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出身的比部直官,五姓高门的入赘女婿,这是许稷的身份
都说女婿如半子,算半个依靠
但许稷既瘦且矮,体格赢弱少年白头,从不被看好
不过表象是事实本身吗?
寒门出身?入赘女婿?一辈子熬不出头的流内小官?
“半子”于许稷而言,仅仅是“女婿”的意思吗?
她又能否长成参天大树?
没错,女主就是许稷
而另一边,许稷仍在比部②公房内忙着核算北衙公廨季账。
公房内灯火通明,算盘声噼里啪啦直响。一支算筹啪嗒掉到地上,许稷弯腰欲捡,盘腿窝在角落里的吕主簿这时咳出一口痰来,暗搓搓地用纸一包迅速塞到团垫底下,扯着公鸭嗓道:“从嘉(许稷字)哪,听说王相公家那宝贝郎君今日要回来,你还不走啊?那可是你大舅子哩!”
许稷一拍脑门,有条不紊将账册锁进柜子里,拎了书匣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冷风乍然涌进来,吕主簿看着许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顿时眯眼跳起来,直奔许稷的橱子而去,俨然惯偷模样。
吕主簿将橱里的南枣菓子搬出来,心满意足地塞进肚中,不由啧啧:“从嘉这王家女婿虽当得憋屈了些,不过好在夫人手巧贤惠,好吃好吃!”
被偷了零食的许女婿骑着小驴飞快地往家里赶,却仍没能在闭坊前抵家。许稷望着面前一堵高墙生叹,刚勒转驴头欲作其他打算,却迎面哒哒哒跑来一匹马。
那匹马快速抵至坊门前,马嘶声将坊门东北角的坊卒给吵了出来。
坊卒霍地冲到那马面前,接过那人递来的鱼符,转头对着黯光一瞅,辨清上头字样连忙回身弓腰:“都尉辛苦!某这便开门!”
许稷悄无声息候在一旁,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回来,重新盯住了坊门。
坊卒开锁的“咔哒”声骤然响起,骑马的那人应声欲行,将要通过那门时,旁边却凭空冲出个许稷,骑着小驴哒哒哒飞快地闯过了坊门往里而行。
“喂喂喂!骑驴那位郎君站住!”坊卒高声威胁,“再不站住就喊武侯③捉你啦!快站住哪!”
许稷的小驴子充耳不闻越跑越快。
驴蹄子跑得愈发欢时,一匹马却冲过了坊门疾驰向前,快速逼近。
许稷还未及反应便闻得一声马嘶,还伴着一声不服输的驴鸣。
一马一人阻了去路,驴鼻孔直喷热气以示不满,许稷缠在手上的缰绳又绕了一个圈儿,刚抬头,便听得对面的人命令道:“下驴。”
许稷瞅了一眼他的鱼袋,从善如流下了驴背。
坊卒已是急忙忙跑了来,喘着气望向许稷:“郎君跑甚么呀,罔顾规定夜闯坊门知道是甚么罪嘛!”
许稷松了松缰绳,懒洋洋说:“咦,规矩难道不是有变?”
而另一边,许稷仍在比部②公房内忙着核算北衙公廨季账。
公房内灯火通明,算盘声噼里啪啦直响。一支算筹啪嗒掉到地上,许稷弯腰欲捡,盘腿窝在角落里的吕主簿这时咳出一口痰来,暗搓搓地用纸一包迅速塞到团垫底下,扯着公鸭嗓道:“从嘉(许稷字)哪,听说王相公家那宝贝郎君今日要回来,你还不走啊?那可是你大舅子哩!”
许稷一拍脑门,有条不紊将账册锁进柜子里,拎了书匣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冷风乍然涌进来,吕主簿看着许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顿时眯眼跳起来,直奔许稷的橱子而去,俨然惯偷模样。
吕主簿将橱里的南枣菓子搬出来,心满意足地塞进肚中,不由啧啧:“从嘉这王家女婿虽当得憋屈了些,不过好在夫人手巧贤惠,好吃好吃!”
被偷了零食的许女婿骑着小驴飞快地往家里赶,却仍没能在闭坊前抵家。许稷望着面前一堵高墙生叹,刚勒转驴头欲作其他打算,却迎面哒哒哒跑来一匹马。
那匹马快速抵至坊门前,马嘶声将坊门东北角的坊卒给吵了出来。
坊卒霍地冲到那马面前,接过那人递来的鱼符,转头对着黯光一瞅,辨清上头字样连忙回身弓腰:“都尉辛苦!某这便开门!”
许稷悄无声息候在一旁,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回来,重新盯住了坊门。
坊卒开锁的“咔哒”声骤然响起,骑马的那人应声欲行,将要通过那门时,旁边却凭空冲出个许稷,骑着小驴哒哒哒飞快地闯过了坊门往里而行。
“喂喂喂!骑驴那位郎君站住!”坊卒高声威胁,“再不站住就喊武侯③捉你啦!快站住哪!”
