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蛊事: 37-40

回答: 苗疆蛊事: 33-36绿烟2012-12-09 16:42:06

37

阿根说得并不在意,而我听着听着一阵头晕目眩。
  在门墙之上印血手印这一节,其实在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第一章便有出现,那是伤心道姑李莫愁的杀人习惯,也是对实力的自信宣言。然而在现实的巫蛊世界里,这种血手印其实也是真实存在的,这最早的历史要延伸至早期南疆的部族山寨时期。那个时候人力是真正的资源,不好滥杀,两个拥有巫师神婆等神职人员的寨子或部族,倘若有仇怨,便在对方村口或屋旁印一血淋淋的手印子,以作警示。

  然后双方斗蛊,输者寨败人亡,赢者得到人口财物。
  这个血手印,跟西方两绅士决斗时扔白手套,是一个原理。
  然而不同的是,巫蛊之术,从来都很有好正面冲突,大多数下蛊者从头到尾都不会露面。
  这是我那狂傲的师叔在向我挑战。
  而那个时候的我,仍然躺在医院里,虽然已经开始做一些康复训练,但是要说活蹦乱跳地去斗蛊,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实话,如有可能,我宁愿把那本破书交给便宜师叔,以求平安。然而世界往往都不是那么单纯的,我交给他,他会想上门的内容好像我也会哦,我会不会报复他,要是报复的话,何不如先斩草除根,了却这桩麻烦……
  好吧,本来无仇无怨,现在却是非杀不可了,这就是猜疑链,人性的弱点。
2012-11-19 20:20:00
  我想了一会儿,立即打电话给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的杂毛小道,要他帮我去店子里照拂一二。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微嘈杂,不时有女人的声音传来,不过他也爽快,立刻答应了,但是期期艾艾地,说最近手头略紧。我说好,回头我给你一万先花着。他高兴了,说我这钱花得值,请他这么一民间高人作保镖,太赚了。
  我又给欧阳警官挂了电话,给他通报了这个情况。
  晚上的时候李先生给我转了一间高级病房,独间,跟他女儿雪瑞相邻。我并不拒绝,安然享用,夜间的时候他跟我谈及报酬一事,我推辞了,说这并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雪瑞的病情并没有立即好转。他没有再说了,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很忧虑那个潜伏在暗中的师叔,虽然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何方,但是他已经成功地在我心中种下一根倒刺,坐立不安,如鲠在喉。我很奇怪,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这老家伙会不知道我在医院么?干嘛不直接来找我,反而去我店子里印什么劳什子血手印?
2012-11-19 20:29:00
  傍晚小美依然来给我送饭,这次她煲了清淡的银耳莲子羹,我告诉她这几天先别过来了,她不理,笑着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大老板的小女儿了,我说哪有,她的胸可没有你的大。小美脸红了,转过头去不说话。我这也是说顺了嘴,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太孟浪了,连忙道歉,她转回来盯着我,突然问你喜欢我么?我一时口结,吭吭哧哧半天,说你这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后面的但是没有说出口,就立刻被她给紧紧抱住了。

  她身子很柔软,也饱满,披散的头发里有很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她把头埋在我胸口,抽噎着,有嘤嘤的哭声传来,没一会儿,我胸前的病号服就湿了。这哭声把我的心给哭得柔软,就像在水中泡软的纸巾。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着。
  小美把心中积淀已久的感受说了出来,而且勇于付诸于行动,在那一刻,她大概是幸福的;而我,这样一个亲切熟悉的漂亮女孩子投入怀中,感受着她炽热的感情和好闻香气,一种被人关心、被人期待的感情油然而生,让我不愿放弃,在那一刻,我想我也应该是幸福的。
2012-11-19 20:40:00
  一连几日,我小心提防,但是自称是我师叔的那老家伙俨然消失了一般。

