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栖梧枝 by 秋李子



雀栖梧枝

新妇

细瓷小碗里盛的一碗粳米粥,微微泛有绿色,配的小菜是一碗豆腐渣,看似简单的豆腐渣是用陈了三年的火腿油炒的,旁边还放了一碟糟的鸭舌,杜太太的筷子却只夹了一点豆腐渣,喝了一口粥就吩咐人撤下去。

旁边伺候的吴妈已经端了茶上来:“太太,昨日老王家有事,赶不上伺候早饭,这早饭是他徒弟做的,想是不中太太的意?”杜太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茶,也没喝,手拿起茶盖在上面划了划,似不经意的问:“老爷今儿该到家了吧?”

老爷?吴妈小心的在心里想着话:“老爷昨儿离得庄子,下半响该到了,”说着,吴妈看一眼杜太太,见她脸色没变,又加了一句:“那个人,可怎么处?”怎么处?杜太太的手在茶碗上轻轻点了点,老爷也着实糊涂,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一句对杜家有大功,就把她许给桐儿,难道不知道桐儿是杜家长子,日后杜家的顶梁柱?

他的妻子,自然要挑选能撑的住的,而不是一个灶下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杜太太的唇抿了抿,依旧没说话,吴妈低着头,肚里在思量,人到了,那些东西也该预备起来,不然住哪里去?

杜太太把茶碗放下:“好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老爷亲口许下的,在庄上办了喜事的大奶奶,该怎么处,难道还要我教你?”

吴妈越发恭敬的连称两声是,刚要退出去又道:“那大爷的屋子和屋里的人?”杜太太看她一眼,只是不说话,吴妈急忙闭口出去,外面等候着的管家娘子们,见她出来,这才进去回话。

许是早饭没好好的吃,中午时候杜太太用的不少,这事既是老爷定下的,当日也说过,怕迟了就会有人论尊卑,讲良贱,连夜成礼,成礼后方才遣人来回了自己,就算再心焦,难道还能把人休出杜家?给别人家看笑话,少不得自己多劳累些,把这媳妇好好□出来,也别让杜家的名声倒了。

主意虽定了,杜太太还是觉得头有些疼,用手捏了捏额头,身边的丫鬟秋红忙上前给她捏着额头:“太太想是今日起的早些?”

秋红的手势不轻不重,杜太太觉得舒服些许,吴妈悄无声息的进来:“太太,已经挑了两个丫鬟,太太瞧瞧。”

说着往旁边走了一步,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跪了下去,一个十三四,一个十一二,瞧着也还机灵,杜太太看了她们一眼,点一点头,示意她们起来,对旁边的吴妈道:“就她们了。”

吴妈带着人下去,秋红给杜太太捶着肩,笑着道:“恭喜太太,家里可许久没办喜事了。”杜太太闭了眼享受着秋红的伺候,喜事,的确是喜事,可是这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不过老爷没这么糊涂,他能看上眼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那种粗笨的,□起来,想来也不会很难。

杜太太打个哈欠,秋红忙道:“太太可要躺一躺?”杜太太点头,秋红带着小丫鬟伺候她躺下来,看着杜太太闭上眼睛,秋红命小丫鬟拿美人拳给杜太太捶着腿,自己趁空回房歇一歇。

秋红刚走出房门,就见吴妈过来,秋红忙站定:“吴妈妈好,太太刚躺下,妈妈还是等等再进去。”吴妈停了脚步,笑着道:“秋红,你服侍太太那么多年,越来越精心了。”

秋红笑一笑:“全仗当日妈妈的教导。”吴妈看了秋红一眼,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高高的鼻子,不由叹了口气:“当年你初进这里时,还是个黄瘦丫头,这么几年,出落成这样了,该求太太个恩典,寻门好亲事才是。”

听到提起亲事,秋红的脸微红一红,低头不说话,吴妈瞧了瞧周围,拉着秋红的手到了个拐角处:“别怪妈妈没提醒你,杜家家训,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大爷今年才十七。”

秋红的心事被说破,眼圈顿时红了,吴妈再仔细看了看她,玫红掐牙背心,腰间松松系了松花汗巾,白绫的裙,越发显得腰只一把,虽眼圈红了,也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拍了拍她手道:“太太是个善心人,等我好好给你琢磨,寻们好亲事,不胜了在这服侍人。”

秋红低头捻着汗巾边,什么话都没说,吴妈在心里叹气,杜家家训如此,若换了旁的人家,秋红这样的相貌,行事,怎肯放出家去,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偏这杜家,成婚前不在房里放人不说,还年过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不过这也少了许多别人家嫡庶相争,丫头们想做姨娘弄出的恶心事来,吴妈又和秋红说几句,杜太太的房门被人打开,走出一个小丫鬟来,四处望望走向这边:“秋红姐姐,太太醒了。”

秋红和吴妈忙走进房里,杜太太已经坐起身,小丫鬟给她穿好鞋,秋红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因是午睡,簪环未卸,只是用篦子把鬓边的乱发重新篦了篦。

吴妈边帮着秋红在那里给杜太太理妆,边在那里笑道:“太太,大爷的屋子已经重新布置好了,那两个丫鬟也安排进去了。”

杜太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吴妈明白杜太太心里其实是压着一团火,这火不好往杜老爷那里发,新媳妇那里没见到,是个什么样也不清楚,自然只有下人们受了,此时小丫鬟端水进来,吴妈忙上前接过,走到杜太太跟前跪了下去。

杜太太看吴妈一眼:“好了,我并没有怪你,起来吧,我们都不是年轻时候,这些事难道你还要做?”秋红已经努嘴示意小丫鬟上前接过水盆,吴妈这才起来,赔笑的道:“差事没办好,自然要被太太罚。”

杜太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秋红安静伺候着她洗脸,洗好重新上了妆,杜太太才道:“去瞧瞧大爷的新屋子吧。”吴妈虚扶她一把,一行人到了杜桐的屋子,四壁已经重新粉刷过,红绸红帐,床边梳妆台,窗下雕花几,梳妆台上,一溜摆着香粉,揭开看看,玉簪花的有,茉莉花的也有,连胭脂膏子都备好。

打开樟木衣柜,里面已经放好了几匹料子,杜太太细细看了,对吴妈点头道:“你的差事办的越来越好了。”

吴妈依旧躬身应是,面上可没有半点喜色,这差使办好办不好斗会被杜太太记着的,办不好是扫了大奶奶的面子,怎么说她都是杜家的正经儿媳妇,办好了杜太太心里会不舒服,纵是吴妈在杜家一辈子,也不敢肯定一定会办的恰好。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杜太太带着人出去,这娶媳妇本来该是欢喜的事情,可是杜太太心里的那个弯是怎么都转不过来,有个管家婆子走过来,笑着行礼道:“太太,老爷到了。”

终于到了,那个媳妇也要见了,杜太太的手微微抬了下,示意管家婆子在前带路,刚走出不远,就看见杜老爷带着人走过来,两月没见,杜太太还是有些想念丈夫,不过一想到他做出这样大的事情也不过知会自己一声,又有些恼怒。

只是说了一声:“老爷回来了,路上辛苦。”眼就往杜老爷身后望去,这对年青男女,男的是自己的长子杜桐,脸上神采飞扬,见她望向自己,笑嘻嘻作个揖:“娘在家辛苦。”

女的就是自己的新媳妇了,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刚梳成的妇人发髻下,是一张带有青涩的脸,眉目还算清秀,可和自己的儿子比起来,杜太太顿时有了山鸡配凤凰的念头,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灵活,正好奇的看着自己,连羞涩都不会,这到底是怎么找的野丫头?

杜太太的眉微微皱了皱,不过若真是那样羞涩的姑娘,想来也不会把柴火堆点着以救人的举动了,看了新媳妇,杜太太觉得额角又开始微微跳动的疼,杜老爷呵呵一笑:“太太,我们还是进去说话,新媳妇总要见过婆婆。”

杜太太把叹气压了下去,这样一个丫头,可要怎么□?才能成杜家的当家奶奶?还不如好好给棣儿他们挑房媳妇,由她闲着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书中说的杜家家训,有些人家的确有过这样家训的,原因是好色会让人不长寿,那么为了长寿就要少欲,但是要传宗接代,那么就只允许过三十无子才可纳妾。
这个文的本质其实就是女主成长啊,从乡下野丫头成为当家奶奶。




第 2 章

进了屋,丫鬟们已把拜垫铺下,杜桐带着新媳妇双双跪下,大礼参拜杜家父母。杜太太见媳妇行礼时候还算规矩,那脸放柔一些,瞧来也不是个粗笨的,接过媳妇手里的茶,吴妈见状,忙把托盘递过去。

杜太太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对金镯笑着递给媳妇:“大奶奶,我做婆婆的也没什么好的,你也别嫌弃。”媳妇笑着接过,一双大眼还是那样忽闪着:“谢谢娘。”

杜太太不由笑了:“起来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今儿晚了,明儿再把长辈们请过来大家见见。”媳妇点头,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笑道:“娘,我姓张,在家娘都叫我雀儿。”

这话一出口,屋里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差点笑了,吴妈只是咳嗽一声,眼往她们看去,但唇还是微微弯了一下,饶是杜太太见过许多人,也被这话噎住,只得借咳嗽用帕子掩住口,雀儿已经上前给她捶着背:“娘,你可是有些不舒服?”

这一口一个娘,倒让杜太太不好说出教导的话了,她用帕子点了点唇角:“今儿晚了,你们一路赶回来也辛苦,歇着去吧。”

杜桐察言观色,拉一把雀儿,又行礼下去:“儿子告退。”雀儿还要说话,早被杜桐拉着走了,吴妈悄的使个眼色,秋红带着丫鬟们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杜老爷夫妻两人。

杜太太的脸这才放下,杜老爷只当一个看不见,还是说些庄子上的事,杜太太只是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杜老爷这才住了口:“太太,这次的事确是办的急了些,可方才你也看见了,这媳妇聪明机灵,又极镇定,那样时候还能想出法子,不然你就见不到我和桐儿。”

杜太太的气平了一些,起身给杜老爷倒了盏茶,却是塞到他手上的,杜老爷连茶带手都握到自己手里,杜太太不由脸一红,把手抽出来:“天还亮着呢。”依旧坐下道:“话虽这样说,桐儿是我生的,他的婚事,都不通于我知道,况且桐儿的媳妇,日后是要当家的。”

杜老爷的茶已经喝完了,把茶杯放下,眼却看着杜太太:“太太,这样有计谋的女子,难道不能当家吗?况且当时若不定下,再按着常理来的话,这门亲事是不会成的。”

这话一说,杜太太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已成定局,少不得我多辛苦些。”杜老爷的手覆上妻子的:“宛如,我知道,你嫁进杜家已是委屈你,现在我又给桐儿挑了个这样的媳妇,可是这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学的,这样有计谋的女子怎可错过。”

杜太太这次没有把手从他手下抽开,只是微微一笑:“说什么委屈不委屈,杜家又没侍妾庶子,归宁时节,姐妹们不知多羡慕我,既是你定的事,我还不能应吗?”

杜老爷把妻子的手紧紧握一下,杜太太一笑,站起身道:“来人。”秋红应声进来,杜太太笑道:“把昨日预备下的东西给大奶奶送去,她也要些东西压箱。”

秋红收拾着去了,杜太太看丈夫一眼:“好了,我知道你也给她预备了些,只是你总是男子,这些东西没我预备的细心。”杜老爷捻一下唇边的胡须,再没说话。

秋红到杜桐屋里的时候,见两个小丫鬟坐在门口赢手批玩,见她过来,大些的那个忙笑着迎上去:“姐姐来了?”秋红见她有些眼熟,想起她原来是厨房老王的孙女,叫什么小冬的,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怎么不伺候爷和奶奶,在这里偷懒,吴妈妈知道了,可没这么好说话。”

年纪小一些的眼生的很,应该是两个月前杜老爷临去庄上时候买的那几个小丫鬟中间的,听秋红这样说,皱着眉道:“大爷不让我们在屋里伺候,这才和小冬姐姐在这里玩。”

秋红瞧一眼那关的紧紧的门,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不过只是一瞬,就笑着对小冬道:“你现时也是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人了,总要学着些眉高眼低。”

小冬和小丫鬟都点头,小冬急忙走到门边,声音微微扬起:“大爷,太太遣秋红姐姐来了。”里面传来杜桐的声音:“请她进来。”小冬忙推开门,小丫鬟上前挑起帘子,学的不错,秋红在心里点头,走进屋里。

雀儿坐在窗前几下,手上拿着一支笔,杜桐手里拿着一截墨,原来是大爷在教大奶奶写字,秋红顿时觉得自己嘴里什么味道都泛起来,行礼笑道:“大爷要写字,何不让小丫鬟上前磨墨,哪能爷自己磨墨,让她们闲着?”

杜桐只是一笑:“不过瞎写着玩,也无需让那么多人在旁伺候。”雀儿不晓得这人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刚想站起身,杜桐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雀儿站起不得,又怕自己说错话,只得拿着笔在纸上乱写。

秋红的眼看着杜桐那只放在雀儿肩上的手,这样恩爱,真是少有,不过这还是新婚,也是常事,秋红脑里胡乱在想,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大奶奶,这是太太吩咐奴婢送来的一些东西,还请大奶奶收了。”

听到是杜太太送来的东西,杜桐的手这才从雀儿肩上放开,雀儿起身接过,杜桐在旁边道:“让母亲挂心了,倒是我的不是,秋红,你回去后,多多谢过母亲。”

杜桐说一句,秋红应一个是,雀儿站在一边,只是用眼看着,一时秋红走了,杜桐才重新坐下:“瞧瞧娘都给你些什么好东西。”

不外就是些首饰,里面还有二十两银子,杜桐胡乱翻了翻,笑着对雀儿道:“娘想的可周到,知道你没银子,特意送来的。”

得不到雀儿的回应,杜桐回头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放心,虽说规矩大了些,娘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少,只要晨昏定省,陪她说说笑笑,旁的事都没有,等回到院子里,随你高兴怎么做怎么做,不怕的,啊。”

雀儿的脸还是有些愁,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可没想到连称呼都有规矩,乡间婆婆叫媳妇名字是再常见不过的了,谁知到了这里,婆婆是不能叫名字的,从此后,自己就不能被叫雀儿,只能被人叫做大奶奶。

杜桐见她这样,拉过她的手:“好了,你不是常说,想那些有什么用?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

雀儿点头,拿起刚才写的:“你瞧,我虽许久没写字,但这几个字写的还不错吧?”杜桐接过,上面写了八个字,鸾凤和鸣,夫妻同心,笔画端正,唇边不由露出笑意,虽说当日同意娶她,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虽有谋略,大字不识一个,以后还难得当家。

谁知她小的时候岳父还教过她习过字,只是后来连吃的都没有了,岳父忧伤成疾,撒手归西,这才没学下去,再大些岳母养活不下去,才把她送到庄子上做些粗活,也好过在家饿死。

杜桐微微叹了口气,见雀儿又继续写下去,低头时候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神情专注,偶尔还用牙轻轻咬下下唇,牙齿雪白,唇色鲜艳,不由上前把笔拿下来道:“夜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起,要见二弟他们。”

就晚了吗?雀儿抬头才见果然点了灯了,伸个懒腰道:“怎么这写字比做活还累?”杜桐不由失笑,雀儿急忙捂住嘴巴:“我说错了吗?”

杜桐笑的差点呛出来:“好了,你说的没错,不过这话还是别当着别人的面说。”雀儿点头:“嗯,最不能当着婆婆的面说。”

杜桐赞许的点头,雀儿果然聪明,可是为什么她学的那么快,自己会觉得有一点点惆怅呢?
次日早起,小冬伺候着用了早饭,杜桐夫妻往杜太太这边来,到那里时候,杜太太刚用完早饭在喝茶,见儿子媳妇来了,放下茶杯笑道:“昨儿回来的这么晚,今儿起晚些也不怕,又是这么早过来。”

杜桐已经行礼下去,抬头时候笑嘻嘻道:“儿子这不是惦记着娘吗?”杜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看向雀儿,雀儿走前一步,手扶在腰间弯腰下去:“媳妇给婆婆请安。”

这个礼行的无可挑剔,话说的也对,杜太太嗯了一声,站起来道:“你们随我来吧,家里的长辈都要来了。”雀儿见婆婆没说什么,心这才放下,小两口跟在杜太太身后雀儿看着杜太太走路时候,别说头上的珍珠,就连裙摆都看不到摆动。

再看看自己,走路时候环佩叮当,生怕别人不知道来了,要放慢脚步呢,又怕跟不上,只得继续走,身后的吴妈看着雀儿走路时候的样子,眉头不由皱紧,这大奶奶,若不是杜家的走廊有人打扫,只怕走起路来要把地上的泥土都扫干净。

到了大厅里面,已经男左女右坐满两行人,见他们进来,除杜老爷之外的人都起身迎着,除了领头有个妇人笑着称了杜太太一声大嫂,旁人都没说话,眼只看向雀儿。

杜太太嗯了一声,手微微一抬就坐到杜老爷身边,雀儿倒没料到杜家竟有这样多的人,而且一个个看起来都穿着华丽,虽然笑容满面,不过雀儿反觉得,这比前几日庄上来的那些强盗还要可怕几分。




杜家

雀儿深吸一口气,头微微一侧,正好对上杜桐的眼,他的眼还是那么平静,雀儿觉得心里又有勇气了,眼还没转过来,就听到有人笑了:“哎呀,这桐侄儿和大奶奶可真是恩爱,这许多年都没看过了。”

说话的是坐在杜太太下手的一个中年妇人,她年纪和杜太太差不多大,虽坐的庄重,那眼角却有些轻佻,杜太太眉微微蹙了蹙,再下手的另外一个妇人已经笑了,她年约二十七八,面貌温柔,低垂的眼里满是笑容:“二嫂,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桐侄儿今年才十七,侄媳妇可就更小了,说起来,我们杜家也是很多年没办喜事了。”

后面那句她是和杜太太说的,杜太太刚要接话,杜二太太又笑了:“三婶,眼瞅着三叔都过三十了,你只有两侄女,杜家的规矩是人人都知道的。”

杜三太太没料到杜二太太会把这话拿出来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太太已经微微咳嗽一声:“好了,今日是桐儿媳妇初次见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杜二太太已经换了张脸:“大嫂说的是,可别把孩子吓到,我们这样爱说村话的,可比不得大嫂娇滴滴的新媳妇。”杜太太的眼微微瞟向雀儿,雀儿还是站的笔直,一双眼清清亮亮,杜太太心里似乎有触动,对吴妈点一点头。

吴妈在前迎着,让杜桐夫妻行礼,杜老爷上一辈的人不在了,就只有这一辈的两个弟弟还有杜老爷的三个堂弟,杜二老爷人倒是和气的很,和有些刁钻的杜二太太倒不一样,见雀儿行礼下去,手作势扶着,嘴里说着不晓不晓,怀里已经掏出个荷包递过来。

杜桐接过,放到小冬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杜二太太虽然刚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可是礼数还是没有错,大方受了杜桐他们的礼,递出的荷包也是送到雀儿手里。

杜三老爷比两个哥哥都要年轻些,许是幼子,一脸懒散的样子,人虽坐在那里,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直到雀儿他们跪下去,他才忙把杜桐拉起来,力气有些大,差点没把杜桐的膀子扯到,嘴里说着免礼,手就往衣服里面去找早准备好的荷包,捞了半响也没捞出来。

倒让旁边的杜三太太有些着急,杜三太太刚要开口打圆场,杜三老爷脸上露出笑容,拿出一块玉佩:“桐侄儿,恭喜恭喜,你前程远大,定不像我样的是个废物。”这话说的有些蹊跷,杜三太太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来,杜桐只装作个不知道,接了谢过。

到杜三太太那里,她不光准备的礼物丰厚,还说了一筐的吉利话,杜太太见雀儿行礼时候甚是规矩,没有什么错的,心这才放下。

行完长辈的礼,雀儿觉得头都有些晕,还从来没有这么一早上就磕那么多的头,杜桐除了每次过年拜影,这样密集的磕头也是头一遭,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还好下面的就是平辈,只要彼此见礼就可。

小冬盘子上已经放满东西,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放到哪里去,吴妈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递给在门槛外守着的小丫鬟,示意她拿回去,自己从桌上拿起另外一个堆得满满的托盘递给小冬。
吴妈整个动作十分流畅快速,雀儿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前面,那一排的少男少女都站了起来,杜桐不光是杜老爷的长子,也是这一辈里面最大的,真正真正杜家的嫡长孙。

平辈们按年龄排开,站在头里的是杜桐的弟弟杜棣,他比杜桐小两岁,唇边的胡子才刚冒出来,规矩互相行礼过,杜桐从小冬手里的托盘上拿过一样东西递给杜棣,杜棣只是笑着道:“大哥娶了嫂子,给兄弟的定是好玩意。”

虽然话里带有戏谑,但杜棣的声音还是压的很低,生怕杜太太听到一样,吴妈眼里露出笑意,二爷性子活泼,偏偏太太又是个严肃的,也不知道像哪个。

接着是杜二老爷的长子杜栋,他不过十四,一脸严肃的样子不似爹娘,倒有些像杜太太,行礼之后一本正经的说着吉利话,倒有点像小孩装大人。

杜栋之后是杜桐的另一个弟弟杜梁,行礼时候他有些好奇的看着雀儿,年纪还小的他还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哥哥成亲娘不大欢喜,说什么婢女不婢女,可是婢女多好,从小在杜家长大,一定会很听话。

杜梁身边是杜二老爷的二儿子杜朴,他今年不过十二岁,平时和杜梁最好,在杜梁行礼时候他也打量着雀儿,这个大嫂,看起来还没母亲身边的香儿姐姐漂亮,为什么大哥会娶她呢?

杜朴之后就是杜家的女孩了,最大的杜桦刚过十岁,一举一动都很端庄,除了年纪小些,发刚垂髫,活脱脱是杜太太的翻版,接过雀儿递上的礼物,脸上虽有笑容,雀儿却还是能看出那种礼貌而疏淡的感觉。

雀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自己的这位小姑可不像别的同年龄的小姑娘那么好相处,这么大的孩子,在乡间还真是爱玩的,可看这位小姑眼垂着,坐的端正,连笑都是那样淡淡的,这怎么相处雀儿一时都不知道。

杜三老爷的两位千金,杜杉杜杨,两人接过礼物时候脸上甜甜的笑容让雀儿心里一暖,果然杜三太太为人温柔,连生出来的女儿也不像杜太太的女儿一样严肃,虽说这两位姑娘坐的也很端正,可是杜杉的脚在裙下是交叉在那里,杜杨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玩耍。

礼行毕,杜家的主人都见过,杜桐夫妻坐到小辈们坐的最上面,吴妈这才带着家里的男女下人们来给大爷,大奶奶见礼。

院子外面跪了黑压压一院子的人,杜太太已经预备了五十两银子打赏下人,自然用的是雀儿的名义,雀儿把沉甸甸的银子交给领头的吴妈由她散去,这一早上的事这才算完,雀儿这算是正式进了杜家门,成了杜大奶奶。

今日的午饭就是在一起吃的,男人在外,女眷在内,下人们也各自有酒席,雀儿初做新妇,要伺候杜太太用饭,这种伺候人的细活,她是做不来的,不是打翻了酒杯,就是夹错了菜。

见秋红的动作是有条不紊的,雀儿越发心急,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在她又把杜太太要的小炒猪肉夹成了旁边的板栗菜心的时候,杜二太太笑了:“大嫂,不是说大奶奶是庄上婢女,怎么连伺候人的小事都做不好,难道是只会烧火,不会做别的?那大嫂日后可就有口福了。”

雀儿听了这话,本就心慌的,筷子上夹着的菜心掉了下去,一颗黄澄澄的板栗掉到了杜太太的酒杯上,雀儿的脸顿时红了。

秋红已经拿起旁边小几上的酒杯给杜太太换掉,旁边的婆子也用抹布把菜心擦掉,杜太太等她们做完了才淡淡开口:“二婶说的是,杜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娶个媳妇回来就是伺候婆婆的,这些事,有丫鬟们做就成了。”

说着对吴妈吩咐:“给大奶奶安个座儿,以后没外客,大奶奶就不用过来伺候用饭了。”吴妈端个椅子过来,雀儿有些忐忑,不过这站了半日,腿总是酸的,谢过杜太太后坐了下来,杜太太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杜二太太嘴角扯了扯,什么都没说,杜三太太只是温柔一笑,拿起筷子夹了筷鸡肉给杜杉,一餐饭就这样静悄悄吃完,饭后,杜太太和妯娌们说笑一会,也就各自散去,雀儿这才得空告退。

出了门,雀儿长舒一口气,难怪那日娘得知自己嫁进杜家,眼里满是忧虑,富家奶奶不好做,自己还当娘是说笑话的,从昨日进杜家大宅开始到现在,好像都没松过一口气,繁多的规矩,下人们看起来谦卑无比,但眼神里总是有点别的东西。

还有那看自己眼神里面总是有些嘲讽的二婶,雀儿叹气,这可和当初在杜家庄子里面不一样,那时顶多就是庄上管事的张婶子会扯着嗓门骂自己不该又淘气上树,怎么都没个姑娘的样子,可是现在不行,没有人会骂你,但那种感觉还不如被张婶子骂自己几句来的爽快。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不要脸的说,雀儿就是照进杜家的一缕阳光,在适应杜家的同时改变杜家,我太不要脸了,掩面下。




姐妹

雀儿进到大宅里已经有半个来月了,这半个来月,雀儿算是渐渐适应了杜家的日子,早起梳洗完,就去给杜太太请安,请完安要陪着她说说话,但杜太太对什么话头感兴趣,这是雀儿挑起几次话都没明白的,好像她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杜桦活脱脱是杜太太的翻版,雀儿说话的时候她总是那样含着微笑在听,眼里也很平静,而雀儿分明感到一丝她们的不耐,每次都是提起话题,又匆匆结束。

再陪着坐一回也就各自告退回房,路上碰到的丫鬟婆子对雀儿很礼貌,可是雀儿望着天空,总是有丝不确定,自己是嫁进杜家,也被人称为大奶奶,可是又好像只是这个家的一个客人,不像是家里人。

回到房里,往往杜桐还在书房读书,他年少聪明,杜老爷盼着他能考上功名,也算是接了书香,毕竟杜家上一个当官的还是杜老爷的祖父,前明的知县,杜老爷的爹又秉承庭训,绝不在新朝出仕,连新朝赏的功名都不肯受。

杜老爷就更是只擅长做买卖,不长于读书,两个弟弟也是如此。新朝也建了五十来年,那点骨气持续两代也算不易,何不就在年轻一辈里读书出仕,继了书香?要知道杜老爷的高祖可是曾任过武英殿大学士,谥号文恪,杜家大门上曾高高悬挂学士府。

杜桐纵然还是在新婚,也要在书房用功,于是雀儿只能在房里读书习字,说来惭愧,个个女子都会的女红她是一窍不通的,一来自从雀儿的爹死后,雀儿的娘忙于生计,这些也没教导她,等到雀儿娘想起雀儿年纪渐大,怎还到处在山野疯跑时候,也来不及,这才把雀儿送到杜家庄上做事,好学学规矩。

二来到杜家庄上之后,雀儿口乖舌甜,哄得张婶子十分开心,这些衣衫鞋袜的事,就被张婶子包了,雀儿除了会缝个破口,连双鞋都不会做。

到了午饭时候,去陪着杜太太用午饭,虽说饭桌上有三个人,寝不语的规矩雀儿是不守得,但是这食不言,杜太太是着实守得,饭桌上别说谈笑,连勺子碰到碗边的声音都听不到,午饭完后小睡一会,然后又是习字,用晚饭,一天就这样完了,周而复始,雀儿每每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在走神,每日都像这样过,杜太太她们不觉得闷吗?

“闷,怎么会闷?”说话的,是雀儿的姐姐凤儿,此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坐在雀儿对面,白皙如葱根样的手交叠着放在裙子上,指甲上涂得蔻丹红的让雀儿有些刺目。

这个比雀儿大五岁的姐姐,雀儿从三岁后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父亲去世,另一次是凤儿出嫁,张老太太给个恩典,让雀儿的娘带着雀儿前去见凤儿。

今日门上传报说宁家的五奶奶来访,雀儿直到见到人才知道宁五奶奶才是凤儿,她脸上和煦的笑容,和杜太太对答时的恰到好处是雀儿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唯二的两次见面,凤儿脸上的笑容都是客气而生疏的,不像现在带着亲热。

在杜太太那里坐了会,才回到雀儿房里,虽说和姐姐一向不是很亲近,但总比陌生的人好,看着她,雀儿不由问出那话,谁知得到的是凤儿这样的回答,雀儿不由眨了眨眼。

凤儿看着妹妹一脸的稚气和天真的举动,微微一笑:“妹妹,你从小和我不一样,长在爹娘身边,娘也糊涂,你再怎么说也是张家的子孙,怎么就把你送去服侍人?还好有祖宗保佑,你被杜家看中,不然张家的列祖列宗连脸面也丢尽了。”

凤儿的话温柔和蔼,说话时候唇边一直有笑,雀儿看着姐姐说话时候一张一合的唇,心开始往下落,粉色的唇往上扬:“宁五奶奶,你在这里说娘糊涂,怎么不去问问当日把我们赶出张家的大伯他们?”凤儿一愣,这个妹妹虽是一娘所出,只是凤儿从小得到张老太太喜欢,养在张老太太身边,年纪稍大,又定给了宁家,当日张老太爷去世,大伯以父亲是庶出为名,只分了薄薄的一份产业,母亲娘家也没势力,只得带着雀儿离了张家,那时娘也曾问过自己,要不要随爹娘走了,不等自己回答,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早笑着说,三姑娘自然是跟着老太太,宁家认的,是张府的三姑娘,而不是张四爷的女儿。

那年,雀儿只有三岁,当时光过去,听的父亲不善生产,那份薄薄的产业也守不住,积劳成疾去世的时候,凤儿心里也曾有过一丝惆怅,但随即又被庆幸笼罩,若当日随了爹娘去,又怎能住在这锦绣堆里,受了丫鬟们的服侍呢?

此时听了雀儿的问话,凤儿的心微微慌乱一下,接着就道:“妹妹,那些事都是长辈们的,况且爹去世已久,祖母已过八旬,知道当日为了憋口气,赶出爹娘委实不对,但不管怎的,祖母也养育了我一场,妹妹,难道你要我指责祖母吗?”

雀儿的眼上蒙上一丝阴影,接着就又散去,只是低头不说话,凤儿握住她的手:“妹妹,那些事都过去了,大伯已经吩咐下人去把母亲接回张府,还给你备了份嫁妆,吩咐给你送过来,这富家儿媳妇,没有嫁妆,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雀儿抬起头,一双眼依旧清清亮亮:“五奶奶,若我没有嫁进杜家,而是嫁了个乡下穷小子,张老太太和张老爷也不会如此对我吧。”雀儿这丝毫不拐弯抹角的话让凤儿愣在那里,她原以为雀儿不过是那种乡村姑娘,有什么一眼就看到了,哪懂这深宅大院的弯弯道道?

还预备雀儿接了嫁妆,接着好好的和雀儿叙叙姐妹情,把怎么在这深宅大院过的好的法子教了,最后再把张老爷所托付的说出,谁知雀儿竟一语挑破她的来意,不过她总是经过些事的,只一瞬就笑道:“妹妹,你说什么呢?大伯他是真心的,就算你没嫁进杜家,他也早预备派人去把你和娘接回去了,只是人还没出来呢,就遇到你出嫁的大喜事,这才又赶紧预备嫁妆,好给你面上增增光。”

雀儿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宁五奶奶,请您回去罢,当日张老爷既说过,分家之后就各是各,要饭也别要回到张家门上,给张家丢脸的话,爹临死前也说过,只恨自己不能干,连累妻女受苦,爹如此,我自然也会如此,既各是各家,自然就无需再说这回不回去的话。”

凤儿只是微微叹气:“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和娘这些年在外面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你也是明白的,当日若娘的娘家能说上话,分家时候也不会只有薄薄那点,你认了张家,不为娘,为你也是好的,有什么事,张家能给你撑腰,好过娘只是个寡妇。”

雀儿的眼微微往上挑:“宁五奶奶,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虽生长乡间,也听过一句话,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着嫁时衣,若自己有了本事,赤手空拳也能打出一片天来,若自己没了本事,守着金山也会饿死,我虽没几分本事,却有那么几分骨气。”

这话是说的绝了,凤儿再没话说,她只是叹息:“罢了,你的怨气不是我能解的。”雀儿一笑:“说什么怨气不怨气,那些都是老辈子的事,今后也不过就是做个一般来往罢了。”

凤儿没有接话,话不投机的两姐妹相对无言,丫鬟请凤儿过去杜太太那里用饭,凤儿起身道:“家里还有些事情,饭就不用了,还请带我到你们太太跟前说一声。”

雀儿也不在乎她在不在这里用饭,陪着她到了杜太太跟前,凤儿辞过,杜太太也没强留,雀儿送她到二门上,凤儿看着不发一语的雀儿,临上轿的时候说了一声:“妹妹,你真信也好,假信也罢,日后有事,你遣人来说一声,我能帮的就会帮。”

雀儿的脸还是那样平静:“多谢。”看她依旧拒绝的神情,凤儿上轿而去,张家的人还在自家等着呢,娘也没有回到张家,当初若是随了爹娘去,又是怎么一种情形?凤儿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冷笑一声,别傻了,雀儿不过运气好,不然哪家富家会娶她?

雀儿看着凤儿的轿子远去,头微微侧一侧,有了张家的助力,自己在杜家似乎会好过一些,娘曾说过,别人的好意不要轻易去领,因为这个世间,不求回报的人太少,况且见便宜就占,那也不是好姑娘该做的,张家今日的好意,绝不是后悔,不然这十多年,自己母女衣食不周的时候,张家的人可没有接济过,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被送进杜家做工。

想到这里,雀儿示意小冬她们跟着自己回去,到杜太太房里时,里面是难得的有些慌乱,雀儿还不及行礼,就听到吴妈在那里招呼:“快些寻小厮拿梯子来。”

雀儿好奇问道:“吴妈妈,这是怎么了?”吴妈指着树梢:“那个瘟猫,淘气的不行,把太太的金钗叼上树阁在那里。”说话时候,蹲在杜太太脚边的猫喵了一声,似乎带有一丝得意,杜太太已经把它抱起来:“好了,它历来爱玩这些,你快些唤小厮拿梯子来。”

雀儿看看那树,高不过两人,那金钗挂在树梢,亮晃晃的直晃人的眼睛,树下还有石凳,眉头一皱:“吴妈妈,不需拿梯子了。”吴妈还在发愣,雀儿已经爬上石凳,这个举动把还在训猫的杜太太吓到了,饶是镇静,也张嘴啊了一声。

吴妈更是夸张,回过神来叫了声:“大奶奶,这使不得。”就见雀儿已经爬到树上,用手去勾那树梢上的金钗,这个动作把吴妈的魂都快要吓飞出去,忙吩咐丫鬟去拿被子这些垫在树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超级郁闷啊,某人弄资料的时候,把我所有的文档全都删了,我差点吐血,三百多万字,14个完结文的东西啊,里面还有四五个没在网上发表过的开头,今天找啊找,总算在网上下了12个完结文的文档,可是我的处女文文和马甲文文的文档就永远找不到了,呜呜呜,我20多万字的马甲文文啊。




第 5 章

不等丫鬟把被子抱出来,雀儿已拿到金钗,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吴妈跟前,笑的像朵花一样:“吴妈妈,我说不需着忙,这树并不算高。”吴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转头去瞧杜太太,杜太太短暂的慌乱已经退去,手摸着那猫的皮毛,猫闭着眼睛,很享受杜太太的抚摸。

雀儿走到杜太太身边,行礼后起身,把手摊开:“娘,这是你的金钗。”杜太太还是在那里轻轻的抚着猫,雀儿心里知道,这样的举动别说是富家奶奶,就算是在乡间时候一般人家的女孩也不会上树的,可是方才凤儿来访时候的怨气还郁结在胸,再像平日一样低眉顺眼,雀儿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出来了。

杜太太的手在猫毛上穿插而过,手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一下闪光,一下又埋到了猫毛里,雀儿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娘来,其实娘比婆婆大不了几岁,从前也曾是富家养尊处优的少奶奶。

在张家宅子里的事因为雀儿太小已经不记得了,有记忆的时候娘都是在灯下做针线,看着爹在灯下读书,和爹的轻声交谈里面,也不会提到张家,只有等到爹高中后的欣喜,可是不等到爹高中,娘扬眉吐气的那天,爹就积劳成疾撒手而去。

张家的仆从簇拥姐姐来祭拜爹,虽着了素服,姐姐脸上的悲戚就连年纪还小的雀儿都能看出来,不像是真的,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和娘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而去,倒是跟着姐姐的奶娘说了,姐姐已被过继给了大伯,给爹守孝只能按了未嫁侄女对叔叔的规矩。

娘当时紧紧抱着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许久之后娘才叹气,虽然娘什么都没说,但雀儿还是感到娘抱着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究竟为什么,当时的雀儿不明白,现在的雀儿好像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大明白。

娘的手上是不是也曾戴过这样的红宝石戒指,抱着猫在院子里面晒太阳,或者还曾有奶娘抱着姐姐在她旁边逗趣?

杜太太说话的声音打断了雀儿的思绪:“大奶奶,生受你了,你先下去吧,我乏了。”说完就抱起猫往屋里走,秋红急忙跟上去。

吴妈走过雀儿的身边,已经过去了又站住:“哎呀,我的大奶奶,该怎么说呢?”雀儿的面上还是那样平静,把手伸到吴妈跟前,那股金钗被太阳一照,更显得金灿灿的,吴妈叹一口气,还是拿了那股金钗,什么话都没说进屋。

院子里刚才还是满满的人,现在只剩下了雀儿和小冬两个,雀儿回头对小冬道:“回屋吧。”说着就走出院子,小冬的眼睛一眨一眨,她很想问问雀儿为什么会这样,可是雀儿虽和气,也是个主母,问了她会不会生气?

小冬心里这样想着,见雀儿紧走两步,对迎面走过来的杜三太太行礼,小冬也急忙行礼下去。这还是又一次见到杜三奶奶,平日偶尔能在杜太太那里见到杜杉杜杨,杜三太太是从不过来的,听旁人说,杜三太太正在给三老爷挑一房有宜男之相的妾室。

果然杜三太太身后,除了丫鬟打扮的,还有两个着桃红衣衫的年轻女子,都双颊饱满,下巴圆润,看来这就是杜三太太给三老爷挑的妾室。

雀儿行礼起身时心里暗自在想,杜三太太虽似往常一样温柔,可雀儿觉得,她好像比上次还瘦了些,不过虽是一家人,其实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雀儿只是恭敬问过几句寒温,就避让在一边让她们一行人过去。

等到杜三太太走了,雀儿才继续往前走,小冬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大奶奶,那两个是不是三老爷要纳的妾?听吴妈说过,杜家已有三代没纳过妾了。”

这是杜三太太的伤心事,也是雀儿心里的一道疤,有妾就有庶出,有庶出就有嫡庶之别,如果张老太太不记挂着当日自己的亲祖母占了祖父的宠爱,才不会在祖父死后,授意大伯只分了薄薄一份产业给爹,姐姐也不会会和娘分开,当日最伤娘心的,不是只分那么薄薄的产业,而是和自己的亲骨肉分开。

这样的话,曾有才子之名的爹也不会早早去世,这一切,都是因了纳妾之事。小冬站在她身后,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奶奶,你是不是怕太太责怪,才会站在这里不动?”太太责怪?雀儿此时还想不到婆婆的责骂这层,深深吸口气,似乎要把胸口郁结的气散掉,明明娘已经说过,这一切就当是命,日后好好过就好,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疼?

小冬见雀儿还是一言不发,还当自己说错话了,默默站在她身后不说话,雀儿转头笑笑:“没事,你没说错,我们回去吧,已经快要用晚饭时候。”

回到屋里,刚坐下就听到小冬招呼:“夏青姐姐来了。”难道是婆婆终于想起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唤自己去她跟前训斥吗?夏青已经走了进来,她是杜太太身边另一个得用的丫鬟,比秋红小那么两三岁,面上时时含笑。

走到雀儿跟前行礼:“大奶奶,今儿三太太过来,太太说要和三太太说几句话,您的饭,太太吩咐厨房单独送过来。”

说着身后已经走上一个手里提着食盒的婆子,雀儿已经站起笑道:“劳烦你了,三婶过来,我这个做媳妇的没过去伺候,反倒要娘记挂着,实在不应该。”

夏青听了雀儿这几句话反奇怪起来,雀儿进杜家的时候她正好回家去了,过了三五日才回来,问过秋红,秋红说这个奶奶,连好一点的丫鬟都赶不上,秋红的心事,夏青是知道的,还当是秋红嫉恨之下说的,谁知今日大奶奶竟爬树取钗,夏青就想秋红说的话不错。

谁知这会雀儿的应对倒十分合乎礼仪,不过夏青心里虽这样想,面上还是没露出来,依旧笑的很甜:“奶奶先请用饭,奴婢告退了。”

说着屈膝又福一福,这才退了出去,小冬已经相帮着婆子把饭菜摆好,一碗火腿鲜笋汤,素炒面筋,五彩豆腐丝凉拌,水蛋清蒸,小炒猪肝,再加一大碗饭。

雀儿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吃饭,小冬一脸担心的望着她:“奶奶,太太一定很生气,不然怎么送这样的饭食过来?”雀儿咽下一口炒面筋,这菜味道不错,这样的饭食有什么不好?

小冬用手柱着下巴,虽然说主人的事自己做下人的不该插嘴,可是这位奶奶平时对自己不打不骂,高兴了还会说些笑话来听听,还是先提醒一下的好:“奶奶,奴婢的爷爷在来杜家前,待过另一家,他说那家的太太不喜欢儿媳妇,就找岔子不和儿媳妇一起吃饭,吩咐厨上送去的饭食都是凉的,那位奶奶饥一顿饱一顿的,连身上怀着的孩子都掉了,爷爷见这样不好,这才辞了那里,投了杜家。”

雀儿正在喝汤,听见小冬这样说,不由看她一眼:“你啊,想这么多做什么?婆婆她虽然话不多,为人极好。”

是吗?小冬眨眨眼,雀儿已经吃好了,把那碗饭向小冬推一推:“还剩这么多呢,你和青宁把这些吃了吧。”

小冬的眼一下亮了,这些饭菜虽说是剩下的,可比她们平时吃的好,忙出去把那个叫青宁的小丫鬟叫进来,两人围着桌子把饭菜吃的干净,把碗筷收拾进食盒,等厨房的婆子来收。

吃完了小冬才想起该给雀儿倒茶,脸上不由露出尴尬之色,忙提起壶倒了杯茶:“奶奶,全怪奴婢疏忽了,忘了奶奶还渴着呢。”

雀儿其实也不渴,只是接了茶在手,什么话也没说,小冬见雀儿又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今日的话好像有些太多了,不敢再开口问什么,只是站在一边。

雀儿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俗话说的好,到什么庙装什么神,自己现在既然是杜家的大奶奶,自然也要像个大奶奶的样子,可是要像杜太太那样,成天一脸严肃,那样会觉得十分之闷?怎么才能既像个大奶奶的样子,又不像杜太太那样呢?

杜桐回房的时候见雀儿坐在窗下,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上前道:“娘子,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爬树取钗被娘训了,才坐在这里发呆?”他怎么就知道了?

雀儿把盘着的双腿放下:“我想的并不是这件事。”杜桐越发奇怪了,今日还在书房就听到杜朴在那里说大嫂下午时候爬树取钗,气坏了大伯母,杜桐等到课业一完,不及回房就先去杜太太房里请安,见母亲面色如常,还有三婶在旁边,带了两个给三叔预备的妾在那里。

也不好多问,出了房门找来吴妈一问,知道母亲并没训媳妇,只是让她自己回房去了,心这才落下,匆匆赶回房里,谁知妻子说并不是这件事,忙笑道:“那又是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努力的给雀儿姑娘找平衡中。




归宁

雀儿想说但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再说这种事情,说给男人听又不起多少作用,过了会才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娘了。”娘?杜桐的眉挑起,原来是想岳母了,他坐到椅子上,顺势把雀儿抱了坐到腿上:“你想岳母了,这容易,等再过几日,书房里的课业差不多了,我就和娘去说,让你回家归宁一趟,你要嫌这样见到岳母的时候少,等再过些日子,就把岳母接过来住在这里,不然她一个人在乡下住着,也是孤单。”

雀儿靠着丈夫的肩,点了点头,杜桐把她抱的更紧,雀儿的身形娇小,正好能被他纳在怀里,杜桐闻着她发上的香味,心神开始有些摇曳,有风吹过,吹不散的,是他们之间的浓情。

次日杜桐上书房,雀儿依旧去给杜太太请早安,杜太太的神色还是和原来一样,等雀儿陪着她坐了会,预备告退的时候,杜太太才闲闲问出一句:“大奶奶,昨日来的宁五奶奶,是你的姐姐。”

问的单刀直入,雀儿有一霎的失神,接着就点头道:“是。”杜太太的眉微微皱了皱,接着又问:“你姓张,本城永丰行东家也姓张,宁五奶奶是从他家出来的,那么说来?”雀儿已经抬起头:“婆婆,永丰行东家的张家和媳妇家的张家,十三年前就各是一家,现在当然也各是一家。”

杜太太发上的珠钗难得晃了一下,永丰行虽然这些年开始走下坡路,可是总是这城里有名声的人家,雀儿这样说,是不认回他们家了。

杜太太在心里思量,雀儿心里的不确定越来越大,婆婆不会更加不喜欢自己了吧?婆婆出身方家,几个姐妹个个嫁的都好,当今户部尚书的夫人不就是婆婆的二姐吗?杜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曾为武英殿大学士的荣耀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更别提那还是前朝的事情,算来婆婆嫁到杜家,算是下嫁。

而一个婢女成为她的儿媳,在婆婆眼里应该是耻辱吧,不恶声相向,只怕是婆婆不屑吧?雀儿不由抬头看着婆婆,婆婆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其实她生的很好看,杜桐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像婆婆,只是杜桐的眼里时时含笑,不知道婆婆笑起来时什么样子?是那种真正的笑传到眼里的,而不是礼貌的,唇只弯一弯的笑容。

许久雀儿才听到杜太太说话:“好了,这是你家的事,我这做婆婆的也不好多问,只是还有句话,你既进了我杜家,就是我杜家的人。”

雀儿忙站起来答了几个是字,杜太太唇又弯一弯:“你嫁过来也有一个来月了,明*****归宁一趟吧。”雀儿的眼弯了起来,这声是答的极其响亮,想想不该只是如此,又加了一句:“谢谢娘。”

杜太太拿起身边的账册,雀儿知道自己该退下,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杜太太翻着手里的账册,这个月的开销多了许多,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她拿起笔注了一笔,递给管家婆子,继续看起别的来。

雀儿回到房里,虽然说明日才归宁,可是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带些什么回家呢?婆婆给的首饰衣料是不行的,那二十两银子,这些日子做赏银也剩的不多了,这时候雀儿不由有些气馁,自己为什么不会做针线呢?不然给娘做几身新衣服也好。

门帘被掀开,秋红手里拿着些东西走进来,见到雀儿就行礼下去:“大奶奶,您明日归宁,太太吩咐送些东西给来。”

秋红手里拿着的是几匹衣料,还有些零碎东西,雀儿忙命小冬接过,吩咐青宁给秋红倒茶,秋红还是站的笔直,脸上含笑道:“大奶奶不必着忙,奴婢还要赶回去给太太复命。”

秋红虽然说话的时候是恭恭敬敬的,可是那双眼还是忍不住往雀儿身上瞧,她穿着家常的红色缎袍,白绫的裙子,耳边是对小巧的石榴石耳环,比起初进杜家时候,感觉不光脸圆润了一些,连身条都长高了。

秋红有些惆怅的想,都是婢女,自己的容貌还要胜她一筹,应当也更好一些,为什么大爷就看不到自己呢?难道说自己不会放火的缘故?

青宁倒了茶过来,见秋红站在那里不说话,唤了一声:“秋红姐姐。”秋红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这里发愣,忙接过茶对雀儿道:“多谢大奶奶,奴婢还要回去给太太复命。”

那杯茶只在手里拿了下就又被放回到茶盘上,见秋红有些狼狈的往外走出去,已经放好东西的小冬上前好奇的道:“秋红姐姐是怎么了?她原来不是这样的。”

雀儿只是一笑:“她怕在这里待时候长了,婆婆会说什么吧。”小冬还想说话,雀儿已经笑着说:“东西收拾好了?”小冬忙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给雀儿看。

次日一早,雀儿吃过早饭,去和杜太太说过,带着小冬青宁归宁,除了她们,还有两个婆子,一个小厮跟着,上车往乡下去。

在杜家宅子关了一个来月,上车之后雀儿就不由挑起帘子往外看,这街上可真热闹,卖糖人儿的,糖葫芦的,南北货物的,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可比在安安静静的杜家宅里呆着舒服多了。

小冬还当雀儿是要买东西:“奶奶,您要买什么的话,告诉太太,由她吩咐买办去买回来就成了,给杜家的东西,没人敢把不好的东西送进去。”

雀儿把帘子放下,哎,小冬怎么能了解自己的心事呢?并不是说想买什么东西,而是想瞧瞧外面是什么样子,可是这大街上来来去去的车马轿子,有女眷的都把帘子放的严严实实,连看看外面的景都不成。

雀儿心里浮起一丝惆怅,不过这种惆怅在出了城,车越来越快的时候慢慢消失了,很快就可以看见娘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虽说之前也是在庄子里做事,可是隔三差五的,还是能见到娘,还从没像这次一样,离开她一个多月。

走过一道小石桥,就进了村子,雀儿大大方方的挑起帘子往外瞧,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之前怎么不觉得这天这么蓝,水那么清?

到了门口,雀儿想跳下车,两个婆子忙止住她,先下车去叫门,门开处是个粗手大脚的婆娘,她看一眼婆子的衣着,还有门口那辆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马车,双手一叉腰:“都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张大嫂不会回什么张家,你们怎么又来了。”

说着婆娘就要关上门,婆子们知道是误会,刚要解释,已经听到雀儿催生生的声音:“刘三婶,是我回来了,我娘呢?”

刘三婶听到雀儿说话,脸上的神情立时就从愤怒变成笑容:“哎呀,原来是雀儿侄女回来了,我还当是那起子不要脸的。”说着还埋怨婆子:“你们不会说是雀儿回来了,差点让我误会了。”

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分明是她不让人开口说话,不过这不好埋怨得,忙回到车前扶雀儿下车,刘三婶看着,嘴里啧啧有声:“雀儿,你现时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回趟家还这么多的人陪着。”

她叫一声雀儿,婆子丫鬟们脸上的神色就变一下,这大奶奶的名讳,实在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听能说的,好在这些人装聋作哑的功夫不错,只当一个没听见,已经来到门口。

雀儿的娘陈氏已经来到门口,看见一月没见的女儿,陈氏眼里分明有泪花,婆子丫鬟们见了她,急忙行礼如仪,口称亲家太太。

陈氏自从离了张家,已许多年没被人如此行礼,忙唤她们起来,母女俩手握着手就要说话,婆子忙道:“这里风大,亲家太太和大奶奶还是请里面说话。”

母女俩这才走了进去,雀儿瞧着这熟悉的院落,收拾的还是那样干干净净的,能听到猪圈里猪的哼哼声,猪圈上方的鸡笼里,正在闭眼晒太阳的鸡偶尔剔下羽毛就继续睡去。

小小三间屋子,中间那间就当了客座,左边那间,是雀儿在家的住所,床上铺着的还是那床蓝花的被褥,虽说已在杜家做大奶奶做了一个来月,可是一见到这熟悉的一切,雀儿就有些想流泪。

母女俩在堂屋坐下,也没有个使唤人,刘三婶在张家是熟了的,张罗着去烧水煮茶,婆子们忙去帮忙,屋里就剩下母女俩和小冬在旁边伺候。

陈氏这时方细细看了看女儿的脸,依然有稚气的脸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还好不是自己最怕见到的那种算计的亮光,一个女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剩下的这个女儿若再变成那种除了算计再不会做旁的事的人,自己可没脸去见雀儿的爹。

雀儿乖乖的任娘摸着自己的脸,一边还在说:“娘,我极好的,婆婆待我很好,女婿待我也很好,吃好穿好,娘你不要担心。”

富家怎会克扣儿媳的衣食呢?怕的是那深宅大院里旁的东西,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陈氏脸上还是露出笑容,看见娘脸上熟悉而温暖的笑容,雀儿顺势依到她怀里:“娘,我真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女主怎么可爱,怎么这么着人疼呢?




母女

陈氏笑的更开心了,拍了拍女儿几下:“做女孩的,总是要出门的,日后你还要当家理事,难道就这样撒娇?”雀儿嗯了一声,还是没有起来,陈氏把女儿扶起来:“好了,当着别人的面,你也好意思。”

雀儿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冬,小冬一直是低着头的,听到陈氏说起只是一笑,陈氏眼里的笑容更深一些,刘三婶啪嗒啪嗒的走回来,一双手还湿漉漉的,坐下喘了几口气才道:“雀儿,你现在可真是掉进福窝了。”

雀儿打眼一瞧,婆子已经端着茶进来,小冬忙上前接过茶盘,倒了三杯茶,先端给刘三婶,再递给陈氏,最后才是雀儿,刘三婶慌的忙站起来接茶,嘴里又是啧啧赞叹:“瞧瞧,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人的气派,哪像那什么张家的,一张嘴说话活像别人欠他家样的。”

听到提起张家,还有方才来的时候刘三婶的态度,雀儿瞧着茶杯,家里的茶杯自然不像杜家那样是一色细瓷,釉色闪亮,而是白色粗瓷,茶叶也不过是粗茶,咽下口有些苦味,不是杜家的茶水,入喉一股清凉。

刘三婶说完话也就渴了,把茶水咕嘟喝干,见雀儿拿着杯子不动,笑着道:“雀儿想是在杜家喝惯了好茶,喝不惯这家里的粗茶了。”雀儿喝了一口笑道:“不是这样的。”

唤过小冬:“你出去把拿来的东西拿进来。”小冬领命而去,刘三婶的嘴张了张:“雀儿,这还真是装一佛像一佛,你瞧瞧,穿成这样,说话举止也不一样了,日后你再回来,只怕就不敢叫你雀儿,要称你一声杜大奶奶了。”

雀儿只是一笑,对刘三婶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家,劳烦三婶照顾我娘,只是三婶刚才说的,什么张家不张家的事,难道他们还对娘出言不逊?”

刘三婶听到雀儿这样问,看了陈氏一眼,陈氏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雀儿,娘只要你过的好就好,别的什么重回张家,母女相认,都和娘无关了。”

雀儿听陈氏话里似乎有离尘之意,手不由抖一下,自从爹去世,陈氏虽忙于生计,但早已开始茹素,家里虽养着猪鸡,不过是添补家用,鸡生下的蛋,没卖掉的也都进了雀儿的肚子,年下杀猪,除卖掉的,剩下的肉也全给了雀儿。

平时空闲时候也念几句经,雀儿看一眼堂上供着的那卷白衣大士像,这像还是爹爹在时画的,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的纤毫分明,大士低垂的眼里满是慈悲,就算再穷,这像跟前的鲜花清水是从来不会少的。

雀儿开始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陈氏,陈氏用手拢拢鬓边的乱发,笑着看向女儿:“雀儿,女人这辈子,不过就是丈夫子女,杜家家风极好,断不会做那种看人低的事情,你自小聪明,有些事情不需人教就明白的,娘也就放心了,别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雀儿的心更加痛,嫁人离家自然是痛的,可是慢慢的,可以和婆婆说,娘一个人在乡下无人依靠,接进杜家奉养,也算是做女儿的一点心,冷不丁的听到娘有出家的打算,孤灯古佛过此一生,做女儿的不能在跟前伺候,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小冬已经带着婆子们抱着东西进来,见屋里静寂一片,倒愣在那里,还是刘三婶机灵,拍掌一笑:“好了,你们母女难得见面,也该好好说说话,我该回家做饭去了。”

雀儿被这声提醒,忙站起身道:“等我送送三婶。”说着从小冬手上顺手拿了一匹料子,小冬她们不明白,想要跟上去,雀儿已经和刘三婶出了门。

刘三婶见雀儿跟出来,反有些不好意思:“雀儿,方才也是我没想起来,这富家的规矩大,哪有个媳妇抛头露面的道理,你快进去吧。”

雀儿哪肯进去,把料子塞到刘三婶怀里:“这些日子全靠三婶过来陪伴我娘,解她孤寂,做侄女的没什么可谢的,这料子三婶拿回去做件衣衫穿?”

刘三婶的脸一放:“难道三婶是想贪你料子不成?”雀儿的眼圈不由红了:“三婶,不是这样,方才我听我娘话里,有出家的念头,她苦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我嫁人了,等过些日子,就求了婆婆,把她接过去奉养,难道她还不肯成全我这点孝心?”

刘三婶叹气:“雀儿,这事说来也是张家太过。”果然是张家搞的鬼,雀儿想起姐姐那日来说的话,不由叹了一声,刘三婶摇头:“那日张家来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辈数,只是口口声声的说你娘不识好歹,米箩不住偏要住在这糠窝里,还说什么一日进了张家,就是张家的人,需与张家同生共死,你说这是不是混账话?当*****爹去的时候的情形,大家都知道的,没有好发送,还是你娘把陪嫁的镯子卖了,才算完的丧事,到说什么同生共死,还说什么什么共的。”

“荣辱与共?”刘三婶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我不合多了句口,说你现时已嫁进杜家,这女婿奉养岳母的事情又不少见,何必要回那个当日把你们赶出来的张家?结果他们说的更难听。”
“他们说的什么?”雀儿已经抓住刘三婶的手,刘三婶迟疑了下,还是拍了拍雀儿的手:“那些话你还是别听,脏耳朵,我也算是见过一些事的了,怎么还有大户人家的骂人时候半点体面都没有?”

雀儿浑身已经开始发抖:“三婶,你告诉我。”刘三婶迟疑了一下,看着雀儿的眼,肚里思量一下,这话告诉她也好,能让她知道人心险恶,叹了口气:“他们说,你娘年不到四十,细细收拾起来,也还算可观,杜家老爷又是没有妾室的,等进了杜家,说不定还能明做亲家,暗做妾室。”

雀儿大声咳嗽起来,怎会有这样无耻的话,刘三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雀儿,这些话自然是他们造出来的,你娘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出家,只等寻个时机,去杜家寻你说清楚就好,你今日恰好回来,也省了你娘进城去。”

雀儿咳嗽定了,直起身,咬一咬下唇:“三婶,我知道了,谢谢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我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怎舍得让她再苦?”

刘三婶看着雀儿脸上的神情,心里暗自奇怪,怎么雀儿出嫁才一个来月,就觉得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小冬已经寻了出来,见她们站在拐角口说话,也不敢出声催促,只是上前站在雀儿身后。

刘三婶推雀儿一下:“好了,大户人家规矩多,你站在这里也不像什么样子,快些回去吧,你放心,你娘那里,我会慢慢劝的。”

雀儿行礼下去:“侄女谢过三婶了。”刘三婶哎呀一声:“这样多礼,倒不习惯了,我走了,回家还要做饭呢。”小冬直等到刘三婶走过拐角才对雀儿道:“奶奶,回去吧,楚妈妈她们已经在做饭了。”

雀儿点头,回到家里,两个婆子一个在灶下烧火,另一个在那里切菜,盆里摆着杀好的鸡,青宁在那里剥蒜,娘受了这么多的苦,就算出家,也不能顶着个被张家逼进尼庵的名头,雀儿不理她们的行礼,径自进了堂屋。

陈氏正跪在大士像前,手里转动着佛珠,嘴里喃喃在念什么,雀儿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陈氏念的是往生经,想是给刚才杀的鸡念的,陈氏足足念了七遍,这才站起身,转头看见女儿站在那里,笑着说:“我倒想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可是瞧着也不需我沾手,这才进来念经。”

雀儿走到她跟前:“娘,你不要出家,好不好?”陈氏又笑了:“说什么傻话,娘此时全无挂碍,出家正当其时,你日后只需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子女,帮着你婆婆操劳家务就好,娘这里,是不消担心的。”

这几句话让雀儿更加伤心:“娘,张家说的话,你只当放屁就是,行的正,怕他说什么?”陈氏微微愣一下,接着又笑了:“傻孩子,娘半截都进土的人,还怕什么风言风语,娘怕的,是这话对你不好。”

雀儿忍不住了:“娘。”陈氏扶住她:“雀儿,你不是孩子了,可要学着当家,断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这深宅大院里面,掉眼泪只会让人瞧不起你。”

雀儿点头,小冬进来:“大奶奶,宁家五奶奶来了。”凤儿?陈氏的眼亮了下又黯下去,凤儿已经不是那个在自己怀里索乳的婴童,从她被抱给张老太太那天起,陈氏就明白,这个女儿自己是永远失去了,只是不肯相信而已。

凤儿已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她脸上笑意盈盈:“雀儿,没想到你也是今日归宁?”说着解开了山水缎面白绫底的斗篷交给丫鬟,对陈氏行礼下去:“女儿给娘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段写写改,改改写,所以才这时候更。




母女(下)

凤儿跪下去的时候陈氏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她膝盖碰到地面就双手牢牢的扶住她的肩:“三姑娘,不必多礼。”凤儿的肩被陈氏扶住,跪是跪不下去了,又听到陈氏称呼自己为三姑娘,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有泪花闪现:“世上可有娘这样叫自己女儿的?”

陈氏一晒:“三姑娘怎可这样说,我是你的婶娘,自然不好托大唤你名字。”凤儿的泪花此时已经变成泪水流下来了:“娘还在怨女儿?”

陈氏看着凤儿,眼里有些复杂,这个女儿,生下来时也是十分欢喜,况且她生的好,刚满月时,就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皱巴巴的,而是唇红齿白,眼如黑丸,又兼不哭不闹,人来逗弄时候都只会嘻嘻的笑。

老太太吩咐抱到她身边抚养,当时自己夫妻虽然舍不得,但能得了嫡母的喜欢,自己相公也是高兴的,高高兴兴把孩子抱给老太太,谁知道从那以后,自己这个当娘的就少见女儿,等到日后分家,才明白老太太当时是怎样的心肠。

母女分离,甚至让父母双全的女儿过继到别人膝下,难道说一点嫉妒之心就能盖过所有?陈氏叹一口气,凤儿又道:“娘怨女儿,女儿也不敢埋怨娘的,只是娘,女儿也是有苦衷的。”

说话时候,凤儿一双眼里泪光点点,她本就生的好,这样一哭,就更加柔弱,让人心生怜惜,陈氏看着她,转头又去看了看雀儿,此时连小冬带凤儿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雀儿的手紧紧抓住袄子下摆,凤儿这样神情再加说的话,就是铁石心肠只怕也要化了,可是连上那日再加上今日刘三婶所说,雀儿是怎么都不相信自己这个姐姐是顾念母子之情,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的,是张老太太他们。

就算念着母子之情,小时候不必说它,自己到杜家做事,张家是不会不知道一点风声的,真念及母女之情,姐妹之谊,为何那个时候不来寻?

要知道那时候张家三姑娘已经嫁到宁家成为五奶奶了,陈氏拉住雀儿的手,脸上露出笑容:“三姑娘说笑话了,人人都知养恩大过生恩,当年我不过生你一场,张家老太太和大太太可是养了你,又是明公正道的过继过去,我怎敢再以你的亲娘自居?”

凤儿哭的更加梨花带雨:“娘还是在怨我,娘也是深宅大院过来的人,难道不知道在那里面,不是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吗?”陈氏似被触动,抬手想要摸上凤儿的脸,接着就放下了:“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不怪你,只是你既已过继过去,就该以那边的爹娘为重,我这里有雀儿,有什么好担心的?”

雀儿听了陈氏这话,反握住陈氏的手,对着凤儿笑道:“三姐姐,娘这里有我,你自然不晓担心。”凤儿知道说什么都已晚了,只是这件事情没做到,到时?

雀儿又加一句:“只是三姐姐,回去还请转告大伯母,我娘她行的正,坐的稳,我公公更是正派人,女婿奉养无子的岳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容不得别人在那里乱嚼舌根,日后若再有风声传到我耳里,休怪我不客气。”

陈氏看着凤儿的脸霎时转白,拉了雀儿的衣襟一下:“你啊,这话就太孩子气了,张家下人这么多,总有个把不识数的,关你大伯母什么事情?”雀儿的脸红了下,拉住陈氏的衣襟撒娇的叫了声娘。

陈氏拍了拍她,对凤儿道:“让三姑娘瞧笑话了,雀儿虽说已经出嫁,也不过就是十六岁的孩子,在我面前还爱撒娇。”

凤儿张了张嘴,她是极伶俐的人,又在张老太太身边长大,虽说张老太太抚养她,也带了些许怨气,但那些妇人家该学的,也是手把手的教了,此时本该说些什么,半句也说不上来。

唇微张一张,看着雀儿偎在陈氏身边撒娇。这样的举动,凤儿是从来就没有过的,做大家小姐,要的是端庄大方,绝不能像小家子的姑娘一样,动不动就撒娇,失了做大家小姐的体统,此时看着雀儿的举动,凤儿心里五味杂陈,究竟当日是对是错,今日来此又是对是错,什么都算到了,就连母亲要打骂自己也想到了。

谁知这不打不骂,这母女亲昵的一幕,是凤儿没想到的,也是她算不到的,陈氏把雀儿推了站直:“好了,别撒娇了,快请三姑娘坐下,我去瞧瞧饭熟没有。”

说着翩然而去,雀儿露齿一笑:“三姐姐,请坐吧。”说着扬声:“小冬,倒茶来。”这声喊似乎惊醒了凤儿,她手扶着椅边,尽量保持着她的教养:“罢了,娘既然不想见我,我就告辞了。”

说着莲步轻移,往门口走去,雀儿也没留她,见她出来,她的丫鬟急忙上前搀扶,凤儿看了走过来的陈氏一眼,对陈氏行了一礼,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门上车而去。

陈氏依在门边,看着女儿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远处,风吹着她的头发,迎着太阳,似乎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雀儿定睛一看,才发现陈氏鬓边已经现出了白发,雀儿不由伸手摸着她的鬓边:“娘操心太过,连白发都有了。”

陈氏转身笑道:“说什么呢?要是凤儿有个孩子,我早是当外婆了,有根白发有什么稀奇?”说到这里,陈氏觉得不对,凤儿嫁进宁家已经五年,怎么没听说她怀孕生子?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寻常百姓,成亲五年没生孩子,都急的不得了。

雀儿拉一拉她的衣袖:“娘还不到四十,以后的日子还长,想那么多做什么?”陈氏把方才的想法压进心里:“好了,不想了,我们吃饭吧。”

婆子们的手艺虽然还算好,但只有一只鸡,几样菜蔬,再加上这里的调料也没杜家厨下齐全,做出来的菜闻着可没有杜家大厨做出来的香,雀儿却吃的很开怀,特别是葱花炒蛋,差不多全都包圆了:“这家里的鸡下的蛋,可就是比城里买的鸡蛋新鲜。”

见她爱吃,在旁边伺候的婆子笑道:“这道菜是亲家太太亲自下厨做的,小的们不过烧了个火,放了点盐。”

陈氏见女儿吃的香甜,已经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吃饭,吃完了婆子们收拾了下去,小冬泡上茶,雀儿坐在檐下晒着太阳,见身边的陈氏笑眯眯的直看着自己,忍不住又偎到她怀里:“娘,总这样该多好?”

陈氏的手摸着女儿的脸:“雀儿,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雀儿在娘怀里点头,抬眼看见陈氏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娘是不是还在想凤儿姐姐?”
陈氏拍拍她的脸:“罢了,都过去了,说来说去,她虽是我生的,也不过就在我身边待了三个月,论起来,倒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和她日子长些,她听她们的话也是应当的。”

虽然陈氏说的云淡风轻,但雀儿还是听出她的那一丝惆怅,雀儿直起身子:“娘,有我在一日,就不许别人欺负你。”陈氏勾起笑容:“你这孩子,又说傻话。”

雀儿摇头:“娘不信我?”陈氏笑的更开心:“信,娘当然信你。”

陈氏再舍不得雀儿,也要在吃过晚饭后让她回去,天亮着也好赶路,又叮嘱了她一番为人妇的道理,这才看着女儿的马车离去,依在门边,感觉着热闹散去后的一院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房子到期,于是白天要找房子,房子找好还有搬家,宽带等诸多事宜,于是可能到六月二十号前保持不了日更,但是我会尽量码字更新。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要六月一号开坑呢?找好房子搬好家,弄好宽带后再开坑不是更好?




第 9 章

雀儿回到杜家,先去见了杜太太,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两个婆子走过来,一个穿红,一个着绿,头上都戴了一大朵绒花,两腮的胭脂擦的红红的,走路时候一扭一扭,说笑时候拿着手帕直捂着嘴笑,身后也没个人送出去,能在这里来去自如的外人只怕就是媒婆了?这是给谁说亲呢?

雀儿心里想着,两个媒婆已经走到雀儿面前,见雀儿带着从人,穿着也不像是什么侍妾,这些媒婆走千家窜万户的,没见过雀儿也知道杜家大爷前一个月才在庄上成的亲,作累她们没赚到媒钱,早笑嘻嘻行礼下去:“小的们给大奶奶请安。”

雀儿站着受了,笑道:“妈妈们好,不知妈妈们是来给谁说亲呢?”穿红的媒婆笑的眼都快要合在一起:“是给二爷说亲。”着绿那个还在细细瞧着雀儿的打扮,听到穿红的说话,也忙加上一句:“说的是宁家的二姑娘,她今年刚十三,和二爷恰是一对。”

宁家?难道说是凤儿的娘家?雀儿的眉微微一皱,穿红的点头道:“宁三姑娘人长的标致不说,人又是最温柔大方的,见了小的们都是不笑不说话。”这话就是专门说给雀儿听的,谁家做媳妇的,也望着妯娌是个温和好相处的。

雀儿只微微一笑:“两位妈妈慢走,我还要去见太太。”说着就往前款款而行,穿红的拉一把着绿的:“不是说这大奶奶不过是个烧火丫头,怎么这行动做派,没有点小家子气?”