许稷的小驴子充耳不闻越跑越快。
驴蹄子跑得愈发欢时,一匹马却冲过了坊门疾驰向前,快速逼近。
许稷还未及反应便闻得一声马嘶,还伴着一声不服输的驴鸣。
一马一人阻了去路,驴鼻孔直喷热气以示不满,许稷缠在手上的缰绳又绕了一个圈儿,刚抬头,便听得对面的人命令道:“下驴。”
许稷瞅了一眼他的鱼袋,从善如流下了驴背。
坊卒已是急忙忙跑了来,喘着气望向许稷:“郎君跑甚么呀,罔顾规定夜闯坊门知道是甚么罪嘛!”
许稷松了松缰绳,懒洋洋说:“咦,规矩难道不是有变?”
“没变哪!哪里变了?”
“某方才见你破例为这位都尉开门,还以为临近年终南衙体贴大家都忙到很晚所以改了规矩,难道……不是?”
“那、那不是——”
许稷说得没错。严格按规矩来,区区四品都尉并没有让坊卒开门的特权,所以道理很是粗暴简单,他能罔顾规矩我为何不能?大家都是替朝廷做事才到这么晚嘛。
坊卒一时接不上话便直愣愣望向骑着马的都尉。
没料这位都尉竟一言不发地在旁看着,似不打算开口。
坊卒见状,一着急便放出杀手锏,压低声音与许稷道:“这位都尉可是王家十七郎,岂是尔等寒门小户的可比?郎君快不要狡辩了,某这里不吃这一套,快与某往武侯铺走一趟。”
“原是王十七郎,失敬失敬。”许稷说着转向马背上的都尉,作了一揖道:“许某方才都是胡言乱语,您多海涵,且行。”
然而王都尉却是不着急走,反问:“足下可是在比部做事?夫人可是唤作千缨?”
许稷没想他能认出自己来,还未及说话,便听得他与坊卒道:“门口似有人过来了,不过去瞧瞧吗?”
纯真的坊卒霍地扭头,直奔坊门口去。
许稷见状,飞快上了驴背,哒哒哒赶紧跑。
与此同时,王都尉亦是调转了马头,不紧不慢跟在许稷身后。
那边坊卒回过神为时已晚,哀叹之际被同僚猛地一拍肩,蓦地回头,只听同僚说:“傻了吧,方才跑过去那姓许的家伙是王都尉妹夫,你兴冲冲跑去多管甚么闲事。”
“可都尉起先还帮我拦他了呢,既是妹夫干么装不认得!”
深知内情的同僚瞥他一眼:“姓许的是最近才攀上王家的高枝,都尉人在外府又不常回家,估计两人没怎么见过,于是一时就认不出来了呗。”
“喔难怪都尉问那姓许的是不是在比部做事,还问了夫人名字,肯定是认出一半儿来了!”
“一半你个头,做事一点都不灵光,门锁好,我先去烤烤火。”
“喔喔。”坊卒赶紧上前锁门,最后还不忘瞄了一眼空荡荡黑漆漆的坊道,这时辰还真是一个人影儿都没了呀。
往王宅去的一马一驴这会儿也快到了家门口。骑马的一直居于骑驴的后边,明摆着故意为之,倒是让许稷那头不明所以的小驴子一路得意。
但许稷没到正门就先撇道撤了,骑着小驴径直往西边偏门去,连声招呼都没打。
而孤独的都尉却一路行至正门,在一众小厮家仆的欢拥之下大摇大摆进了府。
“十七郎回来啦!”冲在最前边的小厮边喊边奔去堂屋,声音招摇得过分,以至于许稷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见。
这会儿许稷刚回屋,点了灯将书匣放下,瞥见杯子底下压着的字条,拿出来一瞧,上头正是夫人留的话,言简意赅:老太太催得急就先去长房那边了,你换身衣裳速来。
要换的衣裳已摆在了橱子外,许稷翻了翻,夫人这真是将压箱底的好物都拿出来了。
在门阀出身的重要性上,今人虽不如前朝那样看重,但高门士族与贫门小户终究有着天壤之别。拿吃穿来说,出身寒门的许稷可能就没有“家人吃顿饭还要穿得一本正经”的经历,但在王家这就是现实。
许稷平日里惯穿公服,难得几身好衣裳也是成婚时做的。夫人显然是担心旧公服穿出去赴宴太寒酸,才特意让换新衣裳。
许稷麻利换好衣裳往前边去。一路灯火通明,是大户人家惯用的招摇做派。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昂着脑袋不屑一顾,就是不知这头究竟能昂到何时。
头顶的一盏灯笼忽然灭了。
许稷步子未顿,听得前面不时传来的动静更是加快了脚步。
同样的时间抵家,另一位却已经被拥着上了席,“享用”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关心。这位少时就经常不着家的王家十七郎名叫王夫南,字蕴北,长房嫡出独苗,十一岁荫任千牛备身④,历五考,参加过吏兵二部铨选,初授武职时还十分年轻。
荫任千牛较他途而言,升迁要快得多,门第出身功不可没,可见投胎十分重要。
