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III 风水兵法 红尘   第1节:一、怪相法(1)   一、怪相法   广州陈塘馨兰巷四周的烟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

斩龙III 风水兵法 红尘

  第1节:一、怪相法(1)

  一、怪相法

  广州陈塘馨兰巷四周的烟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院万花馆天天晚上灯火通明,天不发亮就静不下来。

  自从跟娇娇学习女丹功开始,安龙儿就没有睡觉的习惯,漫漫长夜只是他行功修炼的其中一课。现在已经是四更天,安龙儿坐在东房的书桌前,轻轻地闭着眼睛,任由内气在自己体内的奇经八脉中游荡,也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过去搜寻。

  三年前,这间西关大屋里住着绿娇娇,而他被绿娇娇安排住在院子后的中房。从风水上说,只有主人家才可以住中房,可是当安龙儿以一个仆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家,马上就得到这种优待。

  那时的安龙儿只是一个卖艺的小孩,如此细节的安排,连一个大人都不一定有心思猜透,他又怎么可能注意?可是今天他坐在这里,完全明白了绿娇娇当时的心思。

  一个玄学家为自己起一个名字,绝不会只是图个顺口好听。她为自己起名为绿娇娇,一则以妓为名表达自己的悲愤,二来想必是因为她命中缺木;东方五行属木,东厢房带有强烈的木性,命中缺木的绿娇娇主动住到东厢房,本身就给自己的命局缺陷做了极大的补充。再说她一个女孩子隐居在陈塘风月之地,自住中房无疑是告诉贼人这个家没有男人,如果主动避开中房偏安一隅,就算是独自在家遇上麻烦了,也有个中房可以让贼人扑空缓冲一下,安全性会大为提高。

  安龙儿只是觉得有一点可惜,当年的绿娇娇为什么不养一条狗呢?花再多的心机布局防贼,不如养只狗来得实际。现在大花背就趴在自己的脚边,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大门,大花背都会给他一阵乱吠;要是有人爬进来偷东西的话,大花背必然会咬他一口。想到这里,安龙儿忍不住泛起微笑,如此聪明伶俐的绿娇娇,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安龙儿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大屋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完全按照绿娇娇离开前的布置来摆设。一椅一几,一床一桌,以至前厅的茶杯茶壶摆放的位置,天井那张重新买回来很适合躺在上面抽大烟的竹床,都丝毫不差地重演着三年前安龙儿刚到这个家的记忆。莫管这个家居布置是否最好的风水局,哪怕这是一个天煞死局,安龙儿也愿意住在这里,让自己感觉时间从来没有流动过的幸福。

  安龙儿自从天师府大战之后,独自留在天师府修炼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他和张培原天师都很清楚,只得到《斩龙诀》孤本的大清国师安清源,没有《斩龙诀》心法罡步配合,也没有雷刺在手,绝不可能成功地斩杀龙脉,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寻找心法罡步和雷刺。

  心里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让张培原天师和安龙儿不解的是,三年里从来没有任何动静。他们每年一卦计算安清源的去向和运程,都只算出他官运不堪,估计有丢官罢职之事,而且几年的卦象都呈现六冲不定之卦,主人四处游走,居无定所。难道安清源从此放弃对《斩龙诀》的追寻?

  这次来广州是安龙儿的个人决定。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可是以流年卦算出,今年会有不寻常的大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时候仍留在天师府,等于把麻烦转嫁给张天师。雷刺在自己手上,那么《斩龙诀》最后的争夺焦点一定也在自己身上,与其左右躲闪,不如公开身份和地点,自己首先亮到明处,住到安清源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主动求战,速战速决反而落得个干净利索。

  绿娇娇在天师府和安龙儿分别前说过,要找她就去云南昆明。可是不愿意连累天师府的安龙儿,更不会连累绿娇娇。他明白了安清源所说的人生目标,当雷刺传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以《斩龙诀》为宿命,那么就让自己和《斩龙诀》纠缠到底吧。

  第2节:一、怪相法(2)

  他目前最需要见到安清源,因为安清源用《斩龙诀》的目的就是要斩杀广东的天子龙脉,安清源不会离开广东,安龙儿在广东才有最大机会见到安清源。阻止安清源出手,夺回《斩龙诀》就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安龙儿的生活在绿娇娇的安排下完全不成问题,因为绿娇娇和他分别前,留给他上百两银票,再加上安龙儿自己平时储蓄的钱银,他已经可以在乡间买一座大宅。安龙儿没有烟酒恶习,每天只是到市场买些肉菜,大花背吃的肉比他还要多,又免费住在绿娇娇的旧居,日常开销极低,只要保持这种生活,他一辈子都花不完手上的钱。

  生活不用愁并不代表人可以懒着,他想找一件适合自己的事去做。他晚上会在家打拳练剑,早上会到城里四处走走,最后他认为目前当算命先生是很好的选择。一来在街头亮相的机会多,安清源容易找到自己。如果国师府仍在暗杀民间玄学家的话,他的出现无疑可以最快接触到国师府;二来苦学几年道法玄学一直没有机会印证,到街头摆摊可以实践一下自己的玄学功夫;三来没有生意的话,坐在摊子上也可以好好看书。

  主意一定,他开始有步骤地到城里游走,寻找最多人的集市,最多算命先生的地方。他要用风水师的眼光重新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广州城到底是怎样的风水;他也要探探算命的行情,街上高手的多寡可以猜测到国师府在这几年是否还在猎杀玄学家,了解算个命要收多少钱,也可以让自己试试能不能像绿娇娇那样一出手就发大财。

  安龙儿对绿娇娇的赚钱能力一向无比敬佩,绿娇娇孤身一人来到广州那一年也是十六岁,两年后就赚足银子买下馨兰巷的大屋。如果天下太平的话,自己干两年又能不能这样呢?

  怀着这种好奇,他在东山和西关游走了几天。东山是广州城里的军政要地,三教九流比较少;西关上下九路一带最为龙蛇混杂,占卜算命的摊子相当多,于是他着重在西关流连。

  这天天色有些阴沉,不久前还下了一阵小雨,安龙儿背着用布包好的雷刺,手上打着油纸伞,在街边买一块蒸糕,一边吃一边站在几个占卦的摊子前看热闹,发现胡说八道的先生还真是不少,可见国师府这几年没有少干活,有点真功夫的人怕且都被处理了。

  不远处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围观,人头顶上十七八把油伞连成一片,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他们围观什么,只见一支长枪杆支着一面垂幅,上书"小神仙"三个大字,表面看来不是占卦就是算命。

  天气不好,除了卖伞没几个行业可以有好生意,可是这小神仙旗下却比卖武还要旺人气,安龙儿实在无法想象占卦算命如何可以这等热闹,安龙儿快步走过去,只想不要错过了高人。

  二十多人挤得水泄不通,安龙儿用力挤了几下,挤进去一层之后再也无法再进去,不过已经可以从人头缝里看到大家围着什么。

  人圈被五张条凳围出的半圆形阻挡着,半圆里放着一张小桌子,这张桌子中间开了一个洞,小神仙的大旗就插在这桌子里面。桌子旁边站着一个比安龙儿高半个头的男人,他穿着黑丝绸长衫,头戴镶着碧玉的瓜皮帽,辫子又长又粗,黑亮而柔软;脸上戴着一副茶晶墨镜,面色白里透红,鼻梁高挺脸形瘦削,骤眼看去让安龙儿想起杰克的脸;他的脸上还留着三绺乌黑长须,使人无法看出是什么年纪。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润明亮的男中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却不刺耳。他手上打着油伞,眼睛环视着人群不停地说话:

  "别看这里人不多,可是事情可不少,我用眼睛一看,就可以看出谁有什么事……这里有两个人在找事做,不过还没有找着……"

  第3节:一、怪相法(3)

  小神仙的眼睛从墨镜后环顾了一下,又开口说:

  "有一个人很运滞,他正在打官司,现在都不知道是输是赢……有一个心里很烦,他家里有个病人……"

  他顿了一下,用更神秘的声音说道:

  "有个人气色很差,正在犯小人天天和人口舌之争……还有一个人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找不到……"

  说到这里,小神仙的墨镜向安龙儿晃了一下,安龙儿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左右看一下,在阴天的伞下基本上看什么都模糊,这小神仙还戴着茶晶墨镜,这么黑都可以看相真是不简单。再说绿娇娇如此高的相学水平,才一次给一个人看相,小神仙居然站在路中间一看就是五六个,而且连自己正在找《斩龙诀》也可以看出来,这功力真是不简单。

  小神仙引起了安龙儿极大的兴趣,他一边听小神仙说话,一边使暗劲往前挤。

  "今天看相不要钱,送的!"小神仙说出大家最想听的话,人群很激动地大声叫好。

  "不过……"

  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

  "可不能全都送,只能送五位!"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交头接耳,小神仙的音量一直压着人群,他雄浑激昂又字正腔圆地说:

  "我这相法聋子不送,我说什么他听不见;哑巴不送,我说完他不会给我传名声;小孩不送,我说什么他听不懂……我有个主意,我这里有五张纸条,谁要想我白送个相法,把手伸过来领一张,领得到的不要高兴,领不到的不要生气,都是老天安排的缘分……来啦,这位大哥伸手最快,给你一张。"

  那位大哥手一接纸条就咧开嘴笑了,可是小神仙却没有放手,他和那大哥一起拉着纸条问道:

  "这位大哥是哪里人?"

  "我是南海石湾人。"

  "我看你鼻上官星发青,是来省城打官司吧?"

  "是啊!小神仙真是神啊,我这官司能赢吗?"

  "不急不急,先在板凳上坐着……下一位!"小神仙铁嘴直断之后又继续发纸条。

  安龙儿一看这招露出来,真是有点水平,马上远远地从汹涌的人头上伸手过去,小神仙发完四张纸条,居然把第五张纸条从人头上递过,放到无论如何也挤不进来,身处圈外的安龙儿手中。

  在小神仙的安排下,安龙儿和四个陌生人都坐到了圈子里的条凳上,小神仙手上打着伞,对着一个年青男人毫不含糊开口就断:

  "你今天出来是要找事做,对不对?"

  "对!"

  "从北向南来,两手空空不得财。"

  "对呀,先生,我就是从陈家祠那边来的,一早上没找到事做,你看我能找着吗?"

  "你今年流年不利,门犯吊客丧门星,不单找事难,家里还要有其他事……"

  "啊!?"

  那位失业青年还在惊愕中,小神仙转头就对另一个中年人说:

  "你老婆病了是不是?"

  "哇大佬!这个你都知道?"

  "我小神仙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今天来这里就是要传名声,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老婆的病能好吗?"

  "向西走有救。"

  "太对了,我找的大夫就是在西面。"

  小神仙不和他扯下去,对着一个阿婆说:

  "阿婶,你是要问个前程是吗?"

  "对对对,我那是……"

  "你不用说,小神仙一看就知道,你家小孩对你不好,对不对?"

  "对对对,我那……"

  "你不用说。你现在有意中人了,不过心里没底……"

  安龙儿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相法啊,真是跟神仙似的。从绿娇娇到天师府学的相法好像都没有这么猛的吧?他转头看了看那位阿婆,年纪是大了一点,脸形尖削 下巴单薄,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不过这种面相子女运的确不好;人老珠不黄眼角含光带桃花,果然是梅开二度的情形。让安龙儿纳闷的是,就算面相上可以看出来 这些,现在人人打着伞,小神仙戴着墨镜远远地站着,他怎么看的呢?

  第4节:一、怪相法(4)

  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安龙儿以非常谦虚的态度端坐着等小神仙给自己相面。

  阿婆连忙追问和意中人以后的生活情况,小神仙同样让阿婆好好坐着,就是不告诉她答案。他一转头用墨镜对着安龙儿说:

  "小兄弟,你早年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就流落江湖,对不对?"

  安龙儿虔诚地点点头。因为父母双亡从命局中可以算出,可是从面相上却只能知道个父母缘分的深浅,小神仙的精确直断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丢了很贵重的东西,找了很久没找着?"

  安龙儿这下真是从心里肯定,小神仙从他站在人群之外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找被夺走的《斩龙诀》,他和大家一样几乎冲口就问:

  "先生,你看我能找回来吗?"

  小神仙听到他这一问,开心得爽朗地仰天长笑,从笑声里可以听出像做成一件大事后充满成就感的快乐。

  他笑够之后对安龙儿说:

  "小兄弟,难啊,你先坐一儿吧。"

  然后他一抬头对着人群说:

  "大家都看到了,真金不怕红炉火,我送几句相法,就是叫大家听听我的相法水平,送的就是几句,如果真要谈相可就多了,一辈子吃喝穿戴财运官禄,父母寿元兄弟得力,夫妻合婚子女刑伤,有无子嗣几个送终,富贵贫贱穷通寿夭,脾气秉性终身大运,啥时走运哪时倒霉,仔仔细细一辈子都谈尽那才叫看相,对不对?那么小神仙看相要给多少相礼呢?黄金有价艺无价,我看相收纹银二两!"

  "哗……"震惊于相金昂贵的人群传来一阵哗然。

  安龙儿倒觉得这价码不算高,他见惯了绿娇娇给人算个命动不动收人家几两银子,却几乎忘了那年头二两纹银可以够一家八口一个月的生活费。

  "不过!"小神仙用更大的音量把人群的哗然声压下去。

  "今天我不为挣钱,只为了传名声,正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今天为了传名声,看相不用二两银子,每一位只收两吊钱!"

  此话一出,人群里传出安慰的""。小神仙的大减价宣言让大家又重新有了希望,两吊钱就是二百文铜钱,一般来说心里有事的人,为了问个前程,咬咬牙还会愿意给。

  安龙儿的心也跟着大减价激动起来,他抬头看着小神仙滔滔不绝地演讲道:

  "要是人人都看相我可要吃大亏了,今天是为了传名声特别优待,改天没有这个价,今天也不能多看,就看三位,坐前排的几位优先。我这里有三张纸条,哪位乐意看相就伸个手,谁接到纸条谁就有一次机会,接到了不要高兴,接不到也不要生气……"

  小神仙一边发小纸条一边说话,坐前排的人全都举起手,安龙儿也接到了一张。

  "三位之后还有人想看相的,我还是要二两纹银的相礼,你可以不看,我也可以不接。哪一位要明白终身大事富贵贫贱,眼前吉凶进退大计就来找小神仙。"

  一番筛选之后人群里留下三个铁杆相客,安龙儿也在其中。四个人搬动条凳围坐在小桌子前,身后的人群散去一半,另有十数穷极无聊之徒自己不看相也不走开,就是围着看小神仙给人看相。

  小神仙对大家说:

  "看相可是要先交相礼,大家都把钱银准备好了放在桌面,看对了,这是我的,看不对分文不取,原银退回。"

  大家一听这个公平,纷纷从钱包里掏出两吊铜钱放在桌上,小神仙把钱一拨堆到桌子的另一边,然后对那阿婆说:

  "大婶你命里带了驿马星。劳劳碌碌不得享福;做婆婆又要做媳妇,口里说不做手里又要去拿,口里说不管手里又去烧火洗碗。从早做到夜,没听一句多谢。天明做到晚,还有人说你懒。命中带了指背杀,虽得神意未得人意。做饭未熟留客吃,酿酒未熟留人尝,搞得人家当面叫你是大娘,背地人说你不贤良。六亲冷淡姐妹也疏,年头到年尾未见亲戚面……最惨的是子女虽有却如无,不怪儿女不孝也得怪世道艰难,看着人家生儿育女得个天伦之乐,自己却像孤家寡人一辈子摸爬,幸好老天开了眼现在还可以老树逢春再开花,只怕遇人不淑前途未卜……"

  第5节:一、怪相法(5)

  小神仙一轮流水般的评说,只说得阿婆连声称是,安龙儿更对小神仙惊为天人。当年绿娇娇为人算八字还得排个命局,逐点评说,眼前这小神仙开口就来还句句不离左右,如果他不愿意停下来的话,怕且可以说三天三夜。

  阿婆频频点头之际,小神仙已经把两吊钱拿在手中,他对阿婆说:

  "我说得对不对?收你这两吊钱值不值?"

  "对,呵呵呵……"阿婆哭笑不得地说:"值啊,真是神仙,可是我以后的日子怎么看啊?"

  "大婶今年贵庚啊?"

  "我五十四了。"

  "你这几年运限低,幸亏你心肠好,口慈心直保了寿元。五十三上同床异梦平平过,五十九岁生离死别有灾磨。如今命犯计罗星、离根再种不保稳,扎不定犹如墙上无名草,人家墙上底子不好你只好风吹两边倒。所谓罗与计,受他的气;计与罗,受折磨。看你六十三上容易过, 七十一上要斟酌。你这两吊钱就是看个相,看相后也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你福气,让不让我给你作个福,你先坐着不要急,回头我给你求求老天爷。"

  小神仙说完长篇大论把钱收起,对着另一个中年人问道:

  "这位大哥贵庚?你老婆多大了?"

  "我三十二,我老婆三十五。"

  "你命中犯小人很重,天生招人嫌,倒不是你为人不好,而是你祖上积福让从小衣食丰隆,知书得理聪明伶俐,世间这样的命何等少见,别说认识你的嫌你,我这一说出来围着看的人都嫌你……"

  小神仙一番话说得这男人连连点头,也引得围观者一阵哄笑。

  这男人接着问道:"先生你能看出我这官司是为什么打吗?"

  "你属龙,今年的流年犯白虎星,龙虎相争,合伙人争产哪有不打官司的道理。"

  "太对了,神仙哪。"那男人激动地说:"这两吊钱先生拿去,你看我这官司能赢吗?"

  安龙儿又转头看着这男人的脸,见他头戴瓜皮帽,尽管下半截额面宽广光洁,可是帽子遮去上半却是事实,在不能看到全额和发际线的情况下,他不明白小神仙怎么可以直断这人的少年之事。

  大概是看耳朵吧?安龙儿这样想着又看向他的耳朵,只见耳轮圆满,耳肉红润肥厚,两个耳珠不只是下垂还微微前兜,这种耳形称为"明珠朝海",是一生有福气的相格,也算自己能看出来。

  可是打官司不只是看鼻上官星的气色,在没有八字命局细分的时候,更不好直断官司是由争产引起;再说,就算用八字算出是争产官司,也是因为命中比肩劫财过旺反克官星;对于属龙的人来说,今年是鸡年不但不是白虎煞,反而得六合之喜,小神仙却说属龙的冲白虎星就会争产打官司,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嘛,摆明了胡扯蒙人……安龙儿心里想,小神仙一定有些自己不懂的奇怪技艺。

  小神仙对那男人说:"你这官司不好打,轻者破财,重者身家都难保。"

  安龙儿和那男人都同时惊讶得叫出声:"啊?!"

  "那有救吗?"那男人脸色很难看,语气很紧张。

  小神仙也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问我,你问老天爷吧。"

  一手把两吊钱放到自己钱袋里,一手向这男人推过去一套圣杯。

  (红尘说:圣杯是古代用于占卜的一种工具,用骨或木头做成,形状是两片掌心大小的牛角,阳面圆拱,阴面平底,两片可以从平面相合,并用短绳子拴在一起。当占卜时往地面抛出,两块都平面朝上是凶,两块都平面覆地也是凶;只有一个背朝天,一个背朝地才是吉相,这可以代表老天爷同意要占卜的事情。)

  中年男人正想伸手拿圣杯,小神仙的手却一直在桌子上按着圣杯对他说:

  第6节:一、怪相法(6)

  "你今年犯的白虎冲命是大煞气,没人管你的话,你保得了性命也保不住身家;不过要解你的煞等于逆天而行,你想找我解灾,等于把灾嫁到我头上,到时死的是我伤的也是我,这种事给多少钱我还不愿意做;不过今天你来到这里见到我小神仙,其中一定有玄机,我们就看看天意我能不能帮你。要是老天不让,你自己回去行善积德散财求福我不敢管你,要是老天也看不过去要我小神仙出手的话,我认命你也要认命,就着今天的因缘,你把今天身上所带现钱银票都放到桌面上,给老天看看你的诚意。要是老天爷允许我帮你,我才给你祭白虎破邪气,你把这身上俗物留下压白虎,然后放心去打官司;要是老天爷不许,对不起,这一身俗物你带走,存着等落魄时买药吃饭,你看好不好?"

  "这……"中年男人一脸犹豫,也许是身上钱银太多舍不得,也许是对小神仙的话将信将疑。

  小神仙看他没有马上掏钱出来,他手上的圣杯一转推到阿婆的面前,对阿婆说:

  "阿婶,你先掷个圣杯,掷好了我收你一吊钱给你作个福。"

  阿婆一听到只收她一吊钱,开心得眉开眼笑,连声说好,一边还问道:

  "先生对阿婆真是关照啊,知道阿婆身上没有银两就只收一吊钱,如果要阿婆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阿婆今晚要被骂死罗,呵呵呵……"

  "阿婶,不是我收得你少,而是那个大哥的事大,他要是不祭白虎,破了财输了官司不止,回头被对头人背后出杠,要坐大牢都说不定,那时莫说这一身的钱银,就是一家的钱银都被充公了,你说我敢只收他一吊钱吗?"

  阿婆在桌上扔出了一阴一阳的圣杯,马上从衣服里再摸出两个五十文大钱放在桌上。小神仙从桌面上拉过一张白纸,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阵,大家朝纸上看去,写完之后还是一张白纸。然后小神仙用左手两只手指捻住白纸,右手剑指在纸上画符,口中同时念念有词地念着没有人能听懂的咒语,不久纸上就现出几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起纸张塞到阿婆手中说:

  "上天降下作福大法写在纸上,你快把纸放在怀里回家,路上不要看,回家后烧香拜神,把纸供在香炉前,三天后才可以看,按着纸上说的照办就行了,记得一点都不能错,快去!"

  阿婆一听连忙抱着纸跑步回家,小神仙和安龙儿回头再看桌上,已经放着几张银票,银票上压着一把铜钱,那个中年男人对小神仙说:

  "先生,我身上就这么多了。"

  小神仙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是多是少,你有没有诚意有老天管着,要是有瞒天瞒地的事,祭白虎不灵验了受苦的还是你自己。你掷三次圣杯,要是三次都掷不出阴阳面,这钱银你可以带回家了。"

  中年男人神情紧张地拿起圣杯,小神仙又对他说:"先向南拜三次,然后再掷杯,心诚一点……"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安龙儿,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安龙儿觉得小神仙大概也准备当众掏空他身上的银子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黑洞洞的茶晶墨镜吞了一口口水。

  他记得绿娇娇对他说过,江湖上一地都是骗子,要看穿一切骗术是不可能的,可是任何骗子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求财,只要自己死不掏钱,就算天真到相信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真正被骗。

  小神仙果然开腔说话了:

  "小兄弟是哪里人?"

  "广府人士。"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娶妻室了没有?"

  "没有。"

  "你刚回广州对不对?"

  "对。"

  "你离开广州三年了?"

  "对?!"安龙儿有点意外了,这种事情不是看相可以看出来的呀。

  第7节:一、怪相法(7)

  "你从北方来?"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你是在算卦吗?"安龙儿实在忍不住好奇,太想知道天下还有什么神技可以一眼看出这么细节的个人隐私。

  "切……"小神仙轻蔑地笑了笑:"小神仙哪里要算卦,不是说了嘛,看看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在山上修道三年,现在应该也是大法师了吧?"

  安龙儿张大了嘴巴,他几年来建立的玄学理解力几乎跟不上小神仙的境界,这人太可怕了。

  中年男人已经掷完圣杯,一直在看他们对话,同样是惊呆在桌子旁边,一看安龙儿呆若木鸡地停下话头,马上抓紧时间插嘴,指着桌面上说:

  "神仙神仙,我掷出阴阳杯了,你看行不行?"

  小神仙露出欣慰的表情说:"上天待你不薄待我不好啊,这就是要我替你受罪了,天意天意。"

  说完之后又是抽白纸书无字符,望空画符念咒,大家看到宣纸慢慢地暗下来现出几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好纸,让那男人闭上眼睛,在他面前划过几道符后在他额上一点,同时放纸符入他的衣襟里,对他说道:

  "现在白虎煞已经离开你的身体,你马上跑回客栈不要出门,不然白虎煞又要追上你……慢着,我没说完呢,入房门前先跳个火盆,入门后用柚子叶泡水洗澡,七七四十九天内戒烟酒戒女色,不然白虎再上身你还是要输官司坐大牢,快去!"

  那男人一听那么多规矩呆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小神仙赶他"快去",他只好不再多想,像阿婆那样马上跑步回家。

  围观的人群看到小神仙打发了两个人,最后就等着看他怎么打发安龙儿了。

  小神仙收起桌上的银票翻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十两银子,他一把揣到怀里,对安龙儿说:

  "小兄弟,我都看出来了,你的问题最严重,你有时间的话不妨跟我回家,我给你看个全相。"

  安龙儿已经对小神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听他这么说当然求之不得,马上答应下来。于是小神仙驱散围观的无聊人等,拔起大旗让安龙儿扶着,他手脚并用连勾带踢,几下工夫把五张条凳踢到桌上叠起,最后一脚把桌子平平踢到墙边,俨然一副千锤百炼的好身手,看得安龙儿在心里鼓掌叫好。

  小神仙收拾好桌凳并不接回长枪和大旗,只是由得安龙儿帮他抬着,自己首先走在前头。他对安龙儿说:

  "我家在河南,要从白鹅潭坐渡船过一趟珠江,你没问题吧?"

  "不太晚的话还可以,晚上我要回家的。"

  "家住哪里?"

  "西堤陈塘。"

  "怎么住到大寨里去了?你家开妓院了?"

  "没有,只是住在那里。"

  "家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不过有只大狗,我不回去它没饭吃。"

  小神仙听了安龙儿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走过两个街口,还没有走到白鹅潭边,突然听到身后一把女孩子的声音大喝:

  "小神仙,你给我站住!"

  小神仙和安龙儿回头一看,一个漂亮女孩正横眉怒目地向他们走来。这女孩年约十六七岁,用蓝缎子包着头发显得英气勃发,身穿一身蓝碎花边素白色旗袍,式样简洁却可以看出华丽和昂贵;手上提着一支官差用的衙杖,衙杖和她一般高,可是和她苗条的身材相比,那衙杖大得像一支船桨。

  她身边有四个仆人打扮的男人,手上都提着长短棍棒,和她一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小神仙看到她,马上拉着安龙儿大叫:"快跑!要打架啦!"

  他一说完,自己首先向着珠江边狂奔。安龙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着小神仙的大旗也跟着他逃窜。

  安龙儿知道是手上的大旗坏事,小神仙的恩怨就因为自己扛着这旗子,惹到自己身上了,他一边跑一边叫着:"小神仙!你快自己拿上旗子!"

  第8节:一、怪相法(8)

  小神仙回头一瞄,女孩子好像又追近了一些,他回过身来一把拉起安龙儿就窜进小巷里。

  安龙儿被他拉着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对小神仙说:

  "先生,这事和我无关,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快逃吧!"

  说完把大旗递给小神仙,甩手就想爬墙逃跑,小神仙接过大旗后仍然死死揪住安龙儿的衣袖说:

  "你这黄毛没义气,我刚才还想晚上请你吃饭,现在我被人家打你就想自己跑!别甩!跟我来……"

  小神仙脚底抹油似的在小巷里四处穿插,安龙儿倒不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也不是甩不开小神仙,只是小神仙叫他一句"黄毛"让他大感意外。因为安龙儿八岁时父母死于英军入城的战乱中,跑江湖卖艺的蔡标师父收留了他,只有蔡标师父和戏班里的孩子们才会叫他"黄毛仔"

  当蔡标把他转卖给绿娇娇,绿娇娇在第一天就给他起名字叫安龙儿,所以能叫出"黄毛"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和戏班有关系。他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想起小神仙到底是谁。

  "你是顾思文!胡子长那么长啦?"安龙儿一边逃跑一边问小神仙。

  "丢,那胡子是假的……快逃跑,到我家再说……"原来这个小神仙,正是四年前和安龙儿一同在蔡标旗下卖艺的小伙伴顾思文,当年他爹为了还赌债,就把他卖到戏班。他比安龙儿年长两岁,在戏班里他是年纪最大的孩子,不过也是最调皮最多诡计的一个。他和安龙儿合作演出了不少大受街坊欢迎的武术节目,自然和安龙儿有相当的默契,也最喜欢和安龙儿玩耍。

  安龙儿刚刚搞清楚小神仙是自己人,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追到背后,呐喊着举起衙杖就向跑在顾思文身后的安龙儿劈头砍去。

  棍风如雷,安龙儿早有防备,他把顾思文向前一推,自己斜跳一步踏上窄巷的墙面闪开衙杖,第二步再向墙上走去,正回身准备截停小姑娘和几个仆人,已经看到小姑娘的衙杖在身体右侧抡圆,封住自己反击的方向,同时向前加速向顾思文的后脑勺打去。

  安龙儿人在墙头看得真切,这姑娘的棍法不像是武林中什么门派的招式,她使出来的棍法简单直接,充满了实战意味,让他想起过去和自己交过手的清兵。安龙儿直觉这姑娘使的是军队里的兵器战法,加上手上使的不是一般的棍棒,而是官家用的衙杖,此人应该有点来头,也不知顾思文何来这么大的面子,可以得罪这种小姐。

  这时不适合分析案情,只适合逃命。安龙儿眼看衙杖打到顾思文脑后,他从手腕护套里翻出一个金钱,手腕一甩就把金钱激射向衙杖。金钱牵着一条红线射入衙杖中段,衙杖"喀喇"一响,应声从中间断成两截,金钱马上沿红线收回安龙儿手中。

  那少女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上一震就发现正在挥舞中的衙杖断了,更是气得冒烟,在追赶中一举手就把手上剩下的半截杖柄向顾思文扔过去,安龙儿再次射出红线金钱,居然把扔在空中的木杖手柄卷起甩到小巷两旁的房顶。

  那小姑娘这回看清楚是红线搞的鬼,她更是气得马上开口骂人:

  "你们这些汉人都是骗子流氓!骗了我的钱还想打我?你们不想活了!"

  安龙儿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给一个小姑娘这样骂还是头一回,一听到马上觉得不对劲并有点不好意思,他从屋顶几步追上顾思文问道:

  "你骗人家钱啦?"

  顾思文手上提着小神仙的大旗在小巷里熟练地穿插着,他纵身一跳闪开地下一群母鸡说:"骗什么骗呀,她给钱我办事都是你情我愿……快点跑啦,还说!"

  后面追来的少女和仆人打翻了一街的箩筐杂物,引起街坊一阵喧闹叫骂,小巷里热闹非凡。那少女两手空空照样紧紧咬住顾思文,可是她听出很有战斗力的安龙儿不太了解情况,为了分散对手,她抬头指着安龙儿叫道:

  第9节:一、怪相法(9)

  "小子你不要帮他,那骗子骗了我二十两银子,还害死我丈夫,我今天非找他算账不可。"

  安龙儿一直在屋顶上护着顾思文逃跑,一听死人这么大事也吓了一跳,他马上喊顾思文:"你杀人啦?"

  "这……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别问了……阿伯小心!"

  顾思文双手举直大旗快速转身,闪过差点撞到身上的大伯,安龙儿在屋顶上刚好接住大旗。就在这一慢之下,小姑娘已经追到顾思文身后,飞身跃起一爪捉向他的后领。

  快速递出的纤手迎向正在转身中的顾思文,没有捉住后衣领却一把捉住顾思文转身甩来的三络长须;顾思文没有留神胡子已经被擒,仍在尽力旋转自己,一大圈转完之后发现转得有点过火,两手空空停下来看看原来自己向着后面,脸上的胡子已经到了那姑娘的手中,露出白白净净一张年青帅气的脸。

  顾思文的面前是一个惊诧的俏丽少女,他发现那少女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有了刚才的杀气,他正要露牙向少女一笑,鼻子上却迎来一记老拳,茶晶墨镜马上飞得不知所踪。原来少女身后的仆人也追了上来,一看骗子站在自家格格面前,那有不打之理,一为护主二为邀功,这一拳都会打出十成功力。

  顾思文发出一声"哎呀"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只看见满天金星,他感到那少女骑到自己身上,他马上举起双手护住脸部,果然立刻感受到拳头左右开弓揍向自己的脸。

  他听到安龙儿大喝一声,知道安龙儿要出手了。在顾思文的记忆中,安龙儿从小就武功过人,而且这还是四年前的事情,今天的他一定是可以出手就打死人的功夫,他及时大叫道:"黄毛仔不要出手!不要打人!啊~小姐不要打脸哪~~"

  安龙儿在屋顶上的确是准备出手相救,可是刚刚接到大旗的时候腾不出手帮忙,看清楚形势了却看到对方是一个女孩子,实在下不了手,最后顾思文被打翻在地,苦主倒主动要求他不要出手,他只好从房顶跳回地面,用力拦开围殴顾思文的四个仆人,可是骑在顾思文身上的少女他却不敢乱碰,只好在顾思文的惨叫声中大声劝止:"有话慢慢说,小姐别打了。打够了,打够了……"

  那少女撅着嘴又打多一拳才站起说:"赔钱,四十两!"

  顾思文的双手还是护着脸,他支吾着说:"我才收你二十两,现在怎么贵了那么多……"

  少女一瞪眼睛又举起拳头,顾思文吓得大叫道:"赔!四十两!"

  安龙儿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说道:"小姐,你说他骗你二十两,现在人你也打了,汤药费不算他赔二十两也就天经地义,什么事要赔个四十两呢?"

  少女一说起这件事就气,她一脚跪在顾思文的胸前,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嘴里恨恨地说:"上半年我爹给我在京城找了个丈夫,我找他算一卦……"

  一边说,少女又甩出另一只手扇顾思文的脸:"他说我是克夫命,杀猪凳,嫁一个死一个,收我二十两银子说要给我作福……"

  "啪啪"又是两巴掌,顾思文可能已经被打习惯了,随口发出两声不太痛苦的应酬似的惨叫,少女说:"现在倒好,我还没有上京,月初北京就来信说那丈夫死了……看什么看,打死你啦……"

  少女手上不时抽着顾思文的嘴巴:"你作的什么福?现在我什么大礼都定了,人也算是有了名分,可是却不用上京……我还得留在广州做寡妇……"

  她站起来用脚掌蹬了几下顾思文:"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顾思文从地上坐起来,抹了抹脸说:"小姐,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算是尽了人事问心无愧嘛,你丈夫现在死了,总比你上京后才死的要好,对不对?其实这也是作福的功力……"

  第10节:一、怪相法(10)

  那少女一手叉腰,展开另一只手,一个仆人立刻把自己手上的大棒子交到她手上,顾思文马上大声说:

  "我叫方世玉,住在芳村花地。"

  少女双目圆睁,双手举棒拉开架势准备打下去,她大喊道:"我爹是八旗军千总,我打死人不用偿命!"

  她的话音刚落,顾思文马上重新报资料:"我叫顾思文,住在河南大基头!"

  "银子!"

  顾思文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银票,小姑娘接过来数一数问道:"还有五两呢?"

  顾思文从裤腰又掏出一把碎银,小姑娘一把捉过来,放在身边仆人的手里说:"大家分了。"

  这时一个仆人对她说:"阿图格格,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手上拿着银票的阿图格格""了一声,眼睛瞟了一下顾思文,耸耸鼻子招手带着几个仆人转身离去。

  顾思文坐在地上看着阿图格格离开的背影,居然嘿嘿笑起来:"阿图格格,嘿嘿,这小兔兔真可爱……"

  安龙儿现在才看清顾思文的样子,他的脸比四年前多了几分男人味,眼神深邃,脸形轮廓分明,如果不是流鼻血和颧骨有些青肿的话,绝对算得上是美男子。

  他把顾思文扶到泊满大小船只的白鹅潭边,顾思文带着他走向一只小舢板,他看到舢板上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布衣少女。少女远远看着他们,待走近一些大家可以看到样子的时候,那少女从舢板跳到岸上,对安龙儿大声叫道:"黄毛仔!"一边快步跑过来。

  安龙儿看见那少女精致的五官,认出她是蔡标的独女,当年和自己一起卖艺的师姐蔡月。蔡月年纪和安龙儿差不多,可是在戏班里排的是辈分,她是班主的女儿,所以不管谁都要叫她师姐。蔡月从小就有一种大姐姐的性子,对谁都关怀备至,有争执就出来主持公道,对沉默寡言不时吃哑巴亏的安龙儿更是加倍照顾,安龙儿最记得她的大眼睛和细长眉毛,尖鼻子加上薄薄翘翘的嘴唇放在圆圆的脸上,像个洋娃娃一样好看。

  现在再看蔡月的脸形,已经不像安龙儿小时候记得的大苹果,而是长出了娇俏的尖下巴,配出更精细又有女人味的五官。

  蔡月尖叫着一到安龙儿面前就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上,开心了一阵抬起头对安龙儿说:"黄毛仔真是你呀!好激动啊……长那么高啦!"

  顾思文也笑着说:"我刚才做生意的时候,他在圈外看热闹,我很远就认出他那一头黄毛……先别说了,上船过芳村吃饭,今天晚上我请客……"

  蔡月转头一看顾思文就问:"你又被人家打了?"

  "什么叫又被打了……也没打几次,上次还是半年前呢……"顾思文悻悻地解释着。

  安龙儿奇怪地问:"文少,你功夫也不差,怎么就任人家打,还不让我帮忙?"

  顾思文一手搭着安龙儿的肩,一边走向舢板说:"我们这行有很多行规,不能打客仔,更不能做死一哥,听得懂吗?就是不能为了赚钱迫死客人……我要是功夫好就和客仔打的话,我还做什么生意呀,不如开武馆算了。"

  第11节:二、杀机初现(1)

  二、杀机初现

  三人边走边谈上了舢板,顾思文把小神仙的大旗卷起来交给蔡月,自己站到船尾解橹摇桨划出江面。

  安龙儿一边帮蔡月折整大旗,顺口就说起:"刚才要不是这大旗,文少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蔡月问道:"和这旗子有什么关系?"

  "文少被人家追打的时候,他一直抱着这支大旗在小巷里钻,要不然早就跑掉了。"

  蔡月呵呵一笑说:"活该,这么小气的人定期打一顿也是教育。"

  顾思文撑船离开码头,看看左右没有其他船只才大声说:"所以我老是说你头大没脑脑大长草。我经历了多少艰苦奋斗才树起小神仙这支大旗,要是给人家捡去了冒我的牌子,又或者到处传小神仙被打得旗仔都丢了,我以后还用到江湖上混吗?"

  蔡月马上回敬他说:"你真是以为那支旗是你在江湖上闯回来的呀?那还不是我给你写的,叫你写那么大个字你还不会写呢。下次你再被人打,在死之前就先把旗子扔了,回来求求我,我再给你写一面更大的。什么顾思文,其实字都不会写,只是一个不斯文……"

  顾思文抬头看看天说:"今天晚上没有月亮,要不然黄毛你可以看看是她的头圆还是月亮圆,你知道什么叫面如满月吗?就是把她的头倒映在珠江里,和十五的月亮可以叠成一个豆沙馅光酥饼,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龙儿看看手里的大旗,那旗上小神仙三个字,原来并不只是用墨水写上,在大字的边缘和旗面的各个滚边折口,都有密密的线细细缝着。他顺口问道:"光酥饼有豆沙馅的吗?"

  "不是饼里有,是面如满月的脑袋里全是豆沙,哈哈哈!"

  蔡月坐在舢板船头用力地左右摇着,嘴里骂着:"摇你下水淹死你这条粉肠为民除害……"

  顾思文看到蔡月生气了,更加嬉皮笑脸地顺着蔡月晃船的方向,左一下右一下地加剧舢板的摇动,三个人在白鹅潭中间打打闹闹地把舢板划到对岸。

  位于广州城西南方的白鹅潭并不是一个潭,而是珠江上宽阔的三叉水口,珠江在这里把陆地分成西堤,河南和芳村三块,其中西堤是十三行商业重地,对江的河南地是民居和新发户,芳村则是鼎足对立的陆地,他们要去的对岸是个小码头,码头后面还有大片的田地。芳村码头日间为停泊在白鹅潭的越洋商船上下货物,夜间就成了花艇、宵夜大船和卖艇仔粥的小艇的停泊点。他们到了芳村码头,把舢板和一条可以摆大桌吃饭的大船绑上,在大船上选好桌子坐下。蔡月在船沿叫过来一只卖粥的小艇,从小艇上买了三碗艇仔粥,顾思文点了几个小菜,三人终于可以安安定定坐下来聊天。

  安龙儿向他们说了自己已经有新名字,大家都很喜欢,蔡月马上对他说:"我以后叫你龙哥啦!"

  "呵呵,师姐,你叫我龙儿就行了,人人都这样叫我。"

  "我也不比你年纪大,你叫我小月,我叫你龙哥,啊,就这样定了。"

  那边顾思文听到蔡月的话,笑得人仰马翻:"小月?哈哈哈……脑袋长那么大还要人家叫她小月!龙少,我们以后都要叫满月,满月大姐,哈哈哈……"

  蔡月像饿虎擒羊一般用手使劲在顾思文脸上拧了一把,然后对安龙儿说:

  "龙哥,我听阿爸说你被一个仙女带到龙虎山上修炼了是不是?"

  "对啊,我也记得,那仙女真是好漂亮,身材还很正点……"顾思文一脸严肃地把脸凑过来:"你们成亲了吗?"

  听到顾思文的话,安龙儿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很远,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伤。不过他随即从脸上泛起一些笑意说:

  "是呀,我刚刚从龙虎山回来。"

  "你们成亲了吗?"

  安龙儿转头盯着顾思文认真的眼神,失声笑出来说:"怎么可能,她是仙女。"

  "这根是什么?"顾思文伸手去摸安龙儿背上用布囊包得整整齐齐的雷刺。

  安龙儿从背上解下雷刺双手拿在手里说:"这是龙虎山张天师借给我的风水宝物,我可以给你们看看,但是你们不能拿在手上玩。"

  安龙儿等两个人都认真点过头之后,才打开包裹亮出雷刺。

  漆黑的雷刺在夜幕下并不显眼,顾思文和蔡月当然看得出刻满符书的雷刺无比精致,可是不觉得这根木杖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很大的兴趣要把玩一番,细看了一阵只当是开开眼界,就让安龙儿重新包好。

  顾思文问道:"这根木杖可以用来看风水吗?"

  第12节:二、杀机初现(2)

  安龙儿说:"对,在风水里有十二倒杖法,会用木杖来测量,也会用木杖来堪地。"

  "是用什么木杖都可以吧?"

  "一般的木杖都可以……"安龙儿不想太深入谈自己的过去,更不能谈及自己眼前的危机和《龙诀》使命,他转开话题问起戏班里各个小伙伴的事情。

  从他们两人口中得知,去年蔡标师父所住的村子闹大瘟疫,村里的人死了一半,蔡标也因病去世,戏班马上解散,其他小孩都各自回了家。顾思文年纪比较大,会处理一些事情,他留下来帮蔡月办好了蔡标的丧事。因为村里有过瘟疫不能再住人,村民们纷纷逃离,顾思文和蔡月搬到房租便宜的河南珠江边租了个小房子一起住下来。

  蔡月买下一条小船每天做做渡船生意攒点饭钱,顾思文就去商号码头打散工维持房租和各样生计。后来顾思文认识了一个看相先生,看到做这行轻松赚钱还很有前途,于是死缠烂打之下做了人家的徒弟,为那看相先生白干一年活之后,顾思文就算满师了。

  现在顾思文已经单干了大半年,收入颇丰。蔡月再也不用给人家摆渡,只是在顾思文开摊做生意时接他往返一下珠江两岸就行了。

  安龙儿笑着问顾思文:"文少,你们也快成亲了吧?"

  蔡月抢过来说:"我才不嫁给他呢,这家伙不读书不识字,又嫖又赌不务正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官府捉去坐花厅,跟着他别说没前途了,怕是以后粥水都没得喝……"

  (红尘说:在洪门暗语中坐花厅指坐大牢,但是很早以前已经成为广州话的通用俗语。)

  "满月师姐你放心吧,只要天下还有鸡可叫我都不会娶你。"顾思文说:"你趁现在年轻还有几分俏尽快找媒人联系个老头子把自己嫁出去,要不一过二十长胖了就不是面如满月而是腰如满月,那时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你现在还住我的房子呢。"

  "房租是我交的。"

  "才交了几个月。"

  安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两人说:"可是我看两位都正在走桃花运啊?"

  "是吗?"顾思文和蔡月都喜上眉梢地向安龙儿凑过脸。顾思文问道:"桃花运是怎么看的?"

  安龙儿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吧文少,你还是小神仙呢,我都想你教教我怎样可以看相那么绝……你怎么知道我丢了东西?教教我吧?"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问题也皱起了眉头,倒是蔡月在一边嘿嘿哂笑。她对顾思文说:

  "龙哥想学你的绝学哦,你教不教人家啊?"

  顾思文长叹一声说:"不是我不想教,可这是保饭碗的法门,就怕传出去了害一门师兄弟砸了饭碗……"

  他这样一说只会引起安龙儿更大的好奇,他拉凳子坐到顾思文身边小声说:

  "我这人很靠得住,你教我一招就行了,只教怎么看人家丢了东西,就当我们几年没见,给我一份见面礼吧……啊?"

  安龙儿期待而诚恳地看着顾思文,顾思文托着头想了一会儿,对安龙儿说:"不能传出去啊……老板,打半斤双蒸!"

  顾思文给三人都倒了一杯双蒸米酒,像要壮胆一般自己抿了一口才小声说:

  "我们这一派不是真算命看相……"

  "啊?!"安龙儿瞪眼张嘴看着顾思文。

  顾思文用手指指着安龙儿的嘴巴:"嘘……"

  安龙儿合上嘴,顾思文才说:"我派传下很多秘诀,都是可以不算卦不算命而知道人家的事情,只要是发生过的都知道,没有发生的可以猜出几成,当然也会有错了,像那小兔兔格格死老公就猜不到了……"

  安龙儿奇怪地问:"可是占卜算命就是要算未来的事呀?"

  第13节:二、杀机初现(3)

  "未来的事谁都证实不了,可是能把人家发生过的事说出来,那就是神仙……"顾思文又端起杯子抿一口酒,像个老江湖似的说下去:"你刚来我场子看到的那一招,叫诸葛乱点兵。"

  安龙儿仔细地听着,蔡月在自顾自地用牙签挑着炒螺吃,顾思文说道:

  "一般人生活里头,无非就是那点事,钱财,前途,老婆孩子,老人家问个生死,再烦一点的问问家里的病人,只要你身边围了一大帮人,这些事就基本都在这群人里面了,问题是怎么把他们分出来……"

  "怎么分?"

  "你不是听到我念了吗?我说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人堆里有人这样有人那样。你知道啦,人都对自己心里的事很着紧,一听有人说中了就会有反应。比如我说这里头有人家里有个病人,那家里有病人的人就会抬抬下巴,或者点点头;这时候就要相士的眼睛快了,一说完这件事,眼睛要往人堆里扫,看看是谁有反应,然后心里记下来……"

  安龙儿听到这里笑起来:"我明白了,所以你要戴个茶晶墨镜,要不然人家就会看到你眼珠子乱扫……"

  "呵呵……"顾思文自己也笑了,推了推安龙儿再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话,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长得高,早就看到你走过来了,一眼就认出你,可是我正在做生意,不能让你砸我场子,所以我在点兵的时候看着你眼睛,看能套中你点什么事,套了一堆事没套中,我就试试问丢东西,那时你一听到就点头了。"

  "我没点头。"

  "你点了,你自己不觉得,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丢东西呢?"

  "那倒是,后来呢?"

  顾思文笑着说:"没有后来了,你说过只要我教你怎么看丢东西……"

  "哎呀又中计了……"安龙儿一拍大腿说:"你这门派很好玩,我还想学呢,你收我做徒弟吧?"

  "去,我还是徒弟……你一身龙虎山真传也没见教教我,你学这些干什么。"

  安龙儿倒不自恃名门正派,仍是一脸诚恳地说:"说是假的东西,可也是一套一套的,很有历史了吧?"

  顾思文点点头,神情也沉着下来:"是呀,几百年了……"

  "这派叫什么?"

  "江相。"

  "哦,我知道了,是江湖看相术。"

  顾思文正色低声说:"不,是江湖中的宰相。"

  "宰相?什么意思?宰相可以自己封的吗?"安龙儿提出合情合理的疑问,顾思文的神情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是欲言又止。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是自己封的。"然后就对安龙儿说:

  "到我家玩玩吧?顺便给我看看风水……"

  "是我家!"蔡月大声地纠正:"那里面的东西全是我置办的,这条粉肠从来没有买过东西回来。"

  "不要跟傻婆子说话,龙少只去我那个房间看就行了……"顾思文嬉笑着对安龙儿说,蔡月用筷子飞向顾思文的脸。

  安龙儿静静地坐着,和顾思文一起闪开飞过来的筷子,对他们说:"文少,小月,我今天不能去你们家了……"

  "嗯?"两个人都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安龙儿。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我现在要回家喂狗。"安龙儿刚说完,顾思文就笑嘻嘻地说:"那我去你家玩吧,我帮你喂狗,我请它吃生肉包……老板,加半打生肉包埋单!"蔡月也用力闭着嘴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安龙儿。

  安龙儿皱着眉头,苦着脸说:"你们不是现在要去吧,明天你们不开档吗?"

  顾思文仰天长笑,然后马上认真地对安龙儿说:"你看我这张脸,肿成这样明天还能开档吗?"

  "龙哥你别以为他因为脸肿才不开档,他其实一个月才开两次档,他天天都有空到处游荡。"

  第14节:二、杀机初现(4)

  听了蔡月的解说,安龙儿更加不解,他问道:"这样做生意也可以吗?"

  在安龙儿的印象中,在街市里讨生活天天要开档,比如他们小时候在戏班就是除了下雨天以外,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顾思文回身接过伙计递来的生肉包,又顺手埋了单后说:"所谓医要守,相要走;当医生开个医馆要守个三五年不出事,街坊才相信你;看相的停在一个地方做就会出事,所以我得这里做一天,那里做一天,不能天天在同一个地方给人看相。"

  "你怕算不准人家找你算账?"

  "这是一个原因,不过主要是本地姜不辣,如果你说自己是本地人,天天在那里开摊看相,那人家就会觉得你是水货,不单只叫不起价,时间长了根本就没生意。你想想,一个住在街口的二叔,天天买菜都见到他;另一个却是江西龙虎山来的二叔,几个月才来一次,你信哪一个?"

  安龙儿听了顾思文的话点点头说:"一般人都会相信从龙虎山来的二叔。"他随即又问道:"那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做生意,为什么每个月只开两天呢?"

  "嗯……呵呵……"顾思文想了一下:"我懒。还要留着其他时间玩呢……"

  "流氓。"蔡月用鄙视的眼神骂了一句,顾思文马上说:"走,去你家,我教你怎么看出人家在打官司,然后再去西堤吃宵夜。"

  安龙儿一听,眼神开心地闪了一下,马上又暗淡下来说:"今天还是不要了,我明天过河南请你们吃饭吧。"

  顾思文和蔡月发现安龙儿死活不再继续今天的聚会,尽管觉得奇怪,可是安龙儿说了明天再来,也只好作罢不再纠缠。

  顾思文摇船越过白鹅潭上来来往往的喧闹花艇,先送了安龙儿回西堤陈塘,就和蔡月一起回到河南。

  蔡月站在离开码头的舢板上,远远看着已经长大的安龙儿。安龙儿已经比她高半个头,在她的眼里,一头黄发和脸上不知原因的刀疤,都充满男子汉的吸引力。他和顾思文完全不同,他浑身上下散发诚恳和信任,还有一点让女孩子最着迷的,说不出的神秘感。

  顾思文百思不得其解,三年不见的安龙儿,身上似乎带着非常大的秘密,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呢?是故作神秘吗?他认为不是,江湖骗子只有求财骗人的时候才会故作神秘,安龙儿和自己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却不知道安龙儿心里有着极大的顾虑。

  安龙儿知道自己身上随时会发生危险的事情,他还很记得当时国师府是如何跟踪绿娇娇,派出邓尧潜伏在她邻居,还派出孙存真远远地吊住她的尾巴,谁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这样跟踪?

  如果自己和顾思文、蔡月太过亲近,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增加了危险。无论自己多想和朋友彻夜长谈欢聚一番,都要等到《龙诀》的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才可以放心来往。

  安龙儿目前只能和他们在街上见面,第二天起床整理好家什之后,安龙儿带上大花背出门,到码头坐渡船过河南。

  下了船走上码头,来到约定的茶楼门口,就见到蔡月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对他说:"龙哥你快来帮忙,不斯文出事了!"她一说完拉起安龙儿就跑。

  两人沿着江边从码头跑到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他们看到顾思文挺胸叉腰拄着长枪,面对着昨天才打了他一顿的阿图格格。阿图格格身上穿着白丝绸贴身窄旗袍,这是旗人才会穿的装束,头上包着白丝头巾,手上照例提着一支军棍。她身后还是四个仆人,分别提着弓箭和棍棒。

  五个人在江风吹乱的长草丛中对峙,安龙儿看到顾思文一身短打,虎目圆瞪显出一身英雄气概,对面的阿图格格脸上却泛着奇怪的笑容,他转头问蔡月:"小月,他们在干什么呀?"

  第15节:二、杀机初现(5)

  蔡月说:"我们本来要到码头等你,这女人一来就要打阿文,阿文和她吵起来,就约她来这里单挑,她还给阿文回家换衣服拿兵器,我才有时间去茶楼找你……"

  安龙儿扁着嘴看了看两边的形势,手背在身后掐算完后对蔡月说:"这一回文少有福气了,我们坐着看戏吧。"

  那边顾思文已经大声对安龙儿说:"龙哥你先不要出手,这几条粉肠我一个人就可以搞掂了……小兔兔,你那么想打,来啊!"

  一说完,舞起长枪在身边抡圆,只听见虎虎风声银光闪闪,枪头像游龙一般绕着身体四周乱窜,不过脚步却没有向前冲去,那边的阿图格格已经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

  她等顾思文舞过一通之后,把手上的军棍往地上一插,从身后的仆人手上接过弓箭,弯弓搭箭就向顾思文射去,顾思文大喝一声"我闪",一个鱼跃向旁边的草丝滚去,不过人还没有跳起,胸前已经中了一箭。随着一声"哎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图格格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蔡月却惊呼起来想跑过去看看情况,安龙儿一把拉住她说:"没事的,先看看。"

  顾思文表情悲壮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握着一支没有箭头的木箭,眼神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昨天我看你是客仔,本少爷不和你计较,今天你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现在你还用无头箭来戏弄本少爷,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的恩恩怨怨,今天就来个江湖了断!"他一说完就舞动长枪向阿图格格杀过去。

  阿图格格身后的仆人正要挡在她面前护主,阿图格格双手一分,示意众人后退,她从地上拔起军棍,以四平八稳的箭步平平把棍指向顾思文,迎着顾思文的长枪反手压去。

  随后一阵棍响,顾思文手上长枪虽然有如银蛇乱舞,却无法再向前进半步。原来阿图格格的每一棍,都准确地敲在顾思文的枪杆上,枪从上而来她就挑,枪从旁而来她就拦,枪从下而来她就轻轻压棍,还会在顾思文的攻势稍有一点空隙就给以还击。

  蔡月看得手心出汗,安龙儿看得津津有味。

  安龙儿看得懂阿图格格的招式,她的招式虽然平平无奇,却可以用一个桩式,对付顾思文千奇百怪的花样进攻;她棍法的变化看起来不多,可是在方向和力度上却随心所欲,完全随着顾思文的长枪运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防守上,这样就可以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一旦顾思文的招式出现破绽,她就像潜伏已久的猎人,向着对方的要害杀去。

  这一套打法,是在军队中训练士兵进行阵地作战的实战法,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变成可以应付万人大战的好手,这种作战思路,不是一般只研究一对一精挑细打的武林行家所能理解,可是和清兵有过多次肉搏经验的安龙儿却一点也不陌生。

  几十招过后,顾思文累得气喘吁吁,阿图格格也脸泛红晕,胸口微微起伏轻轻喘气,可是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顾思文登登登退后三步,双手拄着长枪弯腰喘了几口气。阿图格格一扬下巴,用棍指着顾思文说:"你的恩怨了断了没有?"

  顾思文久攻不下,看到对方又没有杀死自己的意思,按常理应该投降了,可是蔡月和安龙儿就坐在旁边看热闹,由其在蔡月面前,这面子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来,他一抖长枪挑出四五个枪花转子向阿图格格冲去,又惹来阿图格格一阵狂笑。

  当两个人接战,俨然把刚才的攻防战重演一次。阿图格格似乎已经完全捉住了顾思文的枪法路数和速度节奏,她这一次玩得更轻松。十多招之后,她拿一个空当举军棍向顾思文的头顶敲去,大家听到很响的一声""……顾思文觉得酸痛感失控地从脑门传到眼睛鼻子,眼泪鼻涕不争气地流出来。他扔下长枪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双手不停地搓着剃得光光的前脑门,"哎呀"之声久久不停。

  第16节:二、杀机初现(6)

  阿图格格开心得跳在空中转身连劈几棍,很舒心地说道:"啊!不和你打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打,哈哈哈哈!"

  她说完后看看安龙儿和蔡月,一脸傲慢地走过来问蔡月:"你是他老婆吗?"

  蔡月不和她说话,连忙跑过去照看顾思文的伤势,阿图格格看着跑开的蔡月,冷笑一声,然后扬扬手带四个仆人离开。

  顾思文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双眼含着泪花大喝道:"八婆,有种的三天之后来这里再战,我不打赢你我不姓顾!"

  阿图格格一听他这样说,马上滴溜溜跑回来,吓得顾思文又后退几步。阿图格格站定了对他说:"好呀,三天后我再回来,你输了就跟我姓。我叫赫舍里?阿图,你可以叫赫舍里?思文……"

  然后在大笑声扬长而去,顾思文气得眼珠乱转,安龙儿坐在地上暗暗偷笑。

  顾思文看着阿图格格走远的背影,喷着口水沫子对她大吼道:"克死你,兔兔!"

  蔡月在顾思文的身体上上下下拍整了一遍问道:"除了头上打肿的包,还有哪里受伤了?"

  "不就只中了那一棍嘛,要不是我要分心担心你们的安危,我会失手吗?"