  警方的追查仍在继续,但是动静越来越小,东官是一个流动人口以百万为单位的城市,在如此密集的地区找寻一个人,说实话很难,毕竟他不是公安部挂名的A级通缉犯。生活仍在继续,就像某些电视剧里的镜头,一个城市从黑暗沉寂到璀璨万家,不过短短几秒钟。
  我隔壁的香港女孩雪瑞,她的病情开始好转,连续几天一直陆陆续续排了些毒素之后,在第四日就没再腹泻了,蛊毒消尽,精神便好了许多,食欲也增强了不少。李先生生意很忙,在第五天确定女儿基本无恙了之后,返回香港。李太太虽然抱怨,但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会经常来我这里坐一坐,聊会儿天,求教一些问题。我能答则答,不能答则避而不谈。
  李太太说起自家女儿很多事,她说她女儿本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向都调皮捣蛋,像个男孩子,可是自从中了这降头,性格大变,就变得怯弱敏感了,患上了轻微忧郁症,而且由于身体机能变弱,视力越发下降、退化,只能大约看见近前的物体。她让我多接触一下她女儿,鼓励支持一下她。
  我说好,可是每当我去串门,雪瑞看见我,都扭过头去不说话。
2012-11-19 20:53:00
  小妮子大概是想起了自家那日的惨样儿,害羞。

  看到十六岁的她,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揣着几百块钱,跑到南方来投靠同乡,结果地址记错,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在繁华的城市里穿行,又胆小又害怕,话都不敢说,穿着破旧的校服(那个时候居然穿着一身校服,奇葩吧?),像城市里的流浪狗,孤独无助……
  那段日子真的很难忘,不过也就是那个时候,让我的性格里拥有了坚强。
  后来我看到港台电视剧或者八卦杂志里面,十六岁的小女生连男友都换了好几个,私生活糜烂不堪,越发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没见过世面。可是现在,看到雪瑞那纯净无瑕的眼眸,我却生不出这样的想法了。
  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概而论,大概是不太公平的吧?
2012-11-19 21:02:00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我就给她念经。暂住我家的杂毛小道把我的MP4拿过来了,我记忆力变好,本来已经熟读,但而却仍旧喜欢阅读的感觉,温故而知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注释者洛十八所学颇杂,佛经也有,不全,断章取义的,所以我之前念的,也是照搬。此刻念,她觉得好玩,不说话,微黄的眼睛盯着我看,亮晶晶的。
  我念经文,念快了就觉得腮帮子痒,脸上的抓痕已经结痂,正在脱离。
  和我小叔一样,都是左脸,我很荣幸地加入了刀疤界的行列,成为一个外表凶悍的男子。
  ********
  与小美的感情进展很快,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说是水到渠成。
  小美来医院的次数越加频繁了,好在十一月饰品店的生意已经进入了淡季,阿根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们的拖糖也由小美给所有人发了,很多人都带来了祝福,当日也有嫉妒。我仍旧是个半残废,但是好歹也能够生活自理了,去洗手间,也不用人帮我扶把了。一个人的单间,其实很好,至少我不会担心金蚕蛊和朵朵曝光。

  要说这段时间最幸福的,得说是朵朵。
2012-11-19 21:19:00
  小家伙得到了医院仙逝的各位生灵的滋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
  别的不说,最主要的一点,她可以拿起水果刀了。水果刀有多重,这并不会比一根笤帚重,但是意义却是不同。

  《国语·越语》中谈及“兵者,凶器也”,亡魂灵体十有八九能够迷惑人心魂意志,但是未必有一成能够持戈捉兵,为何,人为阳,鬼为阴,心志坚定不移之辈,从来不恐惧,也就不会遇到鬼物,唯有心中忐忑不安者,时常被惑。鬼拥有人性的弱点,其实更加恐惧真正的消亡,本能地害怕刀兵,往往战场上下来的猛士、杀过人的凶人、屠夫,身上的杀气就能够镇住鬼。但是,总是有些鬼物,能够超越本能的恐惧而为,这类鬼,被称之为猛鬼、厉鬼或者……鬼灵。

