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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暗道一个不好,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要问的会是哪个。而且,我这里礼服还没有换下来,老兄,你这也有点太心急了吧?。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很有职业素养,听他这样一说,不用吩咐便都低着头悄悄的退了出去,只留下绿篱一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要走不走地徘徊在门口
看她如此,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这丫头倒还算是有点良心,不枉我替她出这次头。我这里正要给她使眼色叫她也退下去,不曾想她面上突然换上了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然后不及我反应,便已是上前几步扑倒在齐晟脚下,连连磕头道:“皇上,奴婢死罪,奴婢死罪,赵王殿下是奴婢给打伤的,奴婢偷懒,不小心在望梅轩里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赵王在眼前,奴婢,奴婢……”
绿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咬了咬牙才又说道:“奴婢以为他要轻薄奴婢,就就冲他脸上抓了一把。”。
听到这,我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绿篱的手,十指蔻丹,纤白细长,要是被这手在脸上挠上一把,十天半月的是甭想着出门见人了
突然间,我很同情赵王那倒霉孩子
绿篱说完了,就伏在地上微微战栗着
齐晟沉默片刻,抬头看我
我琢磨着,为什么要打赵王这事是被绿篱说清楚了,剩下的就是要我来说为什么绿篱能打到赵王这事了
我先是很淡定地叫已经哭爬在地上的绿篱起来出去,然后便比较蛋疼地坐到了齐晟的对面,略一思量后说道:“是我带着绿篱去找赵王的,我有些事想问问他,就在望梅轩外面和他聊了几句,后来我走了,却把绿篱落下里面了。估计她是在里面睡着了。”。
齐晟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我:“你找老五问什么?”。
我咂了一咂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便答道:“问你为什么不近女色,我想着你们以前既然关系好,许他能知道原因。”。
估计齐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脸上表情明显地愣怔了一下,顿了一顿,才淡淡地问我道:“你觉得朕不近女色?”。
我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点了点头,镇定答道:“几乎是不近女色,不像一个男人,或者说不像一个正常的男人。”。
齐晟听了嘴角上便挑上了一丝淡淡的讥笑,问道:“那芃芃说怎么样才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是正色答道:“在女色上有原则的男人不少,不过能做到柳下惠那个程度却是少之又少。男人本就不同于女人,不会成天里想着那些情情爱爱,又求感情的专一,又要身体的忠诚。男人的本性是好色,是博爱,就如越是强壮的雄性越要占据更多的雌性,无所谓褒贬,这是一种本能,身体的本能,是生理的冲动,是不以人的感情为转移的。”
这就好比睡到半夜被窝里突然多了一个光溜溜暖呼呼的美女,只要你是男人,不管你心里是惊悚还是惊喜,你那小兄弟都会先硬了再说的
齐晟静静听着,很是专注的样子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挺学术的,不自觉地便放开了胆,说顺了嘴,继续说道:“比如我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是却不见得能为了她守身,除非她有很强烈的意愿表示,我不守身就会失去她,这样我可能会犹豫,会束缚自己的本能。也就是说当道德上对人有着这一方面的约束,那么人们也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本能,对唯一的伴侣保持忠贞。可若没了这一方面的束缚,男人是从来不怕身边的女人多的。男人嘛,总得……”。
话说到一半,我忽地停了下来。
齐晟脸上淡淡的笑意虽然仍在,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神已是渐渐转冷,带着刀般锋芒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道:“看来芃芃很是了解男人,这也叫朕对你的过去更加的好奇,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时噎住了,心中考虑若是这个时候我仍坚持自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是就此信了,还是会直接送我归西,叫我早日荣归仙班
我捉摸不透齐晟的想法,不敢开口
齐晟的唇角轻轻一挑,不急不缓地问道:“或者换种问法,芃芃在未成为朕的太子妃之前,到底是个女人还是……男人?”。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吐出来,我反应了一反应才听明白了这问题的核心,然后脑子就轰地一声炸了
齐晟仍静静地看着我,黝黑的眸子如冬夜沉寂的湖水,虽波澜不惊,却泛着凛冽的寒意,眸光深处,还有杀意若隐若现
这样的他,已是许久不见
我大脑中空白了片刻,忽地想起一位江湖前辈说的话。他说若是没得话说的时候你就先笑,放声大笑,待把对方笑傻了,事情也就好应对了
我张了张嘴,想笑,可是没能笑出来,只能愣愣地问齐晟道:“你什么意思?”
齐晟勾着嘴角,极浅淡地笑了笑,反问我:“你说呢?芃芃。”。
要我说,他肯信我是个女人,怎么都好说,若是认定了我其实是个男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生死关头,我的大脑终于又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同时,努力叫自己眼中体现悲伤、愤恨、不甘等等情绪。可努了半天劲,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面部肌肉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只用一双眼睛就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来
没办法,我只能故作悲伤地闭上了眼,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问齐晟道:“你问我在做太子妃之前是男是女?”。
齐晟静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睁眼静静地看他,这才说道:“你好奇现在的我来自哪里,好奇我之前是什么人,甚至猜测我之前是男是女,你却从没问我之前的张氏哪里去了,她在你的心中从没半点地位,死了也便死了,哪怕是肚中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也从没在意过,是不是?”。
齐晟明显一僵,微微抿了唇角看我
我一瞧他这表情,顿时心中稍定,转身在殿中慢慢地踱了几步,决定继续往下编。
“你现在既然问我,我就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 我停下来,转回身冷冷看他,“不错,我之前一直是在骗你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散仙。从我开始有记忆起,我就是一抹孤魂,我被束缚在太液池上,看着张氏在水中挣扎,看着她拼尽全身力气向你伸出手,看着你毫不犹豫地游向了江氏……”
齐晟身体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当时明明是游离在湖面之上的,可那那渐渐沉下去的人仿佛就是我自己,那是一种绝望,一种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的孤绝。再后来,我终于得到解脱的时候,有个人却告诉我,说张氏这一世命格极重,不能就这样死了的,他还叫我赶紧回去
我故意把话说得极慢,时不时地还要停顿片刻,待这段话说完,就见齐晟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不愿意,我明明的是已死过一回的,我为何还要去做她?我不肯去,那人不放我走,两人僵持的结果是他带我去看三界众生百态,说是看得多了,便也能看得开了。三天,长如三世,我看过了三界,历经了悲欢离合,最后还是回到了张氏身上
我停下来,转头看向齐晟,待他睁开了眼看我时,才缓缓说道:“你猜来猜去,却从没猜过我其实就是那个张氏,那个娇蛮任性的张氏。你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大,却不知她早已是走到了绝路,无路可走也只能跳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装作另外一个全新的人。”。
齐晟久久不言。
我琢磨着不论编什么故事都不能太监,哪怕最后实在圆不上了,至少出来个外星人给救救场,能往科幻上靠一靠也好。。22ac3c5a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想了想,决定用段极煽情的话来结束这个恶毒女配重生后转个性女主的苦逼故事,于是便抬眼直视着齐晟的目光,用那种出离凡尘的语气说道:“张芃芃的人其实一直没变,变得不过是心。无爱无妒,无爱无伤,无爱无扰,无爱无忧。”。24b16fede9a67c9251d3e7c7161c83ac
如果说齐晟刚才的眼睛似一汪湖泊,那么现在就好像一潭死水。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内里的光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后背阵阵发毛。。0ff8033cf9437c213ee13937b1c4c455
殿内一片寂静,静的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我激烈的心跳,还有不远处烛火爆花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齐晟忽地开口问道:“你是想告诉我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张氏,是不是?”
虽是问话,却是说得无比的肯定,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fccb60fb512d13df5083
我正迟疑着该如何来答他这话,就见他轻轻地笑了一笑,那笑容清淡悠远,似是刚刚听完一个轻松有趣的故事。。7d04bbbe5494ae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像,真他妈太像了!这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齐晟与茅厕君是俩兄弟,他们身上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我以前怎么会把这两人划分为不同的物种呢?!。49c9adb18e44be0711a94e827042f6
齐晟嘴角不露痕迹地挑了一挑,平静地说道:“可就算我有负于张氏,我对不起她,可这和你有何相干?你不是张氏,哪怕你那个故事讲的再凄楚动人,你也不是她。我与她认识十数载,岂会识不出她?”。18997733ec258a9fcaf2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被他一番话给问愣住了,心中只一个念头,我以后若是再把齐晟当sb,那就我就是大写的SB!
他微微眯了眼看我,缓缓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第一次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11b9842e0a271ff252c1903e7132cd68
他默默看我半晌,眼中种种情绪闪过,最终却只笑了笑,从榻上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可我知道他这一走就是认定了我前世是个男人,等待我便只剩下了死。。f76a89f0cb
死我不怕,我只怕不得好死!。a01a0380ca3c61428c26a231f0e49a09
一时间,我十分想拽住了齐晟,求他一句: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好歹也一块睡过两次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dd45045f8c68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这样想着,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离去的衣袖。。6da37dd3139aa4d9aa55b8d2
他顿住了步子,转回头看我,目光冷淡,只问我:“你是男是女?”。48aedb8880ca
我不敢说出“男”字来,却又不甘心说那“女”字,能做的只是沉默。。0d0fd7c6e0
他扯了扯唇角,抬起手腕,伸过另外一只手来掰我攥住他衣袖的手指,就如宛江之时,我一指指地掰开他的紧握的手。。07c5807d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手上攥得更紧,嗓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沙哑,问他道:“你要杀我?”
齐晟闻言却是顿住了动作,他侧着头看我,唇边那抹笑中有着淡淡的嘲弄,轻声说道:“皇后,朕不杀你,朕会叫你继续做皇后,就在这宫中,做朕一辈子的皇后。”。7fe1f8abaad094
如果能一直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就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一想,我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不少,顺势就松开了齐晟的衣袖。。142949df56ea8ae0be8b5306971900a4
齐晟的腮帮子却是忽然有些发紧,像是咬着牙般说道:“朕会叫皇后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08d98638c6fcd194a4b1e6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擦,咱们两个有这么大的仇吗?。5737034557ef5b8c02c0e46513b98f90
我急忙又抓住了齐晟的袖口,求道:“做事别做太绝,你放我一马,好歹给我个好死。”
齐晟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我:“我放你一马?”。217eedd1ba8c592db97d0dbe54c7
我点了点头,“放我一马!”。c5ff2543b53f4cc0ad3819a36752467b
齐晟死死地看我片刻,忽地放声大笑起来。。38db3aed920cf82ab059bfccbd02be6a
这笑声惊动了守在殿外的众人,绿篱与写意从外面慌张地跑进来,脚刚踏进殿内,齐晟已是怒吼道:“滚出去!”。f85454e8279b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绿篱与写意两人立刻僵在了原地,倒是写意先反应了过来,忙拉扯住了绿篱,拽着她往外退去。
齐晟脸色铁青,低下头来问我:“我放你一马,谁来放我?”。b6edc1cd1f36e45daf
我看他这么不讲理,一下子急了,一扬胳膊,叫道:“尼玛谁扣着你,你就找谁去啊,你报复在我身上算什么事?”。5a4b25aaed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就见齐晟额侧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扯到了身前,又提近了,这才恨声问道:“说,你到底是男是女?”。04ecb1fa28506ccb6f72b12c0245ddbc
我虽恼恨,可心底毕竟存着些求生的欲望,索性双手一把扯开了身前的衣服,怒道:“你说我是男是女?你自己看我到底是男还是女!你脑子有毛病,会来问我是男还是女!睡也睡了,孩子也生了,你说我是男是女?!”。55a7cf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喊着喊着,不知为何却是悲上心头,突然莫名地想哭。。0deb1c54814305ca9ad266f5
我这里正叫骂着,齐晟却忽然将我双手都反剪向身后,蛮横地将我扯到他身前,逼近了,强硬地问道:“说,你是男是女?”。f4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男女之别便是生死之差!。c8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心中明明十分地明白,可那个“女”字却怎么也无法出口,仿佛只要这个出口,之前二十年的一切都要被就此抹去,从此以后,我就只能是张氏,以前是太子妃张氏,现在是皇后张氏,即便以后做了太后,我也是张氏!是个女人,是个后宫中的女人,是个要与其他女人一样得在齐晟身下求生活的女人,是个连大名都不会留下的张氏!。6aab1270668d8cac7cef2566a1c5f569
以前,我从不觉得为了活命而弯腰有何为难,甚至在我一觉醒来化身为张氏时,我也不过是纠结了半日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肉身,接受了我要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的现实。
因为我从心理上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爷们儿,哪怕我现在没了老二,哪怕我抱着美女也已心如止水,可我里子里依旧是能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个比齐晟更光明磊落的爷们儿!
可这一刻,齐晟却是要从心理上将我“阉割”,他要叫我自己承认,我现在是个女人,以前也是个女人,我从里里外外都是个女人!。854d9fca60b4bd07f9bb215d59ef5561
齐晟身体僵硬挺直,额侧青筋突突地跳动着,眼中似燃着能焚人的熊熊烈火,只死死地盯着我,
我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将那个字艰难地吐了出来,“女,我是女人。”
齐晟手上的劲道明显地松了一松。。8f7d807e1f53eff5f9efbe5cb81090fb
我双腿却是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下去,同时,那一直强行压制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下了,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不想在齐晟面前哭,忙用手背去擦,可是把两只手都用上了,也擦不完脸上的泪。。c06d06da9666a219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越擦越觉得心里堵的慌,又想老子现在反正也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个娘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哭的,干脆也不擦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d18f655c3fce66ca401d5f38b48c89af
这一哭可不要紧,要想再收声却是难了,只觉得心里有哭不完的委屈,恨不得哭倒了一段长城才觉得痛快。。5487315b1286f90716鲜橙《太子妃升职记》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齐晟就默默地立在我的身前。。757b505cfd34c64c85ca5b56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嗓子已是哭哑了,眼泪也没得可流了的时候,我就见眼前袍角动了动,然后齐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与我平视着,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杀了你,一了百了。”
他缓缓说完,嘴角又向上扯了一扯,这次却是露出一丝自嘲,起身从我身边走过,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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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还回味着齐晟最后一句话,绿篱已是旋风一般卷了进来,待看清了我的情形,这丫头愣怔了片刻之后,一下子就跪倒在了我的面前,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砰砰”地磕头。
我一听这声音不对,急忙去拽绿篱,待把她强行扯起来了,这才看到她额头竟已是磕出了血来。我不由吸了口凉气,气道:“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
绿篱满脸的泪水,扯脱了我的手,重新又磕下头去,哭道:“奴婢对不起娘娘,奴婢害娘娘受皇上责罚,奴婢死不抵罪。”
见她哭得涕泪齐流,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说道:“这事与你无关。”
绿篱一怔,抬着脸看我。
我只觉得心神疲乏,而且这其中的事情也没法和她说个清楚,只能点了点头,“和你无关,你叫人去准备点热水,我泡个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绿篱将信将疑地看我两眼,这才悄悄地起身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儿,便有宫女抬了热水进了后殿,一阵“哗哗”的水声之后,绿篱过来扶我,轻声说道:“奴婢叫她们都出去了,奴婢自个伺候娘娘沐浴。”
在地上在了这半天,我腿上还是有些软,被绿篱扶了一把才站了起来。绿篱见我如此,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啜泣,我实在被她哭得烦了,只得停了下来,转头与她商量道:“咱别哭了,成不成?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嘛?”
谁知不说还好,这一说,绿篱竟是开始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实在没法,只得投降,“算了,你还是放出声哭吧。”
要说女人真是奇怪,我不叫她哭吧,她非得给我哼哼唧唧地哭,这会子我叫她放开声哭了,她却是不哭了,只掏出帕子用力地抹了把脸,涩声说道:“奴婢不哭,奴婢再也不哭了。”
我欣慰点了点头,踏进了浴桶。
水温稍稍有些热,不过泡着却是正舒服,我仰了头枕在浴桶边上,任绿篱轻轻地给我揉搓着头发,精神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然后便觉得更加的困乏,迷迷糊糊间就听见绿篱在我耳边低声念叨:“娘娘别睡,千万别受了寒,娘娘,娘娘……”
我脑子里却早已是成了一团浆糊,唯一能记住的却是齐晟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他说:“芃芃,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杀了你,一了百了。”
其实,我挺理解他的,换我是他,我也挺想杀了现在的这个张芃芃。
那个和上过床,给你生了孩子的人竟然是个男人,这事想一想都叫人觉得恶心,很恶心……
活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是若死了,是不是就连这仅存的记忆都要被抹去?即便重生,那又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睡梦中,许久不见的司命那厮又现身了,他在我床前摇头晃脑,咂着嘴说道:“瞧瞧你,不过是个男女,这算是个什么坎?人家下凡历劫的,几世男女做下来也没你这么纠结的,再瞧瞧你这样,至于吗?”
我本来见着他就有气呢,听他这样说更是火大,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他鼻尖骂道:“滚蛋,那几世男女也没老子这种做法的,你干脆叫老子忘了前尘重新投胎好了,老子投个女胎回来做个齐晟的宠妃都没问题!”
司命那厮被我噎得没话说,只是一个劲地摆手,“不行不行,时间不赶趟。”
我一听他说时间不赶趟,生怕他就此走了,忙上前去扯他胳膊,谁知这一扑却是扑了个空,一下子栽醒了过来。
睁开眼,发觉自己仍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绿篱正跪坐在床边上的脚踏上抹着眼泪,见我醒了忙凑上前来,低声叫道:“娘娘,娘娘?”
我一看她红肿的眼睛,便知道她这准是一夜没睡,忙赶人道:“你下去歇着吧,叫写意过来伺候我就行了。”
绿篱却是不肯走,眼中又蕴了泪,张了嘴正要说话,写意却是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叫道:“娘娘,娘娘,皇上派了人过来,要,要,要杖杀了绿篱姐姐!”
此声一落,我与绿篱两个都是愣了。
绿篱是我兴圣宫里的大宫女,是太子妃张芃芃的陪嫁侍女,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伴在身边的人,是我的贴身宫女,是与我关系最密切的人。宛江之上,她曾用身给我当箭,我也曾为了救她而坠江落水……
我脑子一炸,已是猜到了齐晟的心思。
绿篱那里愣怔了片刻,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跪下了磕了一个响头,哽着嗓子说道:“本就是奴婢惹的祸,奴婢自该去领罪。娘娘万不可再为了奴婢和皇上起争执,自此后奴婢不能再在娘娘身边伺候,只求娘娘照顾好自己,莫再倔强,莫再自苦,莫再……”
说到这里,绿篱已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只俯下身又给我磕了一个头,起身向外走去。
我忙一把抓住了她,喝道:“你停下。”
又转头问写意:“齐晟派了几个人过来。”
写意忙答道:“三个。”
三个?看来齐晟是不想将此事搞大了。此刻他应是还在上朝,若是我这里抓紧点时间,没准还能赶趟!
我想了想,沉声吩咐道:“写意,你带着人将那三个人扣下来,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就是不能放!记着,不管后面来多少人,你都给我扣下了!他们要问,就说我还在睡觉,不敢打扰我,有什么事都得等我醒了再说。绿篱,你去准备一下,咱们两个出宫!”
写意怔了一怔,爽快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跑了出去。
绿篱却是红着眼圈跪在了我的面前,不等她开口,我便冷声喝断了她:“滚起来!少哭哭唧唧的,这事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我话说得极重,绿篱不敢再说,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脸上的泪出去准备。
一会的功夫,绿篱再回来时已是换了普通宫女的装束,也给我带了一身宫女衣裙进来,一边帮我换装,一边低声问我道:“娘娘,是备轿还是备车?”
我暗道都这个时候了,那还有功夫坐什么轿和车啊,快骑马吧!