  安龙儿从地上捡起长枪,嘴角一直在偷偷笑,顾思文发现安龙儿居然还可以笑出来,勃然大怒道:

  "黄毛龙!现在民族危难当头,我大汉气节受外族女人欺凌,你不帮手就算了还笑?还有没有一点民族自尊。"

  安龙儿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严格来说,是你受外族女人欺凌,主要是你的自尊受打击,和大汉无关。实际情况是刚才你说那几条粉肠你自己搞掂,我们才站在一旁助阵,是吧小月……再说你这江湖恩怨算不算是欺凌也很难说,我刚才起了一卦蝶恋花,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仇杀,倒像是你有桃花运上身了……"

  顾思文恶狠狠地打断安龙儿的话:"什么桃花运,怎么算出来的?你教我,我自己算……"

  "走吧,我请喝茶,你教我你昨天在场子里的相法,我就教你一种即学即用的掐指算法……"

  蔡月好奇地看着安龙儿说:"掐手指真的可以算出东西?"

  顾思文一边走一边说:"谁不会呀,我开档看相一样掐手指……"

  "你那是玩手指……"

  到了江边茶楼坐下,大家喝过两杯茶,叫了些点心烧卖放在桌上,安龙儿就问道:

  "文少,昨天你开档做生意的时候,怎么可以看出那男人是老婆病了,而不是爹妈呢?"

  顾思文左手用勺子吃粥,右手用筷子夹排骨,回头左右看了看,等身边人少一点,伙计都走开了,才咽下嘴里的包子说:

  "我一点中他家里有人病了,就知道那病人是他老婆或是孩子;你想昨天早上下了半天雨,要是爹妈有病谁愿意大风大雨满街跑,只有老婆孩子病了才这么紧张,打着伞都得往外跑。"

  "这倒说不定,也有不少人会孝顺父母,严格来说这一招只是撞运气,可是你能算出他向西走就可以找到治好病的大夫,为什么呢?"

  "这更简单啦,昨天吹南风,雨水从南向北飘,那条粉肠整个左边身子都湿了,一看就知道从东向西走……"

  安龙儿刚喝了半口茶,""一声喷到顾思文的衣服上,顾思文说道:"嘿嘿,厉害吧。"

  安龙儿抹嘴点头,慌忙给顾思文拍去身上的茶说:"那阿婆你怎么知道她老树开花呢?"

  "要是做了几十年夫妻,什么女人都不会再打扮,可是那位五十岁的阿婆,还涂脂抹粉头上插花,这不是梅开二度是什么?"

  "也有道理……可是你说他孩子对她不好又是为什么呢?"

  "龙少啊,你还年青,看世道看得不透……我派玄门诀有云:老妇再嫁,必定家贫子不孝。如果家里有钱孩子又孝顺,哪个阿婆愿意干这种没脸的事,就算老公死了,在家看儿抱孙享享清福,死后还可以立个贞节牌坊多好啊……"

  第17节:二、杀机初现(7)

  安龙儿和蔡月都不禁微微点头,安龙儿看顾思文说得兴起干脆一路追问下去:

  "那个打官司的外乡人戴着帽子遮住额头,我都看不出他的幼年家势,你怎样可以直断他从小家里就有钱呢?是看他的衣服华贵吗?"

  "哈哈,这一招更绝,我把你当亲兄弟才教你啊,不过这顿早茶你埋单。"顾思文得意洋洋地说道:"穷光蛋总有穿好衣服的时候,有钱人也有穿布衣的吝啬鬼,更不要说走江湖混饭吃往身上贴金的人样畜生,你要是光看衣服就断人贫富,保证裤子都被骗掉了……"

  安龙儿和蔡月虔诚地看着顾思文,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漱口,蔡月讨好地问道:"然后呢?"

  一头一脸都是打架瘀伤的顾思文总算在这时讨回点面子,他脸带嚣张笑意,把头凑到两人面前说:

  "我不是问他几岁、老婆几岁吗?他说自己三十二,老婆三十五,为什么老婆比老公年纪大?因为这老婆是爹妈在他小时候给他娶的童养媳!这种人一定从小家里就有钱。你有没有老婆?我有没有老婆?没有嘛。为什么没有?家里穷嘛。我们爹妈有钱的话我们十四岁就有老婆了,童养媳都要比老公大,因为娶回来的女孩子都当佣人使唤,要干家务活,还要生孩子,年纪太小的生不出来;十七八岁的女孩一回来就可以生孩子,多好用啊,所以他才会有个比自己年长的老婆。"

  蔡月说:"童养媳倒是会比老公大,可是你不让人家白手兴家,然后喜欢上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人……"

  "所以我说你头大没脑、脑大长草,要是一个男人奋斗了十几年闯出点名堂,三十多岁才有能力娶老婆,一为生育二为享受,谁会娶一个老女人?当然是娶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像你现在这样不做童养媳,又没有新发户提亲要娶你,以后怎么可能嫁出去?不如下次我开档的时候给你物色一个刚刚发达还没见过太多美女的男人把你嫁掉……"

  顾思文话还没说完,蔡月就叉起两支手指向他的眼睛捅去,嘴里骂着:"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安龙儿看到他们在拌嘴,开心地笑起来,玩闹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打官司的人把身上的银子都放下了,看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他打输回来找你算账岂不是又要打一顿?"

  顾思文说道:"不是说了嘛,医要守、相要走。我几个月才轮一次在那里摆摊,他一个外地人也不好找我;就算他来了也不能全怪我呀,因为我最后跟他说了,七七四十九天内不能抽烟喝酒玩女人,可是这种大老板肯定天天花天酒地过日子,要他一个多月不碰这些玩意,我想他宁可输掉官司算了,他一定会破戒的,哈哈哈哈……"

  "对了,你在白纸上写无字天书,然后又显出来的是什么法术呀?我看你还会念咒呢。"

  顾思文摇摇头说:"什么都要教你的话,这顿早茶算是亏大本了。所谓江湖一点诀,点破不值钱,我要是都告诉你了,以后很多人都要没饭吃。这样吧,你先教我怎么掐指算卦,我再考虑教不教你写无字天书。"

  安龙儿终于解开了一些谜团,可是这只会让他对江相派更为好奇。他心情舒畅地坐直身子说:

  "学习玄学要有很深的基本功,原理很多,要背的内容也很多,所以我只能选最简单的教给你。"

  顾思文说:"什么上乘武功都不如速成的武功,有什么现学现卖又有台型的方法你就教我吧,来。"他说完给安龙儿倒上一杯茶。

  安龙儿说:"我教你一种六壬时课,传说是唐朝李淳风所创。"

  "嗯,唐朝李淳风。"顾思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努力记下来以便以后可以抛书包。

  第18节:二、杀机初现(8)

  安龙儿说:"你伸出左手……"蔡月和顾思文一起伸出左手。

  "一根手指有三节,食指的下节叫大安,代表最大的吉利;食指上节叫流连,代表运气平平,凡事拖延;中指上节叫速喜,代表喜事就在眼前,算各种事情都是上吉的好卦;无名指的上节叫赤口,代表多争执有官讼,事态不和;无名指下节叫小吉,代表将要有好结果,所算的事情值得等待和坚持,对了,刚才我见到你和阿图格格打架,就是算出小吉卦……"

  顾思文眼珠一转,安龙儿马上说:"你心里知道的,哈哈……"

  顾思文却说:"现在不说这个,还有什么手指?"

  "嗯,中指的下节叫空亡,这是最凶的卦,算什么死什么。这六个手指节刚好在手指上绕成一个圆,我们算的时候就是绕这个圆圈数过去.我们来再排一次,就是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蔡月用拇指在其他手指节上点来点去问道:"那怎么算呢?"

  安龙儿说:

  "这算法叫六壬时课,当然是用时间去算了。顺便说一下,天下的掐指算法很多,不过基本上都是用时间来计算。六壬时课的算法是月份加日子,日子加时辰。

  比如今天是六月初二,按大安一月、流连二月、速喜三月、赤口四月、小吉五月、数到空亡六月停下来,然后从空亡起初一又顺着数;初一空亡,初二大安;现在日子数到大安,就要从大安开始数时辰,大安是子时,流连是丑时……数到辰时刚好是你们开打的时间,得了个小吉……"

  蔡月和顾思文都在认真地听着,拇指不约而同点到无名指下节小吉的位置。顾思文问道:

  "可是一个时辰只能掐出一卦呀,要是我很多事情要算的话怎么办?"

  安龙儿解释道:"可以算很多事的方法很多,你可以用文王卦梅花易六壬太乙和奇门遁甲,不过都要学几年,你想速成的话,也就是这招最实用了,我也挺常用的……"

  "行了,速成就速成,学几年太久不划算,说不定我死那天都还没学会……"

  安龙儿打断顾思文的话:"任何占术要算得准都有几个条件,一是遇到事情马上起卦;二是没有事情不要起卦,三是只起一卦,多了不灵验。"

  顾思文皱着眉头说:"这样的话很难用这东西赚钱啊。"

  蔡月插嘴说道:"你现在赚钱少吗?龙哥也没说要教你赚钱,掐指算卦是要办正经事的……三天后你还要和人家格格决斗呢,要不要算一卦看看是死是活?要是死定的话我一会儿就去订副棺材送你上路……"

  "哼哼,卦就不用算了……"顾思文阴险地冷笑了两声:"你先去订棺材吧,留着三天后我给小兔兔收尸,嘿嘿。"

  这一天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过渡来到那片白鹅潭岸边的荒地,顾思文和蔡月早就等在那里。

  他看到顾思文手里拄着那支用来挂小神仙旗面的长枪,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搞回来的明朝汉军旧铁盔,头盔顶部又高又尖,脸部两侧蒙着钉钉皮革,只露出倒葫芦型的眼鼻嘴.看来他戴这头盔是为了防止阿图格格的大棍再敲到头上;脖子和腰上绑着几条细绳,将一块方形小铁板贴在胸前,大概他打算以此为护心镜挡住阿图格格的箭。

  蔡月一看到安龙儿和大花背就跑上去唧唧喳喳地说话,也和乱吠一通的大花背玩躲猫猫,顾思文却像当年死守江南的明军一直站在原地,只是和安龙儿招招手。安龙儿走近一些,他就扬手指挥大家坐到一旁去。蔡月对安龙儿说:

  "我和他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让我坐在这里等。对了,我在路上买了豆浆油条,还有干蒸烧卖,要不要喝茶?"

  第19节:二、杀机初现(9)

  "茶都有?"安龙儿惊奇地笑起来。

  蔡月从草丛里提出一个竹篮子,再从中提出一个茶壶,篮子里还有一些小点心,安龙儿说:"你好像是带齐果品来看龙舟大赛呀?"

  蔡月慢悠悠地说:"难得有机会看两个傻瓜打架,不准备点吃得多可惜呀……"

  安龙儿笑起来,他拿着点心和大花背分着吃,抬头看看顾思文,他正伫立在南风吹乱的杂草丛中,萧瑟地看着阿图格格将要来到的东方。

  又到辰时,从江边奔来两匹小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阿图格格。她身穿八旗骑兵的紧身盔甲,因为天气闷热,盔甲里只穿着短衣,露出白晳的手臂和脖子;手里提着长柄马刀,座下挂着长弓和箭囊,另一匹马上没有人,马背上只搭着两个箱子。

  顾思文看到这样的场面,咽一口口水,转头问安龙儿:"我和她有很大仇吗?她好像要来杀我啵?"

  蔡月和安龙儿也站起来,大花背对着阿图格格一阵狂吠,安龙儿拍拍它的脑袋让它保持安静,蔡月已经在掐指算卦。她一算完马上对顾思文说:"是流连卦!不是空亡大凶,你不会死的!"

  顾思文扭头看着他们两个,神情略带惊慌地问道:"流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坐牢了?"

  安龙儿冷静地解说道:"流连卦辞说"官事凡宜缓,去者未回程";所以你不会坐牢,不过现在看不出来什么是"去者未回程",你们俩是谁不回家呢?"

  顾思文一听大为光火:"你前几天没说掐指法有卦辞?!"

  安龙儿说:"你也没有告诉我白纸上怎么写字……"

  "没义气啊!"顾思文痛心的嚎叫声未落下,阿图格格已经策马冲到顾思文面前,顾思文正在想她会不会和自己盘几句江湖凤凰诗,互相对骂一下树威风,阿图格格却一言不发,从马上挥刀向他的头盔片去。

  顾思文想不到她一出场就下这样的毒手,后退不及只好脖子往肩膀里一缩,只觉头顶一凉,头盔被马刀劈去上半截尖尖。顾思文大惊失色,""一声转头像兔子一样向后连跳几大步,然后落地打滚,扔掉长枪从地上捡起一把火柴。

  阿图格格一刀不中,随即催马向顾思文追去,哪知道座下小马刚走两步就失了前蹄,两条前脚轰然陷入一个坑中,把阿图格格从马头上摔到地面。阿图格格知道中了陷阱,在地上打一个滚站起来,看到顾思文正蹲在远处的草丛中不知在搞什么鬼。她气得咬牙切齿,嘴里发出"依依"的怒叫,双拳紧握着急促地挥动几下,从地上捡起长柄马刀就向顾思文扑去。

  她还没有把刀砍到顾思文的头上,却先像自己的小马那样轰然陷入前面的另一个三尺多深的大坑,坑中扬起一片白米粉,她怒叫道:"顾思文你这*****挖陷阱害我!"

  顾思文等这一刻很久了,他马上将手上一把火柴在地上划着,着火处一道火舌向阿图格格烧去。阿图格格话音未落,就已经被连天炸响的鞭炮掩住声音,在坑中的阿图格格和尖叫声,都深陷在没完没了的鞭炮爆炸中。

  顾思文狂笑着提长枪跑开,安龙儿去拉回受惊逃走的两匹小马绑在小树上,顾思文对安龙儿和蔡月说:"走了走了!"然后自己首先逃离草地。蔡月提起篮子也跟着跑掉,在路上还对顾思文说:"原来你这三天昼伏夜出就是为了挖这几个大坑,真亏你想得出来。"

  顾思文豪迈大声笑道:"哇哈哈哈哈,出来行走江湖得用脑子,她敢再来的话死得更惨。"

  安龙儿边走边回头看着,他很担心这么大量的鞭炮会不会把一个女孩子炸死。

  他们跑出很远,鞭炮声才停下来。他们也停下回头看看,看不到荒草地里有什么动静,只见到一股鞭炮燃爆后的浓烟在向自己吹来。

  第20节:二、杀机初现(10)

  安龙儿说:"奇怪了,六月天吹什么西风?"

  "你们听,她在哭……"在蔡月的提醒下,他们细细听去,果然听到阿图格格嘤嘤的哭声。

  顾思文说:"会哭就行了,证明她还没有死,我们快跑吧。"

  蔡月和安龙儿却站定下来,蔡月一脸为难的样子,安龙儿说:"把人家都弄哭了,就这样跑掉不好吧?"

  蔡月也附和说:"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太冷血了。"

  顾思文瞪着眼睛说:"我把她弄哭?是她先把我弄哭的,她打了我两次我头上的包还没有消肿呢,现在才给她一回……"

  "回去看看啦。"安龙儿一手拉着顾思文,蔡月一手推着他就回到那个冒着硝烟的大坑。

  他们看到阿图格格蹲在铺满鞭炮红衣碎纸的坑里,身上也全是鞭炮红纸,双手抱头全身发抖,裸露的手臂被炸得青红发肿。蔡月问她:"你怎么样啦?"

  阿图格格没有回答蔡月,只是自顾自地小声哭着,顾思文捡了一块小石头丢到她身上,石头一碰到她的身体,她全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还发出一声惊叫,蹲着的身体挤到坑洞的一角去。

  安龙儿蹲在坑旁边看着阿图格格说:"她被吓坏了,小月去扶她上来吧。"

  蔡月轻柔地对阿图格格说:"格格,我下来拉你上去,你不要怕。"

  她跳进坑里,手一碰到阿图格格,阿图格格就挥手乱舞要保护自己。幸好蔡月也是武行出身,接着她的拳头扭到身后,然后把她抱住安静了一会儿,等到阿图格格不再挣扎,蔡月才扶着她站起来,顾思文和安龙儿伸手拉她到地面。

  阿图格格坐在地上眼睛四处看看,一看到顾思文就咧开嘴大哭起来,还一边从地面捡起沙土石子扔向顾思文。顾思文一脸沮丧地蹲在地上任由阿图格格冲他发脾气,嘴里喃喃地说:"和女人打架真没瘾头。"

  大家等阿图格格闹过一通稍微安静下来后,蔡月才问她:"格格家住哪里呀?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

  阿图格格听到她这样说,嘴一扁又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着:"我爹不要我了,呜呜呜……"

  蔡月看看他们说:"怪不得龙哥说流连卦有人回不了家。"顾思文和安龙儿更沮丧地用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经过三个人耐心地聍听了解,给阿图格格上过茶和点心,他们终于知道,原来阿图格格家住东城较场八旗营里……

  当年的八旗军及其子弟都受到朝廷禁令,平常无事不得离营,更不能和汉人交往和通婚。不过山高皇帝远,很多旗人都可以借机偷偷进城游玩,只是阿图格格的父亲是千总要职,自己的子女当然不能任由造次,所以对在军营中长大的阿图格格管得特别严;偏偏阿图格格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喜欢跟着阿哥们练兵骑射,最爱到人多的地方玩闹,所以总是被父亲责骂。

  她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可以重新回到京城,一直想方设法把子女调配入京或是嫁进京城,借以提高家族的地位,可惜阿图格格没有福气,那未见面的京官未婚夫却突然死了,上北京游玩一番然后当少奶奶的梦想马上落空。心情本来已经十分不爽的她更是天天偷跑出营,被父亲发现后狠狠地骂了一通,还把她关在房间里思过,阿图格格气不过连夜爬窗跑掉,偷了行李马匹,提了兵器就离家出走。

  不知道是惦记着还有一场没有打的架,还是刚好在约战日逃跑,反正最后就是拉着行李来到白鹅潭边和顾思文决斗。

  听完阿图格格的故事,蔡月问她:"你总不能一个女孩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呀,我们送你回家吧。"

  阿图格格撅着嘴抽泣着说:"我不回去,我回去肯定要被打一顿,之后就更不能出来了,不如在外面更好。"

  第21节:二、杀机初现(11)

  这时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几次微震之后,众人听到耳边传来万马奔腾一般的低沉风声。大家再抬头看去,只见天空灰暗,却有五彩浓云在广阔的天幕上从西向东急速翻滚而来。

  安龙儿心里隐隐感到巨大的危机藏在这浓云背后,顾思文却大叫道:"要打雷下雨啦,快回家收衣服!"跳起来就作势欲跑。

  蔡月扶起阿图格格说:"对呀,要下雨了,先去我家坐坐吧。"

  顾思文一听蔡月这么说,眼睛惊诧圆瞪地说:"不行!"

  "去我家关你屁事啊,你捡起那些家什,拉着驮行李的马回家!"蔡月说完扶起阿图格格就向其中一匹小马走去。

  安龙儿没有管他们,他只是看着西方天空的深处,上午的太阳还在东方,现在西方天空却像在云层后藏着另一个太阳,隐隐透出白光。珠江的水面泛起细碎浪尖,这种不自然的浪尖并不随着水流涌动;越来越多鱼跃出水面,在灰暗的江面上闪出点点银光。

  西风越来越猛,从风中可以闻到雨水的味道,大雨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安龙儿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转身跟上他们回家的方向。

  从那片决斗的荒草地沿珠江边走到他们家只需半刻钟路程,在瓢泼大雨中,他们跑进一个只有零星住户的小渔村,转入小松树林后一个临江小院落,两匹小马拉进门内,绑在院子中庭的走廊下,顾思文一边拍身上的雨水,一边问安龙儿:

  "龙少,我这里风水怎么样?指点指点吧……"

  安龙儿走到顾思文的房间开窗向外看了看:

  "房子建在江边,这段江面宽河床深,水流又比较快,你看都可以过荷兰大船了……这种地方叫割脚水,破财比发财多,财来得快破财更快,发完财你要赶快搬走,这里不能长住,长住的话一到破财运兵败如山倒。"

  顾思文看看蔡月,蔡月正带着阿图格格进自己的房间换下那身清兵盔甲,他对安龙儿说:

  "我现在赚银子还真不少,只是你说要在破财之前搬走,说得有点不明白。什么情况算是破财呢?前几天给小兔兔打劫了四十两银子算不算破财?"

  安龙儿说:"当然算了,四十两银子够一般工水之家用两年,如果四十两银子没了,你还不知道算不算破财,你也太有钱了,不必住在这种地方吧?"

  "我们这行就是要住得偏,不然人人都像小兔兔那样找上门,我死十次都搞不掂……不过我也想搬了,在城里买个房子做点小买卖,不用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江湖饭始终不能吃一辈子。"

  顾思文换好干衣服,也递给安龙儿一套,可是他却发现安龙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他只是一直在给大花背擦毛皮上的水。

  安龙儿问道:"你开了破财的头,这里的运气也该开始转坏了,再往后不一定有从前的偏财运,你要么搬走,要么买个房子回城里做生意算了。对了,你买房子的话小月怎么办?"

  "我当然带上她……"

  "我看你们天天吵架,好像很合不来,人家不喜欢你又嫖又赌,你也嫌人家的头太大……"安龙儿整理好大花背,就开始在顾思文的房间里左右瞄有没有伞,他已经急于回家办自己的事了。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话,表情有点无奈地说:"我又不抽大烟,要是再不嫖不赌的话,哪里还像个男人,会给人家笑话吧……"

  安龙儿也笑着说:"什么心态,真奇怪……你可以借把伞给我吗?我要先走了。"

  蔡月正好出现在顾思文的房门,听到安龙儿的话马上说:"现在下这么大的雨,等雨停了我送你过江吧……"

  "不必了,我有急事,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下来,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第22节:二、杀机初现(12)

  "改天是什么时候嘛?"

  "不好说,我要离开广州办点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蔡月一听很高兴地说:"我也想去,可以带上我吗龙哥?"

  安龙儿从她手上接过雨伞说:"小月,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带你一齐去,等我回来了我们再商量去什么地方玩好不好?"

  蔡月长长吁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你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我在这里也是闷着,我想跟你一齐去,我可以给你打杂,我什么都会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好不好?"

  安龙儿不再和她再纠缠这件事,对两人笑一笑说:"我回来会找你们,如果你们搬了家,你们在这里留个信我也会找到你们,放心吧。我先走了,保重。"

  一脸愕然的顾思文和蔡月看着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自顾自地走出院子大门,顾思文喃喃地说:"真没礼貌……"

  蔡月送他到院子门外,一直目送着安龙儿走进狂风暴雨中的小松树林。

  雨下得像天上开了水闸,走在松树林里听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怒涛声,四周只有稀稀落零星的住户,安龙儿打着伞急匆匆向江边码头赶去。

  大花背突然停下,向前方唁唁狂吠,安龙儿对大花背的行为很熟悉,每一次大花背发出这种吠叫声,都会有危险等待着他。

  他停下脚步,举着伞站在松树下,右手从护腕中翻出一个金钱;雨伞稍向后移,在自己头上亮出几寸位置,在轰鸣的雨声中,那枚金钱牵着一条红线无声无息地垂直向头上的松树丫射去。

  红线在安龙儿手上拉直,伞沿上分出的水线变成猩红。他后退一步,一个胸前染血、手上持着钢刀的男人从树上摔在安龙儿面前。安龙儿手腕翻了两下,把埋在对方颈上的金钱闪电般拉出,轻轻展开右手把红线吊在雨伞外,任雨水洗净红线金钱;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松树林的最深处,没有低头看地下的男人。

  安龙儿右脚突然挑起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像个棉花枕头一样轻飘飘地向前方飞去,安龙儿也像影子一般附在那男人的身体后向前快步推进。从松林中射出几支冷箭刺在那男人身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痛感和知觉,静静地中箭再次软软仆倒落地。安龙儿从他身后闪出,红线金钱脱手向前方的松树缠去。

  金钱飞过树干绕行一圈,安龙儿右手向后一抽,那红线像一把柔韧锋利的镰刀在松树干后回割。从树后横射出一片鲜血,金钱已经借力弹回安龙儿手中。一个男人扔下弓箭,双手捂着颈上仍在冒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逃离松树林,没走多远,他就摔倒在地上。

  收回金钱的安龙儿看着大花背扑出的方向,他对大花背喝到:"花背!Come"大花背马上转头跑回安龙儿身边。

  四周又静了下来,耳里只听到雨声和大花背的狂吠。

  安龙儿知道这里有七八个人,只是他不能快速地进攻。经过刚才的两招对抗,他发现对手比想象中弱很多,要是自己进攻的话,对方只会死去或逃跑,这样的话,这一阵就白打了,他要知道对方是谁,对方想干什么。只有站着让对方先进攻,才有可能吸引着对方,伺机捉一个活口。

  他左手打伞,右手吊着红线金钱慢慢向前走,他知道前方就是对手的包围圈,大花背龇着牙向四周咆哮,亦步亦趋贴着主人慢慢向前逼近。

  一声哨子后,五道人影从安龙儿的前后左右扑出来,他们毫不停顿地挥刀砍出。安龙儿用脚背把大花背挑起送向前方一个空当位置,那里没有对手,大花背落地后会很安全,他自己也同时向前方最近的一个对手冲去。安龙儿在宫部良藏先生那里学会,当受到四方八面的围攻,向一个方向进攻,可以加快接战时间和进攻力度,也可以闪开和拖延从后而来不可知的偷袭。

  第23节:二、杀机初现(13)

  在厚重的雨幕中,他看清楚了对手,这是一个相貌凶恶的男人。安龙儿一直不出手,他要看清对方的刀砍向自己的什么部位,也要感受一下对方的刀有多重,这一刀决定了对手是不是想杀自己,也决定了自己下一步反击的程度。

  刀向着安龙儿的颈砍去,这是一个致命的位置……安龙儿合起手上的伞,敲向对方持刀的手腕,伞身一震,强横的劲力传到安龙儿的手上,他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全部力量。

  安龙儿明白了:他想杀我。

  安龙儿轻快地让过刀锋闪到杀手的身后,转身挥动金钱让红线紧勒在对方的颈上把他的身体向后拉倒,左手挥伞尖麻利打落对方的刀,回手用伞柄撞向杀手的太阳穴,这个杀手应声昏倒。

  一连串简单凌厉的招式之后,安龙儿抬起头正要对付其他杀手,却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站在他前方的是倒提带血长枪的顾思文,正在收回九节鞭的蔡月和弯弓搭箭的阿图格格。

  原来蔡月一直在大门前目送着安龙儿,当她听到大花背变了调的狂吠,再回想此前安龙儿的奇怪举动,直觉到危险在发生,马上回屋叫上人带上兵器赶到江边的松树林,正好从杀手们的后及时施以偷袭。

  现在他们的脚下都各有一具尸体,阿图格格一脚踩着一具中箭的尸体,长箭指向一个正在冲向安龙儿的杀手。

  安龙儿大叫道:"别杀!"

  可是阿图格格的箭已经射出,安龙儿右手一抖,手中红线金钱径射向极速飞来的箭,箭头和金钱在空中迸出几星火花,那个杀手的刀也同时砍到安龙儿的头上。

  安龙儿左手持伞向下一甩打开伞面,把伞面像盾牌一般圆滑地旋转着绕到头顶,刚好斜斜卸去猛砍过来的刀刃,也遮住对方的眼睛,并在伞下短促诡秘地出脚,向对手的胃部中脘穴刺踢;那人全身一震,剧痛和失控的抽搐让他扔掉刀,双手抱腹跪倒在安龙儿面前,金钱随即带着红线紧紧搭到他颈上,像拖狗一样勒紧拉直。

  雨水下得太大,强烈地刺激着每一个活人,刚才被伞柄撞昏的凶恶男人很快醒过来,从地上捡起刀向安龙儿背后砍去。蔡月在惊叫,大花背也在狂吠着往回冲,安龙儿手上的伞滑到地面。他右手仍牵着红线,左手从前方伸到右肩后握住雷刺。

  "喝!"安龙儿发出震人心魄的吼声,大地也在一阵阵地颤抖着。一道摄人心神的黑气从他身前旋向背后,他双眼血红地看着从背后出刀的恶相男人,刀举在头顶正呆呆地站在他面前,胸前斜裂开一道血线,几股鲜血突然从血线里爆出把安龙儿全身浇红,随即又被雨水冲淡。

  阿图格格再次弯弓搭箭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她也注意到安龙儿一转身之间,手上多了一把三尺长的黑色窄刀。阿图格格从小在兵营长大,对兵器一点都不陌生,她认得这是东瀛忍刀,安龙儿使出的是东洋刀法;她还从黑暗内敛的暗光中看出这把必是名刀,这个黄发少年一定有很不简单的背景。

  安龙儿手上红线向外一紧,知道身前的杀手要逃跑,阿图格格见到杀手有任何动静都会放箭;当安龙儿用力把他拉回自己身前,这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喉咙上横贯着长箭。安龙儿连忙收刀蹲下捧起他的头,急促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

  混合着喉咙的咕噜冒血声,安龙儿隐约听到:"受人钱财……为人……消……"

  "谁是金主?!快说!"安龙儿剧烈地摇着他的头,可是他再也说不出话。

  安龙儿缓缓站起来,四个少年站在暴雨中沉默对视着。突然间,他们都要重新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第24节:三、双龙并斩(1)

  三、双龙并斩

  蔡月先带阿图格格回房,安龙儿和顾思文把七具尸体全部扔到珠江里,也回到江边的院落。

  安龙儿沉默地站地在中庭的走廊下,看着从天井灌下来的雨水,不进房子也不换衣服,顾思文关好大门跑到安龙儿面前,脱下衣服拧干。

  他看到安龙儿从身上解下雷刺,从雷刺中抽出黑刃的长刀咬在嘴上,他才发现一把如此杀气的刀就藏在前几天自己用手摸过的雷刺木手杖里。安龙儿把雷刺里的血倒出冲净,又把无明忍刀伸到雨水中冲洗,然后倒提无明刀尖向下,像抖掉雨伞上的水珠一般轻微一振,刀上的水珠一滴不留地急促落地。

  "好潇洒的振血势,你不是捡到倭刀的武夫,你得过剑法真传而且人刀合一,看你怪模怪样的,是倭寇吗?"

  安龙儿听到这是阿图格格的声音,也听到蔡月站在她身边。

  阿图格格对军事武学多有涉猎,她知道安龙儿抖刀的小动作称为振血,这并非随意之举,而是正统剑道中接战后的洗刀式。

  安龙儿抹净雷刺和无明,轻轻收刀入鞘绑回自己背上,转身正对着阿图格格说:"武术和武器没有善恶,可是什么人里都有好人坏人。"

  阿图格格也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放箭头在嘴边呵气又用手擦亮,然后眼珠一闪,调皮地看着他说:"是呀,这箭在我手里也是好东西,帮你射死了两个强盗呢。"

  安龙儿心头一荡,这调皮的眼神,明明让他想起了绿娇娇。

  蔡月皱着眉心,细长的眉毛像打了个结,她担心地问道:"那些人是强盗吗?我们要不要报官?"

  安龙儿皱着眉头没有作答,倒是光膀子的顾思文激动地说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强盗啦,强盗怎么会狂风暴雨在那个松林里等人抢钱?那些人是杀手,就是来杀龙少的!龙少,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搞出什么事了,三年不见干什么去了?你看你这身武功,这些兵器,啊?人家是不是来抢刀的?你身上有什么值钱?对了,你这小子丢了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

  阿图格格打量着顾思文的上身,娇滴滴地说:"啊~你身材真好呀,哈哈哈。"

  顾思文马上用湿衣服遮在胸前。

  安龙儿从身上掏出一个油布包,从中找出一张五两银票交给蔡月,对他们说:

  "事情很复杂,我只能告诉你们,你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一来是我引来的麻烦拖累了你们,二来珠江可能会发洪水,你们的房子在江边,很快会被淹没或冲倒,你们要马上搬走,这是我做兄弟的一点请求。"

  "你还当我们是兄弟?我发现你越来越没义气了!"顾思文一手把湿衣服甩到晾衣竹上,叉着腰气鼓鼓地说:"我们这里全都是孤儿,从小就吃一碗饭睡一张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那个小兔兔不算……"

  "什么不算,我现在也是孤儿了!"似乎当孤儿是一件很热门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身家,也叉着腰大声插嘴。

  "闭嘴!"顾思文歇斯底里地闭着眼睛吼道:"新来的不准插嘴!"

  阿图格格在顾思文闭着眼睛的时候甩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骇得顾思文摸着打痛的半边脸,张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

  在新老两代孤儿扭打的时候,蔡月走到安龙儿身边说:"龙哥,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你不告诉我们就算了,反正这里也住不下去。而且你看刚才的事,我也可以帮你一把,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顾思文大声说完,一手抽走了安龙儿手上的五两银票。

  "我也要去!"阿图格格一听顾思文要去,她也不甘人后。

  安龙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要跟我去,会死人的。我走了,大家保重。"

  第25节:三、双龙并斩(2)

  他正在开步离开,顾思文一跳骑到他背后,双手紧紧箍着他的双手,回头对蔡月说:"快收拾东西出发!"

  安龙儿背着顾思文回头一看,蔡月和阿图格格都冲回房间收拾行李,他想了一下,对她们叫道:"带多几块油布,可能这场雨要下很多天。"

  蔡月和阿图格格一听到安龙儿的吩咐,都开心得大声回答""。顾思文马上跳下来冲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安龙儿站在走廊外继续大声安排:

  "在路上只能由我一个人安排,有谁不听话我就偷走!一会儿我先回家收拾点东西,然后和你们从这里乘船渡江去佛山。我们一直向西走,不过不知道要走多远,我们可能只是一直走下去。格格已经有两匹马了,可是过了江我们还是要再买两匹马……"

  顾思文说:"我保护你回家,面如满月和小兔兔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四个人当天向西方渡江,在芳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发到佛山城买马。安龙儿说在这里买比广州便宜,经过一天的奔波,终于置办好各种用品。

  暴雨没有减弱,他们戴着竹笠披着厚厚的油布蓑衣,一眼看过去分不清谁是谁,连说话都要吼着嗓子。

  顾思文的长脚一晃一晃,几乎碰到地面,他对安龙儿说:"不是说马吗?怎么现在成了驴子……"

  "官府出了皇榜禁止卖马,这里又没有黑市,有驴子就不错了,驴子吃得少力气大,好养。"安龙儿骑在驴子上,摇晃地回答顾思文。

  顾思文很不信任地看着安龙儿没有表情的脸:"你是图驴子便宜吧?"

  安龙儿说:"便宜了六成。"

  阿图格格在小马上对顾思文说:"你还说骑马,你都快要摔下驴背了,要是骑马你早就摔死了。"

  顾思文抬头骂道:"你最不长进!离家出走只带两只小时候发过瘟长不大的矮脚马,我刚见到还以为是两只骡子呢。切。"

  "你懂个屁,这是世上最好的纯种蒙古马,最耐跑最有力气,吃得最少最不挑食,可以快跑又可以拉大车,八旗营才可以配这种马呢,汉人的绿营想要我们也不给。"

  阿图格格的专业回答让顾思文憋气闷声扭头看别处,蔡月听到阿图格格这么说,也不禁扶着马颈侧头看看蒙古马的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长着长睫毛,看起来驯良乖巧,蔡月不禁笑着伸手好好摸了一把马脸,她对阿图格格说:

  "格格,你怎么会带两匹马出来?你是早有准备和我们闯江湖了吧?"

  阿图格格一脸自豪地说:"我们旗人最擅长骑马作战长途奔袭,在真正战斗的时候,每个士兵最少带两匹马,这样就可以换着骑,马不累才跑得远。"

  安龙儿笑着说:"呵呵,看来你真是打算长途奔袭而不打算回家了。"

  边说边聊就走到一条大江边,他们看到黄浊的洪水在江里汹涌澎湃,夹卷着大量杂物和牲畜的尸体,看来像是上游正在发生洪灾。

  蔡月问安龙儿:"上游看来很危险,你就是要去那里吗?"

  安龙儿看着江里的洪水,又抬头看向西方,西方的天空仍是一片诡异的亮光,他说道:"我还不知道,我要找到大雨和洪水的源头。我们要走有石头的地面,从现在开始排成直行,由我带路。"

  再向西的路果然越来越难走,路上越来越多由洪水冲出的坑道和沟壑,大家常常要下马卷起裤脚,人马相扶才能向前走。

  几十里路他们足足走了一天,晚上到达一个小镇休息,人人都累得倒头就睡着,醒来之后又匆匆上路。在路上已经没有再多力气说话,只有阿图格格在唠唠叨叨地埋怨,可是说出来的都是大家的心里话,话不好听可是也没有人制止。

  第26节:三、双龙并斩(3)

  走到无路处是一片无边的汪洋,汪洋中接近身边的一半是绿水,在远方的一半是黄水,阿图格格骑在马上伸长脖子看向迷蒙的对岸:"这是大海吗?"

  "这里不是大海,这地方叫三水河口。"顾思文看得发呆,可还是回答说:"没有大水的时候我过来,西江和北江在这里汇合,这片大水中间本来有田地小岛,中间还有村子,现在全都淹没了……"

  安龙儿从行李里拿出罗盘量了一下,三个伙伴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可是盘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很明显不是使劲看就可以看懂的东西。蔡月崇拜地说:"龙哥能看懂这么复杂的风水盘,真是好厉害啊!"

  "呵呵,我只是确认一下方向。"安龙儿随即正色说:"这里一片大水看不到边,不过还可以分清两条江的水;北江上游来的水是正常的绿色,水流也正常;可是你们看西方最远的地方,那里的水全是黄色,而且浪大水急,洪水的源头应该是西江。现在水势这么大,江心的村子被大水全泡过顶了,附近几十里都不会有人敢渡我们过江,我们要从平静的北江上游坐船渡江,再南下回到西江流域,出发!"

  他们按安龙儿的计划绕路走了一天,在暴雨中沿北江对岸急速南下,安龙儿也开始一道道岭,一座座山的细细查看。

  安龙儿在广州白鹅潭边,已经意识到这股六月西风不是寻常台风,因为广东台风只会来自沿海的东方和南方。这股怪风还伴随着轻微的地震,这使安龙儿马上联想起几年前在芙蓉嶂的风水大战,那一天风起云涌地动山摇,不也和今天一样吗?这股与季节不符的西风不是因为天气变化,很可能是因为龙脉在动。

  在安龙儿的期待中,只得到《斩龙诀》孤本的安清源,要斩杀龙脉必须要得到他手上的雷刺和口传身授的《龙诀》道法,只要雷刺还在自己手上,自己都会安全,安清源也会全力寻找自己。但是几年来,安清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安龙儿在天师府,说安清源忌惮天师的实力不敢造次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现在安龙儿在广州,主动曝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在地震暴雨的异象出现后,他等来的不是威胁利诱绑架,而是等来一场直接刺杀,这让安龙儿改变了想法。

  这两件事说明了有人在前所未有地大规模破坏龙脉,而有能力斩杀龙脉的安龙儿,却不为对方所容于世上,有人要他死。

  安龙儿在天师府学道三年,尽管在玄学和道学武功方面都飞速提高,可是毕竟记载各种龙脉死穴的《斩龙诀》被安清源劫走,自己有斩龙脉的能力,却不能按图索骥准确地找到斩杀龙脉的地点。

  他在第一时间寻找被破坏的龙脉,一是为了尽全力试图及时救援,二来真是很希望可以见到安清源,只有见到他,这件事才可以真相大白。

  他们来到西江沿岸,只见比来时所见更为凄惨。路上灾民在雨中奔走嚎哭,江中浊水涛涛,一路满目疮痍,不少民宅只在水中冒出屋顶,不时有浮尸从浪中滚出。

  再向前去已经没有平地可走,平地全浸在水下,他们只能走在大山脚的斜坡上。江心出现一座小山,江对岸是一片大山,安龙儿轻轻眯着眼睛仔细看去,这里是走入西江以来第一个龙脉结穴,向背后的山上走去就是龙脉昂头的地方,这里附近必定有工商大邑。可是位于西江旁边的城市,受灾害只会更加惨烈。

  安龙儿对大家说:"这里可能是我要找的地方,这种地形叫崩洪过峡,本来应该是风水很好的地方。我们要到山上高处看看四周的情况,小月一会儿问一下当地人这里的地名,大家在山路上要慢慢走,一个跟一个排好队,不要随便大声惊叫,惊着马的话就很危险了。"

  第27节:三、双龙并斩(4)

  众人在安龙儿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向山上走去。在山腰高一点的地方,遇到大批搭棚扎营的灾民,小月过去了解情况后回来说,这里是肇庆府地区,从这里走上去的高山叫鼎湖山,从这里向山下看去,泡在西江里的小山叫羚羊山,近处脚下与羚羊山之间原来是万顷良田,现在都被大洪水淹没了,羚羊山之外的那一道水流才是原来的西江,西江外是笔架山,西江这一段由羚羊山和笔架山夹成的地形就叫羚羊峡。

  阿图格格本来在暴雨中泡了几天已经怨声载道,现在还要走小路上高山更是一万个不乐意,她对安龙儿说:"你上去干什么呀?上去多久呀?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们下来吧……救命啊我很累……"

  安龙儿说:"本来下雨不应该上山,万一山崩,或者马滑下来都很危险;可是山下正在发大水,刚才你也见到了,下面还有灾民,灾民里面也不知道夹杂着什么坏人,如果放下你一个人我更不放心。要不这样,一会儿我找一片平地,你们三个先扎下棚子等我回来,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不斯文和格格在这里搭棚子吧。"蔡月马上说明自己的立场。

  顾思文一脸不屑地说:"这点雨算什么呀,兄弟我两肋插刀陪你上山,小兔兔自己搭棚子吧。"

  "呜啊~你们合伙欺负我!"阿图格格哭丧着脸夹马跟上大队。

  顾思文赶驴走近安龙儿问道:"龙少,上山看完就走了吧?"

  "这不一定,可能看完后才开始有事可做。"

  "什么事这般神秘呢?"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告诉你。"

  顾思文又问道:"我们这样上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呀?"

  "可能会有,在广州都来刺客了,这里也可能会有刺客,所以我想好了,一会儿有适合的扎营地,你们先搭个棚子安顿下来,我自己上山。"

  "不行!"

  "你们不听安排我就逃跑。"安龙儿的话斩钉截铁。

  转过一个弯看到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更广阔的空间,安龙儿带领大家迅速张开油布搭棚生火。顾思文在忙里忙外,安龙儿看出他虽然是平常说话大大咧咧,可是做这些杂务倒是麻利。阿图格格老是跟在顾思文身后折腾,像顾思文的小尾巴。蔡月对安龙儿说,顾思文在家里也常做家务事,砍柴挑水很熟练,让他一个人干就行了。

  蔡月站在平地的外沿,从这里看下去,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西江羚羊峡,也可以看到远方的笔架山果真是山形长直,像一支数十里长的巨大的毛笔架在大地之上,她问道:

  "龙哥,你刚才说这里风水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有什么好呀?全是山山水水,有什么区别吗?"

  安龙儿也走到山沿看下去,他指着下面说:"我们正站在鼎湖山上,这里和羚羊山之间虽然隔着田野没有连起来,可是距离和土石的质地、山高和山形却依然接近,这种形断气不断的山势称为过峡;而羚羊山和笔架山虽然中间隔着一条西江,形成了羚羊峡,可是你仔细看,羚羊山和笔架山其实高度和宽度都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座山,只是山势从西江下潜过,这叫崩洪过峡。在龙脉结穴之前没有经过束咽过峡的话,龙穴那里的风景再好看也不成真龙穴,过峡越细越小越窄,越不着痕迹,结出来的龙穴越有力。"

  "嗯,怪不得你刚才说这里就是好风水的地方。"蔡月说道。

  "好风水的条件有很多,但是龙脉过峡算是一个主要的线索,只有真龙脉才会过峡,只有过峡后的龙脉,才可以产生真正的龙穴。"

  顾思文在身后问道:

  "我在乡下看到一些风水先生,到一片地看完就说是好地方,很快就点穴收工收钱,他们没有跑到过峡处证明这个穴的真假,这种家伙是骗子吧?"

  第28节:三、双龙并斩(5)

  安龙儿笑起来:"你都是小神仙了,人家是不是骗子你还分不清呀?"

  "别这样啦,你快告诉我吧。"

  "那些没有上山堪龙的先生,有些是不懂,完全是骗子;有些是乡里的老风水师,他们早就看过风水大格局,很了解附近的地理和山龙水情,他们就不必再上山看一次了。所以也不好说是真是假,你不懂风水的话也只好相信人家。"

  安龙儿说起风水,把阿图格格也吸引过来,她听后一副很明白的样子说:"哦,原来是这样。"

  安龙儿看简单的棚子已经搭好,他对大家说:"准备好兵器以防万一,我如果一直没有回来,你们在这里过一夜,天亮按原路回广州。不要等我,也不要到肇庆府,以这里的水势来看,肇庆府可能也正在大水灾,去了也没地方落脚。"

  "就这样吗?"顾思文茫然地问道:"要不过两个时辰你不回来,我们去找你吧?"

  "不用,就这么定了。"安龙儿说完翻身上驴向山上跑去。

  蔡月从棚子里抽出阿图格格的长柄马刀对顾思文说:

  "我跟龙哥上山,有什么事我可以下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照顾格格。"

  顾思文马上站起来说:"我也去……"

  "不,阿图格格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危险,再说我们如果有危险,也需要有后援,你们要守在这里……如果我没回来……"

  顾思文听了蔡月的话,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们不回来我们就回广州成亲生孩子,快去吧。"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蔡月骑着蒙古马快速追去,很快已经可以从转弯的山路看到安龙儿的背影。

  天色陡然亮起,天空中除了雨声还夹杂了隆隆的闷雷声,不时也传来闪电的霹雳声,蔡月发现四周没有什么树林,自己正骑着马奔跑在山顶上。她再加速向前跑去,就看到安龙儿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骑驴走着,四五个男人倒在道路两旁捂着伤口呻吟,地上散落着他们的刀枪,可见他们刚才对安龙儿施袭而受到猛烈的反击。

  看到这个场面,蔡月心里毫无惧意,反而有些高兴。安龙儿的对手越早出现,对大家来说就可以尽快得到结果。她没有大声招呼,一言不发地拍马追上安龙儿并排走在他身边,安龙儿转头看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夹夹驴肚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这一举动使蔡月满心欢喜。他们在山顶前进了半里路,雷电声越来越近。他们惊异地发现一个奇景,山顶上居然有一个湖,湖水已经满溢,从湖边聚成几道山洪向山下冲去;湖面上有一层压得很低的浓云,灰黑相间的浓云像煮得沸腾的面糊快速翻滚着,在浓云和湖水之间有几股小龙卷风在激烈而没有方向地四处扫荡,似乎把湖水不停地吸入云中。

  安龙儿展开手拦停蔡月,细心地观察四周的景物。

  湖心的水突然激烈翻腾,从水中冒出一个木平台稳稳浮在水面上,平台上画着八卦图,四周一动不动地站着八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分别占在八个宫位的角上。他们脸色苍白没有任何动作,在雷鸣电闪下也没有惊恐闪避,直让人感到这些小孩只是木偶人。

  湖边出现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一个打伞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身穿藏青色长衫,头带黑绸帽,虽然看不清样子,可是从身形气质也可以看出儒雅之风。船后坐着一个艄公,用一支划龙舟的短桨慢慢地摇着,船却飞快地向湖心木平台接近。

  当那个男人站到平台上,安龙儿很肯定他就是安清源。

  安清源向安龙儿招招手,安龙儿对蔡月说:"你先回去和他们会合,不要让他们担心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后翻身跳下驴子,像一枚炮弹劈开水面,冲过闪电和龙卷风,径直跑向湖心的平台。几年前孙存真使出这招水上漂的时候,曾经让他和杰克目瞪口呆,现在安龙儿在天师府修炼后也可以踏水如履平地,这一招同样换来安清源和蔡月的掌声。

  第29节:三、双龙并斩(6)

  安龙儿轻轻踏上湖心平台,回头看了看岸上的蔡月。蔡月向他挥挥手,就拨马下山。安清源打着伞,面带微笑看着一身蓑衣的安龙儿说:"龙儿长这么高了,那个就是你的小情人?"

  安龙儿向安清源拱拱手说:"安大哥好,别来无恙?"

  安清源仰天长笑说:"哈哈哈,你倒是越来越文绉绉了。

  安龙儿向摇船的艄公拱拱手道了一声"大哥好",然后四周看看那八个小孩。他赫然发现这八个小孩中有四男四女,他们衣着华丽,全都双眼紧闭,颈上都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这是八个被插在木桩上的死童,血已经被放清,尸体开始肿胀。

  安龙儿一脸惊惶地问安清源:"这些小孩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吗?"安清源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啊,对了,你还没有时间看《斩龙诀》,以你所学的杨公风水,无法理解这个天池是什么地方啊。"

  "你在用《斩龙诀》斩龙?"安龙儿早猜到这种可能,可是他仍无法想象《斩龙诀》如何可以由安清源驱动,驱动后又有什么结果。

  "你想不到我可以斩龙吗?呵呵……"安清源轻轻地笑起来,笑声中听到成功感也听到悲凉,他侧头看看安龙儿背后的长布袋问道:"那支是你在天师府拿着的手杖吧?"

  安龙儿侧退半步,眼神警戒地看着安清源,没有回答安清源的问题,他从安清源的话中感到强烈的邪气,直觉告诉他安清源已经不是三年前为了自己的抱负痛苦挣扎选择的国师。

  安清源看到安龙儿的反应,他摇头叹气说:"唉,龙儿啊,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要拿回《斩龙诀》吗?"

  "对,我要拿回《斩龙诀》。"

  安清源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说:"都在这里,你拿不回去了。"

  "书呢?"

  安清源平静地说:"烧了,天下从此不会再有《斩龙诀》这本书,也不会再有其他会斩龙的人。"

  安龙儿的心沉了下来,尽管安清源有可能在说谎,但是也完全有可能说真话,以安清源的学识智慧,要背下一本书,以至于完全理解后重新写出一本更好的书都不奇怪。

  安清源不是打败或杀死来威胁就会投降的人,他说不会交出《斩龙诀》,任你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改变。《斩龙诀》不会再出现,自己空有一身斩龙的道法却找不到龙脉的死穴,等了三年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么自己站在这里还可以做什么?他问安清源:

  "这个木台是做什么用的?"

  "斩龙。"

  "你已经把这里的龙脉斩杀了?"

  "对,崩洪过峡后的笔架山龙穴,不会再葬出皇帝后人;这里方圆百里,不会再有人谋逆造反;只要九龙斩尽,东去广州以及方圆三百里大明堂就不会再有天子之气,广州也永远不会成为帝都。"

  "这些小孩都是你杀的?!"

  "是啊……三年来我皓首穷经试过无数方术,头发白了不少才找到斩龙的方法,现在终于成功了。其实你来到这里我很高兴,我们安家人为了《龙诀》付出太多,今天终于有所成就,我多想让你能看看《斩龙诀》的威力,要是父亲和小茹也可以来看看就好了……"

  安清源说完后走到一个小女孩尸体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尸体在他的摆弄下无力的甩动着颈项和头颅,颈上无血的伤口在摇动下锉动着翻开的皮肉,安龙儿看到他这个举动,恶心得要呕吐出来,他在风雨中大声说:"就算你要斩龙脉,也不能杀小孩子啊!"

  "死一口,活十口,死十口,活万口……他们不死,天下怎得太平。"安清源一边说,一边慨叹地拍着小女孩的肩。

  第30节:三、双龙并斩(7)

  "放开她!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娇姐这么讨厌你了,你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一路赶来,江水里浮着死人,山下满布无家可归的灾民,你根本不是在救天下,你是在屠杀!"

  "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安清源皱着眉头看着安龙儿说:

  "近千年来每次改朝换代都死人以千万计,这些人死了之后又怎么样?除了换个皇帝又有什么改变?天没变地没变,官制没有变民风没有变,连现在的大清律都是照前朝大明律抄的,你说再造反可以反出个什么样?大清朝廷法制成熟,运作机构完整,只要内部改革一下,大胆推行洋务,就可以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朝廷。让一个已经有基础的朝廷改良,还是用一个不成熟的朝廷取代大清,又重新磨砺几百年,哪一个方法更好呢?让一个皇朝随着世界潮流平稳过渡,百姓才会以最少的代价安居乐业看到国家强大啊。

  山下水灾是我造成的吗?龙脉被斩龙气自然挣扎腾挪引发水文暴发,水量巨大是西江两岸两条龙脉的本质。每道龙脉的五行属性不同,每个季节的五行力量也不同,如果我在冬天斩龙,就会产生漫天大雪长期严寒,你说会死更多人还是更少人?大清气数已尽,斩逆龙倒成了逆天而为,可是逆了天意却顺了民意,龙儿,你不想试一试用我们的力量去挽救天下吗?"

  安龙儿已经到了可以听懂安清源的话的年纪,可是他并没有认同安清源的话,他又后退了一步,抬头对安清源说:

  "大道理我不会讲,可是现在天下没有大乱,我只看到你在无端斩杀龙脉,也杀了不计其数无辜的人,只凭死在这里的八个孩子,我就不会帮你。"

  安清源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龙儿啊,你杀的人少吗?我派出八个人到广州,被你杀了七个,刚才上山也杀了几个守山顶的人吧?他们没有父母吗?你十几岁已经杀人如麻,是犯了死罪的强盗,可是你不觉得自己有罪,因为一切事出有因,你有苦衷啊,我又何尝没有苦衷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要人去付出代价。"

  "你为什么派人杀我?"安龙儿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安清源的心思。

  安清源说道:

  "我得到《斩龙诀》后,发现依书上只能找到龙脉的死穴,却不能斩龙,我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因为在天师府的时候,张天师宁可让我拿走《斩龙诀》也要把你留下,这说明你比那本书重要,你才是斩龙的关键。当我醒悟这一点,本来应该马上发兵封锁天师府把你捉回来,可是朝廷却因为斩龙的失败把我贬为庶民,我手上没有兵权不能再设计围捕,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到天师府要人,所以我只能等你出现。

  被动等待当然不是我安清源的做事风格,我游历天下遍访名师,每天分析斩龙的条件,回忆着最后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衣着神情,每一个细节和每一句话。今年初,我从川南山区一个巫师屠村灭族的方法中得到启发,只要用纯阴纯阳的血,注入《斩龙诀》中记载的死穴,就可以让龙气失去阴阳平衡而成为煞气,问题只在于什么是纯阴纯阳,要用多少分量,怎么用?"

  安龙儿指着平台边上的小孩问:"你就是研究出这种方法?用小孩的血来斩龙?"

  安清源对安龙儿笑一笑说:

  "这还要谢谢你,不是你的原因我也想不到要用小孩子。你还是阴阳未通的处子之身,在阳气没成形之时又跟小茹学过女丹功,你身上一定有最纯正的阴阳二气,可是这二气又一直没有在你体内得到媾通,所以我要找取代你的人,只有找没有长成的小童。哪知道斩龙用的血分量还真不少,要是用你修炼过的血,我想只需几两就够了……不过,龙儿长大了,你武术上的造诣大出我意料之外,如果在三年前,派去广州那八个人早就致你于死地,现在要得到你的血不容易啊,是不是?"

  第31节:三、双龙并斩(8)

  "为了得到我的血,你就要杀我?"

  "不,我没有这么低的动机,杀了你取血的话,用得了一次用不了两次。"安清源摇摇头说:"我已经有办法取代你的血,我杀你是因为不能让天下多一个斩龙的人。我斩龙是为了天下太平,可是我不能保证你也有这样的志向,你太危险了。"

  安龙儿知道了眼前的凶险,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尽可能冷静地慢慢说道:

  "安清源,你已经是庶民,为什么不能站在百姓的位置上想想,想天下太平非要用死人做代价吗?"

  "对,历朝历代都是用死人做代价,不同的只是死得多还是少……"安清源缓缓地抬头看向诡异的低空云层说:"再说,这次双龙并斩,事前我已经给朝廷密信通告王爷,一旦成功我就会夺回失去的东西。"

  "什么双龙并斩?!"

  "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天雾山和云雾山两道大龙脉交合的双龙穴,从今以后,广东九条逆龙只余七条,等我官复原职就可以更快地完成我的大计……"

  安清源转过身看着安龙儿说:"龙儿,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和人面对面的时候很难下手。几年前你帮小茹做了不少错事,我已经多次下令要剿杀你,可是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我总是于心不忍,我们毕竟有做朋友的缘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再叫我一声安大哥。如果你和小茹都可以来帮我,我们安家何愁不流芳百世。"

  "这里就是书上记载过的双龙死穴?"

  安清源听到安龙儿这样问,心里不禁有些高兴和得意,也许安龙儿真的对斩龙有了兴趣,可以成为自己的帮手,他像教师一样对安龙儿说:

  "杨公风水是活人风水术,最讲究阴阳平衡,可是安公《龙诀》是天子术,凡事只求达到天下极致。你看这高高山顶,千万年来受八方煞风吹袭,龙气从脉中开穴形成天湖,龙气从这里冲出与煞气交媾,才生成了常人不可承受的天子之气,这里是天子之气的起源。天子气在这里产生,却不在这里发生灵力,这些在《寻龙诀》中有所提及,要是小茹在这里,她马上就可以点出天子穴所在,你也是安家的人,我以后可以慢慢教你。

  虽然这里不是下葬的正穴,但我们要斩龙,就要从生气处下手闷杀龙脉,这就是《斩龙诀》中记载的九斩之封斩法。"

  安龙儿已经对杨公风水学习得极为透彻,可是安清源所说的风水理论却是他闻所未闻,他心里已经有一个计划,可是还要问多一个问题:

  "你可以告诉我个平台和这些孩子是怎么用的吗?"

  "你能先告诉我你在天师府学了什么配合《斩龙诀》的秘法吗?"安清源的反问让安龙儿咽了一口气。

  安龙儿已经不对《龙诀》孤本的存在有任何幻想,可是他从安清源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安清源可以从《斩龙诀》孤本和天师府最后的事件,推理出斩龙的方法;如果自己可以多了解安清源,从安清源口中多知道一些关于《斩龙诀》的片言只语,也许同样可以通过《寻龙诀》和《御龙诀》推理出《斩龙诀》记载的斩龙位置。

  广东九条龙脉还有七条可以保存,他不急于和安清源翻脸,反而试图慢慢让安清源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但从来不会说谎的安龙儿,又怎能逃过安清源的眼睛,安清源一句反问,让安龙儿突然语塞。他明知道安清源有意要套自己的话,可是自己不回答的话,形势必然急转恶化,他的脑子一阵迷糊,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自己想不出法子的事情,绿娇娇一定有办法。

  如果绿娇娇在身边,她会这样说:

  "秘法是有,不过要用几年的时间去修炼,可能还不如你的方法来得快捷有效。在斩龙前要先行功,再放自己的血到龙脉死穴里,和你研究出来的结果一样,需要的血量很大,对要斩龙的人也有生命危险。"

  第32节:三、双龙并斩(9)

  安龙儿只提到斩龙对施术者的害处,却绝口不提雷刺和《斩龙诀》心法,可是安清源已经从他的话中听出水分。他对安龙儿说:

  "龙分九种,每一种龙的死穴,都有不同的深度。在坚硬的地面快速打到适合的深度,以纯阳煞气破穴注入鲜血是一大难题。要顺利做到这一点,只有用天下纯阳至煞的雷劈刺木,以纯阳内丹功夫瞬间打开死穴……你背后背着雷劈刺木吗?"