着绿的嘴一撇:“你难道不知道一句俗语,大家奴胜过小家女,大太太这样的人,教出来的烧火丫头只怕比别人家的还要更强些。”穿红的连连点头,两人说笑着往走去。

雀儿去见了杜太太,回了今日归宁时候的事情,把陈氏的回礼送上,是陈氏亲手绣的一副挂屏,杜太太谢过陈氏,命夏青收了,雀儿这些日子也摸着她的脾气,知道她不喜人多口,事一完就站在那里等她示下。

果然杜太太微微问了两句就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雀儿暗地松了口气,虽说杜太太说话时候很温和,从不见她生气,但雀儿觉得这位婆婆就像是娘供奉的观音一样,和煦温和,却亲近不起来,在她面前是规规矩矩不敢犯错的。

雀儿行礼后正要退下,杜太太突然问道:“方才你进来时也见到那两个媒婆了,她们今儿是来给你二叔说亲的,说的是宁家的二姑娘,我记得宁五奶奶和你有些亲。”

雀儿的眼挑了起来,随即又垂了下去:“婆婆吩咐的,本不该辞的,只是宁五奶奶和媳妇隔的甚远,他家的事,媳妇也不清楚的。”

杜太太的眉向上耸了耸,雀儿还是那样低眉顺眼的站着,杜太太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倒是我鲁莽了,大奶奶,你下去歇着吧。”

雀儿又行一礼,这才退了出来,出来时候抬头对上秋红的眼,雀儿对她露齿一笑,接着就转身离去,秋红被她的笑容弄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不知道大奶奶这样笑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的心事已被她知道了?

可是看着她还是那样孩子气的一个人,怎么会知道呢?杜太太已经唤她:“秋红,来给我捏捏肩。”秋红哎了一声,赶紧走过去给杜太太捏起肩来,杜太太闭眼享受着,突然似自语一般的道:“难道,我看错了?”

秋红一愣,低头看杜太太已经重新闭眼,想是自己听错了,秋红把刚提起的心放到肚子里,继续给杜太太捏着肩。

雀儿迈进房门,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递给小冬,走到梳妆台前拿下今日出门时带的首饰,刚解开衣衫的两个绊扣,腰上就多了双手:“娘子,你去了这一日,想煞我了。”

雀儿笑了,拿起梳子往他手上打:“我这才去了一日,你平日上书房回来时候也是极晚,你都不问问我想不想你。”

杜桐把雀儿转的面对着自己:“娘子,那不一样,在书房时候总是有事可做,这一回来这里,平*****都是笑着迎我的,今日却是我独对孤灯,哪里会不想呢?”雀儿唇边的笑容更大,杜桐的手往她半解的衣襟上伸进去:“娘子,今*****累了一日,何不早些歇息?”

虽说嫁为人妇也有一月之久,也晓得这些事是夫妻之间该做的,可是雀儿不免还是脸红了红,少女的脸上泛起的羞涩让杜桐觉得她的脸越发像是水蜜桃了,不由伸出手握住那桃尖,往桃子最饱满的地方咬了一口。

雀儿的手调皮的扯了根杜桐的胡须下来,杜桐拉住她的手,好像连呼吸都是甜的,雀儿翻个身,望着帐外的红烛,听着杜桐胸膛里的心跳,所谓岁月静好就是如此吧?

半闭着眼睛的杜桐突然开口问道:“今日有媒婆给二弟说亲,说的是宁家的姑娘,我听说,宁家五奶奶是你的姐姐。”甜蜜的气氛被这句话打破了,雀儿也知道这不过是夫妻间闲话家常,可是想到今日在娘家时候见到的凤儿,雀儿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发闷,难道说真的永远都逃不过张家的人?

杜桐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睁开眼看见雀儿只是瞪着外面看,把她的脸转过来来对着自己,雀儿拿掉他的手,又转向外面,反复了两三次,杜桐放弃的把手收回成拳放在自己额头,过了很久杜桐都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雀儿说:“张家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了,当日那段公案,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怎样,爹过世的时候确是贫病交加,当日没有雪中送炭,今日也无须锦上添花。”

雀儿一口气说完,觉得胸口那种郁闷已经散去很多,方才也是自己不该迁怒他,翻身想要对丈夫说话,见杜桐已经合上双眼,呼吸均匀,原来他已睡去,雀儿往空中翻个白眼,把被往他身上盖一盖,睡吧,今日还真是累了一天。

雀儿睡去时候,杜桐悄悄睁开眼,看着她的睡颜,那双灵活的眼被盖住,小巧的鼻子,往上是红润的唇,显得比醒着时安静许多,刚才的问话有自己没想到的地方,岳父死于贫困之中,换了个小肚鸡肠的,只怕要日日在自己耳边聒噪当日张家是如何对他们不起,可是雀儿从没主动说过,只有今日自己问起时才说了那么两句,别人的锦上添花雀儿不稀罕,自己就更不稀罕了,毕竟,娶的是妻子,不是家世嫁妆,不然当日就可以回了这门亲事,给她银子打发掉。

杜桐伸手抱紧妻子,雀儿在睡梦中往他怀里蹭了蹭,闻着她发上的幽香,杜桐急忙收敛心神,要定住,不然明日老师又要说自己沉溺了。

自那日后,不知道是雀儿的错觉还是真的,她觉得杜太太虽然还是那样不容亲近,可是比起自己初来时候又好一些,偶尔和她说起什么趣事,她也能笑一笑,而且家里有些小的家务,她也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处置。

况且她嫁进杜家已经满月,有什么红白喜事,杜太太也会带着她出去应酬,虽说也有什么碎嘴的会在那里私下议论,杜家把烧火丫头当做媳妇,就该密密藏在家里,还带出来招摇做什么?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那种乡下没见识的村妇,私下再说难听的,当了面还要笑意盈盈,在这些人里面,雀儿偶尔也能见到凤儿,而她每次都是应答得体,一派大家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来点清汤。




不平

各家的酒席都是差不多的,雀儿赴过几次就明白了,都是那么几个人,请的戏班子也是那么几家,点的戏也是那么几出,连酒席上的菜味道都是一样的,只要是富家请客,总要去别人家请来擅长做某菜的厨子露一手。

抛开衣着礼仪,太太们最爱谈的也是家务人情,哪家太太这次为什么没来,因为和家里的姨娘生气,寻死觅活的,虽然有人去劝她,但多都是看笑话的,身为当家太太,哪有和妾室争风吃醋,寻死觅活的,自己无能还给别人看笑话。

哪家的儿子还没定亲,谁家有合适的姑娘,正好是一对,这中间雀儿常听到杜家二爷和宁家二姑娘被拉在一起,两人年貌相当,真是天生一对,不出意外的话,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奶奶们虽然矜持一些,但遮遮掩掩也会讲些别人家的事情,雀儿知道,这是做杜家大奶奶逃不过的一环,每次都带着笑在听,知道了谁家的奶奶丈夫又纳妾了,还有最要紧的是怎么驭夫,让丈夫的心在自己身上,这时候总有些奶奶笑着说羡慕雀儿,杜家家训摆在那里,断没有纳妾的担忧。

雀儿每当遇到这种时候,只是说不敢而已,每次应酬完了,雀儿都觉得比当初在厨下做活还要累些。

幸好杜太太每次回去都只是闭目养神,不会拉着雀儿再说些什么旁的话,这日回去的车上,杜太太照例闭目养神,天有些凉,风从车窗上吹进来,杜太太眉头微微一皱,用手抱住胳膊,雀儿正看着外面,忙把帘子放下,解下斗篷给杜太太盖在身上。

杜太太放下手,头微微一歪,看来已经睡去,雀儿打个哈欠,回家的路还长,索性也睡一会,靠在车壁上正要朦胧睡去时候,听到杜太太开口说话:“车里有被子,拿出来吧。”

雀儿急忙睁开眼睛,有被子,放在哪里呢?杜太太已经直起身子,除了发微微有点乱,她神情和平常是一样的,把斗篷递给雀儿,雀儿接过斗篷,心里有些忐忑,难道说自己又做错了?

杜太太把座位掀起半边,原来里面是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条薄被,放下坐垫,示意雀儿坐到自己身边来,把小被子展开盖住她和自己。

这被子看起来轻柔无比,盖在身上极暖和,雀儿的手紧紧抓住被子的边,有些意外的看着杜太太,很奇怪她这时的亲切,杜太太说话还是那么轻描淡写:“你既进了杜家的门,就是我杜家的人,我自然疼的你,骂的你。”

雀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脸上露出笑容:“谢谢娘。”杜太太有些意外的挑起眉:“我骂你,你还谢我?”

雀儿觉得这时候的杜太太,虽然依旧严厉,可是这严厉就像绷不住一样,她悄悄的靠近点杜太太:“媳妇知道,娘只有把媳妇当自己的孩子,那里做错了,才会骂媳妇。”

杜太太的脸微微动了一动,声音依旧平静:“难道你不怕我乱骂?”雀儿笑的更甜了:“娘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理取闹,乱骂媳妇呢?”

杜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结果还是什么话也没说,把被子捂紧,闭上眼睛继续歇息,雀儿大气都不敢出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难道自己的话又说错了,婆婆不喜欢自己这样亲近她,而是要像小姑一样,严肃有礼的对待?

可是那样好闷?雀儿微微叹了口气,杜太太悄悄睁开眼睛看一眼雀儿,随即又闭上了,这个媳妇,虽然性格过于活泼了些,可是心地善良,不趋炎附势,人又聪明,除了出身,还真是没什么可挑的,难怪当日老爷会许了这门婚事。

雀儿是不知道婆婆心里在想什么的,车到杜家,雀儿扶着杜太太下了车,后车坐着的秋红夏青急忙跟上前来搀扶,杜太太走了几步才回头吩咐雀儿:“你先回去吧,这出来一日,也劳累了。”

雀儿行礼下去,秋红眼里闪过一抹光,随即又散去,恭敬的扶着杜太太往前走,却忘了有一瞬间手上的力气稍微重了点。

雀儿回到房里,杜桐还在书房没有回来,雀儿换了衣衫,坐在那里喝茶时候杜桐才打着呵欠进来,小冬和青宁上前给他解着斗篷,伺候他换了衣衫,又讨水来洗了脸杜桐才坐下道:“二弟拉着我在那问事情,这才回来迟了,他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雀儿想起那些席上的话,不由笑了:“我连日随娘出去做客,听的要定下宁二姑娘了,宁太太是见过的,就不知道这宁二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杜桐喝着茶,这些日子习惯了喝妻子泡的茶,别人泡的茶已觉得难入口了,听到妻子这样说,含笑道:“什么样的人,我不操心,我只操心,娘子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成了。”雀儿白他一眼,初成亲时还有几分矜持,这些日子是越来越没矜持了,杜桐伸手握住雀儿的手:“娘子,你早些给为夫生个儿子是正经。”

小冬她们是早知道的,大爷回屋了,伺候他换过衣衫,就该退出屋,没有召唤不进去,雀儿说出的话软绵绵的:“你啊,都这样不知羞,不知道旁人会不会笑我?”杜桐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粉色的唇,轻轻点了点。

过了几日,宁太太上杜家来拜访,随身带着两个儿媳妇,宁大奶奶和宁五奶奶,杜太太带着杜杉雀儿在二门外迎接,行礼寒暄过,这才老的在前,少的在后,身后又跟着一群仆妇往厅里走去。

宁大奶奶是个一眼看去和蔼可亲的人,年纪比凤儿略大个三四岁,一双杏眼笑意盈盈,宁大爷屋里虽有两个人,但听得宁大爷去她们屋里的时候少,宁大爷大都在妻子屋里待着,宁大奶奶已经连生三个儿子,人人都说她有福气,不嫉妒。

相较凤儿嫁进宁家五年无所出,宁五爷身边也有别的伺候的人,但都待的时日不长久被打发了,有些嚼舌的都说凤儿性子容不得人,雀儿知道了这些内情,也对姐姐有了几分叹息,难怪她虽然也常常在笑,可是眼里的笑容就和宁大奶奶不一样。

况且人人都知道宁老爷内宠颇多,宁太太只生的两子一女,宁大爷,宁五爷和那位二姑娘,别的都是庶出,听说宁老爷最宠爱的是姓楚的姨娘,楚姨娘连生三个儿子,又生了宁大姑娘,比宁太太还多了一个儿子,说话做事也渐渐趾高气扬。

成天嚷着要给宁大姑娘寻门好亲事,东挑西捡,不是嫌人家不够配,就是人家嫌她女儿是庶出,年岁越拖越大,都十六了还没定亲,宁太太想和杜家对亲,对的是自己女儿而不是那位宁大姑娘。

楚姨娘极不服气,跑去找宁老爷哭诉,为什么不定给自家女儿?宁老爷耐不过她,就去和宁太太说,哪有姐姐没定亲,妹妹先定的,把大姑娘定给杜家,宁太太怎舍得换人,杜家家风甚严,嫁过去没有妾室之扰,这是多好的一门亲,怎能拱手让于他人,抵死不肯换,说已和杜太太说定,就是二姑娘,大姑娘的婚事,再慢慢挑吧。

宁太太不肯,宁老爷也没法,这嫁娶之事,还多是太太主张,只得去回复了心爱的楚姨娘,楚姨娘气的死过去几次,宁老爷千哄万劝,说定要给大姑娘找门做官的女婿,楚姨娘这才笑的开颜。

宁太太想着心事,面上酬答着,这门亲事一定,自己也可放心了,面上的笑容更盛,见那几个小的都站着,笑着道:“杜太太,你瞧我们两个老的在这里说话,也该放她们去逛逛,横竖有丫鬟伺候。”

杜太太微微一笑:“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她说话时候,雀儿已经起身,听了这话,重新行礼后和杜杉带着她们往园子里来,杜家的园子不算大,此时又是十二月边上,到处都萧瑟,只有一树红梅在那里半开不开,走了一圈,四人还是在亭子里坐下。

小冬带着丫鬟们已经布好茶和茶果,杜杉虽然懂事早,可是她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再者还有雀儿这个大嫂在,小姑子自然退一步。

雀儿亲自给她们倒上茶,四人坐在那里说些闲话,宁大奶奶笑着对杜杉道:“早听说杜家有请女先生给姑娘们教导读书和针线,杜家的姑娘,个个针线都是拿的出手的,方才见妹妹的一个荷包精致异常,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让我们瞧瞧你别的针线。”

杜杉是个孩子,难免会喜欢听好听的,听了宁大奶奶这话,脸上露出红晕:“做妹子的针线,不过粗陋而已,大奶奶要喜欢,等妹子去取几样来就是。”说着起身行礼而去。

谈论针线,这是雀儿不如的,不过带耳朵在听罢了,还在那里吩咐小冬去拿几样新到的南果待客,宁大奶奶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笑道:“杜大奶奶,可别忙了,怎么不叙叙姐妹情?”

雀儿眼里的光一敛,随即笑道:“宁大奶奶这话,我可是有些不明白。”有风,微微吹起凤儿的衣角,凤儿的眼并没离开雀儿身上,这个姐姐啊,雀儿心里叹气,听着宁大奶奶的声音缓缓道出:“我这话,不过是为五婶抱不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都要过了十点才有心情码字,于是更得很迟,不行,一点要调整,熬夜太伤身了。




哭泣

抱不平,雀儿不由冷笑,她的眼从凤儿身上转到宁大奶奶脸上,宁大奶奶的唇还是只弯了那么一点点:“杜大奶奶,血亲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你和五婶怎么说都是一个娘胎胞里生出来的,再有天大的怨也该解了。”

宁大奶奶说话虽慢,雀儿也没打断她,宁大奶奶还当自己说的雀儿听了进去,伸手拉了凤儿的手,另一只手又去拉雀儿的:“容我托大说句,那些事都是老辈子的,五婶在家,闲了时也常对月伤心,对花流泪,深悔以前年纪小,不该不管自己的爹娘,妹妹你若见了,就是铁石人也要动心的。”

说着宁大奶奶鼻子一酸,眼里似乎有泪花闪动,说话时候还要把凤儿和雀儿的手拉在一起,当雀儿的手接触到凤儿那细嫩指尖的时候,雀儿似被开水烫到一样缩回自己的手,这个动作让宁家两位奶奶都愣住了。

雀儿那只缩回来的手的半握成拳收在胸口,眼看着凤儿,凤儿见到雀儿这样,已拿着帕子堵住了口,宁大奶奶本以为自己已经说转雀儿,那脸上本已绽开的笑都不及收回去,张嘴正要说话,凤儿已经哭出声来:“雀儿,我知道是姐姐当年对不起你,但如今我已知道悔了,爹爹的坟,我命人重新修过,过些时日,还想借娘进宁家来住,我是长女,怎能让你奉养娘?”

宁大奶奶也不去安慰她,看着雀儿道:“妹妹,你年纪轻,自然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只是你也该知道,没人能不做错事的,你姐姐又是个女流,不是个男子,若是男子这样做了,你怨他也是常事,女子家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她能说些什么呢?”

凤儿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做的没有错,为什么雀儿怪她,娘怪她,连一向疼爱自己的大伯母都皱着眉头说自己不中用,伤感之中又开始自怜自苦起来,哭的声音虽低,听起来苦痛异常。

宁大奶奶听的心酸,低头用手拍了拍她的背,抬头看雀儿时候,那泪珠也滚了下来:“妹妹,你姐姐哭的这么之痛,难道说就半点触不动你?”那句话宁大奶奶断断续续竟说了数次,才全部说完。

触动?雀儿一时不知道该相信她们还是该相信自己所见,但心里明白,若真有悔意,真有情意,为什么当初爹爹过世时候,不听凤儿说起要接自己和娘回张家,反而是要乳娘告诉娘,凤儿已过继给了大伯父,对爹爹连守孝都只需守一年?

风吹着雀儿的发梢,吹下几丝乱发,雀儿看着面前哭泣的凤儿她们,突然发现哭的再痛,凤儿的头发也是一丝不乱的,乱掉的,不过是她脸上的妆容,脂肪合着泪水往下流,凤儿也没忘记用帕子把那些泪水擦干。

雀儿突然想大笑,这叫哭的难过吗?雀儿面前又浮起当日爹爹去世,一向极爱干净的娘虽照旧寻人来办丧事,礼仪如常,可是那头发,是怎么都梳不好,总是有乱发垂在下面,没有泪,比有泪的娘更让雀儿心疼。

“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宁太太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雀儿茫然的转头,身后是杜宁两位太太带着仆从,见哭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媳,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瞧,杜太太神色要镇定的多,但眼里也有一丝探询。

宁大奶奶见婆婆和杜太太来了,立即收了眼泪,用帕子点了点眼角,顺手还拉了凤儿一下,上前行个礼道:“方才不过是五婶看见园里景致,叹息年华易逝,心有所感,掉了几滴泪,媳妇不免有个物伤其类的意思,陪着白掉几滴泪。”

凤儿说话时候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行礼如仪:“媳妇不过有些伤怀,不想惊动了婆婆,是媳妇的不是。”是吗?宁太太分明不相信她们的说辞,眼已经看向一边站着的雀儿,雀儿出身如何,凤儿和她是什么关系,宁家上下都是清楚的。

今日宁太太带了两个媳妇过来,不光是应酬,还想借两个媳妇的眼瞧瞧雀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毕竟雀儿是长嫂,这长幼是有序的。

谁知倒听的丫鬟来报,说两个奶奶在园子里哭成一团,杜大奶奶也不晓得劝一劝,只知道站在那里发愣,宁太太已经有些得意,这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不会应酬,这样的事都不知道上前劝一劝。

和杜太太两人来到这里,听的宁大奶奶说的,凤儿感怀年华逝去如流水,这才哭了起来,宁太太的那分对雀儿的不满更深了,这人难道是草木做的,竟毫不感怀?这样蠢物,竟做了富家奶奶,杜太太也着实可怜。

杜太太的眼扫过雀儿,见她脸上分明写着倔强和不满,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毕竟还年轻,有些沉不住气,已经侧头对宁太太笑一笑:“宁五奶奶说的,怎么会是你的不是,明明是我媳妇的不是。”

这话似飞来一笔,杜太太笑的和颜悦色:“我媳妇是做主人的,放着两个客人在这里哭哭泣泣,没有半点悦客的举动,不是她的不是,还是谁的不是?”

说着杜太太轻唤一声:“媳妇。”雀儿上前行礼,杜太太对着雀儿道:“你今日该罚,哪有做主人是这样做的,还不快些去和宁家两位奶奶道歉?”

道歉?这又是为的什么,雀儿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看见杜太太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想起那日杜太太说的,她骂得自己,让自己道歉看似是给自己派不是,其实是在给自家台阶下,忙走到宁大奶奶跟前,弯腰行礼。

宁大奶奶忙扶住她,手已经拉住她的手:“杜大奶奶怎如此客气,本就是我们的不是。”宁太太见雀儿弯腰行礼,心似乎才平一些,宁大奶奶脸上虽在笑,眼里依旧冰冷,这杜太太端是好手段,也不知自己那个足肖婆婆的小姑子,嫁进杜家又是什么情形?

秋红夏青早带着小丫鬟们打上热水,雀儿卷起袖子,要伺候宁大奶奶重新梳洗,宁大奶奶怎么肯让她做这样的事,连拉带扯的止住,还是让丫鬟们接手了。

梳洗罢,杜太太和宁太太又回去,丫鬟们重新把茶果摆上,三人重新坐下,看着凤儿端着茶的手还在发抖,就算上了脂粉,也盖不住那泛红的眼圈,雀儿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这嫁入杜家虽才短短两月,细细想起来,事情却比在乡间两年还要多,难怪凤儿会说,做了富家奶奶怎么会闷呢?

宁大奶奶就像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端着茶不时赞一赞这茶很好,这园子的景致真不错,看着那两株萧瑟的红梅,雀儿真不知道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怎么来的?

杜桦已把绣活取来,她拿来的,大大小小都有十几件,难怪去了那么半晌,宁大奶奶饶有兴致的点着绣活,和杜桦说着这里绣的不错,哪里有些瑕疵,说的头头是道,杜桦只有点头听的份,偶尔也说一两句,就被宁大奶奶夸赞。

雀儿坐在那里,看着偶尔也和她们说一句两句的凤儿,并没忽视偶尔宁大奶奶看自己的眼光,除杜桦外,竟是人人都各怀心事,外面看起,又是和和气气,并没半点不妥。

用过晚饭,婆媳三人方才告辞,雀儿趁杜太太不注意的时候揉了揉脸,感觉脸有些僵,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冷风吹的。

刚把手放下,就见杜太太看向自己,雀儿急忙低头,难道说婆婆觉得揉脸也不是富家奶奶的做派?雀儿肚里在想,已经悄悄抬眼去看杜太太,杜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往里面走。

此时已经晚了,冬日天黑的早,看来再去婆婆房里应个卯,就可以回房歇息了,雀儿打着算盘,伺候杜太太换衣衫,给她捧上了茶,就站到一边等着杜太太让自己退去。

杜太太的茶只喝半盏时候,就该把茶碗放下,遣自己回去,可是今儿杜太太的茶端在那里没有放到唇边,雀儿等的心焦,抬眼去看,正对上杜太太的眼,雀儿忙有低头,似乎瞧见杜太太笑了笑,把茶碗放到几上,雀儿还当杜太太要遣自己回去,忙站直身子,预备后退的时候杜太太说话了:“今儿下午在园里,究竟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疯狂寻找一个星期后,总算找到合适的房子了,于是定好16号搬家,宽带最快也要两天才装好,于是16,17,18这三天,预计没网,不能更新。




家事

这是怎么回事?雀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杜太太的手放在几上,眼看着雀儿,似乎一派闲适,见雀儿不回答,杜太太又开口了:“宁大奶奶是不是说了什么?”

雀儿咬下下唇,要怎么说呢?这么几个月,雀儿也慢慢了解些杜太太的心思,虽说她表面上对雀儿还是那样淡淡的,但雀儿能感到她在慢慢的教自己一些东西,想清楚了,雀儿开口道:“宁大奶奶确是说了几句,是媳妇自己没明白,五奶奶这才哭了起来。”

雀儿说的老老实实,寥寥几句,已经让杜太太明白前因后果,杜太太看着雀儿,眼里的神色开始转柔,许久才叹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

这话不知道是赞还是贬,雀儿的眼一闪一闪看着杜太太,杜太太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雀儿跨前一步,离杜太太还有半步时候停下,杜太太头微微一侧:“你要明白,你是杜家的长媳,日后杜家是要靠你和桐儿撑住的,你虽然聪明,可有时过于实在是不成的。”

自从雀儿嫁进杜家,杜太太还是头一遭对她说这么长的话,雀儿点头:“娘,媳妇知道了,要虚虚实实,带眼识人才对。”

杜太太点一点头,雀儿看她赞同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娘的意思,今日我就不该愣在那里,该劝说,但是还是不能答应什么叙姐妹之情。”

杜太太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和原来有些不同,连眼里都满是笑意:“你说的对,遇到这种事情,切记不可大怒,更不可拂袖而去,毕竟日后还要交往,伤了面子也可不好。”

面子?雀儿心底不由腹诽一句,面子能抵什么用?可是这样的话是千万不能和杜太太说的,她出身富家,嫁到富家,处理事情滴水不漏,人人的面子都能顾到。

就连十分刁蛮的杜二太太对这位大嫂也不敢多说一句,上次暗地讽刺雀儿出身婢女,被杜太太不软不硬的回了回去,杜二太太此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样的人,能够接纳自己这个出身婢女的儿媳,雀儿知道这是她做的大让步。

杜太太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日说话说多了,用手遮住口打了个哈欠:“好了,你回去吧,我也乏了。”雀儿行礼预备退下,站起身时突然开口说:“娘,你刚才笑的很好看,和平时的笑不一样。”

说完雀儿的脸不由一红,急急退了出去,好像多留那么一会,杜太太就会把她抓过来骂。笑的和平时不一样?很好看,难道说自己不是每日都笑?杜太太顺手拿过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笑了笑,连自己都觉得,笑的很敷衍,没有半点那种美目倩兮的感觉。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笑的越来越僵硬了?杜太太放下镜子,抚上自己的脸,好像已经很久,从做当家奶奶那日开始,笑就越来越少,怕的就是别人来瞧自己的笑话,这样的自己,怎么会笑的开心呢?初见雀儿时候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浮现在杜太太眼前,这样的女子,日后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笑起来十分僵硬呢?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秋红夏青见雀儿走了出去,这才带着小丫鬟进来伺候,见杜太太只是用手抚着脸,这种情形是从没见过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杜太太为何会如此,还是秋红咳嗽一声:“太太是不是要梳洗歇下?”

杜太太嗯了一声,坐直身子,由她们帮自己卸妆,秋红手上拿着篦子在给她篦头发,每晚临睡前,用牛角篦子篦足两百次,可以让头发乌黑光亮。

这个差事,秋红已经做了四五年了,从来不会出差错的,可是当秋红想起今日雀儿出门时候脸上的笑容,手上不由重了一些,看现在的情形,太太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媳。

杜太太的手在梳妆台上微微敲了一下,秋红这才发现自己扯下了几根杜太太的头发,忙低声赔罪,手上动作也开始放轻,杜太太看着镜中秋红的神色变化,人大心大,有些事自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来往几回,杜家和宁家的婚事已经算议定了,只是一来已到年边,二来杜老爷出了趟门,要回来也是小年时候,忙忙碌碌行礼下聘也是件麻烦的事,宁太太和杜太太两人说定,等着杜老爷回来,过了年二月时候就行礼下聘,这事虽说只差一步,也绝少有人家这时反悔的,宁太太的一颗心总算落下。

杜三老爷纳的两个妾室,也传出喜讯,而且是双双有喜,这对杜三太太来说,是件大喜事,没有嫡子,庶子也是子,杜太太也为这个妯娌欢喜,送去一些养身的补品,杜三太太也带着那两个妾过来道谢。

看着杜三太太满面的喜悦,和平时说起子嗣时候的一些惆怅全不一样,两个妾因为有了身孕也无需像平时一样站着伺候,雀儿觉得心里有些堵的发慌,子嗣就如此重要吗?

若是自己没有生孩子,到时是不是也要这样为杜桐纳妾?雀儿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开始发慌,还有凤儿,成婚五年都没有身孕,她想认回自己,不定也是再找一个支持,雀儿有些明白凤儿的心,可是爹娘曾经吃过的苦?

雀儿又有些迷惑,不知道对凤儿,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是该认下她给她一些慰藉,还是照旧不闻不问?

雀儿的神情变化杜太太看在眼里,却不说破,依旧和杜三太太谈笑,年下家家事情都多,杜三太太坐了会也就告辞。

杜太太送她出去,回来还没坐下,吴妈就走上前:“太太,今日已经二十一了,给各家的礼都预备下了,还请太太过目。”说着把账本递上,杜太太看了几行,把账本递到雀儿手里:“你也该学着理家。”

雀儿忙躬身接过,杜家的亲戚故好甚多,今年又新添了几家,连送礼的账本都是厚厚一本,雀儿翻看几眼,就觉头昏眼花,什么宁家陈家张家王家方家吴家,个个都是这市面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送的东西也大不一样,有厚有薄。

杜太太在旁喝着茶,眼不时瞟向雀儿,秋红见雀儿翻账本时候明显被震住,头不由扬了扬,这乡间女子,哪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

雀儿翻了一遍,翻不出什么道道来,递给杜太太,杜太太没有说话,接过账本,一家家交代清楚,里面也有增减的,秋红和夏青两人照吩咐把东西取出来,吴妈搭配好了再交与外面等候着的管家娘子,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把这些礼送出去。

雀儿已经看的目瞪口呆,杜太太这才喝着茶,把另一个账本递给雀儿:“你瞧瞧,这上面和方才的有什么不一样?”

雀儿接过,见也是这种送礼的账本,打开一看,上面记着的人家和方才那本帐有些不同,而且还新添了几户人家。

明白些许,看向杜太太:“娘,是不是每年都不一样?”杜太太点头,雀儿又道:“这是照了什么来呢?亲疏远近?”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前几天找房子太累了,于是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掩面中。
雀儿在慢慢的接受训练,其实杜太太真的是个好人,或者不能说是好人,而是她是按自家人的标准来对待雀儿的。




年礼

杜太太这次既没点头,也没摇头,雀儿见婆婆不说话,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笑道:“我明白了,除了亲疏远近,还有各家的地位在里头,如这里楚家,他家四爷秋闱刚中举人,今年的礼就要比去年的厚重一些,还有这里王家……”

雀儿正说的滔滔不绝之时,突然住了口,杜太太看她一眼,雀儿双手绞在一起,小声的道:“娘,是不是我话太多了?”杜太太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脸上的笑有些大:“你本就是个活泼爱说话的人,再说这些话都说的对,难道我还拘着你不成?”

雀儿脸上又露出笑,她笑的灵动活泼,杜太太想起那日雀儿说的,自己笑的很好看的话,呆了一下,毕竟是年纪不饶人,只是桦儿怎么也这样呢?想起那个沉静的女儿,杜太太眼里一黯,平日只觉得自己女儿沉静大方,有大家之风,今日见雀儿笑起来时,连眉眼都在笑,绝不像女儿样的,笑的时候只是唇微微一弯,难道真是自己管她管的过于严紧,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雀儿见杜太太皱眉不说话,忙收了笑容,等着婆婆训示,杜太太见她又是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心里倒生出一丝怜惜,摆手道:“今日忙了一日,你下去歇息吧。”

雀儿行礼退下,杜太太示意秋红她们也退下去,风从窗口吹进来,杜太太过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似乎除了在娘家时候和姐妹们在一起,曾有过那样甜美活泼的笑容。嫁人之后上侍公婆,下待叔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没有什么轻松的日子,不知不觉间,方家六姑娘成了杜家当家太太,人越来越沉静,笑也越来越少。

“娘”杜桦的声音响起,杜太太抬头,穿了一身粉色衣衫的女儿站在门口,杜太太露出慈爱的笑容,示意女儿走过来,杜桦见她和往常一样,这才走到她身边:“娘,女儿听丫鬟们说,你一个人闷在屋里,还当是嫂子冲撞了你。”

是吗?杜太太的眉头微微一皱,把预备行礼的女儿的手拉了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你大嫂她怎么会冲撞我呢?”

杜桦愣了一下,她对雀儿这个大嫂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守礼而不亲热,在她心里,一个出身为婢女的女子,就算再能干,也不过野人之流,一听到杜太太遣走雀儿之后就一个人坐在屋里,下意识之中,就认为是不是雀儿说了什么话冲撞了母亲?

谁知母亲竟这样反问,杜太太的眉挑起,看着面前的女儿,杜桦的脸上渐渐泛上红色,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杜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我知道丫鬟里面,难免有几个碎嘴的,纵治家再严,也不能把人人的嘴都堵上,只是你要明白偏听则暗,先入为主往往误事的道理。”

杜桦的脸越发红了,慢慢站起来,垂手应是。杜太太看着女儿稚气的脸庞,即便再做大人模样,她也不过就是十岁的孩子,示意她重新坐下后放柔声音道:“你要知道,女子一生就系于两家,夫家娘家,你大嫂既嫁进了杜家,就是杜家的人,看不起她,背后议论她,这样的人家怎能和睦?”

杜桦声音如蚊蝇般应了一声,杜太太拍拍她:“快年下了,先生也不拘着你们,没事的话,就去寻二姑娘三姑娘去,我这里事还多。”

杜桦嗯了一声,有些撒娇的道:“女儿刚才过来时,就是想和娘说一声,要去见二妹妹,听得她这些日子在和人置气。”

杜家这辈男丁虽多,女儿却少,杜杉比杜桦天真活泼许多,又是杜三老爷的长女,长辈们格外疼爱,当时没去世的杜老太太看得杜杉更是如眼珠子一般,现时妾已经有了身孕,生下个儿子来,虽不能撼动杜三太太的地位,有了儿子女儿总是要退一步,杜杉不悦的想必是这点。

杜太太微微一笑:“你做姐姐的,要多劝劝她,虽非同母,也是一父所出,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是做姐姐的,哪有做姐姐的不让着弟妹们的?”杜桦点头,起身行礼道:“娘,那我这就去寻二妹妹。”

说着匆匆走出去,杜太太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眼凛了凛,唤进来吴妈,继续问起过年时预备的东西来。

腊月二十三,说好了杜老爷今日到家,下人们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对联也取了下来,重新刷上油,灶前的祭品已经摆好,就等着杜老爷回来带人祭灶。

等到他一回来,夫妻俩只说的几句,杜老爷就忙着换了衣衫,带着杜桐他们几个去灶前祭灶,点了香,把灶神的神像丢到灶里烧掉,要到大年初一,才要重新贴上灶神。

事情完了,回到上房还没坐下,就有管家来回这些日子杜老爷不在家,积压的一些事情,有些是杜二老爷就办了的,但有些要等杜老爷回来定夺。

等这些事情都忙完,已经是掌灯时分,杜老爷这才回房吃晚饭,杜太太已经预备好一桌酒席摆在房里给杜老爷洗尘接风。

夫妻俩这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遣退伺候的人,杜太太亲自执壶,夫妻俩互道辛苦,说笑一会杜太太才笑道:“有人来给老二说亲。”说亲?杜老爷伸向菜的筷子停了下来:“老二还小,怎么这么小就有人说亲?”

杜太太用勺舀了勺花生给他:“老二都十五了,换在别的人家,这个年纪都成亲了,只有你,总说好好挑挑,才一直没给他们说了亲事。”十五了?杜老爷不由瞧杜太太一眼:“当*****嫁进来的时候不过才十六,没想到今日连老二都十五了。”

又说这话,虽房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杜太太的脸还是红了一下,没接丈夫的话茬:“说的是宁家的二姑娘,我素日也见过,温柔可人,配老二那个活泼性子倒是好的。”

宁家?杜老爷迟疑一下,杜太太并没放过他脸上的那抹迟疑之色:“怎么,有什么不妥,论起来也是门当户对。”杜老爷思量再三,那些外面传的话,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况且也不是女眷该听的,再说宁家的儿子是那样,说不定姑娘又会好呢?

他眉头松开:“没什么,这挑媳妇的事,我做了一回主,这回就论到你做也没什么。”他说的轻描淡写,杜太太听在耳里却不是这样一回事,她面上依旧谈笑,心里已经定下,等过了年再遣人打听下宁家的事,等下了聘,再想反悔就难了。

过年人人是喜欢的,雀儿也不例外,更高兴的是,杜太太知道她思念陈氏,命杜桐去送年礼,顺便带着雀儿回去归宁。

这次的东西就比上次多多了,一担米,一只火腿,一篓南果,几盒点心,连柴都预备了一百斤,足足装满一车。

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到了陈氏门口,孩童们都赶来瞧热闹,陈氏听见声音,开门出去瞧是怎么回事,见到女儿女婿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成亲后,陈氏还是头一遭见到女婿,见他伸手扶女儿下车,心已经放下大半。

杜桐扶着雀儿下车抬头看见陈氏,急忙行礼下去:“小婿见过岳母。”陈氏走前一步搀住他:“杜大爷怎这么客气?”

杜桐抬头笑时,一双眼里全是笑容:“岳母怎这样生疏,在家时母亲都唤小婿一声桐儿,岳母这样唤就可。”

说话时候已经进了屋,跟来的那两个婆子是知道的,早去灶下烧水煮茶,三人坐在屋里叙话,陈氏再三要让杜桐坐到上座,长辈在前,杜桐怎肯,还是陈氏坐了上面,雀儿两人下面相陪。

陈氏和杜桐一问一递的说着话,雀儿看着屋里,依旧洁净,只是听不到鸡猪的声音,几上放着陈氏做的一副针线,雀儿顺手拿起,看着母亲细密的针脚,笑着对陈氏道:“娘这是给谁家做的生活?怎么没有养鸡猪了?”

正在和杜桐说话的陈氏停住,想了想才道:“我茹素已久,那些鸡猪本是给你养的,你现时既已嫁了,自然无需再养。”淡淡几句,听的雀儿手抖了一下:“娘,你还想着?”

话没说完,已被陈氏打断:“雀儿,我房里有几件孩子衣衫,是我新做的,你拿了去。”见雀儿还不起身,陈氏瞪她一眼,看来娘是有话要和杜桐说,雀儿这才站起身走进陈氏房里。

房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只梳妆台,一只衣箱都是当年陈氏的嫁妆,木头是好木头,打扫的也很干净,上面的漆色都已脱落,衣箱当日是一共陪来四只,当日也盛过满满的衣衫,现在仅有的这只衣箱里面只有两件洗的发白的衣衫放在箱底。

两根长凳铺了几根木板搭成的铺就是当日雀儿在家睡的,上面整整齐齐放了一叠孩子的小衣小裤,用的都是最软的棉布料子,上面绣着鱼戏莲叶,喜上眉梢等鲜亮图案,颜色有红有绿,不管男娃女娃都能穿。

雀儿拿起一件在脸上感觉了一下,感觉不到针脚,不知道娘花了多少心思,雀儿放下衣衫,挑起帘子看着外面,陈氏正在和杜桐说着什么,杜桐一脸肃穆的在听,声音极小,雀儿竖起耳朵也没听到什么。

但雀儿心里的惶恐越来越大,想起娘曾说过的,要出家的事情,雀儿摔下帘子,猛的扑到她怀里:“娘,你不要出家。”

陈氏被吓了一跳,随即就笑着把雀儿扶住:“你这孩子,都嫁人,再过一年有了喜信,生个孩子,自己也就当娘,怎么还和娘这样撒娇。”

有喜信,生孩子?雀儿看一眼杜桐,脸红了一下,咬了下唇伸臂搂住陈氏:“娘,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娘要出家,我第一个不答应。”

陈氏眼里一黯,耐心的道:“雀儿,你现在嫁了,女婿也好,娘什么心事都没有,出家为你们祈福,你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雀儿已经哭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杜桐扶住她的肩,拿出帕子想给她把眼泪擦掉,雀儿的手一抬,不让他擦,双手还是搂住陈氏,声音哽咽:“娘,庵里清苦,娘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做女儿的怎么忍心让娘再去吃苦?”

她哭成这样,陈氏也有些心酸,只是拍着她的后背,婆子匆匆进来,见里面哭成一团,倒吓的把脚步缩了回去,杜桐抬头看见,喝道:“有什么事?”

婆子垂手道:“大爷,外面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正哭的伤心的雀儿听到,想起那日刘三婶所说,把眼泪一擦,抬头道:“定又是张家人来羞辱娘,我要出门去和他们讲道理。”

说着挽起袖子就往外走,这把婆子丫鬟们都唬到了,小冬急忙扶住雀儿:“大奶奶,有什么事可要好好说,千万别动气,动气伤身。”雀儿哪里肯听,她甩开小冬的手就要往外走,婆子忙拦住:“大奶奶,小冬说的在理,动气伤身。”

这里还在拉扯,那头已经有人进门,是个管家娘子的样子,全身缟素,扫了一眼,估定陈氏就跪到她面前,放声大哭起来:“五太太,小的是大太太遣人报信的,老太太昨儿夜里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搬家真累啊,年纪不饶人了,这次搬过来足足睡了两天才觉得人舒服了些。
杜太太属于那种很传统的女人,媳妇嫁进来就是自家人,自己可以打骂,但在外人面前,就要维护她的体面,否则伤的是自家的面子。




吊丧

老太太没了?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老人没了?陈氏的身子抖了抖,最后一次见她,是五年前,那时候凤儿要出嫁,她命人把自己和雀儿叫到张家大院,表面上说的是让她们母女好好叙叙,实际上呢?

想起那日的情形,凤儿的闺房,四周摆满了箱笼,凤儿端庄的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似乎自己不是她的亲娘,而只是一个来恭贺她出嫁的亲戚。

丫鬟上了茶,瞧见陈氏的眼往那些箱笼上望去,笑着道:“五太太,这些是老太太置办的,老太太心疼三姑娘,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凤儿轻叱了一声,陈氏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女儿出嫁本是甜蜜的,自己却满是酸涩。

雀儿性子活泼,规矩了一会就伸手去摸盆上盖着的红绸,丫鬟急忙上前阻止:“五姑娘,这些是舅太太送给三姑娘添妆的。”舅太太,陈氏念着这三个字,凤儿的舅母,本该是自己兄长的妻子,可是陈家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

凤儿白丫鬟一眼,娇声道:“就你多嘴。”奶娘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端着几碟点心,利落的把点心放到几上,脸上笑的像春风吹过:“五太太,大太太对三姑娘就和亲生女儿一般,除了老太太置办的,还有这些,全是大太太一手办的。”

说话时候还推了那个丫鬟一下:“她们一共四个,都是要陪过去的,上年大姑娘出阁,也不过就陪了两个过去。”凤儿的脸上浮出一丝羞涩,低头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接着又抬头对陈氏笑道:“婶娘,朱妈妈从小奶大我的,说话罗嗦了些。”

说着把拿起一碟桂花糕送到陈氏跟前:“婶娘还请用一块。”婶娘?陈氏口里顿时又酸又苦,算一下,这个女儿唤自己娘的次数也是可数的,木然的拿起一块桂花糕,凤儿已经转向雀儿:“雀儿,来”

雀儿自刚才丫鬟阻止她去摸红绸时候就乖乖站在那里,看见眼前的这碟桂花糕,手背在后面看向陈氏,陈氏心里的酸涩更重,顺手把雀儿抱了过来:“雀儿还在出牙,吃甜了不好。”

凤儿只是一笑把碟子放下,雀儿乖乖的偎在陈氏怀里,她知道娘这话说的奇怪,自己虽然还在出牙,但娘并没拘了自己不吃甜的,不过娘这样说就要听。

陈氏的手微微拍一拍雀儿,觉得自己的心平复很多,这才把自己带的那个小包裹拿过来:“你出阁,我没什么可送的,这是两件绣活。”凤儿的手还是那样规矩的放在那里,开唇笑道:“多谢婶娘记挂凤儿。”

机灵的丫鬟已上前接过那个小包裹,收到箱子里面去了,见凤儿并没打开那包裹瞧瞧,陈氏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里是自己花了半个月的时日,细细绣成的一块方巾,一对枕头,方巾绣的是龙凤呈祥,枕头绣的是鸳鸯戏水。料子还是当日自己的嫁妆,当光吃净时候都舍不得把这几块料子当了,日后女儿们出嫁,总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一两件东西。

谁知连看都没看一眼,陈氏心里的失望渐渐蔓延,相对无言,再坐着也是无趣,告辞出门时候,陈氏这才把雀儿放下来,握住雀儿细细软软的小手,陈氏回头看了眼凤儿,这个女儿,的确不再是自己的。

张老太太还是那样威严,看着跟在管家娘子身后进来的自己,唇紧紧抿住:“你明白了。”陈氏把眼里的泪逼回去:“老太太的意思,做晚辈的明白了。”老太太挥手:“明白就好,也算了了件事,日后你和张家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陈氏把担心自己跌倒而过来扶住自己的雀儿微微推开,挺直身子,对着面前哭声哀哀的管家娘子道:“当日老太太话犹在耳,今日贵府遣人报丧,深表哀痛,不过我已将要是方外之人,红尘俗事,再无理会,还请回去多多劝慰贵府主人,节哀为上。”

陈氏这几句话让正在放声大哭的管家娘子的哭声噎在了喉咙里,她抬头看着陈氏,似乎不相信那个温柔宽厚的陈氏会说出这么绝的话,她迟疑一下:“五太太,死者为大,老太太当日纵然有不是,也是五老爷的嫡母,五太太的正经婆婆,哪里能说无瓜葛就无瓜葛呢?”

陈氏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抿住唇看着管家娘子,雀儿往前跨了一步,被杜桐握住她的胳膊拽住,雀儿有些恼,瞪眼看向他,杜桐已经开口了:“张老太太当日既已发过话,岳母以孝顺为先,自然不敢违,今日报信也是人之常情,不敢违命更是合理。”

管家娘子被杜桐这几句堵在那里,她是晓得杜桐的来历的,嘴张了两张,毕竟还是什么都没说,行礼起身而去。

雀儿已经拉住杜桐的袖子:“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骂她一顿?她们都要把娘逼出家了。”杜桐拉住雀儿的手,雀儿的手掌心有层薄茧,手心一直很暖,相书上说,这样的人心热,杜桐唇边扬起一丝笑容:“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依礼来的,哪能随便就骂,打发走了就是。”

雀儿刚才不过是有些急怒,杜桐这样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咬住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刚想说话,耳边却传来敲木鱼的声音,还有喃喃的念经声。

陈氏低垂眼帘,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喃喃有声,雀儿听出来她念的是往生经,想必是给张老太太念的。

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陈氏,回去的路上雀儿一直没说话,看来娘要出家的决定,是早也拗不过来,杜桐明白她的心思,扶住她的肩:“你也不要这样担心,寻个好的庵院,供奉多一些,岳母也不会吃苦,你也可常去看望。”

雀儿点头,杜桐拥住她的肩,见雀儿脸上忧虑的颜色一直没褪去,不由搂的更紧,在她鬓角亲了一下:“你还有我呢。”

雀儿唇边不由露出笑意,又想起今日陈氏给自己的那些小孩子衣衫,脸上的笑渐渐带了羞色,一抹淡淡的红显得她的容色更艳,杜桐的心神不由有些荡漾,可惜这是在马车中。
到了杜家,刚下马车就有个管家婆子走过来,行礼笑道:“大爷大奶奶回来了,太太吩咐大奶奶不用换衣衫了,要带大奶奶出门呢。”

出门?雀儿虽觉得奇怪,还是和杜桐到了上房,杜太太已经穿好了出门的衣衫,匆匆说了几句,杜太太就对杜桐说:“你先回房,我要带你媳妇去张家吊丧。”

雀儿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一下,但还是低头垂手应是,杜桐还想说什么,杜太太的眼风扫来,杜桐也只得行礼退下。

婆媳两人出门上车,等车走出来,杜太太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奇怪,的确奇怪,可是也不奇怪?雀儿略一思索,已经抬头道:“媳妇已嫁进杜家,是杜家的人,陪婆婆去吊丧,本就是媳妇的分内事,有什么奇怪的呢?”

杜太太的眼弯一弯,没有再说话,做当家奶奶,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这个媳妇,看来不光只有聪明。

张家和五年前雀儿来的时候相比,除了当年的红绸变成了现在的白布,来往的下人们腰间系了孝,别的好像都一样。不对,还是有不同的,当时觉得张家的大屋非常的高大,而且极其奢华,可是看在今日的雀儿眼里,隐隐有破败之意。

张太太已经得了传报,在二门处迎出来,看见杜太太带了雀儿,张太太一双眼不由往雀儿身上细细看去,雀儿今日穿的是雪青色袄,湖蓝的裙,外罩浅蓝皮褂,虽是素色,不过也是外出吊丧的装束,不是孙女给祖母着孝的衣衫。

张太太再看她跟在杜太太身后低眉顺眼,心里有些明白,只是今日是主家,哪里好发火?彼此行礼过,领到灵前行了礼,请到堂前奉茶。

张太太和杜太太两人坐在那里叙话,雀儿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屏息静气的坐在那里,张太太总算忍不住,笑着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杜太太浅浅一笑:“客随主便,请说。”张太太的眼看向雀儿,咳嗽一声:“杜太太平日是最知礼的,怎么今日倒有些失礼了?”

杜太太的笑容一点没减,也不答话,只是喝着茶:“张太太这茶味道轻,想是老君眉?”茶是老君眉不错,不过张太太怎肯让杜太太把话绕过去,还要再说,杜太太已经把茶碗放下:“家里事忙,先告辞了。”

张太太那容她走,站起身时,那声音有些不好听了:“祖母去世,孙女不着孝,这是哪家的道理,杜太太,我倒要请教下。”




过年

请教?杜太太的神色都没变化,手已经搭到雀儿手上:“张太太说笑了,贵府的姑奶奶们,不是都在灵前吗?哪里又来一位?”

说完杜太太才又看向张太太:“知道你家事忙,现时又是年下,容我们婆媳告辞。”张太太被杜太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呛的再无话说,等听到婆媳这句,胸中这口气越发向上翻,见她们婆媳二人款款往外走去,跨前一步道:“杜太太,”随即就笑道:“其实我该称你亲家太太才是。”说话时候眼看着雀儿,张嘴就想再说什么。

杜太太怎容她说出别的话,脸上的笑越发轻描淡写:“张太太说笑了,我家大儿媳是什么来历,全城都知道,二儿媳,三儿媳都没定下,就算是侄子们,也没一个年纪和贵府姑娘们年貌相当的,况且也没听说过和贵府有议亲之举,这亲家太太的称呼,倒不知道是怎么说来?”

杜太太这番话滴水不漏,张太太看着站在杜太太旁边,恭敬扶着杜太太的雀儿,心略定一定,笑道:“五侄女,当*****出府时候还小,你小时候,我这做伯母的还……”不等她说完,雀儿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神色有几分冷峻,接着就继续低头,那手依旧没有放开扶着杜太太的手。

杜太太感到雀儿的手微微有些抖,拍一拍她的手,转头对张太太道:“贵府的事,是贵府的事,我家的事,自然也不劳贵府插话。”说着杜太太再不等张太太说什么,和雀儿走了出去。

张太太气得心口有些疼,慢慢的过了很久才坐下来,下人们都在灵前忙碌,过了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张太太还当是下人来回事情,挥手疲累的道:“我略歇一歇,有什么事吗?”

凤儿的声音传来:“伯母,没什么事,是侄女见伯母迟迟不回,特意来瞧伯母的。”张太太抬起眼,见凤儿花一样的脸上显得十分憔悴,着了孝服,越发显得可怜,张太太从小把她养大,也有那么两三分心疼,伸手出去想摸她的脸,离她的脸还剩一些的时候停下来,半天手才垂了下来:“你妹妹,她还是如此,伯母我帮不了你。”

凤儿心里的悲凉渐渐又浓起来,想起最疼自己的祖母已经去世,伯母虽对自己有那么几分疼爱,只是这几分疼爱能做什么,自己心里也不明白,她眼里酸涩更甚,半天才道:“是侄女命薄。”

命薄?张太太的脸不由沉了一下,凤儿说出口才觉不对,忙转口道:“侄女说错了,虽祖母去世,侄女还有伯父伯母,怎会命薄?”

凤儿这话说的言不由衷,张太太怎会听不出来,她也不想再多说,站起身道:“你总是我张家的女儿,难道还能让人欺了去?”张家女儿?凤儿连气都叹不出来,大伯父是怎样个人,自己难道还不明白,而伯母,只怕也是指望不上的?

一阵寒风吹过,虽在孝衣里面着了棉装,凤儿还是觉得冰凉彻骨,少了祖母,这娘家,只怕也是靠不住。

看着越离越远的张家,雀儿不知心里做什么想,这个记忆里只见过一次的嫡祖母,猛不防杜太太开口了:“虽说她不是你亲祖母,只是嫡胜于生,你这几日就着素服吧。”

雀儿的眼眨了眨,轻声的道:“媳妇知道。”杜太太想再说两句,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雀儿已经抬头:“婆婆不会觉得媳妇委屈吧,虽说当日做的决绝,媳妇也是知道为人的道理,哪有嫡祖母去世,还要浓妆艳服?”

杜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光,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快过年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碌。

这是雀儿在杜家过的第一个年,杜家人口众多,过年的步骤也要复杂许多,不光是扫尘祭灶这些,上下人等都要换新衣,再加上来往应酬,只觉得都喘不过气来。

总算到了腊月三十,一大早就换上新衣去祠堂拜影,人人都穿的花团锦簇的,杜老爷和杜太太两人各自领着男女,肃穆行礼。

杜桐随着杜老爷,雀儿跟在杜太太身后,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心里却害怕自己哪里出错,引人笑话,总算拜影完了,雀儿松一口气,还不能歇着,要服侍她们去吃团年酒。

别人都坐着,今日的雀儿要站着服侍,接过丫鬟们端上来的菜放到桌上,接着就斟酒送茶,总算不像第一次服侍一样不是倒了酒就是跌了筷。

杜二太太那双眼一直没有离开雀儿的身,今日过年,人人都是上下一新,穿金挂银的,只有雀儿上着月白色袄,下面白绫裙,外罩浅蓝色皮褂,袄上裙上褂上都没有一丝纹饰,头上一色都是银首饰,除了嘴上淡淡有点胭脂,别的妆容都没。

这样素色装扮虽然显得很好看,但在过年时候穿成这样,杜二太太的眉皱了皱,杜太太见杜二太太只盯着雀儿瞧,拿筷布了一筷菜给她放到碟里:“二婶想是有心事,还是嫌大奶奶服侍不周?”

说这话时,雀儿正从秋红手里接过一盆胭脂鹅脯,送到桌上之后拿起筷子给三位太太的碟里各自放了一块,见她动作和原先不一样,杜二太太的眼这才从雀儿身上转过来,笑着道:“大嫂教出来的人,哪会服侍不周,方才我只是算了算,侄媳嫁进来都四个来月,怎么都还没喜信?”

这话让本是人声鼎沸的席上顿时鸦雀无声,雀儿刚提起酒壶想给她们斟酒,把酒壶却似有千斤重,没有倒出酒。

杜太太微微咳嗽一声,雀儿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斟好酒,杜太太喝了一口酒把杯子递给一边站着的夏青,示意她去换个杯子来,这才笑道:“今日席上还有几位没出阁的姑娘家,二婶说这样的话,不好入姑娘们的耳吧?”

杜二太太看一眼,见杜桦杜杉杜杨她们虽个个低头装作没听见,耳根却都红透了,哼了一声笑道:“我只生了两个儿子,没养过姑娘,倒不知道这些,是我失言。”

说着一口饮尽,听了这话,杜三太太的脸色有些白,虽说那两个妾都有了身孕,但没生下来,谁知道是男是女?还是要多给送子娘娘烧几柱香,不得两男,总有一个儿子也好。

又喝了几杯,杜二太太渐渐问起宁家的亲事来,不知是酒多了呢还是故意说给人听的,开始没口子的夸起宁二姑娘来:“这姑娘我见过数面,温柔安静,斯文大方,家世也出众,若不是棣侄这边快说定了,我倒想定给栋儿呢,大嫂你真是好福气,这样好的姑娘都能被你寻到。”

是吗?杜太太笑一笑,雀儿此时已经镇定许多,照旧在旁斟酒伺候,手连抖都不抖一下,一时酒足饭饱,雀儿带着丫鬟们把残羹收掉,重新送上茶来,点心也摆了上来,这些坐完,雀儿才依旧站到杜太太身后。

杜太太喝了口茶,笑着道:“这娶媳妇只要姑娘好,家世不家世的也没什么,若真论家世,容我说句放肆的话,今日二婶也不会在这里了。”

杜二太太的娘家虽富,但若论起书香来,是远不及的,不过当日杜二太太的父亲和杜老爷的母亲有点远亲,杜家当日的生意上又出了点事,杜二太太的父亲伸手帮了一把,这才结的亲。

嫁进来后,杜二太太总觉得杜家上下对自己有些看不起,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然是别人越看不起自己,就越要抬着自己,除了嫁妆丰厚,还连生二子,越发觉得自己腰杆硬了,渐渐有些嚣张起来,杜太太是长嫂,自然不敢去逆,杜三太太是弟妹,少不得暗中给她些气收,谁知此时杜太太竟把这话说了出来。

当着众人,杜二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杜太太把茶杯递给雀儿:“我今日酒喝的有些多了,大奶奶,你再给我斟些浓茶来。”雀儿去斟茶,杜太太才笑着对二太太:“酒喝多了,难免说了几句不爱听的,二婶别怪。”

这话是杜二太太最爱说的,倒无法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雀儿把斟好的浓茶送上来,杜太太一口饮尽,就闭眼打盹,似乎真的是酒喝的够多。

杜三太太拿着火筷把火里盖着的板栗取出来,亲自剥给杜桦她们,不时还和她们说笑几句,杜二太太想发作也寻不到人,只得咽了这口气,杜家守岁,瞧起来也是和和睦睦,上下一心。




拜客

守岁宴散,长辈们先走,雀儿又瞧着丫鬟婆子们把东西都收了,这才带着小冬她们回房,方才伺候着不知道,这一松下来,雀儿顿时觉得又累又饿,身上又酸又疼,细想起来,今日除初开席时吃了几口,喝了一杯酒,竟是从午时到现在都水米不打牙,难怪会如此疲累。
看来等会回了房还是要命小冬她们去寻些点心来,小冬掀起帘子,雀儿打着哈欠进屋,扑鼻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雀儿本已饥肠辘辘,被这香味引得连疲累都不知道去哪了,立时就精神了。
桌上是空的,但这香味是没错的,顺着这香味望去,火炉上炖了个两层的竹笼,雀儿打开竹笼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道小菜,此时已经饿极,雀儿等不及拿筷子,用手抓了一个百合镶肉丸放到嘴里。

吃到嘴里才觉得极烫,小冬忙上前把竹笼取下,青宁把那四道小菜放到桌上,小冬递上筷子:“奶奶,这里有筷子,你慢些吃。”雀儿拿了筷子在手,不过几下,一盘菜已见了底,小冬又从第二层竹笼里端出一碗汤和一盘饺子。

雀儿夹了一个饺子进嘴,才想起小冬她们:“拿碗筷来,你们不也没吃吗?”小冬和青宁对看一眼笑了:“奶奶,奴婢们已经替换着去吃过了。”

说话时候,青宁年纪小,按捺不住打了个哈欠,雀儿一手拿筷往嘴里放菜,另一手拿着勺在舀汤喝,使劲嚼下嘴里的东西才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都四更了,再过一个更次天也就亮了,还有旁的事呢。”

小冬也着实撑不住,和青宁行礼下去,雀儿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肚子里面,这才觉得舒服很多,一吃饱就困,更别提雀儿今日累了一天,她拿过小冬放在那里的手巾擦了手脸,站起身往里面走去。

抬头就看见杜桐站在她面前,虽然睡眼朦胧,但唇边含笑,衣衫系的整齐,瞧来竟是站了一会,想起自己方才的吃相,雀儿不由有些害羞,张开嘴想惊呼,顿时又想起那些饭菜,这里除了房里伺候的人,就只有他们夫妻两。

雀儿的心思微微一转,就已明白缘由,本想捂住唇的手伸出去拉住他的:“那些饭菜,是你命人预备的?”杜桐微微点头,雀儿的心情顿时好到无法言说,杜桐的手细腻修长,雀儿牢牢握住,没再说什么话,唇边露出笑容,衬着她粉色的唇,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更加甜美。

杜桐不由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往她唇上轻轻点去,雀儿唇上还带有方才饭菜的味道,有鹅肉饺的,百合镶肉的,杜桐唇上也有酒席之时,喝的那几杯花雕的味道,两人却浑然不觉,渐至唇舌交融,只觉对方唇舌无比甜美。

过了许久,雀儿才离开杜桐的唇,微带有一点喘息的道:“方才二婶说了,我们成亲都四个来月了,怎么还没喜信?”杜桐把她更搂紧一些,唇又覆了上去:“嗯,那我们就多努力,早日有喜信。”

雀儿的手搂住他的脖子,两人持续交缠,过了会杜桐把她放开,雀儿双眼迷离,杜桐看着窗外,话里带着叹息:“天亮了,我今日还要和爹出门拜客。”雀儿心里再有不满也知道不急在这一时,站直身子替他理着衣衫,只是那纽子,怎么扣也扣不好。

杜桐握一下她的手,外面已传来婆子的声音:“大爷起来了没,老爷命人来催了。”杜桐又低头往她唇上印了一下,小声的道:“你再歇会,今日事情不多,等娘叫你再出去,我走了。”说着就往外面走去。

雀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里又甜丝丝起来,不过还是先打个盹,不然等杜太太来叫时候,一脸疲惫不是做媳妇的样子。

过年也是互相应酬拜客的好机会,自然也要归宁娘家,杜太太也不例外,雀儿是新媳妇,当然要跟着婆婆去。

正月初二一大早,杜太太就带着杜桦和雀儿坐车往方家去,方家虽在邻县,但从这里到那里,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的马车罢了。

出城后上了官道,车速明显快起来,雀儿不知道是心里害怕还是从没坐过这么快的车,渐渐觉得有些头晕,胸口处似乎也有些烦闷,想开窗吹吹风,不过自己对面坐的是杜太太,她正闭目养神,而坐在窗边的是杜桦,这个小姑子一向不和自己亲近,还是算了罢。

只是胸口那种烦闷怎么都忍不住,雀儿用手掩住口,悄悄发了两个恶心,杜桦开口问道:“大嫂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坐到窗边来吧。”这问话倒让雀儿吓了一跳,从自己嫁进来到现在,杜桦和自己说话的遭数,不过一两回,今日怎会这样?

杜桦已经起身,让雀儿坐到她的位子上去,雀儿刚要推辞,胸口那阵恶心又翻上来,只得点头谢过小姑,起身坐到那边,靠着窗,把帘子挽起来些,有凉风吹进来,顿时觉得好受一些,雀儿正在惬意,杜太太睁开眼睛,雀儿还当是风进来扰了她,忙把帘子放下。

杜太太却示意她把帘子再挽起来,雀儿心里松一口气,杜太太本想再问她几句,碍于旁边的杜桦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还是压了下来。

车到方家,方太太迎了出去,姑嫂许久没见,拉着手叙了几句话,雀儿这才上前见礼,方太太见雀儿今日虽出来见客,但身上穿的还是很素净,只有身上的斗篷是浅红的,只微一转就明白了缘由,张家的事情已传的尽人皆知。

真讲起礼来,雀儿都不能出门拜客的,当年张家的事虽说是他家家事,不过兄长为富家翁,弟弟贫病而死,身后女儿要进杜家为仆才能活下去,做兄长的都能不闻不问,是非曲直也是人人心中有笔帐的。

当面不议论,背后是人人都说的,雀儿今日还能为张老太太这个嫡祖母着了素服,已属不易,方太太对杜桐本就疼爱,见雀儿这行动知礼,不由添了一分亲热,忙的上前扶住她道:“桐儿媳妇,你还是新媳妇,倒被小姑拉着来了,这是我做舅母的不是。”

雀儿上次见过方太太,不过那时方太太对自己不冷不热,这时这样亲热,有些想不到,但还是笑着回了,方太太又夸几句杜桦长高了,漂亮了,方太太的两个儿媳,方大奶奶和方二奶奶又给杜太太见礼,和雀儿,杜桦都见过,一大群人这才往里面走。

方家雀儿是头一次来,虽都是富贵人家,只觉得方家布置更为精致,最绝的是,等去了堂前说了几句,方太太就命儿媳带着杜桦她们往园中耍去,不要碍了她们老人家说话,方大奶奶领命往园里走。

一进园门,雀儿就惊住了,眼前小桥流水,太湖石的假山点缀其中,梅花开的正艳,两边的草却没有衰败,若不是山石上还有点点残雪,雀儿一时还当这是春日而非冬日。

方大奶奶见雀儿这样,面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方二奶奶没有说话,反是杜桦笑道:“大嫂,外祖父曾在江南任职,这园子就是他卸职之后请的江南师傅修的。”

雀儿了然的点头,方二奶奶见杜桦和雀儿说的热络,回头看一眼杜桦,唇边露出一丝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此时已走到一个小亭之中,亭中已摆好热茶点心,方大奶奶招呼她们姑嫂坐下喝茶。

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听着方大奶奶说话,她是个很圆滑的人,眉间眼梢从不会带出一丝不耐,雀儿看着她的举动,肚里在思量,至于方二奶奶,话不多,礼数一点也不缺,只是那种感觉,就像初次和杜桦见面时一样。

当听到杜桦说这里风景不错,何不命人来吹几套曲子的时候,方大奶奶已经笑了:“桦表妹果然高雅,倒是愚嫂没想到。”说着就唤身边伺候的丫鬟去传家里伺候的来这里吹几套曲子,杜桦在后面加了一句:“记得只要箫管就好。”

方二奶奶手里端着茶,瞧着杜桦笑道:“桦表妹这样玲珑剔透,家里自然要有几个能唱合的人才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杜桦虽然端庄,但不是笨人,听出方二奶奶的话里有所指,眉微微皱了皱。

方大奶奶刚要打圆场,雀儿已经含笑道:“是呢,小姑为人聪明,我这做大嫂的还要时时请教。”方二奶奶又要说话,杜桦已经伸手握住雀儿的手道:“大嫂说什么呢?倒是我常问大嫂些事情。”

方二奶奶被这句话噎住,方大奶奶已经拍手道:“这样才叫姑嫂亲热。”雀儿今日着实没料到杜桦会时时维护着她,对杜桦感激一笑,已有人带着箫管坐到梅花下面,吹奏起来,吹的是梅花三弄,大家听一阵,赏过了,也就散了。

应酬一时,回到杜家,杜太太才下了马车就吩咐吴妈派人去请医生,倒唬住杜桦,紧紧拉住杜太太:“娘你怎么了?”杜太太一笑,挽住她的手:“我很好,是给你大嫂请的。”

给我?雀儿一愣,冲口而出:“娘,我不过是坐车有些晕眩,歇息一时就好,不用请医生了。”杜太太已经摇头,这当着杜桦,也不好说太细,只是带着她们往里走,刚走到一半,吴妈匆匆赶来:“太太,宁府来报丧,宁老爷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杜桐真体贴啊。




喜事

杜太太的眉微微皱起,新年大节的,怎么宁老爷就没了?这正不是个好兆头,想起和宁太太商量的那桩婚事,杜太太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此时已经到了堂中,宁府来报丧的还在那里侯着,杜太太见报丧的还着了一身的新衣,只是腰间缠了白布,想是事出匆忙,连孝都没来得及穿,报丧说的不过就是那几句话,杜太太叹息几声,遣下宁家的下人,这边就要张罗去宁府吊丧的事情。

杜太太一眼看见雀儿和杜桦都还在旁边等候,想起雀儿只怕是有了喜信,用手抚一下额,对杜桦道:“你陪着你大嫂回她房里去,我还要去宁府吊丧。”

雀儿迟疑一下:“娘,不然媳妇陪你去?”杜太太扶她一把:“不必了,你身子不舒坦,还是待在家里。”身子不舒坦?雀儿更觉得奇怪,自己不过坐车觉得有些头晕罢了,歇息一下就好,怎么就又是请医生,又是待在家里?

杜太太已经回头吩咐吴妈,杜桦拉一下雀儿的袖子:“大嫂,娘既然这样说,我们就告退吧。”雀儿跟着她行礼下去。

雀儿一回了房,就被杜桦命小冬她们替自己卸了头面,换了衣衫,安顿到床上躺好,被窝本是熏热的,屋里的火炉也是热的,杜桦还怕雀儿冷,又让她们往被窝里塞了两个熏炉才好。

雀儿看着杜桦坐在那里指挥,虽然年纪尚幼,但动作都是有条不紊,一时看呆,也没有推辞,直到自己被安顿好了雀儿才笑道:“劳烦大妹妹了,只是我实在没什么病,不过就是这几日累了些,歇一会就好,无需大动干戈。”

杜桦这才去接了丫鬟手里的茶,面上只微微一笑:“娘吩咐我陪大嫂回房,自然就要照依,娘既说了大嫂不舒坦,那大嫂就定是不舒坦。”杜桦这一串话绕的雀儿有些头晕,她这样也是好心,雀儿拢一拢被子笑道:“大妹妹生性孝顺,我做嫂子的,自然要多学着点。”

杜桦不由抬头看着雀儿,她对雀儿这般,不过是照依了杜太太的吩咐,雀儿既嫁了大哥,那就是杜家的人,不可以外人目之,今日这才有这些举动,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勉强的,听了雀儿这话,倒觉得她不是那种一朝飞上枝头就不知所为何来的女子,还有几分知进退。

雀儿说完话,不知是今日奔波累了,还是确实不舒坦,忍不住打个哈欠,打到一半想起杜桦在房里,忙用手掩住口,杜桦见状起身道:“大嫂既乏了,我就回房了。”说着弯腰行礼带着丫鬟走出门去。

雀儿忙让小冬送出去,自己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索性放平身子睡觉再说,青宁把帐子放下,雀儿只一瞬就沉入梦乡,入睡那一霎还在想着等明日要回了杜太太,再回去瞧瞧陈氏,这还是头一遭离开陈氏过年呢。

迷迷糊糊中,雀儿似乎觉得有人进来,还把自己的手拉出去搁到什么东西上,三根手指放在自己脉上,看来是医生来了,雀儿想睁开眼睛,只是这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还听见周围有人说话,话里带着笑意,接着嘈杂声又转为宁静,雀儿重又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时分,雀儿猛的睁开眼,透过帐子往外看,帐外还有一点亮光,四周一阵宁静,这宁静的有些奇怪了,她摸摸身边,知道为什么奇怪了,床上只她一人,平日的枕边人并没在身边。
这可奇了,深更半夜的,杜桐怎么还没回房?她掀开帐子,伸手拿过床边的衣衫披起,这什么时辰了?伸手去拿床边的鞋,还是叫起人去问问。

也许是声音有点大,还没穿上鞋,就有人掀开帘子转进来,手里还端着烛台,走近一些发现是小冬:“奶奶,您是要喝水还是要别的?”

杜桐房里是分内外的,内间放着床铺,外间除了桌椅,还搭了张铺,预备的是夜里伺候的人睡的,只是虽然预备了,杜桐没成亲前,杜太太担心他血气方刚,做出点什么事来,不过虚设,等他成亲以后,又是新婚,自然继续空着。

小冬见雀儿只看着自己,急忙道:“大爷回来了,太太吩咐,让他拿了铺盖,到书房那里住几个月。”到书房那住几个月?雀儿有些恍神,难道自己真生病了,杜太太才让杜桐到书房去住?