两个人出了宫,直奔赵王府而去。
在赵王府门外,我勒停了马,转头交待绿篱:“你记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活着都是最重要的。”
绿篱脸色苍白,双目红肿,闻言只是点头。
我深吸了口气,跃下马来,上前叫门人去传话,说皇后派人来瞧赵王殿下。
早就有王府总管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一面将我与绿篱两人往正厅里迎着,一面叫人去通报赵王。
可没想到赵王这小子却是推辞不见,说什么昨夜里宿醉头疼,这会子还没躺着,不方面见人。
我一听就火了,一鞭子抽开了那王府的管家,抬脚就往内院里冲。那总管一时被我吓住了,待反应了才从后面追了上来,上来就要动手拉我,手还没碰到我身上,绿篱那里已是大声喝道:“放肆!皇后娘娘你也敢拦?!”
那总管闻言一惊,立时收回了手,惊疑不定地看向我。
就这么一个耽误,我已是闯进了齐铭的居所,高声叫道:“齐铭!你给我出来!”
片刻之后,赵王没见着,他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与内侍却都贴着墙根溜了出来,看也不敢看向我,只使劲地低垂着头,快速地向院子外退去。
眨眼功夫,院子里已是静悄悄一片,这时才见赵王从屋内缓步走了出来,停在廊下看我,苦笑着问道:“皇嫂怎么突然来了?”
我扯着绿篱过去,将她拎到了赵王近前,这才说道:“说吧,这事怎么办?”
绿篱双腿一软就要下跪,幸亏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住了,然后抬眼冷声问赵王道:“你坏我侍女清白,说吧,这事怎么办?”
这话一说,赵王与绿篱齐齐地愣住了。
赵王愕然地看我片刻,用手指着绿篱,不敢置信地问我:“我坏她清白?”
我点头,问道:“昨夜里,不是你在望梅轩坏她清白的吗?你脸上那道的抓痕怎么来的?”
赵王哭笑不得,用手指着自己脸上那道红红的抓痕,转头问绿篱:“绿篱你说,你自己说我这里是怎么回事!本王不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敢胡乱攀咬本王?”
绿篱怯怯地看看我,又看看赵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道:“娘娘,这事不怨赵王殿下,殿下他……他是罪了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拼死抗争,这才出了事。奴婢不求娘娘饶过奴婢,奴婢甘愿受死,只求娘娘不要再追究赵王殿下。”
她一番哭求,动情动意,明着没说赵王一个错字,却把整件事都糊到了赵王身上。若不是我也得跟着继续做戏,还真像拍着大腿赞一声:好丫头!实力派!就这演技,去闯一闯好莱坞都成!
院子里的下人虽然都已是退了出去,可院子外不可能没人在,我又是高声叫着赵王的名讳闯进的院子,现在再与绿篱这一番做戏,赵王就是想瞒下此事也不大可能了。
赵王那里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绿篱,“你……你……我,我……”
“你我”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深吸了口气,又转头看我,眼神真诚无比,说道:“皇嫂,我真没碰她,那才多大的空啊,就是想干点什么也来不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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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着脸看他,冷笑道:“不管你怎么说,她的名声却是因你而毁,阖宫里都知道这事了,今儿早上皇上已是派了人来我宫里,要杖杀了她。”
赵王愣了愣,奇道:“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事?”
我一时编不出理由,只好报以冷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是已经知道了。你也知道,绿篱是我身边的第一亲近人,我绝不会就叫她这么糊涂地死了。若是你不认这个帐,咱们就扯破了脸皮闹一闹!”
赵王听了却是沉默,片刻后高声叫了人过来,要绿篱下去梳洗。
绿篱抬头看我,见我点了点头,这才低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来人出去了。
赵王这里把我让进了屋内,一面亲手给我泡着茶,一面出声问道:“皇嫂,你就给臣弟撂个实底吧,您想怎么着?”
我一瞧这小子倒也算是个上道的,便也不和他绕圈子了,直言道:“我要你娶了绿篱。”
赵王的手就抖了一抖,茶盅里的水洒出来不少,烫得他咧了咧嘴。
他抬头,十分坦诚地看着我,“皇嫂,我真没碰她,当时我看她睡着了,好心过去叫了她一声,被她挠了一把就够冤枉了的。”
我点头道:“不错,实情绿篱已是和我说了,可眼下只有你娶了她才能保下她一条性命。”
赵王这孩子不明白了,定定地看我片刻,咂嘴道:“皇上那里我去讲情,总成了吧?只要我这里不计较,皇上也不会揪着个宫女不放的,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他。”
我摇头,坦言道:“这情你讲不下来,你也别试,你听我的,娶了绿篱,咱们两个都省事。那是个好丫头,你不吃亏。”
赵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说道:“我再落魄也是个王爷,是先帝的亲子,你叫我娶一个婢女?”
我暗道这会子你想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来了?那江氏也没比绿篱高到哪里去了,你不一样都娶了吗?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说了只能是火上浇油。
我回忆着江氏那楚楚动人的样,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放缓了声音说道:“不管怎样,此事都是因你而起,我不能就这么看着绿篱死,我也没指望着你娶她当正妻,你去太皇太后那里走一趟,由她出面来向我要人,只要她那里发了话,皇上那里也就没得好说了。”
赵王微低着头,思量着,没说话。
我赶紧又补充道:“我就求保绿篱一命,别的无所求。你领来了给她个地方住就成,过上两年,等风头过了,我自会再把人弄走。”
赵王终抬起头来看我,很是为难地说道:“皇嫂,你这事实在是为难臣弟。”
我一看软的不行,立刻便又换了硬的,冷笑道:“这事呢,咱们好说好商量,你帮我一个忙,我承你一个情,日后难说谁又求到了谁。可你若是见死不救,你也别怪我翻脸,绿篱死,我也给她拉着个垫背的。”
赵王闻言眉毛一抬,故作惊愕地看我,“皇嫂,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个婢女做垫背的去呀!”
齐晟的人还被我扣在兴圣宫里,我没时间再和他在这里扯皮,索性撕破了脸皮说道:“你是不用,不过幽兰殿里不是还住着一位呢吗?我要想弄死她,还是不难的。”
赵王正端着个茶壶给我续茶,闻言身体一僵,抬眼静静地看我,半晌后才淡淡说道:“皇嫂,我早已与她已没了关系。”
我也不说话,只沉默着看他。
他便自嘲地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再说我恨她还来不及,为何会为了她的生死来委屈自己?”
屁个没关系,若是真的恨江氏,早就在齐晟回京继位前就杀了她了,还能叫她好生生地活到齐晟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玩一招金蝉脱壳,把江氏弄进了皇宫?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就别说废话了,告辞了。”
说完了,甩袖就走。
等我这里都快走到门口了,身后的赵王却一直没有动静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有点后悔了,暗道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齐晟拂袖就走这招,看着是牛x,可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直到我两只脚都迈出了门槛,身后才传来赵王的声音。
他说:“好,我答应你。”
我心神猛地一松,差点一屁股坐到门框上去。缓了好半天,我才能平静下了面皮子,转回头看赵王,说道:“就那个江氏,还真不值得你这样待她。”
赵王苦笑,“皇嫂,你这意思是劝我改主意?”
我忙摇手,笑道:“可别,我还指望着你来救人呢。”
赵王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皇嫂先带着绿篱回去吧,臣弟随后就进宫见皇祖母。”
我点了头,出去领了绿篱往回走。
这往回走就不像来时那么心急火燎的了,走得自然也就慢了下来。绿篱见我面色轻松,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底,转头看了我几眼,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咱们既然是来求赵王的,为何开头还要那样强硬?”
我答道:“这求人之中的门道可就多了,只会伏低做小可不成,得学会了软硬皆施才是高手。”
绿篱虽缓缓点着头,不过面上仍有疑惑之色。
我想了想,又笑着解释道:“今儿这事呢,其实就是上去先给赵王一棍子,先把他敲蒙了,然后再说剩下的事。”
打个比方,就好比你必须得用砖去拍一个人,你能上去和他好好商量吗?
咱哥俩这样吧,我先拍你一砖,你再还我一砖,也算扯平了,都不吃亏。
放心,他一定不会让你拍的,还得骂你一句神经病!
所以,也甭和他好言商量,上去先给他闷头一砖,大不了再让他还回来一砖,这样一来,你既打到了他,也没吃多少亏,他还觉得自己挺能!
得!皆大欢喜!
待我与绿篱两个回到了兴圣宫,外面日头已是快到头顶,齐晟派来的人还在偏殿里扣着,写意见我回来,顿时大松了口气,赶紧迎了过来,叫道:“娘娘,您总算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冲着偏殿那边抬了抬下巴,问她:“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写意忙道:“没事,开头想急来着,被奴婢给挡过去了,后来都老实了,现在已经喝了三壶茶了,刚才还问我能不能去趟茅厕呢!”
我一听笑了,问道:“你怎么答的?”
写意睁大了眼睛,很是严肃地答道:“奴婢什么也没答,就叫人给他们送了便壶进去。”
我差点击掌叫好,好写意,现在缺得就是你这样的人才!我赞许地点了点头,吩咐写意继续扣着那些人,然后便带着绿篱进殿去换装。
谁知我这里刚换上了宫装,外面就有宫女来通报道:“娘娘,太皇太后那边来了人,请您带着绿篱姐姐过去。”
我一怔,没想到赵王效率竟然是这样快,忙叫绿篱快些装扮一下,随着我去见太皇太后林氏。
绿篱出去片刻,回来后身上仍是一身普通的宫女装束,就是面上也是不施粉黛,只把刘海都放了下来,勉强遮住了额头上的青紫。
我琢磨着这样也不错,只要是别再和江氏一般穿一身白,估计太皇太后那就能过关。
太皇太后宫中,赵王一身淡紫蟒袍,正陪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说着笑话,见我进殿便起身站了起来,笑着叫了一声皇嫂,然后视线就放在了我身后的绿篱身上。
要说太皇太后也是个爽快人,见我把人带来了,也没多说废话,只指着绿篱问赵王道:“就是这个丫头?”
赵王走到了绿篱身边,拉着她就给太皇太后跪了下去,抬脸笑嘻嘻地求道:“孙儿就是看上了她,求皇祖母成全。”说着又转头看向了我,笑道:“也向皇嫂讨个人情,把绿篱给了臣弟,臣弟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我这里忙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太皇太后那里却是对着赵王含笑嗔道:“你这孩子,哪里有你这样求人的。”
话虽这样说着,她自己却是老实不客气地把绿篱叫了过去细细打量了片刻,这才对我笑道:“皇后,我也瞧着这丫头不错,老五身边一直没个贴心的人,你就把这丫头给了他吧,皇祖母这里再挑别的丫头补给你。”
我看看太皇太后,又转头看看赵王,故作出一副为难模样,思量了一下才说道:“皇祖母这是哪里的话,绿篱能得赵王殿下青睐是她的福气,臣妾替她高兴还来不及。”
太皇太后一听我这样大方很是高兴,连问也没问当事人绿篱的意见,当场就拍了板,把绿篱赐给了赵王,又看在我的面子上,还特意提了绿篱的身份,赐了她孺人之位。
我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又装模作样地教育了绿篱几句,这才借口要替绿篱准备一番,辞了太皇太后出来。
回到兴圣宫内殿,绿篱又给我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奴婢谢娘娘救命之恩。”
我稳稳地受了她这三个头,这才沉声说道:“绿篱,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赵王。”
绿篱伏在地上的身子就僵了一僵,过了一会才涩声道:“是,奴婢不愿意嫁给他,奴婢那一巴掌也是故意扇的,只是没想到会弄巧成拙,不但引得皇上震怒,还连累了娘娘。”
我有心问她为何这样看不上赵王,可转念一想现在问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省下了这些吐沫,便只叹了口气,说道:“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赵王那里能保住你的性命。我已是尽了力了,以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走了。”
绿篱点了点头,却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我说道:“起来吧,自己下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跟着赵王走吧。”
绿篱从地上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却又扑倒在了我的脚下,哭道:“娘娘,奴婢舍不得您。”
我低头看向她,“绿篱,走吧,宛江上的一箭之恩,我现在已是报了,不管你以前曾是谁的人,以后还会为谁做事,我们两个之间已是互不相欠。”
绿篱眼泪盈眶,泣道:“奴婢是他人派在娘娘身边的,可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奴婢只盼着娘娘能好。”她说着,伸手从贴身的衣内掏出一块玉佩出来,双手奉给我,“娘娘,这是那人给奴婢的,以后奴婢不能在娘娘身边伺候,就已它代替奴婢守在娘娘身边吧。”
那是块雕了龙纹的羊脂白玉,犹带着绿篱的体温,一面刻了“齐”字,另一面却是“免死”二字,看样子竟然是块帝王授予的免死牌。
我不由笑了,这样的东西看着牛气,其实也就是骗骗小姑娘吧。
可这毕竟是绿篱的一份心。
我将那玉佩好生收好,这才对着绿篱笑了笑,柔声道:“走吧。”
绿篱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独自一人在殿内坐了片刻,叫了写意进来,吩咐她放了大明宫的那几个内侍,告诉他们绿篱已是被太皇太后赐给了赵王做孺人,我这个皇后管不着了,若要打杀她就去赵王府里要人。
写意应了一声,临出去时却又转回身看我,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道:“娘娘,奴婢若是也对娘娘忠心不二,娘娘是否也会像待绿篱姐姐那般待奴婢?”
这世上哪有什么忠心不忠心,不过是人心换人心罢了。
我笑了,答她道:“这可不太好办,总不能也叫你嫁了赵王,不过楚王那里,我倒是可以去帮你问上一问。”
写意没说话,恭顺地退了下去。
绿篱既走,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饭的事来,忙叫了宫女去准备饭菜,在等饭吃的同时,顺便也等着齐晟的反应。
结果直等到天黑,也没等来什么消息。
也不知道那几个内侍回去怎么和齐晟交代的,他那里一直很安静,既没有追到赵王府里去要人,也没来我宫里撒气。
这样的结果,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面啃着鸡翅膀,一面感叹齐晟的大脑回沟果然和正常人不同。
写意从外面进来见到我的模样,一脸的痛心疾首,上前不由分说就收了我面前的盘子,又叫人端了水盆进来给我净手,嘴里不停地念叨:“娘娘腰身好不容易才又细了下来,怎么能又沾那些,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由着娘娘这么胡闹。”
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个一直碎嘴的绿篱还在我身边。
写意见我这样看她,面上有些忐忑,低声叫我:“娘娘?”
我惊醒过来,待其他人都出去了,这才与写意说道:“写意,你不用学绿篱,你不是她,你若是真的聪明,就想法尽早从这里脱身。”
写意身子僵了一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却是低着头说道:“奴婢不走,奴婢知道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奴婢跟着您心里踏实。”
我笑了笑,却是没再多说。
写意停了停,突然低声说道:“皇上昨夜里骑马出了宫。” |
第 61 章
我微微一怔。
写意垂着眼帘,似是不曾觉察我的反应,一面给我换着睡袍,一面继续说道:“今日黎明时分才赶回来的,听说衣服都被夜露打得半湿了,回来后只说了一声杖杀绿篱便去上朝了。云西又来了急报,廷议直到了未时才结束,皇上又召了几个重臣到大明宫议事,晚膳也是留那几位大人一同进的。”
她这里说得一脸平静,我却已是听傻了。我一直以为绿篱已经是奸细中的精英了,不曾想眼前这个小姑娘才是其中的翘楚。
我愕然地看着写意,有些结巴地问她:“等等,写意,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写意只抬眼瞥了我一下,面色平常地说道:“奴婢是皇上的眼线,借着幽兰殿的手进了娘娘这里,奴婢父母双亡,也没什么族人,只有一个亲弟今年十二岁了,扣在皇上的手里,他是奴婢的命。”
说实话,我之前已是猜到了写意能来我这兴圣宫有齐晟暗中的推手,毕竟当时江氏去了幽兰殿不过半年,行动又不自由,怎么可能就收了可以为她卖命的心腹。再说做奸细可不比跑个腿说个话之类的,这可真是玩命的买卖,不是随便圣母一下就能叫人心甘情愿替你卖命的,这得又切实的利益勾连才行。
可我真没见过像写意这般不等威逼利诱就招得这样坦白干脆的奸细。
我只得后退了一步坐到床边,抬眼看向写意,正色道:“写意,心腹不是这种做法,我能护住绿篱,不见得以后还能护住你和你弟弟。”
写意不说话,只垂着眼皮立在我的床边。
对于这种明摆着的“我就是赖上你了”的无赖行径,我很是无奈,只得又说道:“而且,我与齐晟之间的事情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简单,我就算暂时不会死,也铁定会失势。杖杀绿篱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事情会一件接着一件,都会是针对兴圣宫的,我自保都难,根本护不住你,也救不了你的弟弟。”
写意突然抬起了头,低声说道:“娘娘,皇上喜欢您。”
我怔了一下,顿觉头大。
写意一脸的认真。
我十分想问她一句:这男人喜欢不喜欢你,重要么?
没错,之前齐晟的表现倒像是对我有点情意的,可这能有什么用?我好歹也是做过二十年男人的,自是十分清楚男人的感情有多么善变,和谐社会还人心易变呢,更别说在这动辄就要失了身家性命的时代。
别说什么终生不渝,不到你咽气的那刻,你都没资格说出这个词来。
可偏偏这些小姑娘们还爱听这种鬼话!好容易教了一个绿篱出来,却叫她提早毕业了,难不成再叫我从头教起?
我几次张嘴,可都觉得没劲,到最后只叹了口气出来,说道:“齐晟是否真的曾经喜欢过我,这将是个谜了,不过以后他是不会再来这兴圣宫了。好了,我累了,想睡觉,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冲着写意摆了摆手,自己仰面倒在了床上。
写意又在床前站了站,这才蔫耷耷地走了。
我长松了口气,谁知刚清静了没半盏茶的功夫,写意又一阵风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兴奋地低喊道:“娘娘,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来了!”
我一下子愣了,齐晟竟然又来了?
写意见我躺着不动,哎呀了一声忙上前来拉我,可没等着我踩上鞋,齐晟那里已是进了殿门。他步子极快,眨眼工夫已是到了我的身前。
我坐在床边不及起身,只能抬头看他。
齐晟的呼吸略显粗重凌乱,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晕红,眼中却带着难遏的怒火,居高临下地看向我。我一看势头不妙,忙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想就此起身,可还不等我屁股抬起来,他已是迅疾地伸出手来钳住了我的下巴,强硬地将我的脸抬向他,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我的五官。
我下巴被他捏得实在太疼,只能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就在我手碰到他的手腕时,他却是像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触到一般,猛地甩开了手,顺手将我也搡了出去。他用的力道极大,我被他这样一搡,一下子仰面栽倒在了床上。
也亏得身下的被褥松软,不然非得把我磕晕过去不可。
旁边的写意早已是看傻了,见状失声惊呼:“娘娘!”
“滚出去!”齐晟怒喝道。
写意小姑娘很是听话,连上来看我我一眼都不敢,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顺手给我们带上了殿门。
果然是关键时刻见人心啊,尼玛,你出去就出去吧,还手欠关什么门!
齐晟欺身逼近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真好手段,她的命就这样重要?”
我点头,平静说道:“重要,我保得不只是条命,还有我的良心。”
“良心?”齐晟冷笑着问。
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懂什么叫做良心,我不觉扯了扯嘴角,嘲弄地看着他,点头道:“不错,就是良心,你还以为有什么?情?爱?难道您已经忘了臣妾是女人吗,臣妾一直是女人啊!”
齐晟的面容有片刻的僵滞,忽地用手扯着我的领口将我从床上一把提了起来,声音冷地似是破冰而出,字字带寒,“女人?好,很好,那就叫我告诉你怎么做女人!”
他说着,一只手猛地扯开了我睡袍的腰带。
那睡袍本就不过是靠着腰间的一条带子松垮垮地系着,没了带子的束缚,袍子衣襟顿时大开,我只觉得身前一凉,胸前已是没了一点遮挡之物。
我心中一骇,下意识地回臂去遮挡胸前,手到半路却觉得自己矫情,索性握成了拳直接打向齐晟的脸,拳头还不及触碰到他的脸颊已是被他攥住了。他将我的双手强横地扯向头顶,用睡袍的腰带紧紧地捆缚在一起……
我挣扎不力,只能愤而怒骂:“齐晟,我□大爷!”