身为武官的王夫南,父亲祖父曾祖皆是文官出身,四世祖倒是武官,可那毕竟是老早前的事。王家这一支没有频出武官的传统,王夫南在家中便没有什么可参照的榜样。
即便如此,路也是早早铺好,至于能走成什么样全看个人造化。
王夫南这些年任过州府别驾,混过方镇,打过吐蕃,考课总是上上,乃最优,如今却被调回京畿任折冲府都尉,贸一看是升迁,但却一脚踏回逐渐没落的南衙大门⑤,细细计较并不能算是好事。
家宴开始前的各种“关心”轮番轰袭,王夫南一一接下,涵养好得很。他母亲崔氏在一旁高兴地问这问那,老太太更是眉眼都笑成了花儿,至于一众叔伯兄妹姊弟,反正都没有真心,就随他们去。
偌大堂屋里摆了好几张食床,中间一张大食床,坐着王夫南等人,至于边边上的小食床,坐着的就是来蹭饭的各房叔婶姊妹弟兄,许稷的夫人及岳父母正是坐在西南角靠门的位置。
许稷夫人王千缨是五房的小女儿,其父王光敏因是王家庶子,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家里便一贯地穷,好不容易求补了个流外官差事,也因为眼高手低做不出气候来。
五房平素吃穿都很一般,今日到长房来蹭饭,吃相难免有些难看。千缨看不下去便小声提醒父亲:“人还没来齐呢,先别急着吃啊。”
“许稷那小子不来也罢,出身那么差也好意思上桌吃饭。”王光敏轻嗤一声,“读那么多年书,不去考进士岂不是白读?不是说他在学堂很了不起吗?”王光敏忍不住贬损,“要知道这样没出息,要他入赘做甚!”
千缨反驳:“他是以才入直⑥!虽不是进士但也是辛苦考进去的,干么总拿这个堵他?”
千缨说着忍不住皱眉,外面却忽传来一声“呀!许三郎怎么摔了?”,引得满堂屋的人都停箸往外瞧。千缨听得许稷出了事,刚要起身,那边小厮却已是扶着许稷到了堂屋门口。
许稷额头磕破,手心脏兮兮,衣裳自然也不能幸免,状况十分狼狈。
“在家里也能摔着哪?”席间一妇人笑道,“三郎何必走得太着急呢?”
紧跟着有人接上话:“莫不是担心来晚了没得吃?”
“可不是,嫂嫂你瞧那边都快吃得剩不下甚么了,来晚了自然就吃不着嘛!”说话间一阵哄笑,众人目光都看向五房那一桌,纯笑话五房吃品太差。
五房素来是王家众人嘲笑的对象,如今多了个入赘的女婿,仍躲不过被恶意讽刺。
千缨黑了黑脸,门口的许稷默不做声挪开小厮的手,弯腰拍了拍外袍上的灰,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
头顶一盏灯笼将其照得无处可遁,许稷弄整齐了衣裳终于直起了身。
王夫南终于看清楚许稷的脸。白净,双颊梨涡深又小,眸亮眉平,看着有些聪明过头,是很有心机的面相。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许稷鬓边,黑色幞头下是突兀的几簇白发。
竟是少年白头。豆豆蝴蝶 那木西卡
①崇义坊:唐京兆万年县的一个坊,紧邻万年县廨宣阳坊。《配婚令》中男主家就在崇义坊。
②比部:刑部的下属机构,负责全国账务核销勾检,是最高审计机构。
③武侯:看过《配婚令》对这个也应当很熟悉,可以简单理解成闭坊后巡夜的安保人员,有武侯铺,一般设置在坊门东北角。
④千牛备身:《通典》卷二八《职官十》“左右千牛卫”条注云:左右千牛备身“皆以高荫子弟年少姿容美丽者补之,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为贵胃起家之良选”。【要出身好且长得帅才行真是残酷的世界呢】
⑤南衙:南衙是较之北衙说的,本文开始写许稷正在核销的账目就是北衙的。后文将会提到各种“卫”,譬如千牛卫金吾卫,这些都是属于南衙的,北衙则是禁军衙门。以唐后期来说,北衙的地位远高于南衙,南衙基本就成了闲司。至于王夫南所在的折冲府是什么概念呢?唐代是府兵制,折冲府属于南衙外府,像唐朝的折冲府大概有574-800个(各史记载不一),折冲都尉是主官,四品。
⑥以才入直【这条备注很重要】:唐有直官制度,是官僚系统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分有品直和无品直,许稷属于前者,但属于最底层的。以才入直一般要有一技之长,并且要通过考试,还有层层审核,总体来说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至于为什么要设立直官呢?