  安龙儿惊叹安清源的博学和精密的推理,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安清源一点点地识破,可是自己却无法撬开安清源的口,他知道说得多错得多,不如任由安清源发展,自己见机行事。

  他退后两步到平台边上,右手从背后抽出无明忍刀向自己身后一挥,空气中划出一道撕巾裂帛的声音。随着安龙儿身后爆发出急促的断裂声,木平台的一角被剑气砍断马上倒入水中。

  安龙儿说:"这只是一把刀。"话一说完就收刀入鞘。

  安清源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知道这一刀的威力,想在这个平台上以自己的能力杀死安龙儿已经不可能了,他面带微笑说:"龙儿现在很厉害了,真是不可小看啊……现在鼎湖双龙穴已经斩杀,我只要等朝廷给我官复原职,有权调配各种资源就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内就可以平息广东九条逆龙,然后我们回京发展西学推动洋务,大清何愁不能和洋人一较高下,扬威四海。龙儿,跟我回去吧,国家急需优秀的年轻人开风化之先以救沉疴。"

  安龙儿并不对安清源的建议表态,他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斩龙?"

  "呵呵,你还真是好学啊,我告诉你之后,你可要教我张天师传授的方法,《斩龙诀》由我们安家人守护,用真正的《斩龙诀》,才会把灾难降到最低。"

  安清源指着木平台的地面说:

  "你看这个八个小童,他们按八宫阴阳配上了男女,本来这是玄学中最不好的配法,依易理来说阴阳交错相配才会有生气,阴配阴,阳配阳的同性相配就会产生煞气,不过斩龙要的正是煞气……我按禹皇罡步的顺序把他们的血注到平台中间的小孔……"

  平台上有八道放射形的血槽向中心集中,安清源细致地解说着这个平台的用法,安龙儿恍惚看到安清源在平台上踏着禹皇罡步,用长剑按顺序把绑在木桩上的小童轮流刺破喉咙放出鲜血。安龙儿实在无法想象当时地狱般残忍的场面,也无法估算,他为了试出所使用的罡步和人数以及人的类型杀过多少人,安清源仍在继续说着:

  "我一直猜测雷劈刺木的材料和死穴深度有关系,估计正法是用雷劈刺木刺入死穴,所以我打算用纯阳至烈的爆雷去代替……这里最大问题是死穴在山顶之湖的底下,之前这里的水深只有二十多尺,人在湖中像在锅底。我先建了这个浮水平台,然后在平台中间的血洞插下竹筒接到湖底,又从西洋水军那里买来水雷沉入湖底;当八个小童的血全部流入湖底,我就移走平台引爆水雷,把血逼入炸开的死穴中,当时风云色变,天地为之震动,那个场面真是壮观啊,我看到人的渺小也看到风水力量的强大……是不是一直震到广州了?"

  安清源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彩让安龙儿不寒而栗,他回答安清源说:

  "对,方圆几百里暴雨成灾,洪水泛滥,无家可归的灾民不计其数,这就是你要创造的新世界!?"

  安清源收起过于兴奋的表情说:"龙儿,道理说了不少,你愿意和我一起做一番事业吗?"

  安龙儿摇摇头,同时他听到身后有狗吠声,回头向湖岸看去,见到蔡月、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都站在湖边,大花背跳出驴筐子在地上对着湖心吠叫。

  安清源明白地点点头,他从手里亮出一道黄符,口中念起祈睛咒,然后点火烧符投入湖中,随即转身走上小船,那艄公轻轻划桨,小船箭也似的离开,只留下无计可施的安龙儿呆在湖心浮台上。

  当安清源回到岸边,雷声突然减弱,一直在湖面上扫荡的龙卷风也消失了,云散雨停天色发亮。安龙儿向蔡月招招手,正想潜到湖底查看一下情况,却听到一把亲切熟悉的女孩子声音叫他的名字:

  "龙儿快走!小心火枪!"

  安龙儿心里一阵狂乱也一阵狂喜,他抬头循声看去,看到绿娇娇身披轻薄浅绿披风,骑着高头大马在湖岸边从西向东急驶,她身后跟着两匹马,马上分别是杰克和安清远。

  第33节:四、夜夺龙图(1)

  四、夜夺龙图

  安龙儿听到绿娇娇的声音,绝对的信任感让他不假思索地离开湖心木平台。当他刚刚踏水离开几丈,木平台就突然连环爆炸,冲天水浪从他身后猛撞,安龙儿运气护身跃在空中,被水浪重重地拍回岸边。

  人刚落到地面就听到四周枪声乱响,他马上依地形找好掩体藏身。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安清源会让雷雨停下来,原来安清源早在鼎湖四周埋下伏兵要置安龙儿于死地,当他发现以安龙儿今时今日的武功,不是三几个武林高手可以解决时,就安排好枪手才出来和安龙儿见面,一旦无法和安龙儿达成合作,那么安龙儿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可以下令对他开枪击杀。

  可是当时的滑膛火枪要用火绳击发,在下雨时无法使用,所以安清源先止住雷雨,再发令开枪。

  绿娇娇等三匹快马并不停下来,他们沿着湖岸疾驰,三人都在马背举起长枪分别瞄向已经被发现的枪手。顾思文拉着蔡月和阿图格格滚下马躲在草丛中,看着绿娇娇纵马在子弹横飞中冲锋,他紧紧拉着蔡月说: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好漂亮好厉害啊!她不是几年前接走龙少的仙女吗?"

  蔡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看到三匹马在自己面前来回穿梭,紧张得直打哆嗦:"是吧……很猛呀……龙哥快过来这边,快!"

  阿图格格怎么拉也蹲不下来,她不自觉地站起,张开嘴巴看着绿娇娇大发雌威的身影,马上封了绿娇娇做自己的偶像。

  在绿娇娇等人绕湖岸几次骑射冲击下,埋伏四周的枪手丢下两具尸体几支洋枪,其他的人纷纷逃去。

  身穿墨绿色暗花竹纱旗袍的绿娇娇,身形相貌和三年前一样娇小艳丽,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妩媚性感。

  她来到安龙儿面前,蔡月也刚好带着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到来身边,大花背还认得绿娇娇和杰克,大声吠叫着冲到他们面前要跳到马上打招呼。绿娇娇翻身下马,笑嘻嘻地拍一拍安龙儿的肩膀说:

  "哇!这么高了,龙儿自己带班闯江湖啦?"

  安龙儿突然在这里见到绿娇娇,真有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他对绿娇娇说:

  "娇姐……我很想你,你过得好吗?"

  "哎哟我的乖乖。"绿娇娇展开双手,像妈妈一样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安龙儿却羞得满脸通红。

  留了长头发,扎着小辫子的杰克仍戴着西部牛仔的遮阳帽,腰挎长管左轮枪,一身西部牛仔的打扮。他一跳到安龙儿面前,"呵啊!"一声大喝,用拳头夸张地打在安龙儿的肩上,然后哈哈大笑地展开双手给安龙儿来了一个元首式的拥抱,安龙儿也开心得呵呵直笑。

  绿娇娇说:"在我亲爱的二哥带领下,我和杰克都发大财啦,日子过得非常好,以后龙儿也来跟我们一起赚大钱!"

  大家互相介绍过之后,安龙儿向绿娇娇详细说了刚才和安清源的见面,绿娇娇才说起来这里的原因。

  第34节:四、夜夺龙图(2)

  原来安清源斩龙的地震已经传到云南,绿娇娇意识到东方地震和斩龙有关之后,马上骑快马日夜兼程追寻龙脉来到这里。当他们来到龙头山顶附近,同样受到杀手的阻击,安清源这一布置对绿娇娇来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坚定了绿娇娇进入鼎湖的决心。他们一路潜行到鼎湖岸边,刚好看到安清源和安龙儿在湖心浮台上说话,可是却发现在湖边有带洋枪的杀手在悄悄布阵。

  下这么大的雨,居然用油布包着洋枪布阵,绿娇娇太了解大哥了,这不是精通兵法的安清源会干的傻事,雨一定会停。当雨停下来,绿娇娇马上冲出来及时救安龙儿于冷枪之下,当然也给安龙儿又上了一堂江湖课。

  他们一起检查过杀手留下的尸体,这些人并不像是从军队里调出来的士兵,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山贼,手里用的洋枪也是几十年前的旧式火绳枪,由此可见安清源真的已经被贬为庶民,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调动军队,而目前他的财力很单薄,无法给自己的武装力量配上新式洋枪。

  绿娇娇把手里的长管洋枪递给安龙儿,安龙儿喜滋滋地拿在手上,几个小朋友一拥而上一起围观,绿娇娇说:

  "这是从美国最新运来的骑兵来复枪,枪管里有螺旋线,可以在枪后方上子弹,比旧式火枪上弹快一倍,准确度高一倍,一里之外都可以打穿门板!"

  安龙儿对这支来复枪爱不释手,阿图格格也伸手过来摸来摸去说:

  "要是八旗营里有这种枪就好了。"

  "什么八旗营?"绿娇娇对这个词很敏感,安龙儿连忙解释道:"阿图格格的父亲是广州城防八旗营的千总,她现在正离家出走呢。"

  绿娇娇拉着阿图格格的手问:"你也是离家出走呀?"

  阿图格格一听她这么问很开心:"是呀,姐姐也是吗?"

  "我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了!"绿娇娇一说完,两个女孩子像庆祝出嫁一样抱成一团欢声尖叫。

  "离家出走好玩吗?"阿图格格连访问一下偶像离家出走的心得。

  "有好玩的时候,也有苦的时候,不过只要是自己选的路都会喜欢。"绿娇娇说完从身上摸出一包玉器首饰,给蔡月、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每人发了一件:

  "这是送给大家的见面礼,你们都是好朋友,以后一定要互相帮助哦。"

  大家都高兴地收了礼物戴在身上把玩,绿娇娇把安龙儿拉到一边问道:

  "你和阿图格格很熟吗?"

  "不是很熟,才认识几天,可是她现在不回家了,就跟着我们。"

  绿娇娇瞄一瞄远处正在和大家打闹的阿图格格说:"你想办法和她混熟一点,求她办件事。"

  安龙儿一听绿娇娇的话,马上就接上内容:"娇姐说的是广东龙脉图?"

  "咦?你小子这几年还不只是长筋骨,连脑子也长成了,看来天师府出来的正统道士就是不一样,对了你受录的道号是什么?"

  "道号安龙。"

  绿娇娇一听脸上笑得像开花一样甜美:"看来我起的名字张天师也喜欢呢,安龙道长吉祥……嘻嘻……"她说完给安龙儿做了个半蹲行礼的意思,安龙儿吓得连忙伸手去扶起,嘴里说着:"娇姐别这样,龙儿不敢……"一伸手摸到绿娇娇从袖中露出柔滑的手臂,心里又是一阵突然乱狂的心跳,双手收回换来满脸通红。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已经长大成人,当然明白安龙儿心里想什么,她也收回双手背到身后,低头掩过脸上一阵潮红,然后转过脸看着山下说:

  "你能及时来到龙头山顶的鼎湖,证明你已经可以分清正常天像变化和人为破坏的区别,你对天文地理有相当的认识,这当然归功于张天师的悉心教导;你只用杨公形势寻龙就可以一路摸到斩龙的死穴,证明你对杨公风水已经有深入认识,并且触及到杨公和安公两家风水术的交叉点,你要成为《龙诀》风水师指日可待……"

  第35节:四、夜夺龙图(3)

  听到绿娇娇的表扬,安龙儿心里并没有感到一点高兴,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保护龙脉和再创造一个新时代是绿娇娇的心愿,而自己希望可以从风水中感觉她的眼睛,她的心和她的愿望,即使自己不能永远在绿娇娇身边,但可以成为和绿娇娇一样的风水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拥有。这种拥有,杰克永远感受不到。

  想到这里,安龙儿看看远处给少年们示范新式洋枪的杰克,从嘴角泛起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

  绿娇娇看到安龙儿的眼神转开,他脸上划着浅浅的刀疤显得成熟了,可是眼神仍是坦白直露,她知道他分了心,而且很不合时宜,她轻轻叫道:

  "龙儿……"

  安龙儿马上转过头看着绿娇娇的脸。三年前他平视着绿娇娇,现在已经可以从上向下看她,绿娇娇抬着头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比过去更惹人怜爱和遐想,他甚至可以看到绿娇娇从肩膀到胸前的厚度,新的视角让安龙儿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绿娇娇回避了他的眼神说下去:

  "现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我们都不知道广东的九条大龙脉在什么地方;第二,你不知道《斩龙诀》上记载的每一种龙脉的死穴在哪里,这三年来我一直尝试用《龙诀》的前部内容推出《斩龙诀》的死穴,今天安清源斩龙的穴点,证明了我的推理有一定的准确性,也会给我下一步研究很大的启发;但是严格来说,我们不是真正的风水师,因为我们一直不是靠看风水吃饭,所以从来没有追寻过一条百里龙脉,更别说我们要面对广东大地浩浩荡荡的千里九龙,现在我们只能走捷径……"

  "明白,所以要由阿图格格出手找到国师府当年绘制的广东龙脉图,我记得那时在韶州府官驿,金立德说过有这张图。"

  绿娇娇点点头,接着说:

  "我过去也问过幺哥这件事,他说图一直放在两广总督衙门,衙门里有一片小偏厅是国师府专用的地方,最后知道的是由章秉涵负责保管。龙脉图只是一个开始,我会尽快推演出寻找龙脉死穴的口诀,这样我们才可以和他有相同的实力,从而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及时保护龙脉。"

  安龙儿的思绪开始回到问题上:"可是就算我们也有斩龙的能力,也不能恢复被斩杀的龙脉,也不能知道安清源准备向哪条龙脉下手,其实……我根本下不了手杀他……"

  安龙儿皱着眉低下头,绿娇娇倒是好奇了:"你认为你有能力杀他吗?"

  安龙儿点点头说:"如果他没有进一步的提高,我想可以……只是……"

  绿娇娇意识到让安龙儿不知所措的关系和自己有关,她打断他的话:"好了,不要想这些,首先拥有和对手同样的实力,才有对抗的可能;我当然不喜欢你乱来,但是当你要保护自己的时候也不能犯傻,我大哥已经开始追杀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安龙儿听到这里,马上抬头关切地问道:"娇姐不留在广州吗?"

  "杰克在云南昆明开了洋行,生意很好,幺哥全家到了云南,现在都在洋行做事,他正在教我修炼神霄道雷法;我跟二哥做玉石生意也去了不少地方玩,在云南又有了田宅产业,房子店铺都是我布下的三元不败风水大局,可旺财啦……哈哈,你以后也可以来云南发展呢。"

  绿娇娇说得忘乎所以,突然看到安龙儿垂头丧气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当初没有跟上大队去云南玩亏了大本,她马上转回正题:

  "我大哥目前没有财力马上进行下一次斩龙,而且从官场政治来说也没有再斩龙的必要,你想要是都斩了他拿什么跟朝廷换回官职。我早就看透他假惺惺地忧国忧民,其实就是贪图位高权重大富大贵,还和我们一样就想走捷径,最快的捷径就是从大清手上混一个现成的官,这回他出手是向朝廷示威,证明自己有斩龙的能力,打后官职一天没有复原,他绝不会再用自己的力量去斩龙,这不合成本嘛。"

  第36节:四、夜夺龙图(4)

  绿娇娇瞄了一下安龙儿的反应,安龙儿还是像过去一样温驯地听着,她继续说道:

  "我先和杰克回去安排一下各种事情,再和幺哥合计合计马上来广州找你,你把你的去向行踪写信留在英国丽如银行转给我,由洋人保管的话不会有其他人偷看,我到了广州就可以找到你。现在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官复原职,所以事不宜迟必须兵分两路,你先说服阿图格格把图搞出来,如果你在两个月内得到龙脉图的话,马上带图来昆明找我,到新成铺找怀特洋行就行了,谁都会带你去。如果你一直没有办法搞到图……那只好等两个月后我到广州了……"

  她说完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安龙儿,安龙儿无法拒绝这种眼神,而且这张广东龙脉图也是他意识中的窍门所在,他点头说:"我会全力以赴。"

  绿娇娇向他手里塞过一叠银票,用双手握着不让安龙儿推让,直到安龙儿乖乖用油布包好放进怀里,她才转身向少年们走去。

  绿娇娇走到少年们面前,细细看着他们的脸,高速而精密地分析着每个人过去和未来,看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绿娇娇对他们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正在经历一件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蔡月插嘴说:"是呀,原来龙哥会水上漂,真神啊!"

  "呵呵,你龙哥会的东西多着呢,他会慢慢告诉你们。不过想杀龙哥的坏人很多,跟着他,你们也会有危险……"绿娇娇顿一顿看看他们三人的表情,五官精致长眉大眼的蔡月一脸无所畏惧,高大俊朗的顾思文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长得一付小姐相却表情调皮的阿图格格看看顾思文,也一脸无所谓,绿娇娇对他们的心思已经了如指掌,她一手拉着阿图格格的手,另一只手搭着蔡月的肩膀说:

  "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当孤儿,才是真正长大成人。在江湖中,你们会得到比常人更多的自由,不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更不要昧着良心做事,嗯?"

  三个人都信服地点点头,绿娇娇又说:"娇姐到广州的话请大家吃饭,你们不要走散罗。"

  顾思文笑嘻嘻地说:"娇姐请吃饭,我们一定全家到齐。"

  由斩龙引起的暴风雨停止后,气温很快回复到正常的广东六月应有的酷热,安龙儿和大家送别了绿娇娇等人转头下山。

  被洪水冲刷过的田野,如同无边无际的沼泽了无生气。一群女人在泥浆里疯狂地挖寻最后一点可以食用的农作物,几个孩子在倒塌的房子里拉出还有形状的家杂,一个男人在江边茫然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少年们头顶着烈日,鼻孔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默默走在去佛山的路上。

  安龙儿不时回头看看大家,发现阿图格格用手掩着鼻子低头跟在队伍最后,他拉转驴子走到她身边问道:

  "受不了这种味道吗?"

  "他们很惨……"阿图格格从手指缝里传出不开心的声音。

  蔡月回过头对阿图格格说:"村里的农民遇到天灾都只能这样,听老人家说我刚出生那几年,年年发大水,广州两岸被大水泡到屋顶,田里的收成全都没有了……"

  "那你们怎么吃饭?"阿图格格问道。

  "我爸会武艺就出城卖艺,什么都不会的就要到城里讨饭,要是家里有病人的话只好卖儿女卖老婆。"

  "老婆也卖?"阿图格格很惊讶。

  顾思文接着说:"首先就卖老婆,老婆卖了可以再娶一个,儿女卖了就不一定能生回来。"

  "原来发一次洪水会害那么多人……好可怕啊……"阿图格格皱着眉头说:"我们在鼎湖山上见到那个安清源就是发洪水的坏人?"※虹※桥书※吧※BOOK.HQDOOR.COM※第37节:四、夜夺龙图(5)

  安龙儿说:"水灾和旱灾有很多原因,可是这一次是安清源造成的。"

  顾思文转过头对安龙儿说:"龙少,你瞒着我们的事也太多了,刚才你和娇姐说到《龙诀》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安清源又破龙脉又找人追杀你,我们也不知道。刚才娇姐放话了,让我们互相关照着,你要好好告诉我们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再来杀手把我们干掉,我可死不瞑目。"

  顾思文的话引得大家哈哈一笑,安龙儿说:"好,找地方住下来我全部告诉你们。"

  广州南城墙连绵十里,城墙外是千帆掠过的浩瀚珠江。江水长流不息,日夜拍击着看似固若金汤的古老城墙,为经历二千年风雨的古城随时带来破坏和重生。

  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在城墙里构成了喧嚣闹市,无论贫富贵贱只是一味醉生梦死,似乎从不知世上风云变幻。十年前英军炮火打缺的城墙仍未修补,但是城墙上对珠江洞开的城门码头,里里外外已经布满新发的商号。

  从靖海门码头上岸,走过城门后抬头就可以看到两广总督衙门,这里是京城派驻岭南的封疆大臣办公居住的府邸,其行政级别比承宣直街上的广州府衙更高。衙门正对南城墙,门前路虽窄,却免不了车水马龙商贩云集。

  安龙儿用青灰色方巾包着一头黄发,脸上架着茶晶墨镜,粘着络腮胡须坐在衙门前。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桌上开了洞插着一支大旗,旗上写着"赛神仙"三个大字,桌面放一叠红纸,毛笔墨盒压在桌角。

  街上行人都被安龙儿这副行头吸引住视线,可是安龙儿坐着一动不动,却不知想不想做生意,没有一个人敢走过去求测。

  顾思文在安龙儿旁边的摊位地面铺了一块布,布上放着折扇和葵扇,看起来是在卖扇子,可是这些扇子做工粗劣款式老土。他穿一身粗布短衣,脸上没有粘任何东西显得白净帅气。因为长得高所以腿也比一般人长,他坐在小矮凳上像半蹲在地。

  顾思文打着破伞问安龙儿:

  "你这样没生意呀?你要喊哪,我教你几句吧……"

  安龙儿仍是木头一般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顾思文又对他说:

  "非要卖扇子吗?这东西赚不了几个钱。"

  安龙儿只动着嘴唇对他说:"卖扇子轻便,包起就可以跑。"

  "你也进点上等货嘛,这种货色别说年轻小姐不过来看,连阿婆都不看一眼。"

  安龙儿的嘴唇又动了:"要是你生意好,人人都围在这里,出了事谁来帮我?一会儿要是逃跑的话,这种低成本便宜货,扔了也不那么心痛。"

  "唉……交了五文钱坨地费,坐着不赚钱很无聊的啵……"顾思文坐在小矮凳上苦瓜着脸给自己扇风,抬头看看对街的茶楼上,阿图格格和蔡月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手上穿金戴银,手端茶杯轻摇罗扇有说有笑地看着他们,顾思文对两位小姐怒目瞪去,引来对方一阵无声的掩鼻哄笑。

  (红尘说:坨地指当地黑帮,坨地费指黑帮保护费,原为洪门暗语,后演变成广州方言。)

  坐了一上午两个人都没有生意,这是安龙儿意料之中的事。顾思文的扇摊子货色极差不会有人光顾,自己不像小神仙那样喊场子引来人群围观,一辈子也不会有人主动走过来算命,但是安龙儿就是要得到这样的效果。

  他们一直坐到晌午时分,各行各业的商贩劳工都找了荫凉处午睡,顾思文也坐在路边一磕一磕地打盹,只有安龙儿像佛像一样挺身坐在桌后。

  这时从街上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绸长衫,手上打着大大的白纸扇遮在头上,唇边蓄着花白山羊胡子。他快步走过安龙儿的算命摊子,突然停下脚步又走回来,定着眼睛看了安龙儿一会儿。安龙儿知道自己要等的就是他,咧开嘴向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第38节:四、夜夺龙图(6)

  这个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这位赛神仙是占卦还是算命?"

  安龙儿用手掌在桌面上一展:"一看这桌面就知道是算命啦,这位官爷请坐。"

  山羊胡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么的吗?"

  安龙儿客气地点点头说:"官爷眼神内敛精光,龙行虎步,鹰鼻隆准,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呵呵,神仙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罢了。不过家里有老人想问个寿元,不知润金多少?"

  "大批一两二吊,中批大运送流年三吊钱,小批流年一吊钱,只是问个寿元的话,发市图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几十文钱问个明白,值不值你自己决定了。"安龙儿拉开手上纸扇轻轻摇着等对方回话。

  山羊胡子见安龙儿这般高姿态却也不生气,倒是赔着笑说:"呵呵,高人就是气派,那就麻烦神仙给看看了,这是我奶奶的八字,辛丑,乙未,戊戌,庚申……"

  安龙儿马上提笔在红纸上写下八字,亮在手里一看,心里完全明白了。

  这个八字表面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气,可这正是这个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实女命以官星为命根,这个八字泄身太过,命弱运凶,最严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岁已经死去,那一年已经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给算命的行家找麻烦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内最忌惮的事情,可是踢馆的行家应该在人多的时候来败自己的名声,而不是像这个男人一样,在街上无人的晌午,走过一个没有生意的摊子,再花八十文钱拿一个死人八字来考自己,这人绝不是踢场子的同行畜生,他是国师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学家,这个八字一旦算准,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头。

  安龙儿放下笔,手里捻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奶奶的八字命透正官,得库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强旺所以嫁了个好人家,你爷爷也是当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点头说:"对,你说下去。"

  安龙儿心里更肯定了对方在说谎,这个八字明明从出生开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岁临死前已经家徒四壁,何来一个当官的爷爷,他心里暗笑,嘴上却继续打发:

  "她老人家本来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积德让她儿孙满堂得享后福,近几看起来身体还挺健康,可是见不得风吹日晒,现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个大关要防着七十一,过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机会侍候她……"

  安龙儿说到这里,不小心把笔推到地上,他弯下腰把笔捡起来,从桌下看了看对街的茶楼。捡笔是安龙儿和阿图格格约定的暗号,一旦安龙儿认定了对方是国师府的人,就会发出暗号,楼上的蔡月和阿图格格马上站起来埋单。

  他坐起来又说:"你奶奶平时做了好事不告诉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这样的话积了一辈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过生死大关,孝子贤孙应该给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话不如……"

  顾思文蹲在一旁听得喘大气,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像安龙儿这么干,如何从客人兜里掏出一文钱,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饿死。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告诉那家伙,你奶奶犯白虎煞,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啦!

  果然那男人也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呵呵大笑说:"好,好,谢谢你啊,这是一吊钱,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烦你有空给她老人家作作福,我还有公务,告辞。"

  说完拱拱手就转身走入两广总督衙门的朱红大铁门,门前两个卫兵一见他走过马上单膝下跪行礼,他扬扬手就走了进去。这边阿图格格带着蔡月跟在山羊胡子身后,掠过安龙儿的算命摊子直闯入衙门。

  第39节:四、夜夺龙图(7)

  卫兵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姐一身华贵的旗人装扮,如入家门般闯过来,正不知该不该挡,已经被阿图格格用一个正黄色的腰牌照住脸。阿图格格用纯正的京腔官话对他们说:"两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两广总督衙门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属,加上一个八旗营正黄旗中军腰牌亮在面前,两个卫兵马上闪到一旁让开道。

  阿图格格一手拉着蔡月,有说有笑地快步跟着山羊胡子穿过中堂走到偏厅,看着他进了房门然后反手关上。阿图格格对蔡月说:"你看这大热天的,这家伙进了房就关门关窗,一定有问题。"

  蔡月说:"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行了,我们快出去吧。"

  阿图格格却用力握着蔡月的手,硬拖着她在总督衙门绕了一圈才出门。

  当大家分头回到河南珠江边的院子,阿图格格已经给安龙儿画好了衙门里的大致布局图。

  安龙儿开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对阿图格格说:"太谢谢你了格格,你想吃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客。"

  阿图格格也一脸兴奋地说:"行,吃顿饱的今天晚上继续玩。嗯,应该会更好玩。"

  大家都惊讶地问:"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二更的更鼓打过之后圆月慢慢升起,广州城里沉静下来。

  阿图格格穿一身八旗骑兵盔甲,嘴唇上粘着小胡子,全副武装骑着蒙古马,慢慢溜达在城南江边靖海门的城墙下;顾思文骑着另一匹马,穿着一身华贵长衫走在她的马旁。

  他们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着城墙的位置和城墙上的两个士兵。从这个位置看下去,一边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边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广州城、和百步之内两广总督衙门的屋顶,城墙之上就是他们要占领的地方。

  他们来到的时间算得很准,现在城防军正在交换更牌和口令,两个从五仙门过来的士兵和刚才守在这里的士兵换位而过,下一次换岗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后。

  顾思文看着新换过来的两个士兵在城墙上伸懒腰打呵欠,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他用只有阿图格格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这两条粉肠倒霉了。"

  阿图格格看了看顾思文,视线迅速回到城墙上。她的心也在扑通乱跳,她明白阻止斩龙就是阻止坏人破坏大清江山,保护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难,无论从大局出发还是从个人情感,她都很愿意和这些少年们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让她愿意这样做的,其实是基于游牧民族血液里的勇猛彪悍大胆冒险的天性,再加上有一个她眼中很可爱的男人在身边,让她觉得活着是如此刺激和快乐,这时阿图格格充满了表现欲,她想给一个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种堕落颓废为世人诟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个手势,和顾思文一起夹马冲到城墙上,来到两个士兵面前翻身下马。那两个士兵正要挺枪盘问,她一手亮出正黄旗中军腰牌,顾思文朗声说道:

  "守御所千总快马紧急通告,守军跪下接令!"

  两个绿营士兵一看有八旗军亲自上城墙,只道是有重要命令传达,马上按例跪下接令。顾思文在他们两人伏身跪下,人还在下坠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到两人中间,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桥手,双臂从下而上迎着他们的喉咙用力拦击。手臂拦击的力量和两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对撞,两个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喉咙里的软骨像碎裂一般剧痛,可是却无法呼吸也叫不出声音,只是闷声瞪着眼睛翻倒在地。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不等他们有下一个动作,同时一扑而上每人捆绑住一个士兵,塞上嘴巴抬到城头的暗角。顾思文换上士兵的军服,手上持着长枪,名正言顺地和阿图格格一起守在城墙上。阿图格格小声对他说:"刚才那一下真带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打。"

  第40节:四、夜夺龙图(8)

  顾思文冷笑一声说:"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让你的。"

  "说谎。有胆再打一次。"

  "别说话了,看着下面。"顾思文用肘顶了一下阿图格格,两人一起看向两广总督衙门的屋顶。

  衙门外堂是办公之地,内堂住着大臣,也有专门的客房接待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二更打过,衙门内陆续熄灯,可是头上的圆月却把衙门的屋顶照得发白。

  蔡月和安龙儿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顶,在暗处看着城墙上发生的事情,当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代替守军站在城墙上,两人马上跃到两广总督衙门的墙头。他们穿着一身紧身夜行黑衣,头上脸上都包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门里的位置,对安龙儿做了个跟随的手势,然后自己首先向国师府所在的偏厅爬去。

  从偏厅屋顶的气窗缝里看到屋里仍有灯光,两人伏在屋顶,用耳朵贴着瓦面想听听里面的情况,但不知是房里的人不说话,还是隔音太好,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安龙儿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厅门前的位置,蔡月向他点点头,然后他慢慢爬过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内庭园的位置。

  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面不时有两人一组的卫兵巡夜,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进出,这样的话无法知道房内的情况,计划也不能向下一步推进。最糟糕的是,城墙上的守军每一个时辰都会换岗,这样拖下去只会让守军发现有人摸哨,从此加强城上的守卫,那么以后再从屋顶进入衙门就不容易了。

  安龙儿退回蔡月身边,用暗劲一点点地抽动瓦片,拉开了一层之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层。原来这总督衙门级别相当于王府,设计和选材都仿照北京王爷府第的同等级别,多一层瓦面只是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点气派。

  安龙儿并不灰心,他用手指贴着瓦片感觉了一下,下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他又开始用暗劲拉开下一层瓦片,从瓦缝里透出一线亮光,他连忙从缝里看下去。

  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就是给自己算死命的山羊胡子,他是国师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对广东风水名穴破坏的任务;另一个人年约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脸色白净,一眼看去活脱脱一个八旗贵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宫,从绿娇娇的左轮枪下死里逃生的小王爷穆拓。

  穆拓的孪生兄弟穆灵在大上清宫一战死于绿娇娇枪下,八旗贵族天生的骄傲,和孪生哥哥战死的悲愤,都让他不可解脱地回到广东。

  他看着桌面发黄的地图,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来。

  "斩龙!一定要安清源去斩吗?你们为什么不行!"

  "穆大人,斩龙脉是安家秘法,据我们所知,天下只有他安家一派有这种风水术,和目前宫里记载的所有风水术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来回抹着额头说:"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没有做事,我们开始清理广东名穴以来,广东一直保持平平静静,就算有洪门反贼偶尔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个省有我们广东安定?"

  穆拓站起来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回来了你们有什么好处?现在京城里老爷子听了安清源那一套,憋着劲要安清源官复原职回广东斩龙,你以为他回来就是斩这九条龙吗?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斩大清的龙脉!" 穆拓所说的老爷子并不是指当朝皇帝,而是指权倾朝野的军机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龙儿分别在屋里屋外,听到这句话都不禁吓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对这种说法表态,可是也不能一言不发,他连忙说:"这种事中堂自有定夺,我们下属一定会做好本分……"

  第41节:四、夜夺龙图(9)

  "我告诉你,广东九龙是老爷子的心头大患,龙一定要斩,可是我不会让安清源回来。他回来就要动大清的龙脉,还不是拉着你们这队亲兵去当炮灰,大清不亡你们就要人头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们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诉下面那些奴才,见到安清源,斩立决。"

  章秉涵算是听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斩大清的龙脉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间有什么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这小王爷摆明了不让安清源有好日子过,而且为了这件事,小王爷主动要求调回岭南国师府,看来对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见。

  穆拓走到地图前,安龙儿从屋顶仔细看去,图上山川纵横,气势磅礴,注解文字密如蚂蚁,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广东龙脉图。穆拓双手盘在胸前说:"给你们六个月的时间找安清源和斩龙秘法,秘法带回来给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带,你直接提他的人头回来吧。"

  章秉涵一阵犹豫,安清源对安家风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从来神秘莫测,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双全,要拿他人头已经不容易,还要从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难以想象。他支吾了一声,穆拓马上喝问:"怎么,你办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让安清源先回来这里,我们再图智取,会不会更容易一些呢?"

  两个人还在讨论官场上的问题,安龙儿可没有时间偷听这种八卦新闻,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下面那张国师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画了几年才完成的广东龙脉图。

  他向蔡月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她开始第二步计划,蔡月马上半蹲着身子,从屋脊绕一个大圈跑向对面屋顶。她单膝跪地,左手从身上摸出一个大弹弓,右手在腰囊里掏出一颗硫磺弹,用嘴撕开纸包后搭在弹弓弦上,挺胸发力拉直弓弦,手指一松,那硫磺弹像箭一般,径向着偏厅旁边的房里打去。

  那一排偏厅与走廊的间隔,全是镶了名贵花玻璃的满洲格子窗,硫磺弹打到玻璃上爆发出噼啪爆炸声和大团火光。蔡月一听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一不做二不休,从腰囊里摸出一把硫磺弹,向着刚才打破的玻璃窗洞里连打三发,那个房间里顿时燃起大火,然后她滚身到屋脊下面的暗处,快速跑回安龙儿身边。

  在屋里的穆拓和章秉涵一听到隔壁房间有破玻璃和爆炸声,都怔了一下。当他们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时候,听到快速连环的破风声,章秉涵一掌扫出,用掌风把桌上两支大蜡烛的火苗扫灭,同时对穆拓说:"穆大人小心。"

  话一说完,他就从地面滚身到墙边抽出长剑挑开房门,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冲出去,而是从门后向庭园里观察。当他看到邻房的火光时,也见到有卫兵在奔跑敲锣大叫"走水",他对站在墙角的穆拓说:"有人纵火,目的还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后就跳出门外。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看到蔡月按计划纵火调虎离山,都知道安龙儿已经找到广东龙脉图,只等下一步偷图成功,然后就可以转头出发到云南找人见人爱的绿娇娇姐姐。

  两人正在暗自兴奋,却听到背后有声音,分明有人从珠江外翻上城墙。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没有料到有此一着,突然间被吓得毛发倒竖,两人回头一看,两个黑衣蒙面人刚刚从城墙边上冒出头,似乎也吓了一跳。

  这两个蒙面人身形矫健,脚穿软底布靴,身上穿着贴身黑衣,只露出两条手臂和一双眼睛,每人手上各提一支四尺长的洋枪,洋枪上包着黑布,看来也是为了上来占领制高点。

  阿图格格反应奇快,她一转身已经把箭搭在弦上,对着其中一个正在翻越城头箭垛的蒙面人拉开了劲弓;顾思文把手上缨枪向后一摆,可是却不先刺向蒙面人,而先用肘顶开了阿图格格瞄准的位置。

  第42节:四、夜夺龙图(10)

  原来顾思文不是担心阿图格格的箭射不准,而是担心那人被一箭射死翻下城墙,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脚下就是靖海门的城门码头,要是摔下去一个死人,一定引起城下守军的注意,马上会杀上城头。

  顾思文小声急促地说:"放他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蒙面人已经跳上城头兵道,阿图格格这时才把箭放出去,前方的蒙面人尽力闪开短距离射来的箭,可是闪得过心脏却闪不过肩膀,弓弦响处,阿图格格的长箭深深射透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闷哼一声倒退几步。

  顾思文手上的缨枪不再像和阿图格格决斗时那样抡圆抖花,他把一丈长的枪杆拉后,身前只留三尺枪尖以适应城头窄地的贴身肉搏。那黑衣人左手持洋枪右手抓向顾思文的缨枪,却发现顾思文的退却和他的前扑速度一样,他们一直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那明晃晃的枪尖总在自己手边游动,只等自己破绽一出就会刺入胸膛。这招长枪短用大出蒙面人的意料之外,这种战场上的杨家枪法虽然早已流传甚广,但是一个守城小兵怎么会练得如此精熟。

  他右手以攻为守一阵乱扑要摛拿住缨枪头,那枪尖也和人手一般和他招招相应闪脱拦拿,只是伺机最后一刺。蒙面人不敢开洋枪,也不使出重手法和缨枪碰撞,甚至他们的步幅都有意保持无声和轻快,两人闷不作声地缠了五六招,硬是没有发出碰击的硬声;蒙面人发现这两个守城清兵,不但武功超乎想象的高强,发现有人摸哨不发出警告盘查也不呼救,在战斗还和他们一般闷不作声,连跑动跳跃都和他们一样鬼鬼祟祟,摆明了不想城门下的人听到上边正发生战斗,这么说,这两个清兵也是假的。

  用箭的人并不需要紧贴对手,距离是阿图格格的优势,阿图格格一箭射中第二箭得势不饶人,她单膝跪地弯弓搭箭,这是她在军队里学到的夜战战术。在夜间天空比地面明亮,从下向上可以看清对手的轮廓和位置,也可以更好的隐藏自己;再说箭射到人身上还好,要是射到城墙上,就会发出叮当响声引起城下守军的注意,现在她从下向上射,就算箭没有射中人,也只会射向天空无声无息地吊入珠江。

  搭在弦上的是三支箭,阿图格格知道自己只是假的守城兵,名不正言不顺,久战必败;而弓弦响一次总比响三次安全,于是马上使出近战专用的飞蝗箭法,三箭齐发力求一击杀敌。距离太近弓弦只需要拉开一半,目前的情况快速无声比射得狠更重要。

  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就已经脱手射出,快如闪电密如飞蝗,那先中一箭的蒙面人惊魂未定又见三箭齐发,更是吓得不顾一切钻入城墙上的箭垛中间。可是一支箭都闪不过的人,如何闪得过三支箭,他侧身逃跑的时候右臂上又中一箭,幸好这一箭只用了半弓力,并没有像第一箭那样射透身体,他忍着痛把洋枪架在箭垛上指着阿图格格,手指用力拉开了枪扳机。

  和顾思文战斗的蒙面人也发现不能一击扑杀对手,顾思文退后诱击了几招之后,他突然后退到同伴身旁,也举起洋枪指着顾思文。

  尽管阿图格格也是搭着箭指住受伤的蒙面人,可是对方有两支枪,枪响的话双方都会曝露,一起放枪和放箭的话,吃亏的还是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现在形势的优劣已经很明显,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要考虑是不是投降了。

  没有受伤的蒙面人用枪口向地面微微点了一下,这是让他们放下武器。阿图格格仍用箭指向对方,顾思文前手松握后手托着枪尾,枪尖也指着对方,他偷空看了看在衙门屋顶,安龙儿已经和蔡月会合,衙门内正乱成一片组织救火。

  第43节:四、夜夺龙图(11)

  如果这两个蒙面人要在这里狙击安龙儿,那么只要他们拖到安龙儿入屋偷图,之后怎么投降都不是问题。以现在的进度来看,安龙儿入屋偷图只是转眼之后的事情,顾思文想到这里,凑到全神贯注和对手对峙的阿图格格耳边说:"拖多一会儿。"

  那个蒙面人见顾思文看下面,他也转头看了一下,然后眼神向阿图格格凶光一露,又向地下点了点枪口,这一次的动作明确坚定,大有不放下武器就开枪的意思。

  这个动作让阿图格格知道了蒙面人的动机,他们一定是安清源派来的刺客,他们要抢占制高点刺杀安龙儿,阿图格格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她也瞪着眼睛,用箭指着对方,箭头向地面点一点,这是给对方最强硬的回答。

  蒙面人被气得无所适从,他的洋枪看似精准无敌占领了先机和优势,可是要浪费一发子枪在这里的话,再上膛开枪却要搞上一阵子,这当口要是小个子弓箭手没有马上死去,大概已经可以射出十多支箭,城门下的清兵也会赶上来,这样事情就会败露,到时别说刺杀了,自己能不能逃脱都成问题。

  四个人相距不过一丈,他们在无声中对峙着,炎热的天气和紧张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也可以看到对方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到眉毛,又从湿透的眉毛渗到眼睫毛上,再咸咸地渗入眼里。顾思文的眼睛很痒,他很想眨一眨眼,可是他知道对方也正处在这种状态,这一眨眼之间可以致人于死地。

  他发现了这两个蒙面人诸多顾忌,实际上并不敢向他们开枪,他侧身压低马步,用枪尖指向身体全部外露的蒙面人,当蒙面人的眼睫毛有一滴汗水刚刚淹入眼中,对方正在眨眼之际,顾思文压在腰间的右手突然向前急推,长枪滑过松握的左手,像一支长箭从下而上穿过蒙面人托枪瞄准的双手,向对手的咽喉要害劲射而去。

  他同时对阿图格格低声喝道:"放箭!"

  那蒙面人一眨眼再睁开,顾思文的长枪已经把他咽喉刺透,在倒下之前,他全身抽搐让手指勾动了洋枪的扳机,子弹和枪声一起刺破夜空。早已受了箭伤的蒙面人,一听说放箭,头一低躲在箭垛后闪开迎头一箭,然后忍痛从城墙边缘倏然站起,托枪瞄向伏在屋顶的安龙儿。

  顾思文手上没有武器,他一步助跑跳在空中,冲到高高站起的枪手面前,一掌托起正在开火的洋枪,身体却把蒙面人撞出城墙外。

  蒙面人闷声落入珠江,顾思文也随之摔到城墙之外,阿图格格扔掉弓箭飞身扑到城墙边,一手捉住顾思文的甲胄,另一只手捉住顾思文的手,把正在跌下城墙的顾思文从空中捉住,顾思文像一个大包袱似的吊在城墙之外。

  城门下的守兵早就听到枪声,又看到有人从城墙上摔下来,马上打锣发出警报,同时有几个士兵从城下向城墙上叫喊和观望。

  安龙儿和蔡月成功制造了一起火灾,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偏厅里的人离开,可是却看到厅里两个人只出去一个,而且临出去前还把蜡烛吹灭,现在安龙儿只知道屋里仍然有人,却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对面城墙上连续响起两发枪声,第二枪还把子弹打到自己脚边,安龙儿顿时心乱如麻。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城上枪响一定是顾思文那边出了意外,他担心顾思文那边的安危,也忧心自己这边至今毫无建树。

  他对蔡月说:"你马上过城墙那边接应他们,我抢地图!"

  蔡月转身离开衙门屋顶,安龙儿从瓦面上站起来,拉开马步一拳向下打去,瓦面屋顶被轰出一个大洞,安龙儿也随着碎瓦落入偏厅。他脚未落地,头顶就响出一声霹雳,他脚下的地面窜出一道激烈游动的蓝色闪电刺透他的身体。

  第44节:四、夜夺龙图(12)

  被闪电直接击中的安龙儿重新被抛起后,又重重摔倒在地面。他对这种雷法有印象,这种从地下刺向天空的闪电,曾在芙蓉嶂阻击过杰克,也击倒过自己,现在出现在国师府毫不意外。绿娇娇早就对国师府中全部交锋过的对手做了细致研究,所以安龙儿甚至肯定地知道在屋里的是穆拓,也知道此人还有一招很厉害的密宗夺命梵音。

  他明知屋里有人,仍要硬攻进来的时候就预备了会受到伏击,只是没想到伏击如此凌厉精确,同样的雷法同样的攻击力,可是速度和准确性却大为提高。

  安龙儿半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听着从墙角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穆拓走到安龙儿身边说:"死了吗?我可没有用全力,我还想知道你是谁呢……"他说完用脚踢了踢安龙儿的身体,又用脚踩向安龙儿的头。

  安龙儿双手突然抱住穆拓的脚,自己双脚一剪,从地面向穆拓的颈项夹去,尽管穆拓早知有此一着,可是安龙儿动作之轻快,出招之怪异,让穆拓措手不及,头颈一下被夹在安龙儿的双脚间,这时安龙儿弓身扭腰发力搬动穆拓的脚,穆拓立刻失足倒地,头部被安龙儿双脚紧夹住狠狠撞向地面。

  漆黑中穆拓极力团身倒下,避过头壳直接撞地,和安龙儿一齐滚落地面的同时,也用双手握住安龙儿的双脚要把他摔出去。穆拓出生于八旗王爷世家,从小习武,精于骑射摔跤,这种扭打对他来说毫不陌生更毫不畏惧,只要让他捉住对手身体一部分,他绝对有信心把对手扭压在地。

  安龙儿好像只等穆拓使出这招,他等穆拓抱定自己的脚,马上再次弓身弯腰贴近穆拓的头部,双手展开拉出一条红线突然缠向穆拓的颈,穆拓双手忙于捉脚,颈上觉得冷冷生痛的时候,安龙儿的红线已经紧紧勒住他,穆拓发现自己不单叫不出声音,他在深深的痛感中甚至担心这条线会不会割下他的人头。

  他条件反射般放开安龙儿的脚,用双手的手指插进颈上的红线中,试图让自己缓一缓气。安龙儿双脚一松,可是并不让脚落地,而是双手拉红线扯着穆拓的脖子向下堕,双脚蹬住他的胸部,两人绑在一起在地上一滚,安龙儿正正骑在穆拓的身上,在穆拓还在乱扯颈上的红线时,他一掌重重地切在穆拓的喉咙上。

  穆拓从喉咙里发出"咯嘞"的声音,剧烈的喉咙痛疼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其实这是安龙儿有意识针对穆拓的强项进行打击,他想无论什么夺命梵音也要用嘴巴来念叨,要是喉咙痛念不出来,他总不能用想象来发出夺命梵音吧,所以安龙儿用尽方法要把穆拓打成哑巴。

  穆拓喉咙受到重击后,发现颈上的红线松开,手却被对方扭到背后要用线捆起来。穆拓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要绑架自己,绝不能让他得手。穆拓在地上斜滚顺利化解了这一招扭臂摛拿,从地上纵身跃出偏厅房门,他在空中转身,双手结印向安龙儿所处的位置指去,偏厅里响起一声霹雳,电网瞬间出现笼罩了整个房间。

  蓝光连闪之下,他看到一个长着黄头发的健壮少年在频繁激烈的闪光中,正飞身扑向偏厅中的大会议台;他眼神坚定而锐利,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身上下包裹着一团黄雾,蓝色电击打到他身上只是像春风里的柳条掠过,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杀伤力。

  穆拓知道这是结界,而且这结界像是这个少年身体的一部分,他不用手印和咒语就可以催动这股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力量,只说明一件事,他的结界已经内化到滴水不进的化境。

  穆拓双脚落在中庭的露天空地,四周是惊呆了的正在挑水灭火的卫兵,衙门外连响起零碎的洋枪声。他猛然想起这个少年,就是三年前在安清源指挥下追捕过的安龙儿,眼前的安龙儿长大了,有了精湛的功夫,脸上多了一道刀疤。安龙儿是风水师绿娇娇的小跟班,他出现只会有一个目的,风水!龙脉!对了,是龙脉图!

  第45节:四、夜夺龙图(13)

  穆拓全部明白了,刚才安龙儿绑架自己是假,把自己赶出偏厅是手段,目的绝对只有一个,就是桌面上的龙脉图!更可恨的是,这安龙儿居然变得和绿娇娇一样狡诈。

  绿娇娇是自己的杀兄仇人,绿娇娇的跟班一样是自己的仇人,安龙儿在这里,绿娇娇还会远吗?穆拓想喊章秉涵,可是咽一咽口水都痛得像被电击,又怎么喊得出声音。他发疯似的重新扑回偏厅,安龙儿已经无影无踪,他伸手一摸桌面,桌上空空如也,刚才让人看得人发火拍桌子的广东龙脉图似乎从来不曾存在。

  穆拓抬头看看偏厅屋顶透下月光的大洞,气得从鼻孔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扯得喉咙剧痛。他踏桌跳起从大洞跃到屋顶,看到安龙儿的身影正在百步之外灰黑的城墙面上,像壁虎一样贴壁而走,他身边是从地面射上来的乱箭,靖海门下布满拿着火把和正在放箭的守军,城头上有几个人正伏在城墙上守备。

  阿图格格一把拉住摔到城墙外的顾思文,把他扯上城墙顶,顾思文刚刚爬上来,就看到阿图格格身后又出现两个蒙面人;一个快速在城墙上架好洋枪,另一个举起洋枪对着阿图格格的头准备开火,他正要叫阿图格格小心后方,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枪声再次响起。

  枪声和刚才的不同,很明显不是来自同一种洋枪;倒下的人也不是阿图格格,而是那两个正要向安龙儿和阿图格格开枪的蒙面人。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惊魂未定,就看到两个穿着守城军装的大个子官兵端着洋枪向自己跑来,细看之下,一个是绿娇娇的花旗国丈夫杰克,另一个是绿娇娇的二哥安清远。

  两人大喜过望,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原由,大家就看到城门下聚集了几十个守城官兵,有军官向城上喊话了解情况和劝降,还有巡城马队陆陆续续跑过来支援。守军方面很清楚,城墙有一边是珠江,要是城上的人落水是一定逃不掉的,只要放箭射死或是发船去追就可以追上;另一边是城内民居,但是街道上全是官兵,要是对方下城,也只是送羊入狼群;所以他们不急于攻上城楼产生不必要的死伤,只管围住城下不让城上的人下来,逼着这些人沿城墙逃到下一个城门,那里也会有另一个哨的守军拦截,这样就可以形成合围之势。

  阿图格格大声问道:"娇姐呢?娇姐没有来吗?"

  安清远对他们说:"不要急,我们抵挡多一会儿等龙儿回来,地上有洋枪,你们会用枪的话马上准备好。"

  在军营长大的阿图格格对洋枪很熟悉,顾思文却从来没有使用过,阿图格格从死人身上摸出火药和铅弹,捡起一支洋枪,熟练地用铜钎通净枪管,依次压好底火,火药和铅弹,最后用纸团封口,让顾思文也学了一遍。于是四个人以洋枪交叉防御压住上城的两条梯道,只等安龙儿出衙门。

  顾思文从城头看下去,居然看到蔡月焦急地站在守军的包围圈外观看。她已经解下了蒙面黑布和腰带,现在的一身黑衣打扮只是像个晚上回家的佣工大姐,不会引起官兵的怀疑。

  原来蔡月在安龙儿安排下,回头接应城墙制高点,可是来到这里已经发现守军封锁了上城墙的梯道,只好站在下面假装围观。可是蔡月也看到城墙上多了两个大个子清兵在帮助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当官兵驱散围观市民的时候,蔡月眼睛看着城墙上,用手偷偷指了指回家的方向,顾思文点点头,蔡月马上随人流隐入黑暗中。

  蔡月刚刚离开,安龙儿就从城下军兵的头顶,像大鸟一般踏风掠过,然后扑在城墙中段向城墙顶跑去。只听见下面的守军大叫道:"放箭!放箭!"

  城下手上有箭的士兵都马上抽箭弯弓向安龙儿射去,城上安龙儿的朋友们也随即向城下开枪对守军进行火力压制,守军们一听洋枪乱响向自己打过来,吓得屁滚尿流四处躲藏。

  安龙儿还没有上到城头,穆拓就快如鬼魅地追到城墙下,他和安龙儿一样踏墙上城,以安龙儿为前进的掩体,把自己放在杰克的洋枪打不到的位置。当他逼近安龙儿脚下,正要出手捉住脚踝擒拿夺图,脚下却被一条铁链缠住,硬拖下来摔回地面。

  穆拓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样貌可爱的少女,皱着眉头手牵九节鞭拖着他。穆拓真没想到安龙儿居然有这么多同伙带枪攻城,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他大喝道:"你们……"可是声音变了调,喉咙仍在剧痛中,说完开头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声音,只是像发了疯的狼一般扑向蔡月,蔡月寸步不退扬起九节鞭应战,两人顿时打成一团。

  城头上的顾思文心急如焚,他看着下面两个人的混战,只怕两人混战得太紧,枪箭没眼会误伤蔡月,他大叫着:"不要开枪!别射箭!"自己提起缨枪就往城下跳。清兵方面有人认得穆拓是经常出入总督衙门的京官,同样怕误伤也不敢指挥放箭,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在城墙下大战。

  蔡月在城下为自己酣战,顾思文不顾一切跳下城墙,两个最要好的伙伴都在危险中,安龙儿绝不会等闲视之。他一只脚刚刚踏上城头,另一只脚在空中一转就踏往空中,身体跳起转身抽出忍刀无明,从天上向地面的穆拓扑去。

  第46节:五、江湖再见(1)

  五、江湖再见

  安清源也在这里,他一直躲在城墙下街铺骑楼的暗处看着。

  他从肇庆鼎湖山上下来,就全面布局追杀绿娇娇和安龙儿。追杀绿娇娇的队伍正在向云南进发,他自己直接带队对付安龙儿,因为安龙儿才是对他斩龙计划的最大威胁。当安龙儿在两广总督衙门前摆摊算命,他还有所疑惑,可是当安龙儿算完一个命就收摊,安清源就知道安龙儿志在广东龙脉图,他要进两广总督衙门的偏厅,当晚偷图是必行的一步棋。

  要杀功力精纯的安龙儿已经不能靠刀刀剑剑,安清源知道只有洋枪才可以对付这块硬骨头,而争取制高点狙击,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法;在衙门顶上开枪,杀得了当然好,杀不了也有衙门对安龙儿追杀,这样同样可以加强对安龙儿的杀伤。所以安清源准备了两组猎手,力求在衙门区域完成任务。

  意外的是安龙儿也会安排人手抢占制高点,安清源对猎手们的失败烦躁之余,也对安龙儿越来越感兴趣,这种兵家谋略会是他在张天师那里学来的吗?

  现在安龙儿惹上了穆拓,安清源反而不急于杀他。因为在安清源眼里,穆拓这个骄横的八旗子弟心胸狭隘出手毒辣,自从大上清宫一战,他的哥哥穆灵战死,穆拓就一直认为哥哥的死是由于安清源领导不力一手造成,在这样的暗战之下,自己要复职重新回到国师府,这个小王爷就是和安龙儿一样讨厌的绊脚石。

  现在他只想亲眼看着安龙儿或是穆拓其中一方死去。

  安龙儿双脚还没有落地,无明已经挥出,一道比二更天更黑暗的剑气,像闪电一样割破空气,挟着吸气的声音斜斩过穆拓的身体。

  穆拓身上一冷,正在躲闪九节鞭和长枪的动作突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觉得身体已经被腰斩,五脏同时刺痛起来,连思维再动一动都感到大脑的痛,巨大的恐怖感让他呆立在原地。衣服从右肩膀到左腰被瞬间割开,可是剑气仍在往身体里割入。

  安龙儿看到有人正在扑向穆拓,要挡在穆拓身后抵住这一刀,可是刀已经出鞘,一切杂念都是对刀的玷污,这一刻只有一件事必须完成,就是把刀刃可以碰到的任何东西分开。

  忍刀无明的速度比安龙儿的思想更快,在他落地的时候,无明已经斩断一把试图卸开刀劲的长剑,再向下斩断一只手臂,也把被推开的穆拓背后斩出长长的伤口。

  第47节:五、江湖再见(2)

  章秉涵右手已断,可是痛感还没有传出来,他一转身用左手拉着穆拓就向两广总督衙门前跑去,同时扯破了声音大喊道:"守军快放箭!放箭!"他还没有跑入衙门就已经昏倒在地,被穆拓和其他卫兵抬了进去。

  一击必中的无情斩杀,使重重围困城墙的守军眼睛发直,看着安龙儿把蔡月和顾思文推上城墙楼梯才明白过来要放箭,可是却马上受到城墙上洋枪连续火力的压制,守军们一箭未发又四散躲到各店铺的骑楼屋檐下。

  这时安清源看着城墙上的人影,发现少了一个重要人物绿娇娇。他给了另一队杀手一支附有绿娇娇八字的阎王吊魂针,只要按针头所指的方向,一定可以找到绿娇娇,根据回来的快报,这一队杀手已经向云南方向追踪,可是杰克和安清远却突然出现在广州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胜负乃兵家平常事,绿娇娇不在这里却不平常,绿娇娇不可能一个人独自回云南。安清源禁不住回头细看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尽头,会有另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吗?

  安清远和杰克轮流使用左轮枪,保持着稳定快速的压制火力,阿图格格把四支洋枪的子弹打完,掩护顾思文和蔡月重新回到城墙上,她马上问顾思文:"你有受伤吗?"

  顾思文说:"我没事,走了走了,往哪里走?"