  我很高兴,因为,朵朵的捶背功夫终于有了力道,轻重缓急,几如常人。
  时间悠悠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真想用“时光苒任”或者“白马过隙”来形容悠闲无事的日子,人若闲着,心就思动,总想着有些刺激惊奇的事情发生,然而真正有些什么事情,就会无比怀念那段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38

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认为那血手印只是一个玩笑,认为生活便如水,缓缓地流淌东去的时候,某天傍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的那头仍然传来了一个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以为事情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么?”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雪瑞念“金刚萨埵心咒”的节选之段,“今后纵遇命难时,亦绝不造诸恶业,祈汝悲眼视吾等,柔和之手赐解脱”,心中正飘飘然,突然一盆冷水泼下。我冷语,说那本书我已经遵照我外婆嘱咐,烧了成飞灰了。你若是要猿尸降的解法,我立刻说予你听,只求你能够不要再不依不饶——我本就不是你们这个圈子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图个富贵小民的命。
  他哼声冷笑,说现在满世界都是警察在找他,他安能放过我?
  我不说话,只恐触怒了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他见我不说话,嘿嘿的笑,这笑声凄厉,让人听着说不出的心寒,他说了两句话,就挂了电话。
  第一句是他带来的猴子死了,是被警察给打死的。
  第二句是我老婆在他那里,让我好好想想,《镇压山峦十二法门》毁没毁了?
  我握着手机,机身都要被我捏烂。
2012-11-19 21:52:00
  我立刻打电话给小美,电话已关机。

  我着急了,打电话问店子里,得知小美下午四点半就回家去了。这傻丫头,她是要给我 送饭。我打电话给小美的姐姐,小美姐姐说小美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出门来医院了。
  她问我怎么了,我没有答话,心却往下沉。
  雪瑞也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坐着轮椅回到了房间。拉开窗帘,十一月的夕阳顺着玻璃窗透进来,暖暖的,这是即将陷入冰冷夜里的黄昏。我看着沐浴在金子光芒的城市,心中想,或许我已经不属于这平淡的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真实世界就要展现在我面前,逃避,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心中对那个“师叔”,升起了无穷的杀意,这杀意寒冷刺骨,就如同冬天的冰凌。
  我独自待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李太太走进来,问是不是雪瑞惹我生气了,这小孩一直在哭。我叹气,说雪瑞的余毒已清,剩下的调养,以及后续的治疗,我也没有能力了,最好还是帮她办住院手续吧。她很吃惊,问好好的干嘛要转院?我说我的仇家找上门开了,他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小美已经被他绑架了,我怕你们再受牵连,最好立即准备走。
  李太太哪里见过这种事情,问问两句就仓惶离开,去联络转院事宜。
2012-11-19 22:10:00
  李太太哪里见过这种事情,问问两句就仓惶离开,去联络转院事宜。

  我立刻打电话给欧阳警官,说起小美被绑架的事情,他说他立刻上报给领导,立刻展开对“狼人”——这是专案组给那家伙的外号——的抓捕行动,让我稍安勿躁,也不要打草惊蛇。我表示知晓,也希望他们不要太暴露,以至于那家伙狗急跳墙,对小美造成伤害。
  我接着又打电话给萧克明,问他有什么法子没有。
  对于这个半调子的茅山道士,虽然也经常掉链子、贪财好色,但是为人还算真诚,我大致还是信任的。他立刻给我回复,说不用担心,他施展茅山秘法追踪术探寻一二,必有结果。见他这么胡吹,我本来对他很有好感的心,更加没底了。
  接着,我坐在窗前,看着落日斜阳沉入钢铁森林中,一言不发。雪瑞被她妈妈推着轮椅过来和我告别,我们话都不多,草草写了几句,她说陆左大师我能够摸摸你的脸么,我看不到你啦?我说好,她平伸双手过来摸,先摸我的鼻梁,再摸到了我的刀疤,摩挲着,她问你怎么哭了?
  我说没有,是太阳光刺眼呢。
2012-11-19 22:25:00
  她扑哧一笑,说你瞎说,你又骗人了,现在都是晚上了。她又说,我能拜你为师么?我说不行,她问为什么?我说我这人,可能没几天就要死掉了——我仇家太多了,老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很讨厌。她便说她要回去拜师傅,找一个玄学高手,学成了来帮我,问我拜谁好?我说我认识的人少,白鹤鸣——他出的书最多,你可以拜;要不然,黄易也可以,他的书我也是读过的。