最简单的解释是这样的,因为法律上面把官吏分为四等,1长官2通判官3判官4主典,再后来还加了一个“勾官”。
长官、通判官、判官工作重点都在“判”上,他们基本不会去执行具体事务
而主典则是负责起草文书啊,以及各种杂活等等
勾官呢,就是勾检,负责检查文书的处理是否正确
那么问题来了……
遇到技术问题怎么办?(许稷所在的比部为例,不是谁都懂财务懂审计吧?)
所以就有了直官
直官一般都以专业性见长,他们具备专业技术才能,才能保证专业工作的科学性和正确性
但即便如此,他们地位却不高
许稷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所以惨遭“岳父家”嫌弃
可参考李锦绣《唐代财政史稿》及《唐代制度史略论稿》
家国系列,非宅斗。
之前一直想写武职官,《和离》中有过尝试但很空洞,这次希望带个不一样的武职官给各位。
许稷是女主,王夫南是男主,就是如此粗暴简单,本文不用太担心三观。
感谢入坑,动动手来捧儿花?
但许稷却唇角一弯,颊边梨涡深深陷进去,眉眼双双下垂,极没脾气地笑了笑,回应道:“晚辈一整日也没吃上甚么东西,饿极了走路便不由发慌,结果摔成了这般模样,让诸位长辈见笑了。”
“刑部公厨如今这般刻薄,忙上一整日竟都吃不上东西?”
“听说比部是刑部下边儿最迟吃饭的,轮到比部哪还有什么东西可吃。”
“难怪十九郎不愿去比部,还好没去哪!”
“上回听比部吕主簿说在比部做事都得自带干粮,不然饿得受不了,许直官出门也不带些菓子小食?千缨哪,你都不替你家郎君备些?这内助做得似乎不大称职嘛,比部可是了不起的衙门,许直官又担当要职很是操劳,要多惦记多体谅才是。”
许稷脸上还是挂着没脾气的笑,梨涡深深凹进去,温吞吞回说:“诸司公厨仰靠各司公廨食利本钱运转,有穷富之差是自然,但毕竟都是尽了全力在维持,实在不敢将公厨苦心当刻薄;比部居刑部下,琐务繁忙特殊,核算勾检半途停下来便不好再继续,平日里将事情做完才记起吃饭是常事,‘排在最后吃饭’这个说法晚辈今日倒是头一次听说,这其中恐有误解;某闻得十九郎身手矫健武艺超群,去比部搬弄精细账目确实不合适;另,比部周知内外经费,总句天下收支,事繁且剧,举足轻重,的确是了不起的衙门——”
不卑不亢,语调毫无起伏,不换气似的说下来,脸上表情从头到尾也都是一个样子。一众人听着都快要被许稷这奇怪温吞的回答给闷死,然其语调突转,脸上笑意也陡深:“至于千缨的内助做得是否足够好,晚辈心中十分有数。这是家务事,就不劳诸位长辈费口舌辛苦调.教了。”
千缨一直板着的脸到此时终于舒展了一下,然其父王光敏却忿忿瞪着许稷,好像举家被群嘲奚落全是许稷的过错。
席间一妇人见状又挑事;“许直官额头都跌破了,你们就勿说风凉话啦,快去处理才好,免得留疤。衣裳也是,污脏成这样得尽快洗了。今日是为了来吃饭才特意换的这身罢?好像还是簇新的,真是可惜了。”
“是可惜。”许稷接话道,“晚辈出身寒门,好衣裳都留着重要时才穿,今日既然是为十七郎接风洗尘,私以为不可如平时般随意,才特意换上合适的衣裳前来。却没想跌了一跤弄脏了,说不可惜才是假话。”
既然总有人不忘拐弯抹角地笑人穷酸,作为被嘲笑的对象,还不如就坦荡荡承认。
许稷的坦荡里透出无趣来,好像怎么挠都挠不到其痒处,让看热闹的人觉得没劲。
平日里大伙儿群嘲五房,也正是因为爱看那几张吃瘪怨愤的脸当做吃饭笑料罢了,可没想到这个倒插门女婿却是这样一个油盐不进脾气软硬难辨的货色。
几张打算看热闹的脸霎时都失了兴致,纷纷移了视线谈论他事。
千缨赶紧起身上前,将许稷拽来坐下,又掏出帕子来清理其额头伤口,压低了声音道:“怎会摔了?这可是在家里呀,肯定是有人搞怪。”
许稷颊边梨涡更深,眼眸中全是笑意,声音温软:“是我不当心。”
“就你脾气好。”千缨假模假样地埋怨。
“哪里好了,在学堂我没少跟人打架。”许稷按住帕子,声音低低,脸上仍是挂着笑。
新婚夫妇耳鬓厮磨互相打趣,落在有些人眼里便是招讨厌。席间难免有几句细碎说道,但也都不了了之。