  安龙儿的计划中没有估计到靖海门下围满了守军,这一下他也挠起头了,以现在全城警戒,守军正向这边集中过来的情况,就算从城门下杀出去,也冲不出广州城。

  杰克和安清远一直没有说话,等安龙儿在挠头的时候,才哈哈大笑,安清远说:

  "杰克早有安排了,你们跟着吧。"

  "往哪里跑?"阿图格格问道。

  杰克说:"快,收拾东西向西走。"

  "不行不行,那里是五仙门,也有哨位。"阿图格格熟悉广州城防区域,马上提出异议。

  杰克提一提自己身上的军服说:"高贵的格格,那个哨位的士兵在这里,放心跟我走吧。"然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现在距离第一声枪响十分钟,我们还有五分钟时间……"

  "我的马呢?"

  "也带上,快。"杰克说完带着大家在城墙上快速向西撤退。

  靖海门下几队守军涌上城头,另外几队在城墙下配合前进,远远地高声呐喊穷追不舍,力求把他们赶到五仙门,困死在城墙之上。

  他们还没有跑到下一个城门,就看到城墙下停着一艘巨大的英国商船。跑近这艘船,只见帆影缆索布满天空,五六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水手端着洋枪站在高高翘翘起的船尾甲板上。圆月太过明亮,以至于船上没有点火也可以远远看清他们的样子。

  甲板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短袖衬衫和吊带西裤的大胖子白人,旁边是身材小巧的中国美女绿娇娇,她身穿浅绿色长旗袍,手上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她身边还有一只叫大花背的大狗,眼睛看着上面直想向城墙上跳,正在大幅度使劲摆尾巴和哼叫。

  船上的水手一看到杰克带人接近,马上推跳板搭上城头,众人欢天喜地下了船。阿图格格还可以拉着两匹马走下甲板,能保住两匹蒙古马,又可以上这么大的西洋商船,她笑得嘴都合不起来。

  杰克首先跑下甲板拥抱了一下绿娇娇,又满脸笑容伸出右手握起拳头,用拳面和那个大胖子白人的拳头对顶一下,然后拍一拍手心随即互相勾着对方的手掌拉向自己的身体很有男人气概地撞了撞肩膀,从这一串熟练而复杂的打招呼动作,看得出杰克和大胖子关系很不一般。

  杰克看着大家都上了船,马上下令开船。城墙上的守军及时赶到,箭纷纷射到离岸的船上,可是众人早已退到船舱里的会议室,船向着出海的东方顺流快速驶去。

  第48节:五、江湖再见(3)

  杰克这时才向大家介绍这个大胖子,原来他是杰克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外号大约翰。大约翰和杰克都是怀特洋行的股东,这条名叫格林号的商船也是怀特洋行的资产,或者可以不准确地说这是杰克的船。

  大约翰看起来乐观而健谈,一张有漫画效果的胖脸上镶着精明的小眼睛,眼神里闪着商人独有的狡黠,他的汉语不如杰克说得好,可是有外国腔又努力说汉语倒是让人感觉特别亲切。

  他看到一群中国少年上了船显得很兴奋,他给绿娇娇和自己点上一支雪茄烟后,一直和杰克向少年们介绍自己的生意:"这艘船本来叫"德克萨斯",这是我和杰克的家乡,就像这里叫广东而有一条船叫"广东号"一样,可是后来却改成了"格林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们都微笑着摇摇头,等大约翰说出答案,大约翰说:"在英文里格林是绿色的意思,杰克有了绿娇娇之后,他就强迫我同意把船改名,还要涂成绿色,用了半年时间买通大清官员改海关记录,用了一年时间向美国海务登记处申请改名。"

  然后大约翰摊开双手,表情无奈地对杰克说:"我的杰克,你爱你的妻子胜过爱银子和我,下一步你大概要把我干掉,把洋行的名字改叫格林洋行……"

  绿娇娇鼻子里喷着烟说道:"船改了我的名字后生意好了很多,你也赚了不少银子,这证明我的名字更幸运哦。不过不代表你没危险,要是你也改名叫大格林的话就不一样了,大概杰克会重新爱上你。"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杰克说:"不要伤感,当你有了太太之后,下一艘船就改你太太的名字。"

  大家寒暄一阵后,绿娇娇说:"官兵有可能从水路追来,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会在半小时后离船。只要我们下了船,官兵在格林号上找不到人,大约翰这边就很好说话,一切都会平息下来。"

  于是杰克把安龙儿他们带到自己的船舱,那里已经放着他们的行李,安龙儿等几个少年都知道这是他们出发偷图之后,绿娇娇在背后的一手策划,连行李和大花背都照顾得如此周全,大家无法不惊叹绿娇娇安排之精密。

  他们换下夜行衣和军服,整理好行李,格林号已经停靠在一个小村旁边。大家告别了大约翰,上岸走到一个农户家里,绿娇娇从中拉出六匹高头大马,每人分了一匹,她自己和身材同样小巧的阿图格格共骑一匹大马,两匹蒙古矮马只驼着行李,然后大批人马在三更的月色下回头向西飞奔而去。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前进,一路上不用很赶忙,也不用担心会有关卡盘查。在路上少年们才知道,原来绿娇娇和他们在肇庆府鼎湖山上的告别,只是绿娇娇给安清源看的一个假象,目的是为了分散安清源的战斗力,也为了使安清源放松对安龙儿偷广东龙脉图的警戒。

  绿娇娇用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附在一个草人上,交给安清远手下的镖师火速押送回云南,自己却和杰克、安清远秘密潜入广州,藏在白鹅潭的格林号商船上。

  当安龙儿决定下手时,绿娇娇到他们家里带了全部行李和大花背上格林号,再安排杰克和安清远从格林号登上城墙抢占制高点,伺机接回安龙儿。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靖海门城墙上的制高点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绿娇娇嘴上还叼着一支小雪茄,一边吹烟一边对他们说:"所以现在上帝都靠不住了,要靠你们保护我呀,我的八字已经在云南,这种时间我喝杯水都可能被呛死……"

  安龙儿一直静静地走在绿娇娇身边,他很久没有这样听绿娇娇娓娓而谈,也很久没有闻过从绿娇娇身上发出的烟味,这种烟雾迷离的场面仿佛回到三年前跟着绿娇娇北上的日子。

  第49节:五、江湖再见(4)

  阿图格格和绿娇娇同骑一匹马,绿娇娇说的话她听得最清楚。绿娇娇在她心目中的偶像感,不再只是一个会骑马打枪的美丽女子,而是智勇双全让她敬佩得五体投地的仙女。

  安龙儿也感到现在的绿娇娇变了,她不再只是有女孩子的狡猾,绿娇娇的计谋已经像一个章回小说里的将领,她在云南做过些什么,学过些什么让她可以变得这么强?

  安龙儿问道:"娇姐,你的安排比我周密多了,我怎样才可以学会做这些大事呢?"

  绿娇娇得意洋洋地叼着烟,在马背上一颠一摇地说:"这些东西风水书上都有写着,只不过你是死读书没有读通罢了。"

  安龙儿和顾思文夹在绿娇娇左右,都不约而同地问道:"风水书上也讲这些?"

  绿娇娇笑嘻嘻地说:"天下的道理都只不过是一个道理,就像一棵大树长在地上,有人采了花,有人采了果,所以就有了不同的药效和味道,其实还是那一棵树。阴阳五行可以演变出玄学,也可以演变出兵法,中国兵法本身就来源于阴阳五行奇正之变,你看通一本风水书,也就可以学会兵法谋略了。"

  安龙儿皱着眉头说:"我看风水书上全是山山水水,怎么看不出些方法呢?"

  "山水是本来就有的东西,我们当然不能从中演化出什么,可是我们在用罗盘消砂纳水布局的方法,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呀,你用这种思想去做任何事情都行得通。"

  "啊?这样也行?"安龙儿张大嘴巴看看绿娇娇,又看看顾思文,他看到顾思文也是和他一样张大嘴巴露出一个黑洞洞。

  绿娇娇抽完烟又掏挂在马背上的话梅,给阿图格格发了一颗话梅说:"你觉得在今天晚上的计划中,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安龙儿仔细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是退路没有安排好,要是娇姐没有来的话我们就危险了。"

  绿娇娇嘿嘿一笑,对安龙儿说:"我读一句口诀,你马上接上,接不上明天不许吃饭!"

  "是。"

  "未看城头稳不稳……"

  "先看水口紧不紧。"

  绿娇娇笑着点头说:"嗯,背倒是背出来了,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顾思文和蔡月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好奇地看着安龙儿回答问题。

  "哦!我明白了!"安龙儿开心地回答绿娇娇,其他少年却不知所云,蔡月问道:"龙哥你明白什么了?告诉我们吧……"

  安龙儿说:

  "这两句口诀里的城头是指坟墓,房子和城池,反正人使用的地方都叫城头;水口是指去水口,就是水流离开一个风水布局的方位,水口一般是代表退气和耗财;如果去水口宽松的话,这个城头无论风水布局如何好,也保不住吉祥的运气。所以风水师在到达一个地方看风水,首先要站在城头看去水口有没有收紧,一个去水口没有收紧的地方,又不能通过修造改好的话,这个风水布局无论龙砂穴向多好,风水师也不会使用。"

  绿娇娇接着说道:

  "对,水口的收紧是风水局中最后的防守,风水师在布局时不急于想如何发人丁富贵,却先考虑如何先关住尾门保守运气,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布局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在孙子兵法里不也是说要立于不败之地吗?其实原理是相通的。"

  顾思文一拍大腿说:"太有道理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谁也不会往一个漏水的坛子里灌水呀!"

  蔡月也说:"就是,我们做饭切菜还在地上放个箩子接垃圾呢。"

  阿图格格大声说:"我离家出走还带了两匹马呢!"马上引来一阵哄笑。

  安龙儿问绿娇娇:"那么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云南!"

  第50节:五、江湖再见(5)

  "这次是真的?"

  "真的!"绿娇娇对着安龙儿""地吹了一声,安龙儿知道她的一贯伎俩,一定是要用话梅核吐人了,他马上侧头一闪,那知绿娇娇没有从嘴里吐出东西,当他的头摆正,正好迎头撞上第二次才吐出的话梅核。

  安龙儿捂着脸沮丧地说:"哎呀。"绿娇娇和阿图格格笑得花枝乱颤。

  绿娇娇急于赶到云南追回自己的八字,也急于带安龙儿和其他少年摆脱安清源的追杀,大家连日快马沿着西江溯流西去。

  安清源斩杀龙脉诱发了洪水,就算官民同心重建,也不是几个月可以恢复过来,更何况腐败无能的清廷根本不协助民间进行天灾后的重建,至今西江两岸仍和安龙儿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遍地荒芜。

  走过肇庆再向西前进,他们走入了无穷无尽的山岭中。一连几天的山路急驶,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队里有两个常常看罗盘的风水师指着方向,大家会以为自己早就迷路,只是在复杂的山路上来回打转。

  这天大家走完一片山区,从山岗远眺下去是大片广阔的平原田野,最远处好像还有大片的城市,绿娇娇对大家说:

  "我们已经进入广西,别看脚下还是那条西江,其实西江只是因为在广东的西面才叫这个名字,来到这里可是广西的东面,所以西江也改名了……"

  阿图格格仍是坐在绿娇娇身后,她叉着腰说:"肯定是改成东江了,哈哈哈……"

  "小兔子真的和我小时候很像耶……"绿娇娇也向顾思文学习叫阿图格格做小兔子。

  阿图格格听说自己和偶像小时候很像很开心地问:"娇姐小时候怎么样?"

  "我那时傻乎乎的,哈哈哈哈!"绿娇娇仰天大笑。

  安清远说:"这下面叫浔江,是广西东部的主要河流,沿着这条河可以一直走出广西走到云南。不过只是这几百里叫浔江,再走下去一些又改名字了。"

  阿图格格被绿娇娇笑得一脸没劲,她没好气地问:"又改什么名字?"

  安清远对阿图格格嘿嘿一笑:"到了那里你再猜一次吧。"

  绿娇娇回手拍拍阿图格格的大腿安慰她受伤的心灵,然后对大家说:"下面是平南县城,我们快点赶去住店,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大家当然喜欢这种安排,都嘻嘻哈哈地拉马跑下山。

  转过几个弯道山路越来越窄,两旁是密不见人的从林,他们的马队在小路上排成一条直线。杰克和安清远在前面开路,安龙儿和顾思文在队后压阵,中间是女孩子们和驮行李的蒙古矮马。

  沿山路越往下走丛林越密,天色也越来越暗,南方的酷热天气在这山中似乎全无作用,整座大山像被一团冷气笼罩着让人冒冷汗。两旁的灌木越贴越近,人骑在马上,树叶就从身体两旁擦过,仿佛在深绿色的树叶海里潜行。

  杰克左手拉着马缰走在最前,他右手卡在皮带上,尾指贴着上满子弹的左轮枪。安龙儿走在最后,双眼半开半合地坐在马上,用全部感官触觉细心地感应着四周的环境。

  一个松果从高高的树顶落下来,刚好打在安龙儿所乘坐的马头上,马并没有什么感觉,摇摇头从鼻孔喷出一口粗气,继续跟在大队后小跑前进。可是对于玄学家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偶然的,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中间有着必然的逻辑联系。对不同的人来说,不同的只是有的人能明白,有的人不明白。

  安龙儿掐指运算得出一个解卦。解卦为天雷击水之象,雷为震卦,代表行动,水为坎卦,代表陷落和盗贼,雷水解,分明是指目前的马队正行走在有盗贼的险地。他扬声对前面说:

  "杰克,二哥,小心前面有山贼埋伏。"

  第51节:五、江湖再见(6)

  安清远说道:"龙儿真行啊,这个你都知道。现在的广西盗贼横行,团练遍地,远不如云南平安。因为水灾和蝗灾饿死了很多人,朝廷也不管这些事,这几年不断有农民落草为寇……我和杰克都有准备了,你放心吧。"

  安龙儿听到安清远这么说放心了一些,可还是补了一句:"可能山贼就在前面,千万要小心。"

  后边还在说话,走在最前面的杰克已经拉起马头,大叫道:"停!有埋伏!"坐在马背后箩筐里的大花背也马上狂吠起来。

  杰克在多年的马上生涯里,早就达到人马合一的骑术水平,他的手一直半松半紧的拉着马缰,当坐下马匹一只前脚踏空,他马上感觉到前面的小路中间是一个陷阱,马要是掉下去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前方的小路被马蹄一踏即时下陷,在杰克面前现出一个五尺见方的大坑,坑下布满了长竹签,张牙舞爪地向上刺。要是人踩下去,无数竹签全在一瞬间刺入全身,不会马上死掉可是却更加痛不欲生。

  杰克把马头向上横拉,马嘶叫着硬生生把两只前蹄跃在空中,后腿退后几步,后面收马不及的安清远拉不住一头撞上杰克。可是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手上有枪的人马上把枪拉开保险栓,没有枪的人也一手提起随身的兵器。

  这时从小路的密林中伸出无数长枪,从四面八方刺向每一个人。这些长枪用竹子做枪杆,枪头只是窄长的几寸铁锋,材料节省之极,制作也非常简陋,不过他们都可以看出,这一枪要是捅进身体里,无论谁都会马上死掉。

  在他们眼前看不到人,只看到很多竹枪压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刺进去,杰克不管刺在身上其他地方的竹枪,他只管把顶自己心脏那一支竹枪握着向后一扯,左轮枪就向拿竹枪的人指去。

  被杰克拉出丛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面色黝黑,身穿粗布短衣,裤脚卷到膝盖,脚上没有穿鞋,迎向洋枪双目圆瞪怒目而视,双手仍是紧紧握住竹枪想要从杰克手里夺回,她一出来就大声尖叫道: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小路两旁的人同时呐喊起来,声音震天响,全部竹枪同时从两侧向小路中间推,只要再向前刺进几寸,马上的人就会当场死去。绿娇娇听这声势,估计路旁有上百人,只用刀枪要救人救己于电光火石之中是不可能的。她把左轮枪插回腰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快速地把两手尾指相扣,两只中指同时指天结成双雷诀;她的密咒刚刚念动,就感到身边有一道劲风掠过,原来安龙儿从马队的最后方拔刀出击。

  安龙儿的身形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他从后队掠到前队有五六丈的距离,却比贼群的竹枪推前几寸还要快,所过之处密如丛林的竹枪杆应声而断,快速清脆的断击声连成一片,发出木琴急速刮出的滑音。

  他一直冲到杰克的右侧,最后一刀为杰克身体的右侧解了竹枪之围。马背上全部人的右方都消除了威胁,大家都知道下一个动作就是向右滚下马背,抽出兵器应战。

  只有绿娇娇没有滚身下马,她双脚踏马镫腾空向右方跃起,从空中传来她清脆的咒语声:"火急如律令。煞!"马队左侧同时响起一声霹雳,一道血红的闪电像突然出现的火蛇,在马队左侧向前后刺出。左侧紧挨着小路的密林顿时烧起一片大火,闪电所过之处树木枝叶无不从中折断落地,藏身密林中的山贼有被火烧伤的,也有被雷电击中的,一时间惨叫四散,连马匹也挣扎着想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绿娇娇一落地,就听到杰克和安清远的枪声响起,安龙儿已经闪到她身后护着。

  绿娇娇迅速拉着两匹马转身看去,只见蔡月也和她一样在拉着几匹马的缰绳不让马逃走,安龙儿把右侧的丛林扫成一片空地,空地中有十几个受伤的人在惨叫逃离,四周现出上百人。

  第52节:五、江湖再见(7)

  绿娇娇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单膝跪在地上控制着左方,顾思文手上已经拿着自己的长枪和安龙儿成猗角之势保护着她们,杰克和安清远则用枪指着拦在小路最前方的十几人。

  阿图格格手上的弓拉紧了弦,三支箭同时搭在弦上,她面前躺着一个腹部有刀伤的少年,他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快速地爬回山贼群中,一个赤脚的男人挺着竹枪狂叫着向顾思文冲去,一个女人看来是这少年的妈妈,她扔下手里的枪跑出人群要拖回这个孩子。

  阿图格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恶的眼神,她看到那男人冲到顾思文面前,一枪拨开伸在最前的枪头;安龙儿的忍刀刀背正沿着顾思文的长枪下方向那男人的手腕敲去,阿图格格手一抖,一箭射向那个男人的肩膀。

  赤脚的男人手上被刀背敲击竹枪马上掉到地上,可是肩膀中的箭却让他向后痛摔出去。

  山贼们马上激愤起来,不顾一切地挺着没有枪头的竹竿向他们冲去。阿图格格飞快地搭上第二支箭,这一箭阿图格格不再是射肩膀,箭一离弦就深深地插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眉心,同时第三支箭又已经拉开弓弦……

  出现在她面前的山贼,有男人妇女,也有老人和少年,男人和少年无论有没有受伤,都手持竹枪护在老人妇女前面,从互相保护救援的动作来看,很多人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们的脸容如此普通,年龄和身份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阿图格格不敢相信这是一队山贼。他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眼神凶狠,面容饥瘦。可是如果他们放下竹枪,这里就是一个村民大集会。

  她听到顾思文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放箭!不要打!快走!"阿图格格的手指僵硬地夹着箭,弦拉开了却一直没有射出去。她的眼睛被泪水淹泡着,睁开的眼睛看不清人和景物,只隐约看到顾思文在横扫着长枪拦开贼群,安龙儿刀声清脆地削下很多竹竿,身后响起连片的枪声。

  哭喊声被震破山林的枪声压下去,阿图格格被一只大手提上马,横搭在安清远的马背上,意识模糊地飞奔了十多里地。他们从山上跑到山下的田野,一直马不停蹄地跑向平南县城。

  在客栈里,阿图格格坐在床沿红着双眼看着蔡月和绿娇娇,她们的眼睛都是红肿着,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蔡月走到阿图格格身边,拉着她的手,阿图格格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低下头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绿娇娇语气冷漠地说:"他们是贼。"

  蔡月低着头轻轻地说道:"大荒年的时候,全村都没得吃,就会全村人都出来做贼……广州附近的村子也试过这样。"

  阿图格格失声哭出来:"朝廷年年放银放粮赈灾,我爹每年都要押运和发出这些钱粮,他们有饭吃的,他们不用做贼啊?!"

  蔡月放开阿图格格的手,低着头小声说:"我们村从来没有收到过赈粮,村里的人都死光了,走光了……"

  绿娇娇也走到阿图格格身边说:"那些钱粮全都被层层克扣贪污,就算有一点落到村民手里也不够活命,你刚才也看到了,有饭吃谁会愿意做贼呢……"

  "他们不是贼,都是女人和小孩!"阿图格格小声用力地挤出两句话,然后深深底着头,泪水不停地滴到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用力甩了几下自己的手,好像要把手上的血甩干净。她突然抬头满脸泪水的问道:"顾思文呢?!"不等绿娇娇回答,她已经冲到旁边的房间去。

  房门没有反锁,阿图格格跑进去,正好看到安龙儿在给顾思文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顾思文用脚挑了一下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大花背说:"这傻狗上次在我家门口叫得像杀猪,今天几百人埋伏它反而不叫了,真是废物。"

  第53节:五、江湖再见(8)

  安龙儿说:"实际上只有一百人左右,没有几百人。"

  "我不是说人数啦龙少,我是说这只傻狗。"顾思文一边揉着肩一边说话。

  安龙儿说:"可能他们没有杀气吧。"

  杰克擦干净自己的枪,上满了子弹后插回腰间对顾思文说:"也可能那些人长期没有吃肉又在树林里生活,身上的味道和树林差不多,埋伏的时候又一动不动,所以大花背闻不到也听不到,喔,你女朋友找你了……"

  顾思文一抬头,就看到阿图格格眼圈红红地站在门口。她看到顾思文看着自己,几步跑到顾思文面前鼓着腮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力量很小,声音很大。

  "你又打我!"顾思文捂着脸惊愕地看着阿图格格。阿图格格打了一巴掌不算,马上又高高地举起手掌,却一直没有打下去。顾思文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顺势就把额头抵在顾思文的胸前抽泣起来。

  阿图格格嘤嘤地哭着小声说:"我好怕……"

  顾思文一脸茫然看看安龙儿和两个大哥哥说:"她怕什么?这里全是最能打的男人。"

  安清远还坐在桌上擦着那支刻着精美花纹的骑兵来复枪,他和杰克听到顾思文的话都同时笑起来,安清远说:

  "人家怕你受伤,又怕你不保护她……对不对格格。"

  阿图格格甩开顾思文的手,也不抬头,只抬起眼珠左右扫了一下几个男人,撅着嘴一转头小跑回到门边,蔡月刚好走过来,看了安龙儿一眼,见到安龙儿生龙活虎,除了脸上的旧刀疤之外,身上没有新的伤痕,她一言不发搭着阿图格格的肩膀回到绿娇娇的房间。

  良久,从男人的房间里发出一阵爆笑声。

  笑毕安龙儿说道:"刚才那群山贼肯定是什么乡里的农民,闹饥荒全村一起出来落草为寇,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几十户人家里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小姑娘……"

  安龙儿的话又引起大家一阵哄笑,顾思文对杰克说:"要是有小姑娘出来抢劫,龙少应该不会出刀劈人家,马上就会把银子全掏出来派发,再约人家晚上去看戏,哈哈哈……"

  大家笑过后,安清远说:"龙儿这几年在龙虎山修炼,不出山门不知道世道,一般人家穷得不行了,也不会轻易去当贼,首先就是卖老婆孩子……"

  "文少说过首先要卖老婆。"安龙儿点着头说。

  "对,然后就是卖孩子……"安清远推开窗子看了看楼下的大街,他放下手上的来复枪站到窗边说:"农民家还有一口气都舍不得卖男孩,男孩要传宗接代,有点力气后也可以下地做农活,男孩是家里的生计不能卖,所以只能卖女孩,卖了老婆后就卖女孩。你们看下面……"

  他们走到窗边,和安清远一起向楼下看去,下面就是平南县城的大街,骤眼看街上人来人往,却有一半是衣衫褴褛手拄打狗竹竿的乞丐。乞丐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奔走追讨,也有的奄奄一息。

  从街头看到街尾有七八个女孩子站在不同的巷口标草叫卖,这些女孩从十岁八岁到二十几岁都有,有的有男人带着,那些估计是在卖老婆;有些自己靠在墙边,只在头上插一支草标示有兴趣就过来讲价;还有一个衣衫最破烂的十八九岁少女,在街上追着每一个看起来衣着干净一点的男人,不停地跪在每一个面前说:"带我回家吧老板,我不要钱,只要有口饭吃……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要钱……"

  安龙儿看得双眉紧皱,大家都默不作声。楼下就是客栈大门,大门旁边围了一群人,中间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跪在地上,用一块石灰石在青石路面上写字,字迹娟秀看是读过几年书的人。

  杰克仍是看不懂太多中文字,他问安龙儿:"她在写什么?你能读给我听吗?"

  第54节:五、江湖再见(9)

  安龙儿慢慢地读出来:

  东游西转在街市,插草卖标泪不干。

  开口呼唤不顾羞,叫声老爷听奴言:

  哪位善人把我怜,奴愿随你不要钱;

  收留为妻奴情愿,哪怕只系当丫环,

  白天与你端茶饭,晚来与你铺床席;

  就是收妾奴也愿,三房四房都不嫌;

  每日只要粥两碗,不食饭菜也喜欢。

  清晨叫到天色晚,满街无人应一言。

  ……

  顾思文摇摇头说:"唉,又是不是钱的。"

  杰克也感慨万千地说:"识字都不要钱……哎,那是谁?"他一说完马上用手指着两个正在挤进人群的红头巾少女。

  其中一个少女身材高挑出众,高鼻凤眼面若敷粉,身穿皂白色短布衣,肩背一个用布盖住的竹箩,腰间绑着腰带,头上包一条醒目的红头巾,无论相貌和打扮都让人过目不忘。她就是三年前绿娇娇接下的天下第一风水大客户洪宣娇,她以一万两黄金的代价买去绿娇娇点出的广东花县芙蓉嶂天子龙穴"潜龙吞金穴",在绿娇娇和一众朋友的拼命相助下,突破了国师府的重重阻击,把父亲的遗体成功葬入湖底的神穴,不过只付了一千两白银做订金。

  杰克对那个少女大喊:"娇!娇!"

  绿娇娇房间的窗户""一声打开,绿娇娇伸头出窗外问道:"你在叫什么?"

  杰克摆手说:"不是叫你,你看下面,是洪宣娇!"杰克用手指使劲比划着下面。洪宣娇也抬起头看向客栈二楼,她看到绿娇娇和杰克都在向她热烈地招手,她也很激动的举起双手向他们打招呼,可是却没有马上上楼见面的意思,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又用手指画了个圈,大概说这里有事要办,圆场后再细谈。

  绿娇娇可等不及了,她打开门就跑到楼下去,杰克和安龙儿也跟着下去那女孩子卖身的围观人群中。其他不认识洪宣娇的人都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洪宣娇看到几个老朋友都挤到自己身边,她用手指放在嘴边,对大家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就蹲下来问那身材单薄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婉儿。"婉儿的声音很细,带着曾经喊破喉咙的沙哑。

  "你为什么要卖身呢?"

  "家里人都死光了……"

  洪宣娇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孩的五官,她双眼红肿,可是眼珠清澈,看起来是因为哭得太厉害引起的;她的牙齿整洁,耳中也没有污垢,除了面黄骨瘦之外,健康情况还算良好。洪宣娇又问道:

  "你家里人是怎么死的?"

  "我阿爸是账房先生,几年前到外乡收账没有回来,听说是给强盗杀了……我阿妈和公公婆婆都因为连续几年水灾饿死了,弟弟跟人去投团练没有回来,我……我没饭吃……很饿……"

  "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

  "是,我阿爸教过我识字。"婉儿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她软软地伏在地上,双眼失神地半开半合。

  洪宣娇又问道:"你卖身不要钱?"

  婉儿轻轻地合一合眼表示肯定。

  洪宣娇说:"你只是要口饭吃的话,可以跟我回去,我是上帝女子宣道会的洪宣娇,你加入宣道会的话不用为婢为妾,我会给你一些事做,不过只有饭吃,有地方住,没有工钱,你愿意吗?"

  婉儿移动身体正对洪宣娇要磕头,可是头磕下去后却再也抬不起来,洪宣娇伸手摇一摇她,发现婉儿已经昏厥过去。

  绿娇娇见状,马上让杰克抱起婉儿上二楼客房。和洪宣娇同来的另一个女孩子叫胡九妹,她很熟练地带着蔡月和阿图格格给婉儿擦脸擦身,把她救醒后又喂粥和进一步盘问情况。

  待安顿好婉儿,洪宣娇留胡九妹在绿娇娇的房间里陪婉儿休息,就和大家到杰克的房间里见面。

  第55节:五、江湖再见(10)

  她和大家认识过之后,很快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可信任的朋友,毫无顾忌地谈论起三年前葬下芙蓉嶂天子龙穴的事,顾思文,蔡月和阿图格格现在才知道安龙儿这几年的经历如此曲折,听得惊心动魄欲罢不能,觉得和安龙儿相比自己那几年算是白活了,恨不得当年也被绿娇娇买去展开传奇般的冒险。

  顾思文愤愤地转过头看着绿娇娇,痛心疾首地说:

  "娇姐,我对你一见倾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现在我真是有些恨你。为什么你当年要买龙少而不买我呢?我比他高大又比他聪明……要不然,可以连我也一起买了,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帮你做事啊!"

  绿娇娇轻描淡写地说:"文哥啊,当一个风水师首先就要正派和沉稳,几年前你看起来是比龙儿轻浮一点……"

  蔡月马上点头说:"娇姐有眼光,他是很轻浮。"

  "现在不同了,文哥为人仗义智勇双全,是很靠得住的男人罗。"绿娇娇笑着表扬了顾思文,让顾思文也开心起来,然后她转过脸问洪宣娇:

  "娇姐,后来你怎么会来到广西呢?"

  洪宣娇喝了一口茶,表情和眼神都沉重起来,她轻轻说出的话,在大家的眼前展开一片用血与火画成的景象。

  三年前绿娇娇帮洪宣娇葬下洪国游老爷的人头,棺材铺村几个月后就受到上千清兵的大围剿,村里的人大部分都被屠杀,能逃跑出来的人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是刚好离开村子外出办事躲过一劫。村里的房屋已经全部被烧毁推平,之后还不时有军队回去猎杀废墟中不愿离去的游民。当年洪宣娇杀出重围后,和一众宣道会的姊妹马上投奔哥哥洪秀全在广西建立的上帝会。

  绿娇娇听后也沉默不语,一个天子龙穴引出数百人凶死的屠村之祸,之后还会为此死更多人吗?她沉浸于当年的回忆中,突然想起一个人,她问洪宣娇:

  "林凤翔呢,他也来这里了吗?"

  说起林凤翔,洪宣娇的脸上马上泛起笑意:"当时就是他保护我们杀出重围,一齐来到广西后,他一直留在上帝会,就算我哥不在那两年,他也在这里……"

  "他也在这里陪着你吧,呵呵。"绿娇娇意味深长调笑,洪宣娇也幸福地笑一笑避过这个话题,她继续说道:

  "当时是我哥的朋友冯云山让我找风水师布风水局,后来他听说我爹葬好之后很高兴,反而我哥却像没所谓似的。哎对了娇娇,冯云山也和你一样精通术数呢,他看相算命都很准,就是因为他算出我哥有皇帝命,才全力支持我哥做大事……"

  杰克听了很好奇:"信上帝的人也会占卜吗?"

  "中国玄学和上帝有什么合不来的?"绿娇娇问杰克。

  杰克还没有回答,洪宣娇就说:"没错,上帝会是禁止星相占卜乱神怪力,可是冯大哥遵守十诫不拜偶像,玄学也不是从什么鬼神里来的怪力,杰克大哥你就当是上帝给我们的学问吧,在圣经里不是也有先知吗?在我们上帝会,除了有先知,天父和天兄都下凡和我们对话呢。"

  "你们的天父会下凡!?"杰克惊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洪宣娇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天兄耶稣也是二千年前下凡,我们才认识他的嘛。"

  杰克一时语塞,洪宣娇又说:"后来冯大哥被清廷捉了入狱,我哥就到广州托关系求救,一去就是两年。这期间凤翔一直都在这里。"

  绿娇娇笑着说:"呵呵,都叫人家做凤翔了,现在他是上帝会的一把手了吧?"

  洪宣娇摇摇头说:

  "冯大哥和我们都是广东人,又被清廷通缉,在广西不方便出面做事,所以我们有两个当地人出面主持大局,一个叫杨秀清,一个叫萧朝贵,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后来天父和天兄就是借他们的肉身下凡圣训。"

  她又拉着绿娇娇的手说:"不过凤翔和冯大哥都在附近,你一定要认识一下冯大哥,他会和你很谈得来。对了,李小雯她……"

  绿娇娇的手一下紧紧扣住洪宣娇的手心,和洪宣娇四目对视,洪宣娇是心思精巧的女孩子,马上闭上嘴不说话。

  杰克耳朵很尖,一听到李小雯三个字,马上追问道:"李小雯怎么样啦?她现在还好吗?"

  第56节:六、冷血浔江(1)

  六、冷血浔江

  洪宣娇的话同样引起了安龙儿的注意,他的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一下。他怀里有一个油纸包,一直珍藏着绿娇娇给他的、和他收集到的纪念品,里面有银票,笔录和杂物,甚至有为绿娇娇收拾床铺时捡起的头发。还有绿娇娇给他的第一张符书,就是当年在双龙岗为了追踪李小雯而写下的阎王吊魂符,一支永远可以找到李小雯的吊魂针至今插在折成三角形的符角上。

  "有娇姐照看着,她一定会很好的。"绿娇娇迫不及待地接着杰克的话说下去,不让洪宣娇先开口说话。

  三年前洪宣娇收留李小雯的时候,没觉得她和杰克之间有什么关系,今天却已经明白了一切;再看到杰克和绿娇娇已经成了夫妻,更明白绿娇娇手上暗号和话里的意思,绿娇娇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起李小雯的事。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嗯,她一直过得不错……"

  绿娇娇密不停地压着洪宣娇地话接口说道:"那个冯云山和林凤翔现在在哪里?离这里很近吗?不如找他们一起吃晚饭吧,反正大家肚子也饿了。"

  洪宣娇说:"他们在西北四十里的思旺镇,从这里去一路都是乡间马车路,以在座各位英雄的马术,一个时辰内就可以到达,如果大家不赶路的话也可以明天再去……"说完她停下来看看大家的意思。

  "我们很赶路呢,我想马上去。"急着回云南却什么事都不想错过的绿娇娇首先表态,杰克马上组织大家投票,迅速得到一致通过,大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先到街上吃碗米粉,因为刚刚在山上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不少,就怕有人在路上脚软摔下马。

  大家很快整理好行李,吃过一些东西后重新出发。洪宣娇和胡九妹从马站拉出一架马车,带上刚刚免费买回来的女孩子婉儿,领队向思旺镇前进。

  向西北跑了一个时辰,大家果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大镇,洪宣娇告诉大家这里就是思旺,绿娇娇和安龙儿却放慢了马速四顾看山,这里奇特的地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思旺镇坐北向南三面环山,仔细看去其实并非一个大包围的形势,而是两道长直有力的山脉,从思旺镇的东西两旁向南延伸;如果有一个擎天巨人站在思旺镇,他就可以用两只手分别挟着这两道长矛一样的山脉,刺向南方大地。

  他们驱马掠过思旺镇,却没有进入镇里面,洪宣娇带领大家到思旺镇边缘一片不显眼的小树林中,林中树下有个小村,看起来安静和隐蔽。四周有不少居民在进行着日常生活,妇女在洗衣洗菜,男人在修房筑堤,大家经过都会向洪宣娇鞠躬问好,可见洪宣娇在这里有相当高的地位。

  一个健壮男人一手提一桶水走过他们身边,对洪宣娇说:"洪姑娘,冯先生叫我们多打水准备多些菜,原来就是等你们来呀,哈哈哈,冯先生真是神机妙算。"

  洪宣娇一边下马一边对他说:"五哥好啊,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你五嫂千辛万苦从荔浦带来大芋头啦,你一定喜欢。"五哥提着水桶进了一个大院子。

  洪宣娇转身对大家说:"冯大哥下重本招呼我们了,荔浦芋头可是皇家供品,今晚有好东西吃罗。"

  大家开心地绑好马,就有人出来给马匹喂水和草料。从五哥进去的大院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虎背熊腰、高大黝黑的男青年,正是绿娇娇早就认识的林凤翔;另一个男人年约三十岁其貌不扬,长得又黑又瘦,可是双眼目露精光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就是洪宣娇所说的冯云山。两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衣,完全不显得这两个人和其他居民有什么区别。

  第57节:六、冷血浔江(2)

  冯云山一出来就对洪宣娇说:"五哥说你带客人来啦。"

  "还不是你算出来的。"洪宣娇笑着说。

  "是啊,我算出今天有大贵人上门,你不要说,我来猜。"冯云山笑眯眯地走到绿娇娇面前说:"这位太好猜了,一身绿衣俏如兰花,当然是绿娇娇绿先生了,久仰绿先生的风水绝学,更难得一身虎胆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说完向绿娇娇深深作了个揖。

  绿娇娇也很有礼貌地半蹲回礼,微笑着说:"久闻冯先生大名,你可是娇娇平生最大的主顾呀。"

  冯云山知道绿娇娇是提醒他欠着一万两黄金,马上哈哈大笑说:"主顾不是我,不过事成后我一定为绿先生亲手送上润金。而绿先生却是云山平生所见最美艳的风水师啊。"他一番话说得绿娇娇喜上眉梢,随即又转身一一认出杰克和安龙儿。

  然后冯云山搭着安龙儿的肩说:"我听阿娇说,是你拼死把洪老爷的遗体送到龙穴前,云山代表上帝会向你道谢。"

  安龙儿向冯云山拱手作揖说:"哪里,冯先生客气了。"

  冯云山一转身向着南方说:"安龙先生,你看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绿娇娇一听就知道冯云山在试探自己风水功力的深浅,只不过直接考自己不礼貌,考安龙儿倒可以一举两得,冯云山也真是用心良苦。安龙儿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脸上不禁一热,可是这时客套不如直说,他也注目看了一会儿远方说:"我看这里是大凶之地。"

  冯云山给安龙儿亮出一个大拇指,却对着绿娇娇含颌点头说:"名师出高徒,英雄出少年。"一个马屁拍了两个人,引来绿娇娇向他嫣然一笑。

  冯云山转头问安龙儿:"先生为什么认为这是凶地呢?"

  安龙儿左右看一看说:"这里表面看起来龙脉停在明堂前,龙虎两方相照相扶,一付将要结穴的样子;可是两道龙脉去势直促,仍是奔扑中的行龙之地,龙脉入地之前也没有任何剥换过峡,不开帐不剥换的山脉突然潜入地下,只会形成在地面看不见的煞气向前直冲,别说这不会盘龙结穴,就算结了穴也是凶穴。"

  冯云山微笑着问:"芙蓉嶂上五蛇下洋也没有过峡剥换,为什么又可以结穴呢?"

  安龙儿说:"芙蓉嶂源于滑石山脉,从北方南下在五十里之外已经潜龙过田峡剥换成巨大的真龙,加上芙蓉嶂下的大湖形成武曲星,使龙气进一步聚结脱秀,所以芙蓉嶂是可以直接下葬的吉穴。"

  绿娇娇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啊,龙儿的风水眼力大为提高,真是可以养我了,以后我给你当牙婆拉生意回来,我们五五分账。"

  蔡月和顾思文对安龙儿一脸向往,安龙儿对绿娇娇的话笑而不答。冯云山又问道:"你看这里这么凶煞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吗?"

  "现在是九运,旺气在南,而两支长矛一样的山脉并不是向南方纳气结穴,而是逆天而行以煞气刺向南方……"安龙儿顿了一下看看四周,冯云山说:"先生请讲下去,这里方圆几里全是上帝会的会众。"

  "这里是朝廷官家的大凶之地,今天盗贼横行可能还不是最强的煞气,明年狗年三合火局,如果有官兵陷入此地,可能就会发生招致毁灭惨败。"

  冯云山信服地点着头说:"安龙先生给云山上了很好的一课,你看这是个什么格局呢?"

  安龙儿胸有成竹地说:"龙从西方而来所以五行属金,龙脉笔直形成枪煞,双枪又成剪形向南方火地攻去,只待年月发生金火相击,龙见水之日则胜,所以这里应该是挨金剪火局。"

  "好一个挨金剪火,云山定谨记于心,有朝一日将会大派用场。哎呀,光顾着听安龙先生的高见,忘了大家都还站着,快进来喝茶。"冯云山说完和林凤翔一起招呼大家进屋休息。老朋友见面,又有志趣相投的冯云山做东,大家虽然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桌上七八盘用荔莆芋头做出来的农家菜又风味独特,大家高谈畅饮气氛极为热闹开心。

  席间绿娇娇问冯云山:“芙蓉嶂葬下的是洪老爷,发迹的是洪家的子孙,现在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冯云山放下筷子说:“请绿先生跟我进一下房间好吗?”

  绿娇娇问的是谋反大事,冯云山要是在饭桌上当面回答倒是奇怪了,所以她马上应允跟入房中。

  二人进了房间,冯云山点亮油灯反锁房门,站到椅子上伸手上房梁摸出一本薄薄的小书交到绿娇娇手上。绿娇娇接过一看,封面上写着《推背图》三个字。

  冯云山对绿娇娇说:“绿先生想必知道这本是什么书吧?”

  绿娇娇当然知道,这是唐朝玄学家袁天罡写下的千年预言诗,书中用隐诗和秘图的方式,预言了从唐朝以来,宋、元、明朝的兴衰,清朝兴起等一连串重要历史事件。

  每一件历史事件发生前,都没有人可以看懂《推背图》中的深意,可是当事情发生之后,大家又发现其实书中早已明示一切。这本千古奇书,聊聊数字直断历朝兴废,人物地点事件都一一奇中,所以向来受文人武将政客的重视,也大为当朝君主所恐惧,最近又由明末名士金圣叹批注过,此前的历史皆在书中一语道破。

  冯云山对绿娇娇说:“请先生翻到第三十三象……”

  绿娇娇翻开书,看到三十三象那一页上有一幅图,图上画着涛涛大水,水中有一条大船,船里坐满奇装外族人,船舱顶插着八支大旗。图的旁边写着四句诗:黄河水清,气顺则治。主客不分,地支无子。

  冯云山站到绿娇娇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一页书,慢慢地说道:

  “你看图里船上满是胡人,船顶以八旗为号,这是指八旗满人渡江入主中原;诗中所指黄河水清,是说以清朝取代黄河汉人血脉;气顺则治,是说入关的清世祖年号顺治;主客不分,是说外族在汉人的地方统治汉人,分明是喧宾夺主;地支无子,应该是说满清覆灭的情况,金叹圣没有解读出来,可是以后总会见到分晓,不过这已经足以说明《推背图》的准确性。”

  绿娇娇轻轻一笑说:“这本书我也看过,金圣叹就是于死顺治年间,他的神奇解读写到第三十三象就停了,以后还有几十个卦象和藏图秘诗,又怎么知道是准还是不准呢?”

  冯云山说:“再请先生翻到三十四象。”

  绿娇娇翻过一页,第三十四象的图画中间是一道横贯而过的河流,图上方的河对岸是一片乱草,图下方的河边是两付白骨动作诡异地凌乱相叠,不知是相拥而死,还是死后还要在地上扭打。

  图旁边有一首诗: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

  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看着这恐怖的图象,绿娇娇心里升起一阵寒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会比三十三象旗人入主中原更可怕吗?

  第58节:因果

  冯云山看了看绿娇娇的眼神,语气试探地问道:“绿先生对这幅图有什么高见呢?”

  绿娇娇轻轻笑一下说:“这种秘图偈语的预言,似乎不能用五行八卦推演出结果,只能事发后穿凿附会,我一个妇道人家可说不出什么。”言下之意对《推背图》颇为看轻。

  冯云山把桌上的油灯拿到书前照亮,对绿娇娇说:“请再看下面的颂句。”

  在四句谶言诗的下面,还有四句颂辞:

  太平又见血花飞,

  五色章成里外衣。

  洪水涛天苗不秀,

  中原曾见梦全非。

  冯云山说:“先生知道欠你一万两黄金的人是谁吗?”

  绿娇娇回答说:“洪宣娇的哥哥洪秀全。”

  冯云山神秘地微笑着用手指在那四句颂辞的后两句慢慢点出三个字:洪,秀,全。

  绿娇娇皱着眉说:“这不代表什么,如果有个人叫曾梦非或是洪水涛,他也可以附会这是写自己。”

  “对,他们是可以附会,但是他们不会遇上绿先生为他们布下天子风水穴,这就是天意啊。”冯云山说道:

  “《推背图》按历史顺序推进来写成,三十四象必将取代三十三象的胡人入主中原,这一象就是满清的死期。洪秀全三个字就算是附会,但是图象上有大河从中而过,不也是直指一个洪字吗?洪水之上是青草,分明代表了洪家出身草莽,是以下克上而成事;第三十四象的原文只有四十个字,却有两次提到太平。诗曰血花飞,图中白骨沉,太平二字不可能指太平盛世。《推背图》有直接在诗中藏名字和年号的习惯,所以我认为太平是指反清新朝的国号,这就是我们将要建立的天朝——太平天国。”

  冯云山说话的声音低沉,其话语却震撼人心,绿娇娇尽管早知这《龙诀》风水只会立天子,杀天子,葬下洪老爷那一瞬早就有死而后已的反清之心,可是当亲眼看着一个反清志士站在自己身边,手上捧着的是改变历史的剧本,仍是无可压抑地心潮澎湃。

  绿娇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久久地盯着第三十四象上短短四十个字,她反复思索之后说道:“是啊,如果太平是指太平盛世的话,诗里又怎么会说太平时,王杀王呢?不过……”

  冯云山一听到“不过”两个字大为高兴,有思考才有反驳,绿娇娇的话证明她认同了自己的分析,他连忙说:“绿先生不妨直说,云山洗耳恭听。”

  绿娇娇把书交回冯云山手上说道:“冯先生一定很了解芙蓉嶂的风水,那里原局是五蛇下洋,但只是五蛇合力而不是一龙升天,本来就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兄弟混战相残之局,虽然现在葬入湖底得到天子正穴的福力,可是清廷国师府中能人辈出,要破这个龙穴并非不可能。龙穴一破自然回复到五蛇下洋的原局之中,那时诗中所说的王杀王,也许就不是太平王杀满清王,而成了新王之间的互杀。”

  冯云山站到椅子上把《推背图》重新放回梁上暗处,下来后对绿娇娇说:“先生的忧虑是很有道理的,可是要到王杀王那一天,也要双方都是大王才行啊;我们不先称王夺天下,最后别说王杀王了,怕是狗咬狗都没有机会发生……建立一个新朝不容易,我现在已是而立之年,但愿能看到太平之日吧……”

  “冯先生有点着急了,莫非你对什么事有所觉悟?”绿娇娇看着冯云山无甚特点的脸上,却有一双精光闪熠夺人心魄的眼睛。以相学而论,这正是十浊一清的大贵之相。可惜全相之中活在这双眼,死也是这双眼。相学中眼主中年成就,眼神有力主中年有成,但冯云山双眼光芒太露,却偏偏主中年大凶。会不会冯云山也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想在离世之前拼出一番事业?

  冯云山注视着绿娇娇的眼睛说:“人生如白马过隙,短短几十年可以做出什么?连一个女人都可以说出‘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的豪言壮语,为尘世中的苍生,为自己的身后之名,我们都需要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存在……”

  冯云山的专注的眼神没有给绿娇娇压力,她看到他对认同和成功的渴望,对眼下碌碌无为的焦虑,她第一次感到一个男子汉的冲霄壮志。绿娇娇不敢再看冯云山的眼睛,她转身打开房门回到大家聚餐的客厅,饭桌上正在嘻笑打闹。她从桌上拿起两个大公鸡碗,斟满两碗米酒送到冯云山面前,双手捧碗对冯云山说:

  “冯大哥,你让绿娇娇看到世上还有让人佩服的男人,请赏脸交个朋友,干了这碗酒。”

  绿娇娇说完,两人都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相视大笑。大家看得莫名其妙,只有安龙儿冷眼旁观心中了了。

  酒醉饭饱之后已经是三更天,奔忙了一天,累的人都回房间休息,绿娇娇打发杰克和安清远先睡觉,自己却拉了洪宣娇到小溪边大树下谈私房话。

  仲夏夜的田野满天星斗,遍地流萤飞舞,不时传来蛙声蝉鸣。绿娇娇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凉的溪水里,一脸心事重重,洪宣娇小声向她说着李小雯这几年的生活。

  听洪宣娇说,李小雯跟她回到女子宣道会之后,和人相处得很好,从来不会和人争东西闹事,还是个很擅长针线活的女孩子,她做的针线在广东时就很受人赞赏,就因为这样也有过男人来提亲。但当时清兵屠村,大家都忙于逃亡就没有再提起这些事。到了广西几个月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洪宣娇发现她原来是有了身孕,一再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杰克的孩子。

  洪宣娇和杰克关系很好,也是互相欣赏的朋友,洪宣娇这一下可不敢怠慢李小雯,她仔细问过李小雯事情的前前后后,觉得绿娇娇早就知道这件事,她是在有意安排李小雯以后的生活。

  又过去几个月生下一个女婴,长大一点后大家马上发现这不是汉人,她长着一头金发和褐色的眼睛。因为样子长得比汉人的孩子更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个洋娃娃,上帝会教徒讲的又是天下一家,当然都非常喜欢;

  可是走到街上就不是这回事了,因为国内到处反洋人,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洋人的娃娃,就认为这女人一定被洋人搞了,这可是汉人的耻辱,恨不得李小雯上吊死掉才好,那孩子更是洋鬼子留下的猪狗不如的*****。刚开始李小雯背着孩子上街买东西,就试过被街上的人打,她为了护着孩子没法逃脱被打成重伤。后来不敢带孩子上街了,不想麻烦人家的时候还是要自己出门,但是仍会被人认出在街头打骂。

  “现在我让她负责带几个女孩做教会里的针线活,她做得很好……”洪宣娇说完默默低头,神情的沉重不亚于绿娇娇。

  绿娇娇听得鼻子发酸,她对洪宣娇说:“她的八字我算过,她的命很苦,我为她呼唤过龙神续命,也给了她水龙护身神符……我知道她有了杰克的孩子,可是那时候我也被人追杀,那里顾得了这么多事……”

  洪宣娇说:“我当然知道你当时有苦衷,李小雯对我说了,你留下很多银票给她。我们上帝会要求入会的人都交出私财,可是那些钱是你给她的,我只要她交出一点,其他大部份都让她悄悄留着……她平时很节省,那些钱够她活好多年了。”

  绿娇娇熟练地打着火机,点起雪茄烟深深地吸一口,随着一声惆怅的叹息呼出一口浓烟:

  “娇姐,我明天急着赶回云南,我大哥派了人追杀我……我办完事再从长计议,孩子的事我尽快回来处理,李小雯还要麻烦你先照顾着……”

  她一边说着就要从身上掏银票,洪宣娇一手按住她说:“李小雯也是我的姐妹,为什么要你掏钱呢?你这样做是看不起我……”

  绿娇娇一脸无奈地看着溪水,洪宣娇说:“我知道你难办,可这毕竟是杰克的孩子,让孩子有个爹,让她妈妈放心,也是你的心愿吧?不然你当年为什么会偷偷救李小雯呢?”

  绿娇娇用力吐了一口烟说:“对,这年头大丈夫谁不是三妻四妾,这我也认了,她们母女我可以好好照顾,只是担心杰克会对我以前做的事生气……他很喜欢小孩子,对人也很好,他要是知道那时我明知道李小雯有了身孕,还要把她扔给你,他会恨我一辈子……哎呀好烦哪……”

  绿娇娇心烦意乱地挠着头壳,洪宣娇搂着绿娇娇的肩说:“不用担心,我先和李小雯谈好了,让她不要说出你帮过她的事情。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再让我跟杰克说,一切不对都揽在我身上好了,他总不能向我发脾气吧,就算恨我也可以,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什么都值得……”

  绿娇娇握着洪宣娇的手,满怀感激地点点头。

  安龙儿和顾思文睡一个房间,顾思文喝多几杯已经倒头睡了,安龙儿洗过澡后自己走到寂静的后院,在微弱的星光下打开那张藏在身上三年的阎王吊魂符。

  这是他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张符,现在他已经可以写出一本符书,可是这张绿娇娇亲笔写下的符对他来说仍是无比珍贵。他第一次打开符纸,细看绿娇娇当年的字迹,书法不羁而脱俗,繁复的符头符身和符锁写得分毫不差气势磅礴,虽然是三年前的手书,今天看来仍是一派大家风范。

  安龙儿看到符中写着“云南李小雯生于己丑辛未乙酉乙酉”,这个八字安龙儿从来没有关心过,现在他却细细计算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差得不能再差的八字,如果他没有算错,李小雯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而她将会在今年死于刀兵之乱,再准确一点来计算,她会死在这个月!

  安龙儿猛然打个寒颤,这一切绿娇娇应该在三年前就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听绿娇娇说起?

  他怀疑李小雯的孩子就是杰克的孩子。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李小雯受孕的那个月正好和杰克在一起;而她也从绿娇娇那里听说过,妓女每天都要喝一种不会生孩子的药,所以李小雯在妓院怀孕的可能性并不高。

  安龙儿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况,把绿娇娇的行为连成一条线。

  最合理的情况只会是这样,绿娇娇在马车里就从面相上发现李小雯和杰克有染,得到她八字后更肯定她怀了孩子和死期不远,可是估计杰克知道自己有孩子之后会马上和李小雯回广州,她为了让杰克保护自己回江西,一见到洪宣娇就急忙安排李小雯的去向,以后李小雯合情合理地消失,绿娇娇就可以让杰克安心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绿娇娇当时不说,现在也不能说,在杰克面前更不能说,这是一个阴谋!

  在安龙儿心里的每一个美好的回忆都在动摇,他已经分不清绿娇娇哪一张面孔是真,哪一张面孔是假,还有多少事瞒着朋友和亲人?她凭着自己的玄学修为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在安龙儿眼中她不再是可以一眼看透,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

  安龙儿要找到李小雯,看一看这个孩子是谁的,绿娇娇可以不管李小雯死活,他绝不能看着朋友有生死大灾却袖手旁观。

  他轻轻走到林凤翔的房间把他叫出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李小雯,林凤翔说:“当然记得了,她和你们一起到芙蓉镇的嘛。”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有孩子吗?”

  “当然有,她的孩子可漂亮了,长了一头卷卷的金发,样子就象一个洋娃娃,是我们上帝会的一个宝呢。你可以到教会大营去找李小雯,她一般在那里带着女孩子做针线裁缝……”

  安龙儿越听心里越寒,他追问道:“大营离这里有多远?”

  林凤翔奇怪地看着他说:“大概五十里地吧,你很急着去吗?”

  “嗯,对了林大哥,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金田村。”

  安龙儿惊讶地说:“金田?糟糕,她死定了!”说完转头拔腿飞奔回房间。

  原来李小雯的八字最忌金土,当年绿娇娇就警告过她,不能向西走,因为西方五行属金,也不能住在没有河流小溪的地方,因为她的水龙护身符要有水源来救应。安龙儿并不知道绿娇娇为李小雯续过命,也不知道绿娇娇给过她护身符和警告;他只知道这里是广西,属金;今年是鸡年,属金;现在是七月,也属金;连金田村的名字都是一片土金相生之象,时间和地点巧妙地组成一个死局,就象命诀所说:何知其人凶,忌神辗转攻,李小雯怎能不死?

  安龙儿在房间里迅速整装结束准备出发,顾思文被他一阵乱翻搞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干什么……天亮了吗?”

  第59节:小三才阵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顾思文不会让安龙儿独自冒险,也不会扔下蔡月;离家出走的阿图格格更不会忘记自己一路跟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大家挺着疲乏带上大花背,悄悄拉马离开思旺镇,在吊魂针的引路下,星夜直奔西南五十里外的金田镇。

  在路上安龙儿简单地向大家交待了此行的目的,这一次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找一个叫李小雯的二十岁少女,和她两岁大的女儿,接到之后马上回广东。

  跑了半个时辰,迎面冲来一匹快马,因为天黑路暗,那马差些就要和他们撞成一堆,马上的人尽力拉开马头才险险和他们擦身而过。

  蔡月学以致用,马上以六壬时课掐指算出一卦,她对安龙儿说:“龙哥,我算出空亡大凶卦,我们这次去有很大的危险吧,如果迟一个时辰去我们会安全很多……”

  顾思文却说道:“你算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让龙少再算一次核对一下吧,一不小心就算出个大吉。”

  “不会大吉,只会大凶,越危险越要去。”安龙儿的话让大家心里很有压力,安龙儿说:“卦只能算一次,所以我相信小月的卦;再说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带走,就算是大凶之卦,我也只能准备面对。一会如果有危险的话,文少你保护好小月和格格,等我去接李小雯……”

  顾思文说:“刚才吃饭时林凤翔说过,现在这里到处是贼兵和团练,要是再来几百人抢劫我们可不一定能跑得掉,都尽力而为吧。”

  他们纵马飞奔一个时辰后,远远就看到西南方火光冲天,安龙儿说:“提起精神准备拼命,文少你看着风头不对就带队回广州,不要管我……”他说完扬鞭抽马,伏鞍向火光处猛冲过去。

  马冲到近处,安龙儿看到一个有一半地方在起火燃烧的村庄,村庄外的地面上散布着尸体,有些尸体旁边还留有大刀大钯等兵器,眼前所见分明是一个战场。他拿出指向李小雯的吊魂针,针头已经不指向西南,而是指向西方,这个方向正是入村的道路,安龙儿知道李小雯就在村里。他拨马极速往村里冲去,顾思文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入了村,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片普通的村庄,而是一个由民房构成的军营。军营大门洞开,可是大门在燃烧,大门前被大火阻隔,安龙儿他们不能冲进去,里面的人也冲不出来,他们只看到军营里也同样烧着大火。

  沿营边快跑,他们看到最外圈是一道深沟,深沟下插满竹签,这种陷阱他们在遇到山贼时就见识过;竹签深沟后是一道木墙,本来从外面看不到木墙里的情况,可是这木墙已经被人砸开一个缺口,缺口下铺着竹排桥架在竹签沟上,沟里和竹桥两侧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得出来在这个缺口上,攻守双方都伤亡惨重;

  在木墙下又有一道长竹桥,大角度翘起架在远处的房屋顶上,形成窄长陡峭的竹坡;原来在木墙后是另一道宽大的深沟,沟的最里面才是充当营地外围守备工事的房屋。这道窄长的竹桥应该就是攻破营地的主要缺口。五六条毛竹扎成的竹桥不能催马冲上房顶,不过这样的话营盘里也不会出现大批马军,对作战来说倒不是坏事。

  安龙儿无暇多想,他叫一声:“你们带马走!”自己从马上凌空飞起就向那缺口扑下去。他的脚一踏到竹桥上,借一点弹力又重新跃起飞身上屋顶。

  不上屋顶看不到营里的情况,可是上了屋顶才站住脚步,下面就有人喊:“口令!”在营内的房屋下面盘踞着十几个民团打扮的人,可能是攻破缺口后,留在这个关键地形转攻为守的守兵。安龙儿当然想象不出口令是什么,立刻招来一阵乱箭,他滚身扑避重新蹲在斜竹坡上,敏捷地从背后抽出黑刃无明,再掏出吊魂针看一看,针头指向营中。

  他正准备伏身在屋顶潜行入营,身后顾思文就大叫道:“你别逞英雄了,这种事少了我不行!小月看着小兔子别走开……”顾思文一说完提长枪滚鞍下马,从地上捡起一面藤盾就跳上竹桥。

  阿图格格几乎在同时跳下马,她也叫道:“你们会不会打仗呀,光用圆牌怎么能对付弓箭?只有弓箭才能对付弓箭,小月看着马,我来啦!”

