关切和不好意思的纠结表情,嘴里念叨着,你就拿着呗,你就拿着呗。然而我还是没拿,赶紧告辞走了。

现在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心里很温暖,也觉得法师当时的表情很有趣。

 

师父○外篇(二)

(2017-01-09 10:16:08)
   
 

道元法师是西北人,曾对我说,不适应南方潮湿的环境;同时,他也认为,南方佛教虽然很热闹,但真正息心办道,还是北方比较好。所以,他一直想留在北方修行、弘法。

不过,法师在佛学院时就和大安法师结下了不解之缘。大安法师入主东林寺以后,就力邀道元法师南下庐山,做他的助手。几次推却不过之后,他决定应邀前往。

那天,我坐在法师的寮房里,听法师讲着自己这次下决心南下的因缘。我表示理解,觉得,在那里,更有利于法师发挥自己的作用。说不定,将来也可以大有作为,比如主持一方道场之类的。

法师笑着说,其实,要想当方丈,我早就能当了。说着,拉开一个抽屉,里面露出几份装帧精美的方丈聘书,来自南北方几家不同的寺院。法师关上抽屉,盘好双腿,整整衣襟,挺胸抬头,面带微笑自信昂扬的说:我是想啊,既然已经出家了,就不能像世俗人那样,以名誉地位、舒服安乐当做生活的目标。作为佛弟子,在佛门中就要做一番大丈夫的事业!

法师临走,告诉我,广济寺目前有一位沙弥师父,名叫正祥,正当方丈的侍者。法师告诉我我将来再到广济寺,可以去他那里喝口水,歇歇脚。

后来,我去见过正祥法师,只见一面,聊的不多。但一些细节却让我很有收获。

交谈中,我提到自己担心临终时由于没有助念或者眷属捣乱,会导致自己不能往生。正祥法师非常果断的告诉我,这个想法是“错乱因果”。因为,往生的最后一着全凭佛力,佛力总比眷属之力大得多。另外,净土三经上讲往生条件时,并没说过必须有助念,必须没有眷属捣乱。如果这是往生与否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佛在经中不可能只字未提。然而,事实上,佛说的往生条件重点在真信切愿上,尤其以至诚发愿回向最为要紧。所以,我的担心是由于对往生正因的理解不到位,实在多余。法师的一番话,让我顿感释然,感觉念佛变得更加轻松了。

正祥法师也和我谈起他出家的因缘,和出家后遇到的种种遭遇。他毫不隐瞒的对我说,出家后,其实有点后悔了。如果自己在家,完全有条件种上一块地,盖个小房子,安静度日,一心修行。但出家后,出现不少自己之前想不到的障碍和逆缘。

我并不愿听一个出家人讲太多佛门中的负面消息,就截住他的话问道,那您想没想过还俗?我觉得,一个敢于面对自己,真实接纳自己的人,同样是值得尊重的。况且,男众有七次机会,还俗了也可以再回来。

正祥法师依然是果断的摇摇头说,不,既然已经出家了,我就没想过要还俗。有些念头只是心里想一想而已,我绝不会走回头路。毕竟真心要了脱生死,还是出家经受磨砺更加有益。

听完正祥法师的话,我对他也是充满了赞叹,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句话——沙弥虽小能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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