王夫南难得回家,已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饭桌上的微妙关系。人多的家族就算吃在一块儿心也没法在一起,这是王夫南七八岁时就明白的道理,他习以为常地听母亲在一旁低声絮叨家里的琐碎事情,默不作声吃着碗中饭菜。
同样埋头吃的还有许稷,长房的伙食胜却公厨数倍,不好好吃当真对不起磕破的额头和弄脏的衣裳。可饭还没吃饱呢,那边老太太忽然就开口发话让千缨带许稷先回去处理伤口。
老太太的话不好拂,许稷火速往嘴里塞了一块油浴饼,匆匆忙忙行了礼就与千缨出去了。
出了堂屋,夜风冻人,一路回了自家的小院,到房中坐下,手脚才终于得以舒展开来。
“我去烧水,你坐会儿。”千缨说完便出去打水,许稷坐在胡床上点点头。
夜里静得出奇,千缨觉得这冬夜寒瘆瘆的,拎了烧好水的铜壶迅速折回屋内,关上门往角落里一瞅,许稷竟是挨墙睡着了。
年终是比部最忙的时候,千缨虽不太懂,但她也瞧过家里的账本,光那些就足够她头疼,而许稷面对的是天下计帐,其中辛劳可想而知。千缨将铜壶里的热水倒进盆中,浸湿手巾小心拧干,蹑手蹑脚走到许稷跟前,解开许稷的幞头,一簇簇白发便悉数都露出来。
千缨摇摇头,正要拿梳子给许稷梳一梳,忽听得外面骤然响起脚步声。她一扭头,房门被猛地撞开,喝了酒的王光敏大咧咧闯进来,后边跟着千缨母亲韦氏。
韦氏显然也想阻止王光敏,但她性子太弱,见拦不住就索性不拦了。
许稷被这动静吵醒,甫睁开眼便见岳父已到了跟前。
“老脸给你丢尽了,滚滚滚。”王光敏一脸的烦躁与不甘心,一脚踢在胡床腿上,许稷坐着动也不动。
“爹你做甚么哪?!”千缨立刻冲上去拦他,却被王光敏狠瞪一眼。王光敏斥道:“你护着他做甚?走个路也能摔着,眼睛长到天上去啦?还真以为比部了不得?他要是比部郎中还能说道一二,可他不过就是最底下那个,还是个直官,连俸禄都不能从自己衙门领,不感到羞愧反是引以为荣,你当今天那伙人看得起他吗?”
“看不起。”许稷老实地替夫人答。
王光敏没想女婿承认得这般迅速,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立马转向许稷嚷道:“还知道看不起,可你做甚么了?还不是瘫到地任人指摘!今晚上你当自己聪明哪?”
“不聪明。”许稷仍老实地说,手却伸进了袖袋里。
“去考制科①!”
啰里啰嗦骂了一长串的岳父终于铿锵有力地表达了自己对女婿的殷切期望。
许稷却没搭理这“望婿成龙”的心,从袖袋里摸出沉甸甸的钱袋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孝敬您的。”
王光敏余光迅速瞥了一眼,却满脸的不屑:“去去去,谁要你几个臭钱,还不知怎么来的呢!”
许稷将钱袋子交到案上,用商量的语气道:“岳丈勿急,不如等今年的铨选结果出来再说?左右都是为了加阶授官嘛。”
“别想着敷衍!这俩能一样吗?制科登第多有面子!且要比那劳什子铨选要快得多,你要想早点换了那身青皮衣②就这一条路——”王岳父斩钉截铁再次重申,“考制科!”
岳母韦氏柔柔弱弱补了把火:“三郎且去考一下又不会如何,若没法登第也是无妨的……”
“他考不上?”王光敏指着许稷,“以他的才学考不上才怪了!必须考!不考就滚蛋!”
许稷像只软柿子般赖在胡床上,王光敏瞧女婿毫无上进心的模样,不顾千缨阻拦,抓住其臂膀就往外拽:“滚出去,到你深山老林的那个家里去吧!”
“爹你喝多了!”千缨又上前去护,却被王光敏撞跌在地。王光敏麻利将身板瘦弱的许稷丢出门,又拽过韦氏,甫到门外,就咔哒将房门给锁了。千缨猛地一阵拍门,王光敏理也不理拖着许稷就出了院门,霍地往外一丢,后退一步转眼就将院门大栓给插上了。
许稷跌坐在地上,院门内拍门声争执声碎碎杂杂一团糟,外边儿则是呼呼刮过的豪爽朔风声。许稷不由打个哆嗦,抱肩站了起来。
前边的筵席似乎已经散了了,一点声也没有。廊下灯笼越来越黯,许稷又饿又冷,悠悠转转到偏门口,值夜小厮正在打盹儿。
许稷敲敲微敞着的窗户口。
小厮闻声乍然睁眼跳起,辨清是许稷这才“哦哦”应道:“三郎这么晚有事吗?”