  她说好,听名字,黄易这个人道行似乎要高一些,我就拜他吧。
  听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我心里似乎好过一点儿。
  李太太过来催促了,她已经知道是那个让我住院的家伙又来寻仇了,十分着急。在她心中或许我就已经够厉害了,能把我弄得这么惨的人,自然是高明十分。人越居高位,就越怕死,她现在富贵平安,女儿重病初愈,自然没时间陪我。我们告了别,雪瑞恋恋不舍,李太太头也不回。我仰着脸微笑,看着离去的雪瑞,在想她还会过多久,走出温室,变成和她母亲一样,知性、美丽但是却有现实的贵妇。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她,但是这个世界几乎没有童话。
2012-11-19 22:30:00
  太长了……
  我不能说我丢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倘若可以,用我所有财产去换都可以——财产丢失了,凭着我的人脉和经验,不用多久就能够挣回来,而朵朵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跟这个小鬼的关系,每天我都回跟她玩一会游戏,每天下班总有一个小人儿等待着我回家,她很乖,勤快,打扫卫生一丝不苟,有的时候又傻乎乎的,乍看觉得阴森森,然而却十分可爱,像最纯净的天湖之水。
  短短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我已经感觉自己和她已经息息相关了。那一年我已经22岁了,久经苦难,突然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触动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父女之情吧?
  然而,她突然消失了,悄无声息,无影无踪。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黑暗恐惧紧紧抓住,每一次跳动,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悲伤蔓延。
  我仔细想着,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朵朵带走了?
  真的是蟊贼么?显然这是最不可能的,行窃的时候还有苍蝇相助,悄无声息的跟鬼魅一般,所有的锁在他面前全部成了摆设,把我的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关键是,他不仅带上了保险柜里的钱,而且把我书桌上最不起的瓷罐娃娃给带走了……
  如果不是蟊贼,那么,会不会是……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士,骗吃骗喝,没事还老朝洗脚城、夜总会跑,他是懂得些法术的,又对我的虚实大致了解,倘若是他出手,以朵朵的安全来要挟我给他付肉子钱,也不是没有可能;
  除了萧克明,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小美中午给我讲了一个人,长得很丑,又老又丑的那种,穿着对襟褂子,肩上蹲着一个凶恶的猴子,下午的时候还来找过我,说是我们家亲戚……我家哪里来一个养猴子的亲戚?这么一联系起来,我心都要蹦出来了,连忙打电话给小美。

  她大概等了两遍铃声才接的电话,声音慵懒,不耐烦,郁郁地问我怎么啦,什么事?她大概还是为中午的事情闹小脾气,言语间有些不爽,我不理会这些,直接问那个自称我家亲戚的家伙下午是什么时候去的店子。小美回忆了一会儿,说差不多是三点钟左右吧。我心一沉,说是谁告诉我家地址的,她说是她啊,怎么啦?我骂了一声艹,挂了电话。
  我瘫软在了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无尽的疲倦从心底里冒出来。
2012-11-19 22:32:00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她,但是这个世界几乎没有童话。
  当天夜里,我工行的帐户被打入五十万,这是雪瑞的诊金,同时,我这次住院的费用也被李太太一并付清,留下的金额足够我在这个高级病房待上三个月。

  李太太没走多久,欧阳警官就过了来,他穿着便服,跟我证实了小美失踪的消息。
  他说上面拟了一个方案,利用这次机会将狼人抓捕归案。他还说已经联系了附近驻军的特警大队,随时有两组狙击手待命。我说要一击致命,要打头或者心脏,不然对他损伤不大。他笑说你看《生化危机》看多了吧?我认真地看他,脸色僵硬,说要不要我给你展示一下,科学以外的东西?