  安龙儿和顾思文刚回头,就看到阿图格格手中抽出三支箭,嗖嗖两箭连射向屋顶。原来屋下的守军看到有外人从缺口攻入,已经全部向屋顶集中准备防御。他们刚上屋顶就被射杀两人,其他人马上伏下躲避。可惜营内火光冲天,安龙儿他们所处的位置被屋顶和木墙掩成暗角,从安龙儿的低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屋顶上露出一排头壳的影子。

  安龙儿左手握住顾思文从身后伸过来的枪尖,避免反光坏事,右手收刀入鞘后马上向屋顶射出红线金钱,金钱无声无息地击中一个脑壳,随着一声喀然止住的惨叫,一个守兵摔下屋顶;两旁的士兵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左顾右盼,连续啪啪几声,又有三个守兵被金钱击中,象中了邪一样摔下屋顶。其他人一见如此诡异,大叫道:“有妖法,快跑啊!”就慌忙滚下屋顶。

  顾思文在安龙儿身后说:“你那支绳镖都玩成这个水平了,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安龙儿看着前方的火光收回红线金钱说:“其实我练了三年。”

  顾思文用藤盾一拍安龙儿的屁股说:“丢,你要不要这么认真哪,拿着!”

  安龙儿发出一声“哎呀”之后,接过顾思文递上来的藤牌,抽刀在手,一马当先俯身冲上屋顶,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紧跟其后;蔡月手上拉着五匹马的缰绳,心里就算想一起入营也跑不开,她关注地看着三人上了屋顶,却等不到安龙儿回头看她一眼,只好匆匆带着马和大花背躲到营外的丛林中。

  安龙儿一上屋顶又招来一阵乱箭,不过这次有盾牌挡住,对方再多箭射过来也不是问题。顾思文伏在屋顶,阿图格格蹲在安龙儿身后,看准了弓箭手的位置,待对方的箭射过一轮,正在抽箭上弦的空档,从盾后站起来一把箭向下射去,有如五六个弓箭手同时放箭,下面马上有几个人中箭倒下。

  顾思文大声叫好然后问道:“这招叫什么名堂?”

  阿图格格蹲在顾思文的脸前说:“这就是六箭齐发的飞蝗箭,我们营里还有可以九箭齐发的神箭手,厉害吧!”阿图格格说完,又抽出五支箭,追击其他弓箭手。

  几个回合的弓箭对决,对方的弓箭手已经全部消灭,安龙儿说道:“入营了,向西面冲。”

  顾思文爬起来说:“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你冲就是了,我跟着。”然后三人跳入营中,向西面杀过去。

  从营里悬挂的旗号,他们可以肯定这是上帝会的金田大营;他们也曾经从洪宣娇那里知道,包红头巾的是上帝会的教众,可是现在倒在地上的死伤者多数包着红头巾,被杀的人多是老弱妇孺,包红头巾的青壮男人正在和另一支军队在营里分散混战,尽管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可是这一次偷袭明显是成功的。

  安龙儿他们没有红头巾,在营中一路冲锋都没有引起对方团练兵勇的注意,可是却引来了包红头巾的上帝会众的拦截,十几个上帝会士兵手挥大刀向安龙儿冲过来。

  阿图格格可不管谁是谁,只要是不认识的一概当成敌人,她大叫道:“阿文,退到龙儿后面,用长枪伸出去捅人!”自己抽出一把箭迎头就向前面的红头巾士兵射去,安龙儿正想问人李小雯在哪里,前面的人就被射倒一片,他刚叫出声:“别射!”那些没倒下的士兵已经冲到面前乱刀砍下来,安龙儿快捷准确地上招下挡,藤牌在他手里形成了铜墙铁壁。

  一阵刀声响过,安龙儿伸出头一看,面前的士兵居然全部死光。原来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一直在他身后候着,他向左挡,顾思文就向右刺,他向上挡,顾思文就向下刺,反正矛和盾配合得天衣无缝,加上阿图格格抽空点射,三个人迅速解决了对方一个小分队。顾思文枪枪得手自我感觉空前地高涨,他激动地问道:“兔子,这个又是什么名堂,好厉害呀!”

  阿图格格明显也情绪激动了,她红着脸滴着汗大声说:“这只是一个小三才阵,要是给我五百人,我布个大阵你看。”

  安龙儿气急败坏地说:“捅错人啦!红头巾是上帝会的人不能杀,我还要问他们事呢!”

  “啊?我忘了!”顾思文说。

  阿图格格也说:“啊?你刚才没有告诉我。”

  顾思文伸手拍她的头说:“洪宣娇都包着红头巾,你的头被门夹过啦?”

  “他们刚才要杀我们呀!”阿图格格极力分辩着。

  安龙儿大叫:“又来啦,别吵了!”

  这次杀过来的人更多,三十多人远远喝道:“口令!说口令!”

  阿图格格抽出箭说道:“这些人不是红头巾,干掉他们没有人骂我了吧……”

  顾思文躲在安龙儿的盾牌后说:“放箭射吧,还说……”

  阿图格格箭无虚发,待那些团练兵勇杀到安龙儿面前,已经剩下二十多人。这一次面对的不是上帝会士兵,安龙儿持盾在前,主动冲击抽刀斩杀,只要在安龙儿面前出现的士兵无不一刀毙命。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分别护在安龙儿两翼,被安龙儿正面冲散的兵勇错落到两侧时,立刻受到无情的刺杀,二十多个散兵游勇瞬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大营的四角和中间分别有望楼,因为外围首先受到攻打,所以四角的望楼上已经没有士兵把守,可是在大营后方的望楼上,一个上帝会的将领躲在防箭幕后摇动五色灯,极力调度着营内的士兵反击。这时他注意到营中突然出现一个有着可怕战斗力的三角形小阵,却同时和两方的士兵作战。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对望楼下喊道:“萧朝贵,带十个人向东进一百步,会一会那个三人小队,不要主动进攻,问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

  第60节:虐杀

  望楼下守着上百精兵,用拒马木栏和长盾牌布成方阵,抵挡着对方团练的反复冲击。三层高的望楼上,中层和下层都排满了弓箭手,一但有敌兵攻入三十步以内,就会施以无情射杀。萧朝贵是二十多岁筋骨精干的高大青年,正在望楼中层督战,听到号领后应答一声,手持一个藤盾就飞身跳下楼,从望楼下的精兵中带出两支五人小队向安龙儿队逼近。

  金田大营位于金田镇后方,营地坐西向东,安龙儿等三人组成的小三才阵,象战车一样全速向西方的营后前进。营地中的红头巾士兵越来越少,安龙儿也不主动和对方团练接战,反而希望在路上截停上帝会的教众来询问李小雯的下落;可是在战场中人人自危,见到他们都极力躲避,更别说有心情和安龙儿站着说话。四周箭如雨下,只要停下来就会有中箭的可能,他们只能不停地向前冲。

  安龙儿看到迎面冲来一队红头巾士兵大喜过望,他远远就大叫:“我们是洪宣娇的朋友,不要打!”

  萧朝贵却拉开马步抽刀在身后,用盾牌挡在身大喊:“口令!”

  安龙儿为了不再招惹上帝会,争取好好说话的机会,马上举盾护身蹲下来。可他还是不会回答对方的话,气鼓鼓地对顾思文说:“辍,怎么又是口令?我怎么知道口令。”

  顾思文一手按住安龙儿的头说:“你闭嘴,让我说……”他高声对萧朝贵喊回去:“他朝若得团圆时,兄弟同唱太平歌!”

  阵中吵杂喧闹,萧朝贵没有听清楚这么长的句子,他又大声问:“什么哥?”

  顾思文蹲在安龙儿的盾牌后骂了一句粗口,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声嘶力竭地喊:“同唱太平歌!”

  萧朝贵听到这句话,又看到洪门的标准手语暗号,知道是洪门的兄弟,马上叫道:“不要向前进,不然楼上就放箭了,你们停下,我过来!”然后带兵蹲伏潜向安龙儿。

  安龙儿转头看看顾思文:“你也是洪门的人?”

  “算是吧。”顾思文草草回答。原来顾思文所学的江相派本是洪门的一个分支,尽管他们并不直接为了反清而存在,却和洪门大有渊源,经常配合洪门的各种行动,很多人还是洪门中的军师;而派中的茶杯阵和凤凰诗都和洪门一脉相通。广东洪门的洪兵是以红头巾和红旗为标记,顾思文见上帝会也是以红巾为号,估计唱凤凰诗认山头的话八九不离十,所以大胆念反诗。

  这时的广西上帝会和洪门山堂多有来往,会中也有洪门兄弟来加入,所以首领们对洪门规矩略有所闻,加上顾思文念的“同唱太平歌”诗句,刚好对上要建立太平天朝的上帝会的胃口,所以萧朝贵马上放下戒心。

  阿图格格一听顾思文说的话却很反感:“你也是反贼?”

  顾思文不耐烦地说:“不只我是反贼,全广东的人都是反贼,不会两句凤凰诗谁敢出来走江湖……”两人正在磨嘴皮子,萧朝贵来到他们面前问:“跟我来,不要走散了。”两队士兵夹着安龙儿等三人迅速向望楼后撤去。

  安龙儿马上问萧朝贵:“这位大哥,我们要找一个女人叫李小雯,她带着一个金头发的小女孩……”

  萧朝贵问道:“你们是她什么人?”

  顾思文抢先答道:“我们是她的亲戚。”

  萧朝贵估计安龙儿是进来救人出营,他马上说:“那太好了,你们在望楼下帮我们守着中军阵,我叫人找她……”

  话听起来很实在,其实萧朝贵心里有另一套主意:现在大营里正在关门打狗,围歼偷袭的团练,只要营里能守多一刻,各地的缓军就会杀到。可是如果这时有一个人被接走,就会扰乱营内的军心,他不能让任何人离营;再说这三人这么强的战斗力,又不肯定是敌是友,要尽量留下来多利用一阵当然好,要是要搞破坏的话也可以在中军阵下马上由精兵控制。

  安龙儿是老实人,但不代表他是笨蛋,萧朝贵话里的意思他一听就懂,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个人,只对后面说:“文少,格格,跟紧我!”说完收刀入鞘,把盾牌交到顾思文手中。然后趁萧朝贵不备,挽起他的左手,突然滚向萧朝贵身后,用自己的背抵着对方的背后,在连续不断的滚动中,另一只手再穿过他右手腋下;当安龙儿双脚站回地面,萧朝贵已经被他背起,双手被反扣胸膛朝天空,形成象被十字架绑住不能动弹的怪姿势,他这时已经成了安龙儿背上的一件人肉挡箭披风。

  顾思文一看情况突变,马上抡起长枪扫开身边的士兵,阿图格格也抽出腰刀抵住想滚身化解这一招大擒拿的萧朝贵,三人劫持着萧朝贵一路不停向西冲去。

  在望楼上的将领是上帝会中第三号人物杨秀清,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安龙儿劫持萧朝贵的全过程,他很清楚劫了萧朝贵不离开大营,而是往营后冲杀的人,不可能是为寻仇杀戮而来的当地团练,他们一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但也不会是上帝会的敌人,萧朝贵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大声对下一楼层下令:“往下传,不要放箭,让他们去!”说完后看着安龙儿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三个小孩居然能排兵布阵以一敌十……这才是打仗啊。”

  安龙儿反背着萧朝贵很快离开中军望楼的射击范围,一路急奔到住着老弱女孺的后营。但是这里并不平静,四周都有团练兵勇不停追杀手无寸铁的上帝会教众。

  安龙儿对萧朝贵说:“这位大哥,我放你下来,你要帮我们找李小雯,行不行?”

  萧朝贵也是上帝会的首领之一,被安龙儿这么劫持一回,什么脸面都丢尽了,现在只求快点落地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他大声应道:“行,一同杀敌!”安龙儿一松手,他马上翻身滚下来说:“女人都在女营里,跟我来。”然后挥刀杀向一个独立的小营门。

  小营门外正有上百人在厮杀混战,一方是偷袭的团练,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的女人,一路杀过来,以这里的景象最让人撕心裂肺:团练兵勇以压倒性的攻势疯狂屠杀,上帝会的女兵用竹枪大刀无力而顽强地抵抗着,眼中所见全是散落地面的女人人头、身体和四肢,耳中传来女人的哭叫声,在熊熊大火中,血把地面浸成红色水田。

  面对这种混战,再组成小三才阵去冲击已经没有意义,四人一字排开,安龙儿双眼血红紧咬牙关,抽出忍刀无明双手握定,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一个不留!”随着一声长啸,四人冲入阵中,只管见男人就杀。

  被安排进攻女营的数十兵勇原以为捡了个美差,女人体力弱武功差最好对付,兵勇们没有生命危险之余还可以侮辱虐杀女子取乐,那知身后杀来几个杂牌兵,象排山倒海一般横扫女营大门,所过之处再没有一个站起来的男人。

  攻进小营内,安龙儿还是没有看到李小雯,却早就染成一个血人。他一刀刺透一个兵勇的喉咙,回刀斩去另一个兵勇半个头颅,暴睁双眼大声喝问被救出来的女兵:“李小雯在哪 里!快说,李小雯在哪里!”

  那女兵同样满身鲜血,一脸疯狂完全说不出人话,只是弓着腰,双手握着砍成锯齿的大刀,指着安龙儿不停尖叫。

  安龙儿不等她叫完,一个箭步向那女兵身后踏去;他终于看到李小雯瘦小的身影,她穿着夏天的薄衣,背后已经被刀割破,也不知身上有多少伤口,披头散发一身血污地从后排营房中冲出来;她怀里果然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追出来两个手持刀枪的兵勇,其中一个挺直长枪刺入李小雯的后心,火光把刺杀的身影映在营房墙上震撼人心,长枪抽出时,带出一声惨痛的尖叫和血线。

  她抱着孩子向前扑倒,在空中尽力侧着身体让肩膀撞到地上,护住了怀中的孩子,自己的头却撞上营房边坐人纳凉的石凳,然后失去知觉颓然瘫倒在地,身后持枪的兵勇举枪又向她怀里的孩子挑去……

  十多丈开外的安龙儿眼睁睁看着长枪刺入李小雯的身体却来不及营救,怒吼一声把手中忍刀劲射向杀人者,无明忍刀瞬间穿透他的胸腔,把他横钉在营房的墙上。

  正在举枪的兵勇发现自己突然奇怪地贴在墙上不能动弹,扭头一看,一条狂怒的黑龙正张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翻腾着向他扑过去。

  这条黑龙的暴吼震动了整个金田大营,女营里的全部活人都被这低沉的咆哮震得心惊胆战。萧朝贵挥刀护身退后几步,失声说道:“龙!怎么会有龙?”

  黑龙过处,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清清楚楚地看到安龙儿突然出现在一个钉在墙上的尸体旁,手上牵着两条红线,线的另一头缠着一个拿刀的兵勇。那兵勇的颈上和拿刀的手臂上都被红线绕着,正想后退解开束缚,安龙儿紧闭双唇,身影猛然一退,那两条红线象蛇信一般收回安龙儿手中,兵勇的颈上同时喷出一圈血雾,拿刀的手臂断落尘埃。

  安龙儿收回红线金钱后反手抽出钉在墙上的忍刀无明,双手举刀过头,身体如看不清的影子左右轻移,一圈黑色刀光闪过之后,前后两个站着的死人被垂直劈开两半,血染红了整面白墙,尸体慢慢滑落地面。

  女营中全部人都看着这一幕,火光后的安龙儿斜拉着马步,双手挑刀向天,在血淋淋的墙上映出华丽而恐怖的画面,人人都呆住了,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也不例外地张大嘴巴站在原 地。这种情形下还是顾思文脑子转得比较快,他一醒过来马上拉着阿图格格冲到安龙儿身边,两人背靠安龙儿一致向外防守。

  安龙儿转腕拉刀在身体前刮过,向下轻快划出一道弧线,刀上的血振落在地摔出一条血线。他收刀入鞘蹲到李小雯身边,一手轻轻抱起那孩子,一手拨开李小雯粘在脸上的头发。

  第61节:七夕

  安龙儿看着侧躺在地上的李小雯,她的身体显得比安龙儿记忆中更小,也许是晚上要带孩子白天又要操劳教会的事务,她也比记忆中更瘦,从这个侧面看去,竟是如此象躺在竹床上闭目抽大烟的绿娇娇,安龙儿几乎可以想象到杰克第一眼看见李小雯的惊喜。她的脸色由白转青,一丝冷风沁到安龙儿手指上,这是李小雯微弱的呼吸。

  安龙儿剑指一转搭到她颈侧的大脉,尽管血液流动得越慢越无力,但手指上仍然可以感到从体内传出的轻微搏动。安龙儿心里燃起了希望,他喃喃地念着:“还有救……还有救……”一边伸手到身后拍拍阿图格格的腿,把正在哇哇哭叫的孩子交到她手上,然后从腰囊中挟出一张符纸,咬破中指在符纸上写出一道止血符。

  他左手扶李小雯坐起来,右手剑指夹着止血符短促一振,符纸立刻起火烧成白灰,白灰刚刚在晚风中飘起,安龙儿的右手就变指为掌把符灰纳入掌心,送入李小雯的口中;又乘着手指上的血还在滴出,解开李小雯颈上的衣扣,在她胸前飞快地写下水德星君符,然后用手掌紧贴血符压在她胸口,一道雄浑温和的天师道内丹正气涌入李小雯体内,李小雯果然嘴唇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安龙儿轻轻把她的头托住,自己把脸凑过去对她说:“小雯姐,我是龙儿,我来救你出去……”

  李小雯睁大双眼,水灵清澈的眼睛里,是充满了迷惑不解又有一丝安慰喜悦的眼神,她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可是说不出声音。安龙儿又对她说:“孩子我们已经抱好了,你看,在那里……”他指了一下抱着孩子的阿图格格给李小雯看:“现在我带你离开这里,不会有事的……”李小雯听到这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信任的微笑,然后用眼睛看着营房里面,费力地说道:“黑……枕……头。”安龙儿二话不说,放平李小雯在地上,飞快地冲去她刚才逃出来的营房,抱出一个黑布枕。

  安龙儿回来后抱起李小雯,带着大家跑到营地侧面,几脚踢开着火的柴堆,从墙边拉出一架还没有烧毁的大板车,把李小雯放到大板车上。阿图格格从地上捡几个盾牌跳上车,把孩子放到李小雯怀里让她抱着,再用盾牌盖住她全身,安龙儿转身看看大家,他看到的是两个坚定的眼神。

  说话已经没有必要,他左手持盾右手拔刀,首先冲出去为大板车开路,向烧起熊熊大火的营门猛冲。

  中军望楼上的指战将领杨秀清忽然又听到下面后营里一声巨吼,传来一声少年的狂呼:“挡路者死!”

  然后一个黄头发少年出现在乱军之中,手上的黑刀象带着吞噬生命妖力,刀过处死伤遍地;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少年推着大板车飞奔在黑刀之后,不避刀箭高呼勇进;车上半蹲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艳少女,虽然只有一个人和一张弓,从她手里发出的箭却象一群随时致命的毒蛇,控制着十丈内的生死;他们只走直线,车过后留下一条血路。

  杨秀清看着这一幕,心里赞叹道:真是猛龙,用兵只该用这样的兵!他又细细向车上看去,三个少年拼死从自己营中抢出只是一辆大板车吗?他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女人蜷缩着躺在车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杨秀清脑子里飞快地把上帝会重要的女性人物滤了一次,好象没有这个女人,他不解地皱一皱眉心:拼了小命就为了救一个女人?想到这里禁不住说:“哼,还是小孩子……”

  随着忍刀无明发出威力刚猛的十字斩,拦在大营前门封锁通道的几排着火板车被炸开一个缺口,安龙儿带着大家冲出金田大营,蔡月和大花背早就在营外守候,他们结成马队向东方飞奔离去。

  很快来到浔江边,本来就不明亮的新月已经沉在西山,天上现出越来越明亮的银河,柔和地映照着银光闪闪的浔江。

  安龙儿把李小雯带向东方的浔江边,是为了用地理上的真水,和方位上的真木之气,对她命中阴金削木的死局进行破解。他们停下车,安龙儿把李小雯抱起,慢慢走入星月下的浔江。

  水浸到李小雯的身体,本来全身无力的她抬起双手勾住安龙儿的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安龙儿小声在她耳边说:“小雯姐,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静心听我念咒……”

  李小雯却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安龙儿,这眼神让安龙儿心神一荡。三年前曾经有一张一样的面孔,在同样的月夜靠在我肩上……三年前那一夜的拥抱,让从此以后的新月,都会看见我寂寞地张开空空的臂弯……

  李小雯极力把脸贴向安龙儿,又黑又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注视着安龙儿的眼睛深处。她从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气息连成声音:“杰克少爷……”

  安龙儿的泪水夺目迸出,他知道李小雯的眼里看到的不再是这个世界,这将是李小雯的最后遗言。安龙儿再也无法凝神念咒,他静静地站在江水里,把耳朵贴到李小雯嘴边,生怕听漏一个字。

  “今夜是七夕……要给女儿乞巧……你终于……”

  李小雯没有再说话,她轻轻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微笑靠在安龙儿的肩上。她全身软下来让安龙儿感到手上突然沉重了许多,只有一双手臂紧紧相扣,永远抱着杰克的肩。

  蔡月打开李小雯的黑布枕,里面有一件旧衣服,包着一件新做好的儿童肚兜,肚兜中间绣着一对七彩鸳鸯,还夹着七八个用各色花绳编成的蝴蝶结和花朵。

  原来古代每年七月初七,女孩子除了逛灯会游玩之外,都会悄悄地聚在一起,对着月亮摆开香案,供上鲜花水果拜月,这种风俗称为乞巧。这一夜,每一个女孩子都会在拜月香案前,摆出自己巧手制作的刺绣手工以祈求得巧;这时也会和姐妹们比试一番,看谁的手艺最灵巧,最后将会把这些亲手制作的精美玩具互相赠送,以示姊妹的情谊。李小雯的黑布枕中包着的物件手作,无疑是女儿今夜要乞巧,为了送给女儿而准备的一番心思。

  她捧着小包袱走到安龙儿面前,安龙儿顿时明白了李小雯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河和繁星,但无尽的泪水依然沾湿李小雯的脸,滑落静静的浔江。

  安龙儿等人冲出金田大营不久,两支上帝会的援军就从思旺镇和江口镇杀到,其中思旺镇五百人由冯云山和林凤翔带领,洪宣娇和绿娇娇等人也一齐前来救营。

  在两路新力军的快速配合下,很快清剿了攻入大营的团练。洪宣娇心急如焚地去清点她负责的女营,清点结果近一半女兵战死,李小雯失踪。她了解过情况后,马上来到绿娇娇身边,悄悄告诉她有人看到安龙儿救走李小雯和她的女儿。

  绿娇娇在思旺镇收到金田大营告急,却找不到安龙儿和他的朋友,心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安龙儿要去干什么。无论李小雯是不是死于今晚,她能够被安龙儿救走还是让绿娇娇十二万分的放心,因为她知道安龙儿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她们。

  可是她不明白安龙儿救李小雯为什么要偷偷去,救了之后又一去不回,她猜到已经会算八字的安龙儿也许对她有误会,只是更希望可以当面问个明白,也希望亲眼看看李小雯和孩子,可是这样一来杰克必然贴身跟上,最后只会发现事情的真相,马上破坏眼下要做的事情。这时安龙儿接走了李小雯和孩子,应该是对绿娇娇最有利的布局。绿娇娇前后左右盘算一番后,还是决定先压下这件事。

  杰克不时向洪宣娇问起李小雯的事,洪宣娇只是支吾说刚打完仗,现在找不到她的尸体,大概是躲起来了,杰克也不好再说什么。

  士兵忙碌地打扫战场,洪宣娇介绍营中主要将领给绿娇娇认识,绿娇娇不太意外地发现,杨秀清和萧朝贵的面相上果然有雄霸天下的气势,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洪秀全,否则她基本上可以知道那一万两黄金能不能收回。

  绿娇娇也从谈话中知道,金田镇属于桂平县,而浔江两岸的桂平桂南两县里,现在居然有上百支团练武装,其中有洪门人马,有土匪山贼,有当地乡绅自组的团练,还有乡间信奉各种神灵的教派。上帝会经过冯云山多年奔走,已经组织了近两万教众,成为当地最大规模的外来教会,因为上帝会保护从外地到广西讨生活的客居人,所以目前还不断有新队伍来投奔。

  上帝会势力的壮大,是对当地乡绅利益的极大冲击,而当地人和外来客居人的争斗日日升级,现在已经发展到双方自组军队互相攻阀,官府方面称之为土客械斗。但官府从来无力控制土客械斗的发生和规模,只是一味欺上瞒下,闭着眼睛当看不见。

  这时有女兵请洪宣娇回女营,她带着绿娇娇一起进了女营后,营门就紧紧关上。安清远和冯云山杨秀清等将领一起分析刚才的战况,杰克站在女营门外看着营里发生的事情。

  女营各处的火刚刚扑灭,还在冒着硝烟。营地中间的空地后面,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八行床板组成的方阵,床板上排列着刚才阵中战死的上百女兵,静静地躺在月光下。活着的人帮她们换上了新衣裙,每一个女人的床边,都摆放着她们为七夕乞巧准备的刺绣玩具。

  几十个重伤的女兵互相扶持着,靠坐在营地中间;还有几十个伤得不重的女兵轻声传唤着口令,列队站在营地的另一面。女营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营地中间的一行香案上,七炉清香缈缈升到半空,然后被晚夜吹散。

  洪宣娇走到队前,向着月亮和阵亡的女兵敬了三杯酒,然后带领还能列队的女兵连续七次下跪。绿娇娇知道这是乞巧拜月的风俗,洪宣娇当她是姐妹才会请她一起入营,所以她也跟着一起七跪七起。

  当女兵们站起来,阵中开始传出暗暗的抽泣声。一个女兵跪下后站不起来,她抱着洪宣娇的脚突然放声大哭,仰头对洪宣娇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们没有来救我们,一个男人也没过来啊!”

  洪宣娇怒目看向营外,心里知道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可是为了军中士气,她却不能挑起内部不和,只是憋在心里一阵刺痛久久说不出话。她没有擦脸上的泪水,扶起地上女兵说:“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差,为什么要等人家来救我们……”

  洪宣娇跳到桌子上大声说:

  “哭什么,都不要哭!外面的人是我们的老爸、老哥、老弟,还有我们的儿子,他们已经守在外面,敌人攻进来的时候,首先死的就是他们!有男人保护我们,是我们女人的福气,可是没有这个福气的时候,就不能只会哭和埋怨!今天我们死这么多人,不是因为没有人来救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力气不如男人。姐妹们,只要我们手上有洋枪,我们就可以打胜仗!只要不和男人比力气,我们什么都比男人强!” 洪宣娇的双眼象喷出怒火一样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知道她在咨询自己是否能为女营买到洋枪,绿娇娇会意地向她点点头。

  洪宣娇向着月亮大吼:“我洪宣娇向天发誓,从今天起,女营不再打败仗!”说完转过身向着女兵说:“我一定会把洋枪交到你们手上,让你们扬眉吐气地做女人!”

  第62节:军火

  女营中的军心被洪宣娇迅速稳定下来,很了解洪宣娇的绿娇娇尽管对她的统御力不惊讶,可是依然相当佩服。她回头看看女营的大门,杰克趴在紧闭的营门外,把脑袋塞在木栏杆中间往里面看,一看到绿娇娇看向自己,马上大幅度地向她招手。绿娇娇向着他微笑了一下,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在认真地爱着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放下他的孩子不管的话,还会象现在这样对自己吗?绿娇娇希望做得面面俱到,可是想尽如人意竟是如此困难。

  洪宣娇处理完女营里的事务,就和绿娇娇走出女营,和杰克一直到大营的中军帐和各首领碰头。

  其他首领也都安排好下属的各营各部清理战后营地,已经聚集在一起准备会议,小营房里坐了六七个人。洪宣娇进去坐下后,开口就说:

  “女营现在是军中最弱的部份,刚才你们根本没有去救援女营,女营的人死了一半,那些都是你们的老婆姐妹女儿……你们缓不过手也算了,可是不能让女营任人鱼肉啊,我想加强女营的武装!”

   一群男人听到洪宣娇的话中有刺都不敢发话,可是说到加强武装都想再听听洪宣娇的意思。洪宣娇说:

  “我刚才看到杰克他们用的长枪,比清廷的洋枪强很多,打得又快又准,我想在女营中加入洋枪。”

  杰克和绿娇娇对这个生意简直是欢呼雀跃,他们深知道军火生意的巨大利润,他们的洋商朋友中就有人吃上这趟水而一夜暴富;他们更知道做军火生意不是一两回的短期合同,军火是长期大量消耗的昴贵商品,也需要买卖双方相当高的忠诚度,一但合作起来,就是一个很长期的关系,这意味着发了财之后,想不一直发财下去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杰克和绿娇娇却象在谈一桩可做可不做的小生意,他们在三年的合作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经。绿娇娇的手放在杰克的大腿上,心情激动得用手指使劲掐杰克的大腿,脸上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杰克的脸一样平静,跷着二郎腿一只手用力握着绿娇娇的手腕,拧得手心全是汗。

  杰克耸耸肩说:“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客户,我们会看你要什么货,然后给你一个报价,大家谈好了我给你送货过来。但是我们是朋友,我希望除了生意之外,还可以给你最好的建议,所以想先知道你们的情况……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可以,请问吧。”

  “你们要打多大的仗?”

  洪宣娇刚想开口说话,长得额角宽广鹰鼻削脸的杨秀清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说:“杰克先生,听说洪先生的祖坟是你夫人点的龙穴,我们的志向你应该很清楚了。我们的仗……能打多大,就打多大。不过目前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人知道这一点。”

  杰克说:“你们的对手是用什么枪?”

  杨秀清说:“现在本地团练很少有火枪,清军会有神机营,从探子的回报来看他们不足一成士兵有枪,用的是火绳枪,的确没有你们用的枪好。”说完他的眼睛看了看杰克和绿娇娇腰上的左轮手枪。

  “OK,最后想知道你们现在有多少银子?”杰克看了看各人,人人都是一脸为难,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于是杰克又问道:“这么说吧,你们打算用多少银子,武装多少人?”

  冯云山是负责内务的军师,他语气有点迷糊地说:“上帝会的财资都是集中到圣库统一调用,现在宣娇突然提起买枪的事,我们还没有这笔预算……”

  杰克可不想因为这样失去这笔生意,他从安清远手里拿过一支长枪,这是一支两尺长的银色洋枪,比左轮枪长很多,却比清兵用的火绳枪短了一半。他对大家说:

  “这是今年新发明的骑兵来复枪,还没有大量生产,可以从枪管后面装火药和子弹,每分钟可以发射六到七发,因为是新发明,价格极为昂贵,目前一支这种枪的钱,可以买三十支火绳枪。”

  “哦……”大家一阵骚动,都明白要装备杰克手上的新产品是很不实际的想法。

  杰克接着说道:“如果一个熟练的枪手,用火绳枪每分钟可以发射三发,只要有两支火绳枪,就和一支来复枪拥有相同火力。如果有三十支火绳枪,用连环阵不停发射,就可以把一支这样的新式来复枪打成粉末。加上火绳枪有四尺长,枪头可以装上刺刀,全枪足有五尺长,这可是一个人的高度,如果在装弹时敌人已经冲到面前,就可以用刺刀去刺杀。”杰克同时比划了一下枪的长度,又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我手上这一支比一把刀还要短的骑兵枪当然不能装上刺刀拼杀了。也就是说同样的价格,可以用火绳枪武装三十个可以对远到一百步、近到面前的敌人都能进攻的士兵……”杰克摊开双手提一提眉毛说:“我要是你们的话,我还会选用火绳枪,而不贪图这种新式的玩艺。”言下之意对新式枪颇为不屑。

  洪宣娇也插口说:“现在拥有火枪最多的是清兵,一个营里也没有几十支枪,如果不用和他们肉搏的话,我们女营几十支枪一样可以抵住一支绿营军……圣库没有钱我自己去筹集,你们不想活,我还要对你们的老婆女儿交待呢。”

  杨秀清说道:“今天我们的伤亡很大,但如果说只是因为没有洋枪而输成这样的话就不实在了,虽然冯云山建立了兵制,坐在这里的人也封了官,把那么大帮人管了起来,可是我们一直停留在和土匪团练混战乱战的水平,老是仗着人多打人少,对方人多我们当然会输,对方人少我们也输,因为军中大半是老弱妇孺,能战的精兵不多;另外我看我们的战法也很有问题,训练不足,战术单调,由其缺乏阵法配合……”

  说到这里,杨秀清顿了一下,他对萧朝贵说:“你也看到今天杀进来的几个小孩了,他们只有三个人,却很明显训练有素,组成了杀伤力很强的阵法,对敌时何止以一敌十,怕且有上百人死在他们手上,幸好他们不是我们的对头啊。”

  杰克听说是小孩子也很好奇,他问道:“小孩子也会列阵来打仗吗?他们是什么人?”

  绿娇娇和洪宣娇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听到萧朝贵嘿嘿哂笑了两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也帮我们杀了不少敌人,还到女营帮了……”

  洪宣娇马上开口说话压住他的声音:“好的我们就要学,冯军师,我们不只是要有兵制,我们还要有兵法和阵法,杨大哥说得很对,洋枪也不是打胜仗的唯一条件,精兵强将同样重要。”绿娇娇听得出来,为了让大家忘了小孩子布阵杀入大营的话题,不让杰克注意这件事,她主动提起阵法让杨秀清说话,女营武装洋枪的事倒成了次要。

  杰克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飞走,突然站起来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不会看着大家打败仗,上帝指引我来就是要给大家带来胜利,枪运来之后,我负责做洋枪教练,训练出神枪手配合阵法作战,这样杨将军的战术将会非常强大。”

  冯云山也笑着说:“杰克先生的枪法我们见识过了,他训练的话我们应该放心。如果只是女营装备洋枪,战力会不太平衡,我想各营都应该适当有装备,这方面要杨将军和萧将军费心配置了,有了具体用枪的数字后我们上报洪先生,再报给杰克先生让他打个价……”

  杰克和绿娇娇这时才松了一口大气,有冯军师这番话,这桩生意看来打台风都打不掉了。

  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安清远,这时却说话了:“我看各位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很愿意支持大家,迟一些我带些人马过来和大家聚义,不知道……”说完他看看冯云山,又看看杨秀清。

  上帝会的将领听到安清远这样说都面露喜色,冯云山高兴地说:“上帝会的宗旨是天下一家,安大哥愿意来聚义,我们真是求之不得,欢迎你随时来加入!”

  安清远和众人一拍即合,马上谈起上帝会的教义和编制问题,绿娇娇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她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藏着这样一个心思,他对自己设下的天子龙穴有如此大的信心吗?

  绿娇娇很清楚安清远是一个商人,年纪小小就到处做生意,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无利不往,他能砸钱进去的事情,一定有利可图,莫非他真是被大哥安清源说动了心,做买卖就做天下的大买卖?

  中军营里高谈阔论,绿娇娇拉着杰克走出较场的空地,她悄悄问杰克:“为什么非要推火绳枪给他们用,我们也有新式的步兵来复枪,也可以上刺刀,新式枪不是更好吗?”

  杰克很神秘地看看左右,在她耳边小声说:“火绳枪在美国已经淘汰了,现在有大批卖不出去的仓底货,现在到处找买主,叫价越来越低,所以卖火绳枪的利润比新枪大十倍……”

  “性能呢?可不要打出事了,做生意要长久才好。”

  杰克说:“全新的货,性能当然好。不过主要是清朝也是用这种枪,上帝会用这种枪并不差,他们的武器是同级别的。要升级的话,也要随对手升级而升级嘛,现在这样就行了。”

  绿娇娇用手指点着杰克的下巴一脸坏笑地点头:“啊……你还真是个人才啊……”

63节:半局皇帝

这时冯云山和洪宣娇一起向他们走过来,杰克和绿娇娇马上展露出真诚的笑容。

冯云山说:“杰克先生,你们马上要回云南了,可是因为教务紧急,我们希望可以快一些和你们再联系,再进一步商议购卖枪支的事情,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杰克把视线递给绿娇娇,绿娇娇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翻飞快速起卦掐算之后说:“我们一月之内必定会回来,到时我们谈好价钱,就可以马上从广西出发到广州办货……”

两夫妻象在使用着同一个脑袋,杰克天衣无缝地接着说出下一句话:

“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个月就可以送第一批洋枪到上帝会,我可以为你们训练出中国最好的神枪手,而他们也将会成为你们的第一批洋枪教练。”

冯云山的眼睛闪着光芒,他一脸欣慰地说:“那就好,一定要快啊……”

绿娇娇听到冯云山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会意地点点头。正是“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精通星相的冯云山,分明把话说给能听懂个中含义的风水师绿娇娇。绿娇娇心升起异样的心酸,一个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人世的人,应该是恐惧衰伤还是怨恨不甘?但是至少她眼中的冯云山日以继夜争分夺秒地开创自己的梦想,这种心情用悲壮来形容似乎并不过分。

洪宣娇说:“上帝会很希望你们可以加入,一起创造平等的天国,杰克先生也是信拜上帝的人,安大哥已经决定了加入上帝会共谋大计,你们也来吧。”

杰克笑了笑没有说话,绿娇娇说:“你们的心愿我很支持,不过我也加入了,谁给你们买枪呢?再说我二哥加入了上帝会,入了花名册我们全家都跑不掉,一旦起兵你们就是反贼,我们就要被诛连九族;要是上帝会败于满清,绿娇娇的人头就会和娇姐的人头一起挂在城门上,你不用担心没有人陪你解闷罗……”

绿娇娇的话引得大家笑起来,绿娇娇又说:“再说龙穴又是我点的,上帝会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而你们还欠我一万两黄金,我能不支持你们吗?”

冯云山笑着说:“绿先生果真是天下第一明事豁达,说得句句在理,那好,上帝会就有赖两位的大力支持了。”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绿娇娇趁着冯云山在场,提出想问很久的问题:“这里是上帝会的大营,洪秀全又号称是上帝会的首领,我怎么没有见到他呢?”

冯云山对洪宣娇说:“让绿先生知道多一些事情也没问题吧?”

洪宣娇笑着说:“娇娇和我比亲姐妹还亲,军师不妨直说。”

“上帝会的创立历经不少艰辛,过程中可谓波折重重,呵呵……”说到这里,冯云山摇头笑一笑:“长话短说吧,自从我托阿娇找到绿先生来点龙穴,上帝会的发展果然生机蓬勃,因为这样,本地的乡绅团练对上帝会很不满,械斗不断升级,我们只能组织兵勇武装自卫,可是和官府相熟的乡绅却把我和一些首领以谋反罪名捉走了,洪先生在广州奔走求救,杨秀清和萧朝贵也在本地募集巨额银子贿赂官府,上下活动了两年,才把我含含糊糊地放出狱,不过这时已经有些首领死在狱中。我出狱并不是判我无罪,而是由官差押返广东清远原藉,在家乡受衙门监视……”

“这以后才神奇呢!”洪宣娇象说起传奇故事一般兴奋地插嘴说:“冯大哥在被押回清远的路上,居然把那两个官差说服了,他们不押冯大哥回清远,也不再当清廷的走狗,他们跟着冯大哥一起回到广西金田参加了上帝会!”

绿娇娇惊讶得笑出声说:“哈哈,这样都可以呀?冯大哥真是诸葛亮一样的奇才!”

冯云山也不无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哈,这是题外话了……因为我是被遣返家乡的带罪之身,洪先生被官府高度注意,平时不宜出面说话办事;而且我们都是广东人,这里的土客械斗就是针对我们这些客居人发生的,我们照旧主持上帝会的话,对缓和事态顺利发展很不利;所以目前由当地人杨秀清和萧朝贵在金田大营出面主持上帝会,洪先生平时藏匿在浔江边的小镇上。今晚和我们一起来的另一支援兵由胡以晃将军带领,就是从洪先生那里发出来的。”

杰克和绿娇娇都点点头,听了冯云山这番话,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是何等困难。绿娇娇说:“下次太平一点的时候,冯大哥要好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那两个官差的,好让我学学怎么说服人家买我们的洋货。”

冯云山说:“有道理自然让人心服口服,你只要有好货在手,一拿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哪里要说服人家买嘛,呵呵。”

绿娇娇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两位,洪秀全是怎样的人呢?

洪宣娇和冯云山的笑容都收敛起来,冯云山说:“洪先生气度不凡,有帝王的命相,而且千年以前的推背图也已经预言了洪先生是天命所归,他就是天父派下来当人王的上帝之子。”

冯云山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绿娇娇不认为学识渊博智慧过人的冯云山会说出这种悬在空中的话,这话中一定另有深意。绿娇娇再回想了一次他说的话,对了,他说的是洪先生有“帝王之命相”,除此之外再没有多说,其中怕有难言之隐。

杰克却一脸诧异地说:“洪先生是上帝之子?哈哈哈哈,上帝只有一个儿子叫耶稣,哪里又多出一个洪先生?”

冯云山大概是时常要应对这类问题,他不慌不忙地说:“耶稣天兄是二千年前在西方显神迹救世人,才有人知道他是上帝之子,洪先生作为天父的次子在东方得神谕显神迹救世人,自然有日会让世人知道天父和他的权能。”

绿娇娇不想听这些空洞宣传,她直截了当地说:“冯先生精通星相,一定算过洪先生的八字,否则不会这么肯定他的天命,而把大业托负在他身上,不知能不能把洪先生的八字让小女子略知一二?”

冯云山又看了看洪宣娇,洪宣娇说:“娇娇也不是外人,知道了只会对我们有好处。”

但是冯云山也不会轻信一个不愿意加入上帝会的人,他面有难色地说道:

“不瞒绿先生,因为大事未成不敢稍有疏忽,所以我只可以先告诉你八字中的年月日,时辰方面请充许云山有所保留。待大事有成,云山必亲自向绿先生负荆请罪,再给你一个完整的八字以供鉴赏。”

计算没有时辰的八字是算命的大忌,时辰一旦不同,命运将会有天壤之别,可是只知年月日尽管不能完全算准,对八字的大方向总是可以算出一些。冯云山一脸持重,绿娇娇也不好再多要求,只好说:“冯大哥请讲。”

“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

“外强中干,木中藏铁。”绿娇娇对这六个字的格局评价冲口而出:“不知洪先生是什么时辰出生,算不出运气有多大,可就这年月日来看,人品方面……”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皇帝的命相却没有为天下王的品德,又怎么做得了长久皇帝?绿娇娇看这八字的前六个字,运气好则好矣,但这半局八字一片肃杀,毫无和暖之气,如果不是生于中午阳时有明火暖局生旺代表仁爱的甲木,这盘有如利刀藏在木鞘的八字实在不宜称王济世。

冯云山怎会不知道绿娇娇的言下之意:这个八字以甲为天干重重透出,甲字五行属木,代表东方也代表仁爱的道德;暗在局中的地支酉字属金有刀兵之象,酉辰又六合化木成金,只以年月日三柱六字来看,这一格局表里不一,气势洪大而不厚道,绿娇娇所说“木中藏铁”只是给面子洪宣娇才不一语道破,其实话传到冯云山的耳中,“木中藏铁”即是“笑里藏刀”。

冯云山马上接口封嘴:“人品方面是很重要,洪先生为人豪迈仁爱,绿先生不必担心。”

绿娇娇客气地笑着说:“冯先生看过的人,我当然放心。”  

天色已经发白,不安的一夜过去了,太阳如常升起。安清远、杰克和绿娇娇匆匆告别了上帝会的金田大营,向西方急驶赶回昆明。

绿娇娇的新家在昆明新成铺的怀特洋行,这里是昆明最兴旺的商业中心,经过几年经营,怀特洋行在当地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商号。当他们拉马从店面旁边的小巷进入后宅不显眼的大院,邓尧已经为绿娇娇准备好锁着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这个替身草人上附着绿娇娇的八字。

绿娇娇一下马,二话不说从邓尧手中接过带金锁的精致小楠木箱,冲回自己的房间施展归魂入舍的天师道法,把自己的命运归还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半晌之后象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手上夹着一支细细长长的雪茄烟,一脸轻松走出中堂。

神霄道派的雷法高道邓尧,自从三年前天师府一战之后,彻底脱离了满清国师府,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跟绿娇娇来到云南隐姓埋名,成了怀特洋行的掌柜,过起他最喜欢的平静生活,一个算盘在他手里打得噼啪作响,一盘生意在他手里做得有声有色。绿娇娇和杰克只管跑广州口岸,安清远只管跑腾冲开出上等翡翠从怀特洋行卖到全世界,他们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发财黄金拍档。

邓尧穿一身轻薄通爽的丝质长衫,摇着纸扇正在和安清远、杰克高声谈笑,绿娇娇走过来一听,原来半个月前,从广东鼎湖山出发的两个镖师秦大海和吕顺,把藏有她八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平安送回昆明;过了几天,果然有十多人夜间摸进洋行,直扑放着绿娇娇八字替身的房间,想必是用安清源给的吊魂针追踪到这里,以为绿娇娇在房间里睡觉于是下手刺杀。那知道房间里睡着的是看守八字替身的邓尧,他们进洋行后被邓尧当场击毙四人,其余的全部束手就擒,已经送到官府当入室抢劫论处。

邓尧哈哈大笑说:“他们再来我再打,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武林精英了。”

“他们不会再来了,我和杰克马上又要出发到广州办一批洋货,就算他们要追,也是在路上和我们干仗。”绿娇娇呷着茶坐到茶几旁边的大酸枝木椅子上。

邓尧说:“我知道,刚才二哥说了要做洋枪生意嘛,这回我这大算盘要忙很久啦,银子多得数不过来,哈哈哈。”

安清远说;“我要自己带一批枪手去加入上帝会,这样我还可以帮洋行看着洋枪生意,又可以盯着他们做事,要是他们真是成了大事,呵呵,天下还有什么生意比改朝换代更赚钱的。”

杰克却说:“那也得保底啊,你真的看准了?”

安清远说:“洋妹夫,一来我相信我爹传下来的龙诀风水,二来相信小茹的功力,不过都是次要啦,我在大营见到冯云山和杨秀清我就知道这队人马有前途,杨秀清安排部署极有纪律章法,冯云山眼光策略极为准确,他们一文一武已经可以打下半壁江山,只是不知道那个洪秀全是什么人?我老听他们说得洪秀全又会预言,又会治鬼怪疾病,象神仙一样。”

绿娇娇懒懒地向大酸枝木椅背后一靠,微张开小嘴慢慢吐出一线白烟说:“洪秀全这个人,哼……成不成大事我不敢说,可是他要是主持大局,我怕我那点钱都收不回来。”

安清远说:“冯云山很看好他。”

“我最担心就是冯云山,他精通星相,心里什么都清楚,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现在是什么都敢干。”绿娇娇把脚盘到大椅子上抽着烟说: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就是他不顾一切用尽方法在自己死之前,把一个半吊子皇帝命的人用风水玄术硬催成皇帝,本来谁做皇帝和我们不是很大关系,可是皇帝不好的话,闹得天下大乱生意都做不成,那和我们就有关系了。我知道洪秀全半个八字,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幺哥你也算一算……我看这八字就有点不厚道……”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抽雪茄烟,不知不觉陷入深思中。

 

64节:神霄侠道

吃过晚饭,邓尧和绿娇娇约好外出,两人各骑一匹快马离开昆明城,向城北长虫山疾驶而去。

邓尧平时白天在洋行掌柜,晚上却常和绿娇娇到无人山野之地修习神霄道派雷法,杰克对他们一起夜出早就习惯了,所以只管自己和安清远到风月场所吃喝玩乐,从不担心两人的安全。

三年前争夺龙诀的连场大战中,邓尧以无敌的雷法奇兵突起,数次救绿娇娇等朋友于危难之中,可是也向清廷曝露了他是神霄道派高真的身份。大家到了云南后,绿娇娇一旦有点空闲就缠着邓尧要学雷法,邓尧虽然一向只说自己和绿娇娇是道友,可是以他高深莫测的雷法功力,在三年中对绿娇娇毫无保留地开放教导,实际上他已经成为绿娇娇的师父。

昆明城三面环山,南方迎向象大海一样开阔的八百里滇池;昆明城北方有一道龙脉从东北逶迤而来,龙脉的落脉之处有一座高峰,从这里可以鸟瞰整个昆明城。

绿娇娇一到昆明,就游玩过四处的山水,当然也职业习惯地看一番大风水。她所了解的长虫山,是昆明城的主脉,可是这道主脉却是风景最差的地方,平时从来没有人上去。长虫山高则高矣,雄则雄矣,可是山上碎石嶙峋,在风水来说叫凶曜曝露;龙脉以石为骨,以泥为肉,以草木为皮毛,光秃秃的长虫山却有如一条只有骨头的龙,再有力量也缺少以皇道治天下那几分和气和生机。

不过山上环境不好,平常山下倒是四季如春,山花烂漫。只是今晚他们飞马而过,所见树叶干枯枝丫四现,闷热的天气下竟让人感到凋零凄怆。

他们到了长虫山脚,开始慢慢走马上山。邓尧对绿娇娇说:“过去两年,树木起码长到山腰,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应该是凉风阵阵了,你还记得吗?”

绿娇娇应了一声后,邓尧又说:“你看现在这里树都快枯死了,下面的农田更不用说,什么都种不出来,所以呢……今晚我们要办点事。”

绿娇娇知道邓尧一向做事低调,可是为人一付慈悲心肠,这次上山,一定是要开坛祭雨。因为长虫山的山峰陡峭,马到了山腰就不能再向上跑,于是两人从马上卸下包袱背在身上纵身飞奔上山。邓尧的身形极为粗壮健硕,平日穿着宽大长衫,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去,只以为他矮矮胖胖,其实他的劲力和轻功都是一等一的水平,他背起全部包袱在绿娇娇眼前的石壁上,象山羊一样灵巧地跳跃,很快到了山顶。

绿娇娇看到这里已经有一张大桌子,邓尧卸下包袱,两人从中拿出香炉香烛和令牌令旗按神霄派的祭雨坛摆好,邓尧穿上庄重的黄色道袍,头带道冠,抽出长剑在手,仔细地擦拭干净端放在祭坛上,绿娇娇又帮他用罗盘量正了祭坛的方向。

祭坛按长虫山的走势,一度不差地坐南向北,从祭坛看出去两侧是高崇的山影,山下是昆明城内零星的灯光。绿娇娇说道:“昆明是个好地方呀,只可惜这长虫山不争气,龙气曝露化成凶煞,让这个地方富而不贵……”

“娇娇,话不能这么说,昆明要是象广州那样帝气冲天,对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呢?朝廷诛杀,诸候争夺,最后害死了百姓,得益的却不是百姓。昆明历史虽然也有过动乱,可是和其他重镇相比,这里算是一块平安地了,正是得益于这个富而不贵的格局。”

绿娇娇说道:“说的也是,山旺官水旺财,昆明没了靠山龙气,却得了滇池的财气,我们来到这里才可以安心做生意。按幺哥所说,一百多年前清廷掘断了长虫山的龙脉,其实也算是为民造福了。”

邓尧也哑然失笑:“呵呵,什么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只看你站在什么角度,什么角色去看了,对越多人有好处,越有长期利益的事才是更好吧……好了,今天来这里不是看风水,你很快又要去做生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再说你们这次搞起了火枪生意,这可是个出生入死的行当,我想让你学多一些有用的东西。”

绿娇娇乖巧地说:“是,幺哥你说吧,不然一会下大雨就听不到了,嘿嘿……”绿娇娇很清楚邓尧的功力,一会作法之后,起码要下几天雨,在大风大雨的山顶聊天,远不如飞奔回家躲雨实在。  

邓尧在昆明几年,这里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每到下雨不停产生了灾情,他就悄悄开坛止雨祭晴,如果是长期大旱,他就悄悄祭雨缓灾;这次上来祭雨是因为昆明城已经三个月大旱,所以他择了一个煞南制火的纯阴日子,还带上绿娇娇来助阵。

天地万物生于阴阳,风雨雷电生于水火,而祭雨和祈晴最大的区别,一个在于求阴气得水,另一个在于求阳气得火,而绿娇娇是女孩子属阴性,更难得既懂雷法又炼得一身女丹功夫,邓尧带上她来配合,一来让她多在实践中修习雷法,二来也是借她的女丹以助阴气之威,今次开坛祭雨志在必得。

邓尧说:“你从小学天师道,现在为止又学习神霄道三年,对神霄道有什么认识?”

绿娇娇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山下的昆明城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最记得在神霄道的《雷霆奥旨》中写着,欲求仙道,功行为先。”

“你认为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真君在书中说:求仙学道之人,不炼内丹会败坏自己的身体,不为黎民百姓造福,永远也达不到最高境界;只有做到治病祛邪,祈晴祷雨,济物利人,广积阴功,正直无私,才可以称之为道。”绿娇娇的记性很好,几乎把书中最重要的内容都背了下来。

邓尧温和地笑着说:“你很准确地把握住神霄道和其他道派的最大区别,不少自视正宗的道派一味穷修内丹,只求渡得自己成仙,以奇技淫巧高于世人为自傲,却不知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绿娇娇转过身面对邓尧:“幺哥,我明白了。无论拥有多强的功法,不关怀尘世的人,不符合神霄道的精神。”

邓尧从法坛上拿起一支雷神令牌说:“你认为你的雷法到了什么境界?”

绿娇娇很老实地回答:“只是初级。”

“其实你已经学会神霄道全部符咒印诀,只要女丹功再上一个层次,你甚至可以驱动斩勘五雷法,可惜呀……”邓尧一脸惋惜无奈地看着绿娇娇:“你是女孩子,要以女丹最高功力来使用最强雷法的话,你要付出一生的代价,真是老天不公。”

绿娇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以后等孩子长大就可以炼了。”

原来女丹功要修炼至最高境界,在炼出内丹之后还要经历斩白龙和斩赤龙两个大关,斩白龙是指停止女性分泌出来的白带,斩赤龙则是指停止女性的月经经血;这两个进阶的要求,正是女性生育的必要条件,如果未生育前斩白赤两龙,虽然可以达到女丹的最高境界,可是也不能再生孩子。绿娇娇炼女丹功多年,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任由自己徘徊不前就是这个原因。

她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以目前的形势,《龙诀》引起的斩龙脉之争一天未解决,她生出孩子就有危险,这个孩子随时会成为敌人要胁自己的筹码;她也不能轻易突破女丹的上限和敌人对抗,否则到事件平息下来再想生孩子就完全不可能了。

邓尧深知绿娇娇进退两难的顾虑,他说:“有机会不妨突破自己的能力,没有机会也不必勉强,因为道不在功力高低,道只在人心善恶,接令牌吧!”说完扬手把雷神令牌抛向空中。

绿娇娇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两尺长的令牌,熟练地跳到祭坛前,双手以五岳印直立令牌,转身向祭坛向的南方深深一拜,然后口中默念咒语,左手依次结成玉清印、上清印和太清印,分别在令牌上急促划出符图,一阵清风从南方扑面而来。

邓尧在她身后面对祭坛,拿起长剑向坛上的四支大蜡烛芯点去,蜡烛应剑起火。他的黄色道袍随着动作快速飞舞,平日五大三粗一身俗气的身影这时正气凛然,轻快灵动,邓尧娴熟地点香烧符喝咒,长虫山顶的云层开始快速地积聚,在云团之间隐隐闪出电光。

风力越来越大,邓尧对绿娇娇大喝一声:“唵奉火师汪真君勅令风火雷电佑黎民急急如律令!”