小冬忙把烛台放下,上前扶着雀儿重新躺好,笑着道:“奶奶,您不是有病,而是有喜了,太太说,这头三个月是最紧要的,等过了三个月,再让大爷搬回来。”

说完小冬给雀儿掖好被角,转身去摸摸火炉,火炉还是热的,转身道:“奶奶,没什么事,奴婢也就再去睡了。”

雀儿的手拉着被子的角,有些迟疑的问:“我,真的有喜了?”小冬想笑又觉得这样太放肆了:“奶奶,您怎么连这个月迟了几日都给忘了,医生说您才坐上胎,这几个月还要好好歇息,太太让人不许扰着你,等天一亮,您醒了,才许大爷过来呢。”

说着小冬忍不住,用袖子遮住面,雀儿知道她也困了,再多问也不好,让她出去睡了,自己躺在被窝里,心里觉得有些不确定,伸手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自己真的怀上了?刚才应该多问小冬几句才是,心里这样想,挡不住困倦袭来,重又睡去。

雀儿睁眼时候,眼前是杜桐那笑眯眯的脸,看见她醒过来,杜桐一把抓住她的手:“雀儿,你想吃什么?酸的还是甜的,娘说酸姑娘,甜小子,头一个生个姑娘也不怕,杜家缺的就是闺女。”

雀儿刚刚醒来,就被杜桐这一大堆的话给问住了,眼不由连眨几下,小冬手里捧着水进来,笑着道:“奶奶,大爷今日天没亮就过来了,呆呆坐在这里等你醒过来,还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大些点心,有甜有酸。”

见雀儿一动要下床,杜桐赶紧上前扶住她:“都说过了,头三个月最要紧,你可不要随便乱动。”小冬和青宁两人已经噗嗤笑出声,雀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捶他一下:“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难道连下个床都不成?”杜桐见她弯腰要穿鞋,忙拿起鞋子给她穿上。

雀儿没缠过足,一双脚套在雪白的袜子里,杜桐穿鞋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脚,赞道:“这样一双天足多好,光滑细腻,那双金莲日日被裹在裹脚布里,又尖又瘦,哪有半点趣味?”

雀儿脸上的红晕更甚,抬眼见小冬和青宁一脸躲也不是,站在那也不是的神情,瞪杜桐一眼,站起身来:“还要去给娘请安,快些梳洗。”

杜桐的手还是扶着她:“娘说你既有了身孕,孕妇贪睡,就不用再一早过去请安,等午饭时候再过去。”孕妇贪睡?雀儿低头看看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会不会是医生弄错了,自己并没有喜?
想到这里,她拽住杜桐的胳膊:“你说,会不会是医生弄错,我并没有喜。”杜桐已经伸手把她嘴巴捂上:“这医生行医几十年,医术是城中顶顶高明的,难道还会弄错?”说着拉过她的胳膊:“来,我来给你切下。”

雀儿伸手要去扭他,杜桐把她拉过来,小声的在她耳边道:“再说,难道你觉得为夫不努力吗?”雀儿一张脸更是红成一块红布。

梳洗完,用了早饭,杜桐又和杜老爷出门拜客,临走之时叮嘱小冬她们好好伺候雀儿,看着他叮嘱了又叮嘱,雀儿心里又觉得好笑,这都不劳他说,小冬她们自然就会做到,可是有了身孕,就不能回家瞧娘了,也不知道娘晓得这件喜事没有,心里欢喜不欢喜?

杜桦已经知道雀儿昨日的不舒坦是有了身孕,这些事虽是没出阁的姑娘不该问的,等午饭时候见了雀儿,那双眼还是往她腹部扫去,杜太太见她这样,微微咳嗽一声,杜桦这才坐好。

用过午饭,雀儿还陪着杜太太说话,吴妈就笑着进来道:“太太,亲家太太来了。”杜太太站起身,对雀儿道:“女人有了身孕,除了丈夫婆婆,最想告诉的就是自己的娘了,我吩咐人把亲家接过来住几日。”

这一喜比昨日雀儿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还喜欢,雀儿猛的站起来:“谢谢娘。”见她站起来过猛,杜太太的眉又皱一下,雀儿知道不对,不由吐吐舌头,这动作更不对了,杜太太的眉皱的更紧。

雀儿忙把脸上神情敛的有些端庄:“媳妇多谢娘体谅媳妇。”杜太太的眉这才放下,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迎接陈氏。




第 18 章

陈氏和杜太太两人酬答几句,互道寒温,这两亲家还是头一次见面,杜太太细看陈氏,见她虽青衣素裙,发上只有一支银簪,举止却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若不是那双粗糙的手,哪有半点数年贫苦生活留下印迹?

杜太太心里不由更高看一眼,瞧这陈氏,比张太太还要出色几分,媳妇虽在礼仪上时有出错,但聪明伶俐,乖巧大方,妻女若此,已逝的张五爷想来也不会差,更听说他当年还是有名的才子。

当日那段公案,虽然众说纷纭,但从这些日子瞧来,当日张老太太身为嫡母,无法忍住当日的那口闲气,逼迫庶子一家落入如此境地是真的,最难得的是,陈氏和雀儿对当年之事无半点怨言,也从不提起往事。

心里一这样想,杜太太对陈氏倒爱屋及乌起来。杜太太打量陈氏,陈氏也在细瞧她,果然是一派当家太太模样,而且眼里对雀儿看不到疏离之感,旁边的杜桦虽然寡言少语,但也是礼貌齐全,这样的人,就算再无礼也比当日自己妯娌对自己要好上十分,陈氏的心这才十足放下,看向雀儿的眼多了几分安心。

见她如此,杜太太又说几句就对雀儿笑道:“亲家太太赶了远路,媳妇你陪她下去歇息。”雀儿领命起身,陈氏推辞一句,也就从善如流的和女儿一起出去。

刚进雀儿房里,陈氏就拉住雀儿的手:“真是菩萨保佑,你成亲不过几个月就有了喜信,倒是你姐姐。”说到凤儿,陈氏住了口,雀儿知道陈氏虽然嘴里说着再不认那个女儿,心里还是念着的。

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头靠到她的肩窝,陈氏拍拍她的头:“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雀儿抬起头:“在娘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

陈氏这下是真的笑了:“你啊,最会说甜话哄我开心。”雀儿抱住陈氏:“娘,以后你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多好。”

陈氏唇边的笑收一收:“哪有岳母住在女婿家的道理,况且你现在还依公婆而住,这就更不成样子。”雀儿被陈氏这话说的再说不出别的,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可是娘一个人住在乡下,十分孤苦。”

陈氏把雀儿放开,扶住她的肩,把她往下滑落的头发往上面挽紧:“娘怎么会孤苦呢?娘日日在菩萨跟前为你们诵经祈福,况且以后住到庵里去,还有师太,怎么会孤单呢?”

雀儿更惊:“娘难道还要出家?”陈氏什么都没说,眼还是看着雀儿,雀儿心里更急,手又抓住她的胳膊:“娘,你出家要把女儿放到何处?”

陈氏摸摸她的脸:“住到庵里,并不是出家,娘只不过是在庵里清修而已,况且庵里的陆师太素来和我要好,我要去,她多个伴,是喜欢的。”

雀儿眼中又有泪珠聚上,陈氏替她吹着眼睛,就像小时候雀儿眼里进灰之后的举动:“不要哭,你现在是双身子,哭了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陈氏的温柔言语,让雀儿更舍不得她,只是紧紧靠在陈氏怀里,陈氏声音轻柔,但说出的话是不容雀儿拒绝的:“孩子大了,就像小鸡长大,总是要离开母鸡,难道娘还要护你一辈子不成?况且女婿是长子,你日后市要当家作主的,亲家太太看起来也是宽厚待人,你跟在她身边,多学些当家理事的本事,比在娘身边有福气多了。”

雀儿把眼里的泪憋回去,只是重重点头,陈氏把她拉了坐下:“雀儿,娘当日忙于生计,对你失了些教导,好在你生来聪明,嫁进来也没出什么大差错,娘没什么叮嘱你的,千万记得,要有识人之明。”

雀儿连连点头,陈氏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打开,里面除了孩子衣衫,还有一套女子的装束,陈氏笑着说:“你拿去的那些料子,娘要去庵中,就算舍给庵里,也用不了那么多,剩下的娘给你做了一身。”

雀儿已经拿起衣衫在身上比划,只是这腰身怎么会大了那么多?陈氏笑了:“这是你日后肚子大了时候穿的,现在怎么能穿的上?”

肚子大的时候?雀儿咬下下唇,也曾见过双身子的人,那时腰粗如桶,行动不便,同伴们还笑这样走路就像只鸭子,可是转眼自己就要这样鸭子样的,雀儿把衣衫放下,不由叹了口气。

陈氏正在把里衣拿出来,里衣也是做的十分宽大,用的是细软的棉布,吸汗又不伤身,陈氏脸上带着笑道:“你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正好是夏日,穿这样的里衣就不热。”见到雀儿脸上的笑容变成叹气,陈氏把里衣放下:“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叹气?”

雀儿搂住陈氏:“娘,当*****怀孕时候,爹是怎么对你的,我以后变的腰粗如桶,走路像鸭子,也不知他会怎么看?”陈氏被她这话说的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女婿不是那种轻薄人,况且杜家家风如此严谨,你无需担心。”

想起杜桐在自己有喜后的表现,雀儿咬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母女俩又在那里看起针线来。

杜桐回来的时候,陈氏已经被送到客房歇息,雀儿正在灯下笨手笨脚的绣着一个兜肚,见丈夫进来,急忙要把兜肚放下,杜桐已经走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要起来,你现在要多坐不要动。”

雀儿抿唇一笑:“娘和婆婆都说过,等以后肚子大起来,要多走动,这样才好生,坐的过多倒不好。”虽然这样说,雀儿还是打了个哈欠,别的不说,孕妇嗜睡倒是真的,杜桐见她半合上眼睛,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怎么,午间没有歇息?”

杜桐的呼吸喷在雀儿脖颈上,雀儿觉得痒酥酥的,他的怀抱很暖,雀儿更加想睡,在他怀里挪动一下,雀儿的头就靠到他肩膀,沉沉睡去。

杜桐抱着妻子,虽然雀儿比原先要重了一些,但杜桐却浑然不觉,娶媳妇,现在媳妇又怀了自己的孩子,真好。

虽然是新年大节,但宁家的丧事还是在办,宁杜两家的婚事虽然没有下聘,比起一般人家,杜家对宁家还是更多关注。杜老爷带着杜桐杜棣去帮忙不说,连杜太太都去了两次,帮着招呼客人,安慰女眷。

雀儿有孕,自然不能去丧家,杜太太不在,她也就管一下家,还有一些应酬,虽有吴妈在旁协助,但雀儿还是觉得这管家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很多,不过她是个不服输的人,再难的难题也要咬牙顶上。

等到了宁家出丧的正日子,杜老爷和杜太太还要去送葬,这样人家,出丧是件大事,宁太太早和杜太太说好,省的她来回奔波,头天就到宁家住下,送完葬之后,还要帮忙收拾,连头带尾就是三天。

这和杜太太出去一天,到晚上回来,雀儿还能去请教一些事情,哪里处置的不对,这里要怎么处置,足足三天时间,都要雀儿一人做主。

虽说杜桐安慰她,三天很快就会过去,况且还有吴妈在旁帮忙,雀儿还是感到紧张不已,打点好杜太太她们的行李,雀儿送她们上了马车,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抬头看看身后高大的房屋。

雀儿镇定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迟早自己要掌家不是吗?想到这里,她回头对身后的仆从们示意,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这当家头一件事就是饭食,虽然杜家只剩下雀儿,杜桦和杜梁三个主人,可是雀儿是孕妇,杜桦和杜梁都是孩子,平日又不是雀儿安排饭食,如果杜太太走了三天,让杜桦和杜梁饿瘦了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写管家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写了,滴汗中。




姑嫂

心里虽这样想,但雀儿脸上可不敢带出一点焦急之色,管家娘子们挨次进来请示事情,还算年节里面,所有的大事不过就是元宵灯节的宴会,杜太太走之前已经交代过雀儿,雀儿照着她的话吩咐下去就是,纵有一两个管家娘子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见雀儿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把话咽下,领了吩咐而去。

虽说事不多,发放完她们也半个时辰,雀儿觉得口里干渴,身子还有些软。一直在旁伺候小冬急忙端上一碗茶,又在雀儿身后放了两个靠垫,青宁过来捶着腿,雀儿喝完茶才觉得口里好受些,瞧瞧时辰,也该预备午饭了。

雀儿咬了下唇,往日杜太太都是等厨房送了菜单过来看了,然后斟酌几道菜的添减,虽说挑食不好,不过杜太太还是记得孩子们都爱吃些什么,每顿饭少不了要有一两道孩子们爱吃的。要是每道菜都是小姑子小叔子不吃的,那自己这个大嫂,可就半点面子都没有。

雀儿手里拿着厨房递上来的菜单,眼看着菜单,只是不说话。送菜单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媳妇,见雀儿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单子,心里开始打起鼓来,早知道今日就不送单子过来,厨房管事的说大奶奶哪知道什么好坏,只要看见有鸡有鸭,就当是好的,自然允了。

谁知大奶奶接了单子什么都不说,小媳妇心里不由有些发毛,雀儿这时总算有动静了,她把单子一放,小媳妇走前一步想接。雀儿却没递过她,只是把单子丢到几上,笑看着她:“这虽说是大冬天的,可也不能不是卤的就是红烧的,再不然就是腊肠,这菜蔬总要的,窖里总还有白菜吧,拿出来做个醋溜白菜,菜心用板栗炒了,晚饭就添这个,那鸡也别红烧了,用八宝炖了,三叔这几天有些咳嗽,喝这个最好。”

雀儿说一句,小媳妇应一句,等应完了,小媳妇还没走,雀儿看着她:“怎么,还不下去预备?”媳妇忙行礼预备下去,走到一半又想起单子还没拿,忙又退回来,从几上取了单子又行一礼才走。

雀儿等她走了,这才松了下来,刚才说那几句话的时候,生怕这小媳妇驳自己回去,这有势力的仆人,不肯听主人吩咐的事情,又没少听过,还好自己神色没有慌乱,说话时候声音也响亮,这才镇住。

午饭时候,只有雀儿和杜桦两人用饭,杜梁的饭是命人送到他房里的,见杜桦每样菜都夹了些,那道醋溜白菜还多夹了两筷,雀儿的心这才放下。姑嫂吃完饭,丫鬟们把桌子收拾干净,若杜太太在时,杜桦还要陪杜太太坐一会,现在只有她们姑嫂两人,杜桦也没有先回房,姑嫂两人就坐在那里相对无言。

阳光照在杜桦的脸上,她平时举动端庄,往往都会觉得她是个大人模样,此时迎着光看,见她肌肤白皙,一双眼也是又圆又大,偶尔闪过好奇的光,倒比平日看着多了几分亲近。

想起杜桐所说,雀儿不由笑道:“你哥哥常说,他平时最疼的就是你,让我和你多亲近亲近,我虽是个闲人,可惜小姑你忙于课业女工,数次想寻你说话而不得。”

听了雀儿这话,杜桦的眉不由挑起,人之亲近,和人心有关,对她的种种,不过是遵了杜太太的吩咐而已。纵然这几日亲近些许,也不过是念在杜桐的面子上,雀儿话里却没有怨言,杜桦不由看向这位大嫂,见她笑意盈盈,并不见一丝一毫之怨。

杜桦不免思索起来,这位大嫂虽说出身低了些,可是照爹的话说,她临危不乱,是有智谋的人,按娘的话说,进了杜家,就是杜家的人,怎能再以外人视之,况且大哥和她之间也称得上伉俪情深。

方才的这席话,加上平日的举动,显得她也不是那种飞上枝头就忘乎所以,或者依旧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做错什么的人,自己的刻意疏远,不就越发显得是拿腔作势,毫不大方了吗?

杜桦既思索定了,脸不由通红一片,雀儿见她脸突然红了,还当是太阳晒的她脸发红,笑着招呼她:“小姑坐这边来,这边有檐遮着,脸不会晒红。”

杜桦见她一脸的笑模样,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前些时候的行径过于小气,依言站起坐到她身边:“多谢嫂嫂。”雀儿见她笑的时候并不像平日一样唇只弯一弯,笑容是直达眼底的,心里也很欢喜,回她一个甜甜笑容。

笑容还没完就觉得发困,笑到一半变成哈欠,雀儿忙用嘴捂住,杜桦此时和方才心境全不一样:“大嫂想是困了,我陪大嫂回房歇午觉吧。”说着就伸手扶起雀儿。

这小姑对自己总是斯文有礼,就算照了杜太太的吩咐,也就是点到为止,此时这样亲近,是雀儿想不到的。她不由点头微笑:“多谢小姑。”杜桦这次的笑就像春风拂过湖面:“不防的。”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不过回来的只有杜老爷和杜桐,杜太太和杜棣并没回来,雀儿本以为杜太太回来自己就可卸下管家之责,可是只见到丈夫和公公,没见到婆婆。

照例慰问几句,看着杜老爷一脸的凝重,雀儿心知定是宁家出了什么事情,可当了大伙的面,这话也不好问出来,直到回到房里,杜桐换了衣衫,连喝三碗茶才叹气道:“二弟这件婚事,我瞧悬乎。”

雀儿是早想问的,故此一回房就把小冬她们遣出去,房里此时只有他们夫妻二人,顺着这话雀儿笑着道:“怎么了?难道是宁家嫌杜家不成?”

几日没见妻子,杜桐心里着实想念,上前轻轻一拉,想把她抱在怀里,雀儿推他一下:“别闹,这天亮着且不说,娘说过三个月内要分房睡。”杜桐又怎会不知道呢?不过他还是抱住雀儿:“都好几天没见了,让我抱抱。”

雀儿又怎么不想丈夫呢,听了这句话再不说别的,伸开双手搂住丈夫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过了许久听着他的气息渐渐有些不稳才直起身:“你方才说二叔的婚事怎么又不成了?”

杜桐虽然放开了妻子,但还是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宁家葬礼上,可是好热闹的一场戏。”热闹的一场戏?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雀儿还是知道的,这富家一旦当家的没了,那趁葬礼时候,想夺产的,觉得没依靠的,不就是一大场戏。

不过这宁家虽说宁老爷没了,宁太太还活着,宁家那五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就算要分家,也要等宁太太发话,难道还有别的话说不成?

杜桐也叹气,原本以为这宁家和自己家一样,兄弟和美,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总是一父所生,血脉摆在那里的,谁知宁老爷还没棺材还没抬出大门,那头宁二爷就和宁大爷争吵起来,说宁大爷欺负他的生母,不然他的生母给宁老爷送葬。

宁大爷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眼一瞪就道:“二弟你要清楚明白,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哪有妾给主人送葬的道理。”这话说的无礼,楚姨娘跟了宁老爷也快三十年了,有儿有女,宁二爷的长子今年都十岁,这样的妾,别说给主人送葬,就算是死后嫡子给她戴孝也是有资格的。

宁大爷这样说,宁二爷自然也不中意,楚姨娘一身重孝,在那里哭哭啼啼,直说要跟着老爷去,趁人不备之时,就要去撞棺材,亏得被丫鬟婆子们死死抱住。

宁三爷宁四爷都是楚姨娘生的,见生母哭的惨痛,宁大爷只是瞪着眼在那发脾气,宁三爷也不管还要做孝子哭灵,上前一把拉住宁大爷的胸口:“好啊,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要逼死姨娘,逼死父妾也不是什么为人子的道理。”

宁老爷一去,宁大爷是嫡出长子,早把宁家看成是自己手里的东西,巴不得这些兄弟们都离的远远的,再不来自己跟前晃悠,他把宁三爷的手分开:“怎么,你一个庶出的弟弟,就这样对你嫡出的哥哥吗?以庶凌嫡,以幼欺长,这就是平时姨娘对你们的教导吗?真惹火了我的性子,唤个人牙子来,把姨娘头发一提提出去卖了,又有谁能管我?”

这样的话说出口,楚姨娘生的那三个儿子怎么能听?他们可都打着分家之后奉养楚姨娘的主意,让一辈子居于正室之下的生母扬眉吐气,暴躁的宁三爷捏起拳头,一拳头就把宁大爷打倒在地。

宁四爷跟上又是一拳,宁二爷见他们打起来,装着去拉架,其实死死抱住宁大爷,让他还手不得,嘴里还在故作声势:“大哥三弟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空着的脚已经在踩住宁大爷的脚,让他脚踢不出去。

他们这闹还在灵堂跟前,堂里全是宁家的孝子贤孙,丫鬟仆从,送葬的人还全在外面等候,宁太太本来还在那里哭,见自己儿子吃亏,也哭起老爷来:“老爷,你怎么走的这么快,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气。”

她这一哭,楚姨娘也不甘示弱,爬到棺材面前用手捶着棺材:“老爷,你睁开眼瞧瞧,你尸骨未寒,大爷就要把我卖了,你在地下有知,也不愿戴这顶绿帽子吧。”

那边宁家兄弟们开始打斗,这边宁家的妯娌们也开始骂起来,先是宁三奶奶冷笑:“我就知道大嫂是惯做好人,实际不顶用的,都出这种事了,大嫂也不摆长嫂的谱,上前劝架?”三奶奶如此,四奶奶也跟上:“三嫂说的是,大嫂怎么也不上前劝劝?”

宁大奶奶急的口里都要冒火,被打的是自己丈夫,自己上去劝也不抵用,小声吩咐丫鬟去请人,丫鬟还没走出去,三奶奶就唤住她:“大嫂现在去请外人来,难道是要把这件事让全城人都知道,我们不怕,大姑娘二姑娘可都还没出阁。”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鄙视我吧,我又忍不住写掐架了。
嫡子给庶母守丧,是从明朝开始的,但是执行的不严格,而且针对的对象要求是有子,丈夫死后没有改嫁一直守着的妾。
而且就算不守,基本也没人会说的,但就算如此,在庶母葬礼和百日内,嫡子依旧不能宴饮,鼓乐,着新衣等。看戏这些娱乐活动在这个时间段内也是禁止的。




第 20 章

三奶奶话音刚落,四奶奶抱着手臂冷笑出来:“大姑娘是姨娘生的倒罢了,二姑娘可是太太养的,是大嫂你嫡嫡亲亲的小姑子,听得杜家太太是最重礼的,大嫂去寻人帮忙,是想把二姑娘的婚事搅了不成?”

这话声音不大,却成功的让正在哭的宁太太收声,大姑娘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不用管她,可是这二姑娘是宁太太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好容易定下来。现在怕的就是杜家等不及这三年孝期,撇了这里再寻别家,哄着杜家还来不及,哪能再出漏子?

见宁太太不哭,一直冷眼旁观的二奶奶上前扶住她,细声细气的道:“太太,也不是我做妯娌的在这里多嘴,大嫂这话,明着是急,内里是什么,也不清楚。”说话时候,二奶奶的眼只看着大奶奶,唇边含着冷笑。

大奶奶听见二奶奶这样说,心里暗叫不好,自己怎忘了这点,白白让她在宁太太面前讨了好去,她深知自己这个婆婆是不长于才干的。牙一咬走上前道:“婆婆,媳妇也不过一时着急,公公没了,宁家做主的就是婆婆,婆婆发句话就是。”

宁家的弟兄们总算是忙于丧事,个个劳累,就算动起手来,挥了几拳也就没了力气,此时宁二爷还牢牢抱住宁大爷,三爷已停了手去搀在灵前哭的死去活来的楚姨娘,四爷坐于地上,冷眼看着哥哥们。

宁太太被媳妇这几句话说的心乱如麻,看楚姨娘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同心合力的,宁大爷只挨了几拳,但已是鼻青脸肿,而自己生的另一个儿子,还是站在一边,就跟瞧热闹一样,不说上前帮忙,连架都不会劝。

顿时心疼起宁大爷来,他也是为了自己出头,恨起楚姨娘生的那三个来,须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嫡母,哪有嫡母尚在,就为生母出头的道理,然后又怪起宁五爷来,知道你年纪小,怕了哥哥们,但也没在一旁瞧热闹的道理。

再看看媳妇们,更是个个都不中用,凤儿一双眼哭的跟桃子样的,在灵前悲悲切切,宁太太无名火又起,要是你贤惠些,会劝着点老五,老五也不会成亲五年还跟个孩子样的。

宁太太在这里不说话,楚姨娘是早止住哭声,在儿子们的搀扶下坐下,让本来在灵前的大姑娘到自己跟前来,伸手搂住她,见宁太太不说话,楚姨娘开口了:“太太,我们相处也是快三十年了,今日这事好歹要太太做主,是照了大爷的意思,把我们母子都赶出去呢,还是依了老爷生前所说,树大分枝?”

宁大爷最怕听到的就是分家一词,宁老爷生前宠爱的是二爷,在家事上多依仗的也是二爷,自己虽是嫡出长子,在宁老爷跟前还要退了一步,宁老爷去的迅速,生前没有把家业分好。

宁大爷就想着趁治丧时候,把那金子银子都搬到自己房中,也不消提起分家之说,只把兄弟们圈在家中,一个都不许出外,自然有熬不住的,想出去的自己找路子,那时宁家的钱一两也不许他们带走。到时自己不光落了家产,也换得友爱兄弟的好名声。

可从来没想过分家一说,要真分起家来,那产业先不晓说,账上的金子银子,自己都还没全捞到手里,这样一分,定要吃亏,宁大奶奶此时正看着他头上的伤痕,吩咐丫鬟拿药酒来。

宁大爷只一思忖,打掉宁大奶奶的手忙对楚姨娘道:“姨娘说什么话,兄弟们同居合炊的甚多,我做兄长的,自然要照顾弟弟们,日后再休提分家的话,全家住在一起,岂不最好?”

楚姨娘不是笨蛋,宁二爷就更聪明,他挑眉一笑:“大爷这话说的,和方才说的全不一样,况且别家分家的也不算少,全看太太做主。”

说着宁二爷看向宁太太,宁太太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的无所适从,她求救般的看向儿子,宁二爷不等宁大爷开口说话,走近一步看着宁太太:“太太做主,休问别人,是由着大爷赶儿子们出去,还是分家各自过活?”

这样的二选一,宁太太当然是巴不得把这几个庶子都赶出去,可是这样的事情,别说宁太太现在还算清醒,就算是犯糊涂也不敢做,几个媳妇家里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为女儿女婿们出起头,别说和杜家结亲,只怕就要逼的背井离乡了。

可是分家?宁太太也不愿意的,她当初也听宁大爷略提过心中的主意,宁太太当然是满口称妙,谁知楚姨娘和宁二爷也不是傻子,宁二爷已经又开口了:“太太,父亲出丧的时辰快到了,怎么着也要让亲戚们进来了。”

听到这话,宁大爷才明白宁二爷为什么要挑今日发难,这是逼的自己答应分家,宁大爷看着宁太太,宁太太也醒过味来,看着面前依旧恭敬的庶子,转头去看向坐在那里一脸沉着的楚姨娘,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妹妹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是留不住的,等老爷的丧事过后,就分家吧。”

宁大爷听母亲这样说,心里顿时如刀割一样,那么多的产业,就要分给这些看不顺眼的庶弟们,他们打了奉养楚姨娘的旗号,自然不能太过克扣了。

宁二爷逼的宁大爷应了这句,回头对着外面的管家点个头,管家得了讯号,知道该做什么,急匆匆跑去请人,总算宁大奶奶没有被伤心击倒,她眉一竖,对着灵堂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方才之事,谁敢露出一点风声,就去陪老爷吧。”

宁家其余几位奶奶,除依旧在哭的凤儿,都对看一眼,露出冷笑,宁大奶奶说完那话,见丫鬟婆子小厮们个个都垂手应是,这才满意点头,回头一看灵位,脸色一变就放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其余的人总算想起自己是在灵堂前,也跟着哭起来。

宁太太此时心疼银子,哭起来倒比方才多了三分哀痛,孝子贤孙扶灵出了大门,倒惹的看热闹的个个称赞,哭的这么痛,是真孝顺,不是假心。

宁大奶奶虽下了令,但世上本没不透风的墙,宁大爷脸上挂的彩也瞒不了人,隐约也有人知道点风声,不过私下议论而已,杜太太自然也知道了,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去问宁太太,但心里多了个计较。

宁老爷入了土,灵堂撤去,第二天就要分家,杜太太被宁太太留下来说多陪她几日,杜太太也正想好好看看这宁二姑娘,自然答应,这才让杜家父子先回来。

杜桐虽没讲的详细,只提了那么几句,雀儿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该自家问的,见杜桐满面倦色,催他去书房歇下,杜桐磨磨蹭蹭不走,拉住她的胳膊道:“书房里的床不够软,我还是在这里睡吧。”

说完就踢了鞋子,宽了外衫,钻进被窝,雀儿忙要走过去拉他,见他紧闭双眼,似乎已沉入梦乡,明知他在装睡,见他这么累,不忍拆穿,终究放下帐子,让他睡去。

杜太太又过了两日才回来,雀儿和杜桦接了她进来,杜太太神色依旧端庄,但眉眼之间有藏不住的疲劳,在堂前坐下,见这四周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各司其职,夸了雀儿几句,雀儿见杜太太再累也记得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媳妇短于才干,这几日亏了小姑和吴妈妈,不然媳妇也不知道。”

杜太太满意的点头,看着雀儿的样子,心里想起宁二姑娘来,这几日的观察,也算是个好姑娘,可是宁家这家子?人多事杂,中间又夹个嫡庶之别,杜太太隐隐觉得头痛,也不知到时结了亲会不会有麻烦?




第 21 章

这事要找人商量,也只有杜老爷,若找旁人商量,这不是彰显宁家的丑事吗?想起昨日宁家分家时候的情形,杜太太把那杯只沾了沾唇的茶放下,笑着对雀儿她们道:“下去吧,我乏了,想歇息。”

杜桦数日不见杜太太,还是有些想念,软软叫了一声娘,杜太太看见女儿脸上露出的依恋之色,也是数日不见,招手让她过去,杜桦顿时笑开,上前依到她身边。

雀儿回头之时,正看到这幕,不由想起陈氏来,娘已经在前日入庵了,遣去的人回来禀告,说庵中样样不缺,庵主知道陈氏和原先已不一样,待她甚好,可是再好也比不过女儿在跟前侍奉,雀儿叹了口气,孝顺孝顺,先顺了娘,日后也只好遣人多送些柴米就是。

宁家五弟兄分家,不几日也就传遍了,这没了当家人,分家也是常事,只是大都要做个样子,分家不分居,还住在宅中,共同奉养老母,等老母去后,再各自往各自置办的宅子中去。

宁家可不一样,分家不过几日,宁二爷就离开宁家大宅,搬到自己早就置办好的宅子去了,同去的还有楚姨娘和他的两个兄弟,见他这样做法,未免有人会说闲话,不过这是宁家自己的事,也由不得旁人插嘴。

春风开始吹拂,雀儿的肚子渐渐隆起,别说出门应酬,连杜太太跟前都只需打个照面就可,偶尔有客来,除了极熟的,雀儿都不出去应酬。

这日用完饭,雀儿陪着杜太太说话,禁不得困意一阵阵袭来,杜太太见状,吩咐她下去歇息,雀儿刚站起来,吴妈就走进来:“太太,三太太那边遣人来说,二姑娘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已经两日,三太太没了主意,请太太过去。”

这话顿时让雀儿的困意都飞了,前几日听说杜三太太要把杜杉杜杨两姐妹送过来,说的是让杜太太教教这两人规矩。其实人都知道,杜杉比起杜桦来,未免有些娇纵,杜三太太除了理家,还有照顾两个有了身孕的妾,哪能再禁的起杜杉的娇纵?

怎么今日就听说杜杉不吃不喝起来,杜太太已经站起身,见雀儿还站在那里,看她一眼:“怎么还不去歇息?”雀儿急忙行礼告退。

杜太太带着吴妈一行人往杜三老爷住的院子过来,这事说来也简单,杜杉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被捧在手心的,杜三太太犹可,杜三老爷对这个长女是无有不从的,此时见娘要把她们送到严肃的大伯母身边,怎么肯去,在杜三太太跟前撒了几日的娇,杜三太太只是不松口。

又去和杜三老爷求情,杜三老爷本来心软了,禁不得杜三太太一句:“杉儿比起桦侄女只小一岁,却没有桦侄女的半分沉稳,这眼看就要议亲的人,这样子送到人家,难道不是败了杜家的名声?”

杜三太太这个大道理压下来,杜三老爷也只得听着,硬下心肠不去理杜杉的请求,杜杉见爹不理,娘不应,只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口口声声爹娘有了弟弟就再不要自己。

第一日杜三老爷还没松口,等到过了一夜,杜三老爷的心就再硬不下来,在女儿房前软语央求,杜杉哪里肯理他,只是坐在桌边,哭着说爹爹不要她了,杜三老爷疼这个女儿是真的疼到心坎上去,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杜三太太心疼女儿,但也觉得女儿家娇纵不好,这才派人过来请杜太太到那边。

杜太太到那里时,见杜三老爷站在杜杉的窗口,软语央求,里面也没回音,后面不知说了什么,杜三老爷跺跺脚道:“罢了,你不愿学规矩就是了,大不了日后招赘一个女婿进来。”

杜杉得了这话,飞快的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缝:“真的吗?”杜三老爷心疼女儿,只要她肯开门就好,刚要点头,杜太太的声音已经开口:“三叔,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听到杜太太的声音,杜杉顿时泄气,怎么这时候大伯母来了,杜三老爷回头,看见大嫂站在日头下面,心知是自己妻子派人去请的,急忙上前行礼:“大嫂,这孩子闹个脾气,怎么就惊动大嫂,倒是我的不是。”

杜太太站定那里:“三叔,容我这做长嫂的说句放肆的话,这教孩子,此时纵她,日后就是吃苦。”这个道理杜三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呢?脑门上已经冒出汗珠:“是是,大嫂说的是,只是杉儿还小,总要慢慢的教。”

杜太太看了看杜杉的房门,房门虚掩着,丫鬟婆子们被杜杉的举动吓到,没人发话,也不敢上前推门,个个都是垂手侍立。

杜太太看了一圈,坐到丫鬟端上来的一把椅子上:“听说杉侄女宁愿饿死,也不肯学规矩,是吗?”杜三老爷擦擦额上的汗珠,杜杉在里面听见,知道大伯母是不容易糊弄过去的,急的没有办法可想,在房里转圈圈的时候听到杜太太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样不怒不喜:“好啊,你们来几个人给我守在这里,杉侄女的奶娘丫鬟一个也不许在这里,门窗都给我看好了。”

杜三老爷有些发蒙:“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杜太太看着虚掩的房门,唇边带上一丝笑意,杜三老爷急得没办法,说话也开始口吃了:“大嫂,杉儿她,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若再这样,只怕真的就。”

杜太太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的道:“今日饿死,总好过日后出了门子,闹出笑话给杜家丢脸。”声音不高不低,听在杜杉耳里却比什么都响,猛的打开门冲到杜太太跟前,双手握拳,双眼喷出怒火,吴妈见了,急忙上前道:“二姑娘,您先坐下来。”

杜三太太也忙上前搂住女儿:“杉儿,有话好好的说,你几日没吃东西了,先吃一些吧。”说着把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杜杉一巴掌打了下去:“我不吃。”杜三老爷的脸色有些变,杜杉已经哇的哭了出来:“方才大伯母说,让我饿死算了,现在吃又有什么用?”

杜三太太为难的看一眼杜太太,还是温言劝说女儿:“杉儿,你大伯母历来疼你,你怎能如此说?”杜杉才不管,只是大哭起来。杜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是端庄坐在那里,看着杜杉的丫鬟奶娘:“说吧,你们谁教姑娘这法子的?”

这话一说出口,正在哭的杜杉愣住了,连杜三老爷夫妻也不明就里,杜太太的眼只是看着那些丫鬟奶娘们:“你们别告诉我,姑娘这个九岁的孩童就知道不吃东西要挟父母,更别和我说,一个九岁的孩童能饿那么几天。”

杜太太的声音不大,但里面透着威严,有个年纪小些的丫鬟已经吓的腿开始在抖,杜太太看着她:“说吧,除了你还有谁,我看你今年不过十二三,能想出这法子吗?”

杜杉的奶娘闻言手在袖子里拢紧一下,杜太太对吴妈道:“去,问奶娘平时怎么服侍姑娘的。”吴妈上前,自然是不会好好的问,说了句:“得罪了。”就左右开弓打了奶娘两巴掌。
杜杉见奶娘被打,上前推开吴妈:“你这奴才,怎能打我妈妈,再说妈妈是为了我好,才,”话说到一半,杜杉猛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对,用手捂住了嘴。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杜三太太已经愤怒的指着奶娘:“你,我把姑娘交给你,你就这样服侍吗?”奶娘满脸红色,不知道是被吴妈打的,还是自己羞的。

杜三老爷也气的手直抖,这个奶娘当初精挑细选的,谁知今日竟挑唆女儿这样,杜太太见状,微微一笑:“三叔无需担心,侄女这几日并没饿着,不信你让人进侄女房里瞧瞧,定有水和点心的。”

杜杉愣在那里,当日奶娘说出这条计策的时候,她只当是天衣无缝的,谁知杜太太几句话就拆穿了,杜太太看着她:“杉侄女,你今日是不是怪我太过严苛?”

杜杉年纪再小,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点了点头,杜太太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杉侄女,你要知道,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如意的,今*****为了不学规矩就不吃不喝,吓得你爹娘心都要碎了,日后再遇到别的事呢?难道你就真的死了不成?况且你死了,别人不过说你气性大,伤心的也只有你的至亲父母,别人可会念着你?”

这些话杜杉是不大明白的,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伯母,杜太太拉着她坐下:“杉侄女,今日的事,就算你怨伯母,也是要做的。”

杜杉回头看一眼奶娘,奶娘和那个丫鬟已经跪了下来,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杜杉迟疑一下才对杜太太说:“大伯母,奶娘并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教孩子啊,真是麻烦事




日子

哦?杜太太的眼抬起,看向杜杉,她眼神平静,和平时并无二致,但杜杉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忍不住站起身,杜三太太忙上前拉住女儿:“杉儿,这些人挑唆你做这样的事,怎么还没有错,快别扰了你大伯母,娘带你下去。”

杜杉甩开她的手,依旧倔强的对杜太太道:“奶娘没错,是我要她们给我出主意的。”杜太太依旧平静的看着她,杜杉顿时觉得这种平静比打骂更让自己害怕,想低下头的时候看了奶娘一眼,奶娘眼里满是悲切,让杜杉心头疼了起来。

她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大伯母,奶娘她们不过听我的,给我出的主意,要打要罚,就全让我来吧。”杜太太看着她,终于开口了:“哦,这么说来,你还敢作敢当了?”

杜杉脸涨的通红,越发显得说出的话是在赌气:“是,当然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了。”旁边的杜三太太开始搅起手里的帕子来,虽然让杜太太来教导她们姐妹俩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她还是怕女儿吃苦,怎么说这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杜太太看出杜三太太眼里的焦虑,手微微一抬,示意她安静下来,杜三太太索性把被自己搅的一团糟的帕子塞给丫鬟,上前对杜太太道:“大嫂,杉儿她,”说了这句看见杜太太的眼扫过来,杜三太太顿时觉得自己不该为女儿求情,平时小闹闹也罢了,这样大的事情都闹出来,传出去就是丢脸的事。

杜太太微微叹气,伸手示意杜三太太坐下,这才对杜杉道:“方才你可听到了,到了这个地步,你娘都还念着你,你此时为你的奶娘受罚心疼求情,那你可知你关在房里那几日,你爹娘为你心疼?”

杜太太说话历来平和,即便到了这时候,也不过就是尾音稍稍高了点,杜杉渐渐低下头,这些时日,只觉得爹娘都对自己不起,只有奶娘和丫鬟是真心对自己好的,给自己出主意,还偷偷藏了水和点心给自己。

全没想过其他,看着爹娘脸上的忧色,再被杜太太几句话一说,小眉头紧紧皱着,只是在心中思索,杜太太的声音又响起:“杉侄女,你也要想想,若你爹娘心中真没有你,你这样哭闹又有何用?”

杜杉猛的抬头,杜太太还是看着她,杜杉的眼瞪的很大,歪着头,杜太太知道她在心里想着这些,想通了就通,想不通?杜太太看着依旧跪在那里的奶娘丫鬟们,奶娘眼里的神色近乎绝望。
杜太太叹口气,对奶娘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差事,才这样的,可是你要知道,真为差事,姑娘有做不到的时候,就该提点才是,不然乱子越闹越到,到时出事,可就不是这样轻易了。”

虽是初春时节,奶娘却汗出如浆,膝盖那里出的汗,已把青石板都打湿,听到杜太太的话,只是伏在地上,一眼不发,丫鬟年纪小些,胆子也小,杜太太的眼一扫过来,她顿时哭了出来。
这里虽然聚了许多的人,但个个都屏声静气,丫鬟一哭,就只有丫鬟的声音,杜太太看向杜杉,对着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杜杉眼中的杜太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时听到她的叹气声,还有丫鬟的哭声,看着爹娘脸上的忧色,纵是骄横,也知道这些事情全是自己惹出来的,那头又低了下去,蹭到杜三太太跟前,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杜三太太低头,杜杉开头还有些不好意思,似下了莫大决心的道:“娘,是杉儿错了。”

杜杉认错,也是破题第一遭,杜三太太又惊又喜,和杜三老爷对看一眼,夫妻两口又看向杜太太,眼里满是感激,杜太太松一口气,站起身道:“三婶,剩下的事就由你处置吧,杉儿她们,明日送过来。”

杜三太太明白杜太太今日说这么多,已是破格了,心中对她感激不尽,那还再指望她能帮着自己惩治下人?忙把杜杉交到自己丫鬟那里,对杜太太福了又福:“劳累大嫂了,我送大嫂出去。”

杜三老爷也上前拱手,杜太太回头看眼杜杉,她眼里似乎还有不服,杜太太摇头一笑,小孩子总是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就算嘴里认错,心里还有不服的,要到许久之后,才明白自己不对,可是到那时候,就吃了苦头了。

杜太太的眉又微微皱起,做父母的总是望着儿女一生平顺,可一生平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到了次日,杜杉杜杨姐妹果然被送到这边来了,就住在杜桦的院落里,杜桦性情沉稳,又是姐姐,处处以身作则。杜杉身边的丫鬟奶娘都换过,也不由着她的性子来,杜杉只好跟着沉稳。

虽说是学规矩,但杜太太事情繁杂,也没有个成日待在杜太太屋里的道理,每日上午是要在先生那里读书习字,用过午饭,就聚在一起做针线,或者写字画画,偶尔也咏几首诗。

杜杨年岁小些,性格也活泼许多,和雀儿投了缘,雀儿自嫁进杜家来,周围的人没一个不是斯文守礼,讲究的是笑不露齿,走路不扬裙的,雀儿虽也知道这是大家子的礼仪,可是时日长了,难免有些发闷。

杜杨爱说话,杜桦杜杉有时都耐不住她的问题,雀儿对待孩子极有耐心,杜杨就改缠住她,姑嫂两人有说有答,十分和睦。

这日吃过午饭,因近日渐渐热了起来,做针线就挪到后院中,那里有荷池杨柳,在树下一边做针线,一边纳凉,十分惬意。

杜杨只是趴在桌上,看着雀儿在做小孩子的袜子,雀儿针线学的迟,在这上面也不擅长,学了许久也只会做袜子,好在小孩子的袜子也不要绣花什么的,倒也简单。

杜杨看了许久,突然道:“大嫂,你这袜子做的真好看,给我做一双穿吧。”雀儿一针差点戳到手指,自己的针线,连杜桐都笑话的,怎么杜杨倒看上了。她把手里的袜子放下,伸手摸一摸杜杨的小辫:“我做的,连你大哥都笑话,到时不好穿。”

杜桦正在旁边做个荷包,听到杜杨的话,手里的针没有停,微微抬头,想看雀儿怎么回答,杜杉停下写字的手,活动一下手腕,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才清清嗓子对杜杨道:“三妹,大嫂有身孕,你怎能让她替你做活?”

杜杨也没回头,索性托着下巴对雀儿道:“大嫂做的一定好,大哥肯定是乱笑话的。”雀儿微微一笑,杜杨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央求:“大嫂,你就做一双。”

杜杉看不得她这样,起身要上前把杜杨拉过来,杜桦伸手拉住她,示意她重新坐下,杜杉气狠狠的坐下,端起茶一口喝干,见杜桦低头重新做着荷包,嘴巴嘟了下,看向那边。

雀儿已经答应给杜杨做双袜子,用手在量着杜杨的脚大小,杜杨已经缠上了足,雀儿手比一下,刚刚三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天足,杜杉正好看到,嘴嘟的更高,一个大脚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嫂子,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

前面传来噪杂的声音,杜桦皱眉,示意丫鬟出去瞧瞧是谁在那里,丫鬟往前面走去,不久就进来:“姑娘,没什么事,不过是秋红姐姐的娘来接秋红姐姐,秋红姐姐在太太跟前磕头哭了几声。”

杜桦哦了一声,雀儿已经把杜杨的脚量好,拿过一块白绸,用剪刀剪着给杜杨做袜子,听到这话,手停一停又继续剪起来,秋红这样得用的丫鬟,在别的人家,少有嫁出去的,嫁给管家的有,更多的是留做妾的。

杜家家训,雀儿笑一笑,一剪刀把绸剪断,没有纳妾之忧,真是一件好事,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把女儿嫁进杜家,杜家男子好娶,杜家女儿也是不难嫁的,杜家家风良好,女儿们都是当家能手。
雀儿看一眼面前这三个杜家女儿,手摸上肚子,不知肚里的是个什么样的?只要不像杜杉这样娇纵就好。

晚饭时候,秋红果然不在杜太太身边了,代之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雀儿见过她一两次,也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杜太太虽依旧平静,但眼中隐隐有些焦躁,只用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
她放下筷子,杜桦她们也跟着放下,杜太太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看见女儿侄女都不吃,忙笑一笑:“我今日只是胃口有些不好,桦儿,你们继续用。”胃口不好?雀儿微微一愣,接着就笑道:“娘,要不明日让厨房做几道凉菜,酸酸凉凉的,消暑又开胃?”

杜太太此时哪有心情不研究明天吃什么菜,敷衍的点头,杜杉本来就没吃饱,听到杜太太说继续吃,已经继续在吃,听到雀儿说酸酸凉凉的,点头道:“嗯,五彩豆腐丝和凉拌蕨菜都好。”
杜太太见她这样无忧虑,想起今日秋红的娘来接秋红的时候,和吴妈说的那几句闲话,眉头不自觉的又皱紧,世间那有这样的事情,只盼吴妈去打听清楚,是误传才好。

可是事情不是照着杜太太的想法做的,吴妈在掌灯前回来的,见了杜太太,还没说话,杜太太看到她的神色就明白了,摇头道:“难道真有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啥事?




第 23 章

吴妈低头垂眼,这话如不是自己出去细打听过,只怕也是觉得别人乱传。宁家再怎么说,也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人家,宁家大姑娘虽说是庶出,也是宁大爷同父的妹妹,怎会为了知府大人的一句话,就把她送去给知府大人做妾?

但外面众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说宁老爷丧事时候,知府大人派人到灵前致哀,这人无意中往女眷中间一瞥,看见一身重孝的宁大姑娘似嫦娥下凡一般,显得卓尔不群,心里赞叹几句。

上个月不知怎么就和知府说起,这知府本就好色,妙在夫人不妒,府中姬妾不少,听的治下有这样美貌的女子,不由动了念头。但知府也明白这样念头不过想想而已,宁家乃本地大户,他家的女儿,怎肯给人做妾的?

只是这点念头怎么也息不掉,得不到美人,能见美人一面也是好的。宁家花园以牡丹有名,知府遣衙役前去说,要去宁府赏牡丹,宁大爷听的知府驾临,也不顾还在父亲孝期,连声应了。
到了那日,知府到了宁府,宁大爷出门迎接,知府一心只想见美人,敷衍寒暄几句,到厅上坐下,管家送上茶,宁大爷亲自把茶碗端给知府。

知府接茶在手,也不说赏牡丹,更不提慰问一下宁府的丧事,只是笑道:“既来此处,也该拜望下老伯母才是。”宁大爷听的这话,眉微微一皱,没有个初次上门就求见人家女眷的道理,但太尊发话,也不得不从,吩咐管家去请宁太太出来。

知府见他允了,索性再加一句:“牡丹真好,何不把府上的小姐们请出来一起赏花?”这花说的就无礼了,有气性的男人,登时就该回绝就是,偏生宁大爷心里打的是另一种主意,见管家在那里将出不出,笑道:“一起赏花倒罢了,不过让妹妹们出来拜见太尊,也无不可。”

知府得了宁大爷这句话,心放下之时又提起来,也不知这宁府的女儿,长的是不是比花还没三分。

宁太太听管家来报,说大爷请太太带了两位姑娘出去拜见太尊,心里还徘徊一下,这没出阁的姑娘,哪有见外人的道理,不过既是自己儿子答应,说不定是太尊那里有合适的人家,想给自家保媒。

带着两个女儿出来拜见太尊,此时宁大爷已把知府请到园中赏牡丹,酒席摆在花厅里,知府刚接过一杯酒,远远就看见宁太太一行人过来,仔细一看。除了丫鬟婆子,跟在宁太太身后一身素服的两个年轻女子,年纪小一点的倒罢了,稍大一点的虽身着素服,越发显得俊俏,满园的牡丹都比不上她。

那酒杯不觉拿歪,酒流了一地,直到走到近前,越发觉得出色,想举杯喝酒才发现酒全流光,尴尬的放下酒杯。宁太太已经走进厅里,宁大爷起身迎接,知府也忙起身行礼,倒慌的宁太太还礼不迭。

宁家两位姑娘也上前行礼,知府见面前一对娇花,特别是宁大姑娘一双眼顾盼生姿,顿时忘了体统,眼只盯着宁大姑娘瞧。

宁大姑娘见知府只盯着自己脸瞧,微微低下头,用袖子遮住脸,知府见她这个动作更增娇态,顿时魂灵都快飞了出去,若不是眼前有人,就要一把抱住,牡丹花下,做对鸳鸯去了。

宁太太见知府一双眼只往宁大姑娘脸上瞧,皱眉不喜,行礼后就带着女儿们下去。知府一直等到她们一群人都转出院门,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睛,笑着对宁大爷道:“府上这位姑娘也不知定亲了没?”

宁大爷等的就是他这句,又倒一杯酒,故意叹气道:“我这妹妹,本是姨娘生的,先父去世之前,也曾寻过亲事,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现时先父已逝,等到三年孝期满,都是十九的老姑娘,也没什么好人家能嫁。”

知府听了这番话,心里起个计较,两人饮酒赏花,眼见一壶酒已经饮干,知府借酒盖了脸,笑嘻嘻道:“我府上虽说有几个妾,只是都无所出,方才见令妹温柔贤淑,有宜男之相,想忝着脸求做侧室,若有一男半女,也是老天保佑。”

宁大爷听了这话,只拿眼瞧着知府,并没说话,知府的酒醒了一半,他虽好色,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求做妾的,这话要传到上司耳里,一个逼纳良人为妾的名声是跑不掉的,到时自己的前程?

谁知宁大爷瞧了瞧知府就笑道:“太尊看中妹妹,实在是我宁家的福气,只是现时是家父丧中,那有此时嫁女儿的?再等三年后,只怕那时太尊尊宠已生下子女,也用不到了。”

知府听了这话,知道这事有个七八分了,酒盖着脸,索性又加一句:“纳个妾又不是正经娶妻,再说听的这位姑娘也是庶出,只比丫鬟强那么一点点。”

宁大爷听了这话,却不接茬,只是倒酒:“来来,再喝几杯。”知府见他不接茬,心里失望,又喝几杯就告辞。

过了几日,一乘小轿送到知府后衙,说是宁家送两个丫鬟来伺候知府夫人,知府一听到信,想起那日宁大爷说的话,急忙掀开轿子一瞧,那轿中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大姑娘。只是不知她是怎么了,闭着眼,一张脸红的像海棠花一样,越发显得诱人,走近些还能闻到一股酒味。

知府心中大喜,把轿帘放下,吩咐轿夫直把轿子抬到书房,扶出宁大姑娘,也不要再叫人伺候,只是关上门罢了。

过不得几日,城中到处传说宁大姑娘思念亡父不止,已殉父而去,未嫁之女夭亡,连灵位都没设,只把一口棺材埋在宁老爷坟下就算。

宁大爷只当自己这个做的是天衣无缝,既讨好了知府,又在宁二爷心口上戳了一刀,消了那日被逼分家的气,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一乘小轿进到知府衙门,是众人都见到的,宁大爷又没有本事把宁大姑娘身边丫鬟奶娘们的口都封了,渐渐有些风声传出来。

再加上有心人细一打听,也就明白内里究竟,只是一来那是宁家家事,二来宁大爷口口声声说宁大姑娘已经没了,谁肯为宁大姑娘做主,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私下议论不休。

杜太太听吴妈说完缘由,口开了半日没说话,吴妈垂手而立,也不敢评论一二,过了许久才听到杜太太问:“宁大爷做出这等事体,难道宁太太就全然不管?”

吴妈一笑:“太太素日聪明,怎么今日倒糊涂了。”杜太太叹一口气,宁太太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贤淑,说难听点就是软弱,夫死从子,况且宁大姑娘又是庶出,她的生母当年占尽宠爱,现时宁大姑娘为妾,说不定宁太太心中反而快意。

杜太太唇边露出讽刺的笑,只是她家二姑娘想嫁进杜家,是不成了。

四季都有好风光,这里牡丹刚落,那里荷花方开,杜太太让人在荷池边摆了酒,一边赏荷花,席上的菜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有道荷叶糯米饭是杜太太喜欢的。

雀儿好甜,这道饭正合了她的胃口,一家大小正聚在荷池边笑语宴宴,有人来报,宁太太来访。

这可奇怪,雀儿放下筷子,寡妇守制,三年都不能出外应酬,况且宁老爷没满周年,怎么突然跑到杜家来了?

杜太太是早预到她会来了,不过迟了一月,也算耐的住性子,吩咐雀儿带着杜桦她们继续吃喝,自己独自见客。

宁太太一身缟素等在厅里,数月没见,她有些憔悴,不过精神还好,见杜太太进来,宁太太也不起身迎着,只是冷笑道:“杜太太素来都是知礼重信的,谁知说出的话竟当没说过一样。”
杜太太也没说话,径自到主位上坐下,眼一扫,吴妈忙带着伺候的人退出去,满厅顿时只剩下宁杜两位太太和宁太太的一个丫鬟。

杜太太的眼这才转到宁太太身上:“我们等会说的话,难道宁太太也要让下人听吗?”宁太太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又对杜太太道:“我的话从没有什么不可对人的。”

杜太太一笑,她既这样说,自己又何必再给她遮盖,手放在膝上:“只想问宁太太一句,府上的大姑娘此时在何方?”宁太太没料到杜太太别的不说,问的竟是这个,手里的帕子一下捏紧,当日宁大爷要做这件事时,也曾拦阻来着,只是拗不过儿子。

只得退而求其次,收拾了些金银首饰塞到宁大姑娘衣衫里面,只当这就是嫁妆,日后想起来,心头也常突突的跳。这事怎么说做的亏心,再者她不是那种善说谎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只是还强挣着道:“我家大女儿自从老爷去世,就得了病,两个月前已经没了,因是未嫁而亡,匆匆葬了。”

是吗?杜太太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宁太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让宁太太差点跳了起来,手里的帕子捏的更紧:“市井流言,信它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宁大姑娘,其实古代,妻妾之别是很明显的,一般不是吃不上饭的人家,是不肯让女儿做妾的。
当然,有利欲熏心的把女儿卖去做妾的情况也有,但这种情况是会被大家骂的。
而且,古代虽然允许娶妾,但并不是以妾多为荣的,皇帝多纳几个妃子,还会被骂沉溺女色,更何况一般人?




结亲

市井流言吗?杜太太唇边露出一丝笑容,瞧在宁太太眼里是十足的嘲讽,她咬紧牙:“杜太太,我家大女儿已经没了,送去知府衙门里的,不过是两个丫头,市井流言,有风无影,况且送几个丫头也是常事,谁瞧见那是我家大女儿了?”

杜太太竟没料到宁太太是这样的人,劝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眼里顿时有惊诧之色,只是看着她。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外头的蝉声都传不进来,宁太太觉得十分烦躁,口里干涩,但总不能占了下风,挺直脊背毫不示弱的回看向杜太太。

过了许久,杜太太才叹道:“罢了,那也是你宁家家事,大姑娘死了也好,去了别的地方也罢,都和旁人无关,尊府既攀上知府大人,我家不过一白丁,不敢再攀,那桩婚事,就此作罢。”

宁太太方才来时是气势汹汹,此时那股气势已消,心中却开始翻江倒海起来,是愧是悔还是羞恼?宁太太也顾不得,再一细想,横竖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就算那边事闹出来,也没人可以作证得,霍的站起身来:“我家女儿和灶婢为妯娌已是委屈了,杜太太此话正好,就此告辞。”

没想到她竟蠢到这等地步,杜太太用手微微揉一揉额头,神情有些疲惫,一双眼直视宁太太:“纵是灶婢,也是我杜家长媳,上得宗谱,续的子嗣,宁太太此话,不觉得过分吗?”

已是撕破脸,宁太太再不顾,下巴高高抬起:“杜家抬举一个灶婢为媳,是杜家的事,我宁家送知府丫头,也是我宁家的事。”说完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厅外檐下,站了两行下人,都是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见宁太太独自一个出来,杜太太没在背后送出来,吴妈眼里闪出一丝惊诧,宁太太的丫鬟跟了出来,上前扶住她。

宁太太带的两个管家娘子也急忙跟上前,宁太太刚走出一步,就瞧见雀儿站在那里,小冬扶着她的一支胳膊,脸色平静,见她过来,手握成拳放在腰间,膝微微弯一弯,浅浅行了一福。宁太太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也不晓得有没有进到她耳里,脸微微红一红,随即想起既已撕破了脸,又何必说那些,擦着她的身子走了过去。

雀儿缓缓走向前,吴妈急忙上前搀扶:“大奶奶怎么过来了?”雀儿只淡淡一笑:“我只是想着,宁太太过来,我原当过来伺候的。”吴妈偷眼去瞧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心里嘀咕不止,刚才宁太太那几句话,可是里里外外全都听的清清楚楚,也不知大奶奶听到了没?

不过吴妈还是笑着道:“太太没叫人,也不好,”雀儿还是笑着:“媳妇伺候婆婆是应当的。”说着推开吴妈和小冬,径自走了进去。

吴妈下意识的想上前叫她,又觉得不对,退后一步示意小冬也停在那里,小冬诧异的看眼吴妈,还是退了回来,在门外等候。

雀儿的脚步声让杜太太皱起眉头,她挥一挥手,语带不慢的道:“不是没叫人吗?”雀儿见她满脸疲惫,近乎瘫坐在椅子上,想起方才宁太太说的那几句,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娘,是我。”

杜太太听到她的声音,眉微微皱了皱,接着抬头对她笑道:“外面这么热,你不在那里陪着姑娘们,跑来做什么?”雀儿肚子大,蹲不下去,只能弯腰对她笑着说:“媳妇是来服侍婆婆的。”

雀儿虽在笑,杜太太却在她眼里看出点和平时不同的东西,微微一哂,站起身道:“我们走吧,不要让她们久等。”

站起身时,杜太太迈出一步,身子趔趄一下,险些栽倒,雀儿忙扶住她,杜太太站稳自嘲的笑下:“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灵便。”雀儿知道杜太太此时心头,定是什么滋味都有,什么都没说,扶住她的手加了点力。

杜太太转头看着儿媳,她年轻的脸上有着关心,有着活力,没有的,是卑微。杜太太笑了,这样的媳妇纵然是出身灶婢又如何?雀儿见杜太太只是看着自己,突然笑了:“婆婆,媳妇的确是灶婢,但媳妇从不为是灶婢为耻。”

杜太太释然一笑,只吐出三个字:“我知道。”说完伸手拉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赏荷。”见她们婆媳出来,吴妈忙带着人迎上去,杜太太看着外面天高云淡,低头看眼雀儿滚圆的肚子,不和宁家结亲,也不是什么坏事。

杜宁两家婚事没成,这个消息通过媒婆的嘴很快就传的全城皆知,这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宁家这做法实在不对的,也有说杜家过迂,宁家既已说过,宁家大姑娘已经没了,送去的是丫头,就不是明公正道的送去做妾,这有什么妨碍?

不过这些话已不过是大家席后的谈资的,过不了几日,就有了新的谈资。

七夕刚过,杜太太的二姐,户部尚书朱大人的夫人回乡省亲,这尚书夫人回乡,地面上的乡绅太太都要去见,更别提亲姐妹们。

除了身子太重不方便的雀儿,杜家是全家出动,杜太太和朱夫人姐妹们十多年没见,见了面又哭又笑,连礼都来不及行。

还是方太太带着人把她们劝住了,这才勉强坐下,那手还是没有送开,杜桦上前拜见姨母,朱夫人见杜桦生的温柔沉静,端庄大方,不由赞了又赞。朱夫人自己是无所出的,此次回乡,不过带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回来,此时也上来拜见杜太太,杜太太见这姑娘虽不是朱夫人生的,但眉目之间,似乎有朱夫人的影子,笑道:“真不愧是二姐带出的孩子,宛似二姐。”

朱夫人灿然一笑,杜桦也来见过表姐,杜太太这才叫儿子们进来。朱夫人看着杜桐文雅,杜棣活泼,杜梁虽孩子气,跟着哥哥们,举止也没错的,方夫人挨个赞叹过,他们这才退了出去。

各自拜毕,方太太已经把酒席预备好,众人入席饮酒,朱夫人笑着对杜桦道:“你姐姐也是不吃酒的,这是你外祖家,你们姐妹们何不下去,省的在我们面前拘着。”

杜桦依命行礼,和朱家女儿挽手下去,瞧着她们离去背影,朱夫人叹道:“当日我们在闺中也就这么大,谁知一转眼,别说我,连四妹都要做祖母了。”方家两个儿媳在旁站立伺候,一个执壶,一个布菜。

听了这话,方大奶奶笑着说:“二姑母这话说的是,再多过几年,连侄媳们都要做祖母了。”这话说的三位长辈都笑了。

姐妹们聚在一起,不过谈谈往事,说说子女,杜太太听朱夫人话里,总是对没有亲生子女有些遗憾,温言劝说:“二姐虽无所出,听的几位侄子侄女都还孝顺,旁的不说,今日见的这位侄女,就温柔大方,对二姐有孺慕之色,有这样的孩子,不胜过亲生吗?”

这话朱夫人也常劝自己的,只是终究心有不甘,看着坐在玉兰花树下正在玩耍的杜桦和庶女,心头微微一叹,转眼对上杜太太关切的目光,伸手拍拍她:“我没事,方才听说棣儿还没定亲,我倒想问句,愫儿合不合你眼缘?”

这是要求亲的话了,杜太太还在沉吟,方太太已经笑了:“我说二妹妹一直有什么心事,原来是想和四妹妹做亲家,旁的不说,我倒能吃杯现成喜酒。”

朱愫,杜太太看向花树下的少女,正仰着头和杜桦说着什么,脸上笑容灿烂,棣儿是个性子活泼的,配这么一个沉稳的媳妇也成,想到这里,杜太太笑道:“二姐肯下顾,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侄女虽是庶出,也是尚书府的千金,嫁到我们这样的白丁人家,门第有些不般配。”

这话已是肯了,朱夫人心里高兴,面上还要做个故意恼的神色:“四妹说这样话就是故意气我,谁不知道杜家也曾是相府,况且你我是亲姐妹,这有什么般配不般配的?”

方太太凑趣:“二妹妹这话说的对,四妹妹该罚,该罚。”方大奶奶忙上前倒满酒,在这欢声笑语中,两个孩子的婚事就此底定。

回到杜家已是深夜,杜太太妆容未卸,就对杜老爷说了这事,杜老爷的靴才脱了一只,听了这话,坐在床沿边翘着那只着袜的脚:“这尚书府的门第,会不会太高?”杜太太弯腰给丈夫脱另一只靴:“虽说是尚书府,那也是我亲姐姐,要这样论的话,倒也般配。”

怎么忘了这个?杜老爷酒意涌上来,闭目打个哈欠:“既这样,就你做主,只是各项东西都要办下来。”

杜太太服侍他躺好:“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杜老头嗯了一声,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杜太太当他已经睡着,走到梳妆台前卸妆,猛可听到杜老爷说了一句:“太太,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杜太太正在拆耳环的手顿住,转头去看杜老爷,他已翻个身睡着,不知这话是梦话还是旁的什么?

朱夫人只在这里待半个来月,这一应定亲的东西要在她走前办好,择定七月十二下聘,下聘之时,定下这年腊月十八为成婚的好日子,到时就借了方家宅子出嫁。

下聘过礼,一切妥当,朱夫人带着女儿回京,要到成亲之前才又回来,这次分别的时候不长,两姐妹也不过散了一点离别泪就此分开。




满月酒

十月孕满,瓜熟蒂落,雀儿在九月十六产下一女,虽是女娃,却是杜太太的第一个孙辈,自是十分爱惜,安排了奶娘丫鬟,又怕小冬她们年轻不知道服侍,拨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夫家姓李,都叫她李嫂子的人到雀儿房里服侍。

杜老爷想了三日,给孙女起名为杜琬,家里人都以大姐儿叫之。
陈氏虽在清修,也知道了雀儿产女的消息,虽没亲身来望,托人带来银锁等物,来人还说,陈氏已在佛前念了三天的血盆经。

听了这话,知道陈氏在庵中比当日独自在乡下过的还好,庵中的师太们对她也很随和,雀儿心中更添一层喜欢。

满月之日,杜府大开宴席,雀儿也才出了月子房,洗浴干净,换上新装,抱着杜琬出外见客。来赴宴的都是平日来往的人家,挨个看看孩子,赞几句孩子粉妆玉琢,额头宽而高,鼻子直又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杜太太满脸都是喜欢,只是抱着杜琬不撒手,杜二太太用手摸一摸杜琬的脸,笑着对杜太太道:“大嫂做了祖母,自是十分高兴,等到腊月里棣侄娶了媳妇,明年新媳妇再添孙子,大嫂不更喜欢?”

雀儿正在这桌安席,听了这话,手里的酒壶只是顿了顿,接着就继续把酒倒满,杜太太见她倒酒的时候一滴酒都没撒出来,笑着对杜二太太道:“我做了祖母,二婶难道不是叔祖母,难道不喜欢吗?”

杜二太太被噎住,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笑着道:“大嫂这话说的是。”说着放下酒杯对杜三太太笑的温熙:“三婶家添了两个儿子,我也是十分喜欢的。”杜三老爷的两个妾,在八月的时候双双生下儿子,上个月满月时候,正遇上雀儿做月子,听说当时也是十分热闹。

早有人笑着道:“贵府这些日子喜事不断,正是兴旺之相,我们该同贺一杯才是。”一人提议,早有人呼应,都站起来,雀儿见杜二太太屡遭挫折,又屡屡出招,心里不由好笑,哪有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说话惹人不快,而常常如此?

杜琬不过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席上酒味熏绕,她睁开眼睛瞧一瞧,又重新闭上,只是不睡觉,反而哭了起来,杜太太忙把她哄歇,叫过奶娘抱她下去,雀儿依旧在席上伺候。

酒过半酣,就开始讲起闲话来,有人笑着道:“杜家兴旺,喜事不断,现在宁家才倒了运,上次大姑娘没了。”不等她说完,已有人在旁哧的一声:“他家大姑娘没了?不过哄鬼,谁都知道是送到知府衙门去了,做了这样的事,也不怕死后遭报应。”

先前说话的那个连连点头:“是啊,不过连他家二爷都说,大姑娘是没了,我们这些外人,也只好当她没了。”

宁大姑娘被送去知府衙门不久,宁二爷知道消息,也曾上门去寻宁大爷的麻烦,当初把这个妹妹放到嫡母身边,为的是等出孝之后,能寻门好亲事,谁知还在孝期,就被宁大爷送去给了知府,还是用丫头名义,这让宁二爷如何不气?

宁二爷是气势汹汹,宁大爷却是稳如泰山,跷着脚喝着茶看着庶弟:“老二,木已成舟,难道你还能把她从知府衙门里捞出来不成?”宁二爷一脚踢倒一张凳子:“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偷偷摸摸做这些事?”

宁三爷年轻气盛,上去就要揪宁大爷的衣衫:“二哥,和他费什么话,揪着他到了知府衙门,把妹妹救出来才是正理。”宁大爷早有准备,也不喊人,就由着宁三爷揪着他的衣衫,慢条斯理的说:“这么做了倒显得你们兄妹情深,但是宁家的名声,你们就全不顾了?”

宁三爷的手还是揪着宁大爷的衣衫不放,想把他从凳子上拽起来,宁二爷听了这话,倒有些踌躇,上次分家事情,已有人笑宁家嫡庶不和,近日他的长子正在议亲,此时怕的就是宁家再出什么事情。

看出他的徘徊,宁大爷把宁三爷的手往一边一拔,自己站起身走到宁二爷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老二,你要知道,知府大人瞧上我们妹子,是她的福分。”什么福分,宁三爷已经嚷了出来:“我们这样人家,哪有女儿去做人妾的道理。”

宁大爷抬起一根手指一摇:“说的是,道理是这样不错,可是你要知道,妹子终究是庶出,就算嫁,也不过就是嫁个商人之妇,对宁家无甚助益,此时知府喜欢了她,况且知府大人的仕途甚好,送去做个侧室,对我宁家难道不更好吗?”

宁二爷听这话也是有道理的,迟疑一下才道:“这样虽说也对,只是怎能偷摸送去,还说送丫头。”宁大爷一笑:“老二,刚才老三说的对,我们这样人家,明公正道的把妹子送去做妾,只怕是人人都骂,个个侧目的,到时你我的子女,要对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索性就说妹妹殉父死了,送去的只是丫头,这样不就对我宁家名声毫无损害?”

宁三爷想是站的久了,坐了下来,自己倒茶喝着还往嘴里丢着点心,听到宁大爷这话,把刚才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大哥方才说的,把妹子给知府大人方对我们有助益,可是这样一来,送去的是丫头,我宁家不也没好处?”

宁大爷一笑:“我早和知府大人说好了,等过些时日,就让妹子拜在母亲膝下,做个义女,义女不同于亲女,但又是我们宁家的人,然后再摆酒席,这样岂不全了名声。”

宁三爷的眉头散开,宁大爷见宁二爷的眉头还在皱着,搂住他的肩膀:“老二,你我是亲手足,宁家还要靠着我们,做宁家的女儿,吃了那么多年宁家的米粮,就委屈些时日又如何?”宁二爷虽对宁大姑娘也有些手足之情,但商人重利,况且事已至此,就算进去知府衙门把妹妹拉出来又如何?已破了身,嫁人也没什么好对头,还要让宁家成全城的笑柄?想了想叹道:“大哥这话说的倒也还成,只是姨娘那里?”