39

2007年11月21日,晚上22:32。
  宜纳采、订盟、祭祀、开光,忌嫁娶、开市、入宅、移徒。
  我接到一个电话,又是一个陌生号码,狼人告诉我,让我到南城的一个工业园等他。我很直接地回绝了他,就此时此地而言,拜他所赐,我是一个连自己行走都不能够的残疾人,坐着轮椅,能去哪儿?他有些意外,问我怎么还没好。我说我是人,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我受伤了,肋骨断了,得养,伤筋断骨一百天,我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说好吧,你在医院停车场等我吧。

  我说什么时候,我的护工下班了,要是现在,我还要去找人把我送下去,要不然麻烦你上来一趟?放心,我这里没警察。他没说话,我以为他挂了,很奇怪,喂了两声,他那边接话了:“艹,你以为我是送快递的啊?”说完他补充道:“你没报警吧?”
  我问小美怎么啦,我要跟他通话确认安全。
  他说好,没几秒钟小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了,嘤嘤地哭,说陆左救我,陆左你来救我啊。我安慰了他几句,电话被夺了过去,狼人说了一句话,十分钟后见。他挂了电话,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我掏出了装有装有十二法门影印件资料的MP4,巴掌大,删掉了一些关键地方,比如谈及解猿尸降的随记,比如一些蛊的炼制法门。
  然后我放下,放在兜里,静静等待。
2012-11-20 20:20:00
  十分钟后,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他瘦高个儿,五十多岁,一脸沧桑和劳累,穿着一件很旧的红色羽绒服,衣袖和兜旁边都有泥土的痕迹。他拿着一张纸,看到了坐在窗前轮椅上的我,对了下房门牌,然后搓着手一脸讨好地问:“是陆左先生么,我、我是你叔叫过来的,让我推你到下面去……”他一句话说得吭吭嗤嗤的,不利索,浓重的四川口音,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瞧,自卑,不敢看我。

  他不是狼人,不是我那便宜师叔,显然,那家伙担心埋伏,另找的人。
  我看着他,这种眼神我经常看到,在公交车上穿着一身汗臭工装的中年男人,在肯德基店前面看着里面食客和炸鸡咽口水的瘦弱女孩,在步行街边看走过的火辣美女猛吸鼻子的老光棍……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乡,或者与我一般的出身,他们穿行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看着满地的繁华,挣扎地、艰难地生存着。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我心不由得一软,我说是啊,是我,我们到哪里去,我叔在哪里?
  见我肯定,他十分高兴,说在楼下呢,在楼下,除了医院往左转,过天桥,那里有个草地子,在那里等着你。我说好,叔你帮我推一下。他搓着手走过来,脸通红,说快莫叫我叔咯,我就是个乡下人,当不起呢,会折寿的,叫我老王就好。我说我也是乡下人呢,你比我大一轮多,担得起的。他笑,张张嘴想说句好听话,没词。我叫他把我大衣拿过来,然后他扶着我走出去。
2012-11-20 20:33:00

  楼道有护士问我,怎么现在出去,医生知道不,这个人是谁?
  我说是我叔,推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这个护士跟杂毛小道很熟,仿佛还一起滚过床单,许是看在老萧面子,又或者因为我是高级病房的病人,说了两句,就没再问起。我问老王,说我叔一个人么?他交待什么事情?老王犹豫了一下,说一个人。
  我点头,没有再问。
  乘电梯的时候,他不会按,我就教他,按这里按那里,怎么弄,他小心翼翼,仿佛那亮着灯的按钮是自家新婚的婆娘,模样像个小孩般好奇。在电梯里,我问他没见过么?他说见过的,不过工地里的和这里的不一样,这个奢侈得很,那个就一个架架子。我说不可能吧,你到南方多久了,没见过这种电梯,他笑笑,说见过,没坐过,倒是超市里面的滑行电梯,有一次去坐了好几回,有点儿晕。我笑,说这原理都一样。