“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小厮忙将许稷请进小屋内,并将炭盆往许稷那移了移,最终忐忑搓搓手:“三郎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许稷坐下来,见桌上有几块冷掉的蒸饼,腹中便是更饿。
小厮不懂他为何来这,又因太生疏不知如何搭话寒暄,就干坐着陪耗,觉得无趣又不自在,正发愁之际,外边儿忽咚咚咚传来敲门声,小厮霍地跳起来,撂了句“小的去瞅瞅”便火速奔至门口。
“呀,朱副率③如何这时候来了?”
“找你家十七郎。”朱廷佐冷得直皱眉,“回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非得让我上门找。”
“那您……”
朱廷佐迈进门,径直往边上小屋去:“我就在这等,免得进府里撞见甚么不该见的人,你悄悄去给我通报一声。”
“好嘞。”小厮应声关门,拔腿就往前边跑。
朱廷佐进了屋才瞧见许稷,他别有意味地眯了眯眼,可没想到许稷却是头也不抬地起了身,没看见般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打开小门出去了。
“莫名其妙。”朱廷佐嘀咕一声坐下来,那边许稷也已出了府。
崇义坊内有邸店一间供人宿住,也供饭菜。在这个时辰,恐怕也唯有这间邸店方能解决许稷当下最迫切的需求——吃睡。
与沉寂街道不同的是,邸店内仍旧热闹。可许稷坐下吃了几口饭菜,下意识一摸袖袋,才想起方才将钱袋都上交了。恐是因为又倦又饿,一时间也懒得想那么多,便只顾着埋头吃完再想对策。
正吃到兴头时,屏风后却忽传来熟悉女声:“我打听一下,方才有头发花白的年轻郎君来过吗?”许稷扭头去看,竟瞥见千缨背影,遂连忙起身将其拽了过来。
千缨挨着许稷坐下,蓦地松了口气:“好在坊内就这一间邸店,不然可难找了。”
“如何出来的?”
“之前又不是没有逃过,区区一把锁还能困住我吗?窗子那么大。”千缨说着拿出钱袋来,“没钱结账也敢大摇大摆到这来吃喝,你也真够有种。”
“大不了被打一顿。”许稷毫不在意地说着没头脑的话,豪迈地将一只杂馃子递给千缨:“你一定也未吃饱。”
千缨点点头,索性又问伙计要了碗筷与许稷一起吃。
夫妇二人未能在长房吃饱的一顿饭,最终在邸店里得到了补偿。由是吃得太尽兴,愣是连有熟人从他们旁边路过也没有注意到。
邸店饭堂内的食床以屏风相隔,基本也就遮个视线,并不能隔音。
被朱廷佐从府里揪出来喝酒的王夫南此时就坐在许稷夫妇身后的屏风前,落座不久,一杯酒还没斟满,便听得屏风那边的从妹王千缨开了口。
千缨道:“制科验身当真很严格吗?”
“问这做什么?”许稷停箸反问。
“你不是因为怕验身所以才不肯考制科吗?你那脑子难道还怕考试本身吗。”
千缨话音刚落,屏风另一边的朱廷佐惊异地挑了眉。
几乎是同时,屏风两边的许稷与王夫南分别竖起了手指,压在唇间对对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zd1973214 choryukon
①制科:是相对常科来说的。
我们所熟知的进士科就属于常科,至于制科就是不定期的非常规的科举考试,名目也是林林总总,举几个栗子,幽素科、直言极谏科、志烈秋霜科(什么鬼!)
那为什么岳父大人会要求许稷去考制科而不是进士科呢?
因为进士是白身考的(白身就是之前没官职),很多都是国子监哪弘文馆哪这些学生去考
而制科就不一样,制科是有官身也能考的,像许稷这样,已经是官员了(虽然地位低下)但也能去考制科,如果登第,那就可以加阶授官,蹭蹭蹭往上啦。
不过制科出身的地位一般来说在进士之下,进士就录十几个人多的时候小几十个,还有录不满十个的时候,制科稍微多一点儿,也有考了进士再考制科的,不过这部分就不说了,恩就是这样。
②青皮衣:《唐会要》卷31“九品以上,服色用青,饰以钰石。应服绿及青人,谓经职事官成及食禄者。其用勋官及爵,直司依出身品。”
由此可知直官的服饰是按照充直前的官品来定,那么许稷既然是流内官最底层就是青色的公服咯。(西瓜许╮(╯▽╰)╭)
③副率:那时候有东宫六率,主官是率,副官则是副率。
朱廷佐是王夫南同学同僚,但算不上基友
没办法,大家信仰不一样呐╮(╯▽╰)╭
而千缨也是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分场合说错了话,双手合在一块儿搓了搓,摆了可怜相让许稷不要怪她。
许稷却是接着她那话坦荡回道:“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有些丢人。我这个体格,搁哪儿都让人笑话,当着一众人的面被验身还真不好意思。何况制科那样难考,我自觉没那个本事。与其去白白丢个脸,不如就老实等铨选结果。”
千缨绷着脸听许稷装模作样地说完,想笑又没敢笑出来。
许稷这体格搁男人堆里的确看着寒碜,既矮且瘦,加上花白头发,配上一张“男生女相”的年轻白脸,怎么看都令人觉着怪异。
方才千缨一时糊涂差点说漏嘴,这厮竟还能坦坦荡荡地圆一番,外人听着可能还会信一信,但知情人一听便会觉得太“欲盖弥彰”。
千缨作为许稷“真实性别”的寥寥知情者之一,自然觉得许稷这画蛇添足的解释好笑。她道:“可你脸长得比他们俊,又比他们聪明,瘦些矮些算甚么?”