宁大爷一笑:“姨娘那里,只要不让消息传进去就好,等过些时日,再和她说,到时妹妹正了身份,姨娘见妹妹锦衣玉食,心里不就高兴了。”

宁二爷长叹一声:“也只得如此。”宁大爷见他答应了,心里十分高兴,招呼管家:“备些素酒来,我和两位弟弟喝几杯。”

宁二爷是宁大姑娘嫡亲的哥哥,也只是顺着宁大爷的话,说宁大姑娘已经死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不过就是在底下议论下罢了,面上还是要和宁家应酬。

这段缘由,外人是不知道的,方才说话那个人依旧笑着道:“不知道宁家近来的事情吧?他家五奶奶,张家的姑娘,昨日被休了。”说完那人还叹气:“这要张老太太活着,宁家也不敢休他家的女儿。”

宁家五奶奶被休,这个消息让雀儿手里的酒壶险些落地,不过她还是抓住酒壶,顺势把酒壶递给一边伺候的丫鬟:“再拿壶酒来。”说完雀儿才笑着去问说话的人:“刘太太,宁家五奶奶怎么会被休?”

刘太太是知道杜家的人历来不爱议论这些闲话的,听到雀儿主动问,笑嘻嘻的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无子,嫉妒?”无子,嫉妒,雀儿只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不过是托词,富家当家奶奶无出的也多,嫉妒的不少,却没几个以此名头被休的。无子可以纳妾,妾生的儿子自然也是嫡母之子,嫉妒?这种没形没影,只有夫妻私语的话,又有几个能拿出来说的?

就算是真正悍妒,骂公婆,打丫头,把丈夫如婢妾般对待的妇人,惹的一城之中都在传说她悍妒名头的妇人,更是没几个做丈夫的敢把悍妒的休掉,无它,被打怕了。

雀儿刚要再问,见坐在主桌上的杜太太脸上露出不喜之色,雀儿急忙走上前笑着对她道:“娘想是酒有些多了,媳妇传醒酒茶来。”见她伶俐,杜太太想要教导她的话又不好说出来,那个始终是她姐姐,此时遭遇不幸,她关心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拍拍她手:“你也要四处去,不要只在一张桌前。”雀儿的脸微微一红,应道:“媳妇明白了。”说着依旧端着酒壶去席上应酬,却好不是只有刘太太一人说起宁家的事,况且宁张两家都在孝期,无人出来应酬的,众人说起来,更是少了些顾及。

雀儿刚走到第三张席面,就听到有人奇怪的问:“怎么宁家休张家女儿,张家不出头?”雀儿见这桌的清炖肘子已经吃完,忙借着吩咐丫鬟撤了残菜,换上新菜的空当听听。

说话的人先对雀儿点头,这才道:“你们不知道吧?张家收了宁家三千两银子,这个女儿的死活,当然就不管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酒席就是八卦场所,我写的好愤怒,恨不得跳进文去把宁家几个男人打一顿。




狠绝

三千银子?雀儿的眉皱一皱,看来这宁家休妻,里面定是有猫腻,不然怎么会用银子塞张家的嘴?正要再听下去,看见首席坐着的杜太太,雀儿又继续往下走,只是再没人说宁家休妻的事,倒有人说宁五爷要另娶。

另娶?雀儿一边笑着和人寒暄,心里在嘀咕,这宁家还在孝期,哪有孝期娶妻的?不过要真讲究起来,丧期休妻也是不对的,不过若满了孝,这为宁老爷服过丧的妻子,还真是不能休。

雀儿心里叹气,此时各人酒已用的差不多,菜也残了,她忙吩咐丫鬟们把残席撤掉,各人面前的酒杯换成茶水,又上几道点心,让众人喝茶看戏。

忙碌一番,又转回刘太太那桌,刘太太正捻着一块梨入口,见雀儿转回来,笑着对杜太太道:“杜太太,别的不说,你这媳妇真是一派大方,没什么错处,照我看,不说出来,谁都当是,”

刘太太顿一顿,住了话头,对杜太太干笑几声:“我嘴快了,杜太太莫怪。”杜太太只是一笑,抬眼去看雀儿,雀儿自生产后,稍微丰润一些,今日喜事,穿的又是一身红,头微微低下,倒和初见时的孩子气不一样,可是那双眼还是一样灵活,只是抿着唇,侧耳想去听那些席上的闲话。

杜太太打量完了,对刘太太谦虚几句,招呼雀儿:“酒席也差不多了,你坐下歇歇。”雀儿应了,丫鬟搬个凳子过来,放在杜太太身边。雀儿忙碌这么久,的确有些累,坐下后喝了杯茶,用了几块点心才觉得好一些。

见下面的太太奶奶们,哪有几个心放在戏上面,只是在议论些闲话,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在讲凤儿的事,想起凤儿,虽说只把她当路人,可对女子来说,被夫家休弃,娘家又不出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不过张家当年陪嫁颇丰,回去依靠张太太,想来也不会过的太难。

雀儿想到这里,不觉有点气闷,起身对杜太太道:“娘,我去望下大姐儿,等会再出来。”杜太太点头,雀儿一路走出去,正好听到有人说:“嫁妆?你当宁家那三千两银子是怎么来的?我听的说,那五奶奶出宁家的时候,除了随身衣衫,一毫妆奁都无。”

这话说的众座皆惊,有人沉默半日才道:“啊,这吞了媳妇嫁妆,这样没脸的事,怎么能做的出?”先头说话的人白她一眼:“哼,那宁家既能把亲生妹子都送给别人做妾,又在孝期休妻,吞嫁妆这种事情,倒不算什么了。”

雀儿有些听不下去,笑着走出厅里,在外伺候的小冬看见,忙上前来扶住她,雀儿从厅后绕过去,一路顺着廊下往自己屋里去,走了一截,听到小冬有些犹豫的开口:“奶奶,方才在外面时,和几个姐姐闲话,她们说宁家五爷要另娶,娶的人倒出了大家的意料。”

是吗?雀儿停下脚步,看向小冬,小冬忙闭口:“奶奶,以后再不说这些了。”雀儿暗自叹了一声,笑着道:“没什么,不过几句闲话,那宁家五爷要娶谁?”

小冬头一歪:“听说,娶的是城里坐地虎的妹妹。”坐地虎?雀儿就算没听过这人的名字,光从这外号上就知道这人不过是泼皮流氓一流,若宁家别娶高门,雀儿倒还明白这宁家为何休妻,可是别娶的竟是这样的人家,宁家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雀儿的眉头微蹙,看向小冬,小冬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姐姐们说了几句。”话犹未完,就听到杜琬的哭声,原来已到房门口,小冬忙打起帘子:“奶奶来了。”

奶娘抱着杜琬迎上去,杜琬还是哭个不住,雀儿忙一把接过:“大姐儿这是怎么了?饿了还是尿了?”说着伸手去摸,小裤子干干的,并不见一滴尿液。

奶娘脸上有点讪色,已听到杜桦的声音:“大嫂,是我的不是,见侄女睡的十分香甜,用手掐了她脸一下。”是吗?雀儿低头看着女儿脸上,果然有一道掐痕,可是杜桦历来都是端庄守礼,不多说一句话的。

怎么会这么鲁莽?雀儿抬头再看,杜杉站在杜桦身后,脸上有些赧色,雀儿看向杜桦,心下了然,定是杜杉淘气,用手掐了大姐儿,难怪奶娘会如此。

不过雀儿什么都没说,杜琬已经止住哭声,眼又重新闭上睡去,雀儿把她递给奶娘抱去睡觉,这才坐下笑着对杜桦道:“你们是做姑姑的,喜欢侄女,想逗她玩也是常事,只是也该趁醒着时候过来才是。”

杜桦已经坐下,敛眉低头:“是,大嫂说的是,是我想不到,倒扰了大嫂。”雀儿只是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你们喜欢侄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话时候雀儿偷眼去看杜杉,见她脸上微微泛起红。

和初见时那个神采飞扬,被宠溺的女孩完全不一样,雀儿心里不由微微叹气,自杜三老爷多了两个儿子,杜杉就似被抽了筋骨一样,没有原先那种傲气,若在原来,这样小事,哪有不敢说出的道理?

反要杜桦出头?只是这种傲气,想是婆婆要打下去的?雀儿心里一时理不清这种感觉,只得吩咐房里丫鬟上茶上果,还嗔了她们几句:“怎么我不在,姑娘们来了都没茶果,这是什么道理?”

杜桦急忙解释:“大嫂不用怪她们,我们也刚到,她们刚要倒茶,我就把侄女吵醒了。”雀儿手握住她的,眼却看向杜杉:“说哪里话,这各有职责,难道大姐儿哭了,她们就不倒茶送果?你们可是杜家的娇女,哥哥弟弟们都让着你们才是。”

杜杉听了雀儿这话,眼里一亮,接着就低下头,只是端着茶吃,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姑嫂们说了几句,杜太太就命丫鬟来了,说有客告辞,让雀儿去送送。

雀儿又交代房里丫鬟们服侍好杜桦姐妹,这才站起身,杜桦姐妹把她送到门口,杜桦她们也离了雀儿房里,走了一截杜桦才转头对杜杉笑道:“我就和你说过,大嫂从不把你看低的。”

杜杉脸上的神色还是没有那么喜欢,嘟着嘴不说话,杜桦拉着她:“你也不要再想别的,你现在添了弟弟,还一添就是两个,三婶要照顾他们,自然对你有些疏忽,但三婶还是记着你的,前儿还命人给你量身做冬衣,况且大嫂也说了,杜家娇女,哥哥弟弟们都要让着些,你别再如此。”

杜杉只是扯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撕扯,杜桦劝了一气,见她依旧如此,也不再劝,罢了,日子还长久,以后慢慢劝吧。

雀儿和杜太太送完客人,又看着丫鬟们收拾残席,各处都好了,这才重新回房,刚坐下夏青就进来道:“奶奶,太太请您过去。”

还有什么事?雀儿只觉浑身酸疼,但婆婆的话还是要听,忙微微理下妆容,随着夏青前去,杜太太已经卸了妆,发只用一支玉簪松松绾在脑后,大衣服也脱去,靠在窗下。雀儿少见她这样慵懒,上前还没行礼,杜太太就指着面前的绣墩:“你坐吧,这几日也累到你了。”

说完这句,似乎又陷入思索,雀儿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只是坐在那里心里暗忖,过了一会才听到杜太太叹气:“宁张两家的为人,我虽瞧不上,但她总是你姐姐,此时无故被休,嫁妆又被夺去,想来张家也不会收留,明*****遣个人去打听打听,想怎么做,全由的你。”

雀儿没料到杜太太叫她来是说这件事,虽说不喜凤儿的举动,但雀儿知道陈氏心里对凤儿是十分挂牵的,方才已经在琢磨,该怎样求杜太太许了,让她遣人去问问凤儿的情形,此时听了杜太太这样说,急忙站起来连连点头:“谢谢娘。”

杜太太就知道她一高兴坏了就会忘了礼仪,知道这是她的天性,只是一笑,也没说什么示意她下去。

次日雀儿遣了个婆子出外打听,不过两个时辰婆子就回来,见了雀儿只是连连叹气:“大奶奶,这宁家也真狠,虽说没有子嗣,也是当日送宁老爷上山的人,此时休妻,不但没有送回妆奁,连她的陪送丫鬟也没还她,只说这几个丫鬟都已配人,竟是把她孤身赶出,除了随身衣衫再无长物,张家也甚奇怪,姑娘无故被休,不出头不说,也不让她在张家住,她竟是没了容身之所。”

雀儿听的心里阵阵发凉,事情做到这么绝的地步,宁家之很绝,倒出了雀儿的意外,当日杜太太回了宁家婚事,也是一件好事。雀儿压住心头的冰冷,面上依旧不经意的问道:“那她现时住在哪里?”

婆子又叹气:“后来还是她的奶娘寻来,在张家门口接了她去,此时住在那里。”做奶娘的,有几个是家里温饱的,凤儿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又嫁到富家,现时住在那穷家,也不知她心里做何想?

雀儿微微叹气,挥手对婆子道:“你下去吧。”婆子行礼退下,雀儿看着摇篮里睡的香甜的女儿,用手轻柔的摸了下她的脸,当日娘生下姐姐,想来也是万分怜爱,此后虽说的决绝,知道这事,心头也不知怎么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自恋的觉得,越写越好了,我真不要脸,捂脸。




内情

雀儿正在思索,肩上已多了一支手,接着那只手就绕到前面点着杜琬的下巴,声音里含着笑:“怎么,有了女儿,就忘了我?”

雀儿低头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她自生产后,人有些丰润,此时低头含笑,杜桐心里更加动荡起来,自她有孕,就搬到书房去了,到现时已快一年。

杜桐闻着她身上淡淡乳香,搭在她肩头上的手已渐渐往下滑,雀儿的脸微微一红,伸手拉住他的手,这才抬头白了他一眼:“就那么性急?”

杜桐索性和她挤坐在一起,双手搂住她的肩:“你有了大姐儿,就不理我了,我好可怜。”雀儿唇边的笑更深,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杜桐掐她脸一下,似乎还有不满意之色,雀儿啐他一口。

杜桐握住她的手,只低头看着女儿,摇篮里的杜琬睡的宁静,杜桐看了半响,小声问雀儿:“方才你只坐在这里,想的是什么?”

雀儿听了这话,伸手掖一掖杜琬的小被子,什么都没说,杜桐的眉微微一蹙,低声的说:“你,是不是为了宁家五奶奶的事?”雀儿吃惊的望向杜桐,他怎么会知道?

杜桐叹气:“这些日子,外面都疯传成什么样子,有些话不好入你们的耳。”说着杜桐又是一声长叹,雀儿实在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入女子们的耳,想了一想,低低的道:“是不是宁家五爷要另娶的什么坐地虎的妹妹?”

杜桐一惊,不过昨日家里才摆的满月酒,有人议论是肯定的,只是左手成拳击掌,坐地虎,不过是本城一个地痞之流,平时欺男霸女,包揽词讼,赚来的钱吃酒赌钱,水淌来的就随水而去。
这样人的妹子,别说抬进宁家做正室,就算做个妾,只怕来往的人都笑话,宁家竟为了她,休掉了明媒正娶的五奶奶,岂不人人笑话?

杜桐在这里叹息,宁大爷那里也十分不高兴,瞪眼看着席上的坐地虎,他是个二十三四的大汉,这时正坐在那里,左手拿着一根鸡腿在啃,右手拎着一壶酒只顾往嘴里倒酒,喝到兴起的时候,干脆就站起身,一脚蹬着凳子,吃的如风卷残席一样。

宁五爷坐在下手,一会看看宁大爷的脸色,再看着坐地虎的动静,越发缩成一团,如果地上有个洞,只怕宁五爷顺势就钻进去。

坐地虎喝完一壶酒,把鸡骨头扔到地上,这才手一抹嘴,用手拍着宁五爷的肩:“妹夫,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粗人,不过还是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宁五爷抖抖索索说不出话,只是拿眼去瞧宁大爷,宁大爷皱一皱眉:“王兄,令妹要嫁进我们宁家,也要依了宁家的规矩,这总是吃有吃相,坐有,”

不等宁大爷把那坐相两个字说出口,坐地虎已经呸的一声,吐到桌上一口,宁大爷见他这肮脏动作,摇头皱眉,坐地虎看着宁大爷的动作,突然哈哈笑了一声:“宁大爷,你别在我面前充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坐地虎,虽说是做些不好说出口的勾当,也是养家糊口,没让自己的妹子饿着冻着,更没像你一样,巴巴的把个妹子,送去知府衙门做丫头。”

宁大爷被刺破心事,脸上开始红一块白一块起来,起身一拍桌子:“你胡说些什么?我家大妹妹是已经死了,二妹妹还好好在家,哪有什么送去知府衙门做丫头的妹子?”

这样的话只是吓唬吓唬些懂礼的人,坐地虎这样的人怎能唬住,他乜着一双醉眼,瞧着宁大爷:“要不要我现时就进知府衙门把宁大姑娘拉出来,让统城的人都来认一认?”宁大爷咬紧牙关:“就算你拉出来,我家不认,又有何益?”

坐地虎又拿起一壶酒往嘴里倒着酒,见宁大爷这样说,也不答话,等到一壶酒喝了半壶才道:“从没见过这样没心没肺做哥哥的,不过这也是你宁家的事。”

说着把酒壶送到宁五爷嘴边,一股酒气直喷宁五爷的脖子:“不过呢,这也是你宁家的事,我王家就不同了,我的妹妹,难道还能让你白奸了不成?”

一句话说的宁大爷半点锐气都无,拿眼狠狠的瞪着宁五爷,谁有自己这个弟弟荒唐?家花不爱,偏爱野花,娶的妻子不说,连妾都不好好答理,几个妾都是熬不着寡淡,自己求去的。

仗着自己生的好些,母亲又宠,只是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原先也没闹出什么事来,谁知这次竟惹到这个坐地虎头上?

坐地虎可不管他们弟兄打的肚皮官司,看着宁五爷,鼻子里哼出一声:“若照你的行事,我的妹子,就算臭了烂了也不能给你宁家,只是谁让我妹子爱你这张小白脸,不然早该在那日,就一刀把你剁了。”

坐地虎说一句,宁五爷缩一下,听到那日,不由更抖,宁大爷的一张脸早黑如锅底,那日坐地虎遣人来寻自家,说有事相商,进到那里,一眼就看见自己弟弟被捆在一边,坐地虎正在那里摆开纸笔让他写认服状。

看见宁大爷进来,宁五爷刚叫出一声大哥,坐地虎就用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往他脸上拍:“好好的写,不然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知道,按了律法,强|奸可是斩立决,就算我现时杀了你,有众人作证,也不到赔命。”

宁五爷听了这话,只得继续写,看着这一幕,宁大爷顿时明白自己弟弟又犯老毛病了,也听说这坐地虎有个妹子,已经十六还没许人家,生的花朵一样,又爱穿件鲜艳衣衫,更加惹人的眼。

只是人人惧怕坐地虎,没人敢打她的主意,谁知自己弟弟竟色胆包天,宁大爷叹口气,上前对坐地虎打一拱:“王兄请了,既是我家兄弟做出这样的事,我这做哥哥的做主,就把令妹接进家里,做个侧室如何?”

宁大爷以为,坐地虎定是十分欢喜,谁知坐地虎只是圆睁双眼,呸了一口:“你当我是你这等无廉耻的人,把妹子送去做丫头还千欢万喜的,我告诉你,这事没这么轻易。”

宁大爷见坐地虎这样说,顿时有些不想管这件事,可是宁五爷又一声大哥,宁大爷叹一口气,真要不管,宁太太那道关就过不了,只得重又低声:“不知还要多少银子?”

坐地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你当我卖妹妹吗?我告诉你,再穷我没卖过妹妹,一句话,要不就把我妹妹娶进你宁家做正室,不然,”坐地虎冷笑一声:“我们就衙门里见。”

宁大爷皱眉,坐地虎又接一句:“别当你们把知府大人伺候好了,我告诉你,府里告不准,我去道上,再不然去京里控告,这大天白日,难道就容你们把没出阁的黄花闺女白白骗了不成。”

宁大爷脸上的汗顿时滴了下来,自家和这坐地虎不一样,自家有家有口,反是缠不起,这坐地虎的故交都是些泼皮流氓,就算寻人把坐地虎给杀了,也难保以后。

坐地虎是什么样人?早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龇着牙对宁大爷道:“你要有本事,就从京里到道里,府里,县里全都给我买通,不然,我就奉陪。”

说着跷着脚,把那张伏状拿起来:“这可比不得你宁家偷摸着把姑娘送进知府衙门。”宁大爷思前想后,这祸是宁五爷闯出来的,还是要问他,反正家里的钱财自己也寻摸的差不多了,等三年孝满,就分了家去,到时各是各家,就管不到那么多。

想到这里,宁大爷对宁五爷道:“五弟,要接进去为正室,现在的五弟妹就?”宁五爷虽说风流,还从没遇到过这样阵仗,早尿了一裤裆。听见宁大爷这么问,只想保命要紧,拉着宁大爷的袖子:“大哥,千万救兄弟一命,那媳妇,大哥想办法休了就是。”

宁大爷在心里连骂几句不中用,坐地虎看了宁五爷这样行事,眉头早拧成一个疙瘩,抬头去看帘后,王家妹妹正露出一双眼,那眼只是看着宁五爷。

坐地虎骂自己妹妹没眼色,只知道男人生的好看就凑上去,不过自己妹子这样的,就算进了宁家,宁家也讨不了便宜去,自己做哥哥的,总要帮她达成心愿才是。

宁大爷无奈,只得和坐地虎商量定了,回家去想法休了凤儿,这边先定下婚事,等两年孝满后再完婚。

坐地虎又逼宁大爷也写了一张纸,这才放了他们兄弟回去,宁大爷想起这事,胸口就一团火,从小到大,还从没受过这等威胁,看着席上坐地虎得意的笑容,手里的酒杯差点捏碎,等他妹妹入了门,让自己媳妇出面,非让坐地虎后悔把妹妹嫁进宁家不可。

宁家和王家这些事情,内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这宁五爷和坐地虎的妹妹有了私情,才被坐地虎逼的休了原妻,和她定了亲的结果是人人都知道的,合城的人都在等着坐地虎的妹子嫁进宁家,会闹出些什么事情?

雀儿可不管这些,她和杜桐在枕上商议过,又去请过杜太太的示下,遣那日那个打听信的婆子带了些银两等物,前去凤儿栖身之所,周济些许。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强|奸是重罪的。




第 28 章

婆子去的倒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见她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雀儿不由有些奇怪,也曾听说过有人一股傲气,把别人的周济当做讥讽的。

难道说凤儿也是如此?虽是同母所出,但凤儿从小抱离亲生父母身边,又被过继给大伯父,而自己的父母已是被逐出张家的人。

被夫家休弃的张家女儿,又不被娘家接纳,纵然有人周济,也该是张家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被逐出张家的人。那见到自己派人拿些银两给她,她心里有怨气,当做讥讽也是会的。

雀儿垂下眼,这倒是自己鲁莽了,也该先派人去好好温言劝慰问过,再把这些东西拿出,想到这里,雀儿不由怪起自己派婆子去之前,没先好好教过她一篇话,这冷不丁的让个婆子送去东西。

凤儿正在被宁家休弃,张家不纳的气头上,自己这个原先不肯相认的妹妹送东西去,她难免会当成自己是派人讥讽,更何况这婆子如果再不会说话些,自然就更是坐实了。

雀儿心里思量,婆子已经上前行礼:“大奶奶,小的今日寻去,结果那家子的门紧紧关着,问了邻居才知道,说是奶娘年纪已老,平日只靠张家姑娘的接济过活,现时张家姑娘身无长物,两人商量了几日,想去投靠邻县的大户人家做个绣娘,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去了。”

雀儿不等她话说完,已经撑着桌子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那你怎么不追去?”婆子低着头道:“奶奶没吩咐,小的这才回来请奶奶的示下。”

雀儿用手扶了下额头,这也是,自己不过就命婆子送去些东西,旁的没吩咐,她自然就回来了,挥手命她下去,皱眉在那细想,握了握拳,正打算命人去叫个管家去把她们寻回来,可是又没请示过杜太太,这事该怎么处置?

雀儿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晓得该怎么做,难道就任由凤儿去投大户人家做个绣娘?当日凤儿能做出这事,雀儿自己是做不出的,世上有不怜母的子女,可是没有不怜子的母亲。

娘还在庵里清修,那庵里人来人往,娘迟早会知道凤儿被休,张家不肯接纳,只有一个奶娘收留,两人无处可去,竟要去投大户人家。到时她心里只怕更痛,嘴上虽不说,心里也会怪自己不去帮衬些许。

雀儿定下主意,刚要唤小冬去外面寻个管家,沿着路骑个牲口一路寻找,奶娘年来,凤儿又是小脚,走的不快,想必不一时就能追上。

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帘子开处,杜太太房里的冬瑞走了进来:“奶奶,太太叫。”雀儿的脸有些红,自己起床之后,只是在思量这事,婆婆跟前只请了个安就回房了,倒没在婆婆跟前伺候。

忙带着丫鬟到了杜太太房里,杜太太坐在那里,一双眼看着媳妇:“听说,张家姑娘要去投邻县的大户人家,你心里怎么想?”

雀儿刚行完礼,就被婆婆的这话问住,不由抬眼去看婆婆,杜太太眼里还是那样平静,雀儿定定心:“同胞姐妹,骨血亲情,虽有龌龊,此时她在难中,难道我反讥笑不成?”杜太太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的光,接着就消失了,淡淡的道:“当日她既说你父母糊涂,让你落于下贱,今日她也如此,难道你就没有半点喜欢?”

这话不是杜太太平日所说,雀儿不由奇怪的睁大了眼,杜太太还是那样平静,雀儿半日才道:“落井下石之事,我娘从没教过。”

杜太太眼里聚起笑意,锦上添花常见,雪中送炭少见,雀儿的眼还是毫不畏惧的看着杜太太,眼里依旧清亮,说完那句,雀儿才意识到,其实姐姐那二十来年,所得父母的怜爱更少,看似锦衣玉食,张家老太太,张家太太,对她又有多少真的疼爱?

若真的疼爱,张老爷又怎会为了三千两银子,就对她不闻不问,若真的疼爱,张太太又怎会不收留她?虽说男人当家,但后院之事,却是女人做主,张太太真有心疼爱,收留了她,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不肯收留,市面上说的,不过是说张太太惧怕丈夫,才不肯收留,暗地里命人寻了奶娘来交代照顾,可是内里,只怕还是那三千银子做的怪。

收留了,张家那三千银子,难道就独吞了不成?雀儿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此时想起来,虽说我跟着爹娘,过的清苦,但爹娘真心疼爱,姐姐她,”

说了这句,雀儿才猛地意识到,不该和婆婆说这些,杜太太端起一杯茶,轻轻的用茶盖刮着茶叶,刮了半响,停下手,看着雀儿:“我明白,大家妻妾争口闲气,做出的种种,比这更多的多,像你姐姐这样,身为棋子而不自知的也不少。”

说着杜太太似有所动,把茶碗放下,轻声叹气。雀儿的眼睛猛的睁大,嫁入杜家这一年多,这还是头一次杜太太对她说这些,杜太太收回眼神,看着雀儿:“我平日不许下人们讲闲话,只是因为口舌多了,是非就生,可是你要明白,做好当家主母,不光是靠聪明劲,也不是只管好后院。”

雀儿恭敬应是,杜太太瞧着媳妇,她学的快,脑子灵活,懂的变通,比起自己来,似乎更好一些,也不知杜家在她手上,会怎么走,杜家外面的名声很好,可是内里,杜太太的眉头微微一皱。

内里的情形,自己撑了那么多年,实在有些累了,可是不能像公公一样,靠着二婶子的娘家,把当时的颓相掩去,这样会惹来多大的麻烦,二婶子进门这么多年,心中不平是个人都明白的。
可是有些事情,不光是不平就能说通的,还有规矩,礼法,还有别的很多很多,而二婶子,不是这样的人。雀儿见杜太太只是看着自己皱眉不语,小声问道:“娘,是不是媳妇有什么话说错了?”

杜太太从思绪里脱出来,唇边牵起笑意:“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二叔要娶媳妇了,你这做大嫂的,也要操劳些,帮我分分忧。”杜棣的婚期就在两月后,京城已经来了工匠,量了新房的尺寸,回京城打家具去了。

这边也要依了规矩,置办当日要用的各种东西,雀儿原先是怀孕,后来又生女做月子,倒没帮了什么忙,听到杜太太这样说,忙笑道:“这是媳妇应当的,娘要媳妇做什么,吩咐就是。”
杜太太嗯了声,从桌上拿起本帐:“你先照了这个,去对对他们预备的东西。”雀儿应了要去,杜太太叫住她:“你姐姐那里,我已经命人去寻了,等寻到了,就送到亲家太太清修的庵里,她们母女相伴,想也好些。”

雀儿的眼比方才又亮了几分,露出甜甜笑意:“谢谢娘。”说着就拿着账册出去,杜太太看着她迎着光的身影曼妙而充满活力,其实有这样活泼的一个儿媳也没什么不好。

杜太太派去的人一直到了晚饭时候才回来复命,说是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寻到凤儿和她奶娘,奶娘年纪大,身体又弱,凤儿娇生惯养,锦绣堆里长大的,平日脚迹不过就是闺门内外,又兼一双尖尖小脚,能走三十里已经是筋疲力尽。

可怜两人身上银子不多,又要预备着到了地头送礼请托,别说打尖住店,连杯茶都不舍得喝,管家寻到她们时候,她们两正坐在一个茶棚下面歇息,面前摆的不过是碗凉水,再加上昨晚奶娘烙的几个饼,就是一餐。

凤儿再落魄,从小受的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坐在这全是市井粗鲁之人的茶棚下面,还不时有男女在那里打情骂俏,只是如坐针毡,想要起身往别处去,脚又疼又酸不说,连喉咙里都似火烧一般。

奶娘眼里的泪是自从见到凤儿就再没干过,此时见凤儿手里拿着饼,那口饼怎么都咽不下去,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用手摸着她的脸:“大宅子里的姑娘,那受过这罪,等到了地头,寻到我那侄女,就好了。”

凤儿喉咙里面又有些哽了,这几日的事情,总觉得是在梦里,梦醒了,自己就在张家的闺房里面,仍然是那个没出嫁的三姑娘,老太太宠着,大伯母怜着,姐妹们玩闹着,而不是宁家弃妇,张家不纳的人。

摊开右手,当日不过是讨老太太欢心学的针线,今后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奶娘那几日遍求众姐妹们的夫家,得的都是同样的话,是张家嫁出去的人,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况且又不是当家主事之人,不好周济的。

能有一两个给两把银子,送件把衣衫的,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了。凤儿又想叹气,人情冷暖,概不如是,可笑自己当日还真的当老太太的疼宠,大伯母的怜爱,姐妹们的闺情是真真切切的。

还是大姐姐说了句实话,你真当祖母宠你,不过是借你去气五叔罢了,况且你亲妹妹都不认你,我们不过是从姐妹,比她更隔了一层,你还是自己珍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了个朋友,于是陪了她一天,晚上九点多才回来,酝酿了情绪码字,码好了结果Word僵住了,没办法咬牙关了,还好只丢了两百多字,等到重新把这两百多字码出来,结果浏览器又僵住了,只好重启电脑,难道天热了,电脑也闹脾气?
啊,不对,已过了12点,是昨天的事了。




悔意

亲妹妹,雀儿?想起这个妹妹,凤儿到了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是看错了,本以为她是乡下什么都不知道的村姑,倒忘了她是爹娘教出来的。若自己爹娘真是祖母说的那样,不孝不俤之人,当日怎会接受那份小小产业?而一点不闹。

更不会在离开张家那十数年里,纵然贫病,也不来张家门上求一助援,反倒是自己伯父,放出的狠话还在耳边。

父亲,凤儿叹了一声,其实就算祖母再怎么说,凤儿也记得父亲是风度翩翩,而母亲,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都能看出她眼里的慈爱,自己当时到底是被什么糊住了眼睛,才以为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凤儿咬一口饼,喝一口凉水,凉水直沁入喉,凤儿咳嗽起来,奶娘忙把手里的饼放下,给她捶起背来:“姑娘,你是好心的人,定会有好报的。”好人?凤儿看着水碗里映出的自己的脸,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认的人怎么能算是个好人?

许是上天见自己不孝,才会让自己被宁家休弃,张家不纳,让原先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层迷雾散去?

如果真是这样,就让自己在后半生做个绣娘赎罪吧,凤儿把碗里的水喝干:“妈妈,我们走吧。”奶娘看看天色,日头虽还挂在天上,可此时农人已回,不算早了,本该在这里歇一宿的。可是摸摸荷包里的银子,这轻飘飘的一两银子,只够到那里买礼物请托。

包袱里的那件旧衣衫,还要等到那里才能换上,好去见主家的时候才算个样子,看着凤儿身上那件已经露出肘的破衣衫,奶娘又叹气了。在张家门口寻到凤儿时候,她身上也有一件还算好的衣衫,头上还簪了一支金簪,而不是此时的竹簪。

那几日奔波在各家宅院,那根金簪已换了给各家守门的门包,那件好衣衫,也完在肚里,此时的那两银子和包袱里的旧衣衫,还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各自助的。

两人走出茶棚,正准备继续上路,猛的一个人拦住她们去路:“借问一声,可是张家的姑奶奶?”这人拦住去路时候,奶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凤儿跟前。

见奶娘这样举动,来人更加肯定,找的就是她们,凤儿听到张家姑奶奶这句,又见来人分明是管家打扮,心里顿时升起希望,难道是张家那边听了众人的话,知道对自己闭门不纳是极度不合理的,这才又命人来寻自己?

凤儿这里打量,奶娘也仔细瞧瞧,这人没见过,难道说是新投到张家的,奶娘看一眼凤儿,见凤儿对自己微微点头,这才答道:“我家姑娘的确姓张,请问尊驾是?”

杜家管家得到肯定答复,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急忙对凤儿行礼道:“小的是杜家遣来迎张姨奶奶的,轿子已经备好,还请姨奶奶上轿。”

杜家?凤儿的身子抖了一下,竟然是雀儿的娘家,自己此时,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她们?奶娘懵懂之中,是没有想起杜家是哪家,顺着视线望去,旁边屋檐下,站着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她旁边还有一乘小轿在那里等着,果然是来接人的,奶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脸上露出十分喜悦的神色,拉着凤儿的袖子就道:“姑娘,你听到没有,有人来接,我就说你会有好报的。”

见这边寻到人了,杜家管家往后退下,在檐下等着的管家娘子走上前对凤儿福了福:“请姨奶奶安,还请姨奶奶上了轿,小的伺候姨奶奶回去。”本图书由www.aitxt.com(幽影无痕)为您整理制作

凤儿只是拿袖子遮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奶娘看着管家娘子,忙用手去拉凤儿:“姑娘是欢喜傻了吗?快些上轿吧。”扯了几下,凤儿才把袖子放了下来,对面前的管家娘子道:“你家大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当日话已在此,今日怎好忝着脸受杜家恩惠,还请回去吧。”

说着拉住奶娘:“妈妈,我们走吧。”管家娘子也曾料到凤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身子只是轻轻一转,就站到她们跟前:“姨奶奶说什么话,你和大奶奶是亲姐妹,况且你的事情,全城都知道是受的冤枉,只是碍于各是各家,才不好上门去说,此时姨奶奶在难中,大奶奶不施以援手,那不变成禽兽一般。”

这话恰中了凤儿的心事,当日自己不就没对难中的爹娘施以援手,甚至知道妹妹被送进杜家做工,不过就是和大伯母她们一起当做饭后的谈资,这几日回想起来,自己不就是禽兽一般。

旁的不说,拿些自己的体己嫁妆对亲生的娘接济一二,让妹妹不去杜家做工,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的亲妹妹只怕就一世都是个烧火丫头。

凤儿长叹一声:“禽兽?不过是当日我做的,今日全报给我了,还请回去上复你家奶奶,心领了,日后只当这个姐姐死了。”说着拉住奶娘就要绕过管家娘子的走过去。

管家娘子是个伶俐人,不然杜太太也不会拍她出来寻人,见凤儿又要走,知道她耐不过情面,又是一转,拦在路前,笑眯眯的道:“姨奶奶的想法,小的们自然是不敢驳的,只是小的是领命而来,寻到人了,又没把人带回去,这不是差事没做好,回去可是要受罚的,小的也不敢说不去领罚,只是求姨奶奶可怜可怜,在这里暂且住一晚,等明日家里传出什么,小的再照了做可好?”

管家娘子这番话滴水不漏,凤儿一时不知怎么驳回去,在这路边不管不顾的离去,也不是自己能做的出来的。心里还在徘徊,管家娘子已经上前扶住她:“姨奶奶,这里的这家客店也还算干净,就先在这里歇一宿吧。”

说着话,管家娘子已经示意管家回去复命,自己和奶娘两人半扶半拉,把凤儿拉进客栈。客栈掌柜见管家娘子穿戴不差,急忙上前迎接,听的要在这里歇息,连连应了,凤儿被管家娘子请到桌边坐下,摆上酒菜,管家娘子在旁伺候。

这倒让凤儿有些手足无措,坐在那里只是不动筷子。奶娘劳累了这几日,虽是乡村之中,不过乡野风味,也算丰盛,见凤儿只是不动筷子,夹了块鸡肉给她:“姑娘,先用些吧。”凤儿叹了一声,虽放进嘴里,却只觉得没味道。

谁曾想在此绝境,对自己伸出手的,竟是当日被自己丢弃的人,凤儿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管家娘子知道一些她们之间的事,身为下人,不好发的议论,只带着笑在旁伺候。

雀儿听完管家的回话,半日没有说出话来,看向一边的杜太太,杜太太只是吩咐管家下去歇息。见雀儿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杜太太轻叹道:“她能有悔意,也不算无可救药的人。”
雀儿这才醒过来,忙起身对杜太太行礼:“此乃媳妇家事,倒累的婆婆在这里筹划,是媳妇不孝。”杜太太笑看她一眼,什么话都不说。

虽然杜太太什么都没说,但雀儿低头思量一下,依旧抬头道:“娘,姐姐既不愿意进杜家,也不好强迫了她,就送去和我娘做伴,想来她会应的。”

送去给亲家太太做伴,这主意不算差,况且现在庵里,每月都有这边送去的粮米银两,比起一般庵里日子要好过的多。

杜太太微微点头:“你也说过,这是你家家事,就由你主张,等明日吩咐管家。”雀儿又行一礼:“媳妇能得娘如此照拂,是媳妇的福气。”杜太太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这是你的福气,难道不是我的福气?”

雀儿又愣住了,杜太太示意她下去:“去瞧瞧大姐儿吧,我乏了,要歇息了。”雀儿忙上前帮她卸了簪环,宽掉衣衫,丫鬟们捧进水给杜太太净了面,雀儿看着丫鬟把杜太太扶进床里,这才退了出去。

明日还要告诉娘,然后把凤儿的东西预备停当,不知道娘听说自己的女儿能陪伴在身边,会有多么欢喜?

第二日一大早雀儿刚吩咐管家去把这话告诉凤儿,丫鬟就进来报:“大奶奶,亲家太太来了。”娘来了?雀儿站起来,自从陈氏进了庵里,快一年来,从没踏出庵里一步,此时是为了什么事情才来这里。

还不等雀儿带人迎出去,陈氏已经走了进来,她虽衣着整齐,但眉间眼梢有些忧虑,雀儿刚要行礼下去,手臂已经被陈氏紧紧抓住:“雀儿,娘听说你姐姐没夫家休了,张家又不管她,此时她在哪里,娘要去寻她。”

雀儿听到娘是为了寻凤儿才来找自己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意,娘对姐姐可是比对自己好的多,自己生下孩子,娘也没说来瞧一瞧,此时听的凤儿没有踪迹,就急急来寻自己,要自己出主意想法寻她。

不过那丝酸意在看到陈氏眼里的忧虑,鬓边的白发后又很快散去?自己对凤儿的事这样上心,还不是看在娘的份上?自己又不是孩子,怎能有这样争宠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家雀儿还真是孩子,才十七岁啊。


本图书由www.aitxt.com(幽影无痕)为您整理制作

礼物

雀儿把陈氏扶了坐下,亲自给陈氏奉上茶才笑着道:“娘不用着急,女儿已经寻到姐姐,”寻到了,陈氏的眼顿时亮了起来,手里的茶也不喝,只是把茶碗顺手搁在几上,茶水都泼了出来,小冬忙上前把茶碗收拾出去,青宁拿了布把几擦干净。

陈氏哪还管这些,只是起身道:“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娘要去看看她。”雀儿心里方散去的酸味此时又漫的满心都是,脸上的笑黯了黯,还是起身扶住她道:“娘,你先坐下,虽寻到了,姐姐却不肯随人回来,我还想着和娘商量了,送去庵中,和娘做伴。”

陈氏被雀儿拉了坐下,又听了这番解释,方才急切的心这才平了下来,只是眼睛里还是有忧虑之色。雀儿重新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娘,先喝口茶定定,婆婆派去接姐姐的人,都是伶俐的,定会说服她回来的,到时娘要怎么心疼姐姐,不都可以吗?”

陈氏正在把茶碗放到唇边,听到雀儿话里终究还是带出一丝怨气,把茶碗重新放下,看向雀儿,雀儿虽坐的端正,手却缠着衣衫带子。

陈氏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把她拉了过来:“你啊,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你现在有公婆丈夫,又有女儿在身边,你姐姐被婆家休弃,张家不纳,难道还要看着她流落街头不成?”雀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陈氏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她当日那样对你,你心里是有怨气的,只是她有她的身不由己。”说着陈氏的眉微微皱起,张老太太在外人瞧来,永远都是慈爱安详,她的风霜刀剑,若不是后面自己细细的品,也根本就品不出来。

凤儿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自然以她的令为尊,也属正常,自己的那几个妯娌,就更是口蜜腹剑一类。当日凤儿要认回自己,自己不纳,其实不过就是不肯遂了那些人的心愿罢了,况且认不认的,自己还是女儿的亲娘,只要心到,那些面上的事就由它去吧。

凤儿此次吃了如此大苦,想必也会明白些。雀儿看着娘的眉头和脸色,心里是明白的,不管不顾,绝不是娘能做的出来的,忙笑着道:“娘,女儿并不是有怨气的。”

说着雀儿靠到陈氏膝上:“自从生了孩子,女儿才明白了娘的心。”明白就好,陈氏摸着雀儿的头发,笑道:“说到这个,我竟还没见过外孙女。”

雀儿忙直起身,吩咐小冬让奶娘把杜琬抱出来,揉着眼不好意思的笑:“方才倒是我忘情。”陈氏再没说话,看向雀儿的眼里满是慈爱,雀儿迎着她的眼笑了,凤儿此时处境难堪,娘心急些也是常事。

奶娘把杜琬抱出来,嘴里说着:“大姐儿给外婆请安。”雀儿忙站起来把杜琬接过,抱在手里给陈氏瞧,杜琬还在酣睡,陈氏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女,用脸贴贴她的小脸,不知是叹还是什么:“若你爹还活着,见你都有了孩子,不晓得该怎么欢喜。”

雀儿想起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百般疼爱,提起凤儿时候的惆怅,想接一句却没有接,只是微微一笑。

陈氏心事已了,笑着对雀儿道:“你不必在这里陪我,还是前面去问问亲家太太可有什么事要忙?算来正是忙时候,我不能帮忙已是心里不安,难道还叫你陪着我?”

雀儿拗不过她,吩咐房里丫鬟服侍好陈氏,自己带着小冬往杜太太那里去,杜太太正在对着杜棣成亲要用的东西,瞧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帐笑道:“亲家太太来了,你就不必到我跟前来,你们娘俩难得见面,多说说话才好。”

雀儿心中看杜太太,早少了惧怕,又添了孺慕之情,行礼之后只是笑着道:“我娘说她现时是半出家人,俗世的事不理,已是在娘跟前缺了礼数了,哪还再肯让我陪着。”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把账册递过来:“你来的倒也巧,瞧瞧这些可够了?”

雀儿接了账册,上面开的是杜棣婚事要用的各项布匹料子,花色繁多,数目不少,雀儿粗粗看了一遍,把账册还给杜太太:“媳妇是没经过大事的,哪知道够还是不够?”

丫鬟在外面掀起帘子:“太太,二太太来了。”雀儿刚站起身想迎出去,杜二太太已经进到房中,手只微抬一抬,示意雀儿起来,就笑着对杜太太道:“大嫂,我寻了几样好东西,特意送过来给二侄子做房里摆设的。”

杜太太起身让座,笑着道:“二婶子都赞好的东西,定是十分好的了,难为你想着他。”杜二太太已经让丫鬟把手里抱着的匣子拿过来,一一打开,雀儿站在一边看,心里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杜二太太这样献宝样的拿来?
杜二太太笑容盈面,一一指点:“大嫂,这个如意非金非玉,竟是雄精雕的,听说出在贵州苗人所在,那样远,也亏的他们拿过来。”

雀儿只在旁看见那如意红的很,通体透明,隐隐似乎还有几条冰裂纹,初还以为是珊瑚或者玛瑙,心里还在想,也没什么特别,听到杜二太太说是雄精雕的,这才明白缘由。

杜太太手里拿着那如意看了看,嘴里赞了一句,依旧放进盒子。杜二太太又打开一个盒子,恍眼一看,里面倒有些像是块绿石头雕的盆景。

杜二太太拿出来:“这是缅甸那边出的翡翠雕的,这东西在他们那地界也没稀奇,不过是选个雕工罢了。”这玩意还有几分稀奇,杜太太接过,仔细瞧了瞧,递给雀儿:“确是,你瞧这雕的,连人的眉毛胡子都清晰可辨。”

雀儿躬身接过,刚瞧了一眼,杜二太太就从她手上拿了去,脸上的笑透着亲热:“大奶奶,你嫁进杜家时候事出紧急,我做二婶的也没给你预备些什么,这次你二叔成亲,我这才想着要补了上次。”

雀儿瞧着她眼里的得意之色,心下半点都不在意,只觉得好笑,面上神色恭敬如常:“二婶有这份心,也是心疼侄子们,这份心意,婆婆不会忘,我这做侄媳妇的更不敢忘。”

杜二太太在雀儿说话时候,眼一直望着雀儿的脸,见雀儿脸上半点异色都没露出来,本是趁着雀儿在时,自己亲自送这些东西过来,不过是想让她瞧瞧,谁才是杜家正经娶进来的儿媳妇,绝不是像她一样仓促成礼,谁知她半点不恼,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杜二太太把那翡翠雕的盆景放进盒中,见杜太太眼里对雀儿露出赞赏的神色,心里不由有些气馁,随即又想到,等到二侄媳妇进门,尚书千金,又是大嫂姨侄,到时雀儿定会失宠,那时再奚落不迟。

心里想着,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炕屏来,炕屏不稀奇,稀奇的是玻璃做的,上面描了梅兰竹菊,杜二太太把炕屏放在桌上:“大嫂,这是京里新兴的式样,我娘家兄弟好容易得了两个,送过来一个给我,我就想着,除了将进门的侄媳妇,旁人也不配使这个。”

这话说的雀儿差点笑了出来,杜二太太这人,还真是一眼就能看透,难为她嫁进的是杜家,若换了一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杜太太虽历来不在乎这些,可听到二太太这句,眉头还是皱了皱,杜二太太正说的兴起,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话不对,忙又补道:“这些时兴的式样,本就是她们小孩子家该使的,难道是我们这些老人用的不成?”

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些东西,三侄子眼看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了,二婶何不留给他们用?”杜二太太已经把那些收了进去,笑着道:“栋儿今年也刚十五,虽说开始议亲,总寻不到合适的,二侄子今年腊月就要完婚,这些东西白放在那也可惜,还不如先让他用了,等栋儿成亲,再寻旁的。”

说着杜二太太又把东西往杜太太那里推了推:“大嫂难道是嫌这些东西太轻鲜了不是?”杜太太还是一笑,吩咐冬瑞收拾起来。两妯娌坐在那说话,雀儿在旁伺候,见杜二太太眼里的神色有些失望,心里又是好笑,不过终没笑出来,只在旁倒茶捧果。

说了几句,杜二太太起身要走,杜太太虚留她几句,就吩咐雀儿送她出去,雀儿把她送到院门口,杜二太太的眉一竖,转身对着雀儿,雀儿还当她要教训自己几句,正在洗耳恭听时候,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捏着手帕狠狠的走了。

雀儿看着她的背影,微摇一摇头,要人尊重,自己也要先尊重再说,不然,再高的门第,再丰厚的嫁妆,不也就这样?

不过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妇是什么样人?听杜桦说她为人沉静温柔,也不晓得进门来相处了又是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杜二太太心里也有怨气的,当初杜家全靠了自己才没败了,可是感觉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于是就酱紫了。
刚才忘记说了,这个文本周五开V,还是那句老话,谢谢大家的支持,有要骂的不要打脸,顶锅盖下。




相见

陈氏是半个出家人,杜太太吩咐午饭备了素席,请陈氏过来用饭。这倒让陈氏有些不好意思:“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我虽清修,出门在外,随众吃饭也不为奇,亲家太太又何必专为我备一素席?”

杜太太把她让到上座,自己在下相陪:“亲家太太难得来此,自是贵客。”说话时候,雀儿已经把菜布好,站在一旁伺候。陈氏看一眼雀儿的打扮谈吐,又见杜太太对待她的举止,点一点头,话里有无限感慨:“亲家太太视媳如女,理当受我一拜。”

说着已站起身就拜了下去,事出突然,杜太太虽急忙站起,也不过拉了她一下,她的膝盖竟是弯了下去,正正受了一礼。

杜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亲家太太说的什么话,各家的女儿都是娇养长大的,难道我只心疼自家女儿而不心疼别人女儿?”这话说的陈氏一笑:“倒是我用常人之眼瞧亲家,是我的不是。”

两人说说谈谈,用完午饭,摆上茶果来,又继续闲谈,陈氏讲些佛经故事,她不是那种一味宣扬的人,况且当日跟着雀儿的爹,也认得一些字,讲的倒比那些尼姑们讲的还好听几分。

只是陈氏口里虽在讲,那眼还是时时往外望,杜太太心知肚明,笑道:“亲家太太可是担心女儿,来回要六十里路,再加路上打尖歇息,到未时回来已算早的。”

陈氏见杜太太说的话着实在理,又是为旁人打算的,点一点头:“大恩不敢言谢,我没旁的本事,只有在佛前多烧几柱香,多念几卷经,为杜家上下祈福。”说着陈氏双手合十,低声颂了一声佛。

杜太太也随着念了一声佛,雀儿已让奶娘把杜琬抱来,外婆祖母,两亲家逗弄了一会杜琬,杜琬很爱笑,只要人一靠近就露出粉色牙龈。

陈氏瞧着她的笑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这样爱笑,倒像她的姨母。”说着看向雀儿:“你小时爱哭,你姐姐就不一样,见人就笑,若不是那般爱笑,也不会,”话没说完,陈氏低头看着杜琬,陈年往事,再提它做什么?

况且此时婆婆已逝,凤儿也要回到自己身边,雀儿日子过的舒心,再没旁的事了,陈氏看向杜琬的眼神更柔了。

吴妈走了进来,先对陈氏行礼,再对杜太太行礼:“太太,他们接到张姨奶奶,已经回来了。”陈氏听到凤儿已经到了,啊的一声就叫站起来,看见旁边的杜太太,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缓缓落座。

杜太太侧过身轻拍她胳膊一下:“亲家太太思女心切,也是常事。”陈氏的笑带有丝尴尬。雀儿早迎了出去,一路来到二门,门口处停了一乘小轿,管家娘子正在那里等候,见到雀儿,急忙上前行礼:“大奶奶,小的费尽唇舌,不过说动姨奶奶来见奶奶一面,旁的事,小的也无能为力。”另一老妇雀儿虽没见过,但照了描述,应是凤儿奶娘,也上前来给雀儿行礼。

雀儿先对管家娘子点一点头:“差使做的不错。”然后才对凤儿奶娘道:“妈妈请起,妈妈一路劳累,还请下去歇息。”凤儿奶娘又磕一个头,这才跟管家娘子下去。

雀儿走近轿前,并不掀开轿帘,而是缓缓的道:“姐姐,你我姐妹至亲骨肉,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请姐姐出来见一面。”雀儿说完过了很久,里面还是静悄悄的,雀儿也不着急,只在那里等候,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在里面叹气。

雀儿还是没有说话,姐妹俩隔着一层轿帘,却似隔了天堑。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的声音传出,她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雀儿听清楚:“杜大奶奶,当日种种,今日回想起来,无异禽兽,大奶奶肯以姐妹目我,我却无脸再叙同胞之情,还请大奶奶送我出去,此后残生,忏悔为要。”

雀儿静静听她说完,也是一声长叹:“姐姐此言,是致我于禽兽之地。”禽兽?凤儿听到雀儿这话,自己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相待?心思及此,泪也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当日是我弃你们在先,今*****这般待我,生生要叫我羞死。”

雀儿还想再劝,身后传来脚步声,雀儿转头见陈氏走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定是赶的十分急,雀儿伸出手想扶一扶她,她已走到轿前一把掀起帘子:“我儿,难道你到现时都不肯见一见娘?”

凤儿正坐在轿中哭泣,猛的面前轿帘掀开,刺目的阳光射了进来,凤儿的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听到耳边传来陈氏的呼唤,万般滋味顿时涌到心头。

当日被宁家逐出门外,除了头上一支金簪,身上随身衣物,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当日陪送的四个丫鬟,也没一个肯随自己走的,她们早在宁家配了人,宁家才有她们的丈夫家人。

只得上了一乘小轿,浑浑噩噩,到了张家,一路上还想着见了大伯母,该怎样诉说自己受的委屈,还要求了伯父给自己做主,张家娇女,怎能受这样委屈?

谁知轿子到了张家,别说见到伯父伯母的面,连门都叫不开,平日里自己归宁,都是抬到二门里去的,今日站在大门口,守门的小厮只当没看见自己,已是又羞又恼,哪禁的街上的人只是在那里指指点点,说自己嫉妒,无子这才被休。

眼泪都快流干,喉咙也要叫肿时候,里面总算出来一个婆子,却不是平日里满面春风的笑模样,而是寒冬腊月里冻着的冰一般,黑着一张脸走到自己跟前,礼也不行,人也不叫,叉着腰道:“老爷太太说了,张门哪有被休之女?你玷污门庭,哪还有脸回到这里,还不速速离去?”

说完也不瞧自己,扭身走进门里,凤儿似挨了个雷劈,这哪是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伯母所说?追上去只喊的一声:“我是冤枉的。”就被小厮们按住肩膀推了下去:“老爷太太既然已经发话,你还是走吧,休挡在这门口。”

凤儿本就娇弱,小厮们手上的力气又没保留,竟从张家门前台阶跌下,裙子散开,裙里风光都险些被人瞧见,周围瞧热闹的见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凤儿一张脸羞的通红,忙紧紧拉住裙站了起来,还想走上台阶,小厮们站在那里,一副只要自己上前就再推下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出的丑,凤儿怎肯再上前,只得在门口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眼巴巴的盼着有人能把自己境遇传到伯母耳里,伯母一向疼爱自己,定不舍得自己受苦。

可惜从日中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升,再从月升等到日中,张家门里的人进进出出,却没半个望自己一眼的,凤儿这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眼泪。

想起那日情形,若不是奶娘寻来,自己只怕就死在张家门前,听到陈氏的声唤,凤儿大哭起来:“当日不孝女这等对爹娘,忍看爹贫病而死,自己安享荣华,心里竟没半点愧意,已该天打雷劈,今日落的被人休弃,也是罪有应得,娘又何须寻我,徒添忧伤?”

这番话说的陈氏心里大疼,她不顾轿内狭小,上前紧紧抱住凤儿:“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随你祖母前去,省的随了我们受苦,娘虽难忍骨肉分离之苦,知晓你在好处,心里也是喜欢的,今*****这样境地,娘不去寻你,难道就任你流落他乡,娘的心只会更疼。”

凤儿听了这几句,想起自己当日种种,不认爹娘,不亲姐妹,只贪恋荣华,心里又愧又悔,从陈氏怀里扎挣出来。雀儿已伸手进轿搀出陈氏,凤儿跌滚着从轿中出来,在陈氏面前跪下:“今日就求娘把不孝女打死,好让不孝女下去见爹爹,侍奉爹爹,略尽一点孝心。”

说话时候,凤儿已拿起陈氏的手往自己身上放,陈氏怎么舍得,只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我的儿,你那时年纪小,况且那又是你祖母,待你又好,听了她的话也是常事,你此时要我打杀你,岂不摘了我的心肝?”

说着陈氏也大哭起来,凤儿的哭声更是没有绝,母女俩抱头大哭,雀儿眼中也觉酸涩,上前劝道:“娘,你和姐姐团聚,也是大好事,又何必哭呢?”陈氏的泪哪还止得住?雀儿又扶住凤儿的肩:“姐姐,你方才说要少尽一点孝心,做人子的对父母,自当承色为上,让她欢喜还来不及,怎能引得她哭泣?”

雀儿这话有理,凤儿的泪渐渐收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娘,妹妹说的有理,我怎可只顾着自己伤心?”陈氏这才接了雀儿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泪。见她们总算不哭了,雀儿又道:“娘,姐姐走了远路,该去梳洗换妆,等一时再叙话不迟。”

陈氏听了这话,虽把凤儿从自己怀里放开,那手还是紧紧拉住她不放,雀儿只得让丫鬟带着她们下去梳洗,雀儿望着她们去的背影。想起方才情形,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涩。娘的怜爱,日后就有个人来分了,不过娘了了一桩心愿,又多个人陪伴,自己不该念着她的怜爱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太狗血了,请叫我狗血李。貌似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新人

雀儿思量一会,自己劝自己一时,又抱过杜琬看看,娘说的对,自己有公婆丈夫,现在又多了个女儿,凤儿夫家休弃,娘家不纳,如果娘不再疼她,她竟是无处可去。自己现时也是做了母亲的人,难道还不能明了做母亲的心。

见杜琬又沉沉睡去,雀儿让奶娘把她抱走,觉得房里十分安静,怎么娘也去了许多时候,到现在都没梳洗完?她站起身刚要唤小冬去瞧瞧陈氏,帘子响处,陈氏手里挽着凤儿走了进来。

虽说已梳洗过,凤儿也换了衣衫,只是那双眼都是红肿的,雀儿的眼看着陈氏紧紧挽住凤儿的手,心里那种酸涩又漫了上来,但还是笑着迎上前,让她们坐下,亲自倒了茶,说了几句话才道:“有姐姐陪着娘,我也放心许多。”

陈氏看向凤儿的眼里满是慈爱:“说的是,我从没想到还有这一日。”凤儿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杯只是不说话,听着陈氏和雀儿在那里一问一答,此时坐在这里,似在梦境,陈氏没想到,凤儿自然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说不一会,陈氏就站起身:“雀儿,等我去辞了你婆婆,这就带你姐姐走。”怎么这么快,雀儿站起身:“娘,在这吃了晚饭,住一夜明早再走不也一样,您来这一日,还没好好瞧过你外孙女。”

凤儿随着陈氏起身,陈氏的手搭上雀儿的肩,给她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弄的有些乱的衣领。陈氏的手很温暖,放下的时候擦过雀儿的脸颊,一下让雀儿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娘还是没有忘了自己。

手放下的时候陈氏才笑道:“这总是你婆婆家,你是做媳妇的,帮这么大忙已是出乎意料,再打扰时候长了,我怎过意的去?”雀儿虽知道这是陈氏的性格,手还是不由自主拉住陈氏的袖子。陈氏眼带嗔怪的看她一眼,左手往下拉住她的手,右手拉住凤儿,这两个女儿,终于都在自己身边。

雀儿明白陈氏的心,又往陈氏身边偎一偎,母女三人,这才去前面见杜太太。凤儿一路走来,想起当日来杜家,自己是上客,宁家五奶奶,张家三姑娘,到哪家做客,哪家不高看几分?

当日的那些事,今日想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凤儿低头看一看身上那半旧的衣衫,心里的喟叹方发出来就又散去,不管如何,今日的处境比起昨日来,已是天上地下。凤儿抬眼看着陈氏,刚好雀儿侧头看她,两姐妹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凤儿的事也算了了,外面的人怎么传说就由他们去说,凤儿安心待在庵里陪着陈氏,雀儿帮杜太太忙着杜棣娶亲的事。

家里事情多,杜杉杜杨也被杜三太太接了回去,杜杨还好,杜杉明显有些不乐意。这倒让杜三太太有些纳闷,她本以为应是反过来的,不过她此时事情也是极多,不能像原先一样对杜杉那么细致,只是和杜桦说,闲了时候多去自家坐坐就带走了那两姐妹。

杜桦少了那两姐妹相陪,见雀儿和杜太太忙着杜棣成亲的各种事情,杜琬只有奶娘丫鬟服侍,自告奋勇要照看杜琬,杜太太虽笑话她自己还是孩子,怎么就要照看孩子,但还是允了。

有事,日子过的似乎也快些,新房预备好了,上面用了承尘,下面铺了青石地砖,四壁都刷的雪白。朱家择了一日,把家具先送了过来。

家具到的那日,雀儿领着家里的下人们在新房那里等候,朱家押送家具过来的,是个年轻小媳妇,瞧见雀儿的打扮,不等人说就跪在地上磕头:“请大奶奶安,小的是姑娘的陪房,奶奶只需称呼小的为楚四家的就是。”

雀儿细一打量,果然尚书府出来的人和旁人家用的下人不大一样,衣衫钗环能看出所费不赀,说话伶俐礼貌周全,哪是自己曾见过的有几家的下人,眼睛只长到额头上去。

雀儿忙命小冬扶起她,笑着道:“远道来此,劳累了,还请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起身时候偷眼打量着雀儿,见她虽衣着简朴,但一言一行十分从容,长相虽不十分出色,却透着一股大气在里面。

心里暗自嘀咕,不是听说这位大奶奶是灶婢出身,自己姑娘还在想,既是灶婢,容貌定十分出色,不然怎会成为主家儿媳。特意打发自己来的时候好好瞧了她的容貌举止,谁知没有半点粗俗之举,正是奇怪。

楚四家的虽是偷眼打量,雀儿已经瞧见,心里只做个不知,淡淡笑道:“还请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脸红一红,哪有偷瞧被人撞破的道理,又施一礼,这才退下。

转出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见雀儿手里拿着家具单子,正在一一对着,举手投足并无一丝局促,也无小户人家女儿嫁入大户之家的张狂,杜家的婆子见她只是回头打量,咳了一声:“我说嫂子,还不快些下去歇息,难道这盯着奶奶瞧,也是尚书府的规矩?”

楚四家的脸这下是彻底红了,不过她是伶俐人,只是咳嗽一声脸色就回了正常:“这不是听说大奶奶的出身吗?这才,”话没说完,眼就望着婆子,婆子用帕子掩住口笑一声:“嫂子,你糊涂了不成?我们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手里的媳妇会是那种张狂局促的不成?”

楚四家的这才回过味来,忙拍着她的背:“我怎就忘了,贵府太太可是我们夫人的亲妹妹,哪会出错呢?”雀儿这里看着人把家具都搬进屋里,楚四下去略歇一歇也就上来带着人把家具都铺设整齐。

尚书府出手果然大方,雀儿看着酸梨木打的拨步床,只用了一层清漆,还能闻到木头自己的香味。螺钿小箱子是用紫檀木打的,上面覆了一层牡丹折枝花样的绸。

这房家具,少说也要一两千银子,光家具就这么多,旁的嫁妆想是更甚,都说京官清苦,可看着这些,谁说会有清苦的官?

雀儿还在细瞧,外面已传来笑声:“都是喜事,我们也来瞧瞧新媳妇的嫁妆。”声到人到,杜太太在前,杜二太太和杜三太太跟着走进来,说话的自然是杜二太太。

雀儿忙上前行礼,杜二太太只当是没看见雀儿一样,眼从床,镶了玻璃的梳妆台,窗下的雕漆小几,屋中间的大理石台面的八仙桌,再到桌边的太师椅,最后到了随意摆着的湘妃塌,嘴里已经啧啧赞叹:“大嫂,我也算见识过的,可从没见过这样齐整的一堂家具。”

杜太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站的脚酸,想坐下来,楚四家的忙把一个褥垫放到个瓷墩上,冬瑞扶着杜太太坐下。见杜太太坐了,杜三太太就坐在桌边椅上,雀儿上前倒茶,先递给还在站着打量家具的杜二太太:“二婶请先坐下吧。”

杜二太太接过茶,那眼瞧着雀儿,雀儿还是做不知,第二杯茶送到杜三太太那里,最后一杯才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接过茶,对杜二太太道:“二婶坐吧,你站着,孩子们也要陪你站着。”

杜二太太这才坐了下来,眼看着一边的楚四家的:“这些家具都是哪里寻的师傅?做工实在不凡,过些时候,我家也有喜事,到时就寻了这个师傅好。”

楚四家的恭敬答道:“这是家老爷命人从江杭一带寻回来的,打了这堂家具,就告辞回乡了,二太太要寻,寻到他们的同乡就好。”好伶俐的下人,杜太太心里赞一句,不过还是问杜二太太:“怎么,三侄子要结亲了?”

杜二太太咳了一声:“就是这一般的商户人家,哪能像棣侄一般,寻上尚书府呢?不过总比,”杜二太太说到这,顿一顿,看了眼雀儿,没有说下去。

杜三太太飞快的看雀儿一眼,眼里似有一丝担心,杜太太只嗯了一声:“这缘分的事是说不清楚的,我可没想过和二姐又做了亲家。”杜二太太见杜太太总不接茬,只得道:“是,寻的是这里王家的二姑娘,今年十四,等过了年就定亲。”

杜太太又嗯了一声,看向杜三太太:“还记得当年你入门的时候,我帮着婆婆预备娶你的那些事情,那时二婶刚生了三侄子,谁知不过展眼之间,三侄子都要定亲了。”

杜三太太想起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那个被杜二太太抱在怀里的小娃,笑了一笑,看向杜二太太:“恭喜二嫂了。”杜二太太被凉在一边,心里有些不忿,眼看向雀儿,你这时候得意,等新媳妇进来就知道了。

腊月十八的喜日子转眼就到,新房里已经铺设一新,除了朱家陪送的家具,杜家这里预备的被褥椅袱靠垫帷幔这类,也已陈设好了,到处都贴了大红囍字,只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雀儿随众忙碌应酬,也不知这个妯娌可好相处?新人轿子进门,拜堂入洞房,撒帐毕后才揭开盖头,雀儿站在那里,见新娘低垂粉面,虽没得见全脸,看来是个温婉可亲之人。新娘子缓缓抬头,和杜棣的眼碰在一起,脸上浮起羞涩,又低下头去。

旁边有人笑了出来:“抬头,抬头。”朱愫被叫不过,第二次抬头,这次却是避开杜棣的眼,对上的是雀儿的眼,浓妆之下,眼似水杏,腮如蜜桃,果然是个出色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有新人了有新人了




妯娌

坐过了福,杜棣就带着屋里的男子们出去外面酒席坐席。剩下雀儿陪着新娘子,朱愫身子依旧坐的端正,头也微微低下,眼还是悄悄的瞧着屋里的人。除了自己家陪送来的人,剩下的该是婆家的人了。

除了丫鬟仆妇打扮的,最惹眼的就是雀儿,从她行为举止上来看,就该是自己妯娌,婆家大嫂。朱愫的头又低下,瞧她举止也算端庄,只是她是灶婢出身,也不知这举动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珠帘被人掀起,丫鬟清脆的声音响起:“太太来了。”听到婆婆来了,朱愫的头抬起,虽说见过杜太太,但之前是自己姨妈,这时是自己婆婆。

头刚抬到一半,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忙又把头低了下去,坐的越发直了。随杜太太进来的还有杜二太太,杜二太太什么时候都要抢先说话,这时也不例外,只是意思意思挥手让给自己行礼的雀儿站起来。

眼就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子,虽低着头,只能看到腮,杜二太太还是赞个不住:“这样的气派,这样的相貌,大嫂,你可真有福气。”

杜太太在雀儿搀扶下坐下来,朱愫她原本是见过的,此时做了自家新妇,本该等着明日在堂前受礼才对。只是杜二太太想先瞧瞧新娘子,这也算不上什么越礼的事,这才带着她来了,此时听到杜二太太又犯了老毛病,只淡淡一笑,也没说话。

朱愫听杜二太太赞个不停,不由有些好奇,这位又是哪位?她微微抬起头,只用眼里的余光瞟了一眼,和婆婆一起进来的,难道是二叔家的?听的母亲说过,这位虽也是出身富家,只是她家根基浅,而且当日结亲的时候还使了点手段,嫁进来后一直心有不平,不过这样举止,倒也合乎了她的身份。

朱愫在这里思忖,杜太太已经起身挽住杜二太太的手:“二婶,既已瞧过媳妇,我们就出去吧,外面还有人要招呼。“杜二太太虽应了,那眼还是又往朱愫身上看了一眼,接着就转到雀儿身上,新媳妇进了门,也让她知道什么叫大家举止,不然她还真以为,只凭对杜家有大恩,就能在杜家平安一世?

想到这里,杜二太太心里有点闷,但随即又重新扬起笑容,随杜太太出去。

新娘子拜见各位尊长时候,杜二太太在朱愫来行礼的时候,拉着朱愫的手说了许多亲热的话,不外就是赞她为人大方,长的也好,杜家有这么一个媳妇,真是哪里修来的福都不知道。
朱愫也不是那种不知上下的人,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已经恼了,只是对方再怎么说都是长辈,自己不好甩手就去,僵在那里听杜二太太说话。

她这样的举止,合家大小都是看惯的,杜老爷低着头想事,杜太太端庄坐在那里,杜二老爷平日也爱说话,今日不知怎么了,只是坐在那里皱眉想事。杜三老爷自从妾们得了儿子,更是什么事都不管,手在袖子里面,那里藏了个蛐蛐罐,杜三太太等了一会,索性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在手里逗弄。

孩子们都个个坐的笔直,只当没听到杜二太太说的话,杜二太太说了许久,听到一个屋子里只有自己的声音,饶是她惯了,脸也红一红,笑着道:“瞧我,一见了二侄媳这么个模样,就喜欢的什么似的,倒让你站在这里。”

杜太太这才开口:“她得了你的喜欢,也是她的造化,不是吗?”杜二太太的脸又红一红,这才拿出见面礼,是一对白玉雕成的童男女,玉质细腻,雕工精细,纵朱愫是尚书府千金,也要多看两眼。

杜二太太满脸也是得意之色:“这是送子观音面前供过的,权作个得子的喜兆。”这总是她的好意,朱愫行礼谢过,剩下的就极顺利,没什么旁的事。

朱愫这里行礼过,丫鬟仆妇们上前给二爷二奶奶行礼,又各自赏过,朱愫陪送来的丫鬟仆妇又上前来给杜家的人行礼。

杜太太之前就知道了,朱家陪过来两房家人,四个丫鬟,这四个丫鬟都生的花红柳绿,皆在妙龄。杜太太的眉不由皱一皱,不是和姐姐说过,杜家家训在那里,陪送来的丫鬟大都没了用处,迟早是要往外面配的,怎么还送来这么几个妙龄的丫鬟。

那两房家人还好,一房就是前日送家具来的楚四家,另一房刘三家的听说原是朱愫生母身边得用的家人,这次朱愫出嫁,她生母舍不得,求了朱夫人,这才让陪了过来。

杜太太一一品评了,这才对朱愫笑道:“这是你娘家陪送来的人,就由你使唤,由你处置。”这话本是在朱愫预料之内的,但她依旧恭敬应是。

行礼完毕,依旧是摆开酒席,分了男女,各自敞饮。朱愫虽没做过媳妇,总还是见过自家嫂子是如何伺候朱夫人的,一举一动,全无可挑之处。

杜二太太用帕子点一点唇角,笑着对杜太太:“今年,可没有去年掉栗子的事情了。”说着看一眼雀儿,就笑了起来。杜太太只是招呼雀儿:“都忙一早上了,我们也用的差不多了,你带你妯娌下去吧。”

雀儿依命行礼,和朱愫两人下去,到了外面,丫鬟们已经备好了茶,雀儿拉着朱愫坐下,朱愫依旧拘礼不肯坐,雀儿给她倒了茶,递到她手里:“今日虽说是初见,但二婶也要听我说句心里话,我们都嫁进杜家,成了妯娌,等日后小姑们嫁出去,照我瞧来,这妯娌倒是一辈子的陪伴,二婶还不要拘礼才是。”朱愫没料到雀儿会说这样的话,躬身接过茶:“大嫂这样说,倒显得我拘礼不对,只是我年纪轻,还望大嫂多多教导。”

说着朱愫就行礼下去,雀儿一把把她拉住:“快别如此,我不过早了你一两年进门,谈什么教导不教导呢?况且方才已经说过,二婶千万别拘礼了。”说着把她拉了坐下,两人说些旁的话,不外就是些家常,朱愫暗地里品评雀儿,礼法上虽也有错处,不过大处不错,只是不知道内才如何?