绿娇娇双手用中指拇指夹着令牌结成大如意印举过头顶,大喝一声:“火!”令牌冲天而起直射苍穹,隐没在铁灰色的浓云中,云中从北向南拉出一道长长的闪电,然后听到巨石滚过天空的隆隆雷声,片刻之后百雷击落大地,沉郁的空气被撕破,雷声痛痛快快地为每一个心焦欲绝的农户带来希望。

“变神!”邓尧再次用充满自信和力量的声音从绿娇娇身后发出号令,然后拉开马步,双手似是结成剑指,鼓荡内气展开双手分别指向东西方的天空,他的拇指却和小指相接压住无名指,这不是剑指,而是神霄道的变神诀。邓尧的身体外现出一团模糊的白影,白影不断剧烈膨胀,突然变成一只站在天地间的熊形巨兽,展开粗壮的双臂向着天空咆哮如雷,当这熊形巨兽进马推掌压着绿娇娇的身后,绿娇娇同样双手捻着变神诀用尽毕身功力催出元神。

随着各道派的不同道法,修炼出来之后都有其独有的元神,不过大多是天兵天将等神仙之气,只有以神霄道法修炼出来的元神,从古至今皆为兽形,对于神霄道这样一个高度完善的道派,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有后人研究出来说这是因为神霄道还没有发展成熟,但是邓尧和绿娇娇所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神霄道来自天地万物,所以才会在最高境界不加修饰地现出个性中的天然原形,任何对兽形变神的嘲笑,都会受到神霄道以万民的福祗来回应。

绿娇娇借着邓尧推到身上的强大功力,从身上现出一只笼罩着整个祭坛、昴头展翅的火凤凰,随着一声尖厉的长鸣,火凤凰扑翼飞向南方天空,在无尽的雷鸣电闪中,翱翔天际的火凤凰从翼下带来一场暴雨。

从山下传来村民敲着铁盆和铜锣的声音,邓尧和绿娇娇知道是村民们跑到雨中庆祝大旱结束,两人在暴风雨中相视而笑,但是变神诀仍然紧紧捻着,对变神的催动一浪紧于一

 

65节:重回芙蓉嶂

两天之后,杰克写信寄给长驻广州口岸的合伙人大约翰,让他先了解火绳枪和火药子弹的货源和报价,还让大约翰顺带了解一系列火器的行情,一个月后见面就可以马上提到现货,尽快交割获利。杰克很清楚,用过枪的人就想用炮,用过炮的人就想把炮架上战车,反正打仗的时候,武器总是在无限升级,为了打赢一场仗,双方都会不顾成本地烧银子,现在找人要大炮的报价也是时候了。

上次日夜兼程到广州,是因为从昆明感觉地震的异动由斩龙引起,绿娇娇急于赶到现场,才骑在马背上千里奔袭;这一次事态不太紧急,她可不会犯傻让自己颠簸受罪,这次她准备两架宽大舒适的洋马车,加上二哥安清远,洋行的两个镖师秦大海和吕顺,一共五人九马轻松上路。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在下着雨,马车在泥泞的路上一定走不快,大家咒骂了一通才晦气上路,只有出来送行的邓尧一直乐不可支。  

一路顺利到了广西金田上帝会的大营,他们被大门前的卫兵拦下,等待通传才可以入营,大家从营外看进去,整个大营早已焕然一新。

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营房和各种攻防设备得到了重建,营里营外布满神采奕奕的红头巾士兵;在大营中间的较场,正在排演一种长矛形的新阵法,士兵演武的招式有力而整齐,嘹亮的呐喊声响彻天空;望楼的顶层站着几个将领,其中有精明干练杨秀清,他长着鹰一样的鼻子,也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远远就看到绿娇娇他们的马车。

杨秀清向身边的将领交待了一下,握住望楼边上的绳索就跳出楼外。绿娇娇看到望楼上凌空跳出一个腰间插着五色令旗的将领,拉着绳索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马背上,转眼飞奔到马车前。

杨秀清并不下马,对着马车叫道:“安兄弟,洋兄弟,等你们很久了,快跟我来!”说完拉转马头带路跑回望楼下,叫上杰克和安清远攀上望楼,给他们讲解他研究出来的新阵法。

洪宣娇也从女营飞跑出来迎接绿娇娇,她身穿粗布长衫,腰间绑着宽腰带,从胸前开襟处露出一抹黄绢束胸,绿娇娇看到那身女人的曲线都禁不住一阵心跳,大家见面后,洪宣娇跳上马车就赶车进了女营。

绿娇娇看到虎头虎脑身形敏捷的胡九妹正在操练几十个女兵,也看到各营房中都有手巧的女兵在做针线活,还有些健壮的女兵在修辑工事,营房中身体单薄的婉儿正在抄抄写写,见到绿娇娇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

绿娇娇对洪宣娇说:“你倒是会用人,都是用免费的,你看婉儿现在多开心……”

“现在她不用在地上写诗卖自己了,她正在给营里抄发布告呢。”洪宣娇带着绿娇娇走进营房里,对婉儿招招手示意她继续抄写。

营房里还有两个年约二十岁,样子长得很相似的美貌少女,洪宣娇给绿娇娇介绍过,绿娇娇得知她们是跟丈夫从湖南赶来加入上帝会的洪门姐妹,因为上帝会分男女营编制,所以她们现在也住在女营。姐姐叫月桂,眼神里显得沉稳坚决;妹妹叫香桂,眼神中显出机灵和顽皮。

洪宣娇说:“我们上两天已经通过了洋枪的添置,也准备好银两,等杰克和他们谈好价格之后,我陪你一起到广州提货,不然你们只有几个人,押货过来也不容易……”

绿娇娇轻轻一笑,知道洪宣娇的言下之意。买枪是洪宣娇的提案,她绝对不想第一次采购有什么闪失;再说洋枪不是便宜的东西,对上帝会来说,就算首付的订金也不是小数目,他们当然不希望被商家席卷订金逃跑;最重要一点,肯定是冯云山对此事的志在必得,绿娇娇记得当时是冯云山首先开口支持买枪,而他应该是上帝会里最急于成就大业的人,所以要有自己人跟进广州,以保万无一失买枪成功。

绿娇娇对洪宣娇的提议倒是十分赞成:“娇姐,我们做生意的就怕交不了货收不到钱,有你押着货我可放心了,你这不是要保我收到银子嘛,太谢谢你啦,呵呵呵……”其实绿娇娇心里想,有洪宣娇跟着就算货在路上出了事,也有个人解释和担戴,正是求之不得呢。

洪宣娇说:“妹妹明白就好,月桂和香桂,还有凤翔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哦……”绿娇娇拖长了声音,一脸坏笑地用手指点着洪宣娇的胸口说:“原来你不是要保我的货,肯定是你在这里分男女营太久了春心寂寞,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林大哥出来拍拖。”

洪宣娇连忙说:“你说什么呀?这是军师安排林凤翔代表男营来配合押货……”绿娇娇可不管她解释什么,只管自顾自点起雪茄烟放声大笑。

不久之后,杰克和冯云山谈妥了各样细节,一支由三架大马车组成的军火采购队迅速地向广州进发。  

安龙儿坐在一间小瓦房里,桌面上放着广东龙脉图。他抬头看出窗外,湖对面就是芙蓉嶂的五蛇下洋风水局。三年前在这里,他曾经和绿娇娇并肩作战,那时的绿娇娇在他眼中是一个无所不能、永不言败的梦中仙女,可是现在安龙儿却觉得她是一个危险的迷。

绿娇娇会为了自己要做的事利用一切人和关系,安龙儿很乐意她利用自己,那怕他在三年前就知道,绿娇娇在利用他保护自己回江西。可是安龙儿无法接受她为了利用杰克,竟然任由杰克的孩子流落江湖。他反复回忆着洪宣娇一提到李小雯,绿娇娇马上岔开话题的一幕,那一刻的绿娇娇,在他心里变得如此诡异。

但这是让他离开绿娇娇的真正原因吗?安龙儿不敢再想下去。

他面前的广东龙脉图有如一个划着九道光芒升出海面的太阳,太阳的下方是浩瀚的南海,圆圆的太阳是广东省的中腹平原,这一片方圆八百里的平原在风水上叫做明堂;太阳的中心是广东的首府,中国南方的通洋口岸广州城;那九道光芒,正是向广州源源不断输送帝气的九道龙脉,分别从西北东三个方向指向广州。

西边的两道龙脉是云雾山和天雾山,这两道龙脉的龙头都重合在西江沿线的肇庆府附近,两个月前已经被安清源双龙并斩杀灭了龙气。现在余下的七道龙脉是罗壳山,大东山,滑石山,青云山,九连山,罗浮山和莲花山,这些山脉都将是安清源的斩龙目标。

安龙儿非常清楚,斩龙是安清源向清廷要回自己功名的筹码,《斩龙诀》又是安家千年守护的秘密,他不可能让其他人学会如何斩龙,所以无论安清源是否官复原职,出手斩龙的人只能是安清源。

尽管安龙儿手上没有《斩龙诀》,不知道下手斩龙的死穴所在,可是在广东的洪门兄弟遍天下,顾思文通过洪门的地下反清网络,在广东其余七条未被斩杀的龙脉上,都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洪门兄弟。据安龙儿的估计,斩龙的死穴一定在崇山峻岭之中,所以身材高大,气质突出的安清源一旦出现在一个特定的无人山岗上,一定会很快被当地人发现,然后这些洪门兄弟就会在一天之内把消息送到芙蓉嶂。

而芙蓉嶂位于广州城背后百里以内,也就是说芙蓉嶂也是广东大明堂的中心,从这里出发到九龙的龙头都在三百里以内,一路上都是平原大道,一旦收到安清源在九龙龙穴出现的情报,他只要快马一天就可以赶到。

安龙儿住在芙蓉嶂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湖下是葬着洪国游老爷的天子风水穴潜龙吞金,安清源就算不斩杀其余七龙,这个既成事实的反穴他必定要来斩杀,否则斩去九龙毫无价值,洪秀全一样会成为推翻满清的新天子。只有一点安龙儿不太明白,当安清源研究出如何斩龙之后,要斩杀的第一道龙脉为什么是西江两岸的云雾山和天雾山,而不是亲眼看着下葬的芙蓉嶂?

现在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等安清源冒头。安龙儿对自己的布局颇为满意,他发现当遇到难题时,只要想想如果绿娇娇在这里会怎么办,就会很快想出最好的应变措施。这一招他用过多次,都无不例外地成功,绿娇娇象活在他脑海里的无敌军师。

安龙儿和几个少年在金田大营救出垂死的李小雯和她的女儿后,李小雯最终不敌天命离开了人世。安龙儿在当地选好墓穴安葬李小雯,才和几个少年带着她的女儿飞马来到广东花县芙蓉嶂住下。为了让孩子永远记得死在浔江中那个平凡而坚强的妈妈,安龙儿为孩子起名为浔。

安龙儿的思绪被大花背在院子里的吱吱吭吭打断,随后传来是的孩子发出的天真笑声,他走出门外,看到只有膝盖一般高矮的阿浔,正在用双手捉住大花背的尾巴,大花背一直在轻轻地转身要甩开阿浔,阿浔却越扯越开心,直扯得大花背弓身半蹲在地上,伸出舌头不断哼叫,一脸怪笑地看着跑过来的蔡月求救。

“阿浔!不许欺负花背哥哥!”蔡月装出一脸愠色快步走到阿浔身边,一把提起抱在怀里,给大花背解了围,大花背马上高兴地站起前脚,用鼻子去闻阿浔的屁股,逗得蔡月和阿浔都格格直笑。

安龙儿看着一头金卷发的阿浔,圆圆的小脸上镶着长睫毛,下面是大大的褐色眼睛,一眼看去活脱一个洋娃娃。秀气的尖鼻子和小嘴俨然象她的妈妈绿娇娇,不!安龙儿闭起眼睛静一静心神,她的妈妈是李小雯呀。

自己也长了一头黄色的头发,如果自己有一个孩子,大概也会是这样子吧……安龙儿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发。      

 

66节:扑空  

院子外马蹄声响起,大花背吠叫了几声跑出门外,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走了进来。阿浔挥着小手呀呀叫着,穿一身汉人女孩服装的阿图格格一把接过阿浔举在头顶说:“快叫我。”

阿浔果然叫道:“兔妈妈。”哄得阿图格格在她脸上一阵乱亲。然后阿浔转过头,用胖胖的小指头指着顾思文说:“文爸爸打猎回来了……”

顾思文手上提着长长的缨枪,一手卷着小神仙的大旗,听到阿浔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捉住她的手张狠狠大嘴轻轻咬了一口说:“文爸爸打回来一只大灰狼,哈哈哈……”

大家有说有笑进了屋,顾思文喝了杯茶说:“现在基本上布置好七个山头的人马了,这里就是中军大营,反正谁来料报就有银子收,现在的问题是要搞多点银子来发给各路山头的二五仔。”

(红尘说:在洪门编制中,收集情报和传递情报的兄弟称做二五。)

阿图格格抱着阿浔说:“是呀,现在这点钱怎么养家啊……”

“要不是你在这里白吃白住我们家过得比谁都好,龙少和我都是赚大钱的人才,就是养了你这条粉肠才搞得忙了一天回家还要吃番薯……”顾思文正在骂人,屁股上就中了阿图格格一脚。

蔡月笑着说:“几年大灾了,除了广州有点肉卖,这些乡村地方找不到猪肉了,幸好我们自己养了些鸡,不然鸡蛋都没得吃。”

安龙儿也说道:“是啊,钱反而不觉得紧,主要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好多到湖里钓鱼,呵呵,这一招还是跟一个洪门的军师学的呢。”

顾思文还是叼着阿图格格不放:“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你离家出走好几年了吧?”

“什么呀,我才出来几个月。”

“你总不能以后都蹲在我们这里吧?”

蔡月用手推了一下顾思文说:“你说什么呀?格格当我们是朋友才住在这里呢。”

阿图格格居然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神情无奈地说:“我是喜欢和你们一起住,可是现在真的有点想家,回去的话我阿爸肯定不会放过我。”

“要不这样……”蔡月想出一个点子:“我先给你探探你阿爸的口风,看他想不想你,如果他想你的话不会怪你的,还巴不得你回去呢。”

阿图格格高兴地说:“对呀,我把阿爸平时出入的地方告诉你,你去碰一碰他,看他现在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在聊家里的事情,顾思文对安龙儿说:“安清源只要知道你住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干掉你,或者他更急于斩龙的话,你们一定会再见面,我可不想你再放过他,要是他不死,我们这辈子就完了,他肯定追瘦我们。”

安龙儿说道:“我也不想连累朋友,可是我觉得他真是个人才,如果他可以回朝廷好好做官,他可以做个好官,为国家做很多事。”

“你别那么天真了龙少,人只会越来越贪,不会因为今天你放过他明天他就变成好人,我跟你说,你下不了手你不要挡我,我再见到他一定干掉他,留他在世上斩了我们几个是小事,要是再斩几次龙,广东的人就全死光了,说起来我回来广东就没吃过猪肉,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斩龙搞出来的问题,小喇叭,越说越火,面如满月那个!煮好饭没有……”

安龙儿默不作声地听完顾思文的长篇抱怨,心里却想道:只要娇姐一句话我马上夺他性命,可是娇姐从来没有说过……是啊,自己不想杀的人不是那个有能力做个好官的安清源,而是娇姐的哥哥。  

过了一段日子,忽然从清远飞霞山上传来消息,山上来了官兵,还带了上百个民夫,民夫全都带着锄头和铲子。

事情来得太快,安龙儿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他马上翻开桌上的广东龙脉图查看,飞霞山正是滑石山龙脉的龙头所在,而且飞霞山的形势和肇庆鼎湖山下的羚羊峡居然一模一样,北江把飞霞山从中间割开形成飞来峡,构成崩洪过峡的真龙形态。

上一次安清源斩龙的位置是在龙下水过峡之前的山顶,这一次应该也在同样的地形实施,但是这次绝不能再让他得呈。芙蓉嶂和广州正处北江下游,北江有任何灾害将在一天之内波及广州。

安龙儿迅速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几个朋友,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马上跟着安龙儿骑马出发去飞霞山,只留下蔡月在家带着阿浔。

从芙蓉嶂去飞霞山绕着山路走也不过百里之地,三人驾马急驶,半天时间就到了飞来峡。他们心急如焚地渡江上山,一路上尽管山清水秀风光绮丽,可是谁也没有这份闲情去欣赏。他们还记得安清源在鼎湖山上制造出来的恐怖场面和巨大灾难,只想赶在斩龙之前进行阻止。

任何风景优美的名山都离不开山势险要,飞霞山也不例外,三匹马刚刚跑了大半天马上又要登山,都累得混身出汗气喘呼呼。他们沿着山路跑了一个时辰,已经把山上山下有路的地方都跑了一圈,可是却没有见到大队官兵的踪影。

三人都是有备而来,充份地准备了马上面对一场恶战,可是现在却什么都见不到,天色慢慢暗下来,一种让人心寒的空虚感笼罩着四周。

顾思文拉着马左转右转地看山,对安龙儿说道:“你要是斩龙会在哪里?你能看懂这座山的风水吗?”

“我没有学过《斩龙诀》,斩龙的死穴是千年秘密,我怎么会知道呢?”安龙儿的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真的担心斩龙可以无声无息地进行,而自己却在这里傻傻地绕圈子。

阿图格格也问道:“你也说了这里和鼎湖山一样,是崩洪过峡的前一节,能不能就按原来的路线找到死穴?”

安龙儿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上次是山顶有个湖,可那是奇观,一般山岭很少有这样的地形,刚才你也上过山顶了,明明只有一个塔嘛。”

顾思文灵机一动说:“能不能起卦算算出什么事了?”

安龙儿一翻手掌,在掌上迅速起卦占算,得出一个颐卦。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马上问道:“怎么解,有什么情况?”

安龙儿皱着眉头说:“这是颐卦,卦象是山下有雷,雷为动,山为静,山下有雷是指暗中行动,外实内虚……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现在已经离开了飞霞山……”

顾思文挠着头说:“不会吧,一百多个人虚张声势,不会是为了我们吧?”

“是不是中埋伏了?”阿图格格环顾着四周的黑树影,担心地自言自语。

安龙儿举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明白颐卦代表着嘴巴张开的动作,在笑,在吃,在形成一个洞,都可以是颐卦,可是在笑在吃的那个人分明不是自己,自己可能只是人家嘴里的猎物。

娇姐在这里就好了,娇姐会怎么办?“啊!”安龙儿失声叫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绿娇娇不会犯的错误,绿娇娇绝不会在没有运算好整件事情之前就出发,这个颐卦应该在出发前算出来,而不是现在。

安龙儿神色紧张地看着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说:“我们可能中计了。”

“中什么计?中什么计!”顾思文的声音有点慌乱。

“不要急,我先想想,先想想……”安龙儿也在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实在想不通对方要引他来这里干什么,也不敢肯定这是对付自己的疑兵之计,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清源的安排。

顾思文看安龙儿一脸茫然,他说:“如果对方的人都不在这里了,我们也回去吧。”

阿图格格也说:“现在是行军打仗的话,我们可不能停在一个地方,停下来就是等死了,如果对方在调动埋伏我们就会被人家一窝端,去哪里都好,找个地方去吧。”

安龙儿想了一会,把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招到身边小声说:“我怕我们是被对方引出来了。”

“那小月岂不是很危险!”顾思文突然放大了音量:“我们马上回去!”

“不不,别去。”安龙儿一把抓住顾思文的手说:“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可是如果被人跟回家,我们的全部行踪就曝露了。”

顾思文突然发火了,他激动地说:“那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用回去了!”

“你先听我说,我们当然要回去,可是之前我们可以花几天时间在这附近转一转,保证背后没有人跟着我们才能回去。明天早上我还想上山看看这里的风水情况……”

安龙儿没有说完,顾思文就甩出话:“我们三个人出来扔下小月一个人在家,你还想几天不回去,她一个人怎么办?而且现在就是你一卦算出来就说东说西,鬼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算错了家里出什么事你担戴得起吗?你要转自己转,我要回去!”

阿图格格看到顾思文闹情绪,她也开口说话了:“你就是老想着你那个蔡月,一天晚上不见都不行了,要是龙儿的卦算对了,你把杀手引回家里,你才担戴不起呢!”

“我就是想着小月怎么啦!”顾思文前所未有的激动,一改平常的嘻皮笑脸:“这么多年我和她一天都没有分开过,她家里死人,我们没地方住没饭吃,都是一起熬过来的,我不会让她有危险。好,就算我们中了人家什么鬼计,如果人家就是调开我们去算计她的话,那就不用你们担戴了,我马上回去担着。”

安龙儿一把拉着顾思文:“文少!你别发火……”

顾思文一把甩开安龙儿的手,翻身上马就往山下跑,安龙儿正在上马追去,却看到阿图格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捂着嘴哭个不停。

安龙儿再看向顾思文,他已经在山路上转得看不见人影,只听见嘀哒马蹄声。他一把捉起阿图格格架在马上,自己也骑上马牵起她的缰绳对她说:“不要哭了,全部马上回家!” 

 

67节:)伏兵

三匹快马连夜南下回到芙蓉嶂,大家回家看到蔡月在油灯下缝冬天用的棉被,阿浔正在床上沉沉睡着。大家都没有多说话,洗漱之后各自上床睡觉,安龙儿独自拉了马群到湖边清洗放牧。

蔡月从他们回来就发觉气氛不对,等阿图格格上床后,她凑到床边问道:“你们这次出去怎么样了?回来这么久也没有人跟我说说……”

阿图格格一翻身把脸转到墙里去,蔡月知道这是发脾气了,不过阿图格格的小姐脾气几乎天天都要发,闹过之后就没事,性情温和的蔡月一向不太在乎,她仍是关心地问道:“谁惹格格生气啦?不斯文欺负你了是吗?”

阿图格格睁开眼睛,眼珠转了几圈突然坐起来问蔡月:“小月,你是不是喜欢文少?”

蔡月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不算喜欢,只是一起生活这么久,还算互相有个照应,为什么问这个?”

“那……你会不会嫁给他?”阿图格格干脆直接盘查。

“呵呵呵……”蔡月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笑:“不会吧,我可不想嫁给他,我最讨厌又嫖又赌的男人,大家是朋友我管不着,要是我老公这样我可受不了……”

阿图格格却表情奇怪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少去嫖妓呀?我只见过他在街上骗人家的钱,骗到钱之后他也不会去赌,直接和我回来了……会不会在我面前变好了?”

“肯定是啦,你是尊贵的格格嘛,那些臭男人在你面前都要端端正正的。”蔡月为了让阿图格格开心起来,净挑好听的话来说。

“那他过去和你一起过的时候,有没有过来和你一起睡?”阿图格格的眼睛又闪出了平日调皮的光采,可是她的话却引来蔡月一阵大笑:“怎么可能呀!我才不会让他跑过来呢,我们一向都是分房子睡,就算是没地方住的时候我们也分床。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形的女人,他老是说这不好那不好……”

“那他说你有什么不好?”

蔡月开始发现阿图格格在套自己的话,她不回答问题,反而一脸神秘地问道:“今天回来怎么一直在问他的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发展了?”

阿图格格愤愤地说:“我们什么发展也没有,不过本来我们准备几天后才回来的,可是不斯文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吵着说要回来,还和我们吵架了。”

“呵呵……不是吧。”蔡月的反应象听到一个笑话。

阿图格格顿时气得说不出话,翻了蔡月一下白眼倒头又睡去。

第二天大早,大家按从小在戏班养成的习惯,一起床就压腿弯腰练拳练功,过去这个时候都是最热闹的玩耍时间,可是今天却有一种异样的气氛,顾思文没有对谁指指点点,只是静静在木桩上钉梢挂插练铁臂桥手,蔡月的九节鞭不停呼呼作响成了唯一背景声音。

来自八旗军营的阿图格格遗传了旗人独有的猎人能力,她象一堆草似的蹲在屋顶一动不动,手拿弓箭候着飞到屋外空地寻食的小鸟,射下三五只就可以给阿浔做肉碎米糊,再射多十只八只就可以人人有肉吃了。

她从屋顶上看到安龙儿正在远处的湖里翻江倒海地捉鱼,说是捉鱼不如说是在发泄多余精力,不然为什么一会在水面跑,一会又要潜到水里。屋顶看下去是前院,阿图格格看着两个人默默地练功觉得很有趣,他们象两个假装不认识的人,装得很蹩脚。

蔡月练完功夫就走进厨房端出番薯粥给每人分了一碗,安龙儿也提着几条鱼回来,他放下鱼就说:“我算过,今天可能会出事,申时会有人来找麻烦,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而且还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吃过饭后我们全部离开,在附近埋伏下来再见机行事……”

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喝粥,安龙儿突然笑着说:“干什么呀,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快来帮助把鱼烤熟了,每人都有一条。”

阿图格格不悦地看着顾思文,顾思文一脸无所谓地提起鱼,拖着长长的尾音说:“好,烤鱼去。”

蔡月也说:“我去杀鸡,不然以后这些鸡可能没人养了,呵呵。”又走进厨房。阿图格格哼了一声说:“我去磨刀箭。”

饱餐一顿之后,顾思文拉着大花背,安龙儿用布带子把阿浔绑在自己背后,大家一起拉着马到附近的灌木丛中埋伏,那个农家院子里留着洗晾的衣服,虚掩大门以作疑兵之计。

申时一到,果然从远处开来一队清军,队伍人数不多,可是大家发现那一队清军的盔甲居然和阿图格格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都大出意料之外。这队马兵竖着三面小三角旗,这代表着三支称为什队的十人小队,还有一面黄色的方形龙旗,这是八旗中的正黄旗骑兵。

阿图格格惊讶地说:“哎呀,我阿爸来找我了!”

顾思文小声说道:“那不正好嘛,你那么想回家,跟他们回去就是了。早上龙少吓我一大跳,还以为要出什么事呢。”

“别吵,先看看。”阿图格格明显不愿意出去见人,顾思文却推着阿图格格说:“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早点回家我早点回去睡午觉,昨晚没睡好悃死了。”

蔡月一伸手按住顾思文的嘴小声说:“快看。”顾思文的眼珠从阿图格格脸上转到湖边瓦屋小院,看到三队马兵围住了小院,几个士兵下马后提洋枪冲进院里。

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蔡月小声地说:“他们也有洋枪啊。”

顾思文也接着说:“还是娇姐用的那种新式洋枪,小兔子你快讲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你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事?”

阿图格格也惊愕地说:“不会呀,我只是偷了两匹马和一些银票,其他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我没拿人家的东西。而且正黄旗是我阿爸的亲兵,他们不可能来杀我!”

他们正在小声说话,却看到那些马兵点起着火把就要烧房子,吓得阿图格格一声尖叫就从灌木从中站起来,三个人同时用力把她拉倒在地用力捂着她的嘴。可是这一声尖叫已经引起了骑兵的注意,他们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再准备烧屋,倒是全部人滚鞍下马,以小院为依靠摆好了三面防御的阵形。

顾思文才说了一句:“找女儿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啊……喂,怎么有狗!”从他们眼睛看不到的位置冲出来两只黑色的大狼狗,向着安龙儿他们的藏身之地直扑过来。大花背对太远的事物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对狗却反应极为强烈,它冲着前方发出震天响的吠叫,要向两头狠狗挑战,安龙儿知道这一下行藏曝露了,抖手射出红线金钱,把其中一只狼狗击毙,另一只狼狗头上中了阿图格格一箭摔倒在灌木丛前面。

安龙儿小声说:“对方还有另一队埋伏,我们快跑,阿图格格也跟着我们,他们出手太重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他说完翻身上马就带队绕湖边向北方的山上退去,刚才的骑兵已经发现他们,也纷纷上马整队追上来。

当四匹马上了山,山路越来越窄,顾思文大声说:“这里正好打个伏击,要不要在这里干掉他们一批。”

安龙儿拉停马,挥手让他们先走,一边说道:“不要随便树敌,八旗骑兵马快枪好,不容易对付。”

很快他们就上了一个山头,八旗骑兵在山腰下紧紧跟着冲上山。他们正要向北方退进山岭之中,就听到前方小路上一声枪响,四个人立刻滚下马分别跳到树后掩体防御。

从稀疏的树林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高大健壮的小王爷穆拓,一个是断了右臂的章秉涵。穆拓手里拿着一支一尺长的短洋枪,一边走出来一边吹着冒烟的枪管说:“四周全是洋枪啊,大家最好不要乱动……”四周马上响起一片拉扳机的声音,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四周至少有十支洋枪。

阿图格格马上弯弓搭箭指住穆拓,她知道有台词的人一般都是重要人物,指住这个人没错。

穆拓看到这样却笑起来:“阿图格格,你的箭指错人了,我和你一样是旗人,我是来救你的。你阿爸布泰千总很快就赶上山了,你过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装火药压子弹,准备下一枪的射击。

这时从后追来黄旗骑兵也截住下山的路,其中一支什队还下马蹲在地上用枪指着安龙儿等人。

阿图格格马上叫道:“你们快来我身后,他们不敢开枪打我,快过来!”四个人马上收缩成一团,背靠背地防御着四个方向,只把阿浔夹在四人中间。

章秉涵也走出来说:“安龙儿,我们都知道你刀快,所以不敢随便来见你,这次我们准备了几十支洋枪才敢来……国师早知道你一定会按今天的旺向往北方撤退,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哈哈哈哈……”

“什么国师?是安清源吗?”安龙儿奇怪地问道。

穆拓冷笑一声说:“对,就是大清的安国师亲自布局引你到飞霞山然后跟你回家,我们才可以带着人马来和你聊天,老实说,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安龙儿这会明白了为什么安清源复职之后一直不下手斩龙,他是要先杀安龙儿然后才安安稳稳地做事;而他知道安龙儿看过肇庆府龙脉崩洪过峡的斩龙风水死穴,于是在同样是崩洪过峡的飞霞山上,布置出大队人马引起安龙儿注意,使安龙儿马上从风水上肯定这队人马是为斩龙而来,当安龙儿现身在飞霞山上,再连夜跟踪回家,现在才好整以暇地慢慢布局设伏围歼。

现在安龙儿并不担心自己不能闯出这个埋伏圈,他担心的是几个本来和这件事无关的朋友。他小声对阿图格格说:“格格,看来他们不会伤害你,如果肯定没事的话你先回去。”

阿图格格却说:“我不认识他们,我要见到我阿爸再说。”然后她把马缰挽在手臂上,对穆拓大声说:“我们要走了,你们让开路!”说完半步半步慢慢试探性地向前移动。

穆拓稳稳地站在山路中间拦着,举起手中的短枪指着阿图格格说:“我很喜欢你的性子,可是我不能让你走,我得向你阿爸交待,格格不要再向前进了。”

阿图格格又向前逼了半步,拉起十分满弓用箭指着穆拓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再不让开,我的手指累的话可要放箭了!”

“停下!”穆拓突然大喝道。

阿图格格也毫不示弱地大喝道:“让开!”

“呯”!穆拓向阿图格格手上牵着的马开枪,那马发出一声哀鸣扑倒在地,阿图格格的箭立刻射向穆拓的胸前,穆拓早料到有这一箭,及时侧身闪开,同时看到对面的八旗骑兵后面跑上来几匹马,马上一个八旗将领对他们大喝道:“停手!都放下枪!”  

 

 

68节:借刀杀人

说话的人正是阿图格格的阿爸守御所千总赫舍里布泰,他长着一张不怒而威的脸,一副整齐的盔甲穿在高大典型的北方人身材,象铁塔一般威武雄壮。

顾思文小声问阿图格格:“这是你阿爸呀?”

阿图格格点头称是,顾思文说:“你老爸真凶,象门神一样嗳。”

布泰千总用马鞭指着穆拓身后说:“你们放下枪!铁骑队也放下枪!”

穆拓身后的士兵一直藏在树丛中,听到千总下令不敢不从,可是自己不是千总的兵又好象不方便一下就听人家的命令,都端着枪在左右观看不知如何是好。

章秉涵手掌向后一张说道:“别放下枪!”然后他对布泰千总说:“国师府清剿风水邪道是朝廷密案,可以调用城内任何兵马,这次我们查明你女儿也在其中,为免我们日后朝中不好见面,才通知千总来领回女儿。如果千总觉得国师府调兵不当,可以先带走你女儿,然后再上奏折参我们本子,可是如果你现在阻挠公务,不要怪我们按例操办。”

布泰千总听到有汉人官员这样对自己说话,脸色极为难看,他说道:

“你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说话。穆大人,你发现我女儿通知我来这里,布泰很感谢你,可是你现在和我女儿搞成这样,不是想做场戏给我看下我面子吧。”

穆拓上好子弹,又用枪指着唯一可以长距离攻击他的阿图格格说:

“千总,刚才和你说话的奴才是章秉涵副使,比你我都要高上两级,以后要尊重点,不能看他是汉人就有点儿那个。”穆拓说得好象在给章秉涵拿回点面子,可是语气轻蔑,章秉涵听起来同样不是滋味。穆拓接着说道:“你女儿的脾气你很了解,你说现在是她用箭指着我,还是我用枪指着她呢?”

阿图格格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穆拓是底气最足的人,更加肯定钉住穆拓就有可能走出去,她又向前站了一步挡在安龙儿他们前面,箭还是指着穆拓,她说道:“你要不马上开枪打死我,要不马上让路放我们走,我这手指头上可没多少力气掐住箭杆。”

“阿图,玩够了,要胁朝廷命官是死罪!快放下箭走过来!”布泰千总气得脑袋冒烟,正要催马过来捉人,阿图格格大声说:“阿爸你别过来,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要和他们一起走出去。”她一说完,对大家低声说:“走,不要管他们,走出去。”

穆拓发现铁骑队的火枪阵又重新抬起枪,可是在很会配合的什队长指挥下,那些枪好象不知不觉地指向自己。再说从火枪的使用上,一前一后的布阵埋伏也极不合理,只要双方一开火就会形成交叉火力,就算中间的人全打死,前后队的枪手一样会互伤。想到这里,穆拓不禁慢慢向后退,安龙儿他们背对着背,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布泰千总看到阿图格格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气得摘下头盔露出大光头,用手使劲搓了几下,翻身跳下马跑到穆拓身边说:“小王爷,我算是怕了你了,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跟我说是叛匪劫了我女儿,我才带大队人马来,你看这些是什么呀,都是带狗背娃的小屁孩,你他妈不是要我八旗铁骑朝他们开枪吧!”

布泰千总一向脾气大,本来是想求穆拓缓和事态,哪知越说越火最后说起了气话。

穆拓实在也担心阿图格格的手指发软,不知道那箭什么时候不小心射出来,他对布泰千总说:“你别看他们是小屁孩,他们身上都背着命案,两广总督衙门的纵火杀人案就是他们干的,千总你先救出你女儿,其他人就地处决也记上你一功,快!”

阿图格格一边向前逼一边说:“阿爸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没有放火杀人,是他们国师府要斩杀广东的龙脉,想把老百姓都杀死,我们才进总督衙门偷了地图,他们是坏人,你不要帮他们!”

布泰千总更是气得脸红耳热,他指着阿图格格说:“你这王八蛋什么都敢干……你,还龙脉你,你真是进衙门偷了人家的地图……你……我真恨没有早点把你打死……”

顾思文这时候突然说话了:“千总世伯,你不要吓格格啦,她一会手一抖射死穆大人你全家都不掂啊,不过要是穆大人打死格格你就没了这个漂亮女儿……”

布泰千总何等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是自己暴燥女儿刁蛮,父女二人才会天天吵闹不休,可是看着穆拓用枪指着自己的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听了顾思文的提醒,更是明白今天的一仗不能打起来,无论哪一方死了人,都是自己吃亏,他大喝一声:“停,全部停下。”然后自己跳到枪箭中间。

阿图格格哭丧着脸说:“阿爸你不是吧,我的手真是好累呀,你不要站在中间了,快叫人干掉前面那几个坏蛋放我们走吧。”

布泰千总一听马上重新跳开,他只是脾气暴燥可不是笨蛋,要是自己死了,穆拓绝对一阵乱枪打过去,阿图格格就死定了。他一让开路,阿图格格马上向前冲去,和她配合过小三才阵的顾思文和安龙儿紧紧贴在她身后,一个在她左边用长枪扫开前方,一个用刀在右方侍机进攻。

穆拓知道他一开枪,阿图格格就会死去,然后自己的枪手就会乱枪打死那几个小屁孩,然后肯定是脾气暴燥的布泰千总下令铁骑队乱枪打死自己,所以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开枪,阿图格格进一步,他只能退一步,阿图格格向前跑,他就只能向后跑。事态发展得真是烂啊,他的脑袋里不停地想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一个格局?

出来之前,安清源和他们说得好好的,调来布泰千总可以救出他女儿,卖个大人情又可以分散安龙儿那伙人逐个击破,现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三队人马组成一个庞大的人圈在芙蓉嶂上向北移动,大家不敢接战,不能撤退,不能攻也不能守,这样下去总有一个破绽会打破这个局面而两败俱伤。

穆拓在恨不得一枪打死布泰千总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安清源的计划:想必安清源早就知道布泰很关心自己的女儿,也知道阿图格格和安龙儿他们的关系,眼前这一局死棋是安清源布置出来给自己的一个陷阱,安龙儿是最危险的对手,不能杀的阿图格格也是对手,现在连布泰千总和整支黄旗铁骑队都随时变成自己的对手,在这局里自己成了最傻的反派,安清源要杀自己,可是却不会自己下手,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真绝啊。

现在穆拓完全被动,他恨安清源恨得手指发抖,他对阿图格格说:“我不为难你阿爸,你放下箭我放下枪……”

“不行!你放下枪,全部人停在这里!”阿图格格得寸进尺。

布泰千总一听这是大好机会,他马上激愤地对阿图格格说:“穆大人放你一条生路你还要搞什么,是不是想反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搞下去我们一家大小都要被你害死!你妈你哥天天念叨着等你回去呢!”

穆拓一听布泰千总口气软下来,马上对阿图格格说:“你再顶着这件事不要怪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布泰千总瞪眼大喝一声:“你敢!”声如雷鸣吓得穆拓整个人抖一抖。

这时章秉涵也明白了安清源的阴谋,他说出了穆拓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对火枪队大声喝令:“火枪队原地停,不要开枪!”

安龙儿他们从穆拓和章秉涵之间冲过,大家重新翻身上马;因为刚才穆拓打死了一匹马,现在蔡月和阿图格格共骑在一匹马上。

铁骑马队也随后从穆拓的埋伏圈中冲过,布泰千总飞身跳上掠过身边的快马,带着铁骑队向阿图格格追去;穆拓看着数十匹马从自己面前绝尘而过,气得向天放了一枪后,把枪狠狠摔到地上。

在蜿蜒的山路上,铁骑马队紧紧地咬住少年们那三匹马。三匹马上坐着四个人本来跑不快,可是在小路上马匹要排成一行前进,就算铁骑马队追到可以向目标开枪的距离,也不敢随便开枪,因为阿图格格坐在最后一匹马上押阵,而且还是坐在后座上,铁骑马队开枪就有可能打中她。

很快冲下山岭到了平原地带,马匹可以分散前进,训练有素的八旗铁骑分成左中右三队向前逼近,布泰千总一马当先追到阿图格格后面大喊:“阿图快下来,马队立刻要进攻了!”

阿图格格回头说:“阿爸不要追啦,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

布泰千总又拍马追近一点说:“刚才你要胁命官是死罪,我不捉这几个人回去,我们全家都要诛连你明不明白!你快下来,阿爸要捉人了!”

阿图格格也是心乱如麻,可是这快马飞奔的时候哪能停下来商量,她狠狠一夹马肚,只管向前冲去。布泰千总看到女儿这种态度,拿起银哨吹起进攻的哨号,已经夹在安龙儿马队两旁的骑兵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抬枪就把安龙儿和顾思文的马击毙。

安龙儿从正在倒地的马背上象鬼魅一样闪到顾思文的马上,把正在向地面狠摔的顾思文平平稳稳接到地面,然后再次高高跃在空中,正好让过蔡月和阿图格格的马,落在布泰千总的马头上挥刀就斩。

阿图格格立刻尖声惊叫:“不要杀我阿爸!”  

 

69节:困局

话音未落,布泰千总所骑的快马已经马头落地,安龙儿扑在布泰千总身上卷着他,随着死马一同在惯性下向前滚落地面,撞起半天灰土,四周一片沙尘滚滚。这一个从猎物到猎人突然转变的攻击,使形势猛然逆转。

阿图格格从马背上跳下来,蔡月拉停了马匹,顾思文提枪冲到蔡月身边护着,从顾思文马上摔下来的大花背跑回大家中间对着骑兵狂吠,阿浔趴在安龙儿背后吓得哇哇大哭,现场一片吵杂混乱,四支铁骑队拉回战马布成四方阵把他们围在中间。

布泰千总的颈上已经勒上一条致命的红线,他从皮肤传来的痛感知道这条线随时可以割断他的喉咙;他作为一个武将很清楚,要一刀斩下人头是经过长期训练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刚才居然亲眼看着那斩断马头的一刀在自己眼前掠过,这种前所未有的刚猛凌厉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穆拓说这几个小屁孩人人都有命案在身,要说这黄毛少年没有杀过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四十支洋枪指着包围圈中每一个人,安龙儿手牵红线,紧紧贴在布泰千总身后,阿图格格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问:“阿爸,你没事吧!”

布泰千总用力拍了几下安龙儿的手,让他松一松红线,才可以开口说话:“快放开我,你勒死我你也走不了。”

安龙儿用力一收紧红线闭起他的嘴,然后自己才说:“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死,我只要你放他们走。”

“龙儿快放开,我阿爸快不行了!”阿图格格看到布泰千总脸色发紫,就要冲过来推开安龙儿,安龙儿后退一步闪开阿图格格的手,红线又勒进喉咙一层:“放不放人?”

布泰千总又拍安龙儿的手,然后说:“放……呵,呵……阿图要跟我回家……”

阿图格格单膝跪在地上,抽出两支箭握在手里,他对布泰千总说:“阿爸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也死在这里,你带我的人头回去领赏吧……”

布泰千总说话越来越艰难:“他们是汉人……你保他们……干什么……”

阿图格格厉声回答说:“我不是汉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不管我的死活,也没有当我是外人,他们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阿爸你也说过,我们旗人不会恩将仇报,所以我一定要保住他们!”

“好……放人……小子你放开我!”布泰千总说了两句又要发狠,安龙儿绝不会相信他的话,手上一紧,又把布泰千总勒得翻白眼。

“放开我阿爸!”阿图格格红着眼圈说完之后,反手握着一支箭突然深深插入自己的大腿。一阵钻心的痛传遍全身,她紧闭双眼一声不吭咬着嘴唇,直咬得嘴唇出血。她以箭自伤是为了让布泰千总知道自己的决心有多大,更重要一点是让布泰千总看到自己脚上受了重伤,不会再逃跑,或许可以缓解布泰千总追击少年们的决心。

阿图格格的举动出人意表,布泰千总顿时全身乱动想挣脱安龙儿去阻止女儿,蔡月惊呼一声跑到阿图格格身边抱着她,阿图格格艰难地推开蔡月对她说:“你们快走……”然后双手握住另一支箭,颤抖着把箭头压在喉咙上说:“龙儿,放了我阿爸……你们马上走,你们如果死了,我陪你们上路……走吧……”

她嘴唇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甲衣,大腿上插着箭的伤口慢慢地渗出血滴到地上;她双眼象冒火一般看着安龙儿,安龙儿轻轻松开布泰千总颈上的红线,身形一闪也跪到阿图格格身边,只说了一句:“格格”,就再也说不出话。

布泰千总也想跑过来,阿图格格眼睛瞪着他说:“阿爸不要过来,你走到那边去……远一点,叫铁骑让开路。”她把布泰千总指挥到北方的位置后,对蔡月说:“我不能跟你们走了……文少很喜欢你……我……”

阿图格格含着眼泪的眼睛四处扫一下,看到提着长枪护在外围的顾思文,她忍着剧痛,喘着气小声说道:“文……”

顾思文听到阿图格格叫自己,猛地转过头看看她,马上又转回去对着外面,可是脑海里印下的是一个深切的眼神。他奇怪地再转过头确认刚才是不是看错了,阿图格格对着他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笑容,蔡月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心痛。

阿图格格的声音越来越小:“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快乐……”然后她顿了一下,小声说道:“走吧。”

安龙儿和蔡月交换了一下眼色,猛然听到阿图格格大喝一声:“快走!我数一百下还看到你们的背影,我就死在这里,一!二!三!……”

安龙儿马上叫道:“小月,文少,你们上马,我押后。”

蔡月和顾思文一起跳上唯一剩下的马,安龙儿背着阿浔带着大花背,向北方赶马飞奔而去。

布泰千总用布巾包着颈上的伤口,慢慢走近阿图格格,被她喝止在十步开外,阿图格格用箭抵着自己的喉咙说:“别过来,让开,我要看着他们离开。”

布泰千总看着倔强的女儿,既生气又心疼,可是看到女儿心疼阿爸受伤,还可以象个勇士一样为自己的朋友力拼到底,倒是有几分自豪。安龙儿他们远去得几乎看不见踪影,他知道女儿也不会再自杀了,慢慢走到阿图格格身边说:“放下箭了,放下吧……”然后慢慢拿下她手上的箭,扶她平躺在地上,招来铁骑队中的军医给阿图格格急救。

军医在拔箭包扎,阿图格格双眼不断涌出泪水,可是却咬着牙一声不哼。布泰千总蹲在旁边一脸关切粗声大气地说:“你这混蛋,在家里碰一碰都要哭半天,现在出走几个月倒成了硬汉子。他们……真的杀了人吗?”

阿图格格额头上全是冷汗,失神地半睁着眼睛:“这世道谁都在杀人,不杀人怎么活下去。”

布泰千总抱阿图格格坐起来说:“回家就好了,阿爸以后不打你。”

“可是我还会出走哦。”阿图格格的眼神里又恢复了一点调皮。布泰千总哈哈一声说:“反正不会是我打走的,你自己会回家的嘛。”  

安龙儿赶着马跑了两刻钟,大花背已经气喘如牛,把舌头伸得很长。顾思文回头看看后面没有追兵,赶马躲进一片树从中,拉停马跳了下来。大家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顾思文卷起衣袖一边擦汗一边说:“龙少你不是打算一直向北去吧?”

安龙儿说:“我现在打算到清远鸡啼岭找洪门的兄弟,以前娇姐帮他们破解过邪门风水局,我认识他们的堂主和白纸扇,大家也算是有点交情,我们可以看看他那里能不能落脚。”

(红尘说:鸡啼岭上的风水局在第一册有精采的故事;山堂是洪门中各自独立的军队称号,堂主是山堂的最高领导,白纸扇是堂口军师的秘密称号。)

顾思文说:“这个连环局是安清源布下的,如果我们现在马上去找地方落脚,人家早就想到了,我们再向前走,前面一定还有一路伏兵等着我们,不然那家伙就不叫安清源了。”

安龙儿和蔡月都觉得有道理,顾思文又说:“刚才你看得出姓穆的和安清源是什么关系吗?”

安龙儿答道:“安清源是国师,姓穆的是下手。”

“错啦,所以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顾思文叉着腰喘着气说:“你们没看出来吗?要不是兔爸带队来围剿,我们早就死光了,安清源想姓穆的死更甚于想干掉我们;之前那一局是安清源在害姓穆的,只要姓穆的走错半步,他和我们都要死于八旗马队的乱枪之下;姓穆的官不大可他是小王爷,姓章的官很大可是因为是汉人处处受气,安清源官最大可是还得用这种暗招干掉姓穆的,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仇。”

 蔡月茫然地说:“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格格都不在了,骑兵又不追我们,我们也只能找地方躲呀。”

“去杀安清源也未必行不通……”安龙儿自言自语地说,被顾思文狠狠敲了一下脑袋:“你想找死啊,刚才你没听姓穆的说,就是知道你刀快所以调来洋枪队对付你,他这猪头都知道要用洋枪才可以干掉你,安清源会不知道吗?我们再向前走只会遇上一个更严密更多洋枪的陷阱。”

安龙儿和蔡月都明白了,事实上对方再来一次伏击的话,一定比刚才更猛烈有效,硬要走下等于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现在马不够用,阿图格格又不在,团体战斗能力大为减弱,大家突然象布泰千总一样,领悟到阿图格格这个刁蛮公主不在的日子是如此不快乐。

安龙儿想了一下对大家说:“我才是安清源的目标,可是我们这里最需要保护的是阿浔和小月,文少你带她们从北江水路回广州,我在这里对付安清源。”

“这怎么可能嘛?”顾思文冲口而出否认了安龙儿的话,可是安龙儿马上说:“其实我轻功可以比刚才更快,你们要是不答应的话,我马上走你们骑马也追不上,就这么定了。”

“先别轻功!”顾思文跳到安龙儿身边一把拉住他衣服,生怕他马上就飞走:“你听我说完,别急嘛。小月带阿浔和大花背先回广州,这样做我同意,你去单挑安清源却不一定会赢。你想从昨天引我们上飞霞山开始,到现在的一石二鸟,是一个多精巧的布局,每一步都是对着我们的弱点而来,他太了解我们了,他还会和你比武让你用最擅长的功夫和他拼命吗?这次别说洋枪,可能大炮地雷机关陷阱都得用上,这次不会象鼎湖山上那么走运有个娇姐突然跳出来救你了……”

安龙儿也想知道这次面对安清源的吉凶成败,他习惯性地伸手掐算起来,顾思文一手拍在他正在掐算的手指上:“别算了,刚才从芙蓉嶂出来你还不是算了个撤退方位?你会算人家更会算,安清源已经在你撤退的路线上设埋伏了,你现在再算还不是中计?”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怎么样?!”安龙儿大声说道,其实他的脑子现在乱成一团,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局让他发现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处施展,没有绿娇娇在身边,自己是如此软弱无能。

文少终于露出小神仙独有的自信笑容:“我就是等你问这一句嘛,有江湖宰相在你身边,何愁大业不成?哇哈哈哈!”   

 

70节:敌忾同仇

在顾思文和安龙儿的一致意见下,由蔡月带阿浔从清城下北江,坐客船连夜回广州等消息。大家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里离北江码头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于是两人送蔡月到大路旁,搭上向清城方向的运粮车队。

蔡月自从见到安龙儿开始,就下定了永远在一起的决心,每一次安龙儿百般劝阻她总是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她知道分开后的等待很可能遥遥无期,不如把握现在,努力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天,一时,一刻,这个现在都是真实的幸福。可是现在他们面对的情况,不只是蔡月赌上自己的性命就可以永不分开,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把小阿浔放在血火危机之中。蔡月知道她回广州意味着安龙儿和顾思文将进行一场义无返顾的反击,她身上背负着这两个男子汉最珍重的意义,只有她安全,安龙儿和顾思文才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从小朝夕相处一起成长的顾思文,离开让她感到不习惯,可是离开安龙儿让她感到的却是失落和空虚,心思细腻的蔡月知道这是喜欢。她背起两岁的金发混血女孩阿浔,拉着看起来有点体力不支的大狗大花背,看着安龙儿和顾思文,一脸惆怅和不舍。

“我等你们回来,两个都要回来,好吗?”蔡月听阿图格格说过顾思文昨天为了不让自己独自在家过夜闹着要回来的事,这让她有点意外,她没想到老是在自己身边混吃混住的顾思文会对她如此重情重义,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奇怪,顾思文这几年长大了,好象总是说得在外面花天酒地,但事实上总是天天晚上回家睡觉,从来不会让她独自在家过夜。

顾思文嘻皮笑脸地说:“我们不会和别人拼命的,我保证讲服安清源不再斩龙后马上回家,你放心去吧。”

蔡月和顾思文斗嘴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一听他开口说话就想骂人,不过这次她忍着嘴说:“我才不担心你呢,我是担心出什么事你把龙哥推到前面做挡箭牌。龙哥你会回来吧,啊?”

顾思文歪着嘴说:“太不给面子了。”安龙儿说道:“我保证我们一起回来,不信你算一卦,一定是大吉。”

蔡月摇摇头说:“不算,算出来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只信你说的。”说完从颈上解下一个用红线栓着的桃形玉坠,挂到安龙儿的颈上,小声对他说:“平平安安,我先回去了。”

顾思文一看蔡月送东西给安龙儿,很不满意地说:“你不送一份给我啊?”

“娇姐上次送玉的时候你拿了一份,只有龙哥没有拿,我当然不给你了,你还想要下次自己找娇姐要去吧,车要走了。”蔡月说完跳上等在路边的牛车,向他们挥挥手就坐到车头。

牛车一拉动,安龙儿和顾思文就跳上马,按来时的路飞奔回去。蔡月听到马蹄声飞快地离开自己,马上转头看着远去的背影,手捂在没有玉坠的胸口,一颗心象跟着安龙儿越去越远。  

穆拓和章秉涵带着十几个从神机营调来的洋枪手向北追去,说是追其实不过是赶着马小跑,他们知道再快也快不过布泰千总的八旗铁骑,现在不如先到和安清源约好的碰头地点飞来峡,看看安清源见到自己活着回来的表情。

他们刚刚下山,就看到一面垂幅黑旗竖在密布小丛林的山坳口,黑旗上写着“小神仙”三个大字。穆拓刚以为安龙儿等人已经全部逃遁,没想到安龙儿同伙的旗会竖在这里,气得拔出洋枪就要向前冲,章秉涵连忙拦住他说:“穆大人,小心有埋伏,我先过去看看。”然后他举手示意全队停下,带两个士兵举着枪慢慢向大旗走去。

四周一片静谧,章秉涵小心地观察四周,又绕着旗看了几次,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这时从穆拓身后传来一把圆润的男中音,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这声音念道:

“江湖学术今几年,不求富贵乐清闲。闲来悟得琴堂里,闷来涉水又登山。虽然不是黄宫客,一日清闲一日仙。”

顾思文和安龙儿蹲在有密草掩盖的山沟里,安龙儿小声问顾思文:“音律文理完全不通,六句诗就用了三次闲字,写得太没才情了。”

顾思文嘴巴轻轻地动着说:“开摊看相之前要念这种东西才显得超凡脱俗,我次次都念这首……”

穆拓虽然看不到人,但一听这声音就记得是谁,他大喝道:“不要装神弄鬼了,马上给我走出来!”同时举起手五指一张,做了一个分散搜索的手令,十几个士兵慢慢分散向四周向各个隐蔽地形搜查。

“哈哈哈哈……”顾思文慢慢走出山沟,从密林中转出来:“不用找了,我在这里,不过先不要开枪,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穆大人。”

当穆拓看到顾思文两手空空从自己身后走出来,他身边的士兵马上举起洋枪瞄准顾思文,穆拓疑惑地问道:“安龙儿呢?”

“这还用问,他当然是躲在暗处了,一方面要保护我,一方面要瞄准穆大人的头,如果我们要下手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顾思文说完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穆拓和章秉涵忍不住转动眼珠四处看,虽然在意料之中的什么也看不到,但顾思文的话不得不相信。章秉涵走上前说:“就算你们现在设下埋伏,别以为占尽先机,没有动手都不知道鹿死谁手。”

顾思文把双手盘在胸前靠边在一棵树干上说:“还动什么手啊,山羊胡子你的手已经被龙大侠一刀砍断,穆大人背后的刀伤还很痛吧?龙大侠要取你们性命的话你们早死了,可是这又何必呢?杀你们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杀了我们的话,你们就惨了……”

穆拓现在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他和章秉涵交换了一下眼色,扬手让士兵们放下枪说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思文看到情况有点变化了,于是走到穆拓面前说:“两位大人,你们坐得那么高,我怎样和你们说话呢?”

穆拓和章秉涵犹豫一下,还是翻身下马,顾思文把两人招到身边,低下头小声说:“你们知不知道,绿娇娇是安清源的亲妹妹?”

“啊?!”两人大吃一惊。对穆拓来说不讲起不觉得,一讲起来才发现绿娇娇的五官和安清源真是颇为相似,不同的只是这套五官出现在男人脸上显得帅气斯文,出现在女人脸上显得漂亮可爱;章秉涵是玄学老手早就发现这一点,可天下人大都入形入格,五官有相似之处并不奇怪,国师从来不说破,又一直全力追杀绿娇娇,他也不敢往那方面想,现在听顾思文这样一说,马上把过去发生的许多事串成一条线。

顾思文看话一出口就有效果,马上接着说:“你看你看,我一说你们就全明白了吧,你们以为绿娇娇一个小女孩,有什么能力从你们手下逃脱?你们这么多年都捉不到她,和绿娇娇交锋每战必败是什么原因?就是安清源在搞鬼。”

穆拓和章秉涵这时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多年来安清源带领他们搜杀广东的玄学家就是没有杀绿娇娇,为什么追绿娇娇到江西,得不到《龙诀》还让国师府损兵折将。穆拓回想起自己的哥哥死在伏魔之殿,安清源亲眼看到却只是丢下几句冷言冷语的场面,不禁怒火中烧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顾思文叹一口气说:

“你们用脑子想想嘛,安清源斩龙要搞这么久吗?这是他们安家的风水秘诀,他是安家长子,他早就会《斩龙诀》了,想斩什么龙脉就斩什么龙脉,可是他斩完龙还有什么可干?总不能把天下十三省的龙全斩了,最后去斩大清的龙脉吧?”

穆拓听到这里更忍不住恨恨地说:“他不敢?他什么都敢!”

“就是。”顾思文马上接上话题:“他给自己找了一件办不完的事情,树起一个打不死的对手,年年在国师府调兵遣将,借机把国师府里不喜欢的人都送进棺材,慢慢就可以全部换上自己人,把国师府变成自己的小朝廷,他以后会不会想把小朝廷变成大朝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龙大侠和我死了,你们就死定了。”

章秉涵一脸轻蔑地对顾思文冷笑两声:“哦?你们这帮三教九流有这么重要吗?”

“哼哼,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的右手是怎么断的?”顾思文动不动就提章秉涵最痛的地方,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顾思文压下他的气势才慢慢说道:“还有一个秘密你们一定不知道,安清源为什么要你们追杀龙大侠?那是因为天下只有龙大侠和他一样会斩龙!要是龙大侠不死,他安清源就坐不稳这个位子,对他来说,你们这些出身年资才能相貌都比他好的名臣,和龙大侠一样都是挡路的石头,你们打起来谁死都是他赚的便宜,如果龙大侠真的不小心仙去,你们还有什么用?”

顾思文看看两个大人的脸色,看来不只是半信半疑,已经有点敌忾同仇了,他接着说下去:“那时他就调你们去对付绿娇娇,对付绿娇娇还不是死路一条嘛,绿娇娇和他大哥合伙害你们,她怎么会死呢?最后死的肯定是你们。龙大侠就不同了,他经过很多奇遇之后已经成了龙虎山的高道,不会为世俗名利大打出手,只是安清源苦苦相逼才被迫出山,上次误伤了两位,他一直很过意不去,他和你们本来就没有过节,杀了你们对他也毫无好处,可是杀了安清源的话舒服的人可就多了……”

顾思文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要好好看着穆拓和章秉涵的反应,他看到两个人脸上全是专注,眼里全是杀机,俨然都成了顾思文的同谋,顾思文说话越来越小声,穆拓和章秉涵越凑越近:“杀了安清源,绿娇娇就不成气候,龙大侠也可以回山归隐,那时还不是两位发挥经世之才的时候吗?”

章秉涵一把揪住顾思文的衣服把他扯到身边,恶狠狠地说:“你胆子还真不小,诽谤朝廷命官煽动官员相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活着走下山吗?”

顾思文对这一套太熟了,他面不改色地说:“两位大人不能出手,可是我们可以;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下手,可是在人少的地方就可以,只要我们知道安清源什么时候去人少的地方,其他的事哪里要两位大人操心嘛。”说完斜眼看着章秉涵,往他衣襟里塞进一个纸团。

章秉涵放手扔开顾思文,穆拓带队一言不发地向北奔去。顾思文看着马队走远,马上跑去拔起小神仙的大旗,对不知躲在哪里的安龙儿大叫:“走了走了,回广州找小月!”