齐晟面色铁青,摁下了我踢过去的脚,用膝盖强行将我的腿往两侧打开,欺身压了上来。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我两世为人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这样屈辱的事情,一时血脉喷张,大脑被怒火烧地只剩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起身张口往他颈间的大动脉咬了过去。
死吧,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吧。
他避得极快,头往旁侧一让,我这一口就落在了他的肩颈处。我气蒙了头,也顾不上修正地方,只发狠地咬了下去,瞬时就有血的腥甜从唇齿间漫延了开来。
齐晟的手迅疾上来钳住了我的喉间,低声喝道:“松口!”
我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只想隔着衣服生咬了他一口肉下来泄恨。
齐晟的手指摁上我的颈动脉,力道稍稍一吐,我就觉得脑子一阵眩晕,嘴上就再也使不上了力气,只得松开了齿关。他一手钳住我的下颌,低头向我的唇上压了下来。
我想合嘴去咬,可下颌却被他捏得死死,齿关怎么也合不上,只能任由他在我唇间碾磨撕咬。口中的血腥气越发地浓了起来,已是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两个人正撕扯间,殿外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我与齐晟不觉俱都是一僵,就听得写意焦急的声音从婴儿啼哭声中响起,“皇上,娘娘,小公主忽地啼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在我身上僵了片刻之后,齐晟缓缓地松开了对我的压制,低头看了看肩头,起身整了整衣衫往外而去。
殿外响起齐晟与写意低低地对话声,夹杂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听不太真切。
我的双腕还被捆在一起,那带子束得极紧,我挣了几挣都没法挣脱,只能把嘴凑上去发疯似地撕咬着。
殿外小娃娃的哭声渐渐地止住,又过了片刻,殿门处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忙连滚带爬地往床角处避了过去,喝道:“别过来!”
那脚步声立时停了停,写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里面带着刻意的温柔,“娘娘,是奴婢。”
“别过来!”我依旧是大叫道,听她的确是没有再往里面走一步,又急忙低下头去用嘴撕咬手腕上的绸带。待费了好大的辛苦才将那带子解开,两只手腕上早已经青紫不堪,火辣辣地疼,可我却是长松了口气,起身将身上皱巴巴的睡袍重新裹好,又将床铺简单地整理一下,这才叫了写意进来。
写意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若无其事地下得床来,问她:“孩子呢?”
写意抬头看了我一眼,视线滑过我的嘴角时略顿了顿,又飞快地低垂了下去,答道:“小公主没事,叫乳娘抱回去了,奴婢是担心娘娘,才把小公主抱了出来的,还……还掐了她一把。”
我正擦着嘴角的血迹,闻言不由一愣,抬眼看向写意,真心实意地说道:“写意,刚才谢谢你,真的,写意,我很感激你。”
写意惊愕地抬头看我片刻,忽地用手捂住了,别过了头去,闷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她,只能静静地坐着,待她哽咽声小了,这才正色问她道:“写意,我现在是个什么境况,我想你也看到了些,你现在还要决定跟着我吗?”
写意用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坚定地说道:“奴婢跟定了娘娘,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不落一步。”
我笑了,摇头道:“不需要,命都是自己的,要自己珍惜才是。我要你做什么,会拿同样分量的东西来同你交换。”
写意不解地看着我,问道:“娘娘现在要奴婢做什么?”
我想了想,认真说道:“先回去睡觉吧。”
写意愣住了。
我点头,“不错,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不错,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总不能心一乱就胡乱做决定,也不能脑子一热就随便相信人。
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没错,就是冷静。
许是齐晟也和我想到了一处,想给我营造一个清净的环境,于是第二日就封了我的兴圣宫,没明着说禁我的足,只是说皇后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同时,每日里都要来我宫里探望一趟,从不进我的殿门,只在后殿里看一会儿小娃娃就走。
可是后宫里却开始传起了帝后感情深厚的神话。
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只想骂一句:滚你大爷的!
我上一次被禁足的时候,还是在前年的元宵节晚宴之后,两年时间过去,身边没了会在月下为我祝祷的绿篱,却多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小娃娃。
我也全没了看美人的兴致,只得靠着逗小娃娃来消磨时光。
很快,张家递了牌子,要求进宫探视皇后。
齐晟爽快地允了,亲自叫人去张府接了张老太太及张氏的母亲范氏进宫。
我想除了写意,兴圣宫里少不了还有齐晟别的眼线,说起话来十分地不便,索性就借着身子弱,躺在内殿的床上召见了张老太太与范氏两人。
与两年前相比,张老太太精神依旧矍铄,只牙齿又少了一颗,倒是范氏,脸上虽涂了淡淡的胭脂,却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就连眼睛也有些红肿。
写意叫宫女给她二人搬来了圆凳,上前扶着张老太太坐下了,笑道:“老夫人和夫人陪着娘娘说会子话,奴婢带着人去抱小公主过来。”
见她如此懂事,张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堆着慈祥的笑,说道:“姑娘快去吧,老身一直想看看小公主呢。”
写意笑了笑,带着殿内的宫女们退了出去。
张老太太这才转回头来看我,脸上笑容全无,一张褶子脸上全都是失望,低声道:“大丫头啊,大丫头,你先前说得那样决绝,老太婆还当你真的看透了,没想到你这般没有出息,为了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和皇上置气。”
我这里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范氏却是胆怯地瞥了一眼自家婆婆,小声说道:“母亲,大丫头她这是心里苦啊。”
说着说着,自己倒是眼圈一红,掏出帕子抹起眼泪来。
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转回过头来继续教育我,“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大丫头,别只会说明白话,要学会做明白事!”
我更糊涂了,忙伸手打断了她的话,问:“祖母,先别忙着训,什么没名没分的女人?”
62
范氏奇道:“不是江映月那个贱人吗?”。
张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家里探到消息,皇上将映月偷偷地放进了大明宫,怎么?你不是因为此事和他闹气?”
我微微怔了一下,忽地明白了齐晟的打算。
他既然与我闹翻,这事必然瞒不过张家,于是他就又祭出了江氏这张万年挡箭牌。反正之前张氏也没少因为江氏和齐晟赌气,张家怕早已是习以为常了。更何况张家根本不在意张氏在宫中是否真的得齐晟的宠爱,只要她牢牢地占据着皇后的位子,并生下皇嗣那就足够了。
而我与齐晟闹翻的真实原因,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张家的。齐晟就是吃透了这一点,所以大胆放心地叫张家的人进了宫。
张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我。
我只得故作伤心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只一个江氏。”
范氏一惊:“怎么?还有别人?”
话音一落,张老太太已是狠狠地横了范氏一眼,冷声道:“闭嘴!”
骂完了又转头看我,问:“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糊到女人身上比较简单,可琢磨了一遍宫里也没个合适的人,只得先把绿篱拿来用了用,说齐晟看上了绿篱,我觉得失了面子,便趁着齐晟没下诏之前,通过太皇太后那里将绿篱给了赵王,这才和齐晟闹了起来。
对于这套说辞,张老太太与范氏深信不疑,范氏更是忍不住骂绿篱失了良心,在遭了婆婆一记白眼之后,老实地闭上了嘴,又开始用帕子抹眼泪。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绿篱。
张老太太继续冷着脸教育我:“不过是身边的一个丫头,更别说还是自家里带出来的,别说皇上要,就是他不要,还要想着法子送上去呢,有什么气好赌!眼看着云西那边就要动兵,家里多少男人都在军中,你就不想一想你那些叔伯兄弟!”
老太太年纪虽大,底气却足,我怕她这一训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场,忙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看一旁抹得眼睛通红的范氏,说道:“我叫人带着母亲去后面梳洗一下,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了不好。”
范氏听了还有些迟疑,张老太太却已是不耐烦,冲着她挥手道:“快去,快去。”
我叫了宫女进来带范氏出去梳洗,待殿内只剩下了我与张老太太两人,我坐直了身子,凑近了她低声说道:“祖母,我想叫家里向齐晟自请带兵南下平定云西之乱。”
张老太太脸上神色微变,抬了那快搭在一起的眼皮向我看了过来,目光微凉,满是探究。
我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齐晟已有废我之心。”
就见张老太太那快掉秃的眉梢轻轻地抖了一抖。
我盯着她,不急不缓地说道:“与其等着他来动咱们张家,不如咱们先下手,云西本就是藩属,时不时地就要闹上一闹,早年成祖不就是利用云西之变才成事的吗?我张家掌着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只要能名正言顺地过了宛江,许云西以自治,再有楚王相助,成事不难。”
张老太太沉默片刻,问道:“大丫头是想废齐晟,扶齐翰?”
我微笑着摇摇头,“张家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要如何?”张老太太的声线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泄露出她心中的紧张。
我镇定答道:“先借齐翰之名废了齐晟,然后……灭夏以自立。”
张老太太却是拒绝道:“不行!你祖父在世时曾经立有重誓,永不叛主!”
我冷笑道:“成祖在世时还曾给过咱们张家免死铁券呢,那又怎样?真能保住咱们张家几人?”
张老太太微垂着视线,不言不语。
我想了想,又劝道:“祖母,张家是外戚,只要这江山还是性齐,张家的风光总有过去的时候,即便不是齐晟,还会有齐晟的儿子,孙子……古往今来,可有一家外戚可以风光整朝?”
说着说着,我忽地有些想笑,古往今来,这样劝说自己娘家来谋反的皇后怕是也没几个,我也能算朵奇葩了。
张老太太被我劝的意动,却又有些迟疑,问我道:“大丫头能舍弃皇后之位?”
她这样一问,我差点没笑出声来,答道:“祖母尽说笑话,做皇后有什么好的,哪里如做个公主的自在,就算以后是叔父登了大位,我还能做个郡主呢,不比做这个困于后宫的皇后强了百倍!”
张老太太思量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此事重大,你容我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再说。”
刚说完话,写意就抱了小娃娃从外面进来,范氏也在后面梳洗完毕,由宫女领了回来。
张老太太停下了话,与范氏凑在一起乐呵呵地看了会儿小娃娃,便向我告辞。
我吩咐人好生生地将她们两个送出宫去,又遣了那乳娘下去用饭,一面逗弄着那小娃娃来攥我的手指,一面不动声色地问写意道:“幽兰殿那边是怎么回事?”
写意僵了一下,垂头跪在了我的床前,低声说道:“那夜里皇上从娘娘这里出去后去了幽兰殿,奴婢怕娘娘伤心,便没敢说。”
我听了无语,很想告诉这个小姑娘,一个好的员工从来不替老板拿主意,擅自替老板拿主意地也不是一个好员工。
我抬头静静地看向她,直看得她把头垂得更低了,这才轻声说道:“写意,现在兴圣宫已是被皇上封了起来,你就是我的耳目,若你不能将所听所见的告诉我,我要你这耳目还有何用?”
我声音虽然不大,话却是极重。
写意面色一变,忙俯身磕下头去,央求道:“奴婢知错了,娘娘别生气。”
若是以前,看她这样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跪在地上给我砰砰地磕头,我定然会觉得不忍心,可此刻,我心里却已是没了什么感觉。
我不由叹了口气,是谁说女人比男人心软的?怎么自从我做了这女人之后,心倒是越来越硬了呢?
见已是敲打得差不多了,我这才叫了她起来,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我忽地很想念绿篱。
不得不承认,齐晟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他对我隐忍了两年,然后逮着个机会就从我身边除去了绿篱,断了我半边臂膀。
我也有些后悔,这两年的安逸生活迷惑了我,早知有今日,就该多在宫中培养些可用心腹,而不是只关注于朝堂上的争斗,忽略了身边的人。
总经理办公室内部没建设好,结果董事长一发飙,立刻就把我架空了。
唉!追悔莫及啊!
又过了两日,赵王进宫给太皇太后问安的时候,顺路来了我的兴圣宫探病。
我差点感动地泪流满面,只想握着他的双手感叹:关键时刻,想不到竟会是兄弟你来看我。
许是我表现的太激动了些,赵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狐疑地打量一下四周,说道:“皇嫂,你已经坑了臣弟一回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忙摆了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赵王苦笑一声,说道:“皇嫂太会唬人,我把人都领家去了,这才想明白是被皇嫂给坑了,皇上怎么会因为那么个小事就要人性命,更别说绿篱还是你身边的大宫女,分明是还有别的事!”
我笑了,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绿篱离了我的身边,齐晟也算达到了目的,不会因为这个和你为难的。”
听我直呼齐晟的名讳,赵王微微一怔,有些严肃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又和皇上闹起来了?”
我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呀?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齐晟可是把江氏都藏进大明宫了啊,我还能不闹嘛?”
赵王神色微微有些僵,缓了缓才正色道:“皇嫂别戏耍臣弟了,元宵节晚宴那天皇上在你这里闹了气走的,当天夜里纵马出了宫,第二天就要杖杀绿篱,皇嫂欺负臣弟没进宫,糊弄着臣弟带走了绿篱,当天夜里皇上又来了皇嫂这里一次,其后江氏才进的大明宫。”
没想到他一个闲散的王爷竟然也打听得这样明白,我在惊讶的同时,也不觉有些羞愧,我这个皇后果真是十分窝囊,若不是背后的张家实在给力,我早就不知道放哪发霉去了。
赵王那里还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一想,很是严肃地说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问齐晟。”
赵王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皱,随即便又放平了,好言劝我道:“就向皇上服个软吧,云西那边正闹事,皇上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你就别再和他赌气了。”
我心里有点气,斜着眼瞄他,很是纳闷这人媳妇都被齐晟搞到床上去了,他哪里来的气度还能替齐晟说好话?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爱?
可这真爱到底是谁爱谁啊?尼玛不会是赵王爱齐晟吧!
赵王看我片刻,说道:“皇嫂,我和你说句实心话吧,在我们兄弟几人中,看着像是老九心眼子最多,蔫坏蔫坏的,可实际上皇上才是那个心思最深沉的。我与他做了这二十多年兄弟,从来就只有被他糊弄着玩的。”
我笑了,问他道:“那宛江那次的呢?你不差点就得手了吗?”
赵王噎了噎,半晌后才自嘲地笑了笑,答道:“我就没想着能得手,只是找个借口退一步罢了。当年看着虽然是老九闹腾的欢,但实际上皇上羽翼已丰,储君之位不容撼动,加之先皇身子已是外强中干,皇上登基是早晚之事。皇嫂你是个明白人,共患难易,共富贵却是极难的,更别说还有‘恩大成仇’这句话呢。与其叫他觉得欠我的,不如叫他认为我欠他的,两下相安。”
我从没想过宛江之事背后,赵王竟然存得是这样无奈的心思,一时不由得愣了。
赵王又叹道:“皇嫂想想,皇上少时丧母,母族势弱不足倚靠,先皇那人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而皇上却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足可见他的为人和心性。皇嫂就别和他斗气了,多顺着他些又何妨?”
赵王说得是苦口婆心,我听得却是无言。我倒是不想和齐晟斗,可他能放过我吗?我们两个斗得早已不是气,而是命了!
见我不说话,赵王张了嘴有意再说,我忙打断了他,问道:“绿篱那里还好吧?”
赵王知道我是有意岔开话题,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颓然道:“还行吧,那丫头总说想你,老是求着我带她进宫来看你,动不动就又哭又跪的。”
这倒像是绿篱一贯的风格。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这丫头还算有良心,便说道:“你有空就带她回来一趟,她在我身边跟了那么多年,我早已是把她当妹妹看了。”
赵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她进不来,眼下皇嫂这里,除了皇上和皇祖母,怕也就是臣弟能进来了。”
其实他这话不说我也知道,我这都病了这么多天了,除了张家婆媳两个是齐晟允了才进来的外,就连宋太后都不曾进来过。
果然不是亲儿子就不好使啊,即便有了太后的名头也是个虚的啊,
我也看明白了,齐晟这是铁了心将我关在兴圣宫里,叫我做个眼盲耳聋的皇后。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写意已经向我投诚,也不知道写意的倒戈是发自内心地,还是被齐晟授意的。
当然,我估摸着齐晟那里也猜不到我有鼓动张家谋反的勇气。
这天下最不好猜的,就是人心了。
到了二月初六,写意那里得到了消息,齐晟在朝堂上宣布武力平叛云西,却是命镇守泰兴的杨豫带兵渡江南下,与贺家一同西进平叛。而豫州莫氏、青州薛氏分兵北上靖阳、新野一线,以增北疆兵力,防范北漠有变。
与此同时,又命贺秉则领兵驻守江北与西胡边境,以防西胡人趁虚而入。
整个部署中,都没张家什么事,依旧是镇守北疆,虽分了部分兵力给贺秉则带走了,但齐晟又把莫氏、薛氏的人马补给了张家。
我本来就有点脑袋发晕,认真琢磨了半个晚上,也没想明白齐晟这是做得什么打算。
就明面上来讲,杨豫领兵南下是最合适的,因为泰兴就位于宛江北岸,离着云西要近得多。可他可是和茅厕君不清不楚的啊,杨严更是和茅厕君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啊。
齐晟这是要趁机削减茅厕君的力量?可他就这么自信杨豫这么听他的话?若是杨豫渡江后直指盛都,而贺良臣身困云西,只靠着京都戍卫军那点人马还真不见得能挡得住杨豫。
那可是战神麦帅的后人,虽然过继给了别人吧,可那也是麦帅的种啊,不应该会差到那里去啊。
我这里正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这答案在半夜的时候就自动送上了门来。
因为前半夜里用脑太多,后半夜里我就有点失眠,所以当一身黑衣,脸罩黑巾的杨严撩开床帐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精神十足地看向他,没有半点惊愕恐慌之色。
只一看那双眼睛,我已是认出了他。
杨严显然很是失望,低声说道:“有你这样的女人吗?多少也得往床脚上缩一缩,用被子作势挡一挡的好吧?”
我琢磨着也有点对不住他,便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经与他商量道:“要不你出去再来一次,我配合配合你。”
杨严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巾,“算了吧,你别消遣我了。”
我见他情绪这般低落,心中更觉得过意不去,便安慰他道:“你可以这样想,我刚才一动不动不是因为胆大,而是因为吓得瘫软失声了。”
杨严这回笑了,说道:“你果真与别人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心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我还真与别人不怎么一样。
杨严就势坐到了我的床上,把脚也抬了上来,又看了看四周遮得严实的幔帐,嘿嘿笑问道:“咱们俩这个样子若是被人逮到了,算不算是捉奸在床?”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分明是在有意调戏。
不过我向来奉行一个原则:如果打不流氓,那脸皮就一定要厚过他才行!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得脱光了才能算吧,这样顶多算是盖着棉被聊天。”
杨严被我噎得没话说,沉默片刻后忽地低声说道:“知道了吗?齐晟要我爹去云西平叛。”
我点头,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就差没和齐翰睡在一起了,他为何还能这样信任你爹?”
杨严嘲弄地笑笑,答道:“这件事上自然是能信的,我们杨家有家训,外敌当前必要以百姓为重,保家卫国。”
我没想到杨家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家训,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你杨家真高尚,还是说尼玛这狗屁家训要害死人,我张了几张嘴,才问杨严道:“那齐翰还要你做什么?”
杨严瞪了我一眼,“我和九哥是兄弟!”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兄弟,可齐晟和齐翰还是亲兄弟,不也那样吗?”
听我这样说,杨严很是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嘟囔:“和你一个女人,也讲不明白什么叫兄弟,总之我和九哥之间关系不是你想的那般就是了。”。 我压根就不关心他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只关心怎么做才能废了齐晟那小子。
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我伸脚踢了踢床那头的杨严,问道:“你大半夜的跑进来,来干嘛呢?”
杨严一怔,面上立刻露出一副差点把正事忘了的表情,伸手拍了拍脑袋,说道:“是这么回事,你突然被困,九哥叫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爹暗中找了九哥,说他有个侄女貌美品淑,眼下还待字闺中,有意说与九哥为妻。九哥就叫我进宫来和你透个气,看看你知道不知道这事,是个什么意思。”
我却是愣了,侄女,哪里来得什么侄女?