不管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雀儿是真心待她的,妯娌,在她们这样的内院女子这里,确是一生陪伴。说了会话,奶娘把杜琬抱了过来,杜琬穿了一身的红棉袄,左手握成个拳,只是把它塞到嘴里。

雀儿忙把她抱过来,拉下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爱吃手。”杜琬的手被娘从嘴里拉下来,趁着雀儿和丫鬟拿手巾给她擦手的空当,眼就看向朱愫,朱愫是新妇,妆饰上有些闪亮亮的东西,杜琬的注意力早被这些东西吸引了过去。

见杜琬大眼小嘴,又穿了一身的红,越发显得玉雪可爱,朱愫伸手把她抱过来,杜琬刚一到她怀里,手就抓住朱愫戴着的一个项圈就要往嘴里送。

这让伺候的人都吓住了,忙的上来把她抱开,杜琬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啃项圈,眼咕噜噜转了几圈,嘴扁一扁,却没哭出来。

雀儿吩咐奶娘把她抱下去喂奶,笑着解释道:“自从会抓牢东西,逮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倒让人不敢往身上戴东西。”朱愫这才明白为何雀儿只在耳边戴了对金玫瑰耳环,旁的饰物全无,想是防备杜琬往嘴里塞,原先自己还以为,雀儿是没有首饰,现在想来全想错了。

自己这位婆婆在面子上的事定是和嫡母一样,从无半点错的,两人又吃茶说闲话,丫鬟来报:“大奶奶,二奶奶,太太们用完饭了。”雀儿带着朱愫起身往里面走。

里面的席已经撤了,三位太太在那里喝茶消食,杜二太太看见朱愫和雀儿一起进来,眼又亮了,刚预备说些什么,看一眼杜太太,又咽下了,继续和杜太太说过年要预备些什么东西。
杜三太太听得二太太说定下来年正月十八就为杜栋定亲,笑着道:“恭喜二嫂了,这接二连三的喜事也是大好,只是我家女儿,也不知将要嫁去什么样的人家?”

杜太太转向她:“不是听说有人给杉侄女议亲了,是什么样的人家?”杜三太太叹一声:“就是这人家不好,来议亲的是宁家,虽说不是当初和大嫂议过的那家,却也是本家,我在犯愁呢。”

杜太太嗯了一声,并没说话,杜二太太已经笑着接口:“其实只要不是那家,也没什么。,况且,宁家当日说的,是他家的女儿已经死了。”听到杜二太太这句,杜太太皱了皱眉,听得宁家那女儿在知府那里,还算受宠爱,宁大爷正张罗着,让她回来认宁太太为义母的事呢。

庶出的女儿成为嫡母的义女,这事说出去,只会笑歪人的嘴,可惜世人多以势力骄人,宁家攀上这么一棵大树,自然也有上前捧臀惙屁的。宁家二姑娘也是有人去求亲的,只是碍于还在孝期,不然宁太太早巴不得把女儿定给一家富人家,好在自己面前显摆。

这里在说着闲话,雀儿和朱愫两人只是坐在那里,猛地外面传来吵嚷声,杜太太刚要命丫鬟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有人闯了进来,见是男人进来,朱愫忙侧过身子。

杜太太已经看见进来的是杜二老爷,刚要起身说话,杜二太太已经开口了:“老爷,有什么事,回家再说,现时侄媳妇都在,你这样闯进来是怎么回事?”

杜二老爷才不理她,径自走到杜太太跟前双膝跪倒:“大嫂,你要给做兄弟的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雀儿怎么这么可爱呢?
今天开V,发点福利,原来写的一个开头,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我难得写这么荡漾的开头。
月色很好,好的连这高高的宫墙都挡不住,透过重重帐幔照在床上,床很柔软,身边的美人肌肤如同凝脂一般,鼻尖还能闻到美人身上散出的幽香,这样的夜晚,本应在销 魂之后甜蜜睡去,刘椽却只觉得心头有莫名的烦躁。
 远处似乎传来音乐声,还夹杂着人的笑声,其实这全都是幻觉,兴庆宫离自己的寝宫,足有半个时辰的路,况且兴庆宫的宫墙很高,再吵闹的音乐声和笑声都传不到这边。
明知是这样,刘椽的心却越发烦躁,做儿子做到这种地步,该说是孝呢还是愚?他翻身坐起,美人听到响动也跟着坐起身来,就着月光,可以看见美人大眼弯弯,肌肤似雪,是个尤物,刘椽心里的烦闷更甚,起身挑起帘子,身后的美人立即把搭在床头的外衫给他披上。
 听到里面有动静,宫女和宦官们走进来,领头那个恭敬问道:“陛下可是要茶水?”刘椽找寻着地上的鞋子,小宦官已经上前给他穿上鞋,刘椽看都不看床上的美人:“把她送回去,给朕预备水洗澡。”
 说着挑起帘子往床后面去,美人听到刘椽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从没有人能在御床之上过一整晚,原来自诩姿容绝代的自己也不例外,但还是柔声道:“妾领旨。”宫女上前伺候她穿衣离去。
领头的宦官名叫赵芹,看见美人被送走,吩咐他们收拾着里面的东西,这才走到后面,刘椽已经泡在热水里闭着眼睛,两个宫女正在给他揉肩,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睁眼:“现在几更了?”
 “快四更天,陛下可还要再召人?”
召人?刘椽睁开眼:“快四更了,母后可是越来越会享乐。”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赵芹怎么能不懂,却什么都不敢答,只是吩咐宫女继续伺候他洗浴,刘椽想放平身子,但思绪怎么都不安宁,至尊天子,现在看来不过是场笑话。
 兴庆宫内,高居上方的美貌妇人可没有半点刘椽的不悦,琉璃杯里的葡萄酒放着红艳艳的光,映的她的脸色添上一抹红色,长发快要拖到地上,身子只着了一件纱衣,领口半敞,一个年轻男子正俯在她胸口。
太后脸上的红色更加深了,手指都插到了男子的发中,微微叫了一声,男子抬起眼,一双眼清澈透明,太后直起身子,手开始抚到男子脸上:“子安,你可真叫我欢喜。”
叫子安的男子的眉微微挑了下,转眼那双桃花眼里笑的都快要溢出来,他就着太后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葡萄酒,伸手把太后的脖子勾下来,唇对唇渡了过去,灵活的舌头在太后的嘴里轻轻一舔,这才放开手:“臣生来就是让太后欢喜的。”
 太后刚退去的红色更加盛了,眼就像滴的出水一样,也不知是这葡萄酒美,还是面前的男子醉人?她的手微微的挑起子安的下巴,慢慢的往下,子安的衣衫领口开的更大,手抚上太后的腰。
一个女官走了进来,对眼前的春光就和没看见一样,只是走到太后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太后的凤眼眯了起来,手依旧抚摸着子安的脸,指腹感受着年轻男子光滑的肌肤,随即太后放开手,轻笑一声,挥手示意女官出去。
 子安伸手替太后按着肩,说出的话就像浸了蜜一样:“太后,夜了,臣要不要再让太后欢喜?”太后把子安拉到怀里,唇印了上去:“你这小鬼灵精。”
 子安吃吃笑了起来,双臂只是一使劲,就把太后抱在怀里:“既如此,臣领旨。”太后的眼又眯了起来,这次可是十分欢喜,宫女们悄无声息的进来,把灯一盏盏灭去,只有月光照在地上。




家风

这举动唬得一向镇静的杜太太也站了起来,双手去扶杜二老爷:“二叔快些起来,有什么话可要好好说。”

杜二老爷是涕泪交流,杜太太哪里扶的动他,又进来几个人,全是杜家的男丁,领头的是杜老爷,见杜二老爷跪在杜太太跟前,杜老爷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杜桐杜棣哥俩忙上前搀杜二老爷起来。

见进来这么多的男子,朱愫一张粉面顿时羞的通红,只是这屋子里空空荡荡,连个屏风都没有,要回避只有出去,不过婆婆没发话,擅自离去也是不好。

朱愫只得拿着手里的帕子遮了遮脸,想了想,对雀儿道:“大嫂,我们先出去吧。”雀儿本想着在这里能不能帮下忙,随即一想,瞧来都是长辈们的事,再说朱愫还是新媳妇,回身携住她的手道:“你想的周到,我们还是走吧。”

杜桐兄弟虽然上前去搀,只是杜二老爷明摆着要闹一场,怎么搀的起来,还伸出双手拉住杜太太的裙边:“大嫂,现在除了你,可没人能给我做主。”说着大哭起来,当日死了娘老子哭的也没这么伤心。

见他越闹越不像话,杜老爷气的胡子都快竖起来,方才在席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着要见杜太太,还说有事要求杜太太做主,把自己这个长兄放到哪里去了?方才拦他不住,竟然让他闯了进来,此时可再不能给他好脸色了:“二弟,你有什么事,站起来好生说,这样算什么呢?”

杜二太太已经气的不顺了,紫涨着脸,一手叉腰,另一手就要上前扯二老爷:“你喝多了酒,闹什么酒疯,今天是二侄子的好日子,你还快些随我家去。”

只是两个年轻男子都扯不起他来,更何况杜二太太这只纤纤玉手?杜二老爷一来是要借着酒要闹一场,二来心里着实有气,索性瘫坐在地上,狠狠的瞧着杜二太太:“好日子,我问你,你把香儿弄到哪里去了?”香儿?杜太太奇了,这不是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吗?难道说是杜二老爷看中了她,被二太太吃醋卖掉了。

杜二太太既做的出,就不怕二老爷来和她闹,收回指自己的手,扯着方才衣服上弄出的褶皱,眼只斜睨着杜二老爷:“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个丫头,我卖个丫头还要问过了你不成?”杜二老爷见她这样做派,明摆着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跳了起来捏着拳头就要往她身上招呼:“我把你这个不贤妇人打死。”

杜二太太哪里怕他这个,双手一叉腰,眉一竖,就把身子递到他跟前:“打啊,你今日不把我打死,就休要姓杜。”

慌的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忙上前来抱住杜二太太,杜老爷也带着儿子们把二老爷扯住,杜太太见二太太有三太太劝了,这才转身对二老爷道:“二叔,这处置丫头,也是二婶的分内事,二叔又何必生这么大的一场气,况且现还有老爷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给你做主。”

杜二老爷的眼只是鼓了出来:“大嫂,全家上下老小都知道大嫂为人最公道,况且这是内院之事,我不寻大嫂,要寻谁去”说着又要给杜太太跪下,这次被杜桐紧紧抱住,倒没跪了下去。

杜棣扯把椅子过来,众人七手八脚把杜二老爷按在椅子上,杜太太此时镇静一些,环视下屋内,见两个媳妇都不在屋里,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对着杜二老爷道:“二叔,二婶卖了丫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又何苦为个丫鬟,糟蹋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说着杜太太就示意杜桐他们把杜二老爷连椅子带人抬出去,杜二太太本悬着的心听了杜太太这话,落了下来,得意的看眼杜二老爷,就是他心坎上的人又如何,丫鬟就是丫鬟。

杜二老爷怎容自己被他们抬出去,在椅子上挣扎不休,况且喝醉的人力气是大的,几个人又不敢使力按住,他挣扎了几下就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杜老爷在杜太太说话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生气,见自己二弟还在闹,那气越发上来了,不起身就坐在椅上大骂:“你发什么疯,不过就是个丫鬟,况且家训在此,难道你还想纳妾不成?”

杜二老爷掉到地上,也不管身上疼痛,连滚带爬的到了杜太太身边:“大嫂,是个寻常丫鬟也罢,只是她肚里,已有了我的骨肉,杜家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这?杜太太正在给杜老爷倒杯茶,好让他顺顺气,听了这话,手停住了,杜老爷伸出的手在空中等了半日,也没等到那杯递来的茶,低头看一眼杜二老爷,他说完那句,又瘫坐在地上。

杜二太太听到二老爷说了这么一句要紧的话,脸红了又白,上前来扯住二老爷的衣领:“那样狐媚子样的人,也不知肚里的是你的不是,你倒认的快,还不快些随我家去。”

杜太太震惊已过,把手里的茶端给杜老爷,用眼示意孩子们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的杜老爷兄弟和自己妯娌们。此时既已牵涉到牵涉到杜家血脉,这事就不是杜二老爷的家事。杜太太看一眼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横竖不怕,头一昂,牙一咬:“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杜太太和杜老爷交换个眼色,招呼杜三老爷夫妇他们也坐好,这才轻咳一声:“二婶这话说的,难道是你自家门户不紧?”杜二太太正在得意时候,被杜太太这淡淡的话问住,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凡在太太们身边伺候的丫鬟,除了太太出门之外,轻易是出不得二门的,连家里的爷们都少见,更何况是外人呢?

杜二太太跺了跺脚,气鼓鼓的在一边坐下,斜靠在椅子上,眼只看着二老爷,心里骂了他几千句,都是同胞兄弟,怎么偏他那么多的事情?背着自己摸上丫鬟也就算了,肚里还弄了一个,还有脸要自己抬举她,呸,全不把杜家家训放在眼里。

杜太太见大家都坐下了,杜二老爷虽瘫坐在地上,但哭声已渐渐小了,这才开口对杜二太太道:“论理,这事不该我们做大哥大嫂的管,只是那丫头既有了身子,也是杜家一缕血脉,二婶你还是把人交了出来,等生下孩子,或卖或留,那时再说。”

杜二太太这时的火气已经比二老爷还高了,听的杜太太要自己把人交出来,昨日趁着忙乱时候寻来人牙子,把香儿交给他,当时说的就是等到了那里,就一剂药把她肚里的孩子打了,剩下的事就由人牙子自主,此时要自己交人,心里怎么能甘?

她冷笑一声对杜太太道:“大嫂这话,听起来叫人好不心寒,做男子的,嫌自己妻子老了,再寻旁的娇□子也是常事,只是他要做,就光明正大的做,那有和丫头偷上了,怀了肚子,这才到我跟前说,要抬举她,这传了出去,杜家还要脸不要,我这才把这丫头卖了,也好正正杜家的家风。”

说到这里,杜二太太瞪一眼二老爷,红唇抿一抿,接着眼就往外面瞧。杜二老爷早嚷了起来:“你这装贤良的毒妇,你害我的血脉,你还有脸说了?”说着就对杜太太道:“大嫂,这样不贤的妇人,杜家怎能容的,今日就求大嫂做主,把这毒妇休掉。”

杜二太太不听犹可,听了这话,两只眼睛都要竖起来,双手叉腰站起来,对杜二老爷啐了一口:“呸,要休我也成,回娘家去,总好过在这杜家受你们的肮脏气,给我休书,我拿了休书,拿了嫁妆,此后再和杜家无关。”说完就大哭起来。

嫁妆?这时候怎么又扯上嫁妆,当日若不是杜二太太嫁妆丰厚,也不会嫁了进来。杜太太看着面前吵成一团的这对夫妻,头开始跳疼起来,杜三太太看一看情形,起身走到杜二太太身边:“二嫂,有什么话,还是好好的说,何苦为了个丫鬟,弄的夫妻不和?”杜太太也起身帮着把杜二太太重新扶了坐下:“二婶,这没开脸的丫鬟有了主家的孩子,这事虽说不大守礼,也是尽有的,况且这样的丫鬟,生了孩子,不也可以卖掉,再怎么说,那也是杜家一缕血脉,二婶怎为了赌一口气就忍心让杜家血脉流落在外?”

杜二太太虽坐下了,哭声还是不止,见她好歹坐下,杜太太的脸一沉,对二老爷道:“二叔,这事你也做的不对,你这样做,是把杜家家训和二婶置于何地?”杜二老爷已经不哭了,只是擦着眼泪叹气:“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婆娘,心眼最小,若是她大气一些,我也会回明了再做这事,哪要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肚里有了孩子,才敢去和她说。”

说完杜二老爷想到伤心之处,用袖子遮住脸又重新大哭起来:“做男人做到我这样的,也是给祖宗蒙羞。”杜老爷被二老爷这话说的哭笑不得,历来都不管事的杜三老爷早笑了出来。

杜太太按一下太阳穴,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更不是自己能插嘴的,唯今之计,只有先把那个丫头弄回来再说,重又对杜二太太开口:“二婶,昨*****派的什么人把那丫头弄出去的,还是让他把那丫头再找回来。”

杜二太太虽在抽噎,耳朵可是听着这边的声音,只是用手搅着帕子,什么都不说,杜太太见她这样,少不得要自己插手,走到门口唤来吴妈,吩咐了她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很重视血脉,而且也认为,帮助自己的兄弟寻回血脉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章是站在古代人的立场看的,和现代的想法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千万表砸啊。




第 35 章

杜太太刚转身,杜二太太已停止了哭,脸阴沉沉的把桌子一拍:“大嫂这样做,难道杜家的家规是摆着好瞧的?”见她又发难,本已有些放心的杜二老爷又站了起来,手指着杜二太太:“你这毒妇,谋害我的子嗣,还说什么家规不家规?”

杜二太太冷笑:“大哥,杜家的家规在上,我不过是遵了家规办的。”说着眼一瞟杜二老爷,鼻里轻哼一声,见她口口声声只是家规,杜二老爷气急,恨道:“国法大过家规,嫡母谋死庶子,按了律法,也是减等的罪,况且家规已过许多年,该改了。”

他的话音一落,脸上早挨了杜老爷的一巴掌,杜太太忙上前搀扶住他:“老爷,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气。”杜老爷虽被杜太太扶住,那肚子也气的鼓鼓的,瞧着杜二老爷:“给我跪下。”

杜二老爷刚要弯下膝盖,眼一瞟瞧见杜二太太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上前扯住杜老爷的袖子:“大哥,这话是做兄弟的说错了,事也是做兄弟的做错,不过大哥,你我兄弟的情谊,难道就被这婆娘几句话挑唆了。”

杜二太太刚被杜三太太劝了坐下,听到这几句,又跳到杜二老爷跟前,气的浑身打颤,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没良心的,我嫁于你这十多年来,为你生儿育女,哪一点亏了你们杜家,此时你说出这样的话。”

杜三太太忙上前扶住她:“二嫂,二伯的话也不过就是话赶话,他平日对你如何,大家都有眼看的,二嫂先消消气。”杜二太太把杜三太太猛的一推,杜三太太没防备,若没有桌子挡着,差点跌个仰八叉。

杜二太太此时百般滋味都涌了上来,指着杜二老爷道:“什么待我好,这不一转眼就摸上了丫鬟,摸上丫鬟也罢了,还要为那东西坏了杜家的家规。”

杜太太上前拍着她:“二婶,虽说杜家有家规,但你这醋吃的也忒大了,好不好,等她生了孩子,再卖了,没人会拦你,哪有这个时候把带着肚子的人卖了出去,别的事小,杜家一缕血脉流落在外,总是不成的。”

杜太太这话本是好话,听在杜二太太耳里,反是杜太太在讽刺她一般,顿时觉得自己嫁进杜家不过是受气来的,虽没出手推她,说出的话已不中听了:“大嫂这话说的,当日杜家要没这么个家规,我也不会落到你家来,杜家虽说声名赫赫,当日去求亲的,论起家财来,杜家要排到最末去了,若不是我娘心疼我,也不会如此,谁知进了你家家门,只是被作践。”

说着杜二太太越想越心酸,大哭起来,杜二老爷听了这话,心里更有底了,只是对杜二太太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哭的,嫌我家配不上你,当*****家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你进的我杜家门,你此时倒还装憨,说我家作践你,你说说,这几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打婆子骂丫鬟不说,你对侄媳妇也作践起来。”

说着杜二老爷一甩袖子坐下:“大哥,这媳妇我今日是不要了,这样不贤不孝的媳妇,要来做什么?”见他们两口子把当年的话也说了出来,这架只怕越吵越不成样子,杜太太和杜老爷对看一眼,微点一点头。

杜太太走到杜二太太身边:“二婶,你和二叔过了这十几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些以前的话说了也没意思,你也别恼了,就先歇在我这边,二叔今日的酒只怕还没醒,让他回去醒酒再说。”

闹到这种地步,杜二太太也不晓得该继续闹下去还是该听了杜太太的话,索性靠在杜太太怀里只是大哭。杜老爷起身扶杜二老爷,杜二老爷横竖闹了这么一场,香儿能回来就好,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也带醉起身。

刚要走出去,突听到杜二太太在哭声中冒出这样一句:“大哥,虽说我也有做错的,但本意是好的,哪似他,连杜家家规都不放在眼里。”说完这句,就又接着哭。

杜二老爷听到她还不依不饶,那火气又上来了,甩开杜老爷的手,冲到妻子跟前扬手就要打,杜二太太啊的叫了一声,一头栽到杜二老爷怀里:“你打,打死了我,好让你心爱的丫头进来。”

这一头差点没把杜二老爷撞到在地,接着杜二太太还用手往他身上乱捶:“你打啊,打死我了,还在你心爱的丫头跟前邀功。”见他们夫妻又闹成一团,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合力拉住二太太,杜老爷叫起一直在旁没事人样的杜三老爷,把杜二老爷也拉了回来。

只是虽分开他们夫妻,杜二太太的手还要往杜二老爷脸上抓去,杜二老爷的脚还预备踢杜二太太。“好了。”杜老爷跺脚道:“你们夫妻俩若真是劝不住,我这个做大哥的话也不听的话,索性明日把亲家太太请过来,族里的长辈也请过来,你们要休要离,随你们去。”

这话让众人都愣住,杜太太拉一下杜老爷的袖子:“你难道也喝多了不成,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说的要休要离,不过就是气话,哪有你当真请起长辈来的?”杜老爷也满脸是泪,只是不理杜太太,转头瞧着杜二太太:“我晓得二弟妹嫁到我们这样穷人家来,是受委屈了,当日杜家依了你们范家,才度了难关也是实的,只是二弟妹也要想想,你进了杜家做了些什么事,远的近的都想分明了,我杜家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杜太太在那劝道:“老爷,你又何苦说这样气话。”杜老爷手挥一挥:“太太,我并没气糊涂,只是方才想清楚了,兄弟同心才能过下去,现时吵成这样,我又何苦撑着呢。”杜二太太虽知道杜老爷说的是对的,只是她是个爱争强好胜的,脸红一红,依旧犟着道:“大哥说的这话,做弟妹的也要驳一驳,分家已久,杜家哪是靠大哥撑着的?”

杜三太太急了:“二嫂,你这话说的不对,当日分家时候,什么都是你们家上上份的,分家这些年来,田地都是大哥打理,遇到丰年还好,遇到荒年时节,大哥还要赔了进去,若再遇到强盗,只怕连命都保不住,难道二嫂全忘了吗?”

杜二太太的脸沉一下,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只是没说话,杜太太见杜老爷一脸的心灰意冷,用手替他拍背顺气,对杜二老爷夫妇道:“好了,还是我方才的话,先各自下去歇着,二叔不把家规放在眼里,等醒了,自己去祠堂祖宗面前赔罪吧。”

说着扶起杜老爷,对着里面众人:“都散了吧。”走到门边叫人:“今儿二太太住在这边,你们赶着去收拾一间屋子来。”外面的丫鬟应了,二太太的丫鬟见状,要上前服侍,杜太太对她们点头:“等她们收拾好了,就把你们太太扶回去。”

说着对还在外面侯着的杜桐兄弟:“你们几个,先把你们二叔送回去。”杜桐兄弟躬身应了,夏青她们见杜太太扶着杜老爷出来,也忙上前来帮着搀扶。

屋里又传出杜二太太的哭声,夏青她们看眼杜太太,杜太太只是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示意回去。

刚走到一个拐角,等在那里的雀儿妯娌双双上前行礼,杜太太此时哪还有精神理她们,只是挥手命她们下去,等朱愫转身,杜太太才意识到朱愫还是新娘子,今日这事,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忙叫住她。

朱愫转身:“婆婆还有什么吩咐?”杜太太示意她走近些,身子微微侧向前:“我的儿,今*****二叔喝多了几口酒,才闹起来,他是长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慌的朱愫忙道:“媳妇再不明白,也晓得二叔不是冲我来的,况且人喝了酒,有些狂妄也是有的,婆婆说这话就是折杀媳妇了。”

杜太太满意的点头,朱愫又行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朱愫刚走到自己屋子外面,她的陪房刘三妈就从屋里迎出来:“哎呀,三姑娘你可回来了,前头闹的那么乱纷纷的,可吓死我了,姑娘没受什么委屈吧?”

朱愫没说话,她的丫鬟晓倩笑着说:“妈妈,你老糊涂了吗?我们姑娘怎么说也是尚书府的千金,嫁到这样人家,怎会受委屈?”朱愫白她一眼:“说的什么话,嫁的是姨太太家,什么这样人家,你也跟着糊涂不成?”

晓倩吐一吐舌,回身吩咐小丫头打水进来给朱愫洗脸,刘三妈给朱愫卸着簪环:“姑娘,你可别怪我人老话多,虽只来了一日,我细品着,这里的太太是看重大奶奶的,她不过一灶婢出身,怎么能越得过你去?”

朱愫把手轻轻往梳妆台上一拍:“妈妈,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那是大嫂,长幼有序,难道还反了不成?”刘三妈还是没住嘴:“姑娘,姨娘让我陪姑娘来为的什么,还不是怕姑娘受委屈?虽说人人都说这杜家好,又是姨太太家,可我瞧来,也不过一寻常商户,还是一白丁,大姑娘嫁的可是相府,二姑娘虽只嫁了个举人,可那举人家也是家私万贯,只有三姑娘,都说夫人疼你,竟嫁到这等人家,别说姨娘,就连我们做下人的,也为姑娘委屈。”

此时晓倩已端着水进来,朱愫转过身去,刘三妈替她把手上的镯子卸掉,朱愫把手伸到水里才道:“娘的确疼我,杜家家训是不许纳妾的,难道娘还要瞧着我和那些姬妾斗法不成?”说到这,朱愫想起家里那几个姨娘,也是够热闹的,不由叹了口气。

刘三妈站到一边:“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今日二老爷闹,听的就是要抬举一个丫头,家规这东西,听的人自然听,不听的人多了去了,姑娘你要自己思量。”

朱愫小嘴撅了撅,只是不说话,刘三妈也不晓得她说的朱愫听进去了没,只得站在那里,哎,这个姑娘,难道不明白自己是为她好?

杜桐直到掌灯后很久才回来,那时雀儿正看着杜琬睡觉,手里拿着针线,眼皮也只往下掉,听到杜桐的脚步声过了会才转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杜桐的脸色有点凝重,雀儿发现不对头,还当他为今日白天的事生气,给他倒了杯茶:“二叔的脾气,只怕也是酒喝多了,等明日酒醒就没事了,你也快些收拾歇息,忙完了这个,还要忙过年的事呢。”

杜桐嗯了一声,却没接茶,雀儿整理一下床铺,回头见他还是这样,笑着上前捶他一下:“你放心,等以后你要看上了丫鬟,我定不会,”说着,故意顿了一下,这让杜桐的魂总算回来了:“你定不会怎样?雀儿,我定不会有外心的。”

雀儿的手拍了下他的肩,侧头调皮一笑:“我定不会似二婶样的闹将出来,我只会远远的走了,随你和那丫鬟混去。”说到后面,雀儿的嘴已经撅了起来,说出的话有无限惆怅:“你若不要我,我又何必在你身边。”

杜桐一把把她拉了坐到自己膝上:“雀儿,你放心,人同此心。”雀儿脸上露出笑容:“我还没说完,走的时候,我会带上所有的东西,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杜桐也笑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也是你的东西。”

雀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摸一摸他的脸,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雀儿才想起他刚进来时候脸上的样子,捏他脸一下:“方才你是怎么了,一脸别人欠你五百两的样子?”

杜桐把雀儿放开,叹气道:“娘派去的人寻到香儿了,只是,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乱成一团啊。




余波

死了?雀儿的眉也皱了起来,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才过了一天就死了?杜桐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原本娘还想着,把人找了回来,等生下孩子,再任由二婶处置,那时候二叔也没什么好说嘴的,现在人死了。”

说着杜桐停住,现在人死了,还不知道杜二老爷要怎么闹呢?雀儿伸手替丈夫揉着太阳穴:“别想了,横竖有爹娘呢。”杜桐嗯了一声,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香儿,雀儿还记得她,是杜二太太身边得意的丫鬟,也就十七八岁,总是微低着头,只有杜二太太吩咐的时候才偶一抬头,还记得她一双眼总是含情,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越发显得出色些。

也是因为这样,才常低着头,怕勾了旁人去?谁想到竟会送了性命,竟是一尸两命,命如草芥。
杜桐在雀儿的按压下,已经闭上了眼享受妻子的按摩,听到雀儿反悠悠叹了口气,杜桐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日后我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说着杜桐又顿了一下:“再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我读圣贤书,怎能为自己一点私利,就害了人命。”

雀儿把头埋在丈夫怀里,再没有说话,屋外虽是严寒冬日,雀儿心里却温暖如春。

第二日是朱愫的回门日,朱家送亲的人还没走,全住在方家,等接了朱愫回门,这婚事才算完了,他们也才启程回京。雀儿起床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来,昨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难保已有人把话传到前来送亲的朱家人耳里。

梳洗时候,雀儿就有些发愣,小冬她们虽隐约猜出点雀儿担心什么,但也没敢说话,只是动作比往日快速了许多。

收拾妥当,似往常一样往杜太太面前去请安,刚走到一半,就瞧见朱愫走过来,雀儿停下脚步等着她,细瞧她身上,外着大红销金绸袍,领口处露出的也是大红袄,裙也是红绸细折裙,披了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扶着丫鬟的手摇摇的走过来,鬓上凤钗口里含的珍珠微微摇摆,更显风姿,瞧这打扮,她也预备好了等朱家的人来接,只是昨日的事过后,雀儿心里暗自思量,脸上已经露出笑容:“二婶早。”

朱愫直等走到雀儿跟前,才停下脚步行礼:“大嫂起的好早,倒是我这做弟妹的起晚了。”朱愫身后跟着的刘三妈听到朱愫这客气的话,眼里露出一丝不满,当着人,她也不敢说出来,依旧垂手低眉。

楚四家的是伶俐人,刘三妈的举动她怎看不出来,不过她面上也没露出来,只是扯一下刘三妈,示意她给雀儿行礼。刘三妈甩开她手,动作都不敢打,还是要还雀儿规矩。

雀儿已和朱愫携手往杜太太房里走去,刘三妈白一眼楚四家的,胸一挺,这可不是当初在朱家时候,她是夫人身边的人,现在不过是和自己一般,也是姑娘的陪房,在自己面前摆什么款。

楚四家的低头掩饰自己眼里的一丝怒火,举步跟上雀儿她们,刘三妈看着朱愫的背影,姑娘怎么还是没听进去,对这个灶婢为何这样恭敬,要知道初生的孩儿,三朝的媳妇,自己不尊重,怎能得到别人尊重?姨娘当日是多么聪明伶俐的人,怎生出姑娘这样的?

心里虽愤恨,但刘三妈还是放开脚步追上去。杜太太房外檐下站的婆子丫鬟见雀儿她们过来,急忙上前行礼,雀儿不见吴妈,知道杜太太已经起来,吴妈和贴身丫鬟在里面伺候她梳洗呢,笑着问道:“娘起来了?”

靠门边的丫鬟早笑着答应:“太太起来一会了,吴妈妈在里头呢,二位奶奶请进去。”说着就打起帘子。朱愫虽低头垂眼,心里品着这几日杜家下人的规矩,虽说伺候的人没有朱家那么多,排场也没朱家那么大,但下人们规矩森严,想起昨日刘三妈说的话,朱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说父亲是尚书,论起来不过是新贵,杜家现时虽是白丁,祖上也是声名显赫的,怎么刘三妈连这个都不明白?

朱愫心里想着,已走进房内,杜太太虽没严妆,头发已经梳好,冬瑞手里拿着件绛紫皮坎肩往她身上披,雀儿行礼之后已上前接过冬瑞的活,朱愫也忙上前帮忙,妯娌俩你系带子,我掸坎肩,杜太太见两媳妇都这么懂事,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

都齐备了,丫鬟端进来早饭,雀儿布了筷,朱愫打碗粥,双双伺候杜太太用早饭,雀儿见杜太太面上虽还沉着,但眼下有些青,心知她昨夜并没睡好。

杜太太喝了一碗粥,各样小菜都夹了些尝了,丫鬟来收拾下去,她才笑着对朱愫道:“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一会想来就有人接,你回房收拾一下,等会他们来接,也不用到我跟前来辞了。”

朱愫领命下去,雀儿见杜太太也不吩咐管家娘子们进来,给杜太太捶着背:“娘可是累着了?二叔的事完了,接着就是过年,娘也不能得空歇息。”

二叔的事完了?根本就没完,杜太太刚想出言提醒,猛然想起雀儿说的是杜棣的事,叹了口气道:“棣儿的大事是完了,这头的事还没完。”说着低头用手撑着头:“这怎么把个人没了呢?你二叔那脾气。”

说着越发觉得头痛,当日婆婆要定这门亲事的话,定给三叔多好,三叔脾气好,除了爱玩乐些,没什么大错,二叔从小是被宠着长大的,能忍杜二太太十多年,除了家规之外,也看在杜二太太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怎么临到老来,反倒出这样事情?

只是再头痛也要把这事给理了,现时香儿既已死了,杜二太太那里,也算有了交代,反倒是二老爷那里,是个麻烦的事。

杜太太叹了一声,示意雀儿不用捶了:“等会管家娘子那里,你问问她们有些什么事,照了平时的料理,我先去瞧瞧你二婶。”

雀儿应了,扶着杜太太起身,杜太太带了冬瑞她们出去,雀儿把她送到院门口,这才回来进到屋里,叫进管家娘子们。管家娘子们心里各自奇怪,不过知道雀儿得杜太太看重也不是一日,况且这娶进媳妇,婆婆慢慢不当家,让媳妇当家也是常事,一个个对着雀儿回明事情。

临近年边,家里又刚办了喜事,事不可谓不多,等雀儿分派明白,也是快中午饭的时候了,小冬端过一杯茶:“奶奶先喝茶,只是今日太太不在,奶奶是在这里用饭呢,还是摆回咱们院子?”

雀儿喝了口茶,觉得有些奇怪,杜二太太昨日是住在这边的,虽不在一个院子,但离的不远,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还不见回来?

她想一想,放下杯子:“不用,我去二婶那里瞧瞧婆婆,再请婆婆的示下,瞧饭到底摆在哪里?”说着带着小冬她们出门,出了杜太太住的院子,往左边拐,有个小院子,本来是预备着有什么女客来的时候住的,杜二太太就暂时住在那里。

雀儿进了院门,除了吴妈冬瑞,还有杜二太太,杜三太太的丫鬟都守在门外,知道杜太太妯娌就在里面,不过连杜三太太都赶过来,瞧来这事还真是大事。

吴妈瞧见雀儿,忙上前行礼,雀儿搀住她的时候,吴妈小声说了一句:“大奶奶,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太太吩咐不许人打扰,说和二太太,三太太好好叙叙。”好好叙叙?雀儿明白,想必还是劝杜二太太,只微一笑:“没什么,都快午饭时候了,我来请婆婆的示下,瞧饭要摆在哪里。”

雀儿的话才说完,外面就吵嚷起来,难道说是杜二老爷知道香儿死了的事?雀儿心下暗自思忖,吴妈脸色一变,刚要冲到门口训斥是谁刚这样吵闹。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把明晃晃的菜刀,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厨房那里拿来的,口里嚷道:“先杀了她给我孩子偿命,再把这条命赔给她就是。”

这声音不是杜二老爷还是谁?他身后还跟了一帮管家小厮,都在那喊:“二老爷,你消消气。”却没一个上前拦的,等见到杜二老爷冲进这院子,门外站的都是丫鬟婆子,晓得太太们在里面,脚步更迟疑了。

吴妈张开双手,把那些管家小厮们都拦了回去,拦回去了又觉得不对,杜二老爷正要发起狂来,这些都是女子,又怎么制止,正打算叫回来几个小厮,听到院子里发出惊叫。

回头看时,杜二老爷已一菜刀砍向杜二太太的一个丫鬟,嘴里嚷着:“都是你平日挑唆的,你勾引我不成,就去害香儿。”一菜刀下去,那丫鬟用胳膊挡了下,虽没伤了性命,但血也飚了出来,这些丫鬟婆子们虽说都是伺候人的,但平日也是二门少出的,见杜二老爷果然发起狠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四处奔忙逃避,哪有一个敢上前拦住的?

吴妈见杜二老爷竟不是说说而已,跺一跺脚,吩咐一个没走远的小厮快去请老爷他们过来,再叫几个有力量的人来。

杜二老爷虽十分恼怒,也知道正主是谁,砍倒那个丫鬟,提着还滴血的菜刀就冲进房里,小冬本还拉着雀儿躲避,雀儿看情形不对,这样闹下去,内院里面出人命,更是不可开交,推开小冬就冲进了房。

杜二太太和妯娌们说的正开怀,听到外面吵嚷还当是谁不晓事,正皱了眉道:“这是哪个?这样的闹。”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往她肩上砍来,亏的是冬日,身上穿的多,再则已经砍了一刀,那刃有些卷了,没有砍到皮肉,只把杜二太太身上穿的貂皮坎肩划出个大口子。

杜二太太虽刁蛮,这动刀还是头一遭见到,吓得大叫一声,就往杜太太怀里撞去,杜太太定睛一看,见是杜二老爷,呵斥的话还没出口,杜二老爷血红着一双眼,第二刀又要砍来。

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杜太太正要用手挡,哐啷一声,杜二老爷头上挨了一下,虽没出血,也肿了个大包,他手垂下,转身对着砸自己一下的雀儿:“你?”

话没说完,头上疼痛难忍,瘫坐了下来,雀儿进来见事出紧急,想不出旁的法子,窗台上正好放着把剪刀,抓在手里,用剪刀的柄敲了他一下,也不知起效不起效,见杜二老爷瘫坐下去,心口还在砰砰跳,手里的剪刀落地,瞧着杜太太:“娘,我,”

杜太太先镇定过来,松一口气,把怀里还在颤抖不已的杜二太太塞到杜三太太那边,点头道:“好孩子,亏了你。”接着就站起身,对着杜二老爷道:“二叔,我却不知我和你大哥有什么对你不起,你非要挑你侄子成亲的日子闹?”
 
作者有话要说:活了快四十年的杜二老爷的抗争啊,彻底失败了。
就算他当年抗拒不娶杜二太太,结果也不如他愿,况且那个时代,都是盲婚哑嫁,娶谁在婚前其实是没区别的,区别只在婚后。




主意

话说到后来,杜太太已经声音嘶哑,眼里的泪落了下来,她手里虽拿着帕子,却不去擦泪,手只是紧紧绞着那块帕子,眼看着杜二老爷,再没别的话说。
杜太太平日为人极庄重,少见她动容的,杜二老爷方才的那股理直气壮,此时不由被抛开,把那把菜刀一扔,就蒙面大哭起来。吴妈走进来,见菜刀丢在地上,忙的捡了出去,雀儿上前把杜太太扶了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杯茶给她。
杜太太接茶在手,又回复了平日的样子,用帕子沾一沾脸上的泪,声音里带着丝沙哑:“二老爷,你和二太太的事,闹成今日这样子,也难再管了。”说着,杜太太不免又有丝伤心,眼里又有泪光闪动,只是没有流下来。

杜二老爷听的大嫂话里,对自己是无尽的心灰意冷,不免有些愧疚起来,对这个大嫂,杜二老爷平日是比自己大哥都要敬三分的。她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不管是自己那个刁蛮的婆娘还是杜三太太这样软性子的人,都一概对待,从无偏向。偏生那刁蛮的婆娘还当大嫂看不起她,一味搬弄唇舌,稍不如意就大叫大嚷,说杜家对不起她,纵再忍耐都不合她的意。若不是她,今日怎会闹成这样?
杜二老爷看向杜二太太那边,此时杜二太太已不大惊恐,杜三太太手里端着茶正在喂她,那貂皮坎肩上还有自己方才拿菜刀砍出的一个破口,见杜二老爷看自己,杜二太太先是一抖,接着就不示弱的回看向她。

世间怎会有这样毒蝎心肠的女子?杜二老爷方起的一点悔意,见到她回看向自己时,眼里那种傲慢,顿时是旧恨未消,又添新怨,陈年往事又浮上心头。
新婚时,她就称自己娘家对杜家有大恩,日后家里要她说了算,那时自己想着,女子管内院也是常事,就应了,谁知日后才知道,不光是内院的事,就连外面的事她也要乔主张。
自己的娘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已是大嫂当家,她却在房中又哭又闹,说她既带了丰厚嫁妆,填了杜家的窟窿,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当家,而是大嫂当家?说了无数遍,这长幼有序是一定的,她却只不听,口口声声只说杜家看不起她。

那时因娘还在,她也只在房中闹闹,并无什么大错漏,等分了家,议定的乡下的田地都由大哥照管,收回来的租子,按了各家的份来分,哪次分的租子,自家不是上上份的?她偏说大哥偏了老三家的。
每次都要冷嘲热讽一番,才收了租子进去,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哪年不闹个七八件出来?若不是祖上有训,又兼娘在日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大哥也常道,圣人有云,女子与小人难养,既要做君子,就该让着女子。不然,早几年就该休了,谁知越让着她,她的气焰越高,竟闹出两条人命来,杜家清白家声,难道就要被她毁了不成?

杜二老爷越想越恨,谁知此时杜二太太又来火上浇油的一句:“大嫂,二老爷今日要砍杀我,我只回娘家去见哥哥,问问世上可有这样道理,为个丫头就要砍死发妻的?”说着就要起身。
这话听在杜二老爷耳里,更是添了一层怒气,她竟不思悔改,只要去找人撑腰,恶向胆边生,顺手操起一个小杌子,就要往杜二太太头上砸去:“既如此,我索性了结了你,再去给你偿命。”见他又发狠,杜三太太慌的抱住杜二太太,雀儿在旁忙出手挡了下,那去势被挡住。
杜二老爷见杜三太太抱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的头又缩在她怀里,竟是打不到她头上,那手硬生生的拦住,把杌子丢到地上,又站在那发愣。

杜太太站起身来,眼中怒火熊熊,恨不得把杜二老爷一巴掌打醒,心里还念着规矩,只是用手指着他:“二老爷,你今儿闹的忒不像了,昨日还说要为那丫头改了家规,今日就要为这丫头杀了发妻,这样挑唆的主人家宅不宁的丫头,该早早打出去才是。”
说完杜太太气的直捶胸口,二婶糊涂,怎么二叔也跟着糊涂不成?杜二老爷不可置信的望着杜太太:“大嫂,搅的家宅不宁的明明是她。”说话时候,手还指着杜二太太。
杜二太太此时已经哭的钗横鬓斜,听到这话,还不忘回头来呸一声,这才重又哭泣,杜二老爷捏着拳头又要上去,被杜太太那冷冷眼神止住,只得站了回去。

杜太太眼冷冷的看着杜二老爷:“二太太是杜家明媒正娶,花花轿子抬进来的,你身为男子,管束不住妻子,照我瞧来,这搅的家宅不宁的人倒是你。”
杜二老爷顿时觉得百口莫辩,张口结舌,着实不明白杜太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本以为杜太太也会顺着自己,说两句杜二太太不该闹出人命的事情,谁知反倒责怪起自己来。
杜太太说完这些,缓缓坐下,再不说话,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结发妻子再不好,也是结发之人,杜家宗谱上有名的,那个丫头再好,不过就是一丫头,哪有为了个丫头,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的?

杜二太太此时心里才有些感谢杜太太,却还是怪她昨日不该去寻香儿,就该顺着自己由那个丫鬟自去,杜家的血脉再要紧,难道还要紧的过自己?
厅内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杜太太看着酸枝木的桌子上那已经有些脱落的漆,心下一片凄凉,自己苦苦维护住的杜家体统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人任意践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杜老爷掀开帘子走进来,见里面站的站,坐的坐,并没似方才檐下一样,有血迹出现,心下松一口气,走到杜二老爷身边:“那个丫鬟的事,我已经着人去料理了,她虽说没有生下孩子,也是双身子死的,寻了块地,择个日子葬了吧。”

杜太太本应起身迎接杜老爷的,只是那腿却似有千斤重,站了半响才把膝盖屈起一半,还是雀儿扶了她一把,她才站了起来,对杜老爷道:“闹的连老爷都知道了,倒是我的不是。”
杜老爷虽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一细瞧,里面的杌子翻了,地上还丢着菜刀和剪刀,杜二太太那件貂皮坎肩上老大一个口子,就知道吴妈虽说的不明白,但方才杜二老爷持了菜刀冲进来是实。
也不及细问,只是回身对杜二老爷道:“二弟你闹的忒不像话,这里不过是你大嫂弟妹,还有你侄媳在此,全是一群女人,你要动刀动枪,也要寻个男人,也好显出你是一个好汉。”
杜二老爷还是呆怔的站在那里,并不说话,杜老爷又去看杜二太太,虽说他心里也为杜二太太竟闹出人命不忿,只是主母打杀一个奴婢,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可惜的,不过是腹中的孩子罢了。

不过今日二弟既已持了菜刀砍了她一刀,又砍伤一个丫鬟,也算扯平了,想到这里,杜老爷眉头一皱:“好了,原先不过是怕杜家血脉流落在外,现时那血脉也没了,二弟今日闹也闹过了,难道还能做一世的冤仇不成?要晓得你们是夫妻,不是冤家。”
杜二老爷和杜二太太真不愧是夫妻,听了这话,互相对看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把头高高仰起,杜老爷见这对夫妻还是这样,重又想词。
杜太太接了杜老爷的话道:“老爷说的是,这本就是夫妻,不是冤仇,况且还有了两个那么好的侄子,还闹什么呢?”

杜二太太不过瞬间就有了主意,瞧来大哥大嫂都是靠不住的,只护着自家兄弟,自己娘家也有哥嫂,上次大嫂来探自己的时候就说过,大哥已经投了京城的某王府,只等过了年,就举家上京。
现时哥嫂还在这里,杜家就不护着自己,何不索性跟着哥嫂到了京城,到时靠了自己哥嫂,他也说不出什么硬气话。想到就道:“大哥大嫂说的有理,论起来,我也是性急了些,当日就该回明白了大哥大嫂,再由大哥大嫂做主,如何处置那个丫头。”

这可真是破天荒第一遭,杜二太太竟会认错,杜老爷和杜二老爷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独有杜太太心里明白,这后面定还有点旁的话,果然杜二太太又道:“只是那日我娘家大嫂来说过,过年后就要举家去京城,约我一同去,见见世面倒在其次,说两个孩子的前程要比留在这里好,我思来想去,这感情好,既能见了世面,两个孩子的前程也要好些。”
说完杜二太太就笑眯眯的看向杜二老爷,杜二老爷冲口就道:“不成,杜家在这里已有百年,哪能去毫无根基的地方?”这次杜二太太却不哭闹了,只是对杜太太道:“大嫂你瞧,我说的话,他动不动就不许,我娘家哥嫂也不过是为我打算。”

为她打算?杜太太看了眼杜老爷,杜老爷眉头皱的死紧,虽说也曾听说过,范家投了某王府,年后就要上京,只是从没想过,自己这个弟妹也打了要跟他们去的主意,若不是自己弟弟闯出这样祸来?这种大事,弟妹也不会当众说出口。
想到这里,杜老爷沉吟一下,对杜二老爷道:“二弟,这种大事,还是要你拿主意。”杜二太太此时已经坐下,听了杜老爷这话,冷笑道:“大哥,也别说我这做弟妹的不敬,要我们老爷拿主意,只怕等到明年也拿不出来。”

说着杜二太太瞧一眼,笑吟吟的道:“难道大哥还阻了侄儿们的前程不成?”杜二老爷的拳头在袖子里面捏了捏,她打的好主意,只是离了这里,难道她范家还能管的了杜家的事?主意一定,杜二老爷也道:“既如此,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杜二老爷和杜二太太真是绝配啊,都只当对方有错,自己永远正确,哎,为毛当初不让他们两当主角,多欢乐啊。




第 38 章

这话说的实在太爽快,杜二太太还有些不相信,看着丈夫:“果真?”她话里的疑虑是人人都能听的出来,杜老爷虽说由杜二老爷自己做主,但这离开家乡,也不是件小事,拍一下二老爷的肩膀:“二弟,离了家乡,万事不便,还是要细思量。”
这话里没有旁的,只有做兄长的对弟弟的关心,杜二老爷怎么能听不出来?转身对杜老爷一揖:“谢大哥的关心,只是这事已经定了。”

竟是真的?杜二太太顿时觉得,自从嫁进杜家,还是头一遭事情这么顺遂,随即又想到,定是香儿这事出来,自己丈夫这才明白自己的手段,不然哪回答的这么爽快?
一想到这里,杜二太太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杜太太心下已明白些许,本欲出言提醒,又想到连日来这不成体统的事情,又觉齿冷,向前走的半步又退了回来。

杜二老爷已扑通一声跪到杜老爷跟前:“大哥,昨儿做兄弟的多喝了两口酒,冲撞了侄子的好日子,又惹的大哥悬心,是做兄弟的不是,还望大哥包涵。”说着就磕头下去,杜老爷忙弯腰紧紧把他挽住:“二弟你是做什么?我忝为大哥,竟让你要投去他乡,已是心中无限怅惘,你此时如此,更是让做大哥的难受。”
说着,杜老爷不免滴几滴泪,杜太太看一眼杜二太太,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杜二太太此时心里欢喜无限,并没发现杜太太看向自己的眼里有些什么,杜二老爷既然给杜老爷赔罪,她也走到杜太太跟前福一福,说几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她言不由衷,杜太太也客客气气的回了。
一时厅内又是和乐融融,杜太太唤人进来,把这厅内打扫了,又吩咐她命厨房备两桌酒席。 杜二太太此时心满意足,见杜太太张罗酒席,笑着道:“都叨扰几日了,怎还再打扰大嫂,何不过到我家那边?”杜太太声色未动:“二婶说什么客气话,做大嫂的,这也是应当的。”

杜二太太听杜太太说话十分客气,还当是自己说的,要去依了娘家哥哥过活的话吓到了她,面上又露出十分喜悦的神色。
一时酒席齐备,连杜三老爷都请了过来,兄弟们在外面,妯娌们在里面,推杯换盏,说说笑笑。杜二太太今日高兴,放开了喝,那嘴上原本就没把门的,此时就更是说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只是一个劲的在那说,等到了京城,依了王府的势力,开张起大铺子,到时那银钱就跟淌水样的进,说到高兴时候,杜二太太握了酒杯,眼带向往的道:“到时生意开张的大了,大哥大嫂是要在家里享福的,三婶何不也让三叔同去,自己兄弟,有赚钱的地方,自然不敢忘了。”
杜三太太的笑还是那么温柔:“二嫂是好意,只是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历来都是依了两位兄长的,况且他性子懒,别说去京城,就是让他离开家里半步,都嫌麻烦。”这话半真半假,杜二太太也分辨不出来,只当全是实情,乐呵呵的接了杜三太太敬她的酒。

正在酣畅之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杜太太认得她是杜二太太的贴身丫鬟,此时进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果然这丫鬟走近杜二太太身边,小声的道:“太太,轻儿姐姐被老爷砍的那刀有些深,虽包扎了,但姐姐还是叫疼的厉害,是不是请个人给轻儿姐姐瞧瞧?”
听到是这件事,本还在欢笑中的杜二太太皱皱眉,嘟囔出一句:“香儿这事,若不是她在旁边撺掇,我也不会把香儿卖了,她既被老爷砍了一刀,也算是罚了,还请什么医生费什么银子?”

丫鬟听到杜二太太说出这么一篇话来,愣了一下就垂手应是,杜二太太抬头看见杜太太望着自己,猛地想起杜太太平时是最宽厚下人的了,平时倒也罢了,此时方闹了一大场,况且自家过了年又要上京,何必又生枝节?
把丫鬟又叫了回来,小声的道:“你去外面赎几包跌打损伤的药就是了,再去和厨房说,说我说的,让他们给轻儿熬些生血的补汤来。”丫鬟面上露出喜色,急忙行礼退下。

杜二太太转过面,脸上又是笑吟吟的,和妯娌们应酬着,眼里似乎已经看到前去京城的快乐时光。
和女眷们比起来,男子们的酒席就沉闷的多,杜二老爷只是在喝闷酒,听的杜老爷说,已经报官,官府也下了海捕文书去抓那个逃走的人牙子,那心口就更闷的慌。

喝到将醉时候,拉住杜老爷的手:“大哥你是明白的,这害了香儿的并不是那什么人牙子。”不等他话说完,杜老爷已经张手把他的嘴一掩:“二弟,夫妻和睦才能家宅安宁,二弟妹她虽然性子怪了些,但总是替你生下两个侄子,又操持家务,虽说嘴不是很好,这也是女子的常性,你就休再想着这事。”
女子常性?一直在旁边玩着蛐蛐罐的杜三老爷听到哥哥们的对话,插了一句:“大哥你莫哄二哥,什么女子常性,就只有二嫂如此,你看大嫂就不这样,当初怎么她就进了杜家的门。”

杜老爷瞪一眼杜三老爷:“你啊,都三十多的人了,古人讲男子三十而立,你也该立起来。”杜三老爷放下蛐蛐罐,拿起筷子夹一个花生入口,又喝了一口酒,笑嘻嘻的道:“有哥哥们一日,我就乐一日,横竖天塌下来,有大哥撑着。”
你啊?杜老爷摇头,又转向杜二老爷,神色变得庄重:“虽说你们上京是依了你大舅兄,可是毕竟是远离家乡,有什么事,你要多让着她一些。”杜二老爷又倒一杯酒:“大哥,我晓得。”

话虽是这样说,但杜老爷也是知道自己弟弟是听不进去的,用手捋一捋胡子,只有一声叹息。
酒席散了,兄弟们各自告辞,雀儿这才告退回房,先去见了一天都没见到的杜琬,她已经四个多月,长大许多不说,奶娘在她眉间点了一点胭脂痣,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雀儿抱过女儿,在怀里亲着哄着,问奶娘她这几日可还乖,奶娘一个劲的夸从没见过大姐儿这么乖巧的娃娃,吃饱了就躺在那,手里抓个拨浪鼓自己咯咯的乐。虽说奶娘的话不能全信,雀儿还是把拨浪鼓拿在手上逗她玩,果然杜琬张开口笑了。

雀儿心里更加欢喜,疲累一扫而空,见她的手只是要来抓自己拿着的拨浪鼓,索性把她的手握住。孩子软软的手指握在她的掌心,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这软软的一团会融掉,雀儿点一点她的鼻子,想起这几日闹出的事情,微叹一口气,大姐儿啊大姐儿,你可不能像你二叔祖母一样,就算沉闷些,像你小姑姑也成啊?

心里想着杜桦,雀儿把杜琬抱起,杜琬玩了这么一会,有些饿了,在她怀里蠕动着嘴唇,头往前拱,一副寻乳的样子,在旁边的奶娘忙把她抱过来,掀开衣襟喂奶:“大姐儿这些时日饭量涨了,一日要吃七八回呢。”
雀儿瞧着奶娘喂奶时候,女儿花瓣样的小嘴拼命的在吸,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惆怅,自己的孩子,自己却不能喂奶,坐月子时候,就喝了麦芽汤把奶回了,也不知道被女儿吸吮的感觉是什么?

有人进来,见奶娘正在喂奶,哎呀了一声,又往外面退:“我来的可不巧。”听声音是杜桦,雀儿忙起身出去拉住她:“小姑难道还学大禹?”杜桦的脸微有一丝红:“本来是想寻大姐儿的,偏生她又在吃奶,我还是等等再来。”
小冬已经在旁边说话:“大姑娘,大姐儿已经吃饱了,正在那玩呢。”说话时候,雀儿已经把杜桦拉进房里,奶娘正在那整理衣襟,李嫂子手里抱着孩子。

雀儿上前接过,抱到杜桦跟前:“你瞧瞧,她也想你呢。”果然杜琬冲杜桦一乐,张开手就要杜桦抱,杜桦接过来,只抱了一下,已倒好茶的李嫂子就笑着道:“姑娘,你年纪小,劳累了,还是小的来抱,”
说着李嫂子接过孩子,放进摇篮里面,杜桦虽然很想说,自己能抱的动孩子,可是这话也要听,和雀儿在那里吃着茶,看着摇篮里的杜琬玩耍。

姑嫂们说着闲话,雀儿见杜桦脸上总是有些恹恹之色,看她一眼:“谁惹了小姑生气不成?”杜桦把茶杯放下:“大嫂,谁会惹我生气?”说着那眼还直望着杜琬,雀儿故意咳嗽一声:“我知道,小姑是怨大姐儿,怨她夺了你的宠爱。”
雀儿说的一本正经,杜桦有些急了:“大嫂这话说的,我疼大姐儿还来不及呢,哪会怨她?”雀儿撑不住笑了:“小姑,你素来聪明,难道不知道我是开玩笑的。”杜桦用手撕一下手中的帕子,低头只看着杜琬。

雀儿拉着她的手:“好了,是谁惹你生气了?”杜桦叹口气:“大嫂,怎么愫姐姐变成二嫂,就和原来不一样了?”怎么和朱愫有关?这倒是雀儿没想到的,朱愫没嫁进来之前,雀儿心里想过,朱愫和杜桦是姨表姐妹,情分自然比自己不同,到时杜桦偏向她一些也正常,怎么这会反问起自己?
雀儿用手拍一下杜桦的肩:“小姑,二婶刚嫁进来三日,还是崭崭新的新媳妇呢,羞涩都还没褪掉,你此时挑她的理,岂不是庸人自扰?”这话说的有理,自朱愫嫁进来,统共也才见了两次面,还都是众人在的时候,她刚做新妇,自然和原先不一样。

杜桦一想通,脸上露出甜甜笑意,又坐了一会,也就走了,小冬上来收拾茶碗,笑着道:“大奶奶,果然是人心换人心,大姑娘现在对你和原先可不一样。”
这话说的对,可雀儿只是淡淡一笑,这人心换的,比原先做烧火丫头还累。
 
作者有话要说:杜二家终于要走了。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啊。




劝说

杜太太酒后睡了会,随便用了一碗粥,已是掌灯时分,平日也该收拾歇息,今日却觉得心里还是烦闷不已,索性让丫鬟们去找女儿媳妇来陪自己说话。

雀儿虽然觉得奇怪,也只当是杜太太要等朱愫从方家回来,才找自己陪她去说话,抱着杜琬一路行来。

杜琬穿的严严实实,掌灯后她还从没被抱出来过,见外面黑漆漆的天,睁大了眼睛一路的瞧,又见外面开始飘下雪珠,更是喜欢不已,嘴里依依呀呀的在叫,手还不停挥舞,若是会走路,只怕就要从雀儿怀里跳下来,冲到雪地里去。

雀儿担心她冻到,把她的手往斗篷里放,杜琬怎能让手再放进去,就是扭在那里。奶娘丫鬟也上前帮忙,已经响起柔柔的声音:“大嫂,大姐儿闹什么呢?”雀儿抬头,见杜桦站在那里,披了件浅紫色的斗篷,身后一个丫鬟打着碗灯笼。

雀儿把杜琬抱高一些:“这孩子,这么冷的天,手都不放进去,只是要把手从衣服里出来。”杜桦已经上前握住杜琬的手,杜琬的手果然有些凉意,她的声音更放柔些:“大姐儿乖啊,这着了凉,明儿就要吃药,那药可苦了。”说着杜桦还皱一皱鼻子,杜琬的眼转一转,似乎听懂一样,乖乖的由她把手放进去。

旁边的奶娘已经笑了出来:“大姐儿和大姑娘最是投缘,有时候大姐儿哭了,大姑娘只有抱着说两句,就好了。”是吗?雀儿看一眼杜桦,见她又像平常一样,这面冷心热的人,说的就是自家小姑了吧?

进了屋,雀儿抱着杜琬行礼,腿刚弯下去,杜琬就在怀里呀呀的叫,手还伸向祖母要抱。杜太太见孙女如此,觉得心里那股烦闷少了些许,示意雀儿把她抱给自己。

手里给她解着外面的斗篷:“来来,瞧这手冷的,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杜太太握着孙女的手给她暖着,看着杜桦在解斗篷笑着问,杜桦嗯了一声,坐到她身边用手握住杜琬的手:“这会就不冷了,方才只吵着要到雪地里去。”

杜太太微微一笑:“这性子,倒有些像你,你小的时候,一看下雪,趁奶娘们不注意,就跑雪地里去。”是吗?杜桦有些不相信,杜太太微微一笑:“自然是了,不过侄女像姑姑也是常事。”

雀儿坐在下手,手里拿着杯茶,也不是喝,只是出门时候忘了带手炉,权把这个暖下手。杜太太已经瞧见,对冬瑞使个眼色,冬瑞从柜子里拿出个小手炉来,往里面放了两块炭,躬身放到雀儿跟前:“大奶奶,用这个罢。”

雀儿接过手炉,屋里又笼了火盆,婆媳母女说着闲话,倒也好消时光。杜琬玩了一会,在杜太太怀里打个哈欠,就要睡去,奶娘忙走上前:“太太,大姐儿想是要睡觉,小的把她送回去吧。”
杜太太把杜琬抱给她,奶娘抱着她出去,杜太太瞧一瞧外面的天色,杜桦已经明白:“娘,虽说下雪,天又暗了,二嫂就算是吃了晚饭才出来,也早该在路上,那段路又不难走。”

她说的是实情,杜太太点一点头,看向下面坐着的雀儿,笑着道:“大奶奶,眼看就要过年,今年亲家太太那里添了人,不如你抽个空亲自跑一趟,送年礼是次的,带着大姐儿去菩萨跟前多烧几柱香是要紧的。”

这是给雀儿一个机会去瞧瞧陈氏她们了,雀儿的眼亮了起来,刚要匆忙起身又压了下去,站起来恭敬应道:“是。”她的礼仪姿态毫无可挑之处,杜太太却微微皱了皱眉,这孩子,越发拘束了。

可是自己不就喜欢这种拘束吗?今日怎么反倒不喜欢了?看一眼旁边乖巧坐着的杜桦,难道是今日多喝了两口才会这样?杜太太用手按了按额头,正想让她们散了,丫鬟走进来:“太太,二奶奶回来了。”

说着朱愫就走了进来,想是走的急,还稍带一点喘息,齐眉戴了观音兜,兜上还有几点雪花,屋里暖,那雪花一进屋就化了。朱愫顾不上解了观音兜就行礼道:“媳妇回来迟了,劳婆婆悬心。”

杜太太忙让杜桦把她扶起来,晓倩这才上前替她解了观音兜,杜太太见朱愫眼皮微有些红肿,想是和朱家来送亲的人哭了一场,这也是女儿常态,杜太太并没揭破:“路途遥远,其实在那里住一夜也无妨。”

朱愫低头敛眼:“婆婆说的是,只是去前就说过今日赶回,怎敢在那里耽搁。”这话说的杜太太微微点头,雀儿用火筷拨一拨手炉里的炭,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这话说的多妥帖?

朱愫已经又道:“明日家兄就要回京城,特地前来给婆婆请安,还在外面等候。”原本说的是朱夫人亲自送亲,只是临到腊月,朱尚书有些咳嗽,朱夫人脱不开身,就命朱愫的长兄来送亲。
这位朱大爷是朱尚书第一个妾所生,从生下来就抱到朱夫人身边抚养,仪表堂堂不说,已经考中举人,就等来年应试,春榜奏凯。和朱愫也似一个娘生的一般,手足之情,和旁的姐妹兄弟比起来又不一样。

杜太太听了,忙命快请,雀儿和杜桦起身告辞,刚走出院门就见前面走来一簇人,想来是那位朱大爷来拜见杜太太,雀儿姑嫂忙走快两步往另一边走去。

走到分岔路口,雀儿见杜桦脸上有些讪讪之色,想起方才朱愫在杜太太屋里,对杜桦只是淡淡的,笑着道:“小姑,下午时候才说的,二婶现在还是新媳妇,况且她今日回门,回门的事就要和太太说说许久,等过几日,这些事完了,到时只怕寻小姑寻的你都会烦。”

雀儿说的对,杜桦的眼转一转,点头笑了,雀儿看见她此时的笑脸,想起自己初嫁来时候杜家上下的对待,哎,这出身名门的和自己就是不一样。

不过此时想这些做什么?日子久了,自然就一样了。雀儿拍一下杜桦的肩,又笑着说两句,两人这才分开,方才不觉得,此时是真的累了,雀儿打个哈欠,脚下步子加快。

房里只点着一盏灯,看见杜桐的鞋子放在那里,原来他已回来了,由着小冬青宁两个人把首饰簪环卸掉,宽掉外衫,这才掀起帘子走进去。

杜桐抱着一床被子睡的正香,雀儿刚悄悄在他身边躺下,杜桐就转身把她抱住,眼却不是朦胧的,亮晶晶的看着她。雀儿不由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叫你装睡。”杜桐抱她抱的更紧些,有些撒娇的道:“手那么重,你谋杀亲夫啊?”

雀儿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窝,说话的声音不由有些含糊起来:“嫌我手重,当日娶个大家女子,就不会这么粗鲁。”杜桐愣了下,接着就伸出手:“好啊,会嫌弃我了,瞧我怎么治你。”

雀儿怕痒,不等他的手到自己腋下,已经笑了起来:“好了,爷,我怕你了,再不敢嫌弃你了。”妻子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是这么让人心醉,杜桐把要送到腋下的手改成搂住妻子,声音有些含糊但绝对听的清楚:“我们给大姐儿再添个弟弟吧。”

之后屋子里再没有声音,只是杜桐朦胧睡去时候才想到,妻子有孕,又要有十个来月不能碰她,这孩子,还是来晚些吧,等大姐儿满一岁了再来才好。

杜太太既然发了话,等雪晴了,雀儿就带着杜琬,前去庵里看望母亲。陈氏所在的庵堂离城并不远,供奉的是观音,当家的尼姑法号智安,听得雀儿来瞧陈氏,自从陈氏进了庵,这杜家就成了大施主,每个月都派人送米送柴,不消再去别的施主家化缘,也省了许多事情。

把智安欢喜的,看顾陈氏甚好,等凤儿进了庵,送的东西就更多了,头几天就在合计,这眼看着就是过年,也不晓得杜家会送多少东西过来,等听到杜家大奶奶来了,忙的开门迎接出来。

智安虽没见过雀儿,见雀儿虽衣着简朴,那些丫鬟婆子都以她为先,就知道是正主。忙上前打个问讯:“今日贵人下降,小僧有失远迎,还望奶奶见谅。”雀儿知道这就是庵主,细细打量一番,虽然有些滑舌,但眼还算清明,想来也算老实。

回礼过,一群人簇拥着进庵,到智安房里坐下,智安亲自捧了茶,笑道:“大奶奶想是来瞧陈居士,居士在后院清修,并不敢打扰,还是先遣小徒一问。”说着已唤个道童打扮的去后院问陈氏,自己在这里陪着雀儿说话。

杜琬从没见过庵里的摆设,那双眼叽里咕噜的转着看,还伸出小手去抓旁边的木鱼,智安瞧着,她说话说溜的了,不由说道:“这姐儿真是和佛有缘。”说完才发觉自己说的不对,忙咳嗽一声。

雀儿虽恼她这样说的不对,还是淡淡的道:“能得菩萨庇佑,是大好事。”智安也转了过来,连连应是。

女童一会就回来,称陈氏请雀儿往她房里去,智安送到门口,瞧着雀儿母女一行人往里面去了。

陈氏看起来精神比原来好多了,房里虽没什么家什,但整齐干净,凤儿一身素服,虽依旧那样娇滴滴的,不过比起原来在宁家时候,又多了几分沉静。雀儿细瞧一瞧,又去陈氏床上摸了摸,被子也是厚的,连身上穿的棉衣都摸了一下。

陈氏见她这样,看她一眼:“你啊,就是操心,这在庵清修的,能得饱暖已是好了,还想什么旁的,不然就在家好了。”没有外人,雀儿人已经赖到她怀里:“娘,我这不是挂念你吗?”陈氏只一笑,并没让她起来,反摸着她的头发:“都当娘的人了,还这样,岂不惹人笑话?”

雀儿只嗯了一声,并没说话,凤儿瞧着雀儿这样,心里羡慕起来,虽说陪陈氏住了这几个月,可从没像雀儿这样撒娇。

等杜琬被抱过来,凤儿就更羡慕了,她虽成亲五年,宁五爷没多少恩爱给自己,耕种既稀少,这地久而久之也就抛荒,若有个孩子,不定宁家也不会休了自己。

这样的话,想想就好,没有这个法子,也有旁的法子的,听着雀儿在那里和陈氏说前些日子操办杜棣的婚事,有些累了,凤儿的眉不由一皱,对雀儿道:“这大户人家出身的妯娌,妹妹,可要多留个心眼。”
 
作者有话要说:哎,凤儿的眼界啊,始终没脱过后院女子的。
在古代,有能力的,奉养妻子父母的情况很多,而且也会得到大家的称赞,所以,表说我家雀儿凤凰女啊,这是那个时代正常的事情。


第40章 救美

留个心眼?雀儿的眉微微一皱,坐直身子,从桌上拿一块蜜饯入口,蜜饯带有淡淡的甜,雀儿含在嘴里很久。凤儿的手还是放在那里,任杜琬拉着她的手指在玩,眼里有一丝迷茫,只是看着雀儿:“妹妹,我旁的不如你,但在后院过的日子就要比你长了,奴仆丫鬟,公婆妯娌,经的事要多些,这后院里,多的是和你说话甜甜蜜蜜,背地里视你为仇的,你还说和你妯娌要做姐妹。妹妹,这话听在她耳里,只怕是怎样的讽刺呢?”

蜜饯含的久了,味道淡了,雀儿咽了下去:“姐姐,我知道你是为的我好,只是一家有一家的过法,宁家的事和杜家的,可是不同的。”
不同?凤儿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真不同吗?从张家到宁家,不都是翻脸就不认人的?凤儿觉得心口又开始有些闷,把手指从杜琬的手里抽出来,微微按一下胸口,笑的有一丝凄凉:“我知道妹妹比我聪明,我不过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雀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只是淡淡说出一句:“姐姐也是知道,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只是按了自己本心去做。”凤儿低下头,良久才叹出一句:“我晓得,妹妹到现在都还在怨我。”
怨?雀儿又一笑:“有什么怨的呢?姐姐当时不过按了本心去做罢了,况且,你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乡下的辛苦你也是吃不住的,到时不知姐姐自己怨不怨?”