 

71节:等待

凌晨时分,一骑快马停在珠江边上的小院门前,从门里扑出来一个满面激动的少女,无声无息紧紧抱着一个健壮的黄头发少年。顾思文蹲在地上,一手捉住大花背颈上的链圈不让它跳得太害,另一手握着它又长又大的嘴不让它吠叫,眼里满是无助和凄怆。  

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注意,蔡月压着声音说:“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有没有打仗?有没有受伤?”她一边说,抬起手轻轻贴着安龙儿脸上的旧刀疤。  

顾思文一言不发地带着大花背走进小院,到房里看熟睡的阿浔。安龙儿看着顾思文落寞的背影,一脸尴尬地慢慢推开蔡月,大家迅速进屋里关上门,安龙儿给蔡月讲述了顾思文的退敌解围的妙计。蔡月听得津津有味,大肆表扬了顾思文一通,可是这次顾思文没有象平时那样同时展开自我表扬,只是在家里走来走去整理行李,等安龙儿讲完了大概情况,他对大家说:  

“安清源发现自己的布局被中途化解,一定会找原因。不过我估计他没有那么快想到我们把小王爷变成了二五仔。”  

安龙儿插嘴说道:“但是他算卦的话,完全可以算出身边有内奸和我们的动向。其实我们会算卦的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象下棋一样双方看着同一个公开的棋盘,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和看看谁更快……”  

“龙少你把算卦当成能医百病的神仙水了。”顾思文毫不客气地说:“很多事情不用算卦算命,在做起来的时候只要按人心和常理去推测就行了。象你说的下棋,你可以用卦算出谁会赢,可是你算不出他下一步棋怎么走;而一个老棋手就可以从棋局的形势中看出他唯一可选的棋着,如果这个老棋手很熟悉对方为人和棋风,更加可以从几步可能会走的棋中,选中对手一定会走的一步棋;现在安清源就是那个老棋手,你就是那个输棋的傻瓜;他太了解你了,他不用算卦都知道你下步会做什么,可是他不了解我,他就只能算,但是算出来的卦他会不会相信呢?他自己身陷局中,就算他的卦百发百中,他心里那点猜疑也不会消失;就算他算出了结果,中途的变数一样打得他昏头转向,就算他赢了也未必是真赢,你输了未必是真输。”  

蔡月一脸茫然地说:“好深奥啊,不斯文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一向都这样,只不过你从来都当我是白痴。”顾思文话中有话,蔡月和安龙儿都没有再说下去。  

顾思文又说道:“安清源突然打破了你的安排,你现在不能从洪门收风(红尘说:收风是洪门暗语,意指收集情报),也不能再从芙蓉嶂控制七条龙脉,安清源看似赢了这一局,可是他不赢这一局你何来两个这么接近安清源的二五仔,你还没死他就不是真赢。你在输棋的时候看清了对手的套路,这就是赢棋的开始,懂了没有?”  

安龙儿顺从地点点头,顾思文却说道:“我保证你没有懂,因为连安清源也不知道他在和你下棋的时候中途换了人,其实他现在是在和我下棋,你正气凛然绝不会和八旗小王爷勾搭成奸人家早就猜到了,可是我顾思文会,我不是大侠,我只江湖上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看相佬!”顾思文越说越激动,谁都看出他在借题发挥,发泄心中的不满。  

顾思文麻利地捆绑起最后一个包袱,扔下一句“天亮就准备搬家”,然后独自走出小院。安龙儿有点不知所措地问蔡月:“他干什么?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蔡月说:“不知道,他出去我从来都不跟着,可能是去赌钱吧,他常说自己去赌钱叫鸡的。”  

“我去看看。”安龙儿说完后追了出去。  

顾思文坐在珠江边呆呆地看着江面,他身边放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着一垛公鸡大碗。珠江对岸泊满各种大小船只,有些早早出航的船只慢慢离开码头,迎着东方江口的红霞驶去。  

安龙儿走到他身边坐下对他说:“我还以为这么早就有地方赌钱呢?”  

“大档全天都有得赌,你想入局我带你去,你算卦我押宝,赢了一人一半输了你包。”  

安龙儿笑了笑说:“谢谢你,一直这么支持我。”  

“讲这些干什么。老实说,次次都是那大头妹说要跟着你,我是不放心她才帮你的。”  

“我还以为你真是这么够义气呢。”安龙儿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  

顾思文说:“现在想没义气都不行了,我们都被你的天下大事拖下水了,再说我也想会一会安清源,看看是国师厉害还是宰相历害。”  

“对了,你上次还没有告诉我,江湖的宰相是谁封的?”  

“这和洪门有关……”顾思文转头看了看身后,身后除了偶尔走过贩夫走卒,没有闲人站在自己后面,他才说道:“江相派是洪门的分支,奉明朝宰相刘伯温为祖师爷,宗旨同样是反清复明,在江湖上分乾坤坎离四大房。天地会三合会也是洪门分支,可是他们重武,我们重文,闲时在江湖上取不义之财,起事时到天地会里当军师参战,所以和洪门的人很熟……江相派里有一套官阶,最高是大学士,就是宰相,下面是状元、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举人……”  

安龙儿好奇地问:“你现在是什么官阶?”  

“我?呵呵,十年为相才可以升翰林,我才几岁呀,胡子还不够长呢。”  

“那你们除了摆摊看相骗钱,就没有别的营生吗?”  

“这哪算骗人呀!”顾思文大声地反驳道:“这种街头生意你情我愿的,赚多了也不过是他身上所带的银两,这些是有限钱,再说赠人几句还不是安慰人心鼓舞士气,哪个给我看过相的人不是开开心心走回家的?真要赚钱不是靠这个,要做大生意……”顾思文说到这里发现说漏嘴了,话音突然止住。  

“什么大生意?”  

“这不能说。”  

“跟我都不能说?”  

“师门禁忌,打死也不能说。”  

“那算了,现在你也赚不少了吧?”安龙儿识趣地转开话题。  

说到钱,顾思文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差不多了,够买房子娶老婆,哈哈哈哈。”  

“是不是想娶大头妹?”安龙儿给顾思文一个突然袭击,顾思文顿时一脸没趣地说:“你和她那么熟,留着等你娶吧。”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结成夫妻……”安龙儿看着顾思文的眼睛,顾思文说:“看我干什么,也要人家肯嫁才行啊!”  

“你老是去嫖赌饮荡人家怎么会喜欢你呢?”  

“你听谁说的?”顾思文很严肃地审问安龙儿。  

“小兔问过小月,然后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去嫖赌了!我出去做生意总不能到处唱吧,男人老狗在家不干活,老是穿金戴银早晚不分出出入入也得有个理由,不是喝花酒赌钱还能怎么解释?”  

“你从来没有去叫姑娘?”  

“没有。不然怎么能存下这么多银两准备买大屋?”  

“呵呵……”安龙儿听到这里干笑了两声:“这样都可以呀?小月还以为你是五毒俱全的人渣呢。”  

顾思文摇头长叹一声,按着安龙儿的肩站起来说:“你有时间帮我解释一下吧,我娶了你师姐会好好报答你的。”他的话惹得安龙儿一阵大笑。安龙儿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小月在家里饿了,去茶楼买外卖啦。”两人在初升的阳光下,一起向江边刚刚开门的茶楼跑去。      

他们在广州城北门外僻静的麓湖边租了大房子,又重新买回来几匹快马。顾思文不再自己摆摊算命,而是提前完成了绿娇娇的心愿,做了安龙儿的经纪,在江湖上找到什么风水生意就让安龙儿去大赚一笔,风水小神仙安龙先生的名气在江湖上越来越大。平日无事大家就会到麓湖边上溜马和练习骑射,而他们每天都会到布满坟墓的湖东岸检查墓碑。  

原来顾思文塞给章秉涵的纸上写着“麓湖东岸皇清显妣潘母陈太孺人墓”,就是说在麓湖东岸有一个陈大妈的墓,你把安清源出行的信息放在那里就行了。  

秋去冬来,几个月平静地过去,阿浔越来越调皮,眼睛越来越有轮廓,长成一个金发小美女的势头非常明显;大花背乖了许多,不知是天气冷还是身体不好,它总是躲在窝里睡觉,不太闹也不太出来玩;陈大妈的墓碑下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终于在一个寒雨纷飞的阴冷午后,安龙儿看到陈大妈墓前插着三支没有点着的香,细心看去,插香的土四周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碗口大小的圈,安龙儿抽出香,把圈中的土成块提起,就看到土坑下有一个油布包,布包中的纸上一行蝇头小字写着:正月丙午南昆山大风门上十字坡。

 

72节:见风使舵

安龙儿拿着字条马上回家查看广东龙脉图,原来南昆山离广州两百里,起源于广东东北九连山脉。九连山脉从江西千里蜿蜒而来,主脉一直延伸到广州城后的靠山,南昆山又是九连山龙气入广州前的最后一节。而大封门是让南昆山龙脉剥换脱秀出真龙正气的大瀑布。在地图上没有标出大封门上有十字坡,这并不奇怪,莫说这图不是由安清源按《斩龙诀》画出,就是安清源画一张地图,也不会傻到把斩龙的死穴写上纸上让大家去坏他大事。

安龙儿只有一点想不明白,就是得到《斩龙诀》又有能力斩龙的安清源,为什么官复原职后迟迟不下手,对事态的挂心和对斩龙死穴的好奇,都让安龙儿在这半年中对安清源的行动充满期待。

顾思文临走前,把小神仙的大旗交给蔡月,叮嘱她好好保管,自己带上缨枪就和安龙儿飞马上南昆山。

他们的想法是先了解清楚地形再给安清源一个伏击,他们提前两天到达南昆山脚下,休息整理之后,在夜间悄悄上山。

南昆山山势崎岖,山上尽是密密的竹林,风一过竹海摇动满山呼啸。地上是千年无人清扫的落叶,人踩上去步步有声。幸好晚上北风吹得很烈,冷归冷,浪涛般作响的竹林声可以把人的步脚声全部遮盖。

顾思文穿着棉衣缩在马背上,双手抱着自己颤抖着说:“这次笨了,要是没有放放放下那支大旗,现在还可以盖一下,你你你不冷吗?”

本来体质就好的安龙儿,在天师府修道三年后,一身道家内功已经精纯无比,这种天气对他来说还不算冷。他为了活动方便没有穿棉衣,只是在长衫外罩了一件长袍,在北风中一飘一飘地走在前面,他对顾思文说:“我不冷,你小心点,大封门是大瀑布,走上去的路可能会很滑。”

“下下面都冷成这样,上去还不死定了……救命啊……”顾思文抱怨不断,可是仍然紧紧跟着安龙儿,又一阵大风吹过,他抬头看到流云过后是满天繁星。安龙儿也看着天上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出奇的亮,也许是在山谷里地面太黑而显出星光,但也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当今二十年天运为九紫右弼火运,过了子时,就是庚戍年戊寅月丙午日,年月和天运的配合,让这一天形成了当运最强的火气,这一天最符合天运,是成就大事最重要时间,安清源选择在这一天来到南昆山斩龙,似乎并不合常理。按上次斩龙的时间来推算,那天是全年里至为阴邪凶煞的日子,眼下再做这种坏事却选了一个好日子让人觉得这个坏人不专业,安龙儿猜不透安清源心里打什么算盘,只有老老实实到十字坡看一看。

山路难行,越往上走越没有路,安龙儿带着顾思文从山中小河慢慢上山才不用大动干戈披荆斩棘。辗转来到一个大瀑布下,顾思文向上看去,脱口就说:“真漂亮啊!”

安龙儿抬头看去,那是一道百丈高的瀑布,光看那高度就让人有一种心悬起来的感觉,要是从上面泼一瓢水到瀑布下,水会飞散得无影无踪。因为到了冬天水量不是很大,水从瀑布上曲折跳下,白水在黑石崖上画出一条活泼跌宕的大路。

安龙儿也不禁赞叹道:“果然秀气,想不到不斯文还会欣赏这个。”

“当然会欣赏,你看,真象美女,上面是头和长头发,中间是胸……”

听了顾思文的话,安龙儿差点掉下马,不过经他一说再看这瀑布,果然象个身姿柔媚的少女。

两人从瀑布边拉马上山,很艰苦地到了瀑布之上,这时才真正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大封门。从这里看下去是广阔的南粤大地,瀑布两旁是高崇的山岭,中间开出一个山谷,夏天南风从这里吹进来,冬天北风从这里吹出去,顾思文在风声中大声说:“原来大风门是这个意思,真是没想到哇……”

两人无暇停留太久看风景,安龙儿带路延着小河逆流上山。顾思文冷得脑袋都木了,不停地和安龙儿说话分散自己的精神。

“怎么非要沿着水走,是不是这里竹子少好上山?”

“我们是上来阻止斩龙的,所以要找到龙脉。”

安龙儿解释完,顾思文还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沿着水找龙脉?”

“对呀。”安龙儿说:“真龙脉都有水路相辅,找到和山脉同方向的水流,在水的两边就是龙脉了。”

顾思文恍然大悟地看着两边山峰的黑色轮廓,自言自语说:“哦,这边可能是龙脉,那边也可能是龙脉,安清源就会在这种地方下手。”

“嗯,斩龙不同于寻龙点穴,杨公风水救人济世要寻吉地,安公斩龙风水则要寻凶地。”安龙儿从地图上看过山势,估计一时半会到不了十字坡,所以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们走的这条小河太小了,其实不可以叫河,风水上叫做界水。两山之间流水的地方都叫界水,是不能点穴建宅的大凶之地,只要不作使用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是这一道界水和九连山大龙脉同样是从东北向西南奔向广州方向,这条界水就是真龙之气的输出路线,我们一直向上走到有几道界水交叉的下陷地形,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凶气会聚之地,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就应该是龙脉上的死穴,很有可能就是密信中所说的十字坡。”

顾思文将信将疑地跟着安龙儿继续向山上走去,果然见到两旁的山峰在向下倾斜,如果再向上走,山坡将会和他们正在走的界水重合。这时安龙儿对顾思文说:“应该接近十字坡了,现在不能再走界水,我们把马栓在这里,走路上山坡观察界水的情况;打后也不要说话,安 清源可能已经在哪里。”听到安龙儿的话,顾思文顿时没有了刚才瑟缩的疲态,抖擞精神点点头,绑好马跟着安龙儿走上山坡。

山坡上没有路,只是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两人在竹林间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穿行,终于接近坡底,他们看到坡下果然是一片下陷空地,空地的四周是四个山头,四个山头之间有四道界水,就象一个蒸熟发起的包子裂开十字缝,把包子分成四个瓣,其中一高一低两道界水从山上带来一条在下陷空地转向的小溪。

数十个士兵在拼建一个木平台,这个平台的式样安龙儿在鼎湖山上见过,平台的八个角有八支木桩,安龙儿知道这木桩上将会绑着八个幼童,一会安清源就会踏着罡步把他们按顺序刺死放血,灌入死穴中进行斩龙。一旁放着一排穿着棉衣正在熟睡的小孩,想必要杀的就是他们,现在用了迷药迷倒之后送上山使用。

安龙儿和顾思文蹲在暗处,紧张地搜寻着安清源的身影,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平台拼好,天色微微发白,才看到从对面山上的小路走下来两匹马,马上分别是高大秀逸穿着华贵皮裘的国师安清源,和短小精悍的御用风水师金立德。

金立德是典型的广东人相貌,也有典型的广东人性情,几年前安龙儿和他多次交手,都被他明打暗放地保了性命,安龙儿很清楚这是一个混日子混饭吃的官,如果一会下手刺杀安清源,他不会真的出手阻击。

两人慢慢走近斩龙平台,金立德走到平台上看了看说:“什么时候动手?”

金立德和安清源都没有注意一件事,在下陷的窝地讲话,话音会均匀地传到四壁,而清晨时分刚好风势减弱,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传到安龙儿耳中却是清清楚楚。

安清源下马走到平台中间,一边检查布满平台地面的血槽一边说:“等一下吧,先不急着动手,今天是吉日,先看看天意如何。”

金立德一脸无奈地说:“国师,八条人命啊,能不杀就不杀吧。”

安清源轻轻地冷笑了一下说:“真是矛盾……唉,大内已经有五教大喇嘛带队结界护法,可是皇上仍是危危可及,今天是大吉之日,却是皇上八字中最危险的日子。”

金立德也说:“我看这次难过,刚才山顶上都看到了,大吉的日子却看到紫微帝星晦暗无光,四周贼星大亮,真不知大清怎么玩下去。”

“这里说说就算了,下山可不要乱说话。”安清源及时提醒金立德,然后又说:“如果皇上好起来了,这龙还是要斩。道光爷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就是国运不济把他逼得无路可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们做臣子的帮他一把,把下面的事做好,前面的路扫清了,他金口一开才有地方着力。”

“那要是……”金立德含糊地问,意思就是万上皇上死了怎么办。

安清源说:“国家大丧的时候不宜再增事端,龙脉一斩山崩地裂百里受灾,这里是天斩之地,一旦动手就会把南昆山从界水处分成四座山,斩的是龙脉断的是龙气,可死的是人命。再说……”

“什么?”金立德等了许久没等到下文,只看到安清源抬头望天,然后慢慢走下平台,走向安龙儿和顾思文藏身的方向,这里远离了正在做工的士兵,却可以让安龙儿更清淅地听到他的话。

顾思文慢慢提起缨枪,向安龙儿使了个眼色,安龙儿伸手按住他。

安清源缓缓地说:“新帝能不能象道光爷那样忧国忧民?穆相是不是还可以在新朝里站稳?……老德,你知道,同做一件事,有时候是功劳,有时候就是罪过,广东斩龙本来就是一着险棋,要是没有穆相的支撑,国师府可不好办事啊,搞得不好……”

“对对对,先看看。”金立德心领神会连忙附和。

安龙儿和顾思文听到这里都明白了,原来安清源今天并不一定要杀人斩龙,他是在等着一场朝廷巨变,正准备见风使舵。

安清源和金立德走走谈谈,一直不离斩龙平台。他们安排几十个士兵扎营休息,自己在山间生火取山泉煮茶,显得悠哉游哉。

 

73节:反歼

安龙儿和顾思文听到对方的对话,都产生了一种好奇,过了今天会有什么变化呢?过了今天,安清源就不会斩龙了吗?现在不是冲出去下手的最好时机,他们还要潜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们和金立德一样,都只知道安清源的说出来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层的想法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开了芙蓉嶂的龙窍,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显出暗穴潜龙吞金,让绿娇娇在天子龙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亲,可以说这个天子龙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斩龙诀》后理应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坟,收拾自己闯出来的大祸,可是三年被贬为平民让他尝尽了苦头,经历千辛万苦回到国师的位置后,他对官场求存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现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给皇上看的,无论一个官再尽心尽力为大清卖命,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可怜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头痛的事摆平,这就是升官的捷径。只要没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龙穴是他闯下的祸,这个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晋升的筹码,如果在洪秀全有点小打小闹之后他再出手斩断洪家龙脉,那么他就是为大清力挽狂澜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儿子,可是只有两个十五六岁皇子适龄接皇位,其他的都不过是三五七岁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几岁小孩哪里能治理国家,皇权实际上会落在两个皇子的母党和老师手上;当道光帝驾崩时,两党是否会为争位而仇杀?由谁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国师府一直受到权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持,如果因为皇位之争使穆相下台,实际上就是对国师府的解体,在这种权力交替的当口出手斩龙或是做任何实事都是浪费精力;再说洪秀全近几年在广东销声匿迹,这样的结局就是安公《龙诀》风水的威力吗?安清源同样带着风水师独有的无比好奇期待谋反的发生,他对洪秀全的期待不低于绿娇娇。手握《斩龙诀》和斩龙是两回事,就算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斩龙,做事也该看时机,有节奏,这个时候他更不会出手斩杀洪家龙脉。 

这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动声色地等着。 

看着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点心,安龙儿和顾思文饿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将近中午时分,他们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斩龙平台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个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罗经压着一张写了八字的符纸。安清源从身上掏出金怀表看了看,然后提笔点朱砂在平台四周的八支木桩上写上八道符书;金立德帮他在八支木桩绑上红线,八条红线的另一头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时一到,安清源纵身跳上位于东方的木桩,双手结印喃喃念咒。今日午时是全日火气最强盛的时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过这个时辰将会一命呜呼,安清源所布下的天师灵应阵中央,是重金贿赂才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结界之下,灵应阵与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强烈的阳光下,八条红线发出耀眼的红光。安龙儿知道这个阵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只是这阵法的最后结果。因为从来不问政事的安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最后留下的一条线代表哪一个皇子,对他来说,他只关心安清源是否会在之后下手斩龙。 

八条红线在在风声和咒语声中,一一起火,金立德远远退开躲在树后,生怕平台上会发生爆炸。这时一阵方向不定的怪风卷过,平台上突然发出响大的木头爆裂声,七支木桩同时横断碎屑横飞,安清源在脚下木桩断开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台中央马上低头检查罗经。罗经上的指针停在正北子位,针头沉下贴着天池底,这是罗经八奇针之一的沉针,这代表着无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针头所指则是真正的失败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台看罗经上的针,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后的结局。桩断代表道光帝已经驾崩,针头沉下的正北方代表着属鼠的六阿哥奕,而落败的奕一线人脉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系,也就是说国师府的未来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这样一来,斩龙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势才可以下手。 

安清源忧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们一起走到唯一没有断的北方木桩前细细观察,那木桩裂成几瓣,但就是不断,一条红线松垮垮地连着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声说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头上裂纹散乱,一直裂到桩脚底下去,看来还是个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桩残留形态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术,古代巫师把龟壳烧裂,从裂纹中读出预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纹卜得出预言是同样原理。 

安清源说道:“穆相和四阿哥线上的人一向不太谈得来,以后不好办事了。传令下去,整队回广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组织人马下山,安龙儿和顾思文伏在竹林里听不到他们刚才嘀咕什么,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斩龙了,是不是还要冲出去刺杀朝廷命官呢? 

安龙儿和顾思文都不敢乱动,却听到天空传过一声长哨,身后有人从地面爬起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身后整个坡面都在拱动,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潜伏。两人想不到有此一着,安龙儿正在计算利害,顾思文却猛然站起来说:“杀出去是杀,杀进去也是杀,小喇叭等老子杀进去为民除害!”大喝一声就挺着长枪跳下山坡,向安清源冲去。 

这样的形势,安龙儿也无从思考,只管跟着顾思文扑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台边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远处列队,在突变之下来不及赶到安清源身边。安清源一抬头看到安龙儿和顾思文,眼神中露出惊讶。但是久经战阵的国师绝不会被两个人的突袭打乱阵脚,他转身后退两步已经抽剑在手,刚问了一句“你们来干什么”,就和顾思文的长枪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剑法是天师府独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剑锋以柔制刚可以说攻无不克守无不固,他拨开顾思文的枪尖后,长剑贴在枪杆上乘着顾思文收枪的势头,在正午的阳光下象银蛇一般,闪着灵光削向顾思文持枪的前手。 

顾思文前手放让过剑锋,后手斜拉枪杆引开长剑,从腰间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档劈去。安龙儿也同时赶到,两人向安清源刀枪齐进,只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杀,才有闲暇对付从后而来的不知多少兵马。安清源却再没有变招或还手,而是飞身后退跳出圈子,一缩身闪到斩龙平台之下。顾思文看到对方还没有败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诈,来不及和安龙儿说话,自己首先扔掉长枪也滚到平台底。平台底距离地面有三尺高,人可以在台底下蹲着走路,顾思文进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着,于是提刀就想向他冲去,还没有走出一步,就听到外面一阵乱枪响起。顾思文马上停下来伏在地上,心里直想:这条粉肠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这样都被他算到了。 

枪响的时候,安龙儿眼角余光看到金立德和几十个没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连忙滚入平台下。从里往上看,可以看到平台上铺的居然是层层交错的木板夹毯,洋枪根本打不透平台,可见安清源事先准备了这个地方防洋枪。他还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剑,左手拿着一支短洋枪正指着顾思文。顾思文叫道:“我中一枪死不了,龙少快杀他!”说完又提刀冲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枪是冲我来的,你们别过来。” 

第二阵洋枪又响起,打在平台板上和四周的地面,三个人都同时向中间又靠近一点,但仍是刀枪对峙,眼睛不离对方。安龙儿知道安清源为什么用枪指着顾思文,因为自己在这里完全可以闪开洋枪攻击安清源,可是顾思文却快不过子弹,只要指着顾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乱来。再说安清源的话不象是开玩笑,外面开枪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则他只要滚出平台让枪手对自己一阵排枪就完全任务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挤在这里受罪。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当他们挤在平台底中间躲过第二轮子弹,从平台下瞄一瞄外面,已经看到十个枪手跪在平台前,一字排开对平台里面开枪。不知谁大叫一声“快跑”,三个人来不及互相威胁,马上从各个方向滚出平台,安龙儿速度最快,一滚出平台底就扑向那十个刚刚开完枪的人,黑风从十支枪上掠过,一排枪手象多米诺骨牌那样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枪,抱着受了刀伤的双手惨叫着跑回山坡上。 

可是大家都估计下一轮子弹马上会打到,于是又同时躲回平台底,安清源的枪还是指着顾思文,顾思文气得骂了一声,不管安清源的指吓,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却大声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冲刺的安龙儿和顾思文,同时看到安清源背后蹲了一排枪手,也看到安清源从地下拉出一个铁环,扯起一块厚厚的夹层板挡住全身;两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后一定还有另一排枪手,于是马上扔刀在地,顺手就摸地上有没有铁环,分别摸到铁环后一把拉起厚夹板,随即听到平台外一轮枪响,手上的木板受到连续剧烈撞击,震得全身发抖。 

平台中间有一条竹管,是准备杀了幼童之后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现在三个人都挤到竹管旁,背靠背防御着外围的攻击,刀枪都扔在地上没有人去捡。几十枪连响过后,平台外传来穆拓的声音:“不要打了,搬炸药来!”三个人一听到这句话,马上瞪着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龙儿和顾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顶着木板冲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别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枪!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着挡板,一手握着平台中间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鸣着响笛从竹管中间射上半空然后炸开,安龙儿听到一阵更猛烈连成一片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平台外惨叫连天。仿佛过了很久,枪声才停下来,平台外再也没有任何惨叫和说话,只有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74节:布局

平台外的危机一解决,安清源首先滚出平台底,连续几步兔起鹘落已经退出五六丈远,一落地便拉开马步双手托枪,指着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滚出来的顾思文。他没有指望自己的枪可以打死顾思文或安龙儿,他只想压往安龙儿的进攻,拖到自己设下的洋枪队重新上好子弹,用最强的枪火击杀安龙儿。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有斩龙的能力,在安清源心里,另一个会斩龙的人一定要死。

安龙儿轻功再好,也不敢和安清源扣扳机的手指头比速度,他放弃对安清源的直接进攻,一闪身挡在顾思文面前,再纵身越过斩龙平台向安清源极速扑去。

三个人排成一条直线,从安清源的角度只能看到安龙儿一个人,顾思文的身体被安龙儿的直线进攻成功遮掩住,如果安龙儿的刀够快,安清源到死也不会看到顾思文。

顾思文在一瞬间知道了安龙儿的心思,失声大叫:“别!”同时跟着安龙儿向前猛冲。枪声响起,铅子弹从安清源的洋枪中射出,安龙儿去势更快,刀带着身体向前斩去……

他看到了安清源的一切手部动作,看到他眼里的冷峻,枪管的方向和子弹的路线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自己闪开,这颗子弹就会打中后面的兄弟;但是如果这颗子弹不会立刻让自己失去知觉倒下,那么今天就是安清源的死期。

安清源看到安龙儿仿佛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射出的子弹在安龙儿咬牙斩出的刀光中分成两颗火星向左右斜飞出去,安清源大惊失色,心里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他斩开了子弹!这就是最后一幕吗?

跳起的枪还没有回落,一线冷风已经斜割过安清源的头颅,他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来得及动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脸上有刀疤的黄头发少年挥刀迎面斩下……“呯”!从远处响起枪声,一颗子弹刺透了安龙儿的左臂,他的左手立刻失去力量失控地垂下,同时一个速度奇快的身影从旁边把安清源扑倒在地;安龙儿一刀斩空,正要上前追杀,就被顾思文从背后一把拉住披风扯落在地,对他大喊:“四周全是洋枪,快走!”

安龙儿这才抬头一看,安清源正被一个刀手掩护着飞快离开平台附近,那刀手高瘦的身形让安龙儿马上记起,他就是擅于用奇门遁甲布阵的钦天监王灵官,山东快刀陆友。安龙儿早就见识过他布下的奇门幻阵,今天这个巨大而隐蔽的枪阵由他一手布置一点也不奇怪。沿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坐在地上的大汉刚刚收起还在冒烟的枪,安龙儿发现这个人很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看四周,象墙壁一样围着斩龙平台的四面山坡上都有持火枪的清兵列队,有三个方向的士兵正在压火药上子弹,可见刚才乱枪齐发时子弹已经全部打光,有一队士兵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端着带刺刀的长枪从山坡上乘势冲杀过来,平台四周布满了尸体和枪支,连身穿黄马褂的穆拓也倒在其中。

这一支军队不象布泰千总带来找女儿的寻亲队,他们正在实施一次有组织有目的的围歼,左手臂受了枪伤的安龙儿再恋战也不会讨到任何便宜,于是两人趁火枪队还没有上好子弹,向下山的方向飞速突破包围圈飞马回广州,这一次免不了又要连夜搬家躲避。

安清源闪到竹林里,看着安龙儿和顾思文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他从陆友手上拿过刀,用剑柄敲出尖锐的叮叮声,各队士兵一听鸣金号声都收兵到平台四周集合。

他走到穆拓身边蹲下,用手把穆拓推翻成仰面朝天,看到穆拓的胸前中了一枪,血还在不停地流。穆拓双眼失神地看着安清源,手突然抬起抓住安清源的衣角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安清源对他说:“你想出卖人,就有人想出卖你,我早知道你不想我复职,还一直想杀我,我这次来南昆山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穆拓看看安清源的身后,章秉涵慢慢走了出来,他知道出卖他的就是章秉涵,痛苦地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说:“你……不斩龙了吗?”

“乱天下的龙脉当然要斩,只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斩这里,你家的大清我会好好看着,你放心去吧。”

穆拓实在听不明白安清源的意思,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以你的智慧,又怎么会想得明白呢?”安清源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陆友招招手,又指了指穆拓的头。陆友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拿过一支洋枪,向着他的头开枪。

几个队长安排士兵打扫战场,安清源走到那个坐在地上的大汉身边,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说:“邱大人,谢谢你刚才开枪救了我。”

这个大汉叫邱谨言,是几年前从钦天监调出来,配合破坏广东风水名穴的天星风水高手。四年前在鸡啼岭上被绿娇娇一枪打断右脚,还被关入衙门大牢,没有及时治疗不幸落下残疾,之后朝廷看他没用了,就以病退为由赐他停职回乡养老,他在回乡后倾家荡产多方求医仍然不治。安清源被罢官期间找到邱谨言做帮手配合研究斩龙的方法,才发现邱谨言在数年行动不便时并没有放弃自己,还练就一手好枪法,这让安清源大喜过望。当安清源一复职,就以人才难得为由,力保他重新回到国师府,今天邱谨言从刀下救出自己,安清源更是感激不尽。

邱谨言轻轻笑一声说道:“国师说的是哪里的话,一身都是命安排,如果国师命该如此,神仙也难救。”

安清源不和他争辩这些问题,笑着拍拍他的肩说:“就数邱大人看得最透了,呵呵。”

金立德走到安清源身边问道:“这回把穆王爷给干掉了,怎么向上边交待?”

安清源把在坡底的陆友也招上斜坡说:

“四阿哥当了小皇帝,穆相那条线就要倒了,穆拓是穆相那边的人,过去成天指手划脚给朝廷做线眼,我们干什么也不方便,现在他死了问题也不大,正好给国师府清理一下门户。当然了我们要给小王爷报仇,回去传令全国通辑安龙儿,罪名是刺杀穆拓王爷,这次不要来虚的,通告各地,见到人就地处决。”

大家都知道这是把黑锅扔到了安龙儿的背上,安清源要杀安龙儿的决心早已下定,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安清源又说:“朝廷不会让国师府里没有满族人的官,可是现在皇上还小,朝里的事不能全面控制,如果处理得好的话,朝廷不会管这点小事。我带老德陆友马上回京打点,和四阿哥那边的人沟通一下,先稳住国师府的地位,再联系六部汉人官员渗透新内阁,皇上不能换,可是……明白吗?”

金立德说道:“明白明白,改什么朝换什么代呀,只要天下太平人人有饭吃,满人管和汉人管都一样,既然都一样就让汉人管好了,我们熟手。”

大家听到都轻松地笑起来,安清源拍着金立德的肩说:“呵呵,老德很少这么直率啊。好了,章副使和邱大人留在两广总督府镇着,谁动就直接办了……”安清源说到这里用手指在自己颈上轻轻摆了一下,两人都会意地点点头。

他又对邱谨言说:“邱大人也不用太大压力,你过去清理了广东不少逆坟,后来章大人也连续几年对江湖术士清洗,在广东应该说问题不大,事情不多,你们保住自己最重要,人不要有事了,以后各位还有大事要做。”

大家知道安清源让他们留守,是因为章秉涵断了右手,邱谨言的脚又断了,在京城办事不便不说,就是进宫面圣都成问题。原来大清律早有规定,四肢残障身形不正的人都不得为官,更别说进宫了,所以安清源不让他们上京,完全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官职,两人自然明白,心里暗暗感激。

这时安清源从腰间抽出短洋枪,又掏出火药筒上弹药,一边对章秉涵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安龙儿要来?”

章秉涵的头上马上冒出大滴冷汗,他知道安清源是在问罪,刚才安龙儿差点就把他的头劈成两半,他还记着呢。章秉涵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没有通知他来,可能是穆拓私下通知他来助阵。”

“是吗?”安清源把枪上好弹药后,用纸团从枪头压进去,压实了枪里的子弹,这一串动作看得章秉涵心跳加速。安清源把枪插回腰间说道:“办大事的人,不能有私心,章大人应该明白。”

安清源的话分明是指章秉涵记恨安龙儿一刀断手,所以想借这个机会一并除掉安龙儿,可是却几乎破坏了这场反歼灭战,给安清源带来不必要的生命危险。章秉涵听明白了意思马上单膝跪下说:“下官不敢,请国师明鉴。”

安清源连忙伸出双手扶起章秉涵说:“起来起来,我只是勉励一下大家,广州方面还有赖章大人废心呢。另外最好想个安全的办法处理了安龙儿,不然我们回来要斩龙的话他又出来搞事” 

   

75节:逃避 

安龙儿赶回广州后匆忙急救,幸好天师道法精于医术,只要有人配合包扎,安龙儿完全可以自己开药疗伤。他们都知道广州不能再久留,顾思文提议离开广东暂避风头,可是安龙儿却想留在广东九龙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斩龙。于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离城入山,在广东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龙脉,位于滑石山脉中段的英城隐居下来。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广州,北上韶州可以进入湖南江西,是广东南北进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个风景独特的小城,北江从城前缓缓流过,城区和四周山区遍布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态,当时就有诗人写诗赞道:渐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胜韶州。

顾思文一到这里就兴奋起来,整天说被朝廷通缉才有旅游的理由,要不然现在还得在广州麓湖边上溜马。

安龙儿的通缉令已经贴到英城,虽然杀了八旗王爷名震江湖,立刻成为洪门当红偶像,可是这偶像却来得不如当年绿娇娇那张通缉令痛快光采。再说刚刚打响的风水小神仙安龙先生名号不能再用,于是由顾思文出马,重新树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扬名立万。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黄的江湖相士,在安龙儿的教导下,顾思文开始学会使用正宗有效的学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时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话来说正是火响连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欢平平静静的生活,她带着阿浔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里忙外都是一脸喜悦,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是快乐。

安龙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到了英城后更加沉郁,平时除了给顾思文镇场子,就是自己带阿浔上山。晚上不睡觉的坏习惯大家都忍了,只要不浪费灯油,有个人看夜更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时不时背着阿浔跑到山上无影无踪可不好,虽然回来说是去了寻龙点穴,一旦找到好龙穴的时候收入不菲,但带着个小孩万一在山上出点什么意外始终让大家担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龙儿平时一个人去什么地方,他有时是去寻龙脉,不过也有在后山头坐着发呆的时候。这天安龙儿又带着阿浔上了后山,蔡月看顾思文出去找当地洪门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于是锁上门带着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农忙的季节,太阳出来一晒,野花就开得漫山遍野,蔡月一边走上山,一边采摘着喜欢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龙儿手里拿书静静地坐着,不过他的眼睛没有看书,只是一味看着面前的阿浔。金色头发褐色眼睛的阿浔活象个洋娃娃,正坐在一个大草窝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浔的宝贝,平时用一个小洋铁罐乘着,去哪里都要带上。这些石头有些是大家平时收集回来,更多是安龙儿在上山寻龙点穴时,发现好看又奇怪所以捡回来。草窝做得很整齐很厚实,阿浔在上面就象在一张又厚又软的大床。

安龙儿看着草窝里的阿浔,出神地带着微笑,完全感觉不到蔡月已经走到身边。蔡月永远也不会想到,在安龙儿眼里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边午后的阳光下,蜷在草窝里懒洋洋抽着大烟的绿娇娇。

蔡月走到他身边蹲下,把一朵小花放在他面前,安龙儿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看蔡月,尴尬地笑着接过花。阿浔看到蔡月来了,开心得咯咯笑着叫“月妈妈”,伸出双手要和月妈妈拥抱,不过只从手上得到一把鲜花,和大花背在她脸上的舔舔。

蔡月笑着坐在他身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蔡月幽幽地说:“怎么会没有呢?你也不是偶然这样,从不和我们说那三年经历了什么。”

“你们也没问……”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蔡月打蛇随棍上,转头看着安龙儿轮廓分明的侧脸。安龙儿没有说话,蔡月又说:“阿浔的妈妈是什么人?”

一阵沉默后蔡月又说:“一看就知道她是杰克的孩子,可是杰克却和娇姐做了夫妻……”

“阿浔的妈妈是好人。”安龙儿打断了蔡月的话,蔡月却说道:“我没有说她不是好人呀……你们认识很久了?”

安龙儿摇摇头,蔡月说:“我们本来要和娇姐去云南,可是你找到阿浔后,就突然转向回广东,我们相信你,你不告诉我们原因,我们也心甘情愿跟着你,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在做一件开心的事。”

安龙儿把头转向另一边,手指慢慢地捻转着手上的花。

蔡月突然问道:“你喜欢娇姐?” 安龙儿轻轻笑了一声,又收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来……”蔡月说:“我刚刚见到娇姐就感觉到她也挺喜欢你。”

安龙儿手上的花停了下来:“你说什么呀。”声音很不自然。

蔡月说:“我知道你身上背着很大的责任,有些事注定要你去做。没有见到娇姐之前,你很冷静勇敢,那时……我真的被你迷住了。见到娇姐之后,她安排你去偷龙脉图,你先引蛇出洞,然后由我和格格去探路,晚上兵分两路,抢占制高点和纵火偷图,都布置得很好。你常说,如果娇姐遇到这件事,她会怎么办?然后你总是可以想出很好的办法。可是救出阿浔后,就再没有听到你这样说……然后你变成冲动了,整个人象失魂落魄似的……”

安龙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又转到另一边。

蔡月继续说:“在芙蓉嶂如果是被安清源算到你的退路,然后安排军马连环伏击还情有可缘,那么上南昆刺杀安清源好象也太盲目了。这是因为你不再象绿娇娇那样思考吗?”

安龙儿接口说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两件事混在一起。”

“娇姐是最聪明的人,好的为什么不学?故意不学是因为你太重视她了……”

“不是!”安龙儿突然反驳:“她不是……”

“不是什么?”

安龙儿一时语塞,蔡月说:“你看到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想放下。对,你是应该放下的,但是你没有,你只是在逃避。”

蔡月说话的声音小到刚好被安龙儿听见,可是在安龙儿心里象一下撞击。

“我在逃避?”安龙儿自言自语地说:“逃避什么?”

两个人一阵沉默,春风暖暖地吹过蔡月额前的刘海,他们都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世界。阿浔感到有点冷,悄悄爬到安龙儿的怀里,手里抱着花花绿绿的洋铁罐。安龙儿睁开眼睛看看蔡月,蔡月还闭着眼睛,从额头到鼻梁划出一条优美细致的曲线,微微翘起的嘴角总让人觉得她在微笑。

蔡月睁开眼睛看到安龙儿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伸手抱过阿浔说:“阿浔阿浔,你要快快长大哦。”

安龙儿慢慢地说道:“你是说……我在逃避长大?”

蔡月的声音还是小到刚刚让安龙儿听到:“你和娇姐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吧?一直都是她带着你,可是那时你还小,所以要依赖她。现在你长大了,还沉浸在过去,让她替你想给你发号施令,就算她不在你身边,你还是把她放在心里,用她的心去活着。”

安龙儿看着蔡月说:“这有错吗?我们不是都有心里觉得最重要的人吗?”

蔡月看着安龙儿的眼睛深处,眼睛里流露出隐隐的悲伤,她说道:“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里,并不是让自己变成她成为她的影子,而是应该去保护她,对吗?当你把她和她的智慧分开,你就可以重新得到她给你的自由,而不是束缚。”

安龙儿看了她一会,突然笑着说:“呵呵,哪里来这么多大道理。”

大花背占了阿浔的草窝,仰面朝天晒着太阳,蔡月抱着阿浔说:“你是不想破坏绿娇娇现在生活,所以才会带阿浔走?还是你想让绿娇娇和杰克来找阿浔,给她添点麻烦,好让她注意你?”

安龙儿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娇姐会带好阿浔,她可以不管李小雯的死活,也不会管阿浔的死活,这是杰克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孩子,她……”安龙儿发现说了不应该说的话,突然止住自己的话。

蔡月把阿浔搂在怀里轻轻地摇着,侧着头看着安龙儿小声说:“真的是这样吗?”

安龙儿脑子里矛盾重重,什么是真和假,什么是对和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还需要些时间。下去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自己会想清楚的。”

蔡月甜甜笑着,点头说道:“嗯,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76节:火药桶

这时看到顾思文在山下大喊找人,蔡月站起来大声回应:“嗳!我们在这里!”

顾思文看到两人的位置后飞跑上山,扯着气赶着说话:“出大事了!我刚刚从堂口兄弟那边听说,广西那边玩大了,他们都准备出发过去!”

安龙儿和蔡月耐心听完顾思文的话,才知道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原来他们从金田大营救出阿浔之后的一年多,上帝会传出皇上帝下凡宣讲的预言:三月天下将会瘟疫横行,八月将会有屋无人住,有田无人耕,信皇上帝者可避瘟疫,虎口得救,不信皇上帝的人通被蛇虎咬死吞吃。哪知三月果然有瘟疫,也不知出了什么神迹,在上帝会大营中竟然没有受到传播;到了八月广西土客械斗果然进入前所未有的程度和层次,仇杀已经升级为屠村灭族和建堡垒筑军营对抗状态,民间无不深信上帝的预言和能力。

老百姓一来没有饭吃活不下去,二来就算有饭吃的人也不想被蛇虎吞咬,于是纷纷举家卖田产带金银投奔上帝会,上帝会飞快地发展起来。然后是毫无悬念地受到衙门县城的清朝军队反复围剿,可是上帝会的兵勇在几员猛将和军师的带领下居然屡战屡胜,把清军打得一败涂地,而且人数还越打越扩大,很多前期被打败打散的客居民团和洪门堂口又纷纷加入。

几个月前洪秀全在金田公开宣布起兵反清,自命为太平真主,教众组成的部队称为太平军。树大当然招风,旗号一竖出来,各路英雄招来不少,也招来了清朝派出名将向荣率领大军前来镇压,几次交锋各有胜负,太平军状态大勇士气冲天,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和清廷的正规军一较高下,正应了阿图格格的名言,不和你打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打。于是洪秀全干脆自称为天王,立国号为太平天国,以广西为根据地向满清正面挑战。

顾思文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顶他个肺……娇姐搞的那个芙蓉嶂龙穴,真……真是会出皇帝,所以……你,你那个《斩龙诀》应该是真货,你可不要乱用……我们去不去广西做大事,造反打天下然后称王称霸?各路洪门兄弟都去那边起义了,我们也算是洪门的人吧,搞不搞?”

安龙儿看看蔡月,蔡月并没有被顾思文的激动感染,她只是平静地回给安龙儿一个信任的微笑。安龙儿明白她的意思,蔡月是如此希望自己可以独立冷静地思考,现在正应该尝试走自己的路。

他看着山下平静的小城想了一会,对顾思文说道:“我不怕死,可是我不喜欢打仗。安清源说斩龙是为天下太平,但是会让无辜的人受害的事我就不会做,打仗的双方都说为了天下太平,打起来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我的双亲只是平民百姓,可是却死在洋枪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正义和太平可言呢?”

顾思文听了安龙儿的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问:“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坐在这里不动吧?”

安龙儿想了一下说:“我倒不认为坐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留在这里。我不会扔下阿浔不管,也不会带阿浔到危险的战场上去,另外安清源知道洪秀全封王反清,必须要下手斩龙,这时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我会通知芙蓉嶂那边的兄弟,安清源一旦有动静我可以马上赶去。”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话也冷静了一些,他点头说道:“有道理,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老实说这件事换别人也做不了,就看你了龙少。” 

金田战事早已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双方在方圆几百里的崇山峻岭和田野之间互攻奔袭,清 军对太平军从金田村开始穷追猛打,追到大瑶山脉上攻山营克水寨,又发展到在大瑶山脉下的三里墟一带三十里地区挖壕铁围坚守与太平军作困兽斗,在太平军猛攻突围后,经清朝名将广西提督向荣严密布阵,又把太平军压回起义的原点金田村一带。之前太平军半年的辗转作战似乎成了白废心机,又是那些人,又是那些事,重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只是死伤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少,而留下来的军队则越来越挠勇善战。

金田以外被数万清军围困,太平军久战无功,加上军中缺粮无盐,更缺枪支火药,军心极之萎靡不振。绿娇娇和杰克本想军火大生意长做长有,可是没想到这种大生意有个行业性的大问题,如果主顾是打败仗的一方,作为商家要担心对方能不能接到货,又要担心对方能不能付清货款,这个问题一直放在绿娇娇面前。有时她觉得自己挺苦命的,为什么非要卖军火给太平军呢?人家做清军生意的军火商运起货来何等光明正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运输无风险收钱不赖帐,可是想想当年也是自己为了天下太平而选了要做反清义士,连反清的皇帝风水穴还是自己亲手点的,现在再埋怨也无补于事,只能希望以后能做个有前途一点的反贼。

他们和洪宣娇、林凤翔一起,带着马队往返广州口岸和广西战场之间,年中已经走过几轮大买卖,赚银子赚得心红胆壮,要他们停下来不做这桩买卖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年里太平军不停地转阵营,每次交货都要先找到太平军的主力部队在什么地方,老实说,清军找不到的队伍,他们也不会很容易找到。一但找到联系上了,那个地方要么是打得天翻地覆的战场,走进去就会有生命危险;要么是清军无法攻克的险地,简单说就是人马车都走不上去的地方,货到了还要用人一篓一篓地驼在背上爬上山,反正军火要运到太平军手上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那时的清军并非几万大军都由向荣一人统领,向荣军队七千人负责主攻,并没有为漫长的防守线拉散阵营;同是前来主战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带了一万二千大军分散在各险要关隘进行主要布防与助攻;另一半清军的组成比较复杂:有湖南湖北云南四川等省调来助战的清军各几千;也有一千几百从广州调来的火力装调最好的正宗八旗神机营;还有愿意和清军合作的由当地乡绅组织的团练;甚至有投降清军的洪门军队。

围困很严密,但绝对不是固若金汤,上百里的防线总会有些兵力薄弱的地方,刚开始偷运军火的时候,就试过里应外合强行攻破清军薄弱防线渡江交货,一两次强攻之后各有死伤,清军对各线都加强了防卫,于是绿娇娇他们又想出了新办法。

防线可以很坚固,可是人心总是软的。

原来交战时间太长,清军的粮饷时有不足,在急需改善生活的情况下,有些非主力的清军居然和太平军混熟了暗中沟通做起了生意。在双方不交战的日子,清军中多余的粮食和火药补给就会卖到太平军中,但是不能老是向朝廷申请军备粮草转手出售,毕竟朝廷发来的军备有数可查,卖多了总会发现库营中少了东西,必须要有新货可卖才可以做长期生意。拿着这个弱点,绿娇娇他们派人贿赂清军低级军官,使清军成了军火运输的一条地下通道,而最容易贿赂的莫过于降清的洪门军队。

很久没有下雨,天气已经炎热得让人想不停喝水和不停脱衣服,可是绿娇娇和杰克心里比这高温更火燥,当他们押着几车枪支弹药来到浔江边,在偏僻小村藏身之后四出打探太平军的位置,得知太平军全部被围在金田新墟,大家的心习惯性地沉了下来。

“每次都是这样,到了广西就交不了货。”杰克头上带着草编的牛仔式凉帽,光着晒得发红的上身露出胸前的金毛,表情郁闷地看着浔江对岸的清军大营说:“交不了货就收不齐货款,就算是收了订金不会亏大本,可是亏小本也是一笔大价钱,喔……”他发出悲惨的叫声。

洪宣娇和林凤翔是这支军火采购队的保镖,每一次他们都会全力排除面前的问题。高大雄壮的林凤翔也脱光了上身,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显得比杰克更结实,他也看着对岸说:“打探消息的人说,东路守浔江的是洪门旧部,不过我们转成坐船进金田,如果在江面上被截击的话可就危险了,还不如从南路的陆路快速硬闯。”

绿娇娇穿着单薄的丝衣,汗水让衣服贴着身体,也让两鬓的发梢贴着尖削却红润的脸庞显得无比诱人,她蹲坐在马车前座,一手夹着细细长长的雪茄烟,另一只手慢慢地摇着苏绣团扇说:“不要动粗了,我们是来赚钱的,要是人死了赚钱也没用,看能买通谁吧……”

杰克一脸忧心地转脸看着绿娇娇:“亲爱的,你可以不在火药桶旁边抽烟吗?”

“那我去娇姐的车上抽。”绿娇娇说着就要跳过洪宣娇运枪的车上,杰克一把拉住她说“算了”

洪宣娇也热得一身香汗,高挑丰满的身材从衣服下透出,让任何男人看了都热血沸腾,她说道:“先让我去走走,说不定还不用我们运货过江,要是找到洪门投清的二五仔还可以帮我们运过河,这样吧,大家先在这里等一天,我去找他们谈谈。”

“我和你一起去。”林凤翔和洪宣娇早就情投意合,这种危险的事一定会主动跟上。两人为了争取时间马上出发,绿娇娇立刻安排藏起三辆马车。

杰克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摇头感叹:“天天都这么甜密……”

绿娇娇嘴里斜叼着烟,一边拉油布一边问道:“什么意思?”

杰克说:“没什么,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绿娇娇停下手里的活,皱着眉叉腰看着杰克:“不如你跟着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他们晚上不回来的话在干什么?”

同队的月桂和香桂两姐妹看着他们两个吃吃偷笑。  

 

 

77节:大头羊

洪宣娇和林凤翔一夜不回,月桂和香桂辗转反侧一夜担心,绿娇娇和杰克却睡得象死猪一样,因为绿娇娇悄悄算过,他们此去一定可以平安回来,所以通知杰克使劲睡觉就行了。

凌晨时分,洪宣娇和林凤翔潜回小村回到落脚的住处,摇醒大家说:

“金田被四面围死了,现在只有东面水路最弱,由本地团练和洪门降兵守着。本地团练是不可能买通了,太平军和他们打了几年仗,仇很深,所以只能从洪门那边下手。我们和洪门老大见过面,他说有得谈,你们看怎么样?”

绿娇娇问道:“老大是什么人?身高和相貌是怎么样的?过去干什么的?有什么爱好?”

林凤翔坐下来说:“他上一年来加入上帝会,今年才降了清狗,我们都和他比较熟。他叫张钊,因为脸长眼细,个子小显得头比较大,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大头羊。上一年我们浔江府衙来征剿上帝会,我们一直在打胜仗,于是很多洪门堂口慕名来投奔加入,其中就有张钊和罗 大纲。他们都是广东洪门水军的堂主,老实说,他们是很能打的,来了上帝会之后,我们水陆两军都强了许多。”

“不过这些人都是酒色之徒。”洪宣娇接着说道:“上帝会的教规很严,要守十圣戒也要做礼拜,可是他们却按着自己那套洪门规矩办事,经常聚众喝酒生事,在外调戏妇女影响上帝会的名声,还在军中骚扰女营,后来天王责打他们,罗大纲认过错留下了,可是张钊却一气之下带队跑去降清。”

绿娇娇听了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她笑嘻嘻地说:“江湖好汉有几个不是这样?这个人有意思。他和太平军正面打过仗吗?”

林凤翔说道:“一直没有正面打过,向荣怎么会重用他和我们对战呢?只是用他带着团练做运输和设防,他说现在两路主攻都和他没有关系。”

杰克一伸手,“啪”一声拍死一只蚊子说:“没有正面战斗过就可以好好谈条件,运输和设防……运输最重要,军火也是他们运的吧?”

洪宣娇说:“我们当时也马上想到这一点,可是大头羊说军火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经他们的手,他们运的是食物日用和建营材料,都是笨重不值钱的东西。”

杰克说道:“先是当了反清复明的洪门堂主,然后为了壮大声势加入上帝会,最后又为了洪天王不让他喝酒玩女人而投降清朝,大头羊是个随时可以改变信仰的人,在他心里女人和酒最重要。本来他离开太平军可以回广东重做洪门堂主反清复明,可是他却很有效率地就地降清,在他心里还很重视名誉和地位,他很急于有人认可他的能力……这些都是一般人的弱点,可是在他身上太强烈了。”

绿娇娇在自己喷出的香烟中咪着眼睛想了一会说:“脸长眼细的人在相学上的确是入羊形相格,这种人其实不适合从军,他更适合做文官,羊形相格多疑多思保守善变,脸上常带三分笑,对人难抛一片心,他不会做太有风险的事情,他可以答应的事通常都会有几成胜算。”

月桂和香桂原是湖南洪门的姐妹,也是因为上一年投上帝会来到广西,所以对会中洪门的人很熟悉,月桂说:“娇娇小小年纪就精通相学了,说的真准呀,和亲眼见到一样,他这人不如罗大纲勇猛,可是做起事来又很突然,让人猜不透他想干什么。”香桂却对另一个话题更感兴趣,她笑着问绿娇娇:“你是什么相格呀?”

绿娇娇从嘴上拿出雪茄烟,在自己脸上摸一把,对香桂眨眨大眼睛:“摸都可以摸出来是美女啦,哈哈哈……”杰克也抓紧机会往她面上摸了一把。

洪宣娇听过大家的意见后问道:“你们要不要先见见大头羊?”

绿娇娇和杰克是货主,对这批货的担心不亚于太平军,他们异口同声说:“要。”

“他的水营就驻扎在江口,我们马上可以去找他。”

如果贸然进入对方的大营,无疑是送羊入虎口,绿娇娇果断地说道:“不,让他来找我们,这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她从身上摸出一张十两银票拍在桌子上。 

洪宣娇和林凤翔用了半天时间来回浔江江面联系张钊,绿娇娇等四人带枪埋伏在江边的草丛中,看着小船回到藏身的岸边。

从有顶蓬的小船中先走出洪宣娇和林凤翔,然后走出两个高大的汉子,最后钻出一个身高只有五尺,相貌斯文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身材长得象个少年般瘦小,鼻子显得特别大而驯良,眼形细长平整,样子象只大绵羊般有喜剧味,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一定是大头羊张钊。

他们上岸后,洪宣娇没有发现绿娇娇在岸边埋伏,带着张钊直接走向大家下榻的小村屋。等他们走远了,桂月和桂香马上把小船摇到另一个小河湾,并留守在浔江边以防有变,绿娇娇和杰克才放心地走回小屋和张钊见面。

进屋见过张钊,大家都知道见面是为了什么,没有寒喧几句就直入正题,张钊眼巴巴地看着绿娇娇说:“你们有多少货?出多少钱?”

绿娇娇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现在围金田的兵力布置情况是怎么样的?”

“小美女。”张钊的语气轻佻而自信,和他的驯良外貌完全不般配:“我们怎么运是我们的事,那些大事情告诉你,你也不懂……”

杰克很不喜欢他一直盯着绿娇娇的胸部,他挤在绿娇娇和张钊的中间说:“那么你告诉我吧,我懂。”

张钊抬头一看,铁塔一般的杰克脸带杀气地看着自己,他吞了一下口水说:“这是另一桩生意了,洋兄弟你是要运货还是要军情?”