第 63 章
张家连着两辈都是儿子多女儿少。张氏父亲那一辈,张老太太生了六个儿子后才开始生女儿,倒是一口气连着又生了仨,可前面两个都夭折了,最后却只落下了三姑娘。
张老将军当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将门嘛,只要儿子够多就好了。而且那个时候成祖还在世,张家也不敢搞什么联姻,老老实实地低头娶媳妇就行。
待到了张氏这辈,男多女少的形势依旧没有什么改观。
张放这里前几个孩子都是儿子,就两个嫡女,除了我这个嫡长女张氏,张二姑娘已是嫁了贺秉则,没得嫡女可嫁茅厕君了。
张氏二叔那里也差不太多,倒是有个嫡女,不过今年虚岁才不过十三岁,还不到许嫁的年龄。
剩下的三叔、四叔之类的,就更别提了,有的眼下还没能生出女儿来。
杨严看出我的惊讶,嗤笑一声,说道:“应该是靖阳张翎的女儿,我和九哥将你们家女儿扒拉了一遍,也就是他的长女符合条件。不过那丫头今年才十三,我前年去靖阳时倒是在街上碰到了一回,不大点的丫头骑一高头大马,抽得那马发疯一样地跑,就这样一个野丫头,还貌美品淑,嘿!你们家人也真敢睁眼说瞎话!是不是都拿你当女则用了?”
我没心思理会杨严话语里的讥讽,心里只一个念头,果然不出所料,一旦确定我这个皇后要没用了,张家便要打算抛弃我这个女儿了。
他们听从我的意见,打算正式与茅厕君结盟,可却不相信我这个齐晟的皇后可以起什么作用,于是,便要送另外一个女儿过去了。
哪怕这个女儿才刚刚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不说话,杨严也停下了嬉笑,目中似有怜悯之意,轻声问道:“你是个什么打算?”
我失笑,反问他:“这话应该你问你九哥,问问他是个什么打算。”
杨严默默看了我片刻,说道:“九哥说,既执手,永相候。”。
我闻言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杨严,感叹道:“酸,真他妈酸啊!你从哪听来的这么肉麻的词?”
杨严惊讶地挑眉,“哎?你们女人不是都喜欢听这个吗?戏文上可都是这么写的。”
我鄙视地瞧了杨严一眼:“戏文上还说穷书生能娶丞相女儿呢!你信吗?”
杨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九哥说问问你的意思。”
这还用问吗?我不由冷笑,如果他毫无此意,早已是直接拒绝,哪里还用得到来问我!
我想了想,笑道:“我的意思是没意思。”
杨严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嘲弄地撇了撇嘴,答道:“就是没意思,你只要把这话捎到了,他自会明白了。”
杨严没说话,沉着个脸往床下爬。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下了床,低声问他道:“你飞檐走壁进来的?那功夫好学吗?”
杨严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答道:“好学,你去重新投个胎,从头学个十几年也就会了。”
我琢磨着投胎这事不太好办,还得去找司命星君那厮商量商量再说。
送着杨严出了内殿,就看到外面正躺在地上昏睡的写意,我这才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又赶紧嘱咐杨严道:“对了,叫楚王帮着查一下写意这丫头,据她说她有个弟弟扣在齐晟手里,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杨严问我:“哪个是写意?”
我指了指他脚下,“哪,就是你脚边上的那个。”
杨严低头看了看,应道:“行,知道了。我给她用/了/迷/药,过不一会就能醒了,只会当自己打了个盹。”
我点了点头,眼看着他手已扶到了殿门上,心中忽然十分地不舍,想也不想地说道:“明儿再来啊!”
杨严的身子就僵了一僵,转回头神色怪异地看我。
我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尼玛,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呢?
杨严却是嘿嘿地笑了,低声问道:“真拿我当奸夫了?”
他这样一说笑,我的尴尬之意反而没了,索性咧着嘴笑道:“哪啊,这分明是青楼姑娘送客用的客套话。”
杨严脸皮子没我厚,顿时笑不下去了,掩饰地轻咳了两声,转身出了殿门。
我透过门缝探了探头,就见他身子轻巧地往上一跃,手已是攀住廊檐翻身上了屋顶。我放了心,爬回床上继续睡觉,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齐晟不杀我,是因为我是张家的女儿
张家高看我,是因为我是齐晟的皇后。
赵王、茅厕君等人肯理会我,是因为我是齐晟的皇后、张家的女儿。
离了张家女儿和齐晟皇后这两个身份,就我这个人来说,其实狗屁都不是。
这一切我明明都很清楚的,却依旧混到这么个凄惨的境况,我真是个蠢货。
白忙活两年多,上不能讨老板欢心,下不能得员工忠心,内无心腹宫女内侍,外无得力重臣猛将,眼看着连自己娘家都打算要另谋出路……
若不是齐晟放张老太太进宫这事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怕是就要真的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倒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不知怎地就落了水,那水冰凉,沁人心骨,我被冻得一个劲地哆嗦着,心里还庆幸反正自己会水,淹不死的。于是我就拼命地划水,眼看着就要上岸了,岸边却突然多了一个齐晟,轻轻一脚就将我重新踢入了水里。
我不屈不挠地继续往岸上爬,他站在岸边一次又一次地将我踢入水中。
最后一次的时候我终于急了,跃起身来高声骂道:“齐晟,你大爷的!”
这一骂不要紧,人一下子从梦境中挣扎了出来。
睁眼一看,齐晟正黑着个脸站在床头,绷着唇角看我。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刻将我残存的两分睡意立刻震了个干净!我“噌”的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后退了退,戒备地看向他。
自从上次之事以后,他虽然经常来我宫中,却只去后殿看小娃娃。
我也不想见他,所以算着他快来的时候,就赶紧叫乳娘把小娃娃送回后殿去,自己则躲入寝殿。
如此一来,我们两个已是多半月没打过照面了。
他负着手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沉默地打量我。
我紧张之余不忘瞥了一眼外面,见天还黑着,一时有些糊涂眼下到底是什么时辰,杨严走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怎么我睡了这么长的一觉,外面天还没亮?
我下意识地掩紧了睡袍的衣襟,就见齐晟的眉头明显地皱了皱。
我也觉出自己这个反应太没气场了,赶紧又松开了手,故作淡定地对齐晟说道:“皇上,做这档子事要的是你情我愿,这样才有乐子。你若是真想,我配合你,保证你叫你快乐,可你若是想用这个羞辱我,我只能说你错了,又不是没睡过,我孩子都生了,早就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难堪了。”
齐晟就静静听着,既没有被我激怒,也没有暴走。
我面上带着紧张之色,脑子却是在飞速地转着,他突然出现在我床前,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省得我费尽心机找机会与他“坦露心扉”了。
可不知怎地,脑袋还是一阵阵地发晕,身上也没什么劲,我索性又躺下了,暗暗思量着今儿这事要怎么说才不会引起他新的怀疑。
我闭上了眼,酝酿了一下情绪,压下眼眶中涌上的一股热意,这才又哑声说道:“齐晟,咱们都坦白了说点真话,怎么样?”
好半天,才听得齐晟淡淡说出一个“好”字。
我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说道:“我很佩服你,齐晟,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心思深沉,这般能忍的人。”
齐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静静地站着。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在暗中促合张家和楚王的联手,知道我一直在谋取太后之位,但你却一直隐忍不发,因为你很清楚,只要一日宫内没有皇嗣诞下,我就没法起事。所以你才会一直不肯睡后宫,甚至为了避免有人浑水摸鱼将有孕女子混入宫中,你连女色都暂时戒了。”
这才是他登基之后就不再亲近女色的真正原因,去他大爷的洁身自好,至情至性,贯出情种吧!
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那缀着各色香囊的帐顶,上面有花开富贵,有龙凤呈祥。
“你为新帝,虽然名正言顺却根基尚浅,再者宋太后曾主持后宫多年,多年的势力不是一朝可以尽除的,所以你能做得只是忍,在忍耐中暗中谋划,在朝臣中培植自己的新晋实力,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说到这里,我停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你忍了两年,然后上天给你送来了一个机会,云西叛乱。你虽然做出举棋不定的模样,其实心中早就定了杨豫去平叛,因为只要杨豫带兵一走,楚王那里就失去了依仗,可以由着你揉捏了,是不是?”
齐晟没有回答,其实我也不用他的回答。
我笑了一笑,又说道:“可这样好的机会,若是只除去了楚王一个就太可惜了。于是,你就想,若是能趁着这次机会,把张家也牵扯进来就好了。可我这个人实在太小心了,行事又畏首畏尾,一日没见到你有儿子来继位,我便一日不敢放开了胆子去促成张家与楚王的合作。于是,你就决定要推我一把了。”
这才有了此次的封宫之事,连宋太后都进不得我的兴圣宫,可齐晟却允许张家进来探望我。
他就想着我会因身份泄露而心神大乱,会怕他容不下我,会沉不住气,会给张家一个错误的信号。
我无声地笑了,也亏得张老太太入宫,叫我对齐晟的用意起了怀疑。
然后赌博一般,明知道他是在给我挖陷阱,既不知道他为什么挖这坑,也不知道这坑到底有多深,可我还是壮着胆子跳下去了。
于是我不光顺着他的心意将我的朝不保夕的境况都告诉了张家,我还帮他扇了一场风。
他很满意,后面虽继续封着兴圣宫,却没有再为难我。
待到了后面杨豫平叛,杨严入宫,我这才总算明白了过来。前情后续这么一联系,一点通,全盘皆通了。
齐晟对我步步算计,而我破釜沉舟,如他所愿地一步步走到今天,把张家和茅厕君全部都压在了他面前,只为了让他相信我此刻已是走到了末路,为了给自己求得一个翻身的机会。
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很清楚,自从我踏上“太子妃”这条道,我就已没了回头路可走,唯一能的善终的职位就是“太后”,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公主、郡主。
我也没那命去做公主、郡主,张家一旦谋反,最先被赐死的就会是我这个张氏皇后。
最关键的一场战役已经打响,这一场仗我只能胜,不能败。
我转头看向他,心中组织着自己的言词,想压下心中的不屑,却那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轻弯了上去,“你其实很早以前就觉察出我的异处了吧?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此刻需要了,你这才猛地发作,然后我的心神终于乱了,终将张家推向了楚王,于是,不可能的联姻也要成了。”
齐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你很聪明。”
我自嘲地笑了笑,“事后聪明而已,你还有什么打算?只牵扯进来一个张翎,还是要借机剪除整个张家?”
齐晟轻声答我道:“北疆不能乱。”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是只借机除去张翎一个了,除去了张家的半个臂膀,从此以后张家再不能兴风作浪。
我又问道:“贺秉则一直对你忠心耿耿,是不是?”
齐晟答道:“是的。”
我轻轻地笑了笑,“也就是张二姑娘那样的小姑娘才会相信男人会为了爱情抛弃家族父母。”
齐晟没有说话。
我默了半晌,决定进行这场谈话中最重要的部分,我得告诉他,我的灵魂本应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
这事关着齐晟以后对我的喜恶,我不能叫他以后面对我的时候有心理障碍。
我深吸了口气,忽地低声说道:“齐晟,你那晚问我到底是男是女,其实这个问题我自己也经常问,我曾被人当男人教养了十几年,然后又被换回了女身,那人说我原本就该是个女子,是他们的失误才有了这番曲折,以后,我只能用这个肉身活下去。”
我停了停,转过头静静看他,“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死,可是却没那个胆量。”
齐晟问我:“现在就有这个胆量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现在依旧没有。再说都已经认头做女人了,生孩子这么大的罪都受了,再死就太亏了。”
齐晟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勾。
我心中一动,看着他问道道:“该你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齐晟点了点头。
我便问道:“我现在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恶心?恶心到连我的存在都不能容忍?”
齐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没有。”
我平静道:“既然这样,齐晟,我还是继续给你做皇后吧。这世上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了,不会替娘家争权,不会与宫妃争宠,替你管理后宫,教养子女。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更别说我在这个世上完全没有根基,可以完全被你控制在手里。”
齐晟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来,过了好一会后,问我:“你求什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平安康泰,衣食无忧。”
殿内很静,静得似乎可以听到齐晟绵长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应我道:“好。”
就这一个字,再无多言。
我暗想这八个字果真好用,不管说的人是否真心,听的人却是都当真了。
我从床上起身,郑重地整理着身上的睡袍,仿佛那就是繁复庄重的皇后翟衣,待将细小的褶皱都抚平了,这才臣服地给齐晟匍匐下去,将额头抵在手背之上,虔诚地说道:“臣妾谢主隆恩。”
齐晟久久没有回声,再抬头时,殿内早已是空荡荡的。
我心中一松,身子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其实不用我求,齐晟也会继续叫我做皇后,因为他还得用我这个张氏来安抚张家剩下的一半人,来告诉朝臣们张翎遭祸只是受了楚王的牵连。
如果没猜错,齐晟连张翎的性命也不会要,他只会罢了张翎的兵权,然后把张翎好好的软禁起来,借以表达对对张家的退让,以及对我这个皇后的敬重与宠爱
他要的,不过是我的一个态度。
既然如此,我就向他表现我的卑微。不就是以退为进吗?韩信尚能受□之辱,我算什么?
我一面用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一面暗暗发狠地念叨:玩吧,看最后谁玩死谁!现在不就是比乌龟吗?你能忍,老子要比你更能忍!且耗着吧!
写意端了个玉碗进来,柔声说道:“娘娘总算醒了,先起来把药喝了吧。”
她上前扶我坐起,我却是瞅着那碗里黑乎乎的药汤子惊讶,“怎么回事?好好的喝什么药?”
写意眼圈红了红,低头道:“前天夜里娘娘起了高热,都昏睡了快两整天了。”
我怔了怔,恍然大悟。
我说我怎么感觉这一觉睡得这么长呢,想不到竟是病了。
这可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生的第一场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等再把小娃娃抱过来玩的时候,她都快不认识我了,一到了我怀里就哇哇大哭。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带孩子不行,不管怎样她都是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总这样交给别人养可不行,别到最后养出一个和我不亲的来。
有了这样的考量,我放在那小娃娃身上的心思便多了许多,每日里大多时间都与她混在一起,只到了晚间才叫乳娘把她抱回暖阁里去睡觉。
期间齐晟又来了几次,每次依旧是看看小娃娃就走,也与我碰见了几次,神色尚算自然。
有一次我与写意一起去哄小娃娃张嘴,想看看她到底长牙了没有。可没想到我俩哄了半天,小娃娃仍是紧闭着嘴巴,丝毫不受诱惑。
正没招的时候,齐晟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见状上前伸出两指捏住了小娃娃的下颌,轻轻一掰就叫小娃娃大大地张开了嘴巴。
他淡淡说道:“看吧。”
尼玛,你这动作做了多少才能做得这么熟练啊!
我被他这娴熟的手法给搞得一愣,回过神来后就急忙大叫道:“松手,松手!”
怀里的小娃娃很配合地哇哇大哭起来。
齐晟呐呐地松开了手,一直淡定的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我很是无语,只能低头柔声细语地哄小娃娃别哭,好容易哄得她停了哭,她却一脸委屈地向着齐晟张开了胳膊……
齐晟唇角绽出浅淡的笑意,伸手将她从我怀里抱了过去,还轻瞥了我一眼,其中的得意之意不言而喻。
我心中暗暗骂着这小丫头真是个没良心的,面上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有了这小娃娃在当中缓和气氛,我与齐晟已近决裂的关系迅速地缓和,待到了二月下旬的时候,齐晟终于解除了对兴圣宫的管制。 |
64
“大病初愈”的我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满脸慈祥的太皇太后叫我上前,用手轻拍着我的手背,怜惜地说道:“皇后这些日子可清减了许多,要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我低垂着个头装柔顺的,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又说道:“这阵子朝中对云西用兵,皇帝年轻气盛,忙起来也是丝毫不顾忌自个的身子,皇后也要多多看顾他一些。”
我依旧是点头,却暗道这倒不用我操心,有江氏在大明宫,定然会将齐晟的身心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说破,不然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害了赵王的“狐媚子”眼下又到了齐晟身边,只怕这老太太能亲自冲到大明宫去除妖去。
这一次可不是一碗打胎药那么简单了。
老太太又念叨了半天,这才放我去太后宫中去请安,又看似随意地与我笑道:“前两日她还提起皇后娘家的堂妹呢,说是听说不只容貌好,性子也好,要替老九求娶呢。你这次去了,她少不了要向你打听那女孩子的情况。你可别一味自谦,有什么就说什么,我老太太也想早日看到老九娶媳妇呢。”
我明白了她的暗示,恭顺地点头道:“臣妾知道了。”
到了太后宫中,太后宋氏果然向我提起了张翎的女儿,不过却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的意思,只是行使了一下告知的责任,说是已命张家的人去靖阳接那丫头去了,希望在她到盛都之后,我能以长姐的名义接她来宫中玩耍两日。
事态至此,已是完全按着齐晟设定好的方向在发展。
心里难免有点淡淡的失落,茅厕君到底也是舍弃了我。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算什么,利益合作嘛,谁还没有个三心二意的时候啊,要允许年轻人犯错误。
问题是怎么才能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回到兴圣宫,却发现绿篱那丫头等在那里。
我惊讶过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叫写意赶紧把她送走,这丫头竟然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宫里,胆子也太肥了些!
绿篱却是平平稳稳地曲膝给我行了礼,说道:“臣妾请皇后娘娘万安。”
我觉察到了她自称的不同,不再是奴婢,而是臣妾,这么说她已是接受了赵王孺人的身份。我笑了笑,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绿篱低垂着头,闷声闷气地说道:“皇上召赵王殿下进宫问话,臣妾惦念皇后娘娘,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声音虽还保持着平稳,我却看到有泪珠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脚边上,很快就在青石砖上晕成了一小片水渍。
我叹了口气,想从身上翻出块帕子来给绿篱,可摸了半天也没能摸出来,只得向写意伸了手,这才要了块帕子给绿篱递了过去,“哭什么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样一说可不要紧,绿篱竟然用帕子捂住了嘴闷声哭了起来。
我没法子,想耐心地等着她哭一段落再说话,可等了半天不见她有中场休息的意思,只得忽地抬头冲着殿门喊道:“皇上。”
就瞧着绿篱身子一僵,立刻停了哭声,惊惧地看向门口。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她道:“赵王对你可好?”
绿篱对于我刚才用齐晟诈她的行为很是气愤,用红红的眼睛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不由笑了,道:“好好地和他过日子,他是个厚道人,不会亏了你的。”
绿篱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反正是嫁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不知道赵王听见这话会有什么感想。
我正感叹着,赵王却是一脸怒气地来了。我不由得惊了一跳,暗道他这耳朵也太长了些,难不成在宫墙外面就听到这话了?
赵王潦草地给我行了个礼,气哼哼地在椅子上坐下了,只一个劲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绿篱早已是站起身来,极其狗腿地端了杯茶给他递过去,柔声劝道:“王爷先润润嗓子,有事慢慢说。”
我很是鄙视地瞥了一眼绿篱,问赵王道:“怎么了?”
赵王一口气灌了整杯茶水,这才说起齐晟今天召他去大明宫的事来。其实就芝麻大一件小事,赵王府的马车夫出门的时候横了些,打了一个御史邻居家的小舅子的二姐夫。
可没想到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喽!
那御史就不干了,上奏痛陈赵王纵仆行凶,洋洋洒洒一大篇,把赵王简直是骂了个狗血临头,还不带一个脏字的。
不过是几个奴仆之间打个架而已,云西那边还成千上万的人集体械斗呢,国家不还得管饭呢嘛!齐晟最初没理会,就想着息事宁人地过去就算了。可没想到那御史不干啊,上奏了几次见没回音,干脆就领着几个“兄弟”直接跪到大明宫里去了。
齐晟没辙,只能将赵王召了过去,提溜到那几人面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又叫他给挨打的人出了汤药费,这才算哄了那御史带着“兄弟”走人。
赵王觉得很恼火,屁大点的事都要往他的人品上扯一扯,这马车夫和人斗殴,和他赵王的人品有个毛关系?