凤儿眼里有亮光划过,似乎在强忍着泪:“当日但凡我自己能做主一些,也不会如此。”雀儿还想再说话,陈氏把杜琬抱给凤儿,伸手拉住雀儿的手:“雀儿,你怎么越大越像孩子?”雀儿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握住陈氏的手在玩着手指。
陈氏把手从她手里拉出来,笑着对凤儿:“你妹妹从小在乡间长大,嘴不容人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凤儿低头:“娘说的是,我是姐姐,自当爱护妹妹。”

陈氏又去推雀儿:“你啊,你姐姐说的话也是为你好,深宅大院本就难容身,你公婆倒罢了,他们心疼你,大家都有眼看的,你妯娌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女,当年武皇尚且嫌官家之女不堪于公主同为妯娌,你也别摆什么大嫂的架子,凡事让她一步。”

雀儿有些撒娇的晃着陈氏的手:“好了,娘,我知道。”陈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样子,哎,在深宅大院里伺候婆婆,操持家务,委实不轻松,今日来瞧自己,就该让她好好歇歇,怎么又说了她一番?
杜琬坐在凤儿膝上,见她们只是顾着说话,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两只小脚在凤儿膝上跺个不停,身子往前撑。

凤儿怕她摔下去,忙紧紧抱住,杜琬被她抱紧,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陈氏张开怀抱,杜琬早扑到她怀里,陈氏亲着她的小脸:“她是想学着站,傻丫头,都还不会坐,怎么就要站起来。”
陈氏抱的比凤儿抱的舒服,杜琬依在外婆的怀里,打个哈欠,揉揉眼睛,打算睡去,雀儿忙叫奶娘进来把孩子抱走。见凤儿的眼只是看着杜琬的方向,陈氏拍一拍她的手,有合适的,总要再走一步,还是花一般年华的女儿,怎能陪了自己在这庵里苦守岁月?

这心事,陈氏没和凤儿说,先和雀儿说了,雀儿是没想到这层的,皱着眉道:“娘,姐姐陪你不好吗?”陈氏白她一眼:“你啊,聪明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犯傻,虽说你姐姐陪着我最好,可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又不是死了丈夫,那守也是应当的,此时是被人休弃,守着又算怎么回事,倒不如再走一步,也好让我放下这颗心。”
雀儿脸一红,自己只是泛酸,想着娘的关爱分了姐姐,又想着凤儿既陪着娘,娘就不会孤单,怎么就忘了姐姐今年不过是二十二,还是花一样的年华,想到这,雀儿连连点头:“娘既这样想,等我让你女婿慢慢挑个合适的。”

陈氏刚想说话,外面杜琬突然哭起来,接着还有嘈杂的男子声音响起。陈氏微皱一皱眉,这里是庵中的后院,就算有人来庵中,不过是在前面拜佛随喜,怎会有人走到后面,况且还有男子声音。
雀儿忙扶起陈氏出门,原本是凤儿午饭后抱着杜琬在这里晒日头玩耍的,奶娘丫鬟婆子在那伺候,谁知此时院中竟多了几个男子,领头的虽也穿了件绸衣,只是那流里流气的样子,怎么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男子围着凤儿转了一圈,伸手就要去摸凤儿的脸:“啧啧,这所在,果然还有标致女子,方才那秃子还说庵中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什么旁人。”
这话一说出口,跟随的几个帮闲全都笑起来,有一个还走到男子跟前:“秦爷,这美人多藏尼庵,可是戏本上常说的。”凤儿一张脸红的快要滴血,手里紧紧抱住杜琬,想要往屋里走,被这几个人拦住去路,丫鬟婆子们想上前,也被他们拦住。

秦爷更加得意,手都快要摸上凤儿的脸了:“素服出美人,果然比爷家里的那几个强,这抱着的,只怕是你的私孩子吧。你既肯给你的情人生,何不随爷回去,做爷的第五房姨娘,保你吃香喝辣,胜过在这庵中。”
凤儿又急又气,杜琬哭的更加厉害,小身子在凤儿怀里撑个不住,那秦爷被杜琬的哭声吵的眉一皱:“这死小鬼,还不快些把她给爷扔出去,别吵了爷和小美人说话。”说着涎着脸又要上前。

果然有帮闲的就要来抢孩子,丫鬟婆子们急得没办法,想上前又被帮闲的拦住,眼看杜琬就要被抢走扔下,那秦爷头上早挨了一木棒。
秦爷满心的绮念被这木棒打的全没了,回转身正要大叫,见雀儿虽容貌稍逊,年纪又小了几岁,不觉咽了一口口水:“啧啧,果然美人全在这里。”雀儿已从凤儿手里接过孩子,招呼那几个婆子丫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有的是锄头板凳,还不快些给我把他们赶出去?”

婆子丫鬟们听了雀儿这话,纷纷醒了过来,力气小的捡木棒,力气大的捡锄头,还有拿小椅子的,没头没脸的往这些人身上打去,边打还边骂:“呸,也不去瞧瞧,我家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在这里轻薄起来。”
雀儿说话时候,这些人并没想到婆子丫鬟们会真的动手,特别是那个秦爷,先是被雀儿打了一木棒,又被婆子们用椅子打了几下,他酒色之人,哪能禁得住,早被打的满院乱窜,嘴里还在嚷道:“你也不去问问,我是什么样的人,竟敢打我。”

雀儿已把杜琬哄好,把她抱给奶娘,吩咐奶娘陪着陈氏和凤儿进屋去,听了这话只是冷笑:“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只知道哪有男子无故跑到尼庵里来?”

那些帮闲的也不顾被打,只是上前拉住秦爷要走,嘴上还不饶人:“等会定找人来把这庵铲平了。”雀儿只是冷笑,双手叉腰,吩咐丫鬟婆子们再打大力些:“打的好,我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那些婆子们更用力气些,“阿弥陀佛,这是怎么说的。”智安惊慌的声音响起,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原来智安许久不见,是去搬救兵去了,雀儿心里这才对她的怨恨减些。
那秦爷见了男子,连滚带爬上前抱住男子的腿:“姐夫,姐夫,这婆娘竟让人打我,你瞧瞧我一件新衣,都被打烂了。”男子看样子是想一脚踢过去,又生生忍住,这个小舅子,若不是他姐姐临终前再四叮嘱,说只有这个弟弟,要好好看顾,哪能容得下他胡作非为?

男子也不理他,走上前对雀儿深深作个揖:“这位大嫂,方才在下内弟,吃多了两杯酒,闯到庵中后院,多有得罪,还望大嫂饶恕。”雀儿侧过身子,丫鬟婆子们虽已停止了打,手里的东西没有放下,小冬上前遮住雀儿。

见这样做派,男子明白雀儿虽衣着简朴,并不是什么管家娘子,而是哪家少奶奶出来了。又作个揖:“不知这位奶奶是哪府宅上,等内弟酒醒之后,在下定要带着内弟到府上赔礼道歉。”
小冬口快:“我家奶奶是这里杜府的大奶奶,这里是亲家太太清修之所,大奶奶今日是来探望亲家太太的,谁知竟有强徒闯入。”说话时候,小冬的嘴高高撅起。

原来是杜府大奶奶,男子了然一笑,并没在意小冬的无礼,礼数更周全了:“在下贱姓朱,贵府和在下家里,也有来往,彼此既是熟人,就请奶奶卖在下一个面子。”

话说到这里,雀儿再不肯,似乎有些强人所难,身子还是微微侧过,只是道:“既有旧交,卖个面子也无不可,只是朱爷,须知败从小事来,贵府有这等贵亲,不知朱爷有多少揖能换得回他不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恶搞一把,姓朱的对雀儿一见钟情,于是后面,咳咳。


第 41 章

这话把朱爷差点噎住,思索再三,找不到话来驳回,只得又行一礼:“杜奶奶说的是,在下对内弟确实失于管教,在下日后定要……”话没说完,秦内弟揉着被打肿的脸,连声叫唤:“姐夫,和她说些什么,我们是尚书家的人,哪能白白被她打了?”
尚书家?姓朱,难道是朱愫家的人?可是朱家虽说是本地的,但当年朱尚书没发迹前,孤儿寡母,受了族里众人的一些闲气,若不是方老太爷慧眼识珠,把女儿嫁了给他,全力助他读书,又供养他的母亲,直到最后中举得官,只怕朱尚书的骨头都早化了。
发迹之后,朱尚书对族中之人也有些怨气,索性举家上任,逢了回家祭祀父亲的坟,也是住在方家宅子,不然朱愫这次出嫁,怎会借了方家宅子办,而不借了朱家本家的宅子?
雀儿冷笑一声:“尚书家的人?秦爷可是好大一张脸,当日朱尚书是怎么说的,这里也是尽人皆知。”说着雀儿又看向朱爷:“朱爷,瞧你也是讲理的明白人,尚书官声得来不易,又何苦让人在外轻轻毁掉,连一线之情都不留?”
朱爷一张脸已经红成猪肝色了,狠狠瞪内弟几眼,这次回去,任由他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出外,定要关在屋里,只许他读书写字,不然再按现在这样浪荡,也是对不起亡妻。
忙又对雀儿深深行礼:“杜奶奶说的是,在下确实想不周全。”雀儿见他还算知礼,头一抬:“既如此,还请朱爷好生管教,请吧。”说着手往外一指,朱爷又施一礼,这才带着人走了出去。
等他们走出院门,一直在旁紧张等着的智安才敢上前:“阿弥陀佛,奶奶真是有智谋。”雀儿只一笑:“这人究竟是谁?”
小冬已经把手上的东西扔掉:“奶奶,风大,进屋再说。”智安也在一边帮了把。杜琬在奶娘怀里已经睡着,奶娘用手拍着她,无奈的看向凤儿。凤儿两眼已经哭肿,只是拿着帕子捂住嘴,竟是无声之泣,陈氏在一边劝她。
只是那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想是怕吵醒了杜琬,见雀儿进来,奶娘忙站起来,雀儿在奶娘手上瞧一瞧杜琬,见她睡的很香,示意奶娘抱着她进里间去,这里坐下款款的道:“姐姐,你也没什么好哭的,这样的浪荡男子,说出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你又何必想着呢?”
凤儿又抽噎几声,却是说不出话来,陈氏叹一口气:“你姐姐并不是被那个男子调戏着恼,是想着,就连进了庵里,也不得安生,这可如何是好?”智安脸红一红,小步上前打个问讯:“陈善人,今日这事,倒是小僧不好,本来朱爷是来送年下的年例,谁知秦爷也跟着来了,非说我这庵里藏了美貌女子,小僧一个不注意,就让他闯进后院,惊扰了诸位,真是我的不是。”
见她连连赔礼,陈氏的眉头皱起,年轻女子在庵中,别说没出家,就是出了家,还有些浮浪子弟想着法的来见见,更何况这位朱爷既来送年礼,想来也是庵中的大施主,智安不敢得罪也是有的。
陈氏把凤儿的手紧紧握住,要赶紧给女儿寻个好的婆家,嫁了出去,她得了安身之所,自己的心也可放下了。
雀儿见智安脸上的尴尬之色,笑着问道:“我见那朱爷是极讲理的人,怎么他那内弟又是这等人?”智安摇头:“可不是吗,说起这话就长。”
原来这朱爷讳敬祖,就住在近邻的庄子里,说起来,他的父亲,人都称他朱四哥的,和朱尚书还是一个曾祖下的堂兄弟。当年朱尚书落魄之时,朱四哥虽做些小生意,比朱尚书稍强一些,也强不到那里,偶有帮衬也帮不到多少。
等到朱尚书发了迹,朱四哥也是时运来了,连做几笔生意赚了些钱钞,买了地,盖了大房,那时人就改了口,称他为朱四老爷请了先生在家教朱爷读书,朱爷还算聪明,考中秀才之后,朱尚书回家祭坟,别的亲族都没理,只见了朱四老爷,又夸赞了朱爷几句,对这个侄子也有些青眼。
果然朱尚书回去之后的第二年,朱爷就考中举人,朱爷正踌躇满志,等着来年联捷,谁知朱四老爷太高兴了,酒喝多一失足摔了个中风,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就去了,临去之前,怕朱爷守丧,耽误了娶媳妇,强拖着病体给他办了婚事。
这秦氏是附近人家的,爹爹还是当年和朱四老爷一起做小生意的,连婚事都是指腹为婚,只是朱家发迹,秦家依旧落魄。秦父一来连殇数子,本以为这婚事已然作罢,谁知等到秦氏出生,朱家就派人来下定纳聘,这让秦父欢喜不已,故此秦氏比朱爷小了足足八岁。
过门之时,秦氏只刚刚十四岁,虽是穷家女儿,年纪也不大,也是克尽为妻之道,朱四太太待秦氏就如女儿一般。朱四老爷见这家人过的甚好,这才两眼一闭,放心登了极乐。
朱四老爷一去,秦父思念老友不止,不过一年也就去了,朱爷忙前忙后,尽了半子之责。丧事一完,朱四太太一来看重儿媳,二来见亲家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儿子,家计也艰难,三来两个寡妇,正好做伴守着,做主把秦母和那孩子都接了过来。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惜秦家儿子一来是秦父的老来子,当日在家就娇惯,二来朱四太太心疼他年少失父,对他看的像儿子一般,好吃好穿好玩,更是尽着他,倒让他养成个纨绔的脾气。
又嘴甜,秦氏偶尔训诫他,他早跑到朱四太太跟前撒娇,朱四太太倒嗔着儿媳不该管束这个弟弟,说他还小,等等就懂事了,秦母也是个爱儿子的,见朱四太太这样,更是乐的不管。
秦氏气的无法,也只得任由他去,朱爷守孝期满,连走了两遍京试,都是榜上无名。秦氏给他生的儿子此时也有三岁,朱爷见家事尽过得,索性把功名心淡了,只在家照管家业,侍奉老母。
谁知天不佑善人,这儿子四岁那年,得了天花,不过半月时候,就把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跑走了,朱爷是个男子,心里虽哀痛,还是想着,等日后还可再生。秦氏看这儿子,比颗宝珠还值钱,儿子死后,夜里哭泣,白日还要打点精神侍奉婆婆,照管家务,过不得三个月,就拖成了病,起不了床。
虽请医百般调治,也无半点效用,临死之时,除了挂念母亲,就是弟弟,含着两包泪,叮嘱朱爷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朱爷应了,秦氏这才闭了眼。
秦氏一死,这秦爷更是没了管束,这时已经十四岁,行为更是不成个体统,朱爷也想好好管束,不等说话,这秦爷就跪在那里喊姐姐,这一喊朱爷就心酸,自然管教不下去。
秦爷初还只挑好吃好穿,后来渐渐就去眠花宿柳。有几个帮闲的,说那些粉头没趣,那良家女子,才是有趣呢。这秦爷哪禁得起人的撩拨,自然又去寻,被几个帮闲的找了几个粉头装作良家女子引了几次,吃到甜头,胆子更是大了。
朱爷虽知道,没有好的法子,只得把他牢牢栓在自己身边,半步也不离身,朱四太太信佛好善,四时八节,总是要到各处庵里舍银子。秦爷竟瞅了这个空,跟着朱爷去送银子的时候,到处去瞧庵里有没年轻好看的尼姑。
也有几家庵的门没有那么紧,被他得了些甜头,这下秦爷更是高兴,以前说去庵中,只当是苦差,现在不等朱爷说,就一溜跟了来,朱四太太还当他也一心向佛,朱爷虽知道些影子,却无实证,也只得由他去,谁知今日就闹出这样风波。
说着智安合十叹道:“阿弥陀佛,这话本不该是我这出家人说的,只是朱大奶奶去了也有两年,朱爷一心只想着怎么管束这个内弟,竟是再没说的亲事,眼看着他也三十的人了,真不晓得,还要被秦爷搅到什么时候?”
雀儿明白了来龙去脉,凤儿此时虽没再哭,只是用手搅住帕子,智安说完,不免又安慰了凤儿几句,再三再四的保证,今日朱爷既知道了,那个秦爷定不会再来。
陈氏点头应了,智安前面还有事,往前面去,雀儿陪着陈氏又说几句,见日头渐渐下来,这来了已有半日工夫,也该回家去了,辞了母亲,上车回家。
一路只是在想,说起来,这朱爷还真合适,三十来岁,虽是继配,前面那房又没孩子,瞧他对死去的妻子情深意重,想来也不是什么薄情的人,堂上只有一个老母,至于那位秦舅爷?雀儿一笑,今日这几句话,说的极重,只怕朱爷回去就要管教他了,管教好了,也是一个帮手,只是这门亲事,自己这里打算好了,就不晓得那头如何,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就能先结交,再探听。
一路思来想去,小冬早掀起帘子:“奶奶,到了。”原来已进到杜家二门口,雀儿下了车,接过奶娘怀里的孩子,这才往里面走。
刚走进门,前面就传来笑声,听起来是杜二太太,这样日子,她不在家里忙过年,又来这里做什么?雀儿心里思索,还是避到一边。送杜二太太出来的是朱愫,她已换下新嫁娘的浓妆,穿了家常的衣衫,见到雀儿,笑道:“大嫂回来了?”
雀儿还不及回答,一向把雀儿当不存在的杜二太太冷笑起来:“好大奶奶,真是好给人长脸,这出门才半日,就教训了别人不说,人还送了礼到我们门上,说是冲撞了大奶奶,我活了快四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谁家的女眷,和外面的爷们有来往呢。”

委屈

说话时候,杜二太太眼看着雀儿,唇边的笑含有的讥讽和不屑,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朱愫眉头微微一皱,今日的事情,虽说有些不合体统,遇到这种事情,自然命人去叫外面的管家进来,再去请人来帮忙解开才是道理,哪有个谁家的奶奶就吩咐下人们动手的理。
可是那是紧要关头,若不这样做,到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朱愫的手捏住帕子,不停在心里想该怎么说,已经听到雀儿开口:“二婶这话说的蹊跷,什么叫和外面的爷们有来往?”杜二太太不知是计,又冷笑一声:“大奶奶,你这是做了亏心事,还在这里嘴硬?今日晚饭前,二侄媳的本家送年礼过来,指明了有一份是给大奶奶的,说冲撞了大奶奶,应当赔礼……”
雀儿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既是冲撞了我,自然就是要来赔礼,难道我在外面见自家姐姐受了欺负,还要袖手旁观不成?”杜二太太没料到雀儿回这样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自然是要帮的,只是……”不等她说完,雀儿又笑着开口:“既是要办,紧急之时,自然就有紧急时候的法子,难道还要等寻到男的下人来,才把别人赶开,到那时,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杜二太太不由语塞,脸上的神色变的有些慌乱,还在心里想着怎么回答雀儿的话,雀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一双眼只瞧着杜二太太,一副向她请教的样子:“好二婶,你可要告诉我,日后若遇到这种火烧眉毛的事情,是不是要等下人来了才能把火扑了?”杜二太太顿时不光是语塞,还有些气恼,她方才一心只想着怎么说雀儿几句,全没想过要怎么做,在肚里搜索枯肠,想寻几句响亮话来说。
风开始吹起来,雀儿把杜琬的衣衫理一理,看她被裹的严严实实才道:“二婶,起风了,二婶还是回家去吧,省的着了凉不好。”杜二太太刚把两句刺她的话想起来,可是又被雀儿这轻描淡写的话给缩了回去,只得袖子一甩,气哼哼的往外走。
朱愫是奉了杜太太的命去送杜二太太的,见状忙跟了上去,经过雀儿身边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虽说朱愫此时觉得雀儿做的对,可这对长辈伶牙俐齿,也不是规矩,可不刺两句,别说雀儿,连朱愫都觉得心里不舒坦。
雀儿抱着杜琬站在路边,目送着她们一行走过二门,这才继续前行,也不晓得那朱爷是怎么想的?平白无故的送份礼过来,看来还要先把今日的事回明婆婆,不然还是难以开交?想起方才杜二太太的嘴脸,也不晓得她在杜太太跟前又说了些什么?
见了杜太太,雀儿问安必,起身刚想说话,杜太太抱过杜琬,逗了几句,雀儿不好打扰,只得陪着她逗着杜琬,杜琬过了一会,就揉着眼睛想睡,杜太太吩咐奶娘抱她下去歇息。
雀儿又想开口时候,朱愫轻轻走了进来:“婆婆,媳妇已经把二婶送回去了。”杜太太嗯了一声,雀儿又停住,不等朱愫也要陪着说笑,杜太太挥手:“你们都辛苦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朱愫应声行礼退下,临走之时看一眼雀儿,想是要等她一起走,雀儿咬了咬唇:“娘,媳妇还有话要说。”杜太太按了按额头:“这火盆笼的也太大了,我脑子疼。”夏青立即吩咐外面伺候的婆子把火盆抬出去,冬瑞就把个手炉放到她手里。
杜太太的眼只看着手炉:“大奶奶,我说过我今儿脑仁疼,你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说着往后躺去,眼已经闭上。夏青已经带人把重新笼好的火盆抬进来,见她要躺下,忙和冬瑞往她身后放了两个大引枕,冬瑞拿着对美人拳给她轻轻捶着。
雀儿的眼黯了下来,只得行礼退下,等她走后,杜太太才睁开眼,微微叹了口气,夏青冬瑞是不敢开口问的,过不了一会吴妈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垂手:“太太。”
杜太太睁开眼,夏青冬瑞带着其他丫鬟推了出去,吴妈拿起美人拳继续捶着:“太太,都打听清楚了,虽说做的不合些礼仪,可是那情急之中,也是没办法的事,太太又何必为了二太太的几句话,生什么闷气?”
杜太太叹气,这管家,光靠聪明劲是不行的,还要靠决断,要说这决断也有了,只是不晓得会不会太莽撞了些?吴妈伺候了她几乎一辈子,她的心事岂有不晓得的:“太太,依小的看,大奶奶虽说出身那样,但和二太太是不同的,况且她又是个大嫂,难道什么事都要反矮了二奶奶不成?况且这进了杜家的门,自然就要依了杜家的规矩,难道那边亲家,还会说什么不成?”
长幼有序,杜太太是明白这个的,可是朱愫,始终是自己姐姐亲手养大的孩子,和旁的人不一样。她没进门前,杜太太自然中意雀儿当家,但等到朱愫进门,瞧着她行动举止之间,有些姐姐的样子,杜太太不由得爱屋及乌之心,这人,一有了偏袒心,就难免失了决断。
见杜太太不说话,吴妈也没再劝,怎么说都是主人家的事,自己只能在旁边说两句,难道还能越过太太下了决心不成?
雀儿一路走着,渐渐有些委屈涌了上来,回到房中,遣掉了众人,自个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今日这事,自己并没做错,为什么连婆婆都不肯听自己的解释?杜二太太罢了,她本就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可婆婆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明理的人,怎么也会不听呢?
雀儿觉得坐的不舒坦,索性到床上歪着,用手扯着帐子上挂着的穗子,要事事都靠了管家娘子们,那时日长了不就成了废人?况且如此紧急的事,管家们又是等在庵外的,等到他们寻了人进来,只怕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雀儿叹了几口气,哎,这做富家奶奶,虽说是吃穿不愁,什么都不要做,可是这大如天的规矩,礼法?朱愫没进门还好,只有自己一个也显不出来,现在她进了门,样样都是合乎体统规矩的,就显得自己粗鲁了。
可真要样样像她们样,行动没有半点错处的,自己又做不出来,况且那压了本性,做人还有什么意思?雀儿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站起身从茶桶里拿出茶壶,也不用茶杯,咕嘟嘟把茶一口喝完,觉得心里的火这才压了下去。把空茶壶扔在一边,继续坐在椅子上想起来。
杜桐走了进来,见茶壶放在这里,提起壶就倒茶,谁知里面空空的,哎呀一声:“这些下人是怎么了?”往外扬声叫道:“来人。”小冬挑起帘子进来:“大爷有什么吩咐?”
杜桐皱眉看向她:“这是怎么了?灯也不点,茶也不备,你们都在忙些什么?”明明自己出去前才把茶倒满,怎么现在又?不过大爷训话,也不敢驳的,上前接了茶壶出去。
杜桐还要说,雀儿已经支起身子:“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吩咐不掌灯的,茶也是被我喝光的。”青宁手里端着烛台进来,杜桐就手接过烛台,往妻子脸上一照,见她一脸的不高兴,难道说是在岳母那里受了点气?
刚要开口问,小冬也端着茶壶进来,杜桐吩咐她放下茶壶就让她们出去,坐在妻子身边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难道说岳母给你气受?”雀儿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还不晓得这件事情。
用手扯着他的衣襟:“娘怎会给我气受,是旁的事。”着把今日的在庵里的事合盘托出,杜桐的眉随着她的诉说越皱越近,伸手拉住她的手:“那登徒子,怎么这么可恶,那些婆子丫鬟也是,哪有等你发话才去动手的,这样的人,就是登时打死,也不为过。”
几句话说的雀儿的心暖融融的,她拉着杜桐的衣角晃啊晃,有些撒娇的问:“怎么,你不嫌我亲自出面,还和朱爷说了几句,丢了杜家的脸?”和朱爷说了几句?杜桐没料到还有这一层,不过旁边还有旁人,又没个可靠的人传话,总不能让朱杜两家结了冤仇吧?
论起来也是亲戚,朱愫嫁进来时,朱爷可还来送礼,朱家本家那边,朱尚书也只认他家,若不是自己妻子说几句,再让人传话,传错了这麻烦可就大了。
一想到此,杜桐笑着道:“都说了事有紧急,况且周围都还有人,又不是私相授受,你怕什么?”雀儿脸上露出笑容,接着又是一声叹:“可是娘不肯听我说的,况且我回来时,遇到二婶了,她还说了我几句,她是长辈,若在娘跟前说了什么,那是怎么描补都补不回来的。”
杜桐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你怕什么,二婶平日里就有些左性,越不让她说,她就越要说,索性不理她就是了,再说我娘这个人,最是明理的,她不肯听你说,就是已明白缘由,她心里有了主意,旁人纵说什么,也拗不回去。”
真的?雀儿的眼亮了,杜桐点一点她的鼻子:“自然是真的,论起我娘来,别说那些姐妹们,就是所见过的长辈们,也再没一个有她明理,分的清内外的。”雀儿脸上又露出甜甜笑意,杜桐升个懒腰:“怎么不见大姐儿,一日没见,还真有些想她。”
雀儿此时心里,只有欢喜,没有委屈,站起身拉了他起来:“换了鞋,我们去瞧瞧大姐儿,她睡着了,可别吵醒了她。”说着把一双布鞋拿出来,亲手给他换上,杜桐瞧着她低头毫不矫柔的动作,灶婢又如何?有这样一朵解语花,岂不胜过木头人?

心事

果然杜桐说的对,次日杜太太并没说一句什么,依旧如平时一样吩咐她们帮着打点什么东西。年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送年礼,要紧的各家,这项事情,刚进腊月就开始打点,到前日才算把东西预备齐,一份份送出去。
送到朱尚书府上的,是遣专人快马进京去的,除了杜家的年礼,还有朱愫的私敬和一封家书。朱家本家这里,朱尚书认的也就是朱四老爷这边,旁的朱家人虽也有遣人来送给朱愫年礼的,但除了朱四太太那里的,旁的都被杜太太寻法子退了回去。
雀儿见给朱四太太的回礼要比昨日朱家送来的丰厚了些,脸微微一红,照着单子一份一份打点好了。杜太太见两个媳妇在那里做事,心里思忖起来,一个聪明,一个稳重;一个遇事有决断,另一个做事滴水不漏。
还真是难办,杜太太用手按了按头,朱愫已经瞧见了,忙倒杯茶过来:“婆婆是不是起的早了些?”杜太太接过茶嗯了声:“昨夜不大好睡。”听了这句,雀儿的脸不由又红起来,上前笑道:“刚忙完二叔的婚事,又要过年,一家的事都聚在娘身上,是要劳累些。”
说完雀儿又觉得,这话说的并不是像自己平时说出的话,咬了下唇,难道说姐姐说的那句话被自己放在了心里?一个出身名门的妯娌,自然会得到婆婆的疼爱,而离开陈氏的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把孺慕之情移到婆婆身上?见不得新人来分了婆婆的疼爱?
雀儿把唇放开,这样不行,怎能这样想?不骄不妒,才是做人的本心,若事事想着出头,想着去争,那不是和杜二太太一样?杜二太太要搬离这里,和她的哥哥进京的事,虽大家都没说,只是除杜二太太以外,个个都明白,这嫁出的妹妹始终不是自家的人,到时范大老爷会不会管还是另一回事,而离了哥嫂管束的杜二老爷,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杜太太的眼瞧着雀儿,见她一会咬着下唇,一会又松开,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化,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孩子,还从不晓得,有些心事是不能露出来的。她把茶碗放下,笑着对雀儿道:“你说的是,这一年来,我觉得精神越发短了,况且他们都成家了,等翻过年,再给老四说了亲,办了婚事,那时我就没什么事,该含饴弄孙了。”
这是头一次杜太太在她们两个跟前说起这些,朱愫的心不由抽了一下,当日许给杜家,用朱夫人的话就是,杜家虽说不如原先了,可还是富家,家风又严,没有那些纳妾的事情,杜棣又是老二,这也省了许多当家的事情,做女儿的,生在富家,嫁到富家,没有那些烦杂的家事扰了,这辈子顺顺当当的过,也就罢了。
朱愫当日明白这是朱夫人待自己的好,眼里也曾见过两个姐姐出嫁后的情形,大姐嫁到相府,嫁出四年,虽生下一子一女,夫妻之间也算恩爱,只是也要为姐夫在房中预备两个人,以备自己不便时候,伺候姐夫。
相府少奶奶归宁的排场也算不小,大姐也常笑着对母亲说,在婆家婆婆疼爱,妯娌们就和姐妹一样。可是备不住有嘴快的下人说出来,亲家太太虽说面上做的是一碗水端平,只是终究心里还是分个亲疏,对大姐夫妻不过就是面子情。
妯娌们又不少,自然有那么一两个轻狂人,仗了自己出身,在婆婆跟前又多加些甜言蜜语,哄的婆婆一心只把她当宝,看不起这旁的妯娌们也是有的。大姐日日周旋在丈夫,婆母,妯娌之中,还有自己房里的下人多了,嘴杂的也不少,只觉得她眉间眼梢,常带了疲累之色,哪有当日在闺中的娇美?
二姐嫁的是扬州知府的族弟,自身的功名虽只是举人,可是京中有了数家商铺,京外又有几个庄子,公婆已丧,二姐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下面不过一个小姑,还要仰仗着哥嫂过活,那日子过的,可比大姐快活多了。
嫁过去不到两年,虽只得了一个女儿,可没有人敢在二姐跟前说句让二姐夫纳妾的话,只说年纪小,先花后果也是常事。归宁时候,虽没有大姐气派,只是那出手大方,对低下人的约束,就和大姐不同,饶如此,二姐还常嚷着在家料理家事太累,巴不得回娘家多待几日好好歇歇。
或者就是如此,母亲才把自己许给杜家吧?可是难道说自己就要在大嫂下面过一世吗?虽说长幼有序,也有量才是用,朱愫的手握住丝帕,不该这样想,长辈面前承色,对长嫂恭敬,这才是做弟妇该做的,若事事强出头,只会被那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就像自己的姨娘,以为自己被嫡母养在身边,就多了些面子,常在那蝎蝎螫螫的,一次两次还好,多了,谁把她当真了?想起刘三妈说的话,朱愫捏丝帕的力气更大些,就不该让她跟着来,等过了年,寻个什么缘由打发了去才是。
雀儿只是笑着问:“娘,已在寻四婶了?”杜太太点头:“过了年,他也十五了,你二婶家的老三都订亲了,说起来,虽说是小了一岁,论起月份,只有七个月,都是我疏忽了。”说着杜太太摇头:“哎,等各自成了家,我就真老了。”
朱愫把心事转了回来,笑着道:“婆婆还不到四十,哪里能称老?况且心事缜密,当家这么多年全无所失,媳妇的十个都比不上婆婆的一根小指头。”
这番话只是让杜太太嗯了一声,看着朱愫道:“二奶奶这话说的,让我不好意思起来。”说着微微叹息:“老了就是老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吴妈走了进来,小声的道:“太太,那家……”雀儿忙拉一把朱愫,和她一起出来。朱愫只觉得自己刚才的马屁简直是拍到马蹄子上,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大姐还说,这婆婆和娘是不一样的,要多在她面前说些好听的,暖着她的心,讨她的喜欢。不然她来个不理你,从不让你在跟前伺候,那日子可不好过。谁知才刚学就被打回来了,是大姐说的不对还是旁的什么?
来到外面,雀儿坐下,见朱愫扯着丝帕,脸上有些懊恼之色,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笑着道:“二婶,婆婆有些严肃,有些话她是不爱听的。”朱愫再受了那么多年的教养,内里底子依旧是个十五的少女,见雀儿说这话,就像小孩子做错事被抓一样,冲口一个我字出口,就再没说话。
身后已经传来杜桦的笑声:“大嫂二嫂,你们在说什么呢?”雀儿朱愫双双转身,不止杜桦,杜杉杜杨也在那里,看见雀儿,杜杨已经抬头笑了,她正在换牙,一讲话就漏风:“大嫂,方才大姐姐领我们去瞧了小侄女,她还在睡觉,大嫂,她什么时候才会不睡觉起来陪我们玩。”
杜杉想是回去之后,被杜三太太管教严格,比原先规矩许多,拉一把杜杨:“大姐儿还小呢,还不到五个月,等要能陪你玩,只怕还要一年,再说,你连礼都不和二嫂见一个,羞还是不羞?”
杜杨被姐姐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扭着小手指头不说话,朱愫上前拉住她:“二妹妹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大面上的礼没错就成了,这私下也讲这些,不累的慌?”
杜杨歪着头打量着朱愫,除了当日见礼时候见过朱愫,还没好好瞧过呢,杜杉又拉一把她:“你也不小了,该学规矩了。”杜杉嘻嘻一笑:“二姐,二嫂今天的打扮,比那日好看多了。”
童言可爱,众人不由都笑起来,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别人赞自己容貌的,朱愫低头一笑,杜杨伸手拉着雀儿的手:“大嫂,二嫂比你好看多了。”这个三妹,杜杉刚想去捂她的嘴,朱愫的喜悦顿时变成尴尬。
雀儿已经蹲下身子给杜杉拉着衣衫:“三妹,是不是见了漂亮二嫂,就不理大嫂了?”杜杉早扑到她怀里:“不是,怎么会不理大嫂呢?”见雀儿轻轻化掉这话,朱愫不由叹了口气,一有了得失心,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和小姑们说笑一回,依旧进到房里陪着杜太太说笑,虽说是说笑,其实说的是杜杉杜杨,陪笑的是雀儿妯娌。杜太太依旧是坐在上面,偶尔露出一个笑容,纯是看她们玩耍罢了。
用过午饭,冬日天短,虽不歇午觉了,杜太太还是打发两个媳妇回房,让她们各自去歇息。朱愫回到房里,脱斗篷,解帽子,端着茶坐在熏笼面前半闭着眼,能像这样歇息一会,杜太太怎么说媳妇都是个好婆婆。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响起,朱愫不由皱眉,不是说了不许她们打扰吗?怎么又有人进来了?刘三妈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机会你怎么不抓住呢?”
什么机会?朱愫看着刘三妈,刘三妈蹲下身子:“姑娘,我听的说,太太预备给四爷挑媳妇,等娶了四奶奶,太太就不想管事了,姑娘,这可是好机会。”
朱愫坐正身子,看着刘三妈的眼有丝疑惑,这话杜太太上午方说过,怎么她就知道了?刘三妈忽略掉朱愫的神情,小声的道:“姑娘,姨奶奶一世只有你这个,还不是盼着你嫁到好处,虽说不能像大姑娘一样嫁到相府,可也不能弱了二姑娘不是,等把家掌了,再催着姑爷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姨奶奶脸上也欢喜欢喜。”
刘三妈想到好处,自己不由笑起来,冷不丁朱愫开口:“刘妈妈,我倒想知道,这做下人的打听主人家的事,是谁教你的?”

教训

刘三妈不防朱愫问自己这个,眼睛眨巴了几下:“让姨奶奶欢喜,自然是姨奶奶教的。”朱愫一笑:“说太太那几句。”刘三妈看着朱愫的眼,她的眼里很平静,定是姑娘也想知道,这怎么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姑娘果然开窍了,凑近一些:“姑娘你不知道吧,刚来我就和太太屋里一个小丫头说好了,有什么话,先来告诉我。”
朱愫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说出的话已经冷成冰:“刘妈妈,在太太屋里放眼线,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朱愫的突然变脸让刘三妈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这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朱愫冷笑一声:“今日为了我好,自然安插人打听别人的事,明儿我若要得罪了你,自然你也要捏住我的把柄到处去说,其心可诛。”刘三妈扑通一声跪下叫起屈来:“姑娘,这都是姨奶奶说的,她……”不等说完,朱愫已经拍了桌子站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姨娘历来对母亲十分尊重,哪会做这些事情,定是你这奴才自己想出来的,到时捏住我的把柄,再撺掇着我掌家,自然是什么都由着你,你打量我是傻子吗?”
说到后面,朱愫的声音已经极高,在外面檐下等候的晓倩她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忙进来伺候,见刘三妈面红耳赤跪在地上,朱愫虽坐着,脸色也不好看,还当是刘三妈说什么话冲撞了她。
晓倩忙上前道:“姑娘,刘妈妈是从京里跟过来的老人,有什么话,姑娘好生说,别气坏了身子。”朱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看晓倩,晓倩伺候她这十来年,还从没见她这样过,不由看一眼跪着的刘三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晓环见晓倩说话后朱愫依旧如此,一眼稍见桌上的茶杯撩在那里,里面的茶一口没动,忙拿起新茶杯给朱愫另倒一碗茶:“姑娘,先喝口茶。”
朱愫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晓环已经对刘三妈道:“刘妈妈,姑娘脸软,又还是新新的媳妇,你有什么话,就该和软着说呢,惹姑娘生这么大场气,姑娘气坏了身子,谁都赔不上。”
刘三妈在朱家时候,虽只是姨娘身边的人,朱愫得朱夫人的喜欢,朱夫人是个宽厚体下的,朱愫生母在朱夫人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带的刘三妈在下人中间,也是有脸的。
方才被朱愫大声说了几句,已觉得几辈子的脸都丢了,哪禁的起晓环再来这么几句,嘴里嘟囔道:“我也不过是为姑娘好,姑娘不肯听也就罢了,此时还说起我来,姑娘若不喜欢我,何不把我送回京里?”
刘三妈这话带有要挟,晓倩给朱愫捶着肩,听到刘三妈这样的话,眉头不由皱一皱,朱愫已经开口:“你既嫌伺候我跌了你的身份,我这就去回太太,说你念着京中,遣人送你回去。”说着就起身。
刘三妈没料到朱愫竟应了,本来这话不过要挟她的,这把陪房遣回去,打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朱愫的脸,刘三妈这才料定朱愫不会应说出这话,见朱愫要去回太太。
想了又想,总不能被遣回去丢了差使,急的上前拉住她的裙子:“姑娘,小的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伺候姑娘,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说跌了身份的话?”朱愫连眼角都不稍她:“那你是不回去了?”
刘三妈僵在那里,这话自己说出口的,还是要自己把这话收回去,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全是这张烂嘴,说的什么话?”
说完转向朱愫能看到的那方,只是抓着她的裙子哀哀哭泣:“姑娘,你念在小的年老,又伺候了姨奶奶一辈子,求姑娘了。”
朱愫只凭着她抓住裙子,一直看着外面,晓倩晓环明白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事,哪敢上前求情,都低头垂手而立。
过了许久,朱愫才低头看了眼刘三妈,她此时脸上满是眼泪,再晚一些,只怕连鼻涕都出来,朱愫哼一声:“起来吧,日后可要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刘三妈羞中带惭的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
朱愫回头瞧着自己那几个丫头,晓倩晓环已经齐声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们随着做就是。”朱愫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背着自己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这样的事,哪能容的?不过是因了刘三妈是陪房老家人,自己又是初嫁到杜家来,若按了母亲的教导,这样的人就该撵的远远的才是。
母亲?朱愫把握紧的手松开,虽叫着母亲,也知道谁才是亲娘,平日还是有些嫌雀儿礼数不周,对着杜太太声声唤娘,此时倒有些羡慕起来。
晓倩见刘三妈站起来,这才上前扶住朱愫重新坐下:“姑娘再歇一会,太太那边想还没什么事?”晓环已经把茶端上来,朱愫看一眼刘三妈,刘三妈讪讪站在那里站了一会,也就出去了。
朱愫这才舒一口气,姨娘啊姨娘,到底该怎么说你?
过年总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今年比起去年,人口多了不少,除了朱愫和大姐儿,还有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两个妾也被杜三太太带来席上,虽说只能伺候,也是莫大的脸面。
男在外女在内,长辈们一席,姑娘们另设一席,大姐儿和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年纪还小,不过就是被雀儿和杜三太太抱着坐了一会就让奶娘抱下去。
杜三太太瞧着姑娘们的那席,见杜杉一举一动都没有原先稚气,斟满一杯酒双手送到杜太太跟前:“大嫂本就辛苦,我还把杉儿她们送来给大嫂教导,添了大嫂的辛苦,这杯酒就当做弟妹的谢大嫂了。”
杜太太接过,笑道:“这些事也是我应当的,怎能说什么辛苦?”杜二太太瞧着杜太太把酒饮下,突然笑道:“大嫂能教导侄女,可惜不能教导兄弟,倒是件憾事。”杜太太唇边的笑容一僵。
当日虽说酒席也摆了,杜二老爷夫妇看起来也是重归于好,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可毕竟是死了人,又吵闹了那么大一场,那裂缝是怎么都在的,先是按了妾室的规矩办了丧事,棺材和装裹都是上好的,虽没葬在杜家祖坟,那坟地就在祖坟边上,四时祭祀也是极方便的。
这口气杜二太太也就忍了,人已死了,再争什么也没用,谁知丧事刚完,杜二老爷就搬到了书房,说是要按礼,给她守一年的丧。这下杜二太太怎能再忍的住,只听说过丈夫给妻子守丧,哪听过死个妾还要守起丧来,再说自己还没死,杜二老爷就按死了妻子的规制服丧,这不是给自己触霉头吗?
怎肯让杜二老爷搬去书房?只是在那里敲桌打凳骂个不休,杜二老爷是任她骂,依旧要穿了丧服住去书房。杜二太太紧紧拉住不放,下人们又不敢劝,只得去禀告杜老爷夫妇。杜老爷听了这话,倒怔了怔,没料到自己兄弟对那个丫头也有几分真心,只是嫡妻尚在,哪有个再用给妻服丧的道理,只拿这个话去劝他。
杜二老爷哥哥也来劝他,索性把铺盖一扔:“罢,既不让我去住书房,我此后再不沾这个人就是。”这话说的声音不小,传到房里,杜二太太这口气更是非同小可,冲出来拉着杜二老爷的衣衫就道:“我还没死,你就要依丧妻的礼制服丧,有本事,你休了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杜太太出来扶住,杜二太太俯在杜太太怀里哭个不停,杜二老爷只是冷眼瞧着妻子:“你把香儿弄死,这口气我也就忍了,此时不过就是略尽一点心意,你又何必逼人太甚?”
自过三十之后,二老爷房中的事越发稀少,初还以为是二老爷年纪大了,没了兴头也是有的,谁知他摸上丫鬟不说,现在竟要为那个丫鬟服丧,隔绝了自己,传出去,自己的脸又搁到哪里?
杜二太太此时越想越委屈,杜老爷示意杜太太先把杜二太太劝回房里,自己在这里劝二老爷:“二弟,你要略尽点心也属平常,只是我家也是有家声的,做的太过,传出去不好听,你要尽,”
杜老爷压低声音:“何必做的这么明白,把话柄丢给别人?”这几句话说的杜二老爷点头:“大哥的教诲我明白了,我再不说搬去书房的话了。”杜老爷叹气,这个弟弟,和二弟妹那么十几年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这事虽这样了了,杜二老爷没再去书房,平常穿的不过就是素服,但杜二老爷日后就一直睡在原来伺候的人睡的一张小床上,那张大床,再没睡过。
杜二太太虽不忿,也明白这种事情,再吵再闹也没有用,也只得就这么磕磕碰碰的过。此时杜太太听的二太太这话,心头不由大怒,只是面上微笑着道:“二婶喝醉了。”说着唤雀儿:“给你二婶打碗鸡皮酸笋汤来。”
雀儿答应着打好一碗端到二太太跟前:“二婶,喝口汤醒醒酒。”杜二太太睁着朦胧醉眼,见雀儿笑盈盈的,心里不知怎么又不好受起来,不去接雀儿的汤,只扳着杜太太的肩笑道:“大嫂好小气,难道我只喝得大奶奶打的汤,喝不得二奶奶打的汤不成?”
杜太太心里更恼,她此时是个醉人,又不好伸手把她推开,只得用眼示意朱愫打碗汤过来,朱愫心里对二太太更恼,又怕雀儿不好受。打汤的时候看了眼雀儿,见雀儿正侧着头和杜三太太说话,面上并看不出来,把打好的汤规矩放在二太太跟前。
杜二太太用勺舀了汤入口,含笑对朱愫:“二奶奶这才是大家做派。”

比较

朱愫的手抖了下,这样明显的话,听在旁人耳里会怎样,特别是大嫂?她看眼雀儿,雀儿还是和原先一般,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筷子等着吩咐,姑娘们那桌没受什么影响,朱愫的心略定一定。
杜太太已经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回头吩咐丫鬟:“二太太今日喝的着实有些多了,瞧来这汤也醒不了,你们把她扶回去吧。”丫鬟答应着就要上前搀扶。
杜二太太把手一挥,止住丫鬟们,手就拉住杜太太的胳膊:“大嫂以为,是我真的醉了吗?”杜太太低头看着二太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眼里一片沉静,此时别说杜三太太她们,连姑娘们都停止了吃喝,纷纷站起往这边走来。
杜二太太心里,顿时有无尽的委屈涌上来,为什么总是这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入门十几年,还是得不到杜家人的好眼色?杜二太太的手从杜太太的胳膊那里放开,丫鬟们忙上前扶住她,杜二太太起身,但还是瞧着杜太太:“大嫂,我糊涂,你明白,我倒想瞧瞧你们这些明白人究竟能明白到几时?”
这话无头无脑,不明不白,连杜三太太都站起来走到杜二太太跟前:“二嫂,你醉了,还是先下去歇着吧,二哥那里的事,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只是有火也没有往大嫂身上发的道理?”
杜二太太伸手就把杜三太太推个趔趄,亏得她身后的妾上前紧紧扶住,不然就要跌了下去,杜太太还是坐在那里没动,看着站成一排的众人:“都起来做什么,继续吃喝,二太太这里自然有丫鬟们伺候。”
雀儿听了这话,和朱愫两人把姑娘们重新安排坐下,杜三太太也在妾的服侍下坐下去,杜二太太见依旧这样,用手抓了抓胸前的衣服,杜太太看着她:“二太太醉了,扶下去吧,这过了年,就该预备三侄子定亲了,二婶可要保重身子。”
丫鬟们手上都捏了一把汗,生怕杜二太太又发脾气,杜二太太只是抬眼看了席上的人,杜太太沉静,杜三太太温和,那三个侄女看起来也是乖巧无比。
雀儿朱愫恭敬,杜三家的两个妾恭敬,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不出一声,怎么瞧都是和乐的一家,或者自己才是不该进来的那个人,杜二太太哈哈一笑,丫鬟们几乎是连推带扶的把她搀出去。
她虽则走了,可这席上远没有方才那么和乐,见杜太太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杜三太太从没见过她如此,忙道:“二嫂平时说话就是如此,大嫂是明白的,今日怎么又?”
杜太太端起酒杯一笑:“为她?”说完对朱愫和雀儿:“你们俩也坐下,这都没外人,还还规矩做什么?今日过年,大家痛快饮一夜才是。”雀儿和朱愫对看一眼,行礼入席。
杜太太端着杯子对杜三太太道:“三婶,妯娌这么多年,从没听你说句重话,敬你。”慌的杜三太太忙站起身来把酒杯牢牢握住:“大嫂说什么话,我短于才干,分家之后还全靠大哥大嫂扶持,不然这日子只怕更是过的不如人。”
杜太太一笑:“有自知之明固然是好,只是三婶你也太谦了。”杜三太太低头一笑,她们妯娌们在说些原先的话,朱愫是个心事极密的人,总觉得这些是说给自己听的,微微看了雀儿一眼,见雀儿只是低头在吃着东西,似乎并不在意。
朱愫收回眼神,自己自认识人甚清,可是对雀儿,总是有些拿不准。原先没进门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姨父下庄收租的时候,遇到强盗,凶悍异常,威胁庄上的仆人不许号喝,姨父眼看就要命丧刀下时候,是当时还是灶房烧火丫头的大嫂爬到柴火堆那里,点燃柴火示警,姨父这才得了命。
当日母亲说完还叹,姨父做的实在太过了,要报恩,给些银子,再不成收为义女,好好的打发嫁出去也好,怎么就把她许配给了大姨表兄,还当夜就成礼。母亲的话想来就是婆婆的意思,当时自己还以为,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定是不懂什么礼仪,粗鲁的很。
这样的妯娌是不是太难相处?毕竟贫儿乍富的人太多了,朱愫当日是怀着有些忐忑的心进了杜家的。初见时的讶异,再到现在,短短的十多天,朱愫觉得雀儿的表现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
可是和这样的人怎么相处,朱愫还是有些不明白,毕竟,以前自己遇到的不过就是些大家闺秀,要不就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再刁蛮的大家闺秀出门在外,也是规规矩矩,不敢失了礼数。
而在雀儿不失礼数的表现下面,朱愫总是觉得含着把火,好像什么时候就会点燃,就像那日在庵中一样,出面喝止住,然后还教训了四伯家的大哥,明明这样的举动是不合常理的,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怀着一丝赞赏,甚至还有些向往。
杜太太看一眼她们,笑着道:“你们小妯娌也喝一杯,二奶奶,你初进杜家,需不要拘谨才是。”朱愫忙站起身笑道:“婆婆慈爱,体贴做媳妇的,哪有拘谨呢?”雀儿已经起身斟好两杯酒,把一杯送到朱愫跟前:“我敬二婶一杯。”
朱愫急忙接过:“大嫂进门时日长,凡事还当多点拨点拨我,怎敢受大嫂的敬?”见她们两亲亲热热,杜三太太笑着对杜太太:“大嫂,你有了这么一对好媳妇,真是有福气。”杜太太嗯了一声:“不知道老四家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三太太想是多喝了一杯,手上的筷子都有些捏的不稳,哐啷掉了一根筷子,丫鬟上前换了双新的,杜三太太索性不吃:“大嫂的眼光,还能挑出什么不好的人不成,再差,也不会有……”说着杜三太太一笑:“我今日可是吃多了酒,说起胡话来。”
雀儿微微叹气,瞧杜二太太的做派,也不晓得平日做了些什么,才惹得家里人人生厌?杜太太是大嫂,她饶让着三分还这么张狂,三太太是弟妇,那暗气只怕受的就更多了,只是这是长辈们的事,也不好多口。
像是察觉到朱愫在看自己,雀儿抬头一笑,大家出身的妯娌,就算看不起人,面上也不会露出来的,至于那些争抢,谁掌家这种事情,何苦放在心上?
过完年,杜二太太又忙着操办儿子定亲的事情,王家虽有些不满杜二老爷家要举家上京,可是这婚事已经说定,况且离京又不远,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悔婚?
定亲的事情还是办的热热闹闹的,这边送去下定的物件,杜二老爷带着杜栋前去王家,杜二太太在家里招待女客们。 杜太太带着雀儿朱愫前去帮忙,朱愫还是新媳妇,这头一遭见了家里那些比较远的亲戚们,一个个都夸朱愫温和文静,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那好听的话说的连一向稳重的朱愫脸都微微红了起来。
杜太太虽然照例还是要说几句谦逊的话,但面上的喜欢还是遮不住的,有些人嘴里说着好听的话,眼就瞧着雀儿,瞧瞧,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媳妇该受的,岂是你这样灶婢出身的女子能明白的?
雀儿还是声色不动的站在杜太太身后,看着有几个人脸上露出的神色,心里只觉好笑,这样的话,换个人定觉得十分难受,可是当年随着爹娘过活的时候,也曾有些人来说些怪话,那些人说的话可比这些露骨疼痛的多了,有什么可难受的?
杜太太面上和那些人在应酬,心下在打量自己这两个儿媳妇,见朱愫不燥不骄,笑得谦和,雀儿神色不动,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妥,不由叹口气,这两孩子,都是好的,怎么选才是?
杜太太在思量,打量完杜家新媳妇的人开始说些别的话,不过就是这家的媳妇有些不孝顺,那家的女儿听说甚好,可惜命薄,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死了丈夫,现在婆媳一双寡妇度日。
有人笑着说:“人的命可是说不清的,就像那宁家的大姑娘。”宁家大姑娘?被送进知府衙门那个?这话立时让席上的人都瞧向说话的那个。说话的那个咳嗽一声:“虽说宁家明面上说的,他家的大姑娘已经死了,内里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见众人点头,这人这才得意的一撇嘴:“说起来,宁家也真不要脸,过年前,还真让知府的一个妾在席上认宁太太为义母。”这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席上都沸腾了,有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先是念了声佛,接着才道:“宁太太也着实不能管住儿子,这样的事,也亏的她做的出来。”
有人立即附和:“三姑婆说的是,宁太太不光不能管住儿子,当日连妾都管束不住,要照了那楚姨娘平时的做派,就该牢牢栓在自己身边,只赏她一口饭吃,竟放她出府,和她儿子们一起过了,真是从古到今没听过的奇闻。”
说话时候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今日来赴宴的,自然都是正室,除杜家外,没妾室的还真没几家,听了这话,连连附和。不过也有人不免为宁太太说两句话,只是那话怎么听怎么怪:“宁太太为人宽厚,这些事做不出来也是不稀奇的。”
宽厚?有人立即跟上:“什么宽厚,她不过是自己无能,管不住妾,管不住儿子,不晓得她的晚景怎样呢?”杜太太不爱听这些,插话道:“方才你们说谁家的女儿才十三,正要寻亲,我家老四也在寻媳妇,照这年纪看,倒是恰好的。”

闲话

这话一出口,大家顿时忘了再说宁家的事情,有人在想刚才是谁说的,另一桌坐着的一位年轻些的太太站起身,笑着道:“要说年纪,我娘家侄女,今年也十三了,要论起容貌品性,也不是我护着自家人,确是没什么可挑的。”这人的话音刚落,有个富态的太太急忙咽下口中的一口鸡汤慌忙开口:“林太太,你家那侄女,虽说年纪合适,可是谁不晓得你那侄女是庶出,她那亲娘,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仗了你哥哥宠她,把个旁人只不放在眼里,容貌罢了,说到品性,你也好意思?”
说话的时候,那眼一直瞧着林太太,说完了还用眼剜一眼她,落后鼻子里哼出一声。杜太太看一眼朱愫,已经笑道:“什么嫡庶,也只有那些轻狂人才挑这个,只要姑娘好,谁生的也没什么。”
那位富态的太太脸红一红,接着就讪笑道:“杜太太说的是,这挑媳妇,品性最是要紧。”说话时候还看着林太太,林太太已经又羞又气,有些话只能意会,千万不能说出来,她狠狠的瞪了这位富态的柳太太一眼,死胖子,活该你丈夫只宠爱那些年轻貌美的妾,脸上还带着笑道:“柳太太说的是,我心急,只想着自家侄女的事,倒忘了这做亲家,要紧的是旁的。”
说着笑的更亲热些:“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入了杜太太的法眼?”杜太太只淡淡一笑,雀儿见她如此,笑着上前对林太太:“林太太,想是嫌我们招呼不周,只管站着,还请回席坐着多喝几杯。”
嘴里在说,手已经把她扶了回去,见她回到席上,同席的其他几位太太奶奶看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稍现即逝嘲讽的笑,林太太更加气,只是不好发作,还要硬撑着应酬。
吃饱喝足,残席收了,送上茶水点心大家坐在这里闲话消食。讲起闲话来,柳太太可是一马当先的,她笑着道:“谁都知道宁太太收的那个义女是什么人,可笑的紧,若是有气性的,当时就该一头碰死才是,这宁姑娘,真真和她亲娘是一样的,不哭不闹不说,还巧言媚上,只哄得知府老爷只听她一个人的。”
说着就笑起来:“虽则杜太太方才说了,只有轻狂人才挑嫡庶,可照我的一个愚见,这庶出的,大抵亲娘的出身不好,多为下流婢妾之流,这种子摆在这里,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让朱愫听的尴尬,出言驳的话也不是她的教养所能做的,雀儿从托盘上拿起一盘瓜子放到桌上,换下那快吃完的那盘瓜子笑着道:“柳太太这话说的,也是一个意思,只是若照了柳太太这说的,凡是庶出,一概就是不好的,那岂不误尽了天下庶出的女儿?”
这话让柳太太怔在那里,席上也有太太奶奶们是庶出的,方才只是不好驳这话,听了雀儿的话,自然有人笑道:“大奶奶这话说的是。”雀儿又微微一笑:“实在还是照了婆婆的话,不管庶出嫡出,都寻问了品性,这样不就好了?”说完雀儿拿起壶给她倒了浅浅半杯茶,双手递到她跟前:“柳太太,你说是吗?”
柳太太有些呆的接过茶,喝了下去才笑着对杜太太道:“杜太太好福气。”杜太太满心欢喜,只是不露出来。朱愫心里对雀儿升起一丝感激,这嫡庶之别,计较的人家还是计较的,纵然出身尚书府,这庶出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比不上嫡出也是有的,难得雀儿不在一边瞧笑话,还出言相助。
主人家既如此,也有人想起朱愫就是庶出小姐,自然再没没眼色的人再提起这嫡庶之别,说够了闲话,告辞之时,也算是宾主尽欢。
送走了客人,杜太太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这里自然有这边的人收拾,杜二太太笑嘻嘻的迎上来:“大嫂再坐着叙会话。”杜太太微一摆手:“罢了,我们之间,还这么客套做什么?”
杜二太太也没强留,送她到门外,见两个儿媳妇伺候的妥帖,不由笑道:“大嫂真是好福气,二奶奶是个孝顺人。”杜太太此时也不想再和她论什么,只是笑道:“福气是自己修来的,二婶比我聪明,想明白了,福气自然是更好的。”
杜二太太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一笑。杜家虽然分家,只是各院而居,大门都用的是同一个。从杜二老爷那边回到自己家里,不过是走过一条窄的甬道,然后再拐一个弯,青石板路的尽头就是杜家门口,连车都不需用,走不过一会就到了。
杜太太不爱说话,这一路上自然是鸦雀不闻的,快要走到杜太太房中的时候雀儿才听到杜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就听见杜太太笑道:“今年的春倒来的早,还没出正月呢,这梨树就开始打苞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一瞧,这梨树果然开始打着苞,朱愫瞧一眼,笑着道:“虽说没出正月,去年是双春,要按时令算起来,和往年二月底差不多,这梨树开花开的早也不稀奇。”杜太太听了她的话,微微侧头笑道:“你说的是。”
见她笑了,丫鬟婆子们自然要凑趣说些这梨树今年既然花开的早,想来梨子结的也早,也算热闹的进了房,雀儿见杜太太虽然说笑,脸上眼里却有难掩的疲惫之色,这当家是累人的活啊。
杜二太太定好了儿媳妇,择定二月初六举家上京,先前已经派人去京里瞧房子,亲戚们知道他们要远行,也要送一杯践行酒,直到了二月初五,才算有空和妯娌们聚聚。
或许是全遂了自己的心事,杜二太太说话没有平日那么刻薄,对着雀儿也有了个笑模样,一个劲的在那埋怨京里的东西贵:“大嫂你不晓得,前日我哥哥派人来说,寻了一处房子,才两进三间的,就要二百二十两银子。”
杜太太皱皱眉:“二百二十两银子买这样一件,也不算贵。”杜二太太拿手帕掩住口:“大嫂你说笑话呢,这二百二十两不过是一年的租钱。”
吓,杜太太这当家的人,顿时被吓的瞪大了眼睛,杜二太太更得意了:“那房子,是在京里前门大街上,那里一根稻草,都能变黄金呢,我哥哥寻了许久才寻到,还是托了人才让出来的,他还说,原本那家是要二百六十两的,只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这才少了四十两银子。”
朱愫虽从小生长京里,却不晓得外面的行情,只是闷闷的听着,雀儿对这做生意的事情是不明白的,只是若按了这样算,一年租钱就要二百二十两,再加上置办家伙,请伙计,日用开销,不算旁的,这些一年差不多也要上千的银子。
若按了平时,杜二老爷家还是能拿的出来的,二太太的嫁妆丰厚,当年分家虽是平均分派,最赚钱的两家铺子是分到二房的,听杜太太偶尔提过,那两家铺子,一年也有个两千银子的进项。可是这是举家上京,杜二太太又不放心把铺子交到杜老爷他们手里代管,这铺子就顶了出去。
虽带了一大笔钱财进京,若生意不好时节,这死水哪禁得住几瓢舀?雀儿想到这里,微微皱眉,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杜二太太反会觉得别人触她霉头。
杜太太也想到这层,心里那层忧虑没减,只是又添了些,二房这里,算上带去的银钱也有两万余两,可是京城那花花地面,哪是这种小地方可比的?在这地方算是极大一笔钱财的,若到了京中,只怕用不了四五年就……
再说还有两个侄子的婚事,桩桩件件,都是要钱的,只恨自家的现银子不够,不然那两家铺子顶一家下来也好,也算是给杜二老爷留个退步。
杜太太如此,杜老爷就更忧虑了,他算这些,比杜太太算的就更多了,看着席上喝的畅快的弟弟,他却滴酒未沾,只是叹气。杜二老爷反过来安慰他:“大哥,你不消挂心的,这里的事情我早盘算好了。”
杜老爷的忧虑没减半分:“二弟,京城米珠薪桂,居大不易,你这次又是举家携资上京,虽依着你的舅兄,只是人心隔肚皮,二弟妹又这样,为兄的不忧虑就不是人了。”
杜二老爷把酒杯放到他跟前:“大哥,这些日子,我想的通透,她要算计,就让她算计去。”杜老爷的眉皱一皱,杜二老爷索性自己把酒饮了:“大哥,只是总没有算无遗策的人,况且,她要去依着她的兄长,也是常事,若不应了,定要闹的家宅不宁,这不越发让哥哥悬心?”
杜二老爷又饮下一杯:“她打的好算盘。只是不到后面,谁知道谁赢。”杜老爷听的有些心酸,只是拍一拍他的肩膀,再没话说。

第 47 章

二月初六,黄历上说今日宜出行,一大清早杜二老爷全家就起来,东西都已装车,父母的坟之前就已辞过,杜二老爷带了全家来到厅上,其他两家已在那里等着。
杜二老爷看见兄长,抢前一步跪下行礼:“大哥,做兄弟的这就告别。”杜老爷把他扶起,看着弟弟那有些宿醉未醒的眼,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二老爷的喉头哽咽一下,笑着道:“大哥,弟弟不是孩子,出去闯闯也是该的。”
杜二太太今日的笑都比平时多一些,见杜二老爷又要流泪,笑着上前道:“老爷,时辰也差不多了,况且哥哥那里还等着呢。”杜二老爷知道迁延也是没用,又说了几句,兄弟们携手出了门,妯娌们簇拥了杜二太太,孩子们跟在后面,这才出了厅。
厅外下人们见主人们都出来了,跟在主人们后面,杜老爷满心有无数的话要讲,最后也只说的一句:“二弟,在外千万保重。”见杜二老爷点头,杜老爷回头看了眼笑盈盈的杜二太太,叹道:“二弟,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二弟妹再怎么说,也过了快二十年,出门在外,能让着的就让着些。”
这话杜二老爷已经听了无数次了,此时又是一笑:“大哥,该有分寸的地方我自有分寸,只是若她……”说到这杜二老爷顿住,眼不由往杜二太太身后望去,以前总有那么个小丫头,低着头在二太太身后,小心翼翼伺候,偶一抬头,那双如水洗过一样明亮的眼总含着笑意。
算来,是自己误了她,若当日没有情不自禁,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没这么多事,可是曾见过春水一般温柔的女子,又怎能再经受住那冰一样冷呢?
见杜二老爷低头不语,杜老爷在心里叹了口气,怨偶已成,做兄长的,除了劝说自己的弟弟,也没别的法子,毕竟自己这位弟妹平时的举止,大家都看在心里。
此时已经到了大门外,女眷们并没在二门口止步,一直送到大门口,一来天早,二来门口处的闲人都已被杜家的下人们驱走,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杜太太亲手把杜二太太扶上车,说了珍重,杜二太太喜气洋洋,巴不得立时就走,杜二老爷回头看了眼杜家门口,长了快四十年,也曾想过离开这里,另起炉灶,谁知促成自己离开这里的,竟是自己一向不对盘的妻子。
杜老爷和杜桐要把他们送到城外,见杜二老爷上了骡子,他们也各自上了坐骑,杜二老爷在前开路,车在后跟上,马蹄得得,一行人就此离开。
杜太太看着这丛人离开,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杜三老爷一家已经进去,她还伫立在门口,雀儿猜不透她的心事,上前小声的道:“娘,进去罢。”杜太太并没有动,雀儿索性上前扶住她,杜太太的低头,雀儿扶住自己胳膊的这双手细腻小巧,也不知这双手,能不能带杜家走出现在的困境?
想到这,杜太太抬头望去,朱愫还是像平时一样庄重,看向自己的眼略有些疑惑,杜太太打断思索,罢了,自己还能撑那么几年,再等等又何妨?
杜二老爷全家虽然走了,杜家生活的节奏并没打乱,依旧是每日请安,处置家务。春风的吹拂让人们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春装,衣衫穿的少,似乎心情都会好一些。
特别是花园里的迎春花,海棠花,桃花梨花都竞相开放。杜桦过了年已经十二,对这些富家千金来说,这个年龄也该议亲了,媒婆上门的次数也多了,杜桦不愿去听那些人的话,索性成日只在花园里对着鲜花刺绣针黹,要不就和杜杉杜杨她们在园中玩耍。
三个都是孩子,又对了满园春色,连端庄的杜桦的笑声都不禁高了些,更何况平日爱玩的杜杨?这日雀儿刚从杜太太房里回来,进屋却不见了杜琬,又不见奶娘抱着她晒太阳,这是去哪了?
刚要吩咐小冬她们去寻一下,房里的小丫鬟已经道:“三姑娘刚才吩咐个姐姐过来,说要把大姐儿抱去花园,让她瞧瞧这满园春色,这会还没回来呢。”
这孩子,雀儿不由摇头,带着小冬她们往花园里来,一路上只见草长莺飞,蜂蝶飞舞,雀儿都觉得自己的心快飞起来了,更何况那三个孩子呢?
花园不大,况且老远就能听到她们的笑声还杂着杜杨的叫声:“大姐儿,快爬起来。”雀儿那头摇的更急,照这样瞧,这个小姑姑是把大姐儿当会动,会说话的布老虎玩呢。
雀儿走近人群,从外面探头一瞧,地上铺了厚厚的布毡,大姐儿被放在上面,正努力的学习怎么翻身,脸都憋红了,也没掌握到要领,刚翻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又跌了下去。
奶娘站在一边,想伸手去抱她,那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杜桦站在旁边没说什么,但眼里分明有几分期待,雀儿不由笑了出来:“你们可真会玩。”
这一出声丫鬟们丫鬟们才发现她来到身边,急忙让开,杜杨的脸刷一下红了。雀儿上前抱住杜琬,杜琬的头上头发本就稀疏,还被她们用红绳扎了一个小辫,上面插了一支小桃花。
雀儿把桃花拿下,笑着看向杜杨:“这又是三妹妹做的吧?”杜杨上前拉住雀儿胳膊:“大嫂,下次我再不这样玩了。”雀儿一只手抱住杜琬,伸出手指头往她额头上点了下:“你啊,着实太淘气了些。”
杜杨摇着雀儿的胳膊直撒娇,雀儿把杜琬抱给奶娘,这才道:“七坐八爬九站起,大姐儿刚七个月,会坐稳已经很好了,你还想让她爬,岂不闻拔苗助长?”奶娘听了这话,急忙就道:“奶奶说的是,我也和姑娘这么说呢,可是姑娘就是不听。”
杜杨这下更不好意思些,雀儿拉着她在一边坐下:“好了,知道你做姑姑的望着侄女快快长大,况且这花开的正好,就在这里赏花吃点心,再做些针黹,这样不很好?”
杜杨手里只是捻着个蜜饯,什么都不说,杜桦在旁边磕着瓜子,只是微微笑,什么都不说,雀儿又说几句,这才发觉有些不对,笑着问丫鬟:“二姑娘呢?”
丫鬟还没说话呢,杜杨已经开口:“二姐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拉她出来总是只坐一会,就说要回去帮着娘,再不肯陪我们多玩一会,连大姐姐也不像她一样。”
杜桦把手里捏着的一小把瓜子放回盘里,皱一皱眉,杜杉的心事,还真是琢磨不透。自从三叔家添了那两个堂弟,杜杉的性子几乎是一夜转变,从原来的刁蛮任性,转成沉默不语,自己拉着她排解,等过了年,索性就和三婶说,要学着管家。
三婶本是个才干不够的,新添的这两个孩子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旁人又帮不上什么忙,那两个妾本是乡间女子,不会看帐不说,连字都不识一个,此时见一向刁蛮的女儿肯学着管家,自然是千欢万喜的,那说个不字。
杜桦想来想去,这事说来是杜杉的孝心,可是这没出阁的姑娘,还真没有在家里管过家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朱愫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妹妹们原来在这里。”杜桦杜杉急忙站起:“二嫂好。”朱愫扶着晓倩的手站在那里,她一身粉底红花的春装,站在那里,宛若一支桃花,钗上的红宝石颤巍巍的立在眼前,更添好颜色。
她的行动做派,都是雀儿学不会的,只是总觉得像隔了一层纱一样?朱愫已坐到她身边,看着满园芳菲,笑着道:“这样日子,似乎出嫁后就没有过。”出嫁前朱愫过的日子,雀儿从没想过是什么样的,不过看着她那双连薄茧都没有的手,大概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操心家务,使奴唤婢,过着自己在乡间时候,刘三婶她们说的,神仙过的日子吧?
朱愫想起往事,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当日在家里时,和姐妹们春日打秋千,放风筝,夏日赏荷花,采莲子,秋日菊花黄,螃蟹肥,冬日拥衾赏雪。诗兴来时,也和姐妹们联上几句,画上一笔,何等快意。
嫁了人,就要想着婆婆的脸色,妯娌之间的相处,小姑们的性情还没摸透。朱愫不由叹了口气,就算知道杜桦也会作诗,此时也不好贸然请她作一首的,刚嫁进来的人,总要低着头做人。
刘三妈的话在自己心里,并不是没作用的,朱愫只顾呆呆想去,猛然头发被人抓了一下,朱愫低头看,杜琬笑嘻嘻的看着她,伸手又去扯她的头发。
雀儿本在和杜杨说话,回头见杜琬这样,忙抱了过来,伸手打了她手两下:“调皮,抓你二婶的头发做什么?”杜琬又不会说话,雀儿打她那几下,她只当是和自己玩,嘻嘻笑了起来。
朱愫也笑了,伸手要抱过她,杜琬身上的奶香本来极好闻的,谁知今日朱愫一闻,就觉得喉头泛上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她急忙把杜琬抱给奶娘,使劲吸了几口气才觉的好些。
她的脸色变化雀儿是看到的,已递了杯茶过去,朱愫接过,来不及道谢就一口饮下,这下那阵恶心才全不见了。
雀儿看着她,有些迟疑的问:“二婶,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有了?朱愫刚想对雀儿道谢就听到她这样问,脸不由红一红,再瞧两个小姑子都懵懂的看着自己,她们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急忙站起身道:“想是吃的腻了些,我先回房。”