许稷用筷子戳起一只杂馃子:“天真,事实显然是体格比脸的美丑更重要。”
“怎么会?!”千缨不相信,“我就宁愿和脸好看体格一般的人待着,也不愿同体格好脸丑的人在一块儿。”
“可惜哪,朝廷的想法恰好与你背道而驰。铨选四才①,身言书判,身取体貌丰伟、言取言辞辩证、书取书法遒美、判取文理优长;身排在第一位呐,自然是魁梧雄壮的体格占便宜。”许稷说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的?”
“当然。”
“哎,体貌丰伟。”千缨看许稷离这个要求着实差了太多,安慰道:“别灰心你还有后边三项占便宜呢,才能才是关键不是嘛!”
“有千缨这般懂得贴心安慰的贤妇许某人死而无憾,来喝一杯。”
“喝个鬼!”刚刚被称赞的贤妇千缨一把夺过许稷手中杯子,“脑门上还有伤呢,不想留疤就给我克制点!”
许稷倏地闭了嘴。
看来贤妇亦是难避凶悍,且罢且罢。
但贤妇毕竟是贤妇,刚凶完便又皱眉心疼起来:“今晚上恐怕是不好回去,我出来时又忘了带伤药,这可怎么办?”
“小磕伤不碍事。”许稷毫不在意地说。
“搞不好会留疤!”
“留疤也好啊,看起来凶一点。”
“你总是这个样子,什么都碍不着你,就连今日他们那么说你你也不在意,最气人的是三伯母挑事。”
“故意给人气受的话随便听听就好,真听进去了才中了他们的意,这样的‘气’礼我不想收。”许稷漫不经心地转而喝杏酪粥,又接着道:“何况今日三伯母那样针对我也不是没有缘由,十九郎这阵子和我有些过节,所以也难免……”
“原是为她儿子打抱不平哪,可十九弟与你能有甚么过节?他在南衙你在比部,八竿子打不着啊。”
“就有那么点儿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谈。”许稷将最后一口杏酪粥吞进口中,接过千缨接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门的伤处。
“疼吗?”
“还行。”
“也不知道邸店里有没有伤药可借,这时候的药铺可都是关了哪。”
千缨四下张望正打算唤伙计过来时,屏风那边一直静无声息的王夫南却忽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小铜盒来,正是伤药盒子。
朱廷佐看着笑笑,转头挥手示意伙计过来。
但就在这当口,屏风那边的千缨却嘀咕道:“罢了,我估摸着这也没有伤药。诶这还有两只馃子,你快吃了别浪费。”
许稷低头继续吃。千缨则又说:“说到伤药我倒有件事想说,小时候十七郎带我一起去玩,被大孩子们欺负了,头破血流的,后来被拎回家去,老太太一边给十七郎上伤药一边训我,训了好久呢!后来将我丢给我娘,我娘那儿能有什么好药?于是我落下疤,十七郎倒还是白白净净的。”她说着将前额的发一捋:“就是这。”
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印在脑门上,若不是头发遮着,确实很不美观。
“所以从那以后我便没与十七郎说过话。”
“至于么?”
“你真不懂吗?嫉妒啊。”千缨道,“嫉妒他会投胎,再加上我特别小心眼,遂讨厌上了,我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
“他那会儿与你赔不是了吗?”
“他那么促狭,又骄傲,怎可能与我赔不是。”千缨忿忿,“不说他了,本来还好,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格外地让人恼火!”
“恩确实令人觉得恼火,下次找机会替你揍他,别气了。”
千缨虽然满脸不信任,却仍痴人做梦地顺着接下去:“好!你最好将他揍得满地找牙站不起来,让他求你‘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去给千缨赔不是,哎唷你打到我的头啦,快住手哪’,哦还得让他留块疤!”