  快到一楼时,他突然问我,那个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别看我是乡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见侄子,还花钱雇人把侄子找出来,冷风天在外边见面?里面有空调,几多舒服呢!
  我说他都说了什么?
2012-11-20 20:48:00
  老王说你叔说要是你打电话,就把你带到草地子里面,要是不打,就把你带出了医院大楼,到后面综合楼的旁边,花园那里……小伙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觉得你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帮着做孽。
  我说你推我到综合楼吧,没事。
  出了楼,外面有些风,披着大衣的我仍然感觉有些凉,把它裹紧。我发现老王的红色羽绒服有些不合身,太艳,胳膊袖子里还露出些羽毛来,黑黑的,显然这是捡别人来穿的。到了综合楼拐角,我说好啦,就到这里了。他说这哪行,一是没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说他答应给你多少钱?老王说五十,我从皮包里给了他一张一百块,让他走。
  他是个贫困窘迫的普通人,说不定在家里还是个顶梁柱,我不想让他出意外。
  老王没钱补,脸憋成了红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钱放在他手上,合着,说走吧,快。他接过钱,说谢谢你陆先生。我没再理他,往前继续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头看,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轮椅会自己走。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鬼娃娃在帮我推。
2012-11-20 20:58:00
  夜黑黝黝,繁华的大楼在我身后,走进花园子,大冷天,就能感觉到寒意来。
  我没有四处瞅,让朵朵默默地退着我到了花园的一处石桌前,这是一处院方修来让病人散步、休养的去处,倘若在春夏之际,必是鲜花遍地,草木茵茵,即使是秋天,也有桂花开,香满地。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寒风呼啸花凋零,唯有些常绿植物,在远处的灯光投射下摇曳树枝,更加让人心中阴冷。
  我坐在石桌前,静静地等着。大概十分钟后,黑暗中浮出一个人影来。
  我看着他,说你终于来了。
  他说他来了好一会儿,刚才在检查是不是有警察,或者那个杂毛道士。我说没有吧,他点头,我说我只求平安,那玩意你要便拿去,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有,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不要老是占我便宜,让我叫你师叔,他呵呵地笑,说我真是你师叔,不过你要不乐意,叫我王洛和,或者老王也可以,书在哪里?
  我问我女朋友在哪里?

  他说这不行,他要看到书,才能把小美放了。我盯着他,看着这张浮着冷异怪笑的老脸,皱纹密布,歪嘴斜眼,丑的让人厌恶,想吐。很久,我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之前都说了,我们好歹也能够攀上一层亲戚关系,何必这么为难我呢?你要书,只管拿去,搞得跟抓特务一样,让人蛋疼,有意思没意思?
2012-11-20 21:08:00
  他说你外婆没跟你讲起我们两家的事情么?
  我在想我们两家到底出现什么事?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师傅给下蛊杀掉的事,还是别的什么?其实我从小都不怎么跟外婆亲近,老一辈的恩怨,我自然是不懂的。于是我摇摇头,说鬼才知道这什么事情,你看我好好地在这里做生意,起早贪黑地努力奋斗还房贷,您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唉……小美在哪里?
  他眉头皱起,嘀咕了几句话,我听不懂,但是看过泰剧,知道是那边的语言。说完之后,他一拍手,从西边的花坛处缓缓走过来一个倩丽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美。
  然而我并没有高兴,反而使咬牙切齿地说:“你对她作了什么?”

  这身影确实是小美,她穿这磨砂蓝色的牛仔裤,粉色的羊绒衫,外罩着一件浅色的小披肩,一如平日的秀美可爱——但也不是。怎么讲,走过来的她四肢僵硬,头不低,走路缓慢,一顿一顿地,仿佛是一个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着。我的心一瞬间就被愤怒填满了,怒瞪着他,说你他玛个*****,狗曰的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僵尸!