突变

见朱愫匆匆走了,杜杨不解的问:“大嫂,什么叫有了,二嫂为什么脸红?”这话一问出来,杜桦本来微红的脸顿时变的通红。雀儿顿了顿,这话确不好在她们面前问,笑着道:“前儿你大哥出去外面,买了些果子回来,我让她们拿来,再配一壶好茶,在这里赏赏花,听你大姐姐作诗可好?”
一听到有好吃的,杜杨早忘了先前问的话,转头拉着杜桦的袖子:“大姐姐,你也要教我作诗。”杜桦听了这话,笑着低头:“昨儿先生还说你连每日临的大字都不好好的临,字写不好,怎么作诗?”杜杨眨眨眼睛,小手扯住雀儿的袖子:“大嫂,大姐姐她欺负人家。”
声音软软的,雀儿笑了出来,刚要出言安抚,走进一个丫鬟,满头满脸的汗,看见雀儿她们,连礼都慌不得行:“大奶奶,不好了,太太晕过去了。”
太太晕过去了?杜桦手里的杯子哐啷掉地,雀儿伸手按了下她的手,这才起身问丫鬟:“太太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晕过去了?”这丫鬟不过十六七岁,是被吴妈遣来寻人的,听到雀儿问,只知道不停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听里面乱起来,接着冬瑞姐姐就出来,命来寻大奶奶。”
雀儿再顾不得多问,起身就走,杜桦紧紧跟上,雀儿刚出了亭子,见杜杨还在亭子里面待着,唤个丫鬟过来,吩咐她好生把杜杨送回去,这才急急往上房来。
杜太太院里,已见不到平时那种从容的样子,丫鬟们进进出出,见雀儿来了,吴妈迎上来,眼里含着泪:“大奶奶,这怎么是好?”
雀儿伸手安抚的拍一拍她,疾步走到床前,杜太太闭着眼,满面灰白,绝不似平时一般。雀儿还不及说话,杜桦已经忍不住,一声娘叫出的时候,声音已带有哭腔,那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慌的吴妈忙上前扶住她,雀儿此时顾不得安慰她,用手摸一摸杜太太身上脸上,只觉火一般烫,登时也没了主意。抬头望见人人脸上都有惊慌之色,此时自己再惊慌,岂不更没了主意,况且杜桦还小,朱愫说不定已有了身孕,自然劳碌不得。
定下心来问吴妈:“请了医生没有?娘能吃下热水不能?”吴妈一手搂着杜桦,见雀儿镇静,自己也定下心:“已经命人去请了,只是还没见来,热水已经灌过,太太能咽下去。”
能咽下水就好,雀儿方要叮嘱吴妈不要去打扰朱愫,丫鬟已经在说:“二奶奶来了。”接着帘子开处,朱愫走了进来,即便慌乱之中,她的步伐依旧一丝不乱。见了雀儿,点头示意方道:“婆婆是怎么了?我听的丫鬟来报,顿时乱了手脚。”
雀儿挽住她,把她扶到桌边坐下:“已请了医生过来,再则你不定已有了身孕,这是大事。”听了雀儿这话,吴妈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二奶奶果真有喜信了?”朱愫的脸上露出羞涩,瞬间又换上了忧虑:“还不知道呢,这几日只是有些犯恶心,况且此时婆婆又突然倒下了,这倒是大事。”
听了她的话,众人的眼又转向躺在床上的杜太太,她双目依旧紧闭,脸色灰白,此时雀儿才意识到,杜太太在这家里的地位,若她真有个什么起不来了,这内院要谁来撑着?
一时杜三太太也来了,只是她更拿不出什么好主意,除了在这里等着医生到来,也没有别的法子。
杜老爷和杜桐兄弟们听到信回来时候,还不见医生的影子,事情紧急,他们径自进来,就忘了要回避。猛然见到这些男子,虽说自己丈夫也在里面,朱愫的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尴尬,微侧过身不以正脸示人。
听说医生请了许多时还没到,性子有些炸的杜梁哪还坐的住,尖着嗓子就道:“定是嫌我们不够气派,这才不来的。”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杜桐拉住他:“四弟你性子也太急了,这前后总是要有时候的。”
杜棣自进来后,那眼就没离过朱愫脸上,见她面露尴尬之色,微侧过身子,晓得自己妻子拘着礼仪,走前一步把她遮住。朱愫心里虽着急杜太太的病,但见丈夫这时候还体贴自己,心头一甜,低头瞧着他的鞋袜。
杜梁还在那里要拔开杜桐的手去寻医生,床上的杜太太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在床边的雀儿叫了声娘,杜太太嗯了一声。这声音虽然小,屋里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杜梁甩开大哥的手就扑到床前,杜老爷的关切之情并不比儿子差,只是碍于儿子媳妇们都在眼前,只是微微欠下身子:“太太,你可好些?”
杜太太觉得浑身都发虚,努力想方才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和吴妈说话,怎么这后面就躺到这里?她看向杜老爷,见他眼里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时也辨不出那是什么?
想说话只觉得口里发苦,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医生终于到了,杜三太太带着侄媳妇们躲到帘幕后面,吴妈放下帐子,杜太太一句,请什么医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杜老爷握一握她的手,示意请医生进来。
请来的是常来走动的陈先生,也顾不上行礼寒暄,就拉出杜太太的手一一诊脉。诊脉的时候,杜老爷死死盯住陈先生生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杜太太是否凶险,陈先生只是捋一捋胡子,诊完一支又诊一支,杜梁性子急,一步跨上前:“我娘她到底怎么了?”杜桐拉他一下,上前拱手:“先生,舍弟性子急,还望先生包涵。”
陈医生已然诊完,轻声道:“四爷惦记着太太,急了些也是常事。”见他只说话,不开药方,杜梁又要上前,杜桐拉住他的衣袖。杜老爷请陈先生外面一步说话。
到了外面,杜老爷的焦虑之情才显露无疑:“先生,我太太她?”陈先生慢条斯理的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开口:“尊夫人的病并无大碍。”听了这句,杜老爷脸上如释重负,不过陈先生又跟上一句:“只是尊夫人的病本是平日操劳太过,思虑也多了些,尊夫人平日又从不肯说出,久而久之,郁结在心,气血不畅,今日这才会晕倒。”
原来如此,杜老爷顿时一阵懊恼,内院之事,全是杜太太掌管,自己从不操心,当时只觉自己妻子能干,省了无数的心,却忘了妻子也是个弱女子,从不多加一句关心。
杜桐关切的问:“那这要如何调理?”陈先生提起笔:“我先开几副调理气血的法子,平日不要太过劳累,慢慢调理为上,只是没好之前,切不可再操劳,不然旧病没好,又添新创。”陈先生开好方子,杜老爷接过,见上面都是黄芪、白术等调气血的药,独不见人参,不由问道:“调理气血,人参甚佳,怎的不见先生用人参?”
陈先生呵呵一笑:“杜老爷关心太太,也是常事,只是人参虽能养神,但尊夫人的身子本已虚了,此时再用人参,不过是拨火罢了,要调理,倒不如慢慢熬些汤水,等身子慢慢好了,此时再用参。”
杜老爷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高明的很。”把药方交予小厮叫他快些去抓药,这里请陈先生坐下奉茶,陈先生拱手预备告辞,屋里走出一个丫鬟:“老爷,大奶奶请先生再等一等。”
杜桐的眉挑起:“怎么,你大奶奶身子也不舒坦?”丫鬟摇头:“不是大奶奶,说是二奶奶。”这下轮到杜棣惊慌:“早起就听她说觉得身子有些倦,还说要请陈先生来瞧瞧,她还说不用,现在果然就不好了吧?”
杜老爷看看两个儿子,咳嗽一声,对等在一边的丫鬟道:“还不请先生进去。”丫鬟打起帘子,陈先生往里面去了。
杜老爷瞪自己两儿子一眼:“你们的娘躺在床上,要好生想想怎么才能服侍好了,还有内院的事……”杜老爷皱眉:“也只有先让你们媳妇管起来,旁的话,等你们的娘好起来再说。”
杜桐和杜棣双双行礼应是,里面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中间还夹着杜太太有些虚弱,但还是很高兴的笑声。外面的人不由疑惑起来,不是说请陈先生进去瞧病吗?怎么又是喜事?
陈先生已经迈了出来,笑着对杜老爷拱手:“恭喜恭喜,二奶奶是喜脉。”杜棣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之色,一个大跨步就想进里面,但想起里面此时除了自己妻子,还有大嫂,脚步又生生停住,拉住陈先生就问:“脉象可好?可要开药,要注意些什么?”
这种事情陈先生见的多了,只是呵呵一笑:“脉象还好,药我就开一副,只是,”陈先生顿一顿,杜棣立时紧张起来,陈先生又一笑:“要禁绝房中之事。”
杜棣的脸顿时红成一块大红布,杜桐忍着笑,杜老爷也差点笑出来,不过还是请陈先生坐下喝茶,朱愫的喜讯,似乎冲淡了些杜太太生病带来的烦恼。

第 49 章

杜太太听了喜讯,似乎精神也好了些,手抓住床沿想坐起来,雀儿忙上前扶起她,杜太太靠在她身上,笑着对朱愫道:“你既有了身子,也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先下去歇着吧。”朱愫一张脸上,竟不知道要做什么神色?
心里自然是喜的,可眼前婆婆又病倒在床上,自己做个喜笑模样出来,会不会惹的婆婆不高兴?听杜太太这样说,忙回道:“婆婆身子不便,做媳妇的本该在跟前伺候才是,哪能下去歇着?”
杜太太微叹一口气:“说什么傻话,我不过是偶尔头晕一下,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你现有了身子,自然要保重自己,难道说为了伺候我,就不顾你的身子,倒叫我悬心,这样又算什么孝呢?”
这话让朱愫的脸微微红一红,正要行礼下去,杜太太已经伸出一只手止住她:“你啊,太过拘礼了。”朱愫忙走上前:“婆婆说的是,日后媳妇定不如此。”杜太太伸手想拍拍她的手,只是手上毫无力气,勉强抬起又垂了下去,杜太太的眉不为人知的皱了下。雀儿在她身后,自然看的清楚,想说什么却觉得无话可说。
一个丫鬟端着药过来:“太太,药好了。”朱愫接过要喂给杜太太,杜太太摇头,要自己接过碗来喝,朱愫急忙吹一吹,这才递了过去。
杜太太方才连拍手的力气都没有,此时那药碗在她看来,却似有千斤重,一只手抬不动,双手抬上这才把碗接过去,只是虽接了过去,那碗并没拿紧,哆哆嗦嗦差点把药倒出来。
杜太太顿时沮丧起来,难道自己连端住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雀儿的手伸出来扶住药碗:“娘,药要趁热喝,想是碗有些烫?”她这一扶住,杜太太总算是把药自己喝了,朱愫拿帕子给她擦掉口边的药。
杜太太叹一声:“你们下去吧,我想歇一会。”朱愫和雀儿把她放平,盖好被子,这才双双退下。杜太太闭着眼,听到里面没动静了这才把眼睁开,还是觉得浑身无力,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一滴泪从杜太太的眼角流下来,一只手伸过去替她擦去泪,手上有薄茧,杜太太侧过眼,杜老爷忧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一向守礼的杜太太刚想欠身,杜老爷的叹息传到她的耳里:“淑芬,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竟一直不知道。”
杜太太的闺名,差不多有十来年没从杜老爷嘴里听到了,此时猛然听到,杜太太微微有些发愣,接着就微笑道:“老爷说什么呢,倒是我让你悬心了,不过一点小病。”
她虽竭力说话,那声音比起平时,还是丝游丝一般。想起陈先生说的她的病因,此时又听她这么说,陈老爷顿时只觉得心如刀绞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替她掖下被子。
杜太太闭上眼,接着又睁开,笑着道:“不过一点小病,躺些时日就好。”杜老爷看向她的眼很温柔,这么多年来,这种温柔很少见到,杜太太又想说些家事,可是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微微一笑。
雀儿和朱愫两人从杜太太那出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杜太太的病,静养是肯定的了,可是静养之后呢?这个家总要有人来当,朱愫看一眼雀儿,见她脸上神色还是和原先一般,伸手摸了摸小腹,微微一叹:“偏生我又有了,不然总还能帮着大嫂一些。”
雀儿的心还转在杜太太这病怎么调养,听到朱愫这么问,倒愣了一下:“二婶身子要紧,杜家子嗣才是大事。”朱愫微皱眉,她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装?难道不知道这当家主事是大事,多少妯娌为此反目?
此时已走到平日分开的地方,朱愫停住脚步,心里还在想,该不该挑明了问?前面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见到朱愫,急忙就道:“奶奶不好了,楚妈妈和刘妈妈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朱愫差点栽倒,那日自己训过刘三妈之后,她极老实,再没说过那些话了,朱愫本以为自己御下有术,谁知这才几天就又打起来了。
朱愫顾不得和雀儿再说什么,跟着丫鬟匆匆走了。雀儿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按理说这是朱愫的下人,自家不该管,可是朱愫此时刚有孕,若是被下人冲撞到了,这倒是大事。
雀儿带着小冬跟上去,离朱愫院内还有十来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对骂的声音,刘三妈的声音十分尖利,一听就能听的出来,另外夹杂的就是楚四家的声音,倒小了很多。
朱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大白天的,在主人家的院子里吵吵嚷嚷,这样的事情哪曾听说过?她的身子又晃一下,背后一支手伸过来扶住她:“二婶,你刚有了身子,凡事镇静些。”雀儿的话是好意,朱愫却觉得胸口登时又堵的慌。
见她脸色变了,雀儿知道朱愫又想多了,她和自己不同,心事极重,忙笑道:“二婶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不过是怕……”话没说完,朱愫已经顺过气来,地方就这么大,事迟早会传出去,她来了倒也好。
朱愫吸口气:“大嫂说什么呢,还要大嫂多帮忙才是。”说着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下人们三两站在那里,刘三妈脸上有不知被打还是被抓的血痕,被个做粗使的老妈子拦腰抱住,口里犹自骂个不休:“你不过是我手里调出来的毛丫头,也来要我的强,我再怎样,也在朱家服侍了一辈子,哪有你指手画脚的?”
楚四家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有些乱蓬蓬的,戴的钗环也不知去了哪里,平日从不乱的衣衫也有了些皱痕,只是脸上的神色比刘三妈的要镇静些:“刘家的,你可听清楚了,三姑娘出门子前,夫人亲自吩咐的,让我们好好服侍三姑娘,现在来到杜家,三姑娘又说过院内的事由我支派;不过是唤你去街上买些东西,你就不肯,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岂不乱了章法?”
刘三妈当日在朱家姨娘身边,也是说一不二的,跟着朱愫嫁过来,本以为也会被人高看的,谁知先是被朱愫训了一通,已觉得面子全掉光了,哪还禁得住朱愫后来又说日后自己就全听楚四家的调配?
前些日子纵有使唤,刘三妈连应都不应,哪里还去做?楚四家的不过一笑也就罢了,刘三妈气焰更高,想着虽然朱愫发了话,但自己的身份总摆在那里,楚四家的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若真如此,自己年纪也大了,无需再操劳,就在这有吃有喝养老也好。
谁知今日楚四家的竟让自己上街买些脂粉回来,平日这些事情全是小丫鬟做的,哪轮到自己去做?自然鼻子里只是哼出一声,坐在那里喝茶晒日头。和那些做粗使的老婆子们显摆当日在京城朱家自己是如何的威风,讲的眉飞色舞之际,看见楚四家的还没走,刘三妈撇了撇嘴:“楚家的,你还有什么要人做的?”
楚四家的并没说话,只是一摆手,早上来两个小丫鬟,楚四家的冷笑一声:“刘家的,若连你都不听起话来,我这脸可往哪搁,今*****既要给众人做个样,那我也不客气了。”
说话间小丫鬟已呈上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两根柳条,楚四家的拿在手里,用手试一试,脸上的笑已经变了,一柳条就抽过去。
第一下的时候刘三妈没注意,正正抽在脸上,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楚四家的第二下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挺直腰,伸手就抓住柳条。楚四家的力气可没有刘三妈的大,这么一扯就被扯了过去,刘三妈柳条在手,人也就精神起来,拿着柳条劈头盖脸只是一顿打:“不长进的东西,别以为哄好了姑娘,就在老娘头上作威作福,当年你做小丫头时,还不是老娘手下的货。”
楚四家的听刘三妈提起当年,虽则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由新仇旧恨全涌上来,当年做小丫头的时候,可没少被这些夫人姨娘身边的红人折腾,前些时候故意放松,不过是找个理由,谁知刘三妈竟不服,柳条被扯,还打起自己来。
嘴里招呼众人:“把这个没上没下的人给我抓住。”手里的拳头就用上了,忍住疼去扯柳条,还用脚跟去跺刘三妈的小脚尖。小脚尖被跺,最是疼痛,刘三妈吃疼,手里的柳条就不挥舞,楚四家的趁机一把抱住,往她胳膊上咬了一口。
刘三妈被咬,另一支手就抓住楚四家的头发只一扯,楚四家头上戴的钗环掉了下来,见她们突然打起来,众人都惊住了。醒过来时,竟不知道该去帮谁,还有个老婆子见掉了一地的钗环,顺手捡了支金簪揣到怀里。
倒是个小丫鬟机灵,跑出去找朱愫,楚四家的见小丫鬟跑出去寻朱愫,心里不由急了,这件事捅到朱愫跟前,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刚要出声喊住她,被刘三妈一拳打在脸上,楚四家的见刘三妈招招都狠,心里更是恨起来,撒手同时就喊那些粗使婆子们:“还愣着做什么,拿绳子来给我把她捆上。”
见她发狠,有两个也知道刘三妈前些时候被朱愫训斥的事,想来她已失了脸面,何不讨好楚四家的?急忙上前把刘三妈家的拦腰抱住,刘三妈被她们抱住,哪肯服,口口声声只是骂个不住。
楚四家的这才把头发拢一拢,衣服放下来,开始教训她,心里还在想着,赶在朱愫回来之前,谁知正说着就见朱愫进来,忙把手放下,到朱愫跟前行礼:“姑娘,不过是点小事,怎么就惊动了姑娘。”
说话时候,还用眼去瞪那个报信的小丫鬟,刘三妈见朱愫回来,猛的冲到她跟前跪下:“姑娘,你可要为老奴做主。”朱愫什么话都没说,楚四家的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扶着她坐下:“姑娘,今日的事,确是小的性子急了些,还望姑娘责罚。”

第50章  家事

楚四家的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朱愫却不接,楚四家端茶的手悬在半空,晓倩忙接过她手里的茶放到几上,晓环只是给朱愫捶着肩头。方才还纷扰不止的院里顿时只剩下风声,还有刘三妈的哭声。
朱愫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这叹气声让刘三妈的哭声止住,雀儿见朱愫这样,自己倒不好再站着,悄悄退了出去。
小冬虽想在这里瞧朱愫怎么处置,但见雀儿走了,也急忙跟上,出了院子走出数步小冬才道:“奶奶,二奶奶院里人多,事情也多,我听李嫂子说的,楚妈妈和刘妈妈不合早是秃头上的虱子了,还不知道二奶奶怎么处置今儿的事呢。”
朱愫光从朱家带来的就有四个丫鬟,两房家人,全在她房里伺候,杜太太又给她配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小丫鬟,院里的下人几乎是雀儿房里的两份。杜太太也曾说过,再给雀儿房里多放两个丫鬟,雀儿一来觉得人手已经够了,二来雀儿细细的瞧着,杜家的光景并不像外面看起来的那么好,自然能省就省。
朱愫院内,此时已经跪了一院子的人,楚四家的一张脸火辣辣的,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去瞧朱愫。倒是刘三妈虽也跪着,气焰就比楚四家的要高许多,腰直挺挺的不说,偶尔还摸摸脸上被楚四家打的痕迹。
只是刘三妈等了许久,不见朱愫开口,又有些急了,想要开口说话,被朱愫身后的晓倩用眼示意她闭嘴,只得又摸着脸上的伤痕,继续等着。
朱愫的眼总算转到了刘三妈脸上,见她摸着脸上的伤痕,眉一挑:“刘妈妈,打疼了吧?”刘三妈急忙又挤出两滴泪水,哭道:“姑娘,您可要为老奴做主,老奴服侍了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折辱。”
说着眼刘三妈又哭了起来,手虽蒙着面,却从指头缝里偷瞧朱愫。朱愫的心此时已经全冷了,下人们之间有些争执,甚至彼此打骂,朱愫并不是没有听过。但白日里就在院里吵嚷起来,还打斗起来,这事就从没听说过,想起挑事的人,朱愫的眼这才转向向楚四家的:“楚家的,我倒想问问,今日这事究竟怎么回事?”
楚四家额头的汗已经是亮晶晶的一层了,今日这事,按理说自己也是有错的,管教刘三妈虽是自己应尽的责任,但没有个在主人院子里就大动刑罚的道理。况且再怎么说,刘三妈也是朱愫的亲娘送过来的,这离了朱府,朱愫的心朝着哪边也不清楚,自己这事做的实在是鲁莽了。
不过主人问话,没有不回的道理,再则刘三妈已经愤愤开口:“姑娘,楚家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自己是夫人身边的人就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今日可以在这里打老奴,明日就要欺到姑娘头上,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啊。”
这个做死的老货,楚四家的在心里骂了刘三妈一句,面上的神情却更恳切了:“姑娘,今日的事,确是小的太心急了。”这话听的刘三妈一撇嘴,正预备再刺楚四家的几句,见晓倩又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把嘴放下,听楚四家的怎么讲?
楚四家的又磕一个头:“只是姑娘,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姑娘当日既说过,院内的事姑娘不在时,就由小的调配,小的只是竭力去做罢了,今日刘三妈可以不听小的,明日自然有丫鬟有样学样,长此以往,连姑娘面前她们都可无礼,小的这才没有法子,先拿刘三妈做伐,小的全是一片忠心。”
说完楚四家的紧紧闭口,再不分辨一句,不愧是母亲调理出来的人,朱愫心里不由叹一句,纵有私心,那话里也只有对自己的一片忠心,教人挑不出刺来。她的眼又转向刘三妈,原本还因为她是姨娘送过来的,对她有些青眼,谁知她竟……
朱愫不愿再想,只是对楚四家的道:“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从没听说过,教训人要在主人的院子。”楚四家的是聪明人,不仅不分辨早就顺着她的话:“姑娘教训的是,今日这事,确是小的鲁莽,姑娘要责罚,只要责罚小的一人就是。”
朱愫的眉又挑起,这话说的就更到了,刘三妈又要嚷叫,朱愫已经起身:“你说的是,今日之事,你确有错,就在这跪一个时辰,罚你一月的工钱。”刘三妈的脸上露出得色,朱愫用手遮住嘴,打个哈欠,却看都没看刘三妈一眼:“受过罚了,就该明白自己日后怎么做了,以后怎么办,不消我教你吧。”
楚四家的又行礼称是,朱愫这才进屋,刘三妈脸上的笑都还没展开,就僵在那里,听姑娘话里的意思,自己还是要被楚四家的责罚?这样一来,自己今日的打就白挨了?刘三妈用眼去瞧晓倩,示意她开口求情,晓倩的脸动一动,微微摇头就跟着朱愫进去。
此时院子里跪着的旁人已经全都起来了,刘三妈整个瘫在那里,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姑娘这么不待见?
楚四家的虽跪着,但心里一片轻松,偷眼看着刘三妈脸上一脸的失望之色,跪的越发直了,罚一个月工钱,那算什么?有伶俐些的丫鬟已经拿个垫子出来,要给楚四家的垫上,楚四家的摇头,那丫鬟索性就给她倒茶打伞,刘三妈瞧着,眼里更是要喷出火来,却没有什么法子,只盼着晓倩能说的朱愫回心转意。
朱愫进了屋,坐到榻上,晓环服侍她换衣服,晓倩给她端来茶见她喝了几口,又给她捶着肩膀,笑着道:“姑娘今日的举止,倒有些像夫人。”像夫人?朱愫拿着从鬓上拔下来的一支玉簪玩着,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晓倩趁机道:“不过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晓环把朱愫换下来的衣衫挂好,看晓倩一眼:“怎么,也有我们晓倩姐姐不明白的事?”
晓倩白她一眼:“天下的事不明白的多着呢,这趁姑娘高兴,不问一问,等积的多了,到死也是个糊涂人。”朱愫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不用刘三妈而用楚家的?”晓倩脸一红:“什么都瞒不住姑娘。”
朱愫叹气:“我也明白,刘三妈心里是护着我的,可是她私心太重,此时又比不得在娘家时候,姐妹们身边的人出点什么岔子,不过一笑罢了,楚家的心里虽然未必全护着我,可是她大面上的事是不会错的,自然只能用她。”
晓倩的脸又是一红,晓环把朱愫换下的首饰也收起来,盖好首饰匣子才道:“其实照奴婢瞧,这里太太是喜欢姑娘的,大奶奶瞧来,也是个直性子,姑娘又何必这么小心?”
朱愫一笑,还是不说话,这识人识面难识心,雀儿虽瞧着没什么坏心,可是能以灶婢之身得到杜太太首肯的,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自己还是小心些好。想到这里,朱愫又道:“还是那句,不管今日如何,可不许冲撞了别人,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听到晓倩她们齐声应是,朱愫才放心的闭上眼睛,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肚里的孩子,旁的事能不想就不想吧,手抚上小腹,朱愫脸上的笑容更深。
杜太太的病需要静养,朱愫有了身孕,内院的事自然全都交给了雀儿。看着交到自己手里的帐和钥匙,听着吴妈在旁边的讲解,雀儿的眉一直皱着没松开,等到吴妈说完,雀儿才对吴妈道:“原来家里的情形,已经这样糟糕。”
吴妈依旧恭敬:“奶奶,这也是个重担,太太的本意,是想再当几年家,让情形好一些再让奶奶们接手,况且这二老爷家刚搬走,又少了些进项。”
雀儿低头看着帐,这情形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些,分家之时,四间铺子里最赚钱的两间分到了二老爷那里,长房和三房各自都只有一间铺子,乡下的田地取的租子,是按三分均分的。
二老爷自己占了最赚钱的产业,过意不去,背着杜二太太每年给长房和三房各自两百两银子的补贴。这笔钱虽说不多,也能救一些急,现在二老爷家搬到京城去了,这两百两自然就没有了。
这里的铺子一年只有六百两的进项,再加上田地取的租子,这么大一家子,一年的出息不过一千来两,再加上杜棣成家,朱愫带来的下人不少,又是一笔开销。
少了进项,多了开销,难怪杜太太会思虑成病,这开源节流,也不知从哪里节起,又从什么地方开源?吴妈小心的道:“太太也曾想过裁一些下人,可是这事总是大事,况且太太也说过,大奶奶屋里人本就少,若再裁了,不成样子。”
雀儿点头,拿过下人的名册来,杜家不过十来房家人,十四五个丫鬟,七八个小厮,再加上马房厨下,总共六十来个,光朱愫房里就有了二十来个下人,要裁,只能裁朱愫房里的。
可是朱愫房里自然是裁不得的,先不说那些她带来的,这一裁掉,自然就有人知道杜家只是面子光了,人都是势利的,杜梁杜桦自然寻不到好亲事了,这也是杜太太不愿意看到的。
若换在雀儿原先,只怕早就道,要这些面子做什么,可是此时雀儿知道不能这么说。节流不成,就只有开源了,可是这源要在哪里开起?
雀儿把帐一放,笑着问吴妈:“杜家原来可曾遇到过这样的困境?”吴妈没料到雀儿竟然问这件事,想了半日才讪笑道:“奶奶说笑话了,二十年前不就有这样的事吗?那时是娶了范家的姑娘,范家才借了银子的。”
雀儿一笑,这也是为什么分家时候,杜二老爷分的那份比旁人都多的缘由了,只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例子,这次杜太太定不会再这样做。其实还是有法子的,朱愫的嫁妆不菲,除了家具首饰,朱家还陪送了田地和一间铺子,可是这也是动不得的,就算杜家败落,也没有个拿媳妇嫁妆来填自家陷的理。
想到这雀儿不由又笑了:“老爷若知道实情,定会后悔当日娶我这没嫁妆的灶婢了。”吴妈没想到这个时候雀儿还有心情说笑话,那嘴一下张的好大,雀儿已经拿起笔把什么东西勾掉了:“日后,我娘那里的供养就停了吧,我自己省些给她们。”




困难

这话让吴妈愣了一下,接着就笑道:“奶奶说什么话,亲家太太那里,一年也花不了三十两银子,杜家再怎么,这点银子还是出的起。”雀儿把账往她那边推一下:“这里三十,那里二十,这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就是成百上千银子了,此时艰难,我这里还省的出一些。”
见她执意如此,吴妈没有再就这个话说下去,只是又和雀儿商量起来,算来算去,除了陈氏那里的三十两,就只有朱愫和杜桦那里能挤出些银子。
杜桦那里,是因了她聪明,杜太太着意培养,除了家里的女先生,还专门请了绣娘来教她针黹,这些费用,算下来一年也要成百银子,但省了这里,只怕雀儿又要落个刻薄小姑的名头了。旁的地方,费用已是省了又省,杜太太房里的花销,竟只有雀儿房里的一半。
雀儿看到这里,难怪今年过年,杜太太自己连新衣衫都没做,说年纪大了,该简朴为主,雀儿不由叹一口气,杜太太为这个,可是操心很多,难怪会久而成病。既然杜太太房里的开销只有自己房里的一半,也只有如此,可是自己的开销省下来是要给娘的,竟是无处可省。
杜桐回房的时候,见雀儿还在灯下看账,上前抚住她的肩道:“雀儿,等娘身子复原,自然还是她来管,这些日子,你只消照着娘的章程做就成了。”
雀儿没看到账之前,想法和杜桐也是一样的,等看到账,才明白那些想法是错的。旁的不说,按了杜太太的章程,这银子一个月就缺了好些,长年下来,这亏空未免就多了,总不能去借当过日子吧。再说借当也要有物件,自己房里除了衣服首饰,当了这些,可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还会被人笑话当不好家。
想到这里,雀儿看着丈夫,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虽然说你在读书,可是家里有些什么产业,你也要明白,今年的光景,比不上从前了。”杜桐停下正在解衣的手,疑惑的看向雀儿:“娘子,我看还是和原先一样。”
雀儿狠狠的白丈夫一眼,把账往他面前送一下:“二叔家去了京里,原本一年给的两百两银子自然也就没了,这么些年来,家里人口多,银子不过刚够花销罢了,再少了这两百两,这么大的窟窿从哪里补?”
杜桐的眉紧紧皱起,做男子的,只要出外赚了银子,回来交给妻子,剩下是花光还是有余,都和男子无关,况且杜家产业也摆在那里,铺子和田地都有杜老爷打理,他只要安心读书就成。
此时听得雀儿埋怨,竟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事,但总不能说这事是和自己无关吧?他给妻子倒杯茶:“喝口茶吧,法子总是有的。”得到丈夫的软语安慰,雀儿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用手扯着他的衣袖,有些撒娇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和你说这些事情,烦的很?”
杜桐伸出一只手把她揽入怀中:“怎么会,你是我的妻子,说这些也是常事,若似娘一样,”想起杜太太的病因,杜桐刚松开的眉头又皱紧,若自己平日多想着和娘说说话,杜太太也不会如此。
平日只想着努力读书,好让娘欢喜,谁知这当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杜桐叹一口气,在雀儿耳边道:“雀儿,以后你有了什么事可要和我说,别似娘一样只放在心里。”雀儿在他怀里点头,接着抬头看着他,有些撒娇的道:“你书读的比我多,我倒想问问,这开源节流,要怎么开源节流?”
杜桐没料到雀儿突然这样问,雀儿站直身子,歪着头道:“方才你还说法子总能想的出来,现时怎么又想不起来了?”见她歪头时候,脸上满是娇俏,杜桐也笑了,但还是仰头思索起来。
雀儿见他这样,把他按了坐在桌边:“怎么,以为我问你家务,是委屈你了?你可知治国是和齐家一般的?”杜桐低头笑的更开心,对妻子作个揖:“先生说的是,那学生请教先生,要怎么才能开源节流?”
雀儿一笑,接着脸上的神色收一下:“我记得原先在庄子里的时候,一年的租子也就只有稻谷可收,可是那庄里还有鱼塘,竹林,那鱼塘除了养鱼之外,每年冬日还起一些鲜藕出来卖了,怎么那些全都不当租子?”
见雀儿问到这个,杜桐笑了一声:“这是祖父在世就说过的,说庄里的人一年辛苦到头,那些鱼,鲜笋,还有鲜藕,除了孝敬上面,剩下的就由他们卖了分去,也让他们捞几个钱。”
原来如此,难怪呢?杜桐说完拉一下雀儿的胳膊:“既是祖父定下的章程,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再说,那些鲜藕,鲜笋,还有鲜鱼,一年到头想也没多少。”
没多少?雀儿白他一眼:“你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些东西,一年到头,也有个两三百两银子。”杜桐没料到竟有这么多,眨眨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雀儿起身坐到床沿:“罢了,既是祖父定下的,他们又拿惯了那钱,若是一下收回来,不知道背后怎么怨呢。”说着就叹气,杜桐看着雀儿只扯着帐边垂下穗子,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做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你也别想那么多,没有这条路,还有旁的路呢。”
雀儿直直躺了下去,扯过被子遮住脸:“巧媳妇还难做无米的粥,况且我这不巧的媳妇?”杜桐给她脱了鞋,又伸手把她鬓边的簪子拔掉,把被子拿开:“我媳妇再说不巧,天下就再没巧媳妇了,睡吧,等明儿醒了,就有主意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当雀儿一早醒来的时候,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个法子,一是把庄上那些出息尽数收回,剩下的就只有裁人了,而能被裁掉的,就是朱愫和杜桦房里的人,怎么算都是得罪人的事。
梳洗完毕,就到杜太太房里去,杜太太虽然静养,但这礼可不能废,再说婆婆有病,本来该媳妇伺候的,自己都不能在面前伺候了,这安就更不能不请。
离杜太太房门还差一些路,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这倒是件稀奇事,雀儿快步走到里面。杜太太半躺在床上,瞧着精神好了一些,杜桦坐在她身边,侧着头在笑,朱愫坐在桌子边,脸上也带着笑容。
看见雀儿进来,杜桦忙起身笑道:“大嫂你来晚了,方才二嫂还讲了笑话,难得二嫂讲笑话。”朱愫也忙起身,雀儿急走一步挽住她:“二婶有了身子,就别如此拘礼。”等朱愫坐下,雀儿上前给杜太太请过安才笑着对朱愫:“二婶难得讲笑话,也不知讲了些什么?”朱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我没什么可帮的了忙的,古人尚且彩衣娱亲,就给婆婆讲两个笑话,解解闷,也算一件事。”
雀儿脸上也笑着,听到朱愫说没什么可帮忙的,差点冲口而出,把你房里的下人裁几个,就算帮了大忙。不过雀儿知道朱愫和自己不一样,她太过心细,真这样说了,只怕她会以为是自己当了家就拿她做伐,要想个什么法子,让她主动开口减些人才好。
说笑之间,吴妈端了药进来,雀儿和杜桦服侍杜太太喝了药,又服侍她躺下,已经有管家娘子在外面等着,雀儿这才出去见管家娘子们。
日常的事也就是这些,雀儿打发走了她们,昨日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要不要去问问杜太太,要不要把这些银子收上来,就算不能全部,一半也是一百两银子啊。见雀儿在那里皱眉细想,吴妈已经笑道:“大奶奶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雀儿叹一声:“昨夜我想了一夜,竟只有两条法子。”竟有两条法子?吴妈的眼一亮,走近一步:“大奶奶若有了主意,先说给小的听,若真能做,再去请太太示下。”
雀儿沉吟一下,把这两条法子说出。吴妈的眉头皱紧:“大奶奶,虽说是好法子,可是庄上的人伺候了几代,当年太老爷又开恩放话,现时没有加恩,还要收回来,只怕是不成的。”
哎,雀儿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加恩,等过不下去的时候,落到卖庄子过活的日子又不是没有?吴妈见雀儿这样,想了又想:“不过二奶奶屋里的人,确是多了一些,不然,等小的想个法子,吹个风声,让二奶奶主动提出裁人?”
这可好,雀儿一下坐直起来,眼亮晶晶的:“吴妈妈,若真如此,就省了不少的开销。”吴妈笑一笑,接着又道:“不过大奶奶,这当家过日子,光靠省是不成的,还是想别的法子更好些。”
这个自然,吴妈见雀儿的眉头又皱起,笑着道:“大奶奶也别太挂心,当日太太初当家时候,也是足足过了三月才全上手的,大奶奶今儿还是头一天呢。”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啊,那时可没那么大的窟窿等着去补。
不过这话雀儿没说出来,除了田产,就是铺子了,铺子一年有六百两银子的出息,要是多些该多好,不过铺子一直都是杜老爷在打理,若说庄子上的出息雀儿还能打些主意,那铺子里的就打不了主意了,再说这出头露面做生意也不是女人家做的事。
雀儿还在苦恼,已经有人进来:“大奶奶,媒婆来给四爷说亲。”雀儿一下想起来,怎么还忘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四叔的婚事就要定下来,到时办婚事也要银子,银子啊,到处都要银子,这没银子的家怎么当啊?

给易收难

心里虽这样想,雀儿还是让媒婆进来,媒婆来了一双,见了雀儿,先跪下磕头,雀儿让她们起来坐在一边喝茶。苏媒婆手上接过茶,嘴里的奉承话可就开始:“小的一直听说大奶奶是个极知礼聪明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苏媒婆开口,秦媒婆就跟上:“大奶奶这样的女子,也要出色点姑娘,才能配上做妯娌。”苏媒婆听了这个,把手里的茶杯一放,起身走到雀儿跟前,凑近些道:“就是这样说,今日说的这个姑娘,论起人品相貌,再和府上四爷相配不过了。”
雀儿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听着两个媒婆口里说的天花乱坠,再怎么好的姑娘,现在没有银子,怎么娶亲?送走两个媒婆,雀儿看着留下的庚帖,这婚姻大事,自然不是自己这个大嫂所能主张的。
来到杜太太房外,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院内,冬瑞坐在门口手里虽拿着针线,但头已经往下垂。听到脚步声,冬瑞站起时候眼还有些惺忪,等看到来人是雀儿,立即精神了。
迎上前道:“太太方才歇下,奶奶是在这里等会还是奴婢去瞧瞧太太有没有醒?”雀儿微微点头:“就在这里等着吧,娘既在歇息,我等一会也没什么。”
冬瑞急忙檐下放好椅子,摆上垫子,请雀儿坐下。春日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有些发困,小冬早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见雀儿看向她,忙用袖子遮住嘴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样的时光,就该和女儿在一起,抱着她晒太阳,听着她咿呀学语,然后母女俩再沉沉睡去,而不是在这里心事重重的等着。这家可真不好当,雀儿用手撑住下巴,为什么许多人都想着当家呢?
帘子挑起,夏青从里面走出来:“冬瑞,快些去打水。”说完才看见雀儿坐在那里,忙上前笑道:“大奶奶来了,可巧太太醒了。”雀儿点头站起。
杜太太半靠在床上,虽小睡了会,但脸上的疲惫之色是掩盖不住的,雀儿上前行礼毕给她在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坐的更舒适些才笑道:“娘今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冬瑞端着水进来,雀儿忙捞起手巾,递给杜太太,杜太太擦了把脸才笑道:“这忙惯了,一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雀儿接过手巾放到盆里,笑着道:“婆婆看重媳妇,让媳妇学着管家,只是媳妇才能总有不足,这有好几件事不知怎么处置呢。”是吗?杜太太看向雀儿,见她有要下床的意思,夏青忙上前搀扶,杜太太在桌边坐好才开口道:“有什么事呢?”
雀儿心里一动,先把几件小事说了,这才笑着道:“方才有媒婆来给四叔说亲,说的是离城十里罗家的姑娘,这姑娘今年十四,小四叔一岁,人品相貌都是上等的,这种大事,自然是婆婆做主。”
杜太太听到是这事,笑着道:“罗家的姑娘,不知行几?”雀儿想了想才道:“行二。”杜太太偏头稍一思索:“行二?那姑娘我就见过,罗太太曾带她出来过,那时候才七岁,可伶俐的姑娘了,也不知现在过了这么些年,还是那样吗?”
说着杜太太顿了顿,看向雀儿:“你寻个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如何,要真好,就定了吧。”雀儿忙应是,见杜太太此时精神还算好,忙道:“不过婆婆,媳妇还有件事。”还有事?杜太太有些疑惑,雀儿咬一下唇,低低的道:“婆婆,家里的光景……”
杜太太已经止住她,用眼示意夏青她们退出去,房里就剩的她们婆媳二人,杜太太才道:“我也明白家里的光景不尽如人意,这些年,出息还是那么多的出息,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再说你们也长大了,该分门立户,家里的产业只有那么些,这些年我想了多少俭省的法子,也不过杯水车薪。”
说着杜太太用手抵住头,似乎又头疼起来,看着桌上的茶壶,瓷质细腻光亮,但隐隐可以看到茶壶把那里脱了一小块釉。雀儿垂下眼眸:“娘说的是实情,只是开源节流,光节流可不成,也要开源。”
开源?杜太太笑一笑,世家子大抵如此,家里的祖业充盈,铺子田庄都是按时送上出息,再娶个能干的媳妇打理家务,一生衣食充足的过。杜家前一代还能如此,到了杜老爷这里,祖业各自分开,一年也就这些出息,杜老爷已当无限节省,哪晓得稼穑艰难这四个字。
若杜桐的学业成了,不说考中进士,就是中个举人,也能让家里多些进项,只是他虽聪明,几遍要进场,都有事耽搁,难免是时也命也。
杜太太叹口气,轻轻拍雀儿的手一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聪明,只是你我终是女人,这开源的事,还是要老爷拿主意。”
要公公拿主意?雀儿的眉微微皱一下,自己这位公公,为人温文尔雅,是个翩翩君子,但要说谋生,只怕就和自己的爹一样。
一想到此,雀儿脱口而出:“娘,其实,田庄上那些鲜藕鱼塘,还有竹林的出产都可收回来,不说拿出去买,就算自家用,也省好些银子。”
杜太太登时脸上就变了颜色,雀儿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还是咬着唇不肯低头。杜太太看了雀儿半响才叹道:“你啊,终究是小孩子见识,这做上人的,总要给下面的人施恩,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你做事,杜家现在又不比以前,你太公才把田庄那些额外的利息,赏给管庄的,免得他们心生怨恨,不好好为你做事。”
雀儿还是不服:“可是娘,杜家一年也是给管庄的工钱,而且还不少,况且田庄这些额外的利息,一年也有两三百两,我们从庄上能收到的,折成银子,不过四百来两,这些并不是小数。”
杜太太见她还要争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懂些什么?哪有这样斤斤计较?”雀儿见很少发火的杜太太脸沉下来,伸手按住她的膝:“娘,媳妇这也是心疼娘在这里克扣自己的用项,管庄的那些反在那里大手大脚的花。”
听她这样说,杜太太叹了口气,摸一摸她的脸:“你还不是一样,把亲家太太那边的供养都停了,这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说着杜太太有些怀疑,娘一向的教导,宁愿自家省些,也别亏待了下人,这样才会得个好名声的说法到底对不对?
见杜太太提起这个,雀儿笑了:“做媳妇的不过算上行下效。”雀儿抬头见杜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索性道:“娘,虽说做主家的施恩是对的,不过也有句量力而行,今时比不得往日,那些店里的积欠总是越来越多,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在自己手上吧?”
若是平时,杜太太早斥责雀儿这样说法实在太过小家子气,可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杜太太确是觉得手头是越来越紧,对下人的施恩虽依旧如此,但还是有人不满。杜太太觉得头又隐隐疼起来,用手撑住头:“你说的虽对,可是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雀儿自然是明白的,她点一点头:“娘说的我明白,这也不能操之过急,慢慢的收回来就可,眼前要紧的是四叔的婚事,若定下来,下聘这些都是要银子,这时才四月,田租要到七月才能收,铺子里的出息,不过就够日逐过活。”
杜太太叹气,看着雀儿不说话,雀儿有些明白了,这些都可以在别的店里欠的,杜棣成亲时候在那些店里的积欠差不多有七八百的银子,直到收了田租,杜棣成亲时候又收了些贺礼,这才把那些积欠还完。
可这样总不是常法,若是铺子里的利息再多些就好,雀儿还想和杜太太商量,见她又要闭眼,忙唤进夏青她们进来伺候,自己回去重新筹划。
给出去容易,这要收回来,就要好好筹划,雀儿只觉得脑子疼,猛然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有人气冲冲的掀帘子进来,小冬忙上前阻止:“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乱闯的。”进来的人把小冬推了一下,走上前也不施礼,只是气狠狠的道:“大奶奶,我倒想知道,你这当家头一天,就削了我们这房的开支为的是什么?”
雀儿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看,见是朱愫身边的刘三妈,这下就奇怪了,自己并没削了她们这房的开支?不过雀儿懒得和她说话,小冬已经站稳:“刘妈妈,你这话问的奇了,大奶奶哪里削了你们的开支?”
刘三妈的头一扭,对小冬道:“方才我去厨房,给姑娘炖燕窝粥,谁知厨房竟然说,姑娘的燕窝粥一天只有一碗了,再多的就没了,这不是削了开支是什么?”
燕窝粥,这事怎么和燕窝粥扯上了?小冬已经又开口了:“刘妈妈,二奶奶的燕窝粥,是交给厨房,厨房熬出来的,和大奶奶有什么关系?”刘三妈哼了一声并没说话,雀儿已经开口:“和她说什么,把她送去给二奶奶好好管教。”
小冬答应着刚要出去,刘三妈已经拦住她:“你算是什么人?来我面前说这些,当年我在尚书府……”不等她说完,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刘妈妈,你在家里闹的还不够,怎么又来闹大奶奶?”

第 53 章

这声音一听就是朱愫的,雀儿坐正身子,刘三妈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本以为抓住雀儿的错处,来闹一场,如能降伏了雀儿,也算功劳一件;毕竟这克扣妯娌的用度,传出去也不是那么好听的,谁知先是雀儿全不勾搭:再然后朱愫又来。
刘三妈顿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还在想辙时候。朱愫已经走了进来,先对雀儿福了下去:“大嫂,全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大嫂千万莫怪。”
雀儿已经起身紧紧扶住朱愫:“不过一点小事,二婶遣个丫鬟来就是,何必亲自过来。”朱愫的脸一红,眼都不瞧刘三妈,嘴里依旧恳切的道:“我和大嫂是一样的,这奴才眼里没有大嫂,就是没有我一般。”
雀儿已经拉着朱愫坐下:“二婶说什么,你这个妈妈也是一片心为了你,难免忘了礼节。”两人在这里坐下说话,刘三妈只在旁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说了几句,朱愫这才瞧刘三妈一眼:“还不快谢过大奶奶。”
刘三妈脸上已是通红一片,心中万般委屈,但朱愫的话不得不听,上前磕了两个头:“全是小的一时糊涂,惊扰了大奶奶,大奶奶恕小的无状。”雀儿听着刘三妈心不甘情不愿的请罪,转头对朱愫道:“二婶管教下人是极有方的,难怪这妈妈如此关心你。”
朱愫嚼着雀儿的话,一张俏脸又有些红了,坐了半响,告辞出去。雀儿送她出门,见她前呼后拥的走了,侧头细想一想,若朱愫经此一事,知道身边下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主动提出裁了也是好事。
小冬已经在旁边道:“奶奶,这刘三妈也有碰一鼻子灰的时候,从她跟着二奶奶过来到现在,那架子摆的足足的,也不知受了她多少暗气。”雀儿回身,见小冬说话时候,嘴还撅的高高的,点一点她的额头:“做小丫鬟的,受这些妈妈们的气也是常事,再则妈妈们嘴碎的多,一耳进,一耳出就好,全放在心上,那不成什么了?”
小冬皱皱鼻子:“奶奶说的是,不然我早和她嚷了。”雀儿用手扶下头,明日要派谁去和管庄的人说,庄上那些额外的出息,全都要收回来。这得罪人的活啊,除了吴妈,再没有旁人有这个胆识去接。
吴妈听了雀儿的吩咐,要自己去庄上和管庄的张家说,那些额外的出息,日后都要收回来时,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几下,这才对雀儿道:“大奶奶,不是小的推辞,只是这种事情,小的没这个力。”
雀儿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吴妈,吴妈还待再推辞,见雀儿眼下有隐隐的黑色,想是这几日太操劳了,好像连脸都瘦了一圈,叹了口气,欲待再推辞。
雀儿站起身走到吴妈跟前:“吴妈妈,你是这家里的老人,伺候婆婆伺候了一辈子,你也晓得家里的光景是怎样的,虽说主家厚待下人也是常事,但总不能主家在这里紧巴巴的,还要厚待吧?”
这话当初吴妈对杜太太说过的,只是杜太太总是拘泥于礼仪名声,今天见雀儿也这样说,顿了顿,这才开口:“既如此,小的就跑一趟,只是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雀儿又安慰她几句,这才遣她出去,重新坐下手里拿着管笔,却不知道写些什么,就算庄上又多了两三百两银子的出息,也不过刚够用度,还要另想开源的法子。
就是不晓得那铺子究竟做的什么生意,才能让这利息更多一些?不过铺子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眼前这庄上的出息先多起来,才是正经。
小冬给她倒了杯茶,青宁进来道:“大奶奶,去瞧亲家太太的人已经回来了。”这少了这边送去的供给,也要和陈氏说一声才是。雀儿搁下笔,让人进来,婆子是常去跑腿的,进来见了雀儿先跪下磕头,听雀儿命她站起才起身道:“大奶奶,亲家太太和姨奶奶瞧着精神极好,小的也把那话对亲家太太说了,亲家太太称,这有手有脚的,总不能老让这边供养,平日她和姨奶奶也做些针黹,有来进香的信女见了,有喜欢的,也乐意出银子买回去,这几月,攒了些银子。”
虽然知道陈氏会这样说,可雀儿心里还是有些心酸,娘这么大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在庵里清修不算,现在连口安闲茶饭也不得吃。看来还是要早日想到开源的法子,这缩开支自己倒不怕什么,可是若有外人在外一嘀咕,会闹的家宅不宁的。
吴妈那里,第二天去了庄上,第三天回来复命,说管庄的张大家称主人要收回恩赏,那是自然的,日后这庄里额外的出息,就全交上来,一年多了这些进项,雀儿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更何况吴妈还带回来一百五十两银子,说是今年卖藕和笋的银子,有了这些,罗家二姑娘那里也使人打听过,确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杜梁的婚事总算定下,这些银子也可以拿来先备下聘的东西。
只是庄里的张大婶过了几日就来到杜家,先是求见杜太太,等听到说杜太太生病静养,家事全是雀儿主张时候,张大婶更是气的直冲脑门,要求见雀儿。雀儿倒没料到她来了,吩咐让她进来。
张大婶一进了屋,虽然没有哭喊,眼只往雀儿身上睃了几眼,已经冷笑连连:“好大奶奶,这当起家来,不光把老祖宗的规矩全都革了,还忘了根本。”
小冬见她进来也不行礼,此时还说这样酸话,站出一步,就要斥责,雀儿头也不抬:“小冬,你先站好。”小冬这才瘪瘪嘴,站了回去,但那眼可没离开张大婶身上。
张大婶见雀儿不理自己,更是觉得雀儿变坏了,当初杜老爷定下雀儿为媳,张大婶是十分高兴的,这大奶奶日后肯定是要当家的,当家之后对庄里一定另眼相待,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对雀儿还是照顾的。
谁知那日吴妈来了,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口说以后庄里的那些额外出息,竹林,鱼塘,鲜藕全都不能留做自用,要交上去。张大婶得了这句话,比用刀割自己的肉还疼,在这管庄,一年的工钱这些,不过就是百来两银子,全靠着这额外的出息,才能过的舒服,况且东西在自己手里久了,只当是自己的一般,那想过原就是主人的恩赏,当时就要进城来见主人,收回这个命令。
谁知自己丈夫蹲在地上,一句话不说,自己说的话吴妈只当听不到,还要再争时候,当家的已经起身道:“吴嫂子,多承你跑那么远,来传这么要紧的话,当日老太爷对家父的恩德,家父一直觉得实在太重,临走前再三叮嘱我,主人的恩德做下人的一定要牢记在心,若哪日主人要把这个恩德收回去,定不能心有怨怅。”
吴妈倒没想到张大这么爽快,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眉头皱的紧紧的:“哎,杜家的光景,这些年比不上以前了,要在原先,谁把这一年两三百银子放在眼里。”不等吴妈说完,张大转身进屋,张大婶只是气鼓鼓的看着吴妈,等见到自己丈夫捧出来的,是一包银子时候,差点又要叫出来。
张大把这包银子送到吴妈跟前:“吴嫂子,这是今年卖鲜藕和今年卖笋子的钱,一共一百五十两,全在这里,主人家既要收回,就从今年算吧。”
吴妈这下更不好意思了,把银子往张大这边推一推:“张兄弟,你何必如此,虽说要交上去,也不急在这时。”张大婶见自己丈夫不但不提异议,还要把今年已赚到的钱全拿出去,心里的不满更高,听吴妈说不用收回去,上前一把抓住银子:“吴嫂子既说不用,就不用了,还是我收起来吧。”
张大大喝一声:“住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张大婶只得讪讪把手收回,吴妈见这样,知道张大是真心,收了银子,又说了几句好话,在庄上住了一宿就赶回来找雀儿复命。
雀儿没料到张大这边这么顺利,心里一直有些嘀咕,张大婶是个爱银子的,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有不满,果然今日她就来了。
听到张大婶说的话,雀儿只是微微抬头瞧着张大婶,笑着道:“张大婶,我记得杜家庄里,管事的是你男人,况且他也应下了,怎么今*****还有话要说?”张大婶见雀儿和当日已经全不一样,心头突突跳了一下,今日进来,可是瞒着张大的,只说是回娘家。
自己站了起来,脸上也换了神色,走近一些道:“雀儿,你是晓得的,我家里嚼裹大,你那几个兄弟都没成亲,靠了工钱,不过就够一家子吃的,全靠了那些出息,才能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指望加恩,就照旧例办吧。”
小冬已经在旁叫起来:“该死该死,你怎么能叫奶奶名讳,还兄弟,奶奶可只有一个姐姐,现在庵里和亲家太太清修,哪里又跑出兄弟来?”雀儿还是不着恼,看着小冬:“你先下去吧。”
小冬的嘴又撅一下,福一福,这才出去,张大婶听到小冬那番话,心里顿时明白面前的人可不是当日灶下的丫头,怎么说也是杜家的当家奶奶,她要挑起自己的理来,别说那些出息收不回来,就打自己一顿,自己也只有受着的。此时倒有些后悔起来,不过瞧着雀儿脸上依旧和颜悦色,忙又开口道:“大奶奶,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到了十分艰难的时候,小的也不敢来求奶奶。”

流言

雀儿还是一动不动,张大婶见她软硬不吃,索性滴下几滴泪:“大奶奶,你不念着旁的,当*****在庄上时候,我对你虽说不是百般照顾,那些活也是挑清闲的给你,闲了时,还让你带些东西回家奉养你的母亲,此时你怎么半点旧情不念。”
越说张大婶越伤心,大哭起来,雀儿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这才重新坐下道:“大婶当日对我的好,我从不敢忘。”张大婶听到雀儿这么说,还当有门,哭声顿时小了些,也顾得上喝茶了,谁知雀儿第二句话就道:“只是张大婶,你在庄上时候,也是管家的,就知道此时家里是什么光景,若依了张大婶的话,把原先那些出息还是给庄上的人,到时杜家撑不住,连庄带人全都卖给了别人家,到时别说是这些出息,只怕更糟的事还有。”
张大婶本想分辨几句,听了雀儿这话,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杜家的宽厚,是远近闻名的,若真是以后撑不住,连庄带人的卖了,别的人家,可未必有杜家这么宽厚。
见张大婶还在这里沉吟,雀儿又道:“若张大婶觉得,少了那两三百银子就过不下去,自去寻公公讨个恩典,那银子还是归了你家,只是此后是什么情形,我不敢多说。”听话听音,张大婶听雀儿话里有无限惆怅,思量一下,就算今日去求到杜老爷那里,依旧得了那份好处,和雀儿这里的过节已经结下,她可是当家主事的人,况且自己的丈夫已经答应了,何不顺势卖个好。
忙起身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实是小的糊涂,没思虑到这一层,全亏大奶奶一番话把小的说明白了,家里虽说有些难处,大小子已经十七,前儿还有人说,送到铺子里做伙计,就少了这边的嚼裹,再难,横竖有吃有喝呢。”
听她话锋转了回来,雀儿也笑了:“就知道张大婶是明理的,你放心,等难关过了,杜家定不会忘了你们今日所作所为。”张大婶连连点头,雀儿又笑着道:“你家大儿子,既要去铺子里面做伙计,索性等我问过婆婆,就把他放了出去。”
张大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喜事,嘴一下咧开笑道:“这感情好。”说着就要跪下行礼,雀儿把她紧紧扶住:“张大婶快别这样,你们也是在杜家几辈子的人了,管庄也是勤谨的,我初接手没有恩赏已经不该,更何况还收了原来的恩赏,你没怪我我已知足,更哪敢接你的谢字?”
张大婶听了这话,更加谦和了,雀儿重又让她坐下,此时她再不敢托大,只在椅上斜签着坐了。说话时候,张大婶细细瞧着屋里的摆设,虽说一应东西都是上好的,但瞧着都有些年头了。
再望向雀儿,虽只短短两年,但她言谈之间,和原先在庄上时,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心里感慨不已,坐不多时,就告退出去,雀儿命小冬送她出去,自己依旧在屋里理着账目。
刚看了一页,帘子就被挑起来,雀儿还当是小冬进来,头也不抬的道:“都和你说过,去后面让他们套车送张大婶回去,怎么这就转回来了?”耳边传来的却是杜桦的声音:“大嫂,咱们家,真的有这么大的窟窿?”
这话说的奇怪,雀儿忙抬头起身,见杜桦站在当地,一张小脸上写的全是不可思议,她忙把杜桦拉了坐下:“小姑这是怎么了,听了些什么话?”杜桦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大嫂,你别再哄我,前日二嫂才把她的陪房刘妈妈撵了出去,今日我又听你在那里和管庄的说,要把那些庄上原本额外的出息收回,咱们杜家,从来只有施恩没有收恩的,定是支撑不来,这才想出种种俭省的法子。”
雀儿有些明了,定是自己方才和张大婶说的话,被杜桦听了去。杜桦十二了,这个年龄的姑娘,也是学着理家了,只是杜太太总担心她一下接受不了,有些事才没告诉她,雀儿的手抚上她的肩,笑着道:“家里现在是有些艰难,不过也没难到哪里去。”
杜桦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雀儿的眼一转,笑着道:“你放心,纵再难,你的嫁妆也是少不了的。”这话本是玩笑话,杜桦的脸却登时变红,推雀儿一下:“大嫂就会拿我取笑。”雀儿的确是不担心杜桦的嫁妆,杜桦外祖母方老太太过世时候,房里的东西大都分给了儿媳们,首饰古玩可就全给了女儿们。
杜桦是杜太太唯一的女儿,又得方老太太的疼,那些首饰古玩,倒有一大半归了杜桦,到时杜桦出嫁,只要在这些东西上再添些衣衫衣料,添上百来亩田地也就勾了。看着杜桦,雀儿心里想,杜太太苦苦支撑,只怕也是为的她,破落的世家女,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现时维持这种面上的体面,日后杜桦议亲也好一些。
杜桦已经又开口了:“大嫂,若实在艰难,我那里有几样古玩,白放着也是可惜,何不拿来换些银子?”雀儿推着她的肩,故意放下脸来:“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扫我的脸?我再无能,难道还要没出阁的姑娘的东西不成,你且放心,只要多过来陪大姐儿玩,就当帮了我了。”
雀儿说的是实话,杜桦的忧愁还是没有去:“大嫂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杜家的媳妇,我是杜家的姑娘,遇到难处,自然是同舟共济才是。”果然好姑娘,雀儿再说不出来别的,只是用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小姑既有这等心,我若不给杜家争口气,也就妄为人了。”
杜桦头一低,再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我现时也大了,师傅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何不重重酬谢了,送她出去,况且我空下来,也能帮着大嫂一些。”这话是雀儿一直藏在心里而不好说的,见杜桦自己提出,雀儿只点一点头,就再没说话。
过了几日,雀儿备了一份厚礼,请来杜桦的针线师傅,把礼递给她,又说了些好话,客客气气的辞退了她,杜桦的针线师傅这些日子也听到一些风声,况且杜桦这个年纪,一般富家也学着理家了,并没多说什么就离了杜家。
少了这份束脩,再加上朱愫房里的下人除了刘三妈,还有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丫鬟也被遣了出去,朱愫房里的用度也少了一些,又多了庄上那份额外的出息,雀儿顿时觉得手头松动不少,现在只要家里不出什么大事,这些银子日逐用度足够了。
杜桦自那日知道家里光景不如从前之后,每日都过来雀儿身边,学着理家。杜太太见女儿现在能主动学着理家,心里宽慰不少,杜桦虽生来乖巧,从小被人赞过是个才女,对理家这些俗务,往往不放在眼里。
原先是她年纪还小,也就罢了,渐渐大起来,别的都千好万好,只有这点不大好,杜太太本还着急这件事,见她主动提出要跟着雀儿学着理家,心怀大慰。她的病本是思虑太过引起,此时有雀儿管家,女儿比原先还要乖巧,朱愫身怀有孕,杜琬已牙牙学语,每日都来杜太太跟前承欢,杜太太顿时觉得万事都有了着落,身子比起原先要好很多。
杜梁的婚事已经定下,雀儿每日料理家务之后,就要忙碌杜梁的婚事,好在罗家门第没有朱愫家那么高,杜梁又是小儿子,稍微简朴些也没人会说什么,但预备的首饰,衣料这些也不在少数。
这些东西,都是各商家送了过来,任他们拣择,当用的留下,不当用的就送回去,然后再付银子,家家如此,也没什么例外。
雀儿找了平时来往的几家商家,命下人去各家拿些货物来拣择,谁知去了许久,只有两家商家送了东西过来,送来的东西都不堪用。
雀儿还当是下人们跑去玩耍,忘了差使,传了专管这些事的周嫂子来,把那些单子递过去:“昨儿就命人去那些相熟的商家那里,要他们今日送些货过来拣择,谁知到现在只来了两家,送来的东西还是不堪用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嫂子听到雀儿这么说,也不去接单子,只是道:“这话就算大奶奶不问,小的本也该来回奶奶的。”雀儿听她这话有些蹊跷,又见她脸上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的神色,点一点头:“你就直说,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
周嫂子走前一步:“昨儿奶奶吩咐下来,小的就和小的男人的说了,让他去各商家说,谁知小的男人昨儿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回来还摇着头说,这城里城外的铺子都去过了,只有一两家应下,别的人家不是推没有这些货,就有人说不好听的。”
说不好听的?雀儿见周嫂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冷笑一声:“你说,我不怕。”周嫂子瞧一眼旁边的杜桦,迟疑一下,雀儿的眉一挑,杜桦已经开口:“周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自然也要知道。”
周嫂子应了两声,这才道:“那些人说杜家要倒了,送去的东西都不知能不能收到钱。”
说完周嫂子还是那样直直的站着,只是偷眼去瞧雀儿的脸色,雀儿还是一动不动,这话虽离的很远,却也不是没什么风声的,心中更是生出几分豪迈来,自己定要把杜家撑起来,让那些瞧笑话的自打嘴巴。
杜桦年轻,有些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胡说,杜家怎么会倒?”周嫂子又是几声是:“他们自然是胡说,可是众口铄金。”雀儿把杜桦重新拉了坐下:“我知道了,这差事并不是你没办好,你先下去吧。”

第 55 章

周嫂子行礼下去,雀儿瞧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对小冬道:“把她叫回来。”小冬忙掀开帘子叫人。周嫂子重又折回来:“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雀儿只浅浅一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银子来:“周嫂子,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交给你男人,叫他不消再去那些相熟的店,只要去稍大一点的,去挑些该用的东西回来。”
周嫂子瞬时已明白雀儿的用意,恭敬应是,刚走出一步,雀儿又叫住她:“记住,动静越大越好。”周嫂子这下更明白了,答应着就出去。
等她走了,杜桦就抓住雀儿的手问:“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拿现银子出去?”雀儿重新拿起笔:“那些流言多半都是和我们家相熟的传出去的,我现时让他们拿现银子去买些东西回来,偏不上那些相熟的人家,又声势搞的大大的。自然就有人不信,那流言也就破了。”
见杜桦恍然大悟,雀儿点一点她的额头:“况且这些流言,有声无影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破了。”说着雀儿不由叹了口气,杜桦看向她,管家不过两月有余,却觉得她憔悴了些,原先丰润的脸也瘦了些,杜桦伸手握住她的手,再没说别的。
到了下午时候,雀儿还在想着叫周嫂子进来问问她男人回来了没,进来一个婆子,垂手道:“大奶奶,老爷从铺子里回来了,请大奶奶往前面去。”这话让雀儿和杜桦双双愣住,自从雀儿嫁进杜家,除年节外,是见不到这位公公的,有什么事也是由杜太太那里转达,怎么会要雀儿往前面去?
杜桦愣了一下,站起身道:“你听错了吧,爹叫的只怕是我。”婆子脸上的笑并无变化:“确是老爷要见大奶奶。”这等不合礼仪的事,杜老爷怎么会做出来。不过长辈传,也没有个不去的道理,雀儿已预备出去,杜桦跟上:“大嫂,我和你一道去见爹。”
雀儿挽住她的手,姑嫂俩往前面来,自从嫁进杜家,除了出门,这二门外是从不迈出去的。婆子在前面引着,一路也没见到什么小厮,雀儿看眼杜桦,见她脸上也有些好奇,虽说她生长在这里,日常也就是在二门内了,这些富家女子,一生的经历就是从这个院子再到那个院子里去。
过了二门,再转过一个拐角,就是杜家的正屋,三间正屋一字排开,虽说杜家祖上曾做过官,但当初建造正屋的时候,杜文达公就命人只需建三间正屋即可,说现时如此,谁知道子孙如何?现在就建三间,到时子孙就算流落成平民,也不需再改建费钱。
婆子已走到西厢第一间门口禀告,雀儿和杜桦停下脚步等候。雀儿望着这三间正屋,想起杜桐曾对自己说过文达公的事,也只有这样的教导,才让杜家延续百年方露颓相吧?
杜桦轻声的道:“只愿祖宗保佑,大宗师下月按临,能考个秀才。”明年就是乡试之期,今年通过了童子试,正好来得及用功一年下场。雀儿低声道:“积善之家有余庆,定会如愿的。”
婆子已经出来:“老爷叫大奶奶和姑娘都进去。”说着上前打起帘子。这间屋子,是杜老爷的书房,也是杜老爷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进去时候,杜老爷坐在桌子后面,他的身后,是磊满了书的几面书架。
雀儿和杜桦双双上前行礼,杜老爷的眉头深锁,只在杜桦脆脆的叫声爹的时候松开一下,接着就又皱紧:“听说你最近在学当家理事,这极好。”雀儿站在一边,心里在想公公为什么叫自己来的时候,杜老爷又开口了:“大奶奶,这些日子,你婆婆病在床上,你在家里理事,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极平淡,但雀儿心里明白若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没必要把自己叫过来,忙行下礼道:“媳妇才疏学浅,不及婆婆一二,事情多有错漏,怎当辛苦两字?”杜老爷的眉头还是皱紧:“当年你能在危急之时,有如此智谋,机智是足够了,若论起做事周到,就差了些。”
雀儿是聪明人,听到这里,自然明白杜老爷说的是什么,她的头依旧低着:“公公教训的是,只是公公,事有轻重缓急,媳妇自然不敢为搏名声而把重要事情放到一边。”
杜老爷明显愣了下,杜桦咬了下唇,越发屏声静气,雀儿说完顿了顿,没有听到杜老爷的声音,继续道:“公公自然知道婆婆的病因从何而来,婆婆持家,勤俭为本,对待下人也极宽厚,旁的人自然是赞不绝口,可是公公,现时家里比不上从前,每年的出息不过那么些,行动都要银子,若照着先前的例,到不了几年,只怕谁都无力回天,到时事情岂不更大,媳妇今日背一个克扣下人的骂名,也好过日后杜家窟窿日大,无力回天。”
杜老爷的胡子抖了抖,没料到儿媳会这样直接的把话说出,杜桦悄的抬头看一眼杜老爷的脸色,偷偷的拉了下雀儿的袖子。雀儿的话已经说完,只是给杜桦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抬头看着杜老爷。
杜老爷好好的打量着雀儿,和两年前那个抖索的站在自己跟前,头发上还有草根的小丫鬟不一样,此时的她衣衫整洁,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当年一双大眼里还有些畏惧,现在一双眼里全是坚定。
杜老爷咳嗽一声,正想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大爷,总要等到小的通报。”杜老爷皱眉望去,杜桐已经走了进来,那眼先看向雀儿,见雀儿还是和往常一般,心这才放下,上前对杜老爷行礼:“爹,雀儿她也只是为了杜家好,才会想出那些法子,况且这主意也是我和她一起想出来的,爹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
杜老爷本来要训的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杜桦见了哥哥这样,想笑不好笑出来,心里还有些许羡慕,只是低头用袖子掩住了口。
雀儿的脸也不由红了,轻轻上前扯了下丈夫的袖子:“你胡说什么,公公不过是传我来问些话,又不是责罚我,你怎么就开口乱嚷?”虽则语带嗔怪,雀儿心里却有挡不住的甜蜜。
杜桐的脸腾地就红起来,一听小厮说,杜老爷把雀儿叫去,杜桐下意识的就以为,杜老爷定是要为了雀儿收回庄上那些额外出息而责罚她,毕竟杜家对下人一直宽厚,忙忙的赶过来,谁知出了这么大个丑。
杜老爷也憋不住笑了,不过他还是做出个严肃的样子:“大奶奶,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做事急躁了些,日后多想想,再行事。”雀儿恭敬应是,杜老爷把脸色又放柔和些:“你是长媳,杜家日后就靠你们夫妻。”
这下不光雀儿,连杜桐也恭敬应是,杜老爷又说了两句,就遣他们出去。一等出了书房,雀儿就拉一下杜桐的袖子:“你也太不像样子,哪有这样的。”杜桐听她嘴里虽在说着嗔怪的话,那眼却含着笑意,正预备答话,回头瞧见杜桦,忙又直起身子。
雀儿得不到他的回答,侧头看见杜桦脸上露出的促狭笑意,脸微红一红,低头落在杜桐身后半步,和杜桦并肩而行。
杜桐虽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望一眼雀儿,杜桦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走到分岔口就笑道:“大哥大嫂,我先回房针黹。”说完匆匆走了。
杜桐对她只一点头,雀儿见小姑的背影消失,这才白他一眼:“你啊,叫我怎么说你?”杜桐四周一看,跟着的人都还没赶上来,笑着道:“你是我的娘子,出什么事,我自然要挡在你前头。”
雀儿心里的甜此时就更多了,只是一笑,再没有说旁的。
到了晚间,周嫂子才回来复命,买的那些东西也送了进来,雀儿细一看,都是些上好的,吩咐小冬收起来,对周嫂子道了乏,就打发她下去。
杜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在逗杜琬玩,杜琬已开始学说话,不过教了半日,也只会一个娘,杜桐极不服气,定要教会杜琬叫爹才成,见周嫂子送进来这些东西,眉微一皱:“今日我在那里听说,不是他们都不把东西送来了吗?这些东西又是从哪来的?”
难怪呢,连杜桐都听说了,更何况杜老爷,雀儿把杜琬抱过来:“用现银子买的,好堵有些人的嘴,可恨那些放流言的,成日盼着别人不好过。”
杜桐扶住她肩头:“世间的人,趋利的多,况且那几家,也是盼着我们倒霉的。”雀儿听出话里有不对,挑眉看他:“哪几家?”杜桐本不想说,不过这话终究瞒不了多久:“不就是宁张两家,也怪,宁家虽然休了张家女儿,他们两家倒更要好起来,张家得了宁家的助,光景比原先要好很多。”
雀儿用小手帕擦一下杜琬的嘴:“还不是那三千银子在那里作怪,世间也有这么无耻的人。”杜桐安抚的拍拍她:“休理他,各家过各家的就好。”
用现银子买东西果然有效果,过了两三日,果然有商铺陆续送些东西过来,雀儿却一样也不收,只说怕耽误了他们。这种做派一摆出去,自然更是摆明那些流言不是实的,况且当日那些话也是宁家传出来的,杜家回了宁家的亲事,又收留宁家弃妇,这事是人人都知道的,况且杜家现还摆着个尚书千金,杜太太的娘家也不弱,这两家也不会看着杜家败落,定是宁家故意放话,不想让他们做杜家的生意。
那些东西,送的就更多些,任由雀儿拣择,至于银子,自然是照旧,雀儿这才松一口气,每日理家,再想着怎么开源。
这日刚起来不久,小冬就进来报,说有媒婆求见,雀儿皱眉,杜梁的婚事已经定了,难道说是给杜桦说亲的?一个请字刚出口,两个媒婆已经进来,笑的眼都看不见:“奶奶大喜。”