绿娇娇又挤上来说:“我们要运货,你要送军情,再告诉我们你想怎么干,我们人货都要进金田。”

张钊一步不退,反而贴到绿娇娇胸前说:“小美女,金田有几万大军铁桶一般围着,进出都是不可能的,你进去了就走不出来,不如跟我算了。”

绿娇娇长得娇小,现在看到和自己的个头差不多高的张钊,和自己平视说话,让她觉得好象在学堂的时候跟男同学吵架,张钊说出什么狠话坏话都让她觉得可爱,她呵呵一笑说:“张大哥先让小妹试一下嘛,走不出来的话我就去找你收留。”

杰克一听马上瞪着绿娇娇,张钊倒是象赚了便宜似的笑起来:“好好,这话好听,我告诉你,现在西路是主要统领向荣,南路是副都统乌兰泰,那个家伙是个旗人,打汉人绝不手软;北路是黔军和滇军,虽说是外人,可是他们和太平军已经打了两年多,大家过节很多,这个洪宣娇他们很清楚;东路就是我了。那三面全是陆地,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是我这里倒是有两条水路从东通到西,先通到金田,再到向荣那里,所以就看你们有多少货,要怎么运。”

杰克看看绿娇娇,绿娇娇点一点头,杰克说道:“三车货,一车是枪,两车是火药子弹。我们六个人,两男四女。”

“有这么多女人吗?”张钊马上用力睁开小眼睛四处打探。

林凤翔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用很不高兴的声音问道:“大头羊,现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少开玩笑了。”

绿娇娇却说道:“林大哥不用着急,张大哥是有办法的人,先听他说完吧。”

张钊对林凤翔说:“你看人家小美女多明白张大哥的苦心,你们要是全是男人倒好办一些,等哪天我运货了,加上你们的货,给你们每人发一套军服行头,站在船头就直接运过去了;可是现在你们又有洋人又有女人,你叫我怎么运?这四个女人要怎么解释?你别说什么男扮女装,这年头男扮女装早就行不通了,你看这两位美女的相貌,啧啧,加上这身段,卷着被子都可以被军营里的兵哥看出是女人。”

张钊的话诚恳而粗俗,不过洪宣娇和绿娇娇听起来倒成了赞美,不约而同地掩嘴笑起来。绿娇娇没有看错,张钊是色鬼,也是一个聪明人,他能说出问题所在,就会有办法运进去,剩下的只是价钱问题了,她很清知张钊吃哪一套,最对口那一套当然是撒着娇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嘛张大哥?”绿娇娇的声音果然拖得很娇嗲。 

一天之后,张钊头戴顶戴花翎身穿官服,亲自带着三条运粮大船接货。由张钊亲自出马押货是绿娇娇的强烈要求,因为要走几十里河道纵深大军围困之地,没有张钊在场的话,每前进一尺,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危险。

而张钊乐意这样做,却是因为想自己独吞这一趟镖银。交给兄弟们去做的话,一来怕出事,二来银子要分少一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河道上长路漫漫,船上有这么多女孩子陪着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林凤翔已经先行潜回金田安排接应,其他人跟着张钊上了前面的大客船,后面的两艘货船混装着车马货物,船上更多的是张钊连船运来的真正的粮草。

三艘沉甸甸的船渡过浔江驶入内河,向万军围困的金田进发。船沿插满了写着“粮”字的三角小旗,船头站着张钊随身带的两个高大清兵,杰克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坐在船仓里的酒席间,一脸无奈地看着张钊和四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高声谈笑饮酒作乐。

绿娇娇面泛微红地对张钊说:“张大哥真是年轻有为,两个时辰就赚我们几百两银子,你让我们怎么活嘛。”

张钊因为皮肤白净,喝酒容易上头,早已经喝得满面通红,可是这并不是喝醉,他笑嘻嘻地说:“妹子你肯让我赚这几百银,到你口袋里就不止这个数了,我还不是在给你们打工嘛,要是我有你们的能耐,就不用当这跑腿的差事了。”

洪宣娇在太平军中地位一向比张钊高,张钊也知道她是天王的御妹不能乱搞,为了免生事端从来不会主动挑逗洪宣娇。所以洪宣娇不和张钊胡扯,只是细心地看着沿河岸的清兵营房和兵勇的状态,以她作战的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手的实力和士气。

张钊的醉眼看着绿娇娇,双手一边一个搭着月桂和香桂的肩说:“你们太平军不能喝酒抽鸦片,还分了男女营,你们两姐妹也很久没有和男人亲热了吧,哈哈哈……现在不亲热一下,回去之后保证没有机会。”一边说,一边就把两个美女夹向自己的脸。月桂和香桂这时候可不能发作,只好带着厌恶的神色甩开张钊的手,坐到杰克身边。

洪宣娇转过头低声喝道:“大头羊,你别搞那么多事!”

张钊大笑一阵说:“走吧走吧,我还不喜欢这么高的女人呢,不过象小美人这种娇小玲珑的极品就不同了……”他突然恶狠狠地对绿娇娇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把你搞上床。”同时屁股一转坐到绿娇娇身边,一手握着她的左手,一手就去搂她的肩要抱进自己怀里。

绿娇娇看也不看张钊,从腰间飞快地拔出左轮枪抵住张钊的头,杰克的左手几乎在同时越过桌子一拳向他的脸打去。

“啪”一声拳响,洪宣娇出掌在张钊的脸前面接住了杰克的拳,然后手形一变,翻拳重重打入张钊的胸前。张钊胸前一窝,闷吭一声弯下腰绻在椅子上,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揉着。

船头两个亲兵马上抽出腰刀冲进船舱,眼前看到的是杰克从腰间拔出左轮枪指着他们。 

 

 

78节:搜船

船舱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张钊喘着气的笑声,他伸手向两个亲兵摆摆手,示意没有危险,然后左手捧起右手贴到鼻子前,埋头深深一闻:“真香,这种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真正的女人香,哈哈哈……”  

他的话没有说完,杰克已经跳上桌子,一把掀翻张钊的顶戴花翎,顺手就抓住他的头发从椅子上扯起来,右手收枪变拳再一拳打在张钊胸前。他知道刚才自己是被气昏了,洪宣娇往张钊胸前打,就是不想让他的脸受伤,否则遇上清军的关卡盘查会引起怀疑,所以从现在起他也不打脸。  

绿娇娇闪到一旁转过枪头,改为控制着船舱口两个亲兵,却看到张钊从袖中抽出短刀抵住杰克的裆部。不知杰克是不知道情况,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点威胁,他飞快地又在张钊胸前打了一拳。张钊硬吃过这一拳,再没有象刚才那样装模作样地揉胸叫痛,横着细眼睛对杰克怒目而视说:“停手,你再动一动大爷就阉了你,你别当大爷是吃素的!”话语间透出心狠心辣的枭雄气势,同时刀刃贴紧了杰克,只要他反手一拖,杰克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完了。  

洪宣娇也喝住大家:“停手!”她抓住张钊和杰克手两边推开,把张钊推回椅子上去说:“快给杰克大人认个错,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人……”  

张钊从地上捡起一个酒壶,把壶里的剩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我怎么知道谁能搞谁不能搞,个个都不能搞的穿那么漂亮上我的船干什么。”  

要他让错其实是不可能的,他会认错的话在上帝会早就向洪秀全认了,也不会赌气出来投降清军。这时从岸上传来一声枪响,大家马上从窗户看出去,只见岸边有一排清兵在甩挠勾上船要把船拉到岸边,后排是洋枪队,最后面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军官。  

这军官是围困金田的北路军总兵李瑞,尽管两岸都在清军的控制之下,可是他每天仍在河边勤快地巡查。他坐在马上细心地从船窗看船舱里的情况,觉得这船是有点古怪。  

船慢慢拉到岸边,他也摧马走过去,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张钊头发散乱,被一个长相艳丽的高挑女子扶着走出前甲板,那女子比张钊高出一个头,两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显得相当滑稽。张钊一见到李瑞就扬手打招呼:“李总!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不如一年老!哈哈哈哈……”  

洪宣娇听到张钊叫这军官李总,知道此人身居高位,应该是北路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她不退入船舱,反而要在甲板上和李瑞近距离接触,了解李瑞相当于了解整支北路军。  

李瑞中等身材筋骨精干,一看就知道是长年带兵的人,他翻身下马跳上甲板,凑到洪宣娇面前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对张钊说:“张大人怎么喝成这样?这是出公差还干私活,我看见你的船一直在河面上摇。”  

张钊疯疯癫癫地把胯部一挺一挺地说:“你看我这一身上下多整齐,看到裤子没有?我有穿裤子,李大人还可以说我在干私活吗?”  

李瑞伸过头向船舱里看,看到一个洋人抱着一个娇小俏皮的女孩子耳鬓厮磨,两个盛装少女在给那洋人倒酒,洋人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和他打招呼。  

他看完后问张钊:“这三条船上是什么东西?”  

“粮食,木方篷帐,军马,女人和我。”张钊说完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小包袱,一把塞到李瑞怀里。李瑞打开一看,里面是粮草货物的批文和张钊的河标总爷大印,于是转身走下客船,跳上中间的货船。  

后面两艘货船上分别有六匹马,马车和大量杂货,李瑞带着两个士兵上船,士兵拿着批文在船上慢慢走着,一边看一边对照货品。张钊和洪宣娇跟在李瑞身后,眼睛紧张地盯着查货的士兵。  

李瑞手上拿着张钊的官印翻看着问道:“这只是你的破印嘛,女人的印呢?”  

“丢,女人要硬吗?李总兵才要硬呢,哈哈哈……”张钊说完伸手摸向李瑞的裤裆一阵浪笑,李瑞挡开他的手,陪着笑看着洪宣娇说:“那么有印的放行,没有印的留下。”  

张钊翻手向后从亲兵那里接过两盒鸦片烟膏就往李瑞怀里塞:“上次可以,下次也可以,这一次不行,向帅上火快憋疯了,就等着这些红牌阿姑去救火,马上要到那边还要保证新鲜,不新鲜的向帅不喜欢。我跟你说,我都不敢用,只能这样吃吃豆腐。”张钊说完用肘贴着洪宣娇的乳房摇了几下,斜着眼睛发出一阵淫笑。洪宣娇一直扶着他的左手,发作是不可能的,可是闪开就不象张钊口中说的妓女了,只好低头微笑,手指上暗暗发力扣住他的穴道,张钊“呵哟”一声叫痛,马上又用猥琐的笑声掩盖过去。  

李瑞的士兵大至看过中间的货船,没有发现不对批文的货物,于是大家跳上第三艘船的甲板,这时李瑞一脸严肃地说:“四个留下两个。”  

张钊从他怀里一把夺回鸦片烟膏:“你这是看不起向帅年纪大,别以为只有你能以一敌十。我好不容易找回来四个有点水平的,要是整好了我也能当上总兵,那时候能少得了你的快活吗?”  

“就留下那个最小的,知道吧?就是洋人抱着那个,你回程的时候我再给你送上船。”李瑞的脑里只记得刚才千娇百媚的绿娇娇,张钊一听这话,提起一边眉毛看着洪宣娇一阵怪笑,洪宣娇知道他的笑含意太多,可是也只能很含蓄地陪笑而不能毒打他一顿。她看向船尾,看到李瑞的士兵开始用脚跺船面甲板。  

原来张钊是艇匪出身,他的船除了打家劫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走私偷运,所以他的船百分百有暗舱,而太平军的军火,此时全部放在后面两艘船的暗舱中,虽然从表面看不出舱门在什么地方,可是船上没有必要的空洞声却会让细心的人找出暗仓的位置。  

洪宣娇扶着张钊若无其事地沿着船边走近那个士兵,李瑞慢慢跟在他们后面走近船尾。  

张钊一面有意无意地挡在李瑞面前,一面忍着笑说:“李总和我果然是好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是一眼看中那个最小的,不过我刚刚就为了这个被洋大人打了两拳,你看你看……”张钊解开衣服露出胸膛,上面果然有两个红红的新鲜拳印,李瑞看了也不禁坏笑起来,他说道:“打得好打得好,张大人和洋鬼子争女人,为我大清争了一口气,虽败犹荣啊!”  

拿批文查货的士兵摸着甲板蹲到地上,那里正是藏军火的位置,很显然他已经怀疑有暗藏的空洞,只是一时找不到舱门,再让他摸下去总会发现暗舱门,或者他告诉李瑞这里有古怪,马上就会演变成近距离大枪战。  

洪宣娇在船沿上一脚踩到自己的长裙下摆,娇滴滴叫一声“哎呀”就向那个士兵身上软软地倒过去。这清兵是个三十多岁一脸胡子碴的老兵痞子,经验丰富精力旺盛,一看有女人倒下来,马上伸手迎上去抱住,随即重新倒在甲板上,手上吃的热豆腐绝对比张钊用肘吃冷豆腐来得过瘾。  

洪宣娇压在他身上半撑起身体,双眼勾魂似的看着那老兵痞子的眼睛,嘴唇半开半合地向他脸上喘着香气,四目交投,世界象停顿了一般。张钊和李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表演,都羡慕得直吞口水,突然从前面客船传来一声枪响,把大家拉回现实中。  

四个人匆匆下船到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岸边的清兵已经全部找地方躲起来,洋大人正把三个哭哭啼啼的美貌女子推倒在甲板上。李瑞不敢马上走过去,他找棵大树挡住自己,再伸出头问:“出什么事了?”这一幕被洪宣娇看在眼里,对李瑞的行军风格早已心里有数。她扶着张钊向客船小跑过去,其实是挟着他的肘推他回客船。  

张钊远远就大声喝道:“干什么!你们这帮人搞什么鬼?”  

张钊那两个亲兵也伏在甲板上,现在正在爬起来。其中一个大声说:“张大人,那小个子女人玩洋大人的枪走火了,洋大人现在要赶她们下船。”  

李瑞一听马上从树后跳出来看能不能捡个便宜,神情比张钊更关心这件事:“怎么啦?洋大人没有受伤吧?”  

张钊当然明白这一枪是谁搞出来的鬼,他心里暗暗偷笑,伸手把李瑞拨到身后首先冲上甲板,对杰克说:“洋大人不要生气,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找几个不玩枪的女人,这几个是向帅的特别口味,找回来不容易,不能马上赶下船呀,你要是不喜欢我把她们关到后面货舱去,好不好?”  

杰克恶狠狠地扬着枪,对倒在甲板上的绿娇娇和月桂香桂说:“中国的女人全都是蠢货,Get lost!”  

洪宣娇马上扶着杰克回到船舱里,张钊一手扯起绿娇娇和香桂就拖到中间的货船上让士兵看守着,然后回到岸上对李瑞说:“洋鬼子要和向帅谈大炮的事,我们最好别惹他;我现在知道李总的口味,下回,四个全留下,四个全是小的,这回我们尊重老人家,要理解老人家也会打炮啊。”  

李瑞从张钊手上夺过两包鸦片烟膏:“我要是知道你耍我,我可带兵去烧了你的水营。”  

张钊一脸不屑地说:“算了吧你,你以为向帅会对你说,‘是啊,张钊给我带来四个红牌阿姑’,他不会认我也不会认,反正你相信兄弟,我有得吃你就有得吃。兄弟要赶路了,过两天再来看李总,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跳上客船甲板,当船头亲兵向前摇旗,船队起锚向金田深处进发,人人都擦了一把冷汗。

 

79节:三界庙

从浔江进入太平军坚守的金田地带,坐平底大船走内河只要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刚刚惊魂未定,张钊就指挥船队转入一个小三叉河口,进入更窄小的水道。

再进去不远,看到水道中间撑起三支泡得发霉的树丫,这并不是一棵大树掉进水里只露出树丫在水面,而是洪门的三把香暗号,张钊曾是洪门堂主自然心中了了,他拔出一面旗扬了几下停下船队,自己盘着双手站在船头等人出现。

岸边草丛中飞出套索把三条船拉到岸边,几十个头上包黑头巾,身穿紧身短衣,腰拷短刀的男人纷纷跳上船,在最前一条客船上的杰克一直在窗户看情况,他看到很显眼的林凤翔出现在草丛中。

原来林凤翔经常在外押货,头上保留了清朝要求的发型,前额剃得精光,脑后有一条长辫子。而他身边的人按太平军的要求不剃头发,更不会在脑后编一条辫子,大家都披散头发包头巾,所以光额长辫的林凤翔在人群最为突出。

见到他,就是进入了接应地点,也就是说他们安全完成了任务,杰克马上冲到船尾飞身跳到中间的货船上找绿娇娇,林凤翔却和另一个身形矫健的男青年跳上前头的客船。

客船上张钊的两个亲兵显然认得上船的人,马上退后让开,那个男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一跳上船头就站到张钊面前,一把推到他胸口上说:“你这反骨仔还敢来?”

张钊个子小经不起推,蹬蹬退了两步后,毫不示弱地向前踏步就踢过去:“罗大纲,大爷我不讲义气的话就不会亲自来押你们这点货,几百两银子算个屁,你以为大爷的命不值钱啊!”

那个叫罗大纲的青年闪开张钊的脚,扑过去揪住张钊就要开拳打,林凤翔一手抱住两个人的手说:“别打……别打……大头羊听说我们要运货一口就答应了。”

罗大纲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音量很大的骂道:“丢你个大头羊,当初我们斩鸡头烧黄纸发毒誓反清复明,你倒去了降清,洪门上下人人都可以杀你!”

林凤翔用力推开两个愤怒青年,张钊手脚不长可是力气不小,他一边拨开别人的手一边说:“是你这么傻才加入上帝会,兄弟们都是想过好日子才出来造反,进了上帝会没钱没女人没酒没大烟,要什么没什么,你对不对得起兄弟,你带着他们丢不丢脸?现在我的兄弟天天过好日子,月月有饷银寄回家,你有种带堂口的兄弟过来水营,大爷包烟包酒包嫖,我看兄弟们愿意跟谁!”

罗大纲也双眼通红地骂道:“清狗的钱从哪里来的?是从你的乡亲父老身上刮回来的你懂不懂!”洪宣娇一直站在旁边想劝止他们,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三个人中间用手一阵乱推,大喝道:“停!停!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干掉对方?我这里有刀!”

罗大纲和张钊都顺势一把推开对方,一人站到一边船头,转开脸互不理睬,张钊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抽出袖里短刀大喝一声向船头的粮字旗砍去,三角旗应声断到水面。

后面货船在不停卸货,杰克和绿娇娇指挥着几十人有条不紊地快速运作,很快三辆马车和枪支弹药都到了岸上,洪宣娇把银票塞到张钊手上,挥挥手示意全部太平军的人下船,张钊跟着他们到船沿,等其他人下了船,他沉着脸一手拉住林凤翔小声说:“以后有什么事先找找我。”

林凤翔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也跳下船,跟开队伍离开水道。 

在去金田大营的路上,绿娇娇得知罗大纲和张钊过去同是洪门的结拜兄弟,听了他们的事只管哈哈一笑,对于她来说才不管是什么人运货,只要把事办完就行了。

虽然是张钊过去的同门兄弟,罗大纲的性格和张钊完全不同,他为人爽朗外向,健谈而显得正派,绿娇娇和杰克和他没聊几句就象老朋友一样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从中他们又得知清城鸡啼岭的洪门堂口也来投了太平军,那个堂口的堂主温汉风,军师温祖宁和孟颉现在都在罗大纲的编制之下。罗大纲这一次本来不必亲自来接军火,可是听说是张钊押货,他放下其下事情也要来见张钊一面,本来挺想念老兄弟的,可是因为张钊降清,他一见面就忍不住无明火起,马上就打起来,一说起张钊,罗大纲又忍不住骂骂咧咧。

走过一片密林,就到了平缓开阔的丘陵地带,渐渐可以看到太平军的望楼守兵,大营顶上密布的战旗。从路上迎过来一群人,罗大纲坐在马车上对绿娇娇说:“老熟人来了。”

绿娇娇看到洪门军师孟颉穿着一身长衫,手摇折扇长须飘飘地站在路中间,笑咪咪看着马车队伍,这个场景仿佛多年前在洪宣娇的家乡官禄埠,孟颉突然出现在村口迎接绿娇娇那一幕,绿娇娇还记得那时也是秋天,孟颉出乎意外地用洪门暗号向她行了个礼。

孟颉身后是温汉风和温祖宁,他们不再作商人打扮,而是穿一身太平军的军服,头上戴着红头巾显得威风凛凛。绿娇娇和他们一别数年,现在突然在这里重逢不禁喜上眉梢,杰克和她高兴得跳下马车跑进去和这些洪门英雄见面。杰克和绿娇娇牵着手跑到他们面前,杰克见一个拥抱一个,绿娇娇一手拉着孟颉的衣袖一手拉他的长胡子。

绿娇娇高兴地说:“孟师爷又可以做大盆菜给我们吃啦!”

孟颉仰天大笑说:“呵呵呵,这里粮食很紧肉不够吃,只能做罗汉上素,你还要帮忙去采菇摘菜呢。”

“行,行。”绿娇娇激动得双眼闪亮,孟颉看到绿娇娇穿一身华丽的青花旗袍,打扮得象个欢场中的名妓,他装出色迷迷的笑容说:“很多年不见了,绿先生越长越漂亮,我看到你现在这种韵味就想纳妾,当时你还问过我娶不娶你,现在你还愿意嫁吗?”

“愿意愿意,嫁给你天天有好菜吃,你又会讲故事,比那洋鬼子好多了。老公,快来和孟师爷决斗,你输了我好嫁给孟师爷!”绿娇娇的话引起大家一阵大笑。

寒喧过后,大家一边走回金田本阵一边聊天,绿娇娇问起当年鸡啼岭上的金鸡啼日穴。听孟颉说,绿娇娇击退了破穴的清朝风水师,过了半年又有人试图潜上山破穴,可是因为绿娇娇事先提醒过,他们在墓穴四周布下机关陷阱,也设了兵勇守穴,成功保住了龙穴风水。过了三年正是龙穴风水发挥灵力的时候,清城知县何大人调任,新上任的知县不再象何大人那样愿意和温家合作,反而处处以打击奸商市霸为名加重温凤村各商号的赋税,于是堂口决定起兵攻打县城正式反清,然后转战湖广联合其他洪门堂口,四出活动剿杀清军。直到上一年得知上帝会在广西打出名堂,大家都从江湖上收到洪秀全发出的团营密令,又纷纷带兵来到广西聚义。现在太平军中的洪门军队是主要战斗力之一,尽管战况不利,可是大家的士气依然很高昂。

很快洪门兄弟把绿娇娇和杰克护送到金田镇中心街,那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因为长年战火不断,两边的店铺住家早就没有人居住,现在全部做了太平军的营房,到处可见红头巾的太平军官兵进进出出。大家走到一座庙前,庙门守着手执长枪的卫兵,罗大纲说:“这里就是盘营中军,天王和军师都在里面等大家,现在我先找库官来验收货物。”

大家坐在马车上等验收的时候,绿娇娇跳下马车,慢慢地端详起这座庙。庙门顶上的石门楣上用篆书刻着三界庙三个大字。绿娇娇从包袱中拿出罗经量了一下,庙门正正向南。她又左右看了看街道的两头,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人摆卖,可是她记得这里过去是个市集,在三界庙四周集中的都是卖猪肉的档铺。

绿娇娇紧皱眉头掐指算罢,一跺脚说道:“哎呀,谁选的这个地方做中军营房,这样的风水怎么能不被清朝大军困死哟!” 

 

80节:当年杀气

“绿先生对我们中军营有何高见?”一身戎装的冯云山从三界庙里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罗大纲和几个侍卫,最后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这人额面宽广日月起角,眉细眼大颧骨丰满,两眼中间山根低陷,鼻梁却高高挺起,鹅蛋形的脸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女人的秀气,他身穿缎黄袍,头扎黄头巾,男生女相神采飞扬,在众人之中气度最为突出,绿娇娇一看便认定他就是洪秀全。

洪秀全走到他们面前,一脸威严地注视着绿娇娇,洪宣娇和月桂香桂等人马上单膝跪下行礼,口呼“天王万岁”。绿娇娇看这形势,也跟着跪下行礼,只有杰克定定地站着。绿娇娇偷偷抬头看一看洪秀全,感觉到他还是一直看着自己,她伸手拉一拉杰克示意他也跪下,杰克却不下跪,只是向洪秀全欠身鞠躬,叫了一声“天王陛下”。

冯云山马上说道:“洋兄弟行的是西方礼仪,礼毕就行了。”给杰克解了围。

洪秀全说了一声“平身。”等大家站起来后说道:“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枪都运到了?”

洪宣娇马上回答:“二十担火药,四百支洋枪全部如数运到,请天王过目。”说完走向马车拉开油布拆开包洋枪的包裹。洪秀全也走到马车旁边拿起一支洋枪看了看,又举起来瞄了一下说:“枪不错,王妹过一阵替他们办好交接和钱银帐目。这位就是绿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人比花娇。”

绿娇娇有点意外,想不到洪秀全一开口说的不是当年为他葬下天子龙穴,而是赞扬自己长得漂亮。如果是其他男人这样,她有无数台词应对,可是一个有至高权力,日后可能会成为皇帝的人突然这样说,她感到唐突之余还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低头退后一步站到杰克身后。

冯云山看到气氛不对连忙说道:“天军的枪支弹药早已经不足,天王很挂心这一次军火补充,所以亲自出来看看。刚才绿先生说到这里的风水问题,请明确向天王说明一下。”

绿娇娇说道:“只是看了个门口,怕只是以管窥豹不得周全,可以让我进庙里再看看吗?”

冯云山忙说:“当然可以,绿先生请跟我来。”

其他洪门兄弟先行回营,冯云山和洪秀全把绿娇娇夹在中间,侍卫簇拥着他们,杰克和洪宣娇跟在后面一起走入三界庙。

绿娇娇站到三界庙的大门正中,一步一步沿中轴线慢慢向里面走。全庙并不大,只是象乡绅地主所住的大宅一般大小,内里分前中后三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三面房屋包围,因为这里原本就不是给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设计上全部是开放式的廊屋。

前院是高大的戏台,四周人来人往,地上排满了受伤的士兵,很多女兵在为伤兵护理换药。

中院到处是办事的官员和士兵,桌子书架文件摆满廊屋,日用物资和刀枪在墙角堆积如山。按神庙的传统设计,在中轴线上本应摆放神像,但是现在神像无影无踪,只看到正中竖有一个大大的白色十字架,两旁的墙上涂写着太平军的军规和宣扬皇上帝权能的口号,十字架前的案台上放着供品点着香烛,摆设完全按了乡间拜神的式样。

再走入后院,后院门前有带刀侍卫把守,要由侍卫开门才能进入。中殿大门紧闭,在这个炎热的天气似乎很不正常,冯云山说这里就是天王座镇的地方,绿娇娇向中殿背后看去,看到一座隆起的小丘陵,充当了风水上的靠山。冯云山心急地问道:“这里的风水怎么样?”绿娇娇说还要看看最后的大殿,冯云山犹豫了一下,洪秀全说:“好,绿先生细致严谨,象是做真学问的人,请到内殿一看。”说完踏步上殿,侍卫推开门,绿娇娇和杰克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殿内一尘不染,中央有一套精雕细琢的龙椅和龙案;左侧是八张八仙桌拼出来的长台,台中央堆放着文件,台边铺满了地图;右侧五排挂着大锁的大木柜贴墙排列,从地面架到齐人一般高。最让绿娇娇惊讶的是殿里有十多个美貌少女,身穿轻薄纱裙侍立在大殿各处。左侧的大桌旁边站着一个和洪秀全一样装束的人低头在地图上写字,在他左右各有一个表情驯良的侍女为他摇着羽扇,他一见有人推开大门就迎了过来,绿娇娇和他早就认识了,他是一直主 管军中事务的杨秀清。他向杰克和绿娇娇欠身行过礼,和杰克握住手就不放开,拉着杰克叫上洪宣娇到一旁喝茶,指着地图大谈军情。

洪秀全自顾自坐到殿中央的龙椅上,马上有侍女上前擦汗递茶,换鞋摇扇,倒是拉下绿娇娇和冯云山站在龙椅前。洪秀全等侍女关上大殿门,开口说道:“这里没有外人,绿先生现在可以说说对这里的看法吗?”

冯云山叫侍女搬来椅子请绿娇娇坐下,绿娇娇心里已经很不舒服。虽然说天王洪秀全有点作派是天经地义,和清朝皇帝老子相比,这行头还不及人家千分之一,可是在重兵围困几个月的情况下,刚才在外面还有伤兵在包扎,分明昨天或早上还有战斗发生,洪秀全却在这里过着大户人家般享受的生活,外面的兄弟知道了还会不会卖命呢?最让绿娇娇不开心的还不是这般享受,在广州烟花之地,花上几百两银子玩得绝对比这个正宗,可是作为一军统帅,未来的皇帝,对待自己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绿娇娇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距离和戒心,也许,这个距离正是洪秀全想营造的气氛。

绿娇娇对上帝会最大的认识来自洪宣娇、冯云山和前来聚义的洪门兄弟,这些活生生的江湖好汉一向让绿娇娇感到自由快意,和他们在一起比在儒家世俗中生活快乐得多,可是眼前的洪秀全让她突然想起了清朝的官,绿娇娇在官面前可不会说真心话,没有一个满意的价钱,绿娇娇不会为官员做半点事。

冯云山做得比洪秀全精明百倍,他似乎看到绿娇娇眼中的犹豫,他拉过椅子坐到绿娇娇身边说:“太平军被围在这里三个月了,清军步步为营收紧包围圈,我们多次突围都不成功,再这样下去粮食和军火都挺不了多久,老实说,绿先生一批枪运来就是几千两银子……”冯云山的意思是你不帮我们冲出去的话怕是货款都无法支付。

绿娇娇双唇紧闭给了冯云山一个礼貌的笑容,微微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象在认真聆听。善于察颜观色的冯云山了解绿娇娇,她在真诚待人的时候不会这样虚伪地微笑,这并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视钱如粪土的轻蔑拒绝。

用钱不能打动绿娇娇,那么只有人可以让绿娇娇开口说话,冯云山又说道:“天军将士很多都是举家投军,我们带着的老弱妇孺比能战的士兵还要多,你问问宣娇就知道,她女营里现在有多少女眷,我们还在中军之下设了童子营保护孩子,所以在突围的时候远不及清军快捷。天王为人仁爱,从来不舍得扔下将士们的家眷和乡亲父老才会被清军重重包围,天王天天都在想怎么把乡亲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冯云山又停下来看着绿娇娇,绿娇娇这次没有微笑,看着冯云山轻轻泄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有说话。冯云山知道这一套行得通,这女孩快要被说服了,他再加多二分力说道:“眼下的情况,谁也不能全身离开金田,我们派出去刺探军情的细作,很多都被清军发现捉住杀掉了,要是绿先生现在离开也是很危险,想走出金田我们就要合力向前,绿先生知道,我们没有回头路……”

绿娇娇看着冯云山,用罗经掩着嘴“噗刺”一声笑了出来:“冯大哥,我发现你很象当年蜀军师。”冯云山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这是绿娇娇在赞扬自己象诸葛亮,可是他并不想在天王和杨秀清面前做无谓的张扬,于是连忙接上说:“云山就是天军的军师嘛,呵呵呵。”

绿娇娇向洪秀全站起来,欠一欠身说:“刚才听军师讲过天军的现况,和中军营的风水问题如出一辙,请问天王是不是移营到金田就把中军营定在这里?”  

洪秀全点头称是,绿娇娇又说:

“自古城镇乡村都有神庙护荫百姓,而神庙是灵异之地,住在庙中的人非僧即道远离俗世,加上庙里所拜神灵的灵力,使庙宇自带一股纯阳或者是纯阴之气。在杨公传世风水中,担心神庙的脱俗之气影响老百姓的妻财子禄日常生活,不会把它建在人居住的环境中间,只放在风水最坏的地方和离开城邑的去水处,以求起到镇邪锁水,保安聚财的作用。天王和冯军师游历过不少地方,对这种格局应该有印象。”

洪秀全和冯云山仔细回忆,果然大多市镇都是这样,杨秀清听到绿娇娇开始娓娓而谈,也停下他们在一旁的谈话,聚在殿中听绿娇娇讲解风水。

冯云山说:“可是在广西一带,三界庙很常见,而且又往往设在市镇的中间,是不是当地人不重视风水呢?”

“不一定,这要看庙是谁建的,如果这庙不是乡民所建自然有古怪。”绿娇娇的意思直指朝廷。

杨秀清是广西当地人,他对这里的情况最为熟悉,他插嘴说:“阿妹,这个事情我倒知道,三界庙里拜的是三界神,这是只有广西才有的神,他本来不是神仙,而是明朝一个官员。五百年前朝廷从外江派他来广西平乱,他在大藤峡和义军打仗杀了不少人,明朝看到他军功显赫就封他为‘游天得道三界圣爷’,还在广西各县为他建了三界庙,这些庙的确不是乡民所建。这就对了!”杨秀清和绿娇娇几乎同时明白过来。

杨清秀抢着说:“我明白了,阿妹是说明朝封了杀义军的功臣为神,然后凭这股杀气在每个地方建庙镇压住当地的风水,就是怕广西人再起反心……”

绿娇娇也抢着说:“所以把三界庙建在村镇中央,而村镇中央往往是一地龙脉所在,明朝廷又精于风水,这些三界庙全是为了钉死龙气所建。”

洪秀全听到这里不禁坐直了身子,冯云山含颌点头微笑看了看洪秀全,眼中的意思是说:我请的风水师厉害吧,嘿嘿。

洪秀全开口问道:“可是我听冯军师说这里的风水没有大问题,难道冯军师看错了?”

绿娇娇说道:“冯军师没有看错,按平常来说,三界庙靠山面水座镇中央,可以稳定时势保一方平安,想当顺民混日子的话倒不算是坏风水,坏就坏在你们不是顺民……”绿娇娇声音一变厉声说道:“你们是要夺天下的英雄!”  

 

81节:兵家风水

绿娇娇手挟罗经走到大殿门前推开大门,外面的天空一片铁灰,一股闷热的空气涌入大殿之中,她抬头看着天空说:

“三界庙挟五百年前的杀气镇压一方,在风水布局上以稳固封闭为目的,这里后有靠山紧紧依靠,使人甘于现状不求进取,前门向南开,看似对着河流有向外发展的生机,可是从三界庙门到河边全是密集民居,三界庙门根本无法纳得鲜活水气,无论什么五行流年变化都不能打破这个风水闷局。天军起义于金田,转战大半年之后又回到金田被困,以风水家的眼光来看,和三界庙有很大关联。天军要打天下就要冲出广西逐鹿中原,驱清狗兴大汉,现在自困于前朝皇帝老子设下的阴谋风水局中,气运上就输人一筹。再说庙前大街本来就形势压抑,加上自古就做为市集,三界庙四周全是屠户肉档,我想这也是衙门的有意分配安排,用屠杀血地围困三界庙,使三界庙的戾气长年不退,所以从天军设三界庙为中军的那天起,就形成了被清军重重围困绞杀的格局。”

众人听绿娇娇的惊险解说,心脏都悬到了喉咙,冯云山知道是自己摆出了乌龙阵更是频频咽口水,在真才实学面前,可不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蒙混过关。杨秀清在绿娇娇身后问道:“阿妹很有见地,你先把我们这里的风水弱点一次过告诉我,我就可以针对性地战胜。”

绿娇娇开始有点喜欢杨秀清的性格,他不象冯云山那样彬彬有礼,语气间还有些狂妄自大,可是面对现实知错就改,这种人品倒是一个成大事的将才。

绿娇娇呵呵一笑说:“大问题说完了,小问题并不多,其实以传世杨公风水的运用来说,冯军师选的地方没有错,但是杨公风水救贫济世,不能用于兵凶战危之地,如果在战时仍硬套不适用的风水,自然就会起反效果。冯军师用杨公风水选错地址,可是对于内部的布局却是用对了。我看到前院安置伤员,使伤护人员方便进出,又可以得到南方旺气的保护,使他们尽快恢复;中院设行政各部,可以稳定军心分权任贤,各位主将不至于陷在杂务之中,为了使伤员的恶运不被行人带入行政区,还在中院中堂摆设了上帝会最有灵力的十字架,净化了中院的恶戾之气;走过这里进入后院见天王的人都先把身上的戾气褪尽,保证了主要将领的个人运气,而后院的布局又稳定得体尊卑分明,很好地保证了天王的权力。我敢说进驻三界庙的几个月里,就算在很艰苦的战况下,天军内部也可以保证官兵团结,没有发生哗变,这当然得益于冯军师的布局。”

绿娇娇长篇大论之后,杰克很关怀地递给她一杯香茶,绿娇娇幸福得向杰克的身体靠过半步,一口把茶闷下去,然后舒心地张开嘴“啊”了一声,证明这杯茶香甜到心里。

冯云山被绿娇娇一番话挽回一点脸面,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悬虚,这时他真正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厉害,她不只是身怀绝世风水,她还可以在瞬间调动人心。他也知道绿娇娇的苦心,一来向天王说出冯云山的用心良苦,缓和了他的失误,二来又对各人都捧了一把。事实上冯云山在风水布局上已经用尽毕生学识,可是世间又哪里来适合战争的风水呢,他觉得实在也怪不得自己呀。

冯云山想到这里,灵光一现地问道:“绿先生刚才说传世杨公风水不适合作战,莫非你有适合作战的风水秘术?”

绿娇娇转头看到冯云山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一问在她脑海里激出了火花,是啊,天下有这样的风水吗?为什么自己似乎知道杨公风水的缺口在哪里?难道……

她撇下其他人独自跑出几步,在后院中间抬起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杨公风水和安公龙诀飞快地对应,一生所见山河大地在脑海中盘旋重现:

真龙必是多种走,人见群龙不见首;

龙首恒藏不示人,仙人方许捉龙口。

一方群山磊磊起,山山踏遍都不是;

却有一片大蛮地,横铺阔展无星体。

此是卧龙性倨傲,颐指群山还使气;

群山弯弯曲曲行,那知粗硬是尊星。

他山对此难消纳,到此方能驱遣人……

……

世间有阴就有阳,有攻就有守,有战就有和,有尊就有卑。杨公风水传世于民,重守重和,是天下至善的显学;龙诀风水秘传于帝边,是天下至尊的密学,那么为什么不会是能攻善战的风水呢?这些龙诀上的秘密,除了可以寻天子龙、葬天子穴,难道就不可以是为天子打江山的兵法吗?

《龙诀》应该是天下无敌的兵法啊!

绿娇娇被无形的力量推进《龙诀》新世界,这里有无限无尽的力量,可是却只有她一个人,也只能让她一个人存在。她的心里一阵狂跳,用罗经捂在自己胸前,心里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她闭着眼睛,嘴唇喃喃地念着:“先闯出重围,尝试用龙诀风水闯出重围,对,一定要试一试,死也要试一试……”

她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她看到面前有一排面孔,冯云山、洪秀全、杨秀清、洪宣娇和杰克,都屏住呼吸看着她,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样好奇和茫然,绿娇娇大笑一声说:“哈!突围了,突围了,杨将军快带我看金田的地图!”

杨秀清刚才听过绿娇娇的论述,对这个小女孩又敬又爱,突围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他已经想过万千条计策,如果行得通早就冲出去了,现在只有凭着新思想新启发才可以打破这个僵局,这时什么都应该试一试,何况是一个小仙女般的风水师很有信心说出来的话。他毫不含糊走回内殿,在大台上摊开金田作战图。绿娇娇走到台边放下罗经,从杰克的衣兜里掏出一支细长的雪茄烟,叮一声打着火机点起烟,叉着腰说:“从今晚开始到突围的那一天,天王在这个内殿睡觉,现在,去找人把内殿的后墙右侧打个大洞。”

“啊?”大家都很愕然,洪秀全问道:“不是说要突围吗?打什么洞?”

绿娇娇从小鼻孔里哼出两道白烟:“咳,哼,是这样的,风水这种东西可以封就可以破,现在搬中军营太浪费时间了,不如直接破了三界庙的风水,然后再利用这股破围的气势杀出去。”

“我明白了。”冯云山说道:“今年是猪年,太岁在北,杨公风水要保平安所以最怕犯太岁,可是我们要用兵突围打破闷局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太岁在北,我们偏偏就在北方的太岁头上动土;而三界庙的太岁位在就天王座后右侧,所以要从这里打破。当犯过太岁之后,让天王在这里睡觉生活,从风水中先得冲犯太岁的破围之气,然后挟其破气带领我们冲出重围。”冯云山说完,精神奕奕地看着绿娇娇,象学生等着老师给一个表扬。

“说得好!”绿娇娇嘴里叼着雪茄烟,小拳头往桌面锤了一下,然后指着冯云山的鼻子对洪秀全说:“天王,有冯军师在,清朝必亡!”

洪秀全却说道:“圣库的银子都在这里啊,先找个地方收藏好再打洞吧。”

绿娇娇看着龙椅右侧一排排上了锁的大木箱,原来那些全是太平军的库银,她瞪着眼睛说:“哦,冯军师骗人,你刚才说没有银子付军火的货款。”

“我没说。”

“你暗示了。”

“我没暗示。”

军情如火急,天王内殿马上开始打墙洞犯太岁,大家吃过晚饭后换到一个比较宽敞的民宅继续军事会议。

十多盏油灯烤得屋里气温高升,人人都带着一身豆大的汗珠,绿娇娇的烟喷得房间里一片白蒙蒙,她的思想在地图上空游走。图上的群山象群龙在大地上狂舞猛冲,河流指引着看似凌乱的龙气,以常人不可洞悉的方向导演着历史。

她口里默默念着刻在心里的〈龙诀〉,手指在地图上一步步地走出重围。

后山向前前转后,定结骑龙无处走;

转身须看大转回,迎送中间莫下手;

若教定穴迎送中,乱空关峡空伤龙;

真龙开局中间卧,击山还有几十座;

……

这不只是风水,这是一股杀气,以天子气势横扫天下的无敌杀气。沿着这股杀气前进,将成就一朝新天子。绿娇娇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沿〈龙诀〉向前推进,慢慢地走出万军重重围困,朱唇轻吐喃喃念着:“真龙开局中间卧……真龙开局中间卧……”手指停在金田东北四十里的思旺镇。

她的鼻尖挂着一滴晶莹的汗珠,每个人放轻了呼吸看着她,生怕一口气把那滴汗珠吹到地图上。杰克用手帕在她鼻尖上印去汗珠,她优雅地对杰克说:“Thank you.

杰克说:“I love you.

冯云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还是讲中国话吧。”

绿娇娇清一清喉咙说:“咳咳,这里就是逆龙之气最刚烈的杀地。”

“杀官之地?”冯云山小声地问道。

绿娇娇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上一年的七月初七,安龙先生和你们一起去过思旺镇,他看过风水后就说一年之后这里会成为杀官之地,后来还在金田大营打了一仗,你忘了?”

“安龙先生?哼哼,那小子有一套啊……”绿娇娇的思想中突然冲进一条猛龙,不过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精明的杨秀清马上问道:“杀官之地怎么啦?我们要向这里突围吗?”

绿娇娇叼着烟卷起衣袖说:“没那么简单,来,我讲讲整个布局……”   

 

82节:逆水行龙

金田南面防线,由萧朝贵和石达开两位精壮热血青年带领着上万上帝会教众,以无边无际的竹林为障,在其中设下陷阱伏兵,一次一次地抵挡着清军的进攻。

南面战线上的清军将领,是同样年少气盛的八旗副都统乌兰泰。乌兰泰从广州府带出一万二千精兵,以最优良的火力兵械,凭据内河布下十几里长的阵地,防止太平军渡水突围出浔江东进广东,或是冲入南方腹地漫无边际地冲击广西。当时清廷对八旗军最为优待,不单是军饷远远高于汉人绿营军,就是八旗军所用的兵器也大大优胜于绿营,于是南面战线终日枪炮隆隆,天天象过大年一样热闹。

对付这样的强大对手,只有擅长铸炮用炮的石达开才可以抵御。困入金田后,萧朝贵和石达开早就下定了在这里消耗清军的决心,和乌兰泰在内河两岸反复拉锯作战,死守着最后的阵营。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地面上硝烟未散,石达开和几个亲兵蹲在青竹搭成的望楼上,从竹叶丛中观察着河对岸可能有残余清军的位置,一但确认有清军埋伏又在大炮射程之内,就传命开冷炮狙杀。萧朝贵在望楼下的炮台旁,一边擦着脸上的灰土,盘脚坐着看一张天王发来的手令。看了一会,他敏捷地爬上望楼,把手令递给石达开。

石达开看了一会说:“什么意思?造什么大船?”

“我就是给你看看什么意思?”萧朝贵坐到石达开身边说:“你看,这里说要我们多造大船,还要在河边造,这不是找死吗?”

石达开把手令看完正面看反面,又凑到鼻子前看天王的天朝大印是不是真的:“就是,在河边造的话,对面一炮过来我们就死几十人……也没说要造多少,造什么式样,要造会浮水的还是会沉水的也没有说,洪天王那边不是有问题吧?”

萧朝贵说:“应该是有原因的,手令让我们全军向河边移营,同时造大船备战,怕是准备从这里全军冲出浔江东进广东吧?”

“哈哈哈,贵爷你真会开玩笑。”石达开一阵大笑说:“我们这里南线就有一万多人,就算每人抱一块木板游泳出浔江,都要把这里的树砍光,还想造大船冲出去广东?这不可能。我猜是要集中兵力从南线突围,等洪天王的西路军来会合后,一起用大船渡过对岸和乌兰泰决战。”

“这样想是合情理,不过用兵打仗以隐蔽为上,要不要这么张扬?”萧朝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

“张扬就张扬,先声夺人嘛,说不定对面看到这阵势就吓跑了。”石达开比萧朝贵年轻一些,在困难中更有乐观精神:“贵爷,造船这种技术活就由我来做,你去带队移营到河岸就行了。”

萧朝贵说道:“当然是你造船了,这些大炮都是你铸出来的,做工匠活无人及你,你造的船保证不沉,天王知道是你造的才放心。”

多年来一直自家铸炮的石达开为太平军省了不少钱,他铸的炮完全可以和清军大炮抗衡,由此也抢了杰克不少生意,被杰克知道一定在心里大骂石达开。他听到萧朝贵的话说道:“谁说我石达开造的船不沉,我造一条游在江中间突然沉到水底的船给你看。”

“要是突然又可以浮起来才算你厉害。”萧朝贵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金田镇里一片忙碌,家属女眷收拾家当,士兵磨刀枪修马车。可是清军在西线的攻击也越来越猛,每天不分日夜地进攻,冯云山和杨秀清轮番领兵在水田里摸爬滚打地阻击,双方都累得半死。

西线清军是清朝老将向荣亲自带领,在这次围困作战中,向荣部仍是负责主攻。金田镇的地形西高东低,西面背靠长长的大瑶山主脉,太平军被围金田之前,就是在那山脉上转战。可是向荣追击太平军成功之后,主动占据了这个易守难攻的高地,以居高临下的地利,封死太平军藏入山林的退路,也夺得了进攻的主动权。

一支几万人的军队无论有什么动作,都会马上被对手探知,向荣当然不会对太平军的行动懵然无知。其实在清军方面,完全清楚太平军只有突围一招,问题只在于从哪个方向突围。在太平军突围之前全歼或困死太平军是向荣的最终目的,可是和太平军打了两年仗的向荣知道对手是什么水平的军队,在被困死之前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越接近成功,向荣就越担心。

双方的作战和情报刺探都到了白热化,各地细作探回的军情源源不断集中到向荣桌面上,在他的理解中,突围之战一触即发,南路军近日来大肆造船,又向江边集结人马,从水路突围的可能性很大,最近的情报还得知太平军准备出浔江杀向广东,举军去投英吉利国。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太平军的前身是上帝会,所拜的皇上帝耶火华就是洋鬼子的神仙,他们和洋人有关系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广州水域外就停着英吉利国的炮船,要是双方内外夹攻广州可是天大的祸事。他发信通知南路乌兰泰加强备战,也要求自己的部下枕戈待发,分出一支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南线的乌兰泰部队…… 

在三界庙后院内殿的屋顶上,绿娇娇、杰克和杨秀清每人拿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起眯着眼睛看着一天天变圆的月亮。月光朦胧,月亮的边缘象长了一层薄薄的茸毛,月光映在杨秀清瘦削得有棱有角的脸上,勾勒出象洋人一样的鹰勾鼻,他问绿娇娇:“阿妹,快下雨了吧?”

绿娇娇也看着月亮,她头也不回地答道:“两天之内一定下,还是吹西南风,正好顺风呢。”

杰克睁一睁睛看清楚一些:“现在一点风也没有,你是算卦知道要吹西南风吗?我想不一定吧。”

绿娇娇说:“算什么卦都不如亲眼看到的准,你看月亮的西南方是不是缺了一个小口?”

杰克和杨秀清仔细一看,月边那一圈茸毛果然在西南向轻微地张开一个小口,绿娇娇说:“有月晕就是快要下雨了,缺口在哪个方向,下雨的时候就吹哪一边风。”

杰克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地面没有风,可是天空上有风,天空上的风吹着潮湿的空气,从月亮的光线里就可以看和风向相同的缺口。”

杨秀清长叹一声,小声说道:“说起风就来气,你们知道天军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吗?”

绿娇娇和杰克都摇摇头,杨秀清压低音量说:“本来我们全军控制着西面山区,在山上的风门坳建了很坚固的要塞,清军仰攻了七天七夜,死伤无数都没有攻下来,我打算就在那山坳里再设伏军全歼清军,哪知洪天王打得兴起,没有通知我就下令放火烧山,打算不花力气烧死清军,唉……”杨秀清沮丧地垂下头。

杰克好奇地问道:“然后怎么样?”

杨秀清无奈地说:“然后就吹起了南风,天军正好在北岭,那火一直往山上烧,要塞烧起大火,清军马上乘火势攻上来,我们全军拼命从后山冲下山逃命,这就冲回了金田,清军倒占了山上的地形,现在西面的清军就是仗着这个地利天天打下来……你们说,夏天怎么可能不吹南风嘛……”

绿娇娇“噗”一声笑出来,然后马上捂嘴止住笑。杰克倒是厚道,站起来拍拍杨秀清的肩膀说:“我们会打赢的,不要灰心。”

这时从下面传来扔东西的声音和洪秀全大声说话:“放了蚊帐还是这么多蚊子!你们想想办法啊!”然后听到侍女小声的解释,洪秀全又骂道:“墙上的洞太大,一床蚊帐挡不住,你们就不能用两床蚊帐去挡?都站到洞口去喂蚊子,省得蚊子饿了来咬我!”

听到洪秀全的话,杨秀清更沮丧了,他把扇子插到腰间,用双手使劲地搓自己皱成苦瓜的脸。 

今年的中秋节看不到月亮,正如大家的预测,天上下起倾盘大雨,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两军都没有接战的欲望,各自掩旗息鼓躲在雨中吃月饼。清军各部正在中秋赏雨的时候,萧朝贵和石达开突然接到新的密令,放弃全部正在建造的船只,营帐旗号原样不动,只带着人马连夜秘密回金田大营会师。

一夜之后,暴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南路军已经顺利在清军的眼皮下来到金田,被大雨泡得象水塘一样的三界庙中,杨秀清和冯云山井井有条地快速调动着各部兵马。

按绿娇娇的计划,突破口就在今年的太岁方。之前的南移造船全是为了引开清军注意力的虚招,太平军的真正意图是在深夜子时出发直取北路逆龙势猛攻。

原来大瑶山龙脉从北向南连绵数百里,象梳齿一样的支脉纷纷从主脉分出,不约而同刺向南方。这些长长尖尖的支脉不过峡,不脱秀,更不结穴,带着巨大煞气的凶龙,落地成利器之形,如枪如剪,这种被安龙儿准确地称之为“挨金剪火”的风水凶地,绿娇娇又怎会看不出来?

按《龙诀》风水指引,在这种凶地逆运五行直破太岁和龙神才可以突破重围死里求生。当年太岁属水在北方,在属水的子时向太岁方用兵,是天下最大的冲犯太岁。这本是平常风水大忌,五行单一重重叠叠会凶上加凶,这种情况在玄学中称为伏呤,有口诀这样说:“伏呤见伏呤,两眼泪淋淋。”由此可见世间玄学家对五行重叠是何等避忌。不过在这个时刻,逆龙而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从大瑶山上流下不同大小的河流,这些河流随着山势象并排的珠帘一样从北向南流动,龙气随水走,逆水反攻正是龙诀破围的奥义。在金田北方就有一条河,从大瑶山上从北向南流下,绿娇娇从地图上看到这条河叫罗蛟水,那天晚上她的手指首先就点在河的下游,然后一直向北方上游的山上推去。

突围的缺口定了下来,绿娇娇只是在等一个更适合的时候,就是老天也会帮助自己的暴雨天,太岁伏呤再见天上水,这才是最极致的反击。  

83节:偷渡惊魂

天地间除了黑暗没有任何景色,只有在蒙着黑布的暗灯下,才可以看到罗经指出的方向,数万人马在轰隆作响的暴雨中无声无息地向北进发。队伍拉得很长,可是前进速度也很快,这得益于杨秀清和冯云山的治军严明,训练有素。

号称三万人马的太平军中,有两万以上是老弱妇孺,他们是太平军作战的后顾之忧,恰恰又是让太平军每战奋力向前的最大动力;当自己的家人就在军队中,每一场战斗的失败都会导致家破人亡,这些亲人不容许将士们疏忽和战败,这样的军队结构发挥出人性最后的力量。

北上的队伍由杨秀清和罗大纲带领精兵和洪门军队开路;洪秀全和冯云山带领着大部家眷,由洪宣娇领女军护卫,走在突围队伍的中间;最后押阵的是萧朝贵和石达开,他们负责沿路挖坑设陷阱,并且布置大量的小队伏兵对追兵层层阻击。

杰克和绿娇娇并非太平军人马,没有所属部队,但从安全着想,也考虑到绿娇娇的个人喜好,冯云山和洪宣娇都一致建议绿娇娇跟在女军中。尽管按军规女军中不得有男人杂入,但在杰克的强烈要求下,大家也鉴于他是国际友人兼主要合作伙伴的贵客身份,他成了女军中唯一的男人,主要工作就是做绿娇娇的私人保镖,其行为操守由绿娇娇负责监管。

牛马都驼着重要的军火物资,车上也坐满了伤员,再也没有多出来的交通工具供普通将士骑乘,杰克挽着绿娇娇的手,两人和众军士一样头戴大斗笠身披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队伍中艰难地向前小跑。

从浮桥越过小河后,几万人马象鬼魂一样从清军的营地边缘绕路偷偷冲过。绿娇娇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作战,更何况这几万人的生死就掐在她在地图上的一指之间,在暴雨中的她的激动得全身发烫,毫无寒意。她在用自己的生死去尝试《龙诀》的威力,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的嘴角一直偷偷地带着笑意。

清军方面,紧贴金田大营北路的第一防线就是总兵李瑞带领的贵州军,杨秀清早已由细作探明了清军的哨点,为完成绿娇娇的全盘计划,在突围初期尽可能不与清军接战,于是带着队伍从各哨绕路而过,在暴雨掩护下,前军快速潜过李瑞军防线。

月桂和香桂本是湖南洪门将领,随丈夫加入上帝会后在女军中领兵。前期两姐妹长期和绿娇娇一起押运军火,和绿娇娇早就成了好姐妹,这时她们带着自己的部属护在绿娇娇四周随队疾进。

香桂一直蹭在绿娇娇身边,她凑到绿娇娇身边好奇地问道:“娇娇,听说这次突围是你做的作战计划哦?”

绿娇娇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咧开嘴笑得唧唧作响地说:“哪里哪里,都是杨将军和冯军师决定的路线,我只是在旁边看啦,唧唧……”

香桂仍是一脸崇拜地说:“就算是这样也好厉害哦,头头们开会我们见都没见过,开会讲了什么我们都是最后才知道。嗳,杨将军对人好不好的?”

杰克凑过来搭讪说:“听说香桂有丈夫了,还要问杨将军的事干什么?”

香桂说:“切,我又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听女将军说他对女人很好我才问问是不是这样……”

绿娇娇一边踩着泥浆用力前进一边说:“人家对女人好又不是对你好,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时姐姐月桂在他们面前伸手一拦,他们看到前队人马有秩序地快速停下伏地待命,于是也闭上嘴跟着队伍深蹲在草丛中。很快从暴雨声中传来马蹄声,一队约十人的清军马队从远处飞马跑过来,大家的心马上提到喉咙,绿娇娇的手一把摸到腰间的左轮枪上,眼睛从草丛中注视着马队的动向,月桂带着十多个女兵从背上抽出弓箭潜到队伍的侧面,布开伏击的阵形。

那队清军来到女军前大约一百步的位置,停下来向女军潜伏的方向探视了一会,分出两匹马往回跑,大概是发现了奇怪的动静,要回去通知本阵将领。月桂小声说:“糟糕,可能被发现了,我带队去解决他们。”当两姐妹提刀带箭正准备领兵出击的时候,洪宣娇从前队压低身形快跑过来一把按住她们的刀说:“别动,先等一下。”

清军的军马面对女军部队一字排开,这是马军准备冲击的阵形,可是却迟迟不冲过来,双方在暴雨中沉默着。绿娇娇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她发现从脸上流到嘴角的雨水有点咸味,看来自己是出了一身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大家却感到时间象停顿了一般,对峙的压力让人透不过气,直想冲出去厮杀个痛快。

从对峙的清军马队后又跑来一支马队,领头走出一个将领慢慢地接近女军潜伏的地方,一边走还一边向草丛中探头探脑地细心观察。洪宣娇和绿娇娇看得真切,这人正是在大头羊张钊的船上见过的总兵李瑞,洪宣娇更加压住军队不让战斗无谓地打起来。她很清楚记得在偷运军火时李瑞查船那一幕,当绿娇娇在船队前方开枪把正在搜船的李瑞引开,李瑞一下船就躲到岸边的大树后,从这些小动作分析,此人没有胆量和太平军正面对抗,虽然不知道他如何可以爬到二品大员的高职之位,但可以肯定对付他不需要动粗。

洪宣娇低声向前后传令“女军准备呐喊”,口令很快传出半里外,洪宣娇待李瑞走近,她和月桂香桂所领部队首先突然从草丛中跳起来高声尖叫,其他女军部众也向她们学习狂跳着尖叫,一时间在昏天暗地的山谷里杀声震天,而且全是凄厉的女声,一浪接一浪地涌来使人恍如身处地狱之中。李瑞所骑的马被这气势一吓,惊得高高抬起前蹄后退几步,李瑞更是吓得瞠目结舌,他看到漆黑一团的前方鬼影层层涌动,心想这暴雨之中哪里来这么多女鬼,颤抖着声音怪叫道:“有鬼!快逃啊!”拨转马头带队就跑。

绿娇娇也跟着洪宣娇又叫又跳,看到李瑞被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跑,玩得相当过瘾。洪宣娇突然双手一分,又传令下去停止叫声,全军重新伏倒在地,山谷重新回到只有暴雨声的寂静。李瑞本来已经跑出百步之外,这时听到铺天盖地的女鬼暴叫突然消失,再回头一看,连鬼影都看不见,只看到暴雨中一动不动的山影和风中不断摇动的大树,这些大树现在看来就象巨大的长头发女鬼头颅。这一下不用再怀疑了,刚才一定是见了这辈子没见过邪门事,怕是走错了阴曹地府的大门,此时不趁还活着马上逃跑更待何时,李瑞伏鞍快马加鞭,清军马队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女军重新上路,可是大家一路上都在低声地咳嗽,这并不是女军中突然传染了急性喉咙痛,而是因为人人都在低头狂笑,只是突围前宣读了军纪,突围过程中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忍无可忍只好笑得象咳嗽一般。

四五更天本是人最疲倦最有睡意的时候,可是经过刚才吓退李瑞那一阵,大家都士气高昂毫无倦意,队伍很快就突破到罗蛟水的上游,来到这里,就顺利地完成了绿娇娇《龙诀》突围计划的第一步。

罗蛟水两旁是高高的大瑶山,因为大瑶山独特的山势,使罗蛟水象一条放在剪刀中的丝带,太平军到达罗蛟水上游之后,就到了剪刀口的内三角位置,无论向北,向东,向西都是爬上大瑶山。但绿娇娇的计划并不是逃亡,而是给清军施以无情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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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龙III 风水兵法 -在水四方- 给 在水四方 发送悄悄话 (407575 bytes) () 06/08/2014 postreply 06:43:41

谢谢。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09/2014 postreply 07: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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