40

他笑,抬手招起,小美踱步来到他的旁边,脸色苍白、僵硬、木然,一双眼睛白的多过于黑的,抿着嘴,嘴角下撇,没有血色。这张熟悉的美丽面孔,有着我所陌生的怪异表情。我咬着牙,感觉眼泪不住地往眼眶上涌,我不能哭,不能让王洛和看见我的脆弱,然而自责的情绪却浓烈得如同黄果树瀑布,奔滚不息。
  王洛和揽着小美的腰,得意洋洋地看我的衰样,笑,他说你睁大眼睛,再看一看。
  我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看着被王洛和这个老色狼搂着的小美,她面无表情,目光平视,脸颊靠近耳际的地方有着青黛黑色。我突然想起一物,问你放了虫瘿?
  他昂然地笑,说然也,怎么样,她的生死系于你手,活,或者死,你选择吧?
  我咬牙切齿,感觉自己腮帮子都疼。

  狗曰的居然有虫瘿!
  什么是虫瘿?这只是一种微小的生物、病菌,几乎肉眼所不能见,又名僵尸虫、傀儡虫,叫法很多。它作用于昆虫较多,在世间常见的是来自于南美洲原始丛林中的蜜蜂,这种蜜蜂生前被虫瘿所感染,死后尸体仍然能够被生物电所控制乱飞、攻击生物。于是便有不良的巫师、炼金师找寻这种病菌,用尸体来做试验,研制出活动的尸体,也叫丧尸。一旦炼成,便随着本能攻击活物,啃噬血肉,炼制者能够应某种音频震荡而指挥尸体。

2012-11-20 21:37:00
  这种虫瘿炼制手法繁琐复杂,十分难得,而且一旦丧尸损毁,便也无用。这传闻由来已久,是真有,不假,但是远远没有后来电视剧上演绎的那么夸张,也不传染。它跟湘西沅陵、泸溪、辰奚、叙浦等地的赶尸看着相似,其实并不相同,这里先不表,后文再叙。
  我说二十多分钟之前我还跟小美通过电话,怎么这会儿小美就变了模样,原来是被下了虫瘿——虫瘿一入人体,大脑被感染寄生,如同木偶(植物人)。按照原理来说,虫瘿也是蛊毒的一种,外婆说我体内这条肥虫子是百蛊之王,按道理说是能够解蛊的,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外婆就是个穷乡僻壤苗寨子的神婆,她这一辈子,甚至连我们县都没有出去过,而久在外乡漂泊的我,则知这世界有多大!

  她怎么敢下此狂言?
  我外婆会是夜郎自大么?
  我不敢确认,而且也不敢那小美的性命来开玩笑,这小妮子把心都给了我,我怎敢不爱护她?我掏出了MP4,说给你。王洛和望着我手上银色抛光的电子产品,发愣,说这是什么?我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书是真的烧了,但是里面的资料我整理了,都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可以确认一遍。他疑虑地看着我,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这种神色,我上一次见到是某个不识字的人拿着一本厚书,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叫我抛给他。

2012-11-20 21:50:00
  我指着小美,说先给小美解了那个虫瘿,让她神志恢复正常。反正我现在坐着轮椅,也跑不了,你担心什么?他仍旧坚持,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说快点,抛给我,我要验证一下。小美没有反抗,木然地被紧紧掐着,然而她脸色铁青乌黑,眼球爆出,张开嘴,呼着寒气。我连忙叫住他,说好吧,你可以看看。我调出资料丢给了他,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一边问我操作,一边浏览。

  两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说你还真的……很天真啊。
  我说是么?他得意地大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这个虫瘿的,但是我不仅用了虫瘿、僵尸虫,还用了用罂粟提取的一种精神毒药,配合砒霜,这是快速达成目的的药引子,服过之人,必死无疑——我的猴子死了,你知道么?它陪伴了我有五年,没让我在毛淡棉(缅甸某地)雨林里孤独。可是它撕死了,因你而死,所以,你,还有这个女孩子,必须死!
  他面色狰狞,形容立刻恐怖起来,脸上又有隐隐的黑毛浮起。
2012-11-20 22:12:00
  我大声制止他,说你真不想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里面的资料,没有猿尸降的解法,没有——洛十八的注解我没录进去,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杀了我,或者杀了他,一辈子就饱受毒降的煎熬吧。他听到这句话,肺都气炸了,一抬腿就冲到我面前,抬手来抓我。
  朵朵一直在我后边站立着,见状立刻拼命把我往后面拉,王洛和一手抓空,道了一声“咦”,耳朵耸动。