绿篱听了也是愤愤不平,“这些人才是整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管了东邻管西舍,要我说也别和他们动嘴皮子,直接用布袋套了头,揍上一顿再说!”
她这话一出口,我与赵王两个顿时都默了。
嘿!你当那御史也像赵王那般容易打吗?
绿篱怯怯地看看赵王,又看看我,乖巧地低下头去。
赵王原本满腔的火气立刻全灭了,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绿篱,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武力解决的。”
绿篱小媳妇一般,低垂着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我瞧她模样可怜,只得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打圆场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吃中饭了,都早些回去吧。”
赵王没话说,领了自己不靠谱的媳妇老实地出了宫,临走的时候却又与我说道:“皇嫂,今儿皇上一早儿起来就开始召见朝臣,怕是连中饭都顾不上用了,皇嫂要是有空闲,不如去大明宫走走。”
赵王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叫我不觉有些意外,仔细去瞧他的神情,却也没能瞧出什么异样来,只好随意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他们两个,我把写意叫过来问道:“灶上熬得可有粥?”
写意还当我自己要喝,答道:“有,今儿备得有百合红枣粥和山药莲子粥,娘娘要喝哪种?”
我稍稍琢磨了一下,叫写意端了一砂锅山药莲子粥,跟着我一同去大明宫看看。
大明宫就在兴圣宫南边,离得倒是不远,走不多时便到了。
因为我很少来这大明宫,所以守在殿外的小内侍看到我时,脸上有难掩的惊讶之色,一溜小跑地迎过来给我问了安,这就要进殿去替我通报。
我拦下了他,问道:“皇上还在议事?”
小内侍点头道:“召了楚王殿下和几位大臣在议云西之事。”
听到茅厕君也在这,我心中一动,便让写意将那锅莲子粥交给小内侍,说道:“你将这粥送进去,我在偏殿里等一会儿,待皇上议完事再说。”
说着便要转身往偏殿走,走到门口了却发现那小内侍还跟在我屁股后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奇道:“怎么了?”
小内侍吭哧着不答话,只用眼往偏殿内瞄。
我顺着他眼神往里面瞥了一眼,顿时明了,就见江氏一身普通的宫女衣装,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内,那小模样,真真地我见犹怜啊!
我脚下顿了顿,神色自若地迈入了殿内。
江氏淡淡一笑,起身向我微微曲了曲膝盖,轻声道:“皇后娘娘。”
我略略地点了点头,转眼看到那小内侍还端着锅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不由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小内侍神情窘迫,忙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又回头问江氏:“饿了吗?要不要来碗粥?山药莲子粥,熬了许久了,软糯香甜。”
江氏稍稍一愣,那小内侍却是手上一晃,差点把那砂锅都给扔了。
那锅山药莲子粥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可是费了不少的火,我生怕小内侍再给我糟蹋了,忙叫写意把那锅接了过去,吩咐那小内侍说道:“你带着写意去那边看看,若是皇上他们能得空,就给他们每人都上碗粥,垫一垫肚子。”
小内侍口中虽应着,可脚下却不怎么动地方,只偷偷地瞥江氏。
我一看这情形明白自己是指使不动他了,只能转头问江氏道:“要不你跟他一块送过去?”
江氏摇了摇头,与那小内侍说道:“你去吧,皇后娘娘这里有我伺候。”
小内侍得了她这话才转身带着写意走了。
偏殿内只剩下了我与江氏,好一阵沉默之后,我才没话找话地问道:“姑娘……贵姓?”
江氏噎了一下,不冷不热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姓苏。”
姓苏?这么说是改随母姓了。
我抬眼细看江氏,见她身材虽然平板如昔,可面色却比上次见时红润不少,此刻虽做宫女打扮,却也是神态自若,不卑不亢,颇有大将之风。
弱女做得,王妃做得,宫女也做得,这也算是个复合型人才了。
我有意邀她进后宫发展,便试探地问她道:“苏姑娘在这里待得可习惯?”
江氏唇角微勾,“有什么惯不惯的,皇上叫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罢了。”
三句话不到就把齐晟抬了出来,生怕我不知道她与齐晟之间关系似的。
我叹了口气,真情实意地劝她说道:“映月,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不是长久之计,跟着我回后宫吧,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有我去挡,总能给你一个名分的。”
江氏看我片刻,却是讥诮地笑了,说道:“皇后娘娘,有名有份又能怎样?困在后宫尺方的天地里,与其他女子争宠,每日里盼着他的临幸,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吗?谢皇后娘娘好意,映月不愿意。”
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我无语,看她也不像是能心平气和与我说话的样子,索性也不和她费这个口舌了。
又坐了片刻,写意从外面进来,先瞥了江氏一眼,这才凑到我耳边说道:“皇上和那几位大人都用了粥,奴婢帮着送进去的,看样子像是也快散了。依奴婢看,娘娘不如这个时候过去,也好与那几位大人碰个面。”
写意说完了,还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非常认同的她这话,做好事不留名的时代还没到来呢,再说我又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我点了点头,再顾不上理会江氏,忙带着写意起身出去。
写意掐的时间刚刚好,我这里刚走到正殿门口,就看见那几位朝臣从殿内鱼贯着出来。我忙停下了步子,往旁边让了让,然后端着第一夫人的范,微笑着看向他们。
走在最当头的是当朝宰相,后面还跟着一串子的尚书,这伙子人刚喝了我这个皇后送来的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都上前来给我行礼。
我赶紧免了他们的礼,又关切地问了他们几句闲话,这才叫他们下去了。
茅厕君比他们晚了片刻,最后一个从里面出来,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声唤道:“皇嫂。”
多日不见,茅厕君依然玉树临风,风采如旧。
我有心与他说上两句,可碍于周围眼线太多,只好略略地点了点头,说道:“楚王殿下辛苦了。”
茅厕君微微欠了欠身,答道:“职责所在,臣弟不敢妄称辛苦。”
我顿了顿,又问道:“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杨严了,他可还在盛都?”
茅厕君的嘴角便有些上扬,“还在,他一直想着要进宫探望皇嫂,说是早前皇嫂吩咐他找的东西已经寻到了……”
他正说着,早前进去的那个小内侍已是在门口唤道:“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茅厕君便停下了话,冲我笑了笑,又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了。
我整理了一下心绪,跟着那小内侍进了殿。
殿内侍立的人极少,齐晟正坐在御案后翻看着奏折,听到我进来只撩了撩眼皮,然后就又把视线放到了手中的奏折上,淡淡问道:“粥是你熬的?”
我微微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写意为了给我买好,定是将那粥描述成了皇后亲手熬制的。我忙点了点头,答道:“是。”
齐晟又说道:“太甜腻了,下次少放些糖。”
下次?我这里还发愣呢,齐晟那里却是抬眼向我看了过来,问道:“有事?”
我这才回过神来,“……没事。”
于是,齐晟复又低下头去了。
我瞧他看得这样专注,又觉得自己站这也挺尴尬的,便又说道:“皇上忙吧,臣妾先回去了。”
齐晟头也没抬,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我忙转了身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听得齐晟突然说道:“云西正在用兵,国库紧张,皇后看着把后宫的用度裁减一下,以做国民表率。”
我怔了下,回过身对着他恭顺地应了一声“是”,这才走了。
待出了大明宫,一直紧跟在我身后的写意忽地几步蹿了上来,难掩兴奋地叫道:“娘娘,娘娘,皇上叫您明日再来呢。”
我心中一直琢磨着齐晟说的那几句话,闻言脚下顿了顿,转头惊愕地看着写意,“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写意很是肯定地点头,“皇上亲口说下次啊,下次啊!”
什么时候“下次”就等于“明日”了?
我很是无语,可瞧她这一脸的雀跃,又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正左右为难着,脑中忽地一亮,一下子想到了削减后宫用度的法子,想了想,便吩咐写意道:“也好,从明日起,你每日里都给大明宫送一次。”
写意奇道:“娘娘不去?”
我笑了,“我是皇后,哪里能次次都亲自去,有你去就够了。”
估摸着这丫头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郑重地点了点头,第二日果真端了一锅粥打着我的旗号送了过去。
第三日,除了写意,黄贤妃那里紧跟着也煲了汤,亲自送了过去。
第四日,陈淑妃、李昭仪等也不落人后地加入了送汤水的队伍。
第五日,往大明宫送饭的队伍越发地壮大了起来……
第六日,齐晟终于怒了。
我被齐晟叫了去,用不阴不阳的话连挖再讽地训了几句,带着一脸的怒气回了兴圣宫,直接交待写意:“去,把后宫那帮子不消停的女人都给我叫了来。”
写意看我面色不善,不敢说话,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闭着眼坐在椅子上,想着一会儿得好好地指着黄贤妃几个的鼻子骂一顿,怎么也得先把从齐晟那受得气撒出来才好,然后再考虑怎么把要办的事情都一下子解决掉。
可真面对着那一帮子娇滴滴的女人,我这狠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用手指头将她们挨个地指点了一遍,最后只能长叹了口气,商量道:“能都活络点嘛?就不能换个这糕那糕的送送吗?非得送汤送水的?还笑!就说你呢,猪脚黄豆汤你也敢送,真当皇上坐月子呢?” |
65
黄贤妃赶紧用帕子掩了口,乖顺地低下头去,“臣妾知错了。”
其余几个也俱都老实地承认了错误。
见她们认罪态度还算诚恳,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能知错就好,剩下的就是怎么“改”的问题了。
我首先强调了一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的主旨,然后又分析了一下“云西正在打仗,国家还很不富裕”的严峻形势,就“各宫如何给齐晟送吃食”这一问题进行了具体的安排部署后,又从此事发散开来,说道后宫日后的建设上来。
众人听得很是入神。
待我后面提出“皇帝轮宿制”时,李昭仪已是专注地连口茶都顾不上喝了,只端着茶杯呆愣愣地看我。
陈淑妃瞪大了杏眼看着我,惊愕地问道:“皇后娘娘,您说以后要众宫平等,轮流着伺候皇上?”
我郑重地点头,说道:“家和万事兴,只有后宫和谐稳定了,皇上才能不被后宫所扰,专心朝事。可人人都说要后宫和谐,姐妹友爱,这个和谐友爱如何而来?说直白了就得是雨露均沾。谁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谁进宫也不是为了守活寡来的,大伙既然都是抱着同一个目的进得宫,没得旱得旱死,涝的涝死。”
这大白话虽然粗俗,可它易懂啊,这话一说出来,众女眼睛里都快能冒精光了。
黄贤妃紧张地盯着我,问道:“皇后娘娘既这么说,可是已有了安排了?”
这事我考虑好几天了,还真有个大概的想法了。眼下听她问,便说道:“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太成熟,我说出来,你们大伙也跟着参谋参谋。”
话音未落,她们几个已是异口同声地叫道:“娘娘快说。”
我笑了笑,故意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直到她们几个脸上都带出急色来,这才说道:“咱们皇上是个节制之人,满打满算宫里有名分的不过你们几人,咱们也别论什么大小位份了,轮着排吧,一人一天的,再给皇上留两天休息的空,也差不多刚好一旬了。前一阵子皇上忙,往后宫里来的少,以后总不会一直忙下去。咱们得把这个事情形成一个制度,皇上若是不往后宫里来也就罢了,来了就得按着日子往各宫里去,至于那天能不能沾得雨露……那就看各位自己的神通了。”
话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好半晌,黄贤妃才涨红着脸问道:“娘娘此话当真?”
“真,自然是真,比真金白银都真!”我笑道。
李昭仪思量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那以后再有新人晋位怎么办?”
“自然是加入序列,跟着排队。咱们呢,既不欺负新人,也不能辜负老人,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年纪稍长的黄贤妃与李昭仪就紧着点了点头。
陈淑妃估计数学不太好,刚才一直没说话,只低着头板着手指头数,这会子总算是数清了,惊喜地问我道:“娘娘,这么说咱们每人每月都能轮上三天?”
多新鲜吧,您才算明白啊?
我笑了笑,打着官腔答道:“眼下来看是这样的,不过日后要是进了新人,数量上可能还会有些变化。”
王昭容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此刻也出声道:“皇后娘娘顾惜我等,臣妾们十分感激,只是皇后娘娘不应与臣妾们一同而论,您是后宫之主,理应与臣妾们区别对待才是。”
我忙摆手:“做事最忌讳的就是搞特殊,讲特权,我身为皇后更要以身作则,不能坏了规矩。”
黄贤妃几个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生怕我再改主意,忙着上来和我敲定事情的细节。
捎带着脚的,我把后宫的裁减计划,乃至下一年的工作安排、财务预算、人事调动等诸多议题也都提了出来,就着大伙讨论“皇帝轮宿制”的热度,也一下子都敲定了。
果然心齐好干事啊!
不过因为我还缺少主持大规模妇女会议的经验,到后面就有点压不住会场了,被这帮子女人吵得头晕脑胀,连脑仁子都跟着疼起来了,待会议完毕,两个耳朵里已是灌满了嗡嗡之声。
期间,写意几次给我做眼色,可惜一直没能得到发言的机会,等我再想起来给她走个后门的时候,她早已经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热闹了多半天,第一届后宫大会终于圆满结束。
会后总结,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通过这次大会,整个后宫首次团结在我这个皇后周围。
写意这会子才逮到机会与我私聊,一脸焦急地埋怨我道:“娘娘!您怎么能由着性子胡来呢!皇上那里定会恼了您的啊,他根本就不可能去各宫轮宿啊!这事怎么也得事先和皇上打个招呼的啊!”
她每句话后面都带个“啊”字,充分表达了她强烈的感情。
我笑了,不在意地说道:“这不还只是想法呢嘛,还没落实到实际中去呢。再说了,你觉得齐晟最近可会宿在后宫?”
写意略一思量,摇头道:“眼下云西战事正紧,皇上每日里都是宿在大明宫的。”
我点头:“就是嘛,那你还着什么急?”
写意一噎,顿时没了话。
我起身往内殿里走着,很是肯定地安慰写意:“后宫用度一下子裁减了那么多,怎么也得给大伙个甜头尝尝,放心吧,齐晟不会因为这事和我计较的。”
事实证明,齐晟果真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与我计较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留宿后宫的打算。
黄贤妃几个白白激动了几日,然后发现“皇帝轮宿”不过是挂在空中的几张大饼,待回过味来,自个宫里的人也裁了,兜里的私房钱也捐了,身上的衣服首饰也少了,碗里的大米白饭都快换成菜团子窝窝头了。
她们终于也怒了。
又恰好赶上阳春三月,风和日丽,莺飞草长,万物闹春,于是这怒火来得便有些凶猛。我被这怒火烧得招架不住,只能带着写意去大明宫找齐晟。
齐晟听我说明来意,挑高了眉毛看我,问道:“你叫朕回后宫去安抚她们?”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慰安”,不过这词我实在不敢用,只十分小心地说道:“主要是为了叫皇上放松一下,整日里埋头政务对身子也不好……”
齐晟不说话,只把手中的奏折往案子上随意地一扔,身子也懒散地往后靠了过去,微微抬着脸,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这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停了片刻,改口道:“女子青春短暂,一旦韶华失去,怕更是天颜难近。黄氏她们几个又都是跟着皇上从东宫里过来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即便不喜她们,看在她们无辜的份上,也该多怜惜怜惜。”
齐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仍是没有说话,
我一看这小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只能低下头坦白道:“皇上叫臣妾削减后宫用度,臣妾没本事,只好许了大伙以后宫中雨露均沾。”
齐晟微微眯了眼,问我:“你这是拿朕去送人情了?你可知后宫因何而在?”
我忙抬头,辩解道:“没有,我开始是寻思着你怎么也不往后宫里去,要旱大家都旱着,也没什么好讲论的,可没想着……”
“没想着怎样?”齐晟冷声问道。
我从他这话音里已是听出怒气来,可又不能不答,只好小声答道:“没想着春天到了,大伙都旱不住了。”
齐晟愣了一愣,然后怒极而笑,寒声问我:“你说得这叫什么话!你这叫什么皇后?”
我垂了眼皮,沉默片刻后,可怜巴巴地轻声说道:“我以前从没做过皇后,也没管过这么多女人,我只当大伙都相互迁就些,日子才能和顺……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以后会改正的。”
许是看我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齐晟没再继续发火,殿内又一次沉默下来。
我琢磨着做女人装委屈也得有个度,想了想,说道:“皇上忙吧,臣妾先告退了。”
齐晟没应声。
我默认他这就是同意了,便屈膝向他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往外退去。没想到齐晟那里却是忽地问道:“先去哪里?”
我一怔,答道:“先太皇太后那里问安。”
齐晟不说话,只绷着嘴角看我。
我顿时明白过来,忙答道:“黄氏、陈氏、李氏几个,哪里都行。”
齐晟阴沉着脸,深吸了口气,略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当天夜里,齐晟就去了淑妃陈氏那里。
第二天后宫就沸腾了。挂在半空中的饼竟然被人咬到了,这就说明这饼并不是虚的,而是一张实实在在的,香喷喷的肉饼,虽然挂得高点,但也不是咬不到的。
黄氏几个顿时有奔头了,虽然还在继续旱着,却纷纷来我兴圣宫赔礼道歉,说自己前几天性子太暴躁了,还请我这个皇后多多包涵。
我很大度地原谅了她们,并表示只要表现好,雨露早晚都会有的。同时,也给她们打了预防针,皇上去了陈淑妃那里,并不代表接下来就会轮着去各位那里。眼下云西平乱,皇上政务繁忙,根本没心思往后宫里来,所以还请大家继续忍耐。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话,齐晟后面果然一连在大明宫宿了四五日,这才又在李氏宫里宿了一夜。
倒是真应了那句话,“春雨”真他妈贵如油啊!
轮的频率虽然比原先设想的低了许多,不过总算是“轮”起来了,黄氏几个终于是消停下来了,于是,后宫终于和谐了。
作为皇后,我很欣慰,同时,对于被“轮”的齐晟,也不禁有些同情。待他“轮”完黄氏那里出来之后,我一时心软,便给他送了一碗滋阴壮阳的补药去,顺便表达了对他如此支持我工作的感谢之情。
没想着齐晟却是忽地怒了,非但一扬手把我那碗汤药给泼了,还用手指了我的鼻尖,咬了半天牙,最后却是说了一句:“张芃芃,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我就觉得吧,可能是昨夜里黄氏忒热情了些,这才搞得齐晟有这么大的火气。
我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待出了大明宫却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写意就叹了口气,劝我道:“娘娘,您这样早晚会把皇上的心意给耗尽的。”
耗尽?这才是刚刚开始,怎么会就救耗尽了呢?要知道这男人,你越是不把他当一回事,他才会越惦记着你,这就叫欲擒故纵啊!
我回头瞥了写意一眼,叹息地摇了摇头,姑娘啊姑娘,你虽然很聪明,但还是太年轻了些啊! |
66
三月里,江北靖阳守将张翎的长女张茶茶终于到了盛都,在太皇太后的殷勤暗示以及太后的亲切关照下,我乖乖地将这小丫头召入了宫中。
小丫头一看就是常日里长在室外的,肤色已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圆脸,浓眉大眼,唇形很漂亮,两个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不笑也带出两分喜气来,虽然红扑扑的脸蛋子带着一团孩气,但身量发育得倒是极不错,个子不低,而且已能隐隐看出些少女起伏的曲线。
我领着她往太皇太后与太后宫中都转了一圈,太皇太后很满意,太后那里却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
太后的心情我很理解,若我有个茅厕君那般的儿子,却迫于无奈找了这么个媳妇,估计我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是说张茶茶不够好,而是她这风格明显和茅厕君不搭。这样的女孩子,应该给她配个雄壮英武的少年将军,而不是玉树兰芝般的茅厕君。
不过,我这里还来不及感叹“姻缘”二字,就开始头大,这丫头果真像杨严说得那般,她实在是太活泼了。
刚见面的时候还知道拘束些,第二天就把我的兴圣宫当自家院子一般逛了个遍,然后第三天竟扯着我的袖子求道:“皇后大姐姐,你整日里坐在这宫里不觉得烦吗?这会子春光正好,咱们去打马球吧!”