一直淡定的许稷这会儿听着她的癫痴大梦,又回想起先前在坊门口与王夫南的遭遇,不由将千缨描述中“拼命求饶一脸狼狈”的王夫南与门口见到的“鲜衣怒马潇洒帅气”的王夫南联系起来,也忍不住憋笑起来。
这俩人意淫得开心,屏风另一边的朱廷佐闷笑得也快要趴倒在桌,唯有一人正着脸色端坐,正是王夫南也。
王夫南毫不犹豫地将本打算送出去的药膏盒子重新收回了袖袋。
朱廷佐见他气量小成这样,正打算再笑一笑,但王夫南却是轻叩桌面,指指他,以手语告诉他:把你的拿出来。
两人都是自小入行伍,都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又都习过军中手语。朱廷佐认真看了王夫南的手势动作,确认自己没理解错后,最终哀叹一声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膏盒子,往桌上一搁。
结果王夫南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伙计,朱廷佐只好又拿起盒子起身往伙计那儿去,并将盒子交给伙计,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过身去一脸无奈看向王夫南,只见王夫南拿起酒盏低头抿了一口酒,起身避开许稷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朱廷佐连忙跟了出去,“蕴北蕴北”地喊个不停。
两人皆喝了点小酒,行在阒静坊道中,头顶是明月一轮碎星稀寥,偶有几声犬吠却也成不了气候。
朱廷佐忽低头捡了两块小石头,指了横街对面数丈处某户人家的狗洞,丢了一块石头给王夫南:“好久不练了,比比。”
王夫南百无聊赖接过,抬头便见朱廷佐歪头侧身瞄准远处那狗洞投了过去,只听得轻轻一声“咚”,石子已是穿过狗洞落在了里边。朱廷佐满意地拍拍手:“顺手!大约闭眼也能投进去。”
王夫南掂了掂手中石子,瞄了一眼狗洞,闭上眼朝那儿掷去。落地声没听见,“汪汪汪”的狗吠声却乍然响起,叫声略是愤怒,显然被砸中了!不幸被招惹的狗狗一阵狂吠,紧接着房子里面传来的咧咧骂声:“哪个小畜生!有本事等着爷来抓你!抓住了就送官!”
朱廷佐拽了王夫南就跑,然一犬吠而诸犬从也,汪汪汪的狗叫声不约而同地响起来,坊间顿时变得热闹,亦有不明真相的崇义坊铺主及看门小厮等人以为哪失火被盗了,纷纷探出张望。
许稷与千缨走到邸店门口时,正好犬吠声渐歇,出来一探究竟的群众也都抱怨着“胡吠个鬼啦屁也没见着”各回了各家。
千缨拖着许稷往家走,两人快到偏门口时,忽见俩大男人轻喘着气站在门外说笑。
千缨眼尖,迅速认出其中一人是王夫南,瞬时拉下脸来,连招呼也不打,对许稷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了伤药便出来”,就自个儿进门去了。
许稷乖乖杵在原地不动,朱廷佐偏头瞥了瞥她,又别过脸,与王夫南打起手语来——
“他怎么还回来拿伤药呐?
“我的药盒子伙计没给他们?
“难道伙计私吞了?!
“都怪你啊害我白白损失了一只药盒子。”
王夫南看朱廷佐自顾自地打手语,余光则瞥见了一直看着这边的许稷,花白头发因光线朦胧看起来竟没那么刺眼。
重点是,她看着看着竟笑了一笑。
看懂了吗?
王夫南不确定。
按说军中暗语一般人不会懂,但许稷那蕴着“看穿”意味的笑容,却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许稷转移了视线不再关注他们,而朱廷佐也因觉无趣拍了拍王夫南的肩:“今日不尽兴,改日校场认真比比,先走了。”
“夜路慢行。”王夫南目送同僚走远,重新将视线移回许稷身上,甚至迈步走了过去:“妹夫不回府么?”
许稷闻声侧过身,抬首回道:“有点事,打算外宿。”
直接坦荡,双颊梨涡却深藏心机。
于是王夫南比她更直接地开口:“五叔为今日宴席上的事生气,所以不让妹夫回去住么?”
许稷但笑未语。
王夫南目光落在她前额的伤处,这时千缨却从门内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千缨瞧王夫南就站在许稷跟前,竟还离得那么近,瞬时就拉下脸走过去,将药盒和换洗公服往许稷手里一塞:“我不送你了,快些回邸店歇着,记得上药。”
许稷轻应一声,正欲转身走,却被王夫南喊住:“头面要部,留疤不大好,伤药宜谨慎用之。”
千缨已很多年没与王夫南讲过话,听到他这话倒是很想破这个例,于是转头瞪住王夫南,语气不善:“听十七郎这话是觉得我的药不太好咯?可我的药是好是坏、会不会留疤与十七郎有甚么关系?十几年前不管的事,现在倒是管起来了。多谢好意提醒,但留疤就留疤好了,谁让我们既贫且困呢。”
千缨毛剌剌的,活生生像极了抱团御外的刺猬。
许稷察觉到了这其中一触即发的熊熊怒火,瞬时握住千缨的手,转头对黯光下的王夫南淡声说道:“千缨是许某夫人,处处为某着想,自然不会随意拿伤药敷衍,王都尉过虑,许某先行一步,再会。”anne07 月远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