  果然,没有那死猴子在,除非朵朵自愿现形,他也看不到朵朵。
  “你那古曼童还没有死?那天我可是吧窗帘拉开了的!”他问道,并没有追来。
  我心中狂怒,这个家伙,简直太恶毒了,要是当时没有萧克明在,估计我和朵朵已经阴阳两隔了吧?我艹……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这时候我被朵朵拉开六米远,拖到一个石道上。我还没有答话,他立刻大吼起来:“艹,你又叫了那帮警察来!”他咆哮着,脸上难以置信。这时黑暗中出现了几个人影,有人喊不准动,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话,说“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开人质,接受检查”云云等屁话。他大怒,毛发昌盛、黑雾盈体的同时,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边的石凳,想来砸人。
2012-11-20 22:26:00

  然而那石凳是连着地面用水泥砌成,骤然间拔不起来。我朝那边人群大喊,艹,你们倒是狙他啊,开枪啊,再不开枪就没机会了……喊个毛啊!话还没讲完,完全变成黑猩猩般模样的王洛和已经拔起了几十斤的石凳,转过头看我,我都没见到什么,心中一惊,就见一道白光飞来。
  我根本没有几秒的反应时间,动弹不得,只是倾倒身子,往草丛里面扑去。
  一道劲风呼啸而过,我全身一阵过电的发麻,寒毛炸起,感觉那轮椅被砸到,轰隆一声响。
  还没反应过来,黑灯瞎火的,就听到有几声枪响交错响起,爆豆一般。我没留意,挣扎着爬起来看,发现一道黑影朝我扑过来,扑到我身上,我伸手一挡,不是王洛和,这身形娇小柔软,力道也不足,竟然是小美。我捉住她的双手控制住,然而她的身体在痉挛,然而挣扎的力道大得出奇。“哈哈哈,你们去死吧。”我耳边传来王洛和丧心病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便宜师侄儿,你就好好享受失去爱人的滋味吧……”

2012-11-20 22:36:00
  我头一偏,正好避过了小美的这么一咬。小美的嘴唇本来很柔软,然而此刻却发青,嘴里面又一股汽油的味道。
  我无暇去管王洛和,紧紧用头顶出小美的下颚,不让她咬我。
  过了几秒钟,有人飞奔而来,两个人,把小美给制住,她挣扎着,手脚不合常规的摆动。
  我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胸口气闷。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啊虫子,也不是僵尸之类的,而是人心。
  面对着小美变成了如此模样,只凭借着本能,撕咬着、挣扎着,我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块,怎么都拼不整齐。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星子稀疏分布于天际,一大片云飞过,露出月亮的半张脸,清冷寂寥。花园子里黑,我能看到小美口吐着白沫,僵直的身躯抖动,美丽的脸变得无比妖异,眼无神,直勾勾的。我咬着舌尖,喷出一口血到她脑门上,然后用食指勾兑到她的太阳穴,涂抹,念着金刚萨埵降魔咒,快速地、颠倒地念书抄中的语句,二十秒后,我泪眼模糊得用力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解……解……”
2012-11-20 22:42:00
  随着我的话语,当头棒喝,小美开始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白色减少,黑色增多,就像浮动的画,瞳孔里面有着我的倒影,长唱的眼睫毛剪动,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流着泪,指头能够感觉冰冷,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消逝。她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看着我,有光,那一刻,如同星空般璀璨。
  我知道,她恢复了意识,然后这只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接着,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睛,没有做任何努力,只是将颤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满是血污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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