我刚还享受着少女的撒娇,可待她把话说完,吓得我赶紧甩开了她的手,快拉倒吧,你叫我一个马都骑不利索的人和你去打马球?
我活腻歪了吗?
张茶茶不依不饶,重新又坐过来扯我的袖子央求。我这人最怕小女孩缠我,又说不得硬话,只好推脱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了齐晟再说。
两人正磨叨着,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张茶茶吓得忙撒了手,小心地退到了一旁。
我站起身来,带着张茶茶给齐晟行礼,心中纳闷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
齐晟随意地坐在了椅上,抬眼看向张茶茶,态度温和地问道:“和你姐姐说什么呢?”
我忙给张茶茶做眼色,可她却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眨着大眼睛看着齐晟,一派天真地答道:“姐姐说现在春光正好,想去打马球呢,可又怕皇上姐夫不愿意。”
尼玛,女人不论大小,瞎话都是张口就来!。
我被这丫头气得差点吐血,可当着齐晟的面又不能斥责她,只得赶紧补救道:“她是小孩子心性,我哄她玩呢。”
齐晟眼中却是带上了些笑意,问张茶茶道:“你想去打马球?”
张茶茶一面点着头,一面把我也抬了出来,“姐姐也想,不过她不好意思和皇上姐夫说。”
齐晟听了含笑瞥了我一眼,对张茶茶说道:“好,既然这样,明儿正好休沐,咱们明儿就去。”
张茶茶喜不自禁,忍不住拍着手欢呼起来。
齐晟笑了笑,转头问我道:“葳儿呢?”
我一面引着他往后殿走,一面答道:“这会子怕是还在午睡,皇上过去看看吧,她睡得也够多的了,叫乳娘把她混醒了就好了,省的夜里又不睡了。”
跟在后面的张茶茶就叫道:“皇上姐夫,明日咱们把小葳儿也带了去吧,皇上姐夫教她骑马。”
还不到六个月的小娃娃,刚才会爬,你叫她现在就学打马球?
我听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载倒在地上,多亏了身侧的齐晟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齐晟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笑着对张茶茶说道:“好,也带葳儿去。”
我给张茶茶使了个眼色,她很是自然地上前两步,小孩子一样挤在齐晟身边,同他说笑着往后殿而去。
我故意落后一步,与他们二人拉远了,低声问后面跟上来的写意道:“怎么回事?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写意低声答道:“杨豫将军在云西初战告捷。”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齐晟今日会这样高兴,原来是云西打了胜仗。
写意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眼,又小声说道:“今日太后还请永昌侯夫人去张府里为楚王殿下向三姑娘提了亲。”
原来如此。我原地站了站,忽地很想笑。
后殿里,齐晟与张茶茶已是在逗弄着葳儿玩耍。
“快叫父皇,叫父皇!”张茶茶手中拿了只小小的拨浪鼓,一边逗着葳儿开口说话,一边将拨浪鼓摇得“梆梆”作响,引她伸着肥肥的小手去够。
齐晟却是抬眼向我看了过来,脸上虽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可眼眸深处却有着一抹探究之色。
我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去,熟稔地从乳娘怀中把葳儿抱了过来,冲着张茶茶说道:“她才多大,哪里就能学说话了,快别白费劲了。”
张茶茶笑嘻嘻地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向齐晟屈了屈膝盖,转身向外跑了去,人都出了殿门了,又转了回来,从门口探出头来,叫道:“皇上姐夫,你可说了明日里带我和姐姐去打马球的,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叫人看着不由不喜欢。
齐晟也笑了,朗声答她道:“君无戏言。”
得了他这句话,张茶茶这才满意地跑开了。
我转头随意地问齐晟:“皇上这两天政务不忙?”
齐晟伸出手指来叫葳儿攥着,眉眼间带着舒展的笑意,答道:“还好。”
我又笑着问道:“那今儿晚上皇上打算去哪个宫里?”
小样吧,你今天来我这不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吗?难道我就不会呕你了?
我不等他开口,便又接着说道:“该轮到王昭容那里了吧?昨儿她到臣妾这来时还自责呢,说自己性子木讷,不会讨皇上欢心。臣妾劝了她,说皇上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内秀的人。如果皇上今儿政务不忙,就去王昭容宫里坐坐吧。”
我这话一说完,殿内顿时寂静了。
齐晟面容僵滞了片刻,忽地勾着唇角笑了笑,看也不看我地应道:“好,朕知道了。”
当天夜里,齐晟果然就去了王昭容处。
待宫女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我时,张茶茶小姑娘正缠着我问盛都打马球有什么讲究,闻言一脸的悲戚之色,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她那双年少而健壮的双臂,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大姐姐,你想哭就哭吧。”
我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我正愁着摆脱不了这小姑娘的纠缠,眼下见她如此,少不得要利用一下她的同情心,就假兮兮地在她怀里哽咽了几声,然后装作一副万念俱灰、悲伤难抑的样子,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叫人带着小姑娘下去休息。
张茶茶脸上带着与年龄不衬的忧愁,一步一回头地跟宫女出去了。
我赶紧回过头来交代写意,快叫厨房熬上一碗滋补的汤药,趁着宫门没落锁呢,赶紧给齐晟送过去。
写意一听就给我跪下了,带着哭音地求我道:“娘娘,您就别和皇上呕了,按日子早就该轮到咱们兴圣宫的,您要把皇上推到别处去也就算了,偏偏还要送那东西呕皇上。”
我问她:“你去不去?”
写意这回很是坚决地摇头道:“奴婢不去!奴婢还没活够呢。”
见她如此,我倒是乐了,也不与她着急,只又吩咐了一个叫小福儿的宫女去干此事。小福儿十三四岁年纪,性子活泼,腿脚也利索,很快就回来了,禀道:“皇上把汤药留下了,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还嘱咐娘娘明日别忘了带着三小姐去球场。”
我点了点头,又着人将明日里齐晟要组织打马球的消息给各宫里送了去,吩咐大伙早点来兴圣宫集合。
然后,我就洗洗睡了。
这一觉很是好眠,第二天睁眼起来时,只觉得四肢通泰,神清气爽。
外面宫女进来禀报,说黄氏几个早已经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我忙叫了写意过来帮我梳洗,写意给我挽着髻,轻声问道:“皇上只说了叫娘娘带着三小姐去球场,娘娘领着黄氏这帮人,会不会惹皇上不高兴?”
我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击球嘛,人多才热闹啊。”
待梳洗完毕,写意给我换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又拉着我整理了半天脸上的妆容,这才放了我出殿。
殿外,张茶茶早已是等得直跺脚了,见我出来便扑了上来,摇着我的胳膊叫道:“大姐姐快些,一会就要晚了。”
我笑着应她好,眼光却在黄氏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见个个穿了一身骑装,分明是英姿飒爽的打扮,却还带着娇柔媚态,真是姹紫嫣红各有风骚啊。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叫乳娘抱好了葳儿,正打算带着这一队人马杀向马球场,大明宫的小内侍却是跑来了,气喘吁吁地传话道:“皇上昨夜里睡得有些迟了,这会子还没起,请皇后娘娘等一等再过去。”
大伙都是一愣,相互瞅了瞅。
王昭容向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在众人后面缩着,一般情况下都没人注意她。眼下小内侍这么一说,大伙这才发现王昭容竟也是没来。
黄氏最不会隐藏心思,当时脸色就变了。
那小内侍看了看大伙,又瞄向我,十分小心地说道:“皇上还说,王昭容昨夜里伺候的辛苦,今儿早就不叫她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这话一出可不要紧,立刻便听得有人恨恨地冷哼了一声。
我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打发了那小内侍回去。
周围立刻有人上前煽风点火道:“皇后娘娘,您看王氏轻狂的,还伺候的辛苦,再辛苦还能下不来床不成?”
自然是有辛苦的下不来床的,不过那得是男主角天赋异禀才成!平心而论,齐晟能力是有的,不过他是个很自制的人,一般情况不会如此,难不成是我昨晚那碗汤药的功劳?
我心里正疑惑着,黄氏几个却都嘟着小嘴揉起小手绢来。
我一看这不成啊,不能叫这一伙子女人把怨气都撒我这啊,得想法子挽救一下啊,既然雨水沾不着,叫她们看看云彩也行啊。
我先叫了人出宫去邀请赵王、楚王等几个年少俊美的皇室宗亲子弟进宫来打马球,又打发了张茶茶小姑娘带着葳儿和乳娘先回后殿等着。
这才把黄氏几个嫔妃都让进了殿内坐着,轻咳了两声,劝说道:“这种事情嫉妒不得,皇上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几个那里,人家王昭容排得这样靠后,不也是没说什么嘛。”
黄氏拧着手中的帕子,红着脸不甘地叫道:“娘娘,可皇上在臣妾那的时候从来……”
“行了!”我打断她的话,你自己没本事把齐晟榨干,你怨得着谁呢,有本事你也折腾齐晟一整晚啊,你也可以下不得来床,请不了安啊!
不过这话太露骨了些,说出来实在不雅,我只能用上了暗喻,若有所指地说道:“大伙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雨水就那么些,要想一下子都浇透了不现实,慢慢来吧,轮到时候若嫌雨下得少,自己就辛苦点,想法子多攥那云彩两把,拧出点水来。”
殿内猛地静了一刹那,然后便听得“噗”的一声,坐在最末位的李昭仪就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给喷出来了。
刘丽妃和她坐得近,脸上被喷了不少,面上虽恼怒,却也不好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只红着个脸,低头用帕子沾脸上的茶水。
倒是坐在我下首的陈淑妃是一贯的镇定,不知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反应慢,面色如常地端起了茶杯。
要说还是黄氏是个爱上进的好姑娘,上来就抓住了我话中的重点,歪着脑袋思量片刻,十分好学地问我道:“自己辛苦点?可是要怎么攥那云彩呢?”
话音一落,紧接着又是“噗”的一声,这回陈淑妃终于喷了。她坐得离我近,自然不敢冲着我喷,关键时刻动作很是迅速,立刻向另一个方向转过身去了。
于是可怜的刘丽妃又被喷了一身,也有些急了,抖着手指继续用帕子擦身上的茶水,红着眼圈质问:“怎么就可着我一个欺负?”
我一看她那身衣服实在要不得了,连忙叫了写意带她下去换身我的衣服。
回过头来,黄氏还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呢。
我干咳了两声,强撑着说道:“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写意很快就带了刘氏出来,我抬头看了看外面,觉得赵王与茅厕君几个也快到了,又怕黄氏再真的缠着我问如何攥云彩这事,忙起身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别叫皇上等着咱们,大伙先过去吧。”
说完赶紧带着这伙子女人往马球场走。
因成祖喜打马球,所以在宫廷内专门辟得有马球场,不过皇宫甚大,又不能骑马,等我带着大大小小一队人马一路逶迤地赶到马球场时,倒是比从宫外赶来的茅厕君与赵王等人还要晚了些。
茅厕君一如既往地和杨严形影不离,两人均是头束金冠,脚踏乌皮靴,身穿紧身窄袖绣袍,更是显得膀宽腰窄,长腿翘臀,看着都养眼。
赵王这回也没落单,竟带了绿篱来了。
我心中一喜,不及过去与她说几句私房话,就见另外一个入口处齐晟也来了,身后跟着的不是王昭容,却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
因着江氏的缘故,我对白色有点敏感,下意识地多了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猛地惊觉过来,这紧跟着齐晟身后的白衣少年竟然就是扮了男装的江氏!
这回可好,呆得不光我一个了,别说我身后的一伙子人都是傻了眼,就连对面的茅厕君与赵王几个都愣住了。
其实对于江氏的存在,别说赵王与茅厕君自是都知道其中曲折,就连黄氏、陈氏等妃嫔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幽兰殿的事情。
可江氏曾经的身份毕竟在那摆着,又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大伙就琢磨着不管暗底下齐晟待她怎样,那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所以,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再说,你就是在意了,你也没法子不是。
可没想到齐晟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把江氏给带出来了,虽然是换做了少年装扮,可尼玛你以为这样大伙就认不出了吗?你多少也给换个色啊,咱能不穿白了吗?
真是他大爷的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我头一个反应就是,这回热闹了。
若我不是这个皇后,我乐得场边上看热闹去。可我现在是皇后啊,是后宫大总管啊,不管是身后的黄氏等嫔妃也好,还是赵王那边的绿篱也好,出了事都是要归我管的啊。
用法律术语来说,我是要负连带责任的啊!
黄氏等人惊愕之后,空气中便开始弥漫着暗潮涌动的愤怒。
张茶茶小姑娘那里还嫌不乱,一脸诧异地看我,问道:“大姐姐,皇上姐夫身后的那人是谁?看着像是个女的啊。”
我没工夫搭理她,紧忙着回头去看黄氏几个,小声却色厉地吩咐道:“都给我忍住了!谁敢给我惹事,我就叫她大旱三年!”
黄氏几个相互瞅了瞅,都低下了头没说话。
我顾不上太多,只当她们是答应了,用前所未有的利索身姿飞身上马,又紧着往绿篱身边跑。那丫头死活是不能上场的,齐晟本就恨她恨的牙痒呢,她若是再敢对江氏做个手脚,齐晟那里怕是死也不会放过她了。
场地另一边,绿篱身跨骏马手提缰绳,正杀气腾腾地望着对面的江氏,大有横刀立马的气势。
我上去探着腰就去拽她的缰绳,还不及张口,绿篱已是狠声说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叫那贱人好看!”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抖缰绳往场中央飞驰了过去。
我的手就不由得一哆嗦,略一迟疑,果断地调转马头往齐晟与江氏那边奔了过去。
得!劝不了甲方,那就劝乙方吧!
齐晟已经上马,江氏却落在了后面,手上牵了匹胭脂马,正弯着小蛮腰整理着裤脚。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齐晟,走到了江氏面前,从马背上伏下身来,好声与她商量道:“那个……苏……姑娘,咱们商量一下,咱们两个都不上场了,去那边看看小娃娃,聊一聊天,叙一叙旧,也加深一下感情……怎么样?”
说着,我便给她指已经被乳娘抱上看台的葳儿。
江氏直起身来瞥了一眼葳儿那处,眼神有片刻的怔忪,我心中一喜,刚以为自己把她给说动了的时候,她却冲我挑了挑嘴角,讥诮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可惜我君命在身,怕是不能承你这份情了。”
说完便也轻巧地跨上了马背,追随着齐晟而去。
走在前面的齐晟还专门勒停了马,回头笑着看过来,待江氏追上去了,两人这才并辔往场中而去。
我一时都看傻了。
新欢逢旧爱,前妻见继室,大房遇小三,编制内的对编制外的……这热闹可是大发了!人脑袋都快能打出狗脑袋来了!
67
因这是场临时组织起来的马球赛,所以大伙都没穿统一的骑装,颜色上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色都有。为了以示区分,早有球场服务人员准备了红、黄两色额带,小跑着 送到各个骑手面前,供其挑选。
杨严额上已经勒了一条红色额带,正围着场地遛马,远远地见到我就喊道:“皇后娘娘愣什么呢?还不快去挑额带。”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是到了我跟前,脸上仍是一副嬉笑之色,口中却是低声说道:“ 九哥叫说写意不可信,留心她。”
我一愣怔间,杨严已是又跑远了。
齐晟、茅厕君、赵王等人已是齐聚到了球场中央,分作了几处,在马上勒缰而立。
没法子,我只能提着缰绳,故作镇定地往那边晃过去。走到半路我就打了退堂鼓,一会怕是怎么也免不了一场混战,就我这马术跟着瞎掺合什么啊,还是老实地一边呆着去吧。
这样一想,我立刻抬头冲着众人笑道:“你们先玩吧,我过去照看葳儿。”
说完一拨马头就往看台处走。
谁知没走得两步,便听得江氏在后面淡淡叫道:“皇后娘娘,人数本就不多,您再不上场,就更不好玩了。”
我勒停了马,转回头默默看了江氏片刻,调转马头往场中而去。
手拿两色额带的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迎了上来,问道:“皇后娘娘,您选哪一色?”
我抬头瞄向四周,发现齐晟与江氏两人头上已经勒上了黄色额带,茅厕君是红色的,赵王那里迟疑了一下,从身边的内侍手上抽了根黄色的,绿篱则是毫不犹豫地系上根红色的。
转回头再一瞧黄氏几个,我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我擦,这会心倒是挺齐,竟然一水地选的红色。
皇帝的后妃竟然要跟王爷一队了,这是要集体爬墙还是要集体造反?
不用数都知道,明摆着是红色这方人数更多一些。
身为皇后,眼下自然要顾全大局,我略一思量,从内侍手中抽了一条黄色额带出来。
绿篱与黄氏等人均是一怔,齐齐地向我看了过来。
我就像是背叛了组织的叛徒一般,忙心虚地将那额带与自己身上的红衣比了一比,打了个哈哈,下意识地解释道:“红色顺色,红色顺色。”
话音还未落地,杨严那里却已是喷笑失声,就连他身侧的茅厕君也微微弯起了唇角。
赵王却是用手扶着额头别过了头去。
我小心地往齐晟处瞄了过去,就见他神色依旧淡淡地,微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旁边的江氏,嘴角上挑着浅浅的讥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低下头认命地往自己头上系额带。
小内侍手中剩下的缎带仍是黄多红少,剩下的人没得太多选择,大多取了黄色的系上。
两队人马分列而立,黄色这队除了我与张茶茶,还有少年打扮的江氏,剩下的都是男人。
对面的红队却正好相反,茅厕君与杨严两人成了党代表,身边站的是一水的娘子军。
不行,这场球没法打,怎么也得互换几个人再说!
我高举了球杆正要出列说话,却听得场中一声锣响,击球赛竟然开始了!我这手里的杆子还没放下来,就同上次击球赛一样,只见人不见球了。
我实在没胆子策马追着他们跑,只能老实地待在外围看着,恨不得喊一嗓子“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杨严侧身转臂,将球打得极远,引得众人都纵马追了上去。江氏人虽长得柔弱,可骑术却着实不错,紧随在杨严之后,从马上俯身挥杆去抢那球。杨严动作比江氏快了一步,不及她触到球,球杆轻轻一拨就将球拨向了同队的绿篱马前。
江氏追着那球又往绿篱那边并了过去。
眼看着绿篱一手勒缰,一手高高扬起了球杆,我暗呼一声坏了,这哪里像是要打球,分明是要打人啊!我这里一声惊呼还没出口,赵王却忽地策马从江氏与绿篱中间穿了过去,带走了那球,也顺势冲开了她二人。
我这里刚松了一口气,心脏还不及落回原处,黄氏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江氏马后,亏得齐晟一杆子又把球打到了别处,江氏双腿一夹马腹,猛地掉头,顿时甩开了黄氏。
不过片刻功夫,我已是出了两身的冷汗。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一次拨转了马头往场边走,然后便听得有几个声音几乎同时从身后响了起来。
张茶茶高声叫:“大姐姐,带球快走!”
杨严大喊:“截下她!”
齐晟却是厉声喝道:“让开!”
在这一片高呼声中,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见那拳头大小的球,挟着呼啸之声往我这边飞落下来,紧接着,十余名骑手都纵马向我这边冲驰了过来。
黄尘滚滚中,一身白衣的江氏一马当先,身后紧追着黄氏与绿篱几个,虽隔得还远,我却是清晰地看到了江氏唇边的那抹讥诮。
果然,一个不差的都来了。
我顾不得击球,只忙着催马向前跑,生怕再被后面的人给撞上一般。
就听得有人在后面喊道:“向右前!”
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右带了带马头,下一秒钟,齐晟已从我的左后方冲了上来,擦着我身侧驰过,逼带着我的马又向外围跑了几步。就这么一个耽误间,那边茅厕君也已越众而出,弯腰将球击向与我相反的方向。
于是,众人又纷纷拨转马头,追着那球去了。
我惊魂未定,绿篱纵马飞驰了过来,急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声线发紧,还说不出话来,只能摆了摆手。
绿篱冲我点了点头,一拨马头就又跑了。
张茶茶却在我身边勒缓了马,抱怨道:“大姐姐,刚才多好机会啊,我们差点就能得分了!你跑什么啊?亏得我那么辛苦地抢到球给你打过来!”
我跑什么?我不跑就要没命了啊!傻丫头,你还给我打球,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啊!我觉得和一个黄毛丫头扯不清这些,索性也不理她,径直地往场边跑去,然后翻身下马,把缰绳往迎过来的内侍身上一扔,自己转身上了看台。
打吧,反正老子的戏份已经演完了,剩下的你们就是打死几个,老子也不管了!
写意脸色还有些发白,忙迎了过来,一面给我递过热帕子擦手,一面低声说道:“那球是江氏传给三姑娘的。”
我略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写意又说道:“奴婢觉得黄氏几个也是心怀鬼胎,刚才若不是她们有意冲撞,情形也不会如此凶险。”
我正擦着脸,闻言愣了愣,却没说话。
写意似迟疑了一下,这才又张嘴道:“还有绿篱……”
“够了!”我恼怒地出声打断了她,将手巾甩给了她,“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写意怯怯地闭上了嘴,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忽地想起杨严说的那句“写意不可信”来,不由得叹了口气,缓和了口气,与她说道:“写意,我觉得很累,算计来算计去,怎么也算计不来人心,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说完了,便走到乳娘身边抱过了葳儿来,小葳儿,咱们回去吧,这里的人都太野蛮了,你可千万不要和她们学!
我这里正抱着小娃娃慢悠悠地往台下走,远处球场上却是忽地混乱起来,就听得场边有人惊呼道:“有人落马了!”
这么快就有人遭了暗算了?
我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片刻之后,几个内侍用锦彩兜子从人群中抬了一个人出来,就瞧那人身形颀长,青色锦袍,却是赵王!也不知伤势如何,只见他用双手紧抱着一条腿,口中“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有人受伤,这球自然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这里离太医院不远,齐晟就叫人将赵王直接抬了过去,绿篱惶急之中往我这边望了一眼,便匆忙忙地追着赵王去了。
我一看这般情形,知道眼下先走不了了,只好打起精神过去应付齐晟与茅厕君等人。
不一会儿,太医院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赵王只是扭伤了脚,骨头没事,歇上几日就行了。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带笑容地打发了众人离去,自己也带着孩子回了兴圣宫。
待洗过了澡,写意趁着我身边无人,几经迟疑后才又问我道:“娘娘为什么不把黄氏等人叫过来敲打一番?也好问一问当时的情形,赵王骑术精湛,怎么也会落了马?”
我懒洋洋地摊在床上,连嘴巴都懒得动。
赵王为什么会落马?这还用问嘛?整个球场上,还有比他更合适落马的人吗?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失笑出声,其实赵王一直就是个倒霉孩子,一个看得无比透彻却又十分无奈的倒霉孩子。
过了几日,赵王拐着脚进我宫里来探望。
我正躺在殿前的摇椅上晒懒筋,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随意地说了一句“坐”,然后就叫写意去给他沏茶。
赵王左右看了看,认命地坐在了旁边台阶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皇嫂,咱别再和皇上赌这口气了,成么?”
我乐了,偷偷瞄了一眼远处垂头侍立的宫女,从摇椅上撑起半个身子,凑近了赵王,低声调戏他道:“哎?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离了这个地方,咱们两个结伴去游遍天下的名川大河,如何?”
赵王下意识地往后仰着身体,强自镇定着,小声问我道:“皇嫂是觉得咱们两个加起来就能算计过皇上了?”
好大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我嘲弄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自然是算计不过的,这世上有谁是他的对手?我想与楚王结盟,他用事实告诉我男人靠不住。我转回头去笼络女人,他又用小小一场球赛,给我揭开了女人们虚伪的面纱。”
赵王沉默半晌,忽地轻声说道:“偏生她还那样傻,明知他的目的,却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我一怔,问:“你是说江氏?”
赵王抬眼看我,问我道:“你恨不恨她?”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对于这么一个不图名不图利只知道低头干活的好同志,我向来只有佩服之情啊。
赵王却是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我却恨,恨她对我奉到她面前的感情不屑一顾,却要去追一份明明无望的感情。”
他看着我,忽地问道:“你可知道那年马鞍下的钢针是谁放的?”
那年江氏因为那钢针而落马,摔得身上几处骨折,借了那个机会,赵王才能留守盛都,才会有了后面的宛江之事……我没有答话,他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那就说明十有八九不是他放的了。
赵王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是她,想不到吧,是她自己。不管我多恨她,我都对她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她为了逼我向皇上出手,也为了叫我以后能对她放手,将自己摔成了那般模样。”
我听得惊住了,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非但个个嘴里没有真话,还都这样心狠手辣,对自己也能下得那样的狠手。
我忽地想起了宛江上齐晟知道是赵王暗算他时的神情,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浓厚而又无奈……当时的他,是不是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赵王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皇嫂,自从那年落水后,你就全变了一个人。可就是现在的你,才会叫他喜欢。因为你不是我们这种人,不论你表现的怎么张牙舞爪,说多少狠话,办多少自认为心狠手辣的事情,你都和我们不一样。你手上没有沾血,也不会两句话不对就会要人性命。我们从小便在这样的坏境中长大,从根上就已经是烂透了的。可你不同,你内里是明亮干燥的,是我们这些人做梦都要向往的。所以……”
他静静地看着我,“皇上那里不会害你,不管以后形势如何,只要你肯站在他的身边,他都会拉住你的手,他才是你真正的依仗。”
听他说出这样文艺的话来,我心中明明想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只轻声问道:“当我和他的利益起了冲突的时候,当他要把整个张家都连根拔起的时候,他还会是我的依仗吗?他还能护得住我吗?”
赵王叹了口气,答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护住护不住之说,只有想不想护。再懦弱无能的丈夫,只要他想,也能在刀斧劈过来的时候把妻子掩于身后,只是看他把什么看得更重罢了,除此之外都是借口。”
我有些怔怔地,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赵王笑了,答道:“这就看出我其实也是个很卑鄙的人,因为我想着皇嫂能和皇上恩爱,想着叫江氏也体会一下自己的心被人弃之如敝帚的感觉,叫她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别人。”
我睁大了眼睛瞅他半天,也没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端倪来,最后只能放弃。
赵王爽朗地笑了,说道:“皇嫂,我就说你以后少动脑子,别的且不说,就说我刚才说的话中,你可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他笑得如此贱皮,我是真想给他脸上来一脚啊。老子这叫大智若愚好不好?
他见我不说话,又笑着继续道:“连这你都分辨不出,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谁在对你说真话,谁在对你说假话?”
那边写意已经端着茶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倾身逼近了赵王,低声问道:“当江氏还是你媳妇的时候,齐晟有没有给你戴过绿帽子?”
赵王的身子就僵了僵。
我不等他反应,凑到了他耳朵边上,故意将声线逼得低哑暧昧,“那你想不想报复他一下,也送他一顶戴戴。”
眼角余光处就瞥到写意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赵王却是火烧屁股般,“噌”地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脚也不拐了,利索地往远处连蹿了几步才停下来,颤声道:“皇嫂,开这玩笑可是会要人命的。”
看看,虽然比谋略,比心机,比狠辣,或许我不是他们对手,好歹我还是有一样可以拿出手去的,我脸皮比他们都厚啊!
我终于心里平衡了,冲着赵王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处来喝茶。
赵王忙面上带着惊恐的表情,眼中却闪着温暖的笑意,摆了摆手,说道:“不了,臣弟还得去给皇祖母请安,就省了皇嫂这杯茶吧。”
说完,竟又拐着脚走了。
待他走上抄手游廊,我忽地高声叫道:“错了,错了。”
赵王回头疑惑地看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他的,压低声音喊道:“拐错了,刚才是那一只!”
赵王低头找了半天感觉,最后终于换了另一只脚,继续拐着出去了。
写意在我身后掩口而笑。
我漫不经心地问她道:“写意,皇上已经几天没来后宫了?”
写意伸出手,大仙一般掐算起来。
我等了半天,终于听她答道:“五日,自从上次球赛之后,已经有五日了。”
我以为她会说出点别的来,没想到就只是给我报了个数。
写意问:“娘娘想做什么?”
我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想做什么?
我松了那么多日子的线,现在总得收上一收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名言嘛,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武则天美眉怎么样?手段谋略都有吧?还不是在一个男人身下跌倒了,又从另外一个男人身上爬起来了的嘛。
赵王说了那么一堆的废话,无非就是想告诉我现在得依附齐晟而活。
其实哪里用他说,我早就是想透了的。
且不说齐晟对我还有那么点意思,就是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也得想法子叫他重新对我有意思了!
我从摇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吩咐写意道:“叫厨房里煮一锅大补的汤药,咱们给皇上送过去。”
第68章
大明宫的小内侍一见我送了碗汤药来,估计是又想到了上次齐晟怒而摔碗的情景,吓得脸色都有点白,忙迎上前来,十分小心地劝道:“皇后娘娘,皇上这会子还在处理政事,怕是没空用这东西,不如把它交给奴婢,等皇上闲下来,奴婢再替您送进去。”
我本着姿态一定要做足的原则,很是大度地摆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他先忙着,我在外面等着。”
说完便转身立在了廊下。
小内侍眼珠子转了转,悄不声地进了殿。没过得片刻,他又弓着身子从内里退了出来,恭敬地与我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我笑了笑,从写意手里接过那汤药来,镇定地迈进了殿内。
齐晟果然在御案前批阅着奏折,江氏则安静侍立在他的身侧。听到我进门,两人一起抬头看了过来。
真特么虚伪做作啊!还不如叫老子一进门看到你们在滚床单,那都比这副模样真实可爱。
我心中鄙视着,面上却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上前几步将汤药放在了案头,很是自然地对江氏说道:“苏姑娘下去吧,皇上这里有我伺候就够了。”
可能是没想着我会这样直接,江氏一直淡定的面容就僵了一僵,却是没动地方,只抬眼去看齐晟。
不等齐晟开口,我已是先说道:“皇上,臣妾有事要与你说。”
齐晟淡淡地吩咐江氏道:“你出去吧。”
江氏就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冲着齐晟微微一屈膝,退了出去。
哎?这叫个什么表情?你就不能笑得灿烂点?
齐晟抬眼看我片刻,嘲弄道:“什么事?又来请朕回后宫?”
我抬起头来直视他,答道:“皇上已经五六日没留宿后宫了,为了后宫稳定计,今儿该去了。”
齐晟目光从案头的那玉碗上滑过,然后冷笑着问我:“是么?所以就又给朕送了补药来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朕就这么不中用,非得靠这补药撑着?”
我生怕他再像上次那般砸了我的玉碗,忙将碗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用手臂虚护着,赶紧提醒他道:“这是我宫里最名贵的一个碗,砸坏了是要赔的。”
齐晟脸色顿时一黑,在那里静了半晌后才缓缓地吐出口气来,慢悠悠地说道:“放心,朕不砸你的碗,不过,朕今儿也不想去你那后宫。”
我垂下眼皮,轻声说道:“我知道,所以今儿我来了。”
齐晟一怔。
我又扯平了脸皮子,淡淡说道:“被皇上厌弃的皇后是管理不了后宫的,所以不管你心里多么厌恶我,我也不能叫大伙瞧出来。该轮到我了,就必须是我。哪怕你碰也不碰我,我也必须和你呆上一晚上。”
齐晟不出声,我抬眼看他,“你依旧睡你的寝殿,我打一夜地铺,没人知道我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既然想叫我继续做这个皇后,怎么也得全我这个面子。”
齐晟还是没有反应,只目光深沉地打量我。
“就像这碗药,只要你我不说,又会有谁知道喝的人是谁?”我扯了扯嘴角,端起玉碗将里面的汤药一口饮尽,随意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道:“我去后面寝殿等着你,你先忙正事,回头别忘了过去睡一觉就成。”
说完也学着江氏的模样,低着头冲着他屈了屈膝盖,往外而去。
走了两步却忽地想起我那碗来,于是咬了咬牙又折了回去,视齐晟的打量于无物,从他案头拿起了那碗,正色道:“下次臣妾会用金碗,不怕摔的,皇上就可以随意地撒气了。”
齐晟抬起了手,绷着嘴角指着我抖啊抖啊。
我装没看见的,转身出了殿门。
写意与小内侍等人俱都守在外面,我将那碗郑重地交给了写意,嘱咐她收好了,这才又说道:“今儿我留在这里陪皇上,你叫人回去交待一声,叫乳娘把葳儿照看好了。”
写意一脸的惊喜之色,低呼:“娘娘……”
我没理会她,只又转头叫旁边的小内侍带我去齐晟的寝殿。
齐晟寝殿内的装饰摆设都很大气,没有丝毫的脂粉味道,反而处处透露出男子的刚强之意。我简单地看了看,便叫殿内侍立的人都退出去,独自一人坐着等齐晟。
过了没一会儿,写意却做贼一般摸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小小的一个包袱,“娘娘,奴婢给您取了一件新睡袍来,您赶紧换上吧。”
说着便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纱袍来,在我面前轻轻一抖。就见那睡袍在空中飘了好半晌才慢慢地落了下来,竟是名副其实的薄如蝉翼。
这样的轻纱,到底能挡住些什么啊?就算是关键部位都绣上了花,也不过是添了点此地无银的意味罢了!
我这里正惊叹着,写意又变戏法似地掏出几个胭脂盒子来,低声催促道:“娘娘,奴婢给您匀些胭脂,快些吧,皇上一会子就要来了!”
说着就倾过身子来要给我涂抹。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来勾引齐晟的是不是?
我忙一把推开了她,叫道:“写意,你先回去,回去!今儿晚上不用这些。”
写意疑惑了,“为什么?”
外面已是隐约传来了人声,我猜着是齐晟过来了,一时也顾不上和写意细说,只忙将那几个脂粉盒子塞回到她怀里,又胡乱地将那睡袍团了团,连带着包袱皮子一起,顺手就塞进了写意的袖中。
我刚忙完这一切,那边的脚步声已是到了廊下。
我一面起身往门口去迎齐晟,一面低声吩咐写意道:“快走,别叫人看到了!”
说话间,齐晟已是进了殿门。
我这里脸上刚挂上了大方得体的笑容,还不及屈膝下去行礼,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子就滚到了我的脚边上。
我身子一僵,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
写意姑娘,你是成心的吧?
齐晟看我一眼,又看向我的身后,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勉强地笑笑,装模作样地转回身去斥责写意:“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些收拾了出去!”
写意早已是吓得面色都变了,连连点头称“是”,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脂粉小盒拾了起来,低垂着头快速地往外面退去。
眼看就要走出殿门时,却听得齐晟突然说道:“站住。”
我的小心脏提了一提,写意的身子僵了一僵。
就见齐晟慢慢地倾过身去,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写意袖口的某处,轻轻一拽……结果却发现竟没能将袖中藏的东西全拽出来。
齐晟也似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转头瞥了我一眼,手上继续拽着。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袍”一点点地从写意袖中扯出,只恨不得用手捂住了眼假装看不到。
齐晟却是笑了,回头问我:“这是什么?”
我僵了僵,然后很是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看写意,问道:“对啊,写意,这是什么?”
写意窘得整张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了,微低着头,嗫嚅道:“这,这……”
我最看不得小姑娘这种窘迫的模样,只得替她解围道:“像是件睡袍。”
齐晟提着那纱衣看了看,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嗤笑,然后将那纱衣随手往我身上一扔,由人伺候着去更衣洗漱。
写意眼圈都红了,十分歉意地看着我,张了嘴还要解释。
我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自己则镇定地往内殿而去,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等齐晟。
写意这一搅和,我原本的计划一下子都给打乱了。我这会儿若是再说我今儿是来睡地板的,估计齐晟非但不会信,怕是还要斥责我矫情虚伪。
来睡地板你用得着带那样的睡衣吗?
我忍不住也拎起那件睡衣来借着灯光细看,又将它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好嘛,连我衣服上的纹路都能透过来来,真比那回绿篱给我裹得蚊帐布还薄了!
过了一会儿,齐晟换好衣服进来,瞥了我一眼,淡淡问道:“你想怎样?”
我想把这祸害人的睡袍一把火给烧了!可手都凑到烛台边上了,又觉得这样怪浪费的,迟疑了一下,便又将它团了团,随手往自己腰间一塞,然后卷了卷袖子,干脆利索地从床上扯了床被子下来,挨着脚踏打了个地铺,往上面一坐,说道:“好了,皇上睡吧,臣妾给你守夜!”
齐晟稍稍一怔,嘲弄地勾了勾唇角,垂着眼皮看也不看我,直接踩着我的铺盖上了床,冷声吩咐:“给朕放床帐。”
我认命地从地铺上爬起来,走到床边给他把床帐都放了下来,然后刚回到自己铺上躺下,就听得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朕要茶水。”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是故意把我当宫女使唤了。
这样一连被他折腾了几趟,最后一次他刚开口,“朕……”
我已是把便壶从床帐间递了进去,问道:“皇上是要便壶吗?”
齐晟没说话,也没接我手中的便壶。
我笑了笑,抽回了手,重新躺回到地铺上去。
齐晟那里没了动静,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故意翻了个身,微微蜷缩起大腿,侧身背对向齐晟那边。这种卧姿我都练了许久了,绝对是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山峦起伏间十分的养眼。
齐晟那里却是没什么反应。
我正心灰意冷,打算再翻个身睡觉的时候,却见床上的齐晟猛地坐起身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翻身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齐晟沉默片刻,闷声说道:“你过来。”
我的心肝就颤了一颤,暗中咬了咬牙,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手刚触到那床帐,齐晟的手却是迅疾地从帐内探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扯进了帐内。紧随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待我反应过来,人已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齐晟伸手捏着我的下颌,逼迫我抬高了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可帐内的光线实在太昏暗,又是逆光,我瞧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我的心里下意识地反感他这种带有侮辱性的动作,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又怕激怒了他,索性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就感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竟缓缓向我逼近过来。
可眼瞅着就要能碰触到他的唇的时候,他忽地又停住了。
69
我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发虚,再顾不上琢磨什么进度问题,只想着鱼既已吞饵,这回要是叫他脱了钩,再钓怕就是难了。
这样一想,我立刻就下了狠心,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绕,自己先贴了上去。
两唇相触的一瞬间,齐晟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僵,然后便似有悔意,竟要撑身离去。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岂容他就这样走了。
我本着亲不晕他也要憋晕他的原则,双手用力地环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嘴堵了个严实,用自己的唇瓣紧压着他的,辗转厮磨,轻轻吸允,又用舌尖探到他的唇间挑拨勾引,诱哄着他松开了齿关,可就在我的舌尖马上就要探入他的口内时,他却猛地一把推开了我。
齐晟呼吸急促粗重,手臂撑在我的头侧,低下头看我。
我憋了太长的气,已是有些缺氧,只能气喘吁吁看着他,心想这回完了,鱼儿已经脱钩了,他的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个坎,我都已经这么卖力了,最后关头他还是清醒了。
齐晟的气息渐渐平顺下来,就这样撑在我的上方,冷静地看着我。
我感到难言的尴尬,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伸手去遮自己的眼,可手刚到半路却被齐晟挡住了,他忽地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来。
这是一个远比刚才更为激烈的吻,毫无温柔之意,只有侵略与掠夺,唇齿交锋,攻城略地。
我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然后便强横地回应过去,胳膊重新搂上他的脖颈,腿也向他身上缠了过去。
我很快就发现,齐晟的行为总是有些矛盾,他将我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扯了下来摁在身侧,自己却又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将我用力地揉向他的怀里。我缠上去的腿也被他扒下来,同时,他的手却从身后将我托起,大力地按压向他自己。
就像是一只王兽,将猎物死死地摁在爪下,任意地戏弄,却容不得爪下的猎物有丝毫的反抗。
他在向我昭示他才是这场战争的主宰吗?
可越是这般,我心中反而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空虚之感从胸口蔓延开来。他明明抱得我极紧,将我死死地揉压在床上,可我却似仍觉得不够,总想着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像是本能一般,我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齐晟更加粗暴地剥着我身上的衣裙。
我忽地想起他身上穿的是睡衣,而我身上的衣服却远比他多,这样算来,我应该会先把他剥光的。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我的大脑已经不太灵光,甚至有些混乱,身体的触感却是意外地灵敏起来,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他的手,他结实强壮的胸膛……混乱与火热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剥光了谁,他的唇复又回到了我的颈侧,点点地亲吻着,从下往上绵延而上,最后终于落在了我的唇上。
这个吻出乎意料的温柔,叫我不禁有片刻的恍惚,就在这一恍惚间,忽觉得身下猛地酸胀了一下,伴随着丝丝的痛楚,他已是将自己强硬地顶入了我的体内。
这感觉如此的清晰,我的心中有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叫我去挣脱,去逃避。我用力地去推他的胸膛,想要翻到他的身上,想要去主宰这场战争,可每次都是徒劳,他的力气那样的大,手将我的腰肢牢牢钳住,死死地摁在床上,叫我丝毫动弹不得。
逃不掉,挣不脱,那就顺着本能缠紧了他……
待一切都归于平静,已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呼哧呼哧喘了很久,才将激烈的心跳与呼吸平复下来,然后就发现,自己还光溜溜地窝在齐晟怀里,连脖子底下枕得都是他的臂膀。
虽然都决定放开了做女人,可这般小鸟依人的模样还是叫我觉得很不自在,尤其是两人身上连个布片都没盖,就这么在床上晾着。
若要是身上盖着点东西,估计我也不会这么尴尬。
我偷偷地动了动脚趾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然后便试着不露痕迹地往外面挪了挪身子,可刚有这个意思,齐晟放在我腰间的手臂便紧了紧。
“怎么了?”齐晟嗓音低沉,带着点□过后的慵懒沙哑。
我不由得就僵了一僵,想了想,正色道:“累了,想换个姿势。”
齐晟低低地嗯了一声,手臂猛地用力,将我整个人从他身上翻了过去,换到了他另外一边,依旧是贴在他身侧,然后问我:“这样呢?”
我默了下,勉强答道:“好了。”
齐晟没再说话。
我迟疑了下,用脚勾了被子过来,盖在了自己身上,可一看身边还晾着的齐晟,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厚道,便又将被子展开了盖在两人身上。
这下好了,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裸体,就当刚才没睡吧。
齐晟忽地问我:“累了吗?”
我一愣,琢磨着他是问哪件事。
还没等我回答,又听得齐晟问道:“刚才如何?”
这回我听明白了,他这是问刚才那事。若要是一般女子,被男人这样问,十有八九是要做作一番,得把头埋入他怀里,然后羞涩地娇嗔一句“讨厌!”
可我尝试着把头往下扎了几次,可怎么也没法把脑袋埋到他怀里去,只好实话实说道:“好。”
齐晟侧过身来看我,追问道:“好?”
我琢磨着他是不满意这个词,想了想,换了个贴切的形容词,“很爽!”
帐中光线昏暗,我看不清齐晟的表情,只觉得他面容像是僵滞了一下,然后翻身平躺了回去。
我就想我这实话说得有点太实了。
我想了想,问他道:“我要说我今儿晚上真是想来睡地铺的,你信吗?”
他扯了扯嘴角,没答话,手却在我腰间轻轻地摩挲着。
我自己都笑了,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不信的。孤男寡女的,大晚上睡在一个屋子里,要说心里都没点想法,那才是自己骗自己呢。”
可有些话大家信不信是一码事,但说不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于是我便又说道:“不过,那睡袍是写意偷着送过来的,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
齐晟散漫地“嗯”了一声,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从他怀里半撑起身子来,认真地看着他,坚持辩解道:“穿上那东西虽然能制造点情趣,但是勾引的意味太明显了,我会做那么没脑子的事情吗?”
齐晟轻点了点头,用手扣着我的背,将我压在了他身上,懒洋洋地问:“说完了吗?”
我停了停,答道:“没有,还想问一句话。”
他问:“问什么?”
我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轻佻地问道:“尚能战否?”
顺着光线看去,就见齐晟一侧的眉峰挑了挑,然后猛地翻身把我压到了身下,哑声说道:“勉力一试。”
谁知这一试就试到了半夜,我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睡去,待一觉醒来再睁眼时,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
身边的齐晟也没影了,我一个人摊开了手脚,在床上睡得十分自在。
我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一起身,就觉得脑袋还有些晕沉,也记不起昨夜里到底是战胜还是战败,只觉得身上酸痛乏力,动一动都累。
写意带着人进来伺候我穿衣梳洗,我瞥了她一眼,问道:“皇上呢?”
写意抿着嘴笑了笑,答道:“皇上早去上朝了,这会子怕是都要回来了。”
我心中一惊,回头看一眼仍是一片狼藉的床铺,忙催促写意:“快走,快走。”
说完自己便像被人撵着一般,脚下生风地出了齐晟寝宫。
写意十分不解地追在我身后,低声问道:“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
能不着急走嘛?再不着急就又与齐晟碰上面了,这一见面要怎么说话?能说什么?难不成还要再问他一句“还能战否?”
上了床大胆,下了床羞涩!这才是完美好女人!待齐晟回到寝宫,只留余香却不见美人,这才能叫他继续惦念。
我回头横她一眼,懂屁啊,心眼再多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这样一想,我心情顿时大好,挺胸抬头地往外走,没想到绕那宫侧的游廊的时候,却和江氏走了对面。
江氏的面色有些苍白,避让在游廊一侧,默默地看着我,点漆般的眼眸里满是讥讽与不屑,就在与我擦身而过时,忽地低声说道:“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哪!不淡定了,绝对的不淡定了!
我停下了脚步,侧过脸打量她片刻,反唇相讥道:“一个女人,若是连男人的床都爬不上去,还有什么脸谈长久!”
江氏瞬时面如死灰,她还僵滞间,我已是大笑而去。
小样吧,老子好容易厚道些,你还真当我是好性子的了!
写意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我,一脸崇拜地问道:“娘娘怎么知道皇上从没碰过江氏那/贱/人?”
我怎么知道?瞧瞧江氏那张苦瓜脸就知道了啊,明显着是内分泌不调,整日里和齐晟住一个宫里还成这样,分明就是齐晟没给她调嘛!
我转头冲着写意嘿嘿一笑,神秘地说道:“小丫头,等你嫁了人你就知道了。”
写意怔了怔,脸唰地一下子红透了。
还没进兴圣宫,就有宫女过来禀报说黄氏等几个还等着给我请安。我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暗叹这几个女人还真有耐性,这都要到中饭时候了,还等着,难不成还想等着我管饭?
进了殿门,黄氏等几个忙起身迎过来给我行礼,我随意地点了点头,叫她们都坐下说话。她们恭顺地谢了又谢,这才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开口。
我早上还没吃饭,此刻腹中早已是饥饿难忍,实在没心思哄她们开心。
更别说这些女人虽看着个个貌美如花,可这些漂亮的皮囊下多多少少都装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没想过要下狠手整饬一番,可每次见了面,看到这些个把大好青春埋葬在这深宫里女人,我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说到底,其实也都是可怜人罢了。
黄氏等人都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不说话。
我真想与她们说齐晟就那么一个,就是铁棒磨成绣花针也不可能叫大伙都满意的,与其来我这里哀怨,还不如在自个宫墙边上种两棵黄瓜秧子。
只可惜这话绝对不能说,万一传到齐晟耳朵里去,估计他能宰了我。
我装模作样地敲打了她们几句,又应了劝说齐晟继续轮宿,雨露均沾,她们这才安心地走了。
我只觉得累,胡乱吃了些东西,又叫人给我备了热水,泡了个热水澡后就爬床上补觉去了。直到齐晟过来看葳儿,我才被写意从床上强行拎了起来,十分不情愿地去后面应付差事。
齐晟表情自然,仿佛昨夜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男欢女爱本是正常,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态自若地陪着他逗了一会小葳儿,然后见天色已晚,便随口问他道:“皇上今儿晚上……”
“前面还有些奏折没看,”齐晟打断了我的话,斜睨了我一眼,又慢悠悠说道:“再说朕昨儿也累了。”
我被他这一语双关的“累了”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见齐晟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回了大明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地明白过来他刚才一定是把我的话想岔了。
这边写意端着碗燕窝粥给我送过来,一脸欢喜地说道:“娘娘,刚才皇上走的时候,嘴角是往上弯着的,明显地带了笑。”
我点点头,这得多亏你家娘娘反应慢了一拍,少说了半句话,我刚才本想问的是:皇上今儿晚上……该去陈淑妃那里了吧?
这句话要是说全了,估摸着齐晟的嘴角就要往下弯了。
写意自个高兴了半天,忽地神神秘秘一笑,与我说道:“娘娘,您可能还不知道吧?”
我还一口一口地喝着燕窝粥,随口问她:“知道什么?”
写意两眼都快能放出精光来了,凑过来低声说道:“皇上今儿早朝都误了,满朝文武在宣政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呢!”
我这一口粥没喝着,却差点把碗沿子给嗑下一块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写意嘿嘿一笑,“听说这还是皇上头一回误朝呢。”
我愣愣地放下了碗,暗道这回可完了。
整个大明宫都知道我是端着碗汤药给齐晟送去的,然后我就留宿大明宫了,然后齐晟就误了朝了……这事瞒不住,怕是过不两天就要传遍后宫了,紧接着,就是前朝。
再经过人们的一番演绎,我这一世贤名怕是就要毁在这一宿了。
写意不知我心中忧愁,喜滋滋地端着碗下去了。
第二日,太皇太后就把我召过去了。
我心中十分忐忑,就怕她提起昨日齐晟误朝的事来,不曾想她却用手携了我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年轻夫妻,性子又都是个火爆的,免不了有个磕磕绊绊的时候。俗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只要和了就好,和了就好。”
饶是我脸皮厚得已经快和城墙拐角差不多了,听了老太太这话也不禁红了。
这老太太,说话忒有哲理了,这男女之间的战争,究其根源,可不就是始于性又终结于性嘛。
过了没两日,绿篱也进宫来看我,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欣慰地说道:“娘娘总算是转过弯来了,以后奴婢也就放心了。”
我愕然问道:“连你也听说了?”
绿篱点了点头,从包袱里掏出许多小儿的衣物来。
我一下子就惊悚了。我擦,不会吧?又来了?上次也是她先给我准备这些东西,然后我才和齐晟睡了半宿就怀上了。
绿篱抬起头,十分真诚地看着我,“娘娘,快些生个小皇子吧。”
我顿时内流满面,真想抓起绿篱地手说一句:要是又生了公主,肿么办?
第70章
绿篱这里盼着我能够椒房独宠,齐晟那里却又开始了轮宫留宿,而且还比以前积极了些,三天里头有两天会宿在后宫。后宫嫔妃本就不多,齐晟又像是有意突出我皇后的地位,于是,隔上几天就能轮到兴圣宫一次。
我本着“床上要积极肯干,床下要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认真地做着“皇后”这份工作。
可没想到齐晟竟然比我还要敬业,在床上从来都是积极主动,勤勤恳恳,绝不耍滑偷懒,能做两次的时候从来不做一次。
我越发觉得齐晟也挺不容易的,白天披上龙袍做皇帝精疲力尽,夜里脱了龙袍做牛郎力疲精尽。为了后宫和谐,不管每天有雨没雨都得被人拧出一些水来。这样下去,怕是早晚有一天步了先帝的后尘。
这样一想,我就有点心软,一天夜里趁着中场休息的空,劝他道:“要是觉得累,就歇歇吧,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更别说这宫里还这么多块地,哪能就都耕透了,也别太难为自己了,我想她们也能理解的。”
齐晟被我说得愣了一愣,不知为何忽地就恼怒了起来,把我揉过来搓过去好一番折腾,最后将我死死地压在床边,双手紧扣了我的手,哑声问道:“张芃芃,你就这么想气死我?”
说完就低下头来粗暴地吻了下来,连我嘴唇都给磕破了。
事后我摸着自己破皮肿胀的嘴唇,真心觉得自己是好心没好报。
时间进入四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宫女们的衣衫越换越薄,宫中空气中荷尔蒙的味道也越来越浓。我原想着齐晟这阵子巡宫巡得这样勤快,黄氏等人的闺怨差不多也该没了,可没想着她们几个见我的时候仍都是敛眉垂眼,委屈地跟小媳妇似的。
凭良心说,我真是觉得齐晟在床上已经够努力了,这帮子女人有些得陇望蜀了。
待到五月间,云西的平叛之战打得越发激烈起来,朝廷里光战报一日里就能收到十好几份,还都是六百里加急的,齐晟政务缠身,再没那么多时间来后宫了,除了隔几天会往我宫里来睡一宿外,大多时候是把黄氏等嫔妃召到大明宫去侍寝。而且做派也越来越朝着传统帝王去了,忙的时候三五天不近女色,兴头上来的时候,一夜里召俩,前半夜一个,后半夜一个,跟赶任务一般。
此等情形,我前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对于他这等行径,我十分地不齿,作为曾受过二十年现代教育的原新青年,我唾弃他这种侮辱女性的行为!
黄氏等人想必也应是不情愿的,谁愿意睡一半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送走啊,就算现在天气不冷了,可这觉也睡不好啊。折腾半宿,也难怪第二天的脸色会隐含三分委屈。
不过,总得来说宫中还算平静。
绿篱隔上几天就会借着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来我宫里转一圈,顺便给我送些小儿衣物来。
我肚子却是一直没有动静,我也说不清是喜是忧,绿篱便给我出主意道:“娘娘请尊送子观音来吧,奴婢听说翠山福缘寺那边是极灵的,要不奴婢替娘娘去拜一拜?”
我不忍心拂了绿篱姑娘的一片好意,便点了点头。
绿篱精神抖擞地出了宫门,五月底的时候,她就被诊出怀有身孕来了。
我得到这信时都有些愣,第一个念头就是翠山福缘寺的菩萨果然灵验,第二个想法是菩萨也不容易,工作太忙了,偶尔失误一次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说宋太后听了这消息眼睛都红了,当天就把茅厕君拎宫里好一顿训,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说出来了。
其实茅厕君也挺无奈的,他与张三姑娘那里才进行到议婚阶段,离入洞房都还远着呢,更别说抱孩子了。再者说张三姑娘今年才十三岁,如果茅厕君不想做禽兽的话,怎么也得等到小姑娘及笄才能圆房。
而且他与张家结亲又属于政治联姻,都得彼此敬重着点,怎么也不好做出这边小王妃进门拜堂,那边小妾请产婆生孩子的热闹事情。
如此一来,生孩子更得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也怨不得宋太后要红眼了。
不过绿篱有孕,太皇太后倒是很高兴。
绿篱往太皇太后那跑得勤,嘴上也讨喜,老太太本来就对她印象不错,这回一看她肚子又争气,心里更是喜欢上了,特意派了人去赵王府传话给绿篱:头几个月那都不许去,也不用进宫给我请安,先把身子养壮了再说!
如此一来,绿篱再没借口进宫来看我了,听说当天夜里就抹了眼泪。
说这话的时候,赵王依旧是蹲在我兴圣宫后殿的廊下,一脸的无可奈何。
我用双手架着葳儿站在地上,看着写意在一边用去了头尾的小鱼喂猫。
葳儿嘴里依依呀呀地叫着,挣扎着伸出短粗的小腿去踢那猫儿。她人虽小,劲头倒是很大,一会功夫就把我累了一身的汗。
我正有些烦躁,就听着旁边的赵王又幽幽叹道:“我是真服了绿篱那丫头了,你说她那眼泪怎么来得就那么快呢?只要手帕子往外这么一掏,眼圈立刻就红,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其实这事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很惊叹,不过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安慰赵王道:“没事,小姑娘都那样。”
赵王奇道:“都那样?”
我点点头,转过脸去吩咐写意,“写意,哭一个赵王看看。”
写意先是一愣,眼圈立刻就红了,泪汪汪地控诉我道:“娘娘尽欺负人,奴婢又不像绿篱姐姐那般动不动就哭。”
我面色如常,转回头去看赵王,“哪,见到了吧?都这样。”
赵王佩服地点了点头。
写意抹干了眼泪,继续淡定地喂猫去了。
葳儿又开始在我怀里挣扎,还想着去踢那猫一脚。
我一边用手坚定地把她抱在怀里,一边问赵王道:“就瞧你表现的那样,我原以为你会为江氏守身的。”
赵王苦着脸说道:“皇嫂,那不都过去的事了吗?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成么?”
我点点头,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你既然把绿篱拆了封,可就不能给我退货了啊。”
赵王微微张着嘴,满脸的惊愕,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又与我说道:“皇嫂也去趟福缘寺吧。”
我实在是被葳儿折腾烦了,就把她转手给了乳娘,叫乳娘带着她回屋里去玩,又吩咐了写意把猫抱走,然后才转头看赵王,问道:“你说我现在去福缘寺,合适吗?”
赵王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道:“挺合适的。”
我迟疑了一下,又问他道:“皇上那里……会不会多想?”
赵王笑道:“臣弟觉得应该不会,若是会,他也就不会隔三差五地就来皇嫂宫里了。”
我思量了一下,认同地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齐晟既然常来睡我,就应该想到我有可能会怀孕这事。俗话说得好,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别说这整天趟水的。
第二天,正好是齐晟来我宫里的日子,我琢磨着男人在床上最好糊弄了,于是很是积极主动地勾引他滚了床单,然后趁着他筋疲力尽闭着眼昏昏欲睡的当头,委婉地向他表达了我想去福缘寺上香的愿望。
我本想着让齐晟糊里糊涂地点了头,没想到他听了反而是精神了起来,睁开了眼稍稍有些意外地看向我,问道:“你想去福缘寺?”
我一面感叹着齐晟这血液回流速度可真够快的,一面老实答道:“赵王那里说福缘寺许愿挺灵的,臣妾就想着去一趟。”
齐晟的手指在我腰间轻轻地滑动着,就是不说话。
我也觉得这事是有些不靠谱,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咬了咬牙,伸手搭上了齐晟的腰,故意半抬起身子,似贴非贴地擦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道:“我在这宫里闷得久了,想出去透透气,翠山离得又近,早上出去,天不黑就能回来的,就叫我去吧。”
就这么擦擦蹭蹭地,眼角余光便瞥到薄被的一处慢慢地高了出来。
这血液一往下流,齐晟大脑供血明显就不足了,待我再撒娇一般地晃了晃他,他便答了一个字:“好。”
尼玛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啊!
齐晟说完这个字,手上就加了劲道,把我往他身上扣了过去。
我故作正经地笑了一笑,将他的手从我腰上扒拉了下去,正色道:“明儿皇上还要早朝呢,快些睡吧!”
说完自己便率先翻身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身后隐隐传来齐晟磨牙的声音。
我正得意间,他忽地一把扯开被子将我扽了过去,二话不说就开始揉搓,刚把我的性致挑起来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翻回身去说道:“明儿还要早朝,睡吧。”
这种报复是多么的幼稚啊!
偏我还被他勾得连喘气都粗了,深呼吸了半天,还是没法把心头那团火压了下去,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转头恼恨地看了齐晟背影片刻,发狠地扑了上去。
不管了,先泻了火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孩子回婆家过年,一直抽不出空来上网,给大家拜个晚年吧。
太子妃已经完稿,但是因为需要等待出版,所以网上的更新需得暂停一段时间,我初步想着是用绿篱、赵王、茅厕君、上树君等人的番外来顶这段空当,不过大伙也知道,我连正文都写不快,更别说这些番外了……
我尽力吧,争取一周叫大家乐上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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