第 56 章

大喜?雀儿不由看了眼杜桦,笑着道:“什么喜事,难道是你们给大姑娘说亲来了?”这话让强自镇定的杜桦的脸刷一下红了,扯一下手里的帕子:“大嫂怎么尽拿我取笑?”楚媒婆看着杜桦笑嘻嘻的道:“大姑娘长的这个样子,又贤良淑德,一手好针线,听说还和大奶奶学着理家,这样天仙似的姑娘,到时小的定要好好寻一户人家。”
她在这唠叨,王媒婆早等不及了,上前来推开她就对雀儿道:“楚姐姐说的是实,不过今日这件喜事,是大奶奶姐姐的,并不是旁人。”
姐姐,凤儿?雀儿一怔,虽说心里想着再给凤儿寻门合适的亲事,也看好了朱爷。可是一来没问过凤儿,二来过年后事情纷杂,一直都没机会去庵里瞧瞧,这事也就此搁置。
不过凤儿在庵里,会是谁看上她,要娶她呢?见雀儿不说话,楚媒婆等不及,也上前道:“大奶奶可是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奶奶且放心,若不是那种不好的,也不敢到大奶奶跟前说。”
雀儿还在沉吟,杜桦已经起身:“大嫂,我先去瞧瞧大姐儿。”雀儿点头让她去了,这才笑着道:“两位妈妈也是常在家里走动的,我晓得不是那种专说好话的,只是我姐姐她是怎么情形,大家都知道的,那种不三不四人家,嫁去也不放心。”
得了雀儿这句话,两媒婆更是高兴,想来这件喜事十有八九能成,王媒婆凑到雀儿跟前,举起一个指头:“说到这家,还和府上有亲。”有亲,雀儿的心不由扑通跳了起来,不过面上还是淡淡笑道:“有亲?杜家的亲戚太多,也不知道是哪家?”
楚媒婆见王媒婆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急了,一把把王媒婆再推开些:“大奶奶,来说亲的就是府上二奶奶的堂兄,这里的朱举人,虽说是去做填房,但前头妻子又没留下孩子,朱举人家私豪富。”
王媒婆被楚媒婆推开了些,又听楚媒婆说个不休,却说不到点上,也急了,一屁股把楚媒婆顶开,笑着对雀儿道:“大奶奶,虽说朱爷遣小的们去说亲,只是今日小的们也去了庵里,亲家太太虽肯了,你姐姐却是不肯,小的们没了法子,这才来求大奶奶的。”
原来如此,雀儿此时也不细究朱爷为什么会看中凤儿,笑着道:“原来想赚喜钱,就要我去做说客?你们打的好主意。”两个媒婆对看一眼,又对雀儿说了一车的好话,话里话外只让雀儿说几句话,到时定会给杜桦寻门千好万好的亲事。
雀儿笑道:“罢了,你们的好话,也说给旁人听去,过几日,我命人把娘和姐姐接来住几天就是。”两个媒婆听了大喜,又连行几个礼。
雀儿往后靠一靠:“却是怪,朱爷也没见过我家姐姐,也没个媒婆上门求亲,他怎会知道?”两个媒婆也点头:“确是怪,昨日小的们本是去朱家说宁家的婚事。”
宁家?雀儿皱一皱眉:“宁老爷的孝还没满。”楚媒婆拍一拍掌:“已过了周年,先寻着好的,说定了,到时候等孝满了,再结亲也是常事,不然等孝满了,宁二姑娘已经十八,那时候再寻亲事,也寻不到好的。”
雀儿了然,宁二姑娘虽说才十六,比朱爷小了十多岁,可是一来宁家的名声,此时确不怎么样,二来朱爷也算仪表堂堂,家私豪富,前头妻子也没留下孩子,给这样的人家做填房,对宁家来说也不算辱没。
只是没想到朱爷没瞧上宁家二姑娘,雀儿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楚媒婆想是说的渴了,端着茶在喝,王媒婆还在皱眉:“小的们也在奇,本来朱四太太都应了,谁知朱爷一听,倒说他年纪大了,娶个这么娇嫩的姑娘回来,老夫少妻终是不好。”
楚媒婆本在喝茶,听了这话,忙把茶杯急急放下:“这话却怪,男子们只有嫌女子老的,尽有那四五十的,要娶个十五六的闺女,哪有要娶大的。只是话放了出来,自然要尽力去寻,不过朱爷都三十多了,现在没嫁人的,大都是十五六的,朱家这样人家,难道还能娶个寡妇不成?只是朱爷既这样说,小的们也只有细琢磨了。”
王媒婆讨好的说:“想了半日,小的就想起奶奶的姐姐来了,当日宁家休她,全城都晓得她是冤枉的,出身人品也摆在那里,这么一说,朱爷就点头了。”楚媒婆咯咯笑了起来:“大奶奶,这才是天降的缘分呢。”
缘分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不过就是如此,两个媒婆又说了几句,也就告辞,雀儿一叹,和宁家的梁子,看来是越结越深了,宁太太中意的女婿,竟然要娶宁家的弃妇,这是何等的讽刺。不过,先要把凤儿说服了嫁人才是。
过了几日,雀儿命人把凤儿和陈氏接了过来,一下车瞧见凤儿,雀儿就愣了下,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袄,裙子也是素色的,发上只插了一只银簪,整个人立在那里,倒显得越发的楚楚可怜。
陈氏瞧着精神倒还好,雀儿忙笑着上前:“娘,这些日子都在忙,本该过了年就去给娘请安的。”陈氏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忙,管这么个家也不轻易,我和你姐姐在庵里日子过得好,你也不消担心。”
雀儿嗯了声,眼看向凤儿:“怎么姐姐瞧着清瘦了些?”陈氏也看一眼她,叹道:“去年有几个来庵里进香的施主,看上了我的针线,我平日闲着没事,也绣那么几幅,只当玩罢了,你姐姐见了,定要多帮我做些针线,这才瘦了下来。”
说话时,陈氏还摸一摸凤儿的脸,凤儿只是低头一笑:“妹妹有了难处,我做姐姐的不能帮,只能帮娘做些针线,算什么辛苦呢。”
雀儿不由伸手紧紧拉住凤儿的手:“姐姐能如此想,倒是我原本小肚鸡肠了。”陈氏一手挽住一个女儿,脸上笑的像开了花:“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只要你们姐妹们好好的就好。”
说着陈氏瞧一眼雀儿,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没旁的念想,只要你姐姐嫁了出去,娘这颗心也就落了。”陈氏说话时候雀儿一直瞧着凤儿,见她只是脸一红,接着就低头下去,旁的话没有说。
雀儿心里顿时明了,知道姐姐这颗心,并不如枯木一般,算来她也不过二十三岁,又不是死了丈夫守寡。清白被休的女子,多有后来重新和对方结亲的,只是宁家现已定下坐地虎的妹妹,就算他家回心转意,难道还要去做妾不成?
另走一步又没什么稀奇,雀儿脸上的笑容更甜,拿些旁的话插了,张罗着先去见了杜太太。陈氏早知道杜太太病中静养,见杜太太果然没有原先那么硬朗,合掌念了声佛才道:“早该来瞧亲家太太的病,只是一直在庵中,不好出门的。”
杜太太一直都是礼貌周全的,微微点头道:“早该请亲家太太过来一叙才是,只是家里事忙,又倚重大奶奶。”见她们两位长辈在这里叙起来,雀儿起身道:“娘,媳妇先下去了。”
说着拉一把凤儿:“姐姐也随我一起来,去瞧瞧你侄女。”凤儿瞧一眼陈氏,陈氏已经笑了:“你们姐妹说说私房话去,不用陪着我们老人。”凤儿这才起身行礼退下。
私房话,不知道妹妹会和自己说什么私房话?想起前几日娘说的话,凤儿低下头细细思量,她从小受的教导是从一而终,就算被宁家休弃,也只当是自己命不好,从此后心如古井一般,只要陪着娘一直到老就好。
谁知娘一句,就算守到终老,也守不得贞节牌坊,凤儿这才惊觉,为何从没想过宁家对自己其实是有重重不是的,原本只当是自己不够柔顺,不够美貌,这才让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回头瞧瞧,雀儿不如自己柔顺,也没自己美貌,但听说妹夫和她之间琴瑟和好。就算雀儿当家之后,削了一些开支,下人们也只是夸她有杀伐决断之才。
凤儿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声,雀儿轻轻抓住她的手:“姐姐又想什么?那些人,那些事都是许久之前的,姐姐现在该好好想想将来。”
将来?凤儿又想起媒婆来说的,脸不由红了下,半响才扯了旁边的树叶轻轻开口:“什么将来呢?我这样的人,就算嫁了人,也当不了家的。”说完,凤儿的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雀儿脾气有些急,见姐姐又是这样,动不动眼圈会红一下,时不时伤春悲秋一回,心里暗道,难道闺阁娇女都是这样吗?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索性拉了凤儿在一边的石凳那里坐下:“姐姐休说这样的话,你是祖母教出来的,祖母的手段,不是我在这里说,只要学到一两成,当个家也就够了,况且姐姐心性,比起祖母,要宽厚许多,哪有什么当不了家的理,我瞧着,姐姐想是被宁家唬怕了。”
这话戳中凤儿的心事,当初在宁家,妯娌们之间,面上都是甜甜蜜蜜,背地里谁知道谁会给你使刀子?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妾,虽说是张老太太教导出来的,可是凤儿当初在张家也是娇养出来的,那样的日子,过的说不上有多舒心。
雀儿见她如此,心里更明白些,还想再劝,前面走来一簇人,打头的是肚子已经挺了出来的朱愫,见雀儿在路边坐着,虽挺着肚子不好行礼,还是笑着道:“大嫂怎么坐在这里?”
雀儿已站起身和她打招呼,朱愫一眼就看见凤儿,虽然年纪大些,却能瞧出是个美人,这样被休的女子要嫁进朱家,也不知道四伯母在想什么?不过再怎么说,那也是旁人家的事,轮不到自己插嘴,脸上依旧笑的甜甜蜜蜜的招呼过,这才带人走了。
雀儿刚要拉着凤儿往前面走,见凤儿的眼只瞧着朱愫那已经厚实了些的背影,眼里有丝羡慕,抿嘴一笑:“姐姐想是羡慕别人家有孩子,姐姐若要嫁了,那不就有可盼的?”
虽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凤儿还是有些害臊,轻轻用拳头捶她一下:“休胡说,我只是在想,朱爷是尚书的族侄,这门第,委实有些太高。”雀儿知道她心已经活了,挽住她继续往前走:“姐姐难道忘了,我的妯娌还是尚书千金,你是我的亲姐姐,算来,这是门当户对。”
凤儿再没说话,脸上飞上的红霞却一直没有褪掉。

操劳

找来媒婆说了回信,媒婆们两边跑着,把一应事都写了日子送过来,这门婚事也就定下了。
虽说一边是填房,一边是再嫁,这三书六礼还是一点都少不得的,朱家这边的礼数半点都没废,陈氏这里自然也要事事周到。
凤儿总不能从庵里出嫁,从杜家出嫁也不&规矩,幸好陈氏原本的住所虽空了一年多,有刘三婶照看着,还是能住人,陈氏母女又搬了回去,一心筹备凤儿的婚事。
别的好办,说到嫁妆陈氏就犯了难,虽说填房可以不拿嫁妆,可朱家那边送来一份丰厚的聘礼,还送来两个小丫头,说是先伺候凤儿的。对方做事这么大方,陈氏就想给凤儿也备一份嫁妆,一来凤儿有东西傍身,二来也好让人看看,自家并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可是钱从哪里出来?陈氏自己的嫁妆,当日早就当的当,卖的卖,一样都不剩,家里留着的,不过就是几轴当年雀儿她爹的书画,这些东西,一来卖不出价钱,二来也要留个念想。
凤儿进屋见娘看着空空的箱子在那里发愁,轻轻走到她身后:“娘,你是不是想给我备份嫁妆,其实这些都不用的。”陈氏把空箱子关好,拉着她坐下:“凤儿,你总要有些东西傍身。”
凤儿低头一笑,接着抬头道:“娘,我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当日去宁家时候,嫁妆不可谓不丰厚,做人自然也是步步小心,可是到了还不是那样,那些嫁妆最后进了旁人的口袋,若不是有娘,女儿怕也只剩几根枯骨。”
这还是凤儿头一次提到以前的事,陈氏摸一下她的脸,叹气道:“说来说去,还是娘无能,不能给你做主,不然宁家怎能无故休妻?”凤儿又是一笑:“娘,女儿这些日子细细的想,当日只觉得是自己不够贤良,不够忍让,今日才觉得,错也在他们身上,你瞧雀儿不一样没嫁妆,但管得杜家上下井井有条,我比她痴长几岁,从小又受了祖母那些教导,纵及不上她,也不会让人瞧了笑话。”
陈氏听凤儿这样说,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凤儿,你爹要知道,只怕更是高兴不已。”爹?凤儿偎在陈氏怀里,半天才叹道:“娘,原先我做的太不对了,只想着祖母是尊长,全忘了爹娘才是生我的。”
祖母也是尊长,不好忤逆。或者这也是凤儿如此行事的原因,陈氏再没有说话,一家人经过这些风波,终究还是在一起了,雀儿她爹,你若地下有知,定要保佑雀儿度过这次的坎。
凤儿的婚事,雀儿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还有娘在上头,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不能越过去照管,总要送一份厚礼才是。可是杜家现在的情形,雀儿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杜梁办婚事要的东西还要从店里赊欠,虽说八月田租也就能收上来,可是首先要把这些东西的账先付了,再说别的。
雀儿放下账本,端过旁边的茶喝了一口,这龙井和香片其实喝起来也没那么大的区别,为什么杜家原先一定要喝龙井?光这一项,一年也能省个二三十两银子呢。
刚把茶碗放下,杜桐就走了进来,他一头一脸的汗,扇子扇个不停,拿起旁边的茶就满满倒了一碗,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雀儿,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不是龙井。”
雀儿摇头:“我知道,这的确不是龙井,从今起,我们房里的茶都换成香片,别的房都还是照旧。”杜桐刚想说话,想起什么又没说了,只是慢慢坐下,用手撑住下巴。
雀儿起身给他揉着肩头:“知道你从小喝惯了龙井,家里的人也是这样惯了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再说我就这命,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来,就只有先从我这里省起。”杜桐抬眼见她脸上明显有忧虑之色,伸手把她拉了坐下:“我知道,只是说说罢了,再说,这茶虽能醒脑,可是不喝也没什么,范文正公划粥为食,尚成大器,我今日比他要好了许多,难道还会为杯茶怨你?”
雀儿伸手搂住丈夫,歪着头一笑:“这进了学,说话就更文绉绉的,我等你蟾宫折桂那日。”杜桐把妻子整个都搂在怀里:“嗯,你先给我生个儿子才是正经。”雀儿乜他一眼,低声的道:“晚上,这下白天,有人回事呢。”
杜桐把她放开,柱着腮看她又往账本上瞧,伸手玩着她发上垂下的几根发丝:“雀儿,大姨的婚事已经定了,总要送份贺礼去,重了呢,现在挪不出来,少了呢,又觉得拿不出手,况且朱家这边,论起来还和二婶有亲。”
雀儿把笔头放到嘴里:“方才我也这样想呢,只是家里的光景也摆在这里,况且还有二叔的婚事。”说到钱财,杜桐又没有话说,只是继续看着妻子算账,雀儿算了一时,见账上有店里送来的五十两银子,猛然想起什么,抬头道:“说到朱家,姐夫那边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杜桐虽然读书,但偶尔也帮杜老爷料理事务的,不假思索的道:“朱家是南货的,他家父亲,当日救过一个徽商,那边的路途很熟,虽说城里也有几家做南货的店,但总是没他家货物齐全,价格便宜,旁的不说,这顾绣的衣衫,就只有他家有货。”
原来如此,杜桐见雀儿的眼眯起来,眉轻轻一挑,凑到妻子耳边:“你不会也想做这个吧?虽说日后是连襟,但生意场上的事,是说不清楚的。”
雀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丈夫的提醒还是让她暖融融的,拍一拍账本:“说什么呢,这做生意一直是公公管的,我只要能把这些送进来的银钱好好的管起来,就没别的法子了。”
过了中秋,凤儿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雀儿想了许久,只有把自己手上的几件首饰,重新炸一炸,亲自送去给凤儿当贺礼,凤儿倒也没推辞,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姐妹,也是好容易才这样的,我就不推辞了。”
雀儿瞧着凤儿的精气神,似乎又回复到了当年宁家五奶奶时的从容不迫,不,是比当年在宁家时候又多了一分镇定。不过想想也是,宁太太那样的婆婆,想来也是不好对付的,再加上那么多的妯娌,想起宁大奶奶那双精明的眼,雀儿不由打一个寒颤,好在朱愫虽然少言,但她礼貌周全,从不会对自己半点怠慢,就是不知道明年进门的罗二姑娘如何了?
虽说杜太太说她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可凡是富家女子,只要不是很刁蛮的,都能当得起这个评论。哎,那日过礼时倒见了罗太太一面,礼貌倒很礼貌,内心不晓得会怎么想呢?
凤儿见雀儿不说话,拉她一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了你不爱听的?”雀儿忙回过神:“不是,只是想着,姐姐这嫁过去,又没妯娌,上面只有一个婆婆,听说朱亲家太太也是个和气的,姐姐这次真是好福气。”
听到雀儿夸赞自己要嫁的人家,凤儿的脸又飞上一层红色:“是呢,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福气,按说我这样的,肯有人娶已是不错了,更何况是这样人家。”这点雀儿也很疑惑,凤儿在庵里,从不出门一步,朱爷更是没有见过她,怎会媒婆一提,那边就爽快应下了?
朱爷和宁家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这才娶个宁家的弃妇而不娶宁家的姑娘?要真是这样,凤儿这嫁过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雀儿猛然想到这个可能性,连日沉浸在喜悦里的心又冷了下来,不过这话也不能说给凤儿听,再说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朱爷这样稳重的人,定不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
思来想去,雀儿脸上还是带着笑道:“姐姐的教养,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况且朱家娶的,是要能当家的,想来定是这样。”凤儿听雀儿这样说,脸上的红霞更甚,姐妹俩又说些旁的,雀儿这才告辞。
雀儿在回去路上左思右想,还是着人去寻访一下,听说婆婆常遣吴妈去寻访事情,自然也就劳烦她了。
但愿姐姐和朱爷是天生的缘分,和自己想的不一样,雀儿按一下头,杜琬已从睡梦中醒过来,从奶娘怀里睁开眼睛,雀儿抱过她,用手点住她的下巴教她说话,杜琬嘻嘻笑着,一口一个娘。
叫的雀儿心花怒放,奶娘也在旁边凑趣:“大姐儿越长越像大奶奶。”雀儿往女儿脸上使劲亲亲,哎,这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
马车到了家门口,雀儿抱着杜琬下车,刚要走进门里,迎面冲过来一个丫鬟,差点撞到雀儿,小冬忙扶住雀儿,出声呵斥:“没看到奶奶在这吗?”丫鬟急忙收住步子:“大奶奶回来的正好,二奶奶方才肚疼不止,楚妈妈说是要发动了,遣奴婢去请稳婆呢。”

争执

发动了?稳婆不是说的要十月初才生,现时不过九月二十,离了足足有半个月,怎的这时就发动?不过妇人家生儿育女提前生的也大有人在,雀儿顾不得再细想,示意她快些出去,自己把杜琬抱给奶娘,急匆匆就往朱愫这边赶去。
朱愫院内此时虽则忙碌,但在楚四家的指挥下,丫鬟们一个个按部就班的在做,烧水的烧水,炖汤的炖汤。杜棣站在院子里面,脚步不停的走来走去,脸上显见有忧虑之色,不时停下步子垫着脚尖往屋里望去。
瞧见这样,雀儿放轻些步伐,院中忙碌的丫鬟也没注意雀儿来了,还是小冬轻喊一声:“大奶奶来了。”杜棣这才停下步子上前拱手:“怎的惊动了大嫂。”嘴里说着话,那眼还是往房里瞧。
雀儿定神听一听,房里面可没传出朱愫的声音,只有楚四家安慰她的话语,想来只开始阵疼,还不到生的时候。含笑对杜棣道:“瞧这样子,到生的时候还早些,二叔还是先去屋里歇着,等着喜信就好。”
杜棣虽连连点头,那眼还是只瞅着房里,雀儿又叫他几声,他都不动,索性也不去管他,径自走到门口往里面问:“楚妈妈,二婶此时如何?”门帘一掀,楚四家的走出来,额头虽有汗珠,那礼数还是半点不缺:“回大奶奶的话,姑娘虽则已开始发动,此时情形倒还好,方才已经喝了半碗参汤下去。”
雀儿再一细听,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细细的呻吟旁的就没有了,想是朱愫已听了她们之前的嘱咐,此时不出声,等生产时再用力,吩咐楚四家的进去继续伺候,自己坐在檐下等候。
丫鬟也领着稳婆进来,稳婆见了雀儿还想行礼,雀儿示意不必,直接进去就好。杜棣见稳婆来了,心头定了些许,上前讪讪的对雀儿道:“做弟的方才慌的乱了手脚,还望大嫂莫怪。”
雀儿只是一笑:“二叔伉俪情深,关心二婶也是美事,我怎会怪呢?”这话又让杜棣闹个大红脸,还要说话时候,吴妈扶着杜太太进来,雀儿忙起身迎接。
杜棣搭了把手把杜太太扶到椅上坐下:“娘怎的来了?这里有大嫂就好,娘还是回去歇着。”杜太太坐定又喘息了一会,这才开口:“延续子嗣,这是何等重大的事?你嫂子虽则能干,也不过一个年轻媳妇,况且我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过来瞧瞧也不是伤什么。”
此时是九月天,天色已晚,吹的虽不是彻骨的寒风,但杜太太身子比不得原先,雀儿心知她不会答应进房,忙命丫鬟把火盆生来,给她脚下垫了脚炉,手里放好手炉,又拿一个绒毯给她盖好。
杜太太安然享着媳妇的服侍,等完了才伸手摸一把雀儿身上:“你今日出门的早,穿的也不厚实,还不快些坐在这里,暖暖身子。”雀儿刚要摇头说没事,一股冷风吹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吴妈已搬来一个杌子放在杜太太脚边,雀儿告过座,这才坐在杌子上,杜太太伸手把她的手拉入自己怀里暖着,又示意她把脚放到脚炉上来,雀儿面上露出笑容,往杜太太这边偎的更紧一些,婆媳二人也不说话,就靠在那等着屋里的消息。
朱愫虽是头胎,又发动的早些,但好在请来的稳婆是接生过几十年的老娘婆,生产时候又有参汤定神,过了三更没多久,屋里的叫声就歇了,继而响起的是孩子哭啼的声音。
杜太太本熬不住,已在那里打起盹,听到孩子的哭声,猛的站了起来:“生了,是男是女?”雀儿扶着她:“娘,这不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帘子打起,稳婆笑嘻嘻的抱着个襁褓出来:“恭喜太太,恭喜大奶奶,二奶奶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说着把襁褓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还没接过,杜棣已从厢房里窜了出来,他虽然被杜太太赶去睡觉,但连外衫都没脱,几乎是用抢的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儿子,我当爹了。”
稳婆差点被杜棣的举动吓的摔了一跤,但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已稳稳站住:“恭喜二爷,贺喜二爷。”屋里屋外,顿时欢欣起来,雀儿虽面上在笑,心里在愁,这杜家长孙,洗三满月这些都要银子,这些银子,要从哪里拿出来?
忙完朱愫这边的事,等雀儿回房,已是天光大亮,雀儿打了个哈欠,只能眯一会,等会还要理事呢。刚走进院子,奶娘就抱着杜琬走上前:“奶奶回来了,大姐儿昨晚也不知怎的,不肯睡觉,小的哄了半夜,才打了个盹,这会一听奶奶回来,就又醒了。”
雀儿把杜琬抱在怀里,杜琬一双眼又黑又亮,只是看着她,雀儿用脸贴一贴她的脸,笑着对奶娘道:“你下去吧,我再带着姐儿睡一会。”奶娘行礼下去,雀儿抱着杜琬走进房里,杜桐却还没起床,只着了中衣坐在床上:“昨儿夜里听着她哭,想抱过来哄呢,又不好叫过来,生生听了她半夜的哭。”
雀儿打着哈欠把杜琬放到杜桐身边,自己也顺势躺下,闭着眼道:“你不起床去书房,还躺着做什么?”杜桐把刚一放下就爬到他身上打起瞌睡的杜琬往雀儿身边一放,嘟囔一声:“昨儿夜里我也没睡好,想着你在那里,不定怎么冷呢,让我再躺会。”
说着已沉沉睡去,雀儿睁开一只眼,看一眼丈夫,哎,在自己跟前,怎么就这么孩子气,趁着这会没人,一家三口就补个眠罢。
洗三还好些,不过就是几家亲戚来添盆,所费也不多,总算糊弄过去,可是这满月是大事,雀儿看着账本上的银子,要是这银子能生银子该多好?不过想也知道,这事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还是去问问杜太太,这大侄子办满月,该怎么办才好?
请过安,雀儿先说了几句远话,这才笑着道:“娘当家时日不短,遇到烦难事轻轻就过,媳妇却是才疏学浅,有些事还要讨娘的示下。”杜太太噗嗤一笑:“得,什么时候你这个爽快人也学会了给别人戴高帽?有什么话就直说。”
雀儿搓一搓手:“娘,你也知道家里的光景,光四叔的婚事,已用了不少银子,现下二婶又生下个侄子,这满月本该大办戏酒才是,可是家里着实抽不出银子来。”
想也知道是这事,杜太太叹一口气,拍一拍媳妇的手:“雀儿,这个家,当的辛苦你了。”雀儿还是一笑:“娘,当*****比媳妇,更是辛苦百倍。”
杜太太又是一声长叹:“按说呢,这样喜事,三四日的戏酒是免不了的,可是家里这等光景,就只在满月的正日子里请一台戏来,再摆几桌酒,太俭省了,旁人瞧着也不像。”
雀儿已起身应是,杜太太说了那么几句,就觉得疲乏上来,雀儿忙帮着冬瑞她们伺候杜太太躺下,自己出去筹划侄子的满月酒。
虽说只是一日戏酒,这样的大事,怎么说也有许多亲眷来,少说也要五六十两银子,雀儿叹一口气,本来以为这些日子已来,把庄上额外的出息收了回来,又尽量节省,想着今年总还能省出百来两银子,到时买几亩地,租子又能多收一些,这么三四年下来,手头就松动许多,谁知这省的银子总挡不住这层出不穷的事。
这很快又是年下,各家的年礼又是一笔,哎,光省是不行的,还是想着从生意上来,想着那日杜桐说过,朱家是做南货生意发起来的,不晓得等凤儿嫁过去,成了连襟,朱家会不会把那些极熟的路途让一条出来,就算肯让,也要杜家这边出人才是,谁合适呢?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丫鬟们在那里嚷:“二爷要进去,总也要回了奶奶才是,哪有直闯进去的?”雀儿皱眉,杜棣闯进来做什么?
帘子被掀起,杜棣气冲冲的走进来,直冲雀儿跟前,也不行礼,也不问候,只是看着雀儿道:“大嫂当家,家下大小事务全是大嫂做主,做兄弟的虽然受些委屈也罢了,怎的今日大嫂把侄子的戏酒也克扣起来。”
这话来的无头无尾,雀儿却只一瞬就明白,含笑起身道:“二叔先请坐下,等我细细的和你说。”杜棣哪里肯听,他新得了儿子,正在欢喜头上,想着去年杜琬落地,虽是个女孩儿,杜太太当日都办的那等热闹,自己这个儿子,定要比杜琬办的更热闹才是。
谁知道今日抱着儿子在那里晒太阳,听到几个下人在那里说闲话,本来杜棣遇到这种事情,明白下人之中良愚不已,正要上前喝住他们。谁知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儿子的满月,说雀儿只预备了一日的戏酒,还比不上去年杜琬降生之时。
杜棣那出口的喝止又停住,竟隐在柱子后面听起墙根来,听得下人们抱怨自从雀儿当起家来,这家用是越来越克扣了。有人冷笑道:“照我说,定是大奶奶想省些银子去讨太太的好,显得她会过日子。”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我瞧着不光如此,大奶奶定是把这里省下的,给了亲家太太,不然就她那个被休的姐姐,怎么会攀上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说不定连嫁妆都是这边出的,不然怎么给小哥儿才办一日的戏酒?”
别的杜棣还不恼,一听到自己儿子的满月酒就是因为雀儿的克扣才如此,他一个十七八的少年,满心的欢喜此时变成恼怒,把儿子抱去给了奶娘,就急匆匆找雀儿说理去了。
雀儿见他满脸气恼,这小叔子不好出手去拉的,站起身道:“二叔,这事可不光是我做主的,还有……”话没说完,杜棣已经气哼哼的坐到椅子上:“我不管这些,横竖大姐儿几日,哥儿也几日就是。”

弃学

杜棣如此气恼,雀儿细一瞧,觉得他像孩子争宠似的,镇静起来,抿唇一笑。亲自倒杯茶放到杜棣身边:“二叔,这大冷的天,难为二叔跑出满头的汗,先喝口茶歇歇。”
伸手不打笑面人,杜棣伸手出去接茶,那指尖快触到茶杯的时候又缩了回来,想起自己是男人,要维护妻子,坐直身子道:“大嫂,做兄弟的还是那句话,都是杜家子孙,自然都是一样,我多的也不要,大姐儿如此,哥儿如何就是。”
雀儿也不恼,等听完了才问杜棣:“照二叔这说的,意思是我克扣你们的用度?”杜棣说完话才拿起茶来喝,听雀儿毫不遮掩的说出来,那脸反而红了下,把茶杯放下道:“大嫂处事公平,家里人都知道的,做兄弟的,并没……”
这言不由衷的话杜棣说的吞吞吐吐,半日都还没说完。雀儿端正坐在那里瞧着他,当日杜太太不告诉这些儿女们,家里的光景,自然是怕他们为难,可是现时已不同往日,今日杜棣会为了侄子的戏酒来发难,难保日后杜梁媳妇进门,又会有别人发难。
雀儿还在沉吟,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杜桦走了进来,她的神情可没有平时那么庄重,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不及行礼就直接到了杜棣跟前:“二哥,你听谁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跑来这里质问大嫂,你可知道大嫂为了这个家,撑的有多艰难?”
杜桦这几句话说的义正言辞,杜棣被妹子说了,不由有几分尴尬,雀儿忙起身拉住杜桦:“小姑,二叔心里记挂着二婶,又新得了儿子,满心高兴,听到不大办不高兴也是常事,好生说就是。”
杜棣此时的尴尬变的有些恼怒,谁被自家妹妹说了都会有几分不高兴,他起身瞪自己妹妹一眼:“你一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就来胡说,我的话可都是有凭据的,若不是克扣,你添个侄子,怎会只办一日的戏酒,当日大姐儿可是办了两日的。”
杜桦见二哥竟然这等胡缠,用手捶一捶胸口:“二哥你这话也太过亏心,这些日子我和大嫂一起理事,几个月下来,数你们房里的花销大,你还说大嫂克扣?”说着杜桦上前揭开雀儿的茶碗:“你瞧瞧,你们房里都是上好的龙井,大嫂她只喝香片,还有,”
杜桦拿起账本,撂到杜棣跟前:“你自己睁眼瞧瞧,大嫂连亲家太太那边的供养都停了,你还在这里有什么话说。”说到激动处,杜桦已满脸胀红,雀儿忙上前拉住她:“小姑休恼,二叔他常年在书房里读书的,这些家计的事,本就是内院女人的,他不明白自要慢慢的说,如此动气,岂不伤了兄妹之情?”
杜棣捡起账一瞧,雀儿所言并不为虚,心里顿时诸般滋味都涌上来,从小随着兄长在书房里读书,银钱从哪里来是从不晓得的,万事都有人打点好。等成了亲,妻子嫁妆丰厚,面貌美丽,教养又好,他再如何也晓得这尚书府的小姐嫁到自己家来是委屈了,见她从不说半个字,自然更是尊重妻子。
这次她生了个儿子,只巴不得竭自己所能对妻子,他听了那么几句,只觉得大嫂既在这样大事上都如此,更何况平日,不晓得妻子受了多少委屈呢,这才把平时的教养都丢在一边。
见雀儿还在那软语安慰杜桦,心中大愧,把账本放了回去,就要后退出门,杜桦正在擦泪,见他要走,上前拦住他:“你倒还有脸,闯了这么大祸,都不道一声不时就走。”
雀儿忙上前扯住杜桦:“小姑。”杜桦听她话里有那么一分嗔怪,一张脸红转白,要到嘴边的抱歉却说不出来。雀儿拍一拍杜桦,这才抬头去瞧杜棣:“二叔是大男子,一心只知读书,这些事情自然多有不知道的,只是做嫂子的今日说一句,凡事必先问个清楚,只听一面之辞是不好的。”
杜棣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对雀儿深深行了一礼,就掀开帘子出去。杜桦还想喊他,雀儿拉住她:“小姑,休再说了。”杜桦回身看着雀儿,许久才说出一句:“大嫂,我只觉得你委屈。”
委屈?雀儿微微一笑,拉着杜桦坐下来:“小姑,人生一世,什么事都遇的到,况且有时候有些话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杜桦皱着的眉头又松开,看着她和杜桐有些相似的脸,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姑,雀儿心里暗忖,若当日自己进门时候,也只当人人都瞧不起自己,天长日久下来,只怕就真的被人瞧不起了吧?
杜棣来闹的事情并没完全散去,晚间杜桐回房,皱着眉道:“也不知道二弟想些什么,今日来找我商量,说是不读书了,要去做生意。”雀儿帮他换衣衫的手停在那里,皱眉思索,难道说是今日杜桦说的那几句起了作用。
杜桐脱下衣服,不见妻子来接,回头见她在发愣,叫了她一声:“雀儿,怎么了?”雀儿接过衣衫,挂到一边架上,端杯茶给丈夫,笑着道:“只怕是和今儿午后的事有关。”
杜桐接茶在手:“今儿午后的事,我影影听说了,二弟也是孩子脾气,听风就是雨的,他现在读书半途而废又算什么?”说了半天没有雀儿的回应,杜桐抬头看她又在那里思索,把茶杯放下,握住妻子的手道:“我晓得,你这些日子都在想怎么开源的事,只是二弟他从小就在书房里读书,连戥子都不会认的人,你现在要他拿起算盘学做生意,那不是笑话吗?”
雀儿抽出手,推他一下:“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你自然也是望着他早日成名,到时杜家兄弟齐名,那多风光。”被妻子说中心事,杜桐只是一笑,并没说话。
只听雀儿又缓缓的道:“可是现在杜家,若真是你们三兄弟都要读书,时日长了,再维持现在的体面,是不够的,况且日后家里的铺子也要人接手,公公现在都已抱孙的人,总不能一直都操劳吧。”
这说的是实情,杜桐垂下眼没有说话,雀儿只觉得一阵疲倦,起身按一下丈夫的肩:“说那些话还早,横竖先撑着吧。”说着手滑下丈夫的肩头,整理床铺预备歇息,杜桐转身看着妻子那有些消瘦的背影,从身后抱住她:“雀儿,你说的我明白,可是爹一直都盼着我们三兄弟读书成名,生意的事,只怕他头一个就不许。”
雀儿伸手握住丈夫的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这没有银子的时候,还说什么高不高呢?
第二天到杜太太跟前请过安,说过戏酒的安排,雀儿就打算退下。杜太太放下碗,她自从身体日安,这些日子已开始喝些参汤调养,叫住雀儿:“大奶奶,听说昨儿老二听了些什么胡话,到你跟前闹了场。”
雀儿心里明白这事杜太太迟早是会知道的,也没掩饰,只是垂手道:“二叔关心二婶侄儿,觉得有些不公道也是有的,好在小姑说了几句,二叔心里明白,也就走了。”事情经过杜太太早晓得了,听到雀儿话里对杜棣还是有些维护,点一点头,继续又道:“不是这话,今儿一大早,老爷都还没起身,老二就来找老爷,说什么不读书了,要去铺子里学做生意,老爷动了气,又怕气到我,匆匆带着他去书房了。”
雀儿原本还以为杜棣只是先和杜桐商量一下,谁知杜棣竟直接找到杜老爷说这事,愣了愣才道:“婆婆,说来还是媳妇不好,若媳妇再把家里的家用安排细致些,二叔也不会想去做生意。”
杜太太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看着她道:“我倒想问你一句心里话,你二叔他到底要不要再读下去。”
这叫雀儿怎么说,怎么说都是得罪人的话,见雀儿一语不发,杜太太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老二虽聪明,只是坐不住,并不像老大一样是个能读得进书的,你瞧今年宗师来考童生,他也没能进得学,只是亲家那里,却不好交代。”
雀儿心知肚明,尚书夫人挑中杜棣,不光是姐妹情面,也是望着他读书成名,而不是弃学经商,再怎么说,一个读书人的女婿比一个商人的女婿听起来好听一些。
雀儿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主意来。这家里缺银子是实的,可杜棣这里,公公婆婆不希望他弃学也是实的。
猛然想起自己姐夫朱爷不也是举人,后来绝了考进士的念头,专心做起生意来吗?雀儿想到这里,眼前似有一线曙光,若是杜棣出面和朱家谈合作的事,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是姐夫的堂妹夫,尚书府的女婿,在商场上别人也能卖几分薄面,可是这要怎么说服婆婆呢?

第60章  两难

雀儿在这里思索,迟迟没有回话,已经听到杜太太轻叹一声:“雀儿,这个家,当得辛苦你了。”这是杜太太第一次喊雀儿的名字,之前的杜太太总是端庄的喊她大奶奶,有礼中透着一丝生疏。
雀儿已经上前一步,半蹲到她跟前:“娘说什么话,媳妇既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杜太太伸出一只手抚一抚她的脸:“你定然觉得,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把家里的实情告诉他们。”
这是雀儿想知道的,但她还是微一低头:“娘没有说,自然有娘的道理。”杜太太没有说话,半天才低下头看着雀儿,眼里的东西有些说不清、 道不明。
雀儿的头抬起来,看着杜太太的眼,似乎明白了些,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明白。杜太太的手缓缓按到她的肩上:“我原本想着,再撑几年,到时候桐儿和棣儿读书成名,家里的光景自然就会好了,只是没料到天不从人愿。”
雀儿能听出杜太太话里的叹息,想起自己看账时候,杜太太房里的开销是省了又省,不由单腿跪了下去,头枕到她膝上:“娘为杜家所做的一切,做媳妇的心里明白,媳妇虽没有娘的才智,也会如娘一样。”
杜太太的手从雀儿肩上滑到她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雀儿,你说的对,杜家的确不如从前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桦儿还没定亲,外人若知道杜家不似从前,桦儿的婚事……”
说着杜太太又是一声叹息,这或者才是她的真心话,为了子女们的婚事,怎么都要瞒住。雀儿抬起头,眼里有坚毅之色:“娘,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节流不成,必然就要开源,二叔现是尚书女婿,无论如何,旁人都会卖几分面子,再纳一个监生,到时一样可以下场,倒省得二叔现在心不在书本上。”
杜太太没料到雀儿的回应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眉轻轻的皱了起来,雀儿看见她的唇又要抿起来,急忙开口道:“娘,并不是做媳妇的没有为二婶想,只是二叔现在还年轻,若真是经商不成,收了心回来拿起书本,到时下场岂不更稳妥些。”
杜太太还是没有说话,雀儿心里更着急,但面上还是沉着:“娘,监生去做生意的尽多,况且还有掌柜伙计,二叔只是出面料理一下,并不是要和人论短长的。”杜太太用手撑了撑头:“好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雀儿听出婆婆话里的疲惫,起身行礼退下,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杜太太,她半闭着眼,浑身都是疲惫。雀儿轻叹一口气,婆婆想的,自然还是要节流为上,可是这架子搭在那里,没有银子,这里子是怎么都填不满的。
在外面等着的小冬一见雀儿出来,忙笑着迎上前:“今日太太想是精神好些,和奶奶说了有两三顿饭工夫呢。”
雀儿只一笑,一行人往前面来,刚走出几步,就遇到一从人,见到雀儿过来,她们忙避让在路边。雀儿瞧着领头的是楚四家的,她身后还跟着抱着襁褓的奶娘,笑着道:“这是带着哥儿去给太太请安?”
楚四家的答了声是,雀儿示意把孩子抱过来给自己瞧瞧,楚四家的忙帮一把手,雀儿瞧着在襁褓里睡的香甜的侄子,再瞧着伺候他的两个奶娘,其实杜棣真从商的话,对他们也要好些。
夸了孩子几句,雀儿依旧往前走,小冬等二房的人影子都看不见才撅着嘴道:“二奶奶虽说撵走了刘妈妈,可是还有几个不识眼色的,见二奶奶得了个哥儿,背后说我们呢。”
雀儿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嘴撅的老高,用手掐她脸一下:“你啊,成日家只听那些事,这谁人不挨说,当年太太当家时候,还不是有几个人在背后嘀咕的,太太只做个不知,你今日又说这些。”
小冬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人家只是见吴妈这么威风,偏生咱们还要这样。”说着小冬抬头看了一眼雀儿:“再说,伺候的奶奶您,自然要为奶奶着想。”
雀儿绷不出笑了:“照这么说,我还得赏你?”小冬虚扶她一下:“奶奶要赏自然是好的,可是现在……”雀儿脸上的笑慢慢敛去,吴妈现在的威风,只怕也是当年的收敛换回来的。
见雀儿回来,守在门边的青宁立即迎上前:“大奶奶,大姑娘二姑娘来了,现在房里呢。”话音刚落,雀儿已经听到杜桦和杜琬说话的声音,掀起帘子进去。
杜桦和杜杉站在屋里,看着对面的杜琬,杜琬被放在地上,一步步的向前挪,听到雀儿进来,她停下步子,转头看向雀儿,裂开嘴笑一笑,不往面前等着的杜桦那边走,侧过身子,打算转身往雀儿这边走。
雀儿本想上前的脚停在门口,杜杉有些着急,哎呀一声已经出口,杜桦忙扯住她,咬住下唇看杜琬怎么做。杜琬还没学会转身,虽然半边身子侧过来,但是腿没有跟上,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扑通一声跌了下去。
杜琬瘪瘪小嘴,准备哭出来,奶娘已经上前一步要把她抱起,雀儿挥手止住她:“看看她能自己站起来吗?”杜琬见没人理,小嘴撅了起来,爬了两下,还是没爬起来,杜杉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有些埋怨的道:“姐儿才多大,大嫂就想要她自己站起来,总要慢慢来。”
杜琬虽是个孩子,还是听得明白的,双手搂住杜杉的脖子开始抽泣,雀儿从杜杉手里接过她,点点她的鼻子:“得,还和二姑姑撒娇,这地上铺了毡子,况且你穿的厚,跌下去也伤不到哪里。”
杜琬靠在娘怀里,一脸乖乖的模样,姑嫂们又逗她玩了一会,杜杉就告辞回去,奶娘也抱着杜琬下去,雀儿这才笑着对杜桦道:“小姑定是有事,不然不会这样。”
杜桦伸手抓住雀儿的手:“大嫂,二哥真要弃学经商?”这事真的不小,雀儿点一点头,杜桦有些急了:“大嫂,一定要让大哥劝说二哥息了这个念头,不然二嫂那里……”
雀儿眉一挑,朱愫那里怎么了?杜桦面上顿时飞上一片红霞,用手扯着帕子低头道:“二嫂的出身,嫁到杜家本就是下嫁了,自然是盼着二哥读书成名的。”
雀儿叹了一声,差点就想对杜桦说,这读书也是要银子的,况且杜棣志不在此,可是说出这话,朱愫心里的想法就不去想了,只怕连杜桦都会对自己有些什么旁的想法。
许久之后雀儿才拍一拍杜桦的肩:“这事,轮不到我们做主,况且人一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念头,想旁的做什么?”杜桦有些疑惑,雀儿看着她:“小姑,人这一世,什么事都没有十全十美,气齐全全的,有时候,为了主要的,就要舍弃些别的。”
杜桦眼里的疑惑渐渐变成怒气,她猛然站起:“大嫂说这话,是不是觉得二哥弃学是对的?可是大嫂,杜家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嫂为何不让大哥弃学呢?”
雀儿没料到到自己这话会引起杜桦这么大的怒气,也站了起来,用手搭住她的肩:“小姑何出此言?难道不晓得,若你大哥要弃学,我自然也会应了,难道小姑以为,我这样做,是为的你大哥而不是为的杜家?”
说着雀儿觉得心口有些疼痛,用手捂住胸口,眼还是看着杜桦:“小姑自然是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可是小姑可曾听说过另一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杜桦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是她自幼时,学的都是男子家该读书博得功名,为父母妻子争气,旁的都是下乘,此时听到雀儿那后一句,又想起这些日子随着雀儿理家,那种种襟肘不便之处,全从银子身上来。
方才的那股理直气壮顿时飞到了天外,慢慢坐了下去,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雀儿觉得心口的疼痛减轻一些,并没坐下,只是抚住她的肩道:“况且朝廷有纳监之例,花银子给二叔纳个监生,到时他经商不成,自可重新拿起书本下场,两不耽误,再说我们这样人家,说的是做生意,不过大方向不错就是了,那些细事自然有掌柜的。”
杜桦听了这话,心又安定一些,只是朱愫那里,杜桦轻轻摇头,朱愫面上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可是背地里,说不定也会饮泣。
雀儿也想到了这层,看着外面,今日阳光正好,照进屋里显得到处都是亮堂的,可是再撑下去,只怕连这表面的体面都没有了,难啊,有得必然就要有舍。
朱愫儿子的满月酒虽只有一天,但办的很是热闹,来的客人也多。自从杜太太静养之后就难得露面,这日也打扮了出来坐席。
堂客们自然要问候她几句,夸赞她脸色比原先要好,又夸几句雀儿管家管的井井有条,称杜太太好福气。
你一言我一语,席上十分热闹,雀儿瞧着坐在杜太太身边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朱愫,她今日穿着一新,头上戴的首饰上光镶的宝石就所费不赀,礼仪体态,没有半点可挑之处。
雀儿正在打量,旁边已有人对她笑道:“大奶奶,二奶奶生了杜家长孙,只怕杜太太更望着长子的孙子了。”雀儿回头一瞧,一时也不知是姓张姓李,还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太太已经笑了:“这谁生的孙子不是孙子?杜太太难得还会因为是次子生了长孙而怪大奶奶吗?”
雀儿见这人为自己解围,见她有几分厮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先头说话那位已经笑了:“果然朱太太是为亲戚出面来的,你家的喜酒不就在下月初六?”




心病

朱太太,原来是凤儿的婆婆,雀儿不由细细打量起来,她年纪比杜太太要大一些,瞧起来快到六十了,头发已有一半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要明显许多,一双眼却很清亮。
见雀儿瞧着自己,朱四太太笑道:“大奶奶可是要仔细瞧了,怕我是什么恶婆婆?你可放心,我家虽穷了些,也不是那种不把媳妇当人的人家。”雀儿见她虽穿着富贵,一双手却骨节粗大,想来当年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听她说话直接,并不似旁人一样绕弯子,雀儿心里更添一分安定,这肯把话说出来总好过一直把话藏在心里要人去猜。想到这,雀儿看了眼上座的婆婆,举止永远都不可挑剔,永远都不会口出恶言,但也永远不会把心里的话告诉你,而是要你去猜。
雀儿的眉微微皱了下,婆婆昨天话里的意思,雀儿是能听的出来的,可是要这样撑,撑到他们兄弟俩读书成名,雀儿自问不能像婆婆一样做到。
旁边已经传来笑声:“朱太太这话说的是,去年大奶奶生的大姐儿,都摆了两日戏酒,今年得的哥儿,不过就是一日的戏酒,想来杜太太心里,是更疼姐儿,不疼哥儿。”这说的声音有些尖利,这厅并不算大,那戏台离的又远了些,这厅里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坐在主位上的杜太太已经皱眉,朱愫的脸色变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雀儿皱眉顺着说话的人瞧去,这人说完话已经端起杯酒来,笑着道:“瞧我这多了两口酒,就胡说起来,谁不知道杜太太为人做事最为公道,况且现下谁不知道,杜家是大奶奶当家理事。”
这话已经指明了是雀儿刻薄,才只备一日戏酒,雀儿的手紧紧握住杯子,忍住冲口而出的质问。席上旁人的谈笑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雀儿这里,雀儿知道此时更不能让人看低了去,笑着对身后的丫鬟道:“今日的酒不错,想是有人喝醉了,你们吩咐厨下,做酸笋鸡皮汤来备着。”
说完雀儿笑着道:“虽只是一日戏酒,但今年的酒还好,戏也不错,诸位可要多喝几杯。”说着那杯子已高高举起,她如此,自然就有人回应,众人重又开始谈笑。
转眼又是宾主尽欢,雀儿瞧着朱愫,头有些隐隐的疼起来,虽说朱愫出于教养,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可是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此时雀儿倒有些觉得杜二太太虽然说的话很不中听,总算有什么说什么,而无需这样猜来猜去。
雀儿又在席上敬一巡酒,见众人的酒也差不多了,吩咐丫鬟把那些残羹撤下,上了方才做的酸笋鸡皮汤每人痛饮了一碗。这才重新上了茶水点心,谈笑着看戏。
雀儿这才回到杜太太她们所在那桌,杜太太对雀儿点一点头:“大奶奶,辛苦你了。”朱愫也点头道:“大嫂处事,确是滴水不漏。”说着端起酒杯:“我该敬大嫂这杯,连日辛苦你了。”
雀儿此时也无心去想朱愫这话是什么意思,接过酒一口饮尽,旁边的朱四太太已经笑了:“杜太太,旁的不说,你这两个媳妇,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互敬互爱,全无一丝嫌隙。”杜太太一笑:“客气了。”
席上的人都在谈笑,有人已经笑着对朱太太道:“朱太太,你家下月娶新妇,娶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怎么大家都不晓得?”
这话虽是这人问的,却是席上人人都想知道的,朱家虽说是续娶,但前妻无子,房里又没有姬妾,朱爷是独子,这嫁过去上面不过就是个婆婆没有妯娌,这样人家,对有些因各种事耽误而没定亲的闺中女子来说,是上好的人家。
除了宁家曾遣人说亲之外,旁的张家,王家,楚家这些,也曾隐隐绰绰露出过这个意思,谁知竟被凤儿这个被宁家休弃的人拔得头筹,这传出去,人人都在背后猜测,故此这话一问出来,似乎连戏台上的锣鼓都停下来。
朱四太太早年家计艰难,在乡间也是一把好手,虽说朱家发迹也有那么二十来年,但性格可没有什么改的,把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干,对着说话那人道:“我家新媳妇,确是被宁家所出的,但谁都知道宁家是什么样的人,把嫡亲的妹妹送去给人做妾,对外还遮人耳目说是她死了,父丧期间就和旁人勾勾搭搭,被人抓了奸,这才出了妻,偏生这孩子命苦,被婆家休了,娘家吞了她的嫁妆银子把她扫地出门,若不是她妹妹收留,不知要葬到什么地方去。”
这话一出口,席上有几个人的脸红了起来,雀儿细一瞧,那几个是张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朱四太太说这话,自然也是刺到她们,不由低头一笑,只怕她们从小长到大,也没被人这样当面说过。
杜太太眼里也露出笑意,不过这做主人的还是要出面维持一下,把手伸到朱四太太跟前:“亲家太太,你得了好媳妇,自然是喜事,那些事就算了罢。”朱四太太笑着道:“亲家太太做事果然公平。”说着眼就往席上众人一扫:“只是我今日在这里撂下一句话,我家娶媳妇,是三书六礼娶进门的,以前的事,不过是前尘往事,况且各自男婚女嫁,谁还拿着原先的事嚼舌头,休怪我找上门,啐她一脸吐沫。”
说完朱四太太这才笑着对杜太太:“我多喝了两口酒,不觉话多了些,只是有些人,不说她还当你好欺负。”杜太太吩咐丫鬟再给她倒上杯茶:“朱太太的媳妇,那才叫好福气呢。”朱四太太笑的眼边的皱纹更深:“都是为父母的,心疼自家的孩子是自然,怎会去作践旁人家的孩子,我最瞧不惯那些作践媳妇的婆婆了。”
杜太太和朱四太太在那里对答,雀儿的心里更松一口气,姐姐真是嫁了个好人家,朱爷是有担当的,婆婆又是个明理的,娘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满月酒过去,那孩子也起了名字,杜璋,家下人还是叫他小哥儿,而杜棣要弃学的念头已经越来越坚固,就算杜老爷如何生气,杜桐在旁同样劝说,他还是执意不改。这十来天他也不去书房,成日就坐在铺子里面瞧掌柜的和伙计怎么做买卖,瞧这光景,只怕劝不回来,杜老爷没办法,已有些松口,可是朱愫那里,难免有些想法。
这日雀儿正在瞧着庄上送来的东西,盘算着和杜太太说一下,初五就回去陪姐姐,等到初六再回来,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在雀儿跟前行了一礼:“大奶奶,还请你去瞧瞧我们姑娘。”雀儿见她是朱愫身边的丫鬟晓环,忙起身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姑娘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晓环瞧一眼四周,雀儿已经明白,示意小冬她们出去,晓环这才含泪道:“姑爷口口声声说要弃学,也不找姑娘商量,姑娘这几日吃的也少,睡的就更少,在太太跟前还要强颜承欢,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雀儿虽知道朱愫心事重,但没想到她竟然重到这种地步,忙站起身,晓环又道:“我们总是下人,说的话姑娘未必肯听,太太那里又在病着,自然不敢惊动,大姑娘还小,还求大奶奶去瞧瞧吧。”
雀儿见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块帕子递给她:“好了,你家姑娘不肯说,自有她的道理,你也别哭出来。”晓环虽接过帕子,但没有去擦泪,只是瞧着雀儿,雀儿见她这眼巴巴的样,双手按住她的肩:“好了,我又没说不去。”
晓环这才擦泪行礼下去:“奴婢谢过大奶奶。”雀儿拿过帕子:“你先回去,等午饭后我再去。”晓环心里明白,又谢过雀儿这才下去。
雀儿重又坐下,瞧着账本,上面的字似乎化成黑浪向她涌来,雀儿拿起笔来勾了一笔,哎,面子和里子,就瞧朱愫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用完午饭,逗了杜琬一会,一岁多的她,虽不会跑,走路极稳,不肯让人抱,只在地上蹒跚的走来走去,雀儿吩咐奶娘丫鬟照看好她,就带着小冬往朱愫的院子来。
朱愫屋外静悄悄的,雀儿先在外面站定,小丫鬟瞧见雀儿来了,忙上前行礼,并对里面通报:“大奶奶来了。”帘栊开处,楚四家的迎了出来:“大奶奶屋里坐。”
雀儿上了台阶,走进屋内,朱愫已迎上来:“大嫂今儿得空?”雀儿见她脸上脂粉没施,虽带着笑容,但总有凄凉之感,雀儿伸手扶住她时,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比原先瘦了,想来晓环所言不虚。脸上忙带着笑道:“前几日事忙,今儿闲下来,特意来瞧瞧哥儿呢。”
说话中间已经坐下,晓倩端出茶来,朱愫露出一个笑容:“难为大嫂想着。”奶娘已把杜璋抱过来,雀儿接在怀里,杜璋已经一个多月,虎头虎脑,只是睁着眼睛瞧雀儿,雀儿不由一笑:“哥儿却和姐儿不一样,姐儿一个多月的时候,只晓得睡觉,哪像哥儿这么灵。”
听到雀儿赞孩子,朱愫心情似乎又好一些,只是淡淡笑道:“可惜他没有姐儿那么有福气,有个肯读书的爹。”雀儿听话知音,明白朱愫的心事,逗了会孩子,奶娘把他抱下去,雀儿这才开口道:“二婶方才说的,哥儿没有个肯读书的爹,是不是还在怨二叔?”
朱愫方才说出那话,已是有些后悔,听到雀儿这样问,忙笑道:“大嫂说的这什么话,女子家以夫为天,自然是他说的无有不从,我有什么好怨呢?”话虽这样说,但话里的哀怨是怎样都遮不住的
雀儿缓缓摇头:“二婶这话说的,我就要驳一驳。”驳一驳?朱愫不由坐直身子,她自小家教甚严,说话素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哪有过被同辈人驳的理。
雀儿身子往前凑一些:“二婶,虽说女子家以夫为天,可是夫做的不对时,做女子的,自然也有劝谏之事,怎能任由他胡做,二婶不喜,自然就要和二叔说明。”
朱愫听了这话,用玉白的手指擦着方才不小心滴出的茶水,半天才叹道:“可是经商也是正事,我自然不好劝的。”雀儿唇边露出笑容:“二婶既知道,为什么还不喜?难道是觉得只有读书才是正途?”
这话说中朱愫心事,她猛地抬头,见雀儿唇边的笑容,陡然不服起来:“经商也是正事,为什么大嫂不让大伯去?”

交心

雀儿听了这话,并没有朱愫想象中的恼怒,而是轻轻一摆头:“二婶这话,想是心中藏了许久。”朱愫听雀儿不但不恼,反而还这样说自己,瞧着桌子,似乎能在桌子上瞧出花来。
雀儿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婶,你书读的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明白,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二婶自然更是清楚。”这个道理,朱愫自然是明白的,自己丈夫在读书一途上,虽然也算有功,但总是及不上大伯,两人的窗课也瞧过,论起来,自己丈夫不过平平,所不舍的,不过是那一点读书才是正理的心罢了。
见朱愫不语,雀儿示意屋里伺候的人全都出去,这才款款的道:“二婶望二叔成名的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二婶,此时杜家,虽说没到生死存亡关头,却也差不多了。”
这个是朱愫一直不知道的,她抬头瞧着雀儿,眼里满是不明白,雀儿苦笑一声:“二婶想还在怪我只给侄子办一日戏酒,其实并非我不肯大办,杜家兴盛那么多年,凡事都有了许多的例,现在样样都照老例来,这样下来,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使的,若再遇到什么喜事,就要闹饥荒了。”
朱愫满脸惊讶,怎么会这样?见雀儿眼里并无一丝一毫诳她的意思,朱愫不由瞧了瞧四周,自己屋里,色|色东西,不是陪嫁就是杜家置办的,都是上好的,自己嫁到杜家来,所有都是比照当日自己在闺中时候,哪里能瞧出半点不足的地方。
怎么大嫂此时说的,杜家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花的?朱愫的嘴张了张,想说不相信,但细一想,去婆婆房里请安时候都能瞧出她用的东西都是旧的,还有小姑的针黹师傅,也被遣了出去,还有影影绰绰的听说,大嫂把庄上昔日那些额外的出息都收了回来,当时朱愫只当大嫂本就是小家出身,连个施恩都不明白,背地里还笑话她。
雀儿已经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二婶若不信,就瞧瞧这个。”朱愫接过,见是杜家上个月的花销,朱愫一眼瞧见所有花销里面,自己这房的花销最多,不由瞧一眼雀儿,见她神情自若,再细细瞧起来,杜太太房里最少,其次就是雀儿房里的。
朱愫脸上此时不知该用什么来说,她把账推到雀儿跟前,斟酌许久才开口:“大嫂,我这里花销太多,省着些就是,为什么二爷执意要弃学呢?”雀儿微微一笑:“二婶可听过开源节流这个理?况且现在你们已有了侄子,日后更是要生育儿女,委屈自己倒罢了,难道还要委屈侄子侄女吗?”
朱愫又低下头,雀儿说的也是实情,但这弃学经商总是心头一根刺,归宁起来,姐妹们见面该怎么说?雀儿晓得她一时是转不过弯的,继续道:“二婶,今日我倒要请教一下,若你当家,这样大的窟窿,该怎么去补?”朱愫虽没料到雀儿突然这样问,但还是不假思索就道:“我既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这样的窟窿,自然拿我的嫁妆补上。”
果然如此,雀儿脸上的笑容更大:“那嫁妆补完的那日呢?”朱愫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侧头思索,雀儿已经又接上一句:“我知道,二婶自然还可以去求娘家,可是求人终不如求己,况且杜家这么大一家子人,哪能永远靠着别人?”
朱愫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雀儿知道此时说出,效果才会更好:“二婶,你只当为商的不如读书的,但也要晓得士农工商,都是良民,再则皇帝家也没有个不许人经商的例,二婶在京里长大,自然晓得京里各王府背地里都自己有些铺子,若说这经商是下贱之事,那位什么连王府都要做这个?”这个事朱愫自然知道,不由微微点头。
雀儿又道:“此时杜家,节流已到了不可节处,那自然就要开源,开源一来多添几亩田地,二来就是走生意这条路,杜家虽说有几个铺子,可是历来不在这些铺子上动脑筋的,每年生意不过平平,若二叔真的志在于此,把家里的铺子做的生意兴隆,不光是家里的光景,日后添了侄子侄女们,也不至于委屈。”
朱愫的心稍微松动一点,但还是用手扯住帕子小声的道:“我的嫁妆里面,也有铺子和田地,大嫂要开源,拿去就是,我也不会说什么。”雀儿深深的看眼她,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二婶,杜家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也没有个拿媳妇嫁妆的理。”
朱愫听她这样说,晓得自己造次了,但还是道:“大嫂说的,做妯娌的是心服口服,只是大嫂,为什么不要大伯去呢?”话虽然和原来问的一样,但口气大不一样,雀儿只是一笑:“可惜你大伯他,不是尚书女婿。”
朱愫顿时害羞的低下头:“大嫂休拿我取笑。”雀儿见一向端庄的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态,不由拉着她的手笑了:“这话并不是我取笑,二叔他再怎么说也是尚书女婿,走出去,总有人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朱愫心里已渐渐啃了,但还是叹息:“杜家本是书香之家。”雀儿见自己这口水都说了几筐,朱愫的理由还是一个接一个,不过好在她的这个理由算是最弱的,笑道:“二婶怎么忘了朝廷本有开纳监生之例,到时纳个监生,也可以下场,二婶怎么只想着这经商一事就成了没回头的路呢?”
朱愫的心此时已被雀儿说的肯了,但还是咬着唇小声的道:“纳监生一事,总不是正途。”哎,雀儿在心里叹气,果然是尚书府出来的小姐,对人的要求太高,但这好不容易有些活动,怎么也要说服她,雀儿笑道:“二婶这话差了,监生下场考中举人,进而再成进士,怎么不是正途了?”
朱愫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微微的啊了一声,已经传来杜棣的声音:“娘子,大嫂说的尽对,我只是去经商,又不是从此丢下书本不管?”听到杜棣的声音,雀儿和朱愫双双回头,杜棣站在那里,不晓得已站了多久,雀儿心念一转,笑着起身道:“二叔做事也太顾前不顾后了,知道给爹娘交代,怎么就没给二婶交代呢?她可是要伴你一世的人。”
杜棣的面上也难得红了一下,给雀儿打一拱道:“大嫂教训的是。”雀儿笑道:“二叔既知道了,就好好的给二婶交代,我这就走了。”说着自己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在外侯着的晓环她们见雀儿出来,嘴里笑着就预备进去,雀儿忙摇手:“你们等里面唤再说。”晓环想起先前姑爷进去了,不由抿嘴一笑,带着小丫鬟们送雀儿到了院门这才回去。
已近十一月的天气,就算有太阳,风吹着脸还是刮的慌,雀儿心里十分高兴,这里说服了朱愫,妯娌之间能够同心协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连日来的困扰似乎一扫而光,再加上凤儿就要出嫁,眼前再没有什么事可烦恼的。
次日雀儿去杜太太跟前的时候,朱愫已经到了许久,她虽依旧沉静,可雀儿觉得她眼底眉间似乎多了些坚毅,不知道是自己那番话的作用还是杜棣对她说了什么?
行完礼问过安,不等雀儿开口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进杜家虽有一年,日日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全不知家务,十分惭愧。“说着就跪下行礼。
这个举动让杜太太皱了皱眉,已经看向雀儿:“快些把你妯娌搀起来。”雀儿不等杜太太说话已经把朱愫扶起,杜太太拉过朱愫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些埋怨的道:“你自进了我杜家的门,从没做过什么不到的事,此时怎会如此?“
朱愫眼里似隐隐有泪:“婆婆这话真叫人惭愧死,媳妇进家门之后,不光全不知家事,大嫂当家之后,背地里还对大嫂有些怨怅之言,今日想起,真真惭愧。”
杜太太听闻此言,心里明白一些,但还不十分明白,只是瞧一眼雀儿,见雀儿脸上神色似乎也不十分明白,这才转过眼对朱愫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事,下人们良莠不齐,有些在背后挑唆的也是有的,况且你院里那几个爱挑事的你都撵了出去,这就是极好的了。”
朱愫眼里的泪珠已经往下掉了:“自从二爷要弃学经商,媳妇虽嘴里不说,心里实在是怨的,更听闻大嫂也赞成二爷弃学,就更怨了,想着大嫂既觉得经商好,为什么不让大伯去,只让二爷去?”
说着朱愫用帕子点一点泪,杜太太还是头一遭听到朱愫提起这事,心里一转念已经道:“我儿休要如此,老二他要弃学,你是他媳妇,他连你都不说一声,你心里有些怨气是难免的,只是你大伯那里,并不是我们偏心,而是……”
不等杜太太说完,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今日并不是来怨的,昨日大嫂来我房里说了一席话,句句有理,等大嫂走后,二爷又和媳妇说了些话,媳妇细细想了,直到天快亮时才明白,媳妇原本口口声声只念着面子,只想着如何在亲戚面前挣脸面,全然忘了若没有里子撑着,这面子终究是绷不住的。”
这话让雀儿脸上露出笑容,杜太太也不由一震,这个道理,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是自己为何不明白呢?或者说,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明白,害怕杜家败落的名声被自己担了,那时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公婆?
或者,公婆当年也同样害怕这个败落的名声,这才松口答应娶杜二太太进门,用范家助的银子填了杜家当年的亏空,可是这样的举动,公婆也是不喜的话,这才会在杜二太太进门后,把家委给自己当,两老说是清闲,其实是不想见杜二太太这个媳妇吧?
也不会迅速的衰老下去,不到三年就双双撒手离去,或者,这就是为了那点面子,没想到最后是面子和里子双双失去,想起杜二太太的所为,还有京里传出来的消息,杜太太微微叹气,看着朱愫,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说。
雀儿见杜太太不说话,还当她是又累了,站起身道:“娘是不是累了,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吧。”杜太太伸手拉住她,又看向朱愫:“不,我并不是累了,我是高兴,高兴我们杜家能有你们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第 63 章

雀儿听了这话,对着朱愫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朱愫还是那般温柔,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媳妇少些错处就是了,哪还敢说个好字?”
杜太太伸出另一支手握住朱愫的手:“哎,你这孩子,有时就是太过拘礼。”朱愫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恰好,杜太太握紧她的手,又把雀儿的手拉了过来,两支手合在一起:“我老了,日后杜家就要靠你们了,你们妯娌同心,日后他们兄弟之间,就算有什么争执也能化了。”
杜太太说的郑重,雀儿也不由敛了笑容,庄重点头,杜太太瞧着面前一对媳妇,闭一闭眼:“老四家的,我曾见过,想来也和你们差不多,到时你们身为嫂嫂,各自提点着些。”雀儿她们双双应了。
杜太太这才露出笑容,眼里露出释然神色,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杜棣弃学经商这事,既然朱愫都应了,那就再没旁的阻碍,所欠的,也就是该做些什么生意,雀儿虽想和朱家合伙,做南货生意,可是这生意场上的事,雀儿一个女子家也不好插嘴。
只有杜桐觉得奇怪,朱愫怎会答应杜棣弃学,背地里杜桐也问过雀儿,雀儿只是含笑不说话。见她不说话,杜桐不由搂紧她,在她耳边有些撒娇的道:“娘子现在有了本事,就不理为夫了?”
雀儿用手托一下他的腮,取笑的道:“你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和你姑娘一样,逮了空就撒娇?”杜桐低头闻着妻子身上发出的幽香,口里说出的话渐渐有些含糊:“我在外读书辛苦,也只有遇到你才能撒一撒娇。”
雀儿心里不由一动,丈夫身为长子,又自小聪明,从小就被视为杜家振兴的希望,五岁开蒙,日日在书房苦读,只望着有一日青云之上,算来他肩上的担子比起自己,是只重不轻。雀儿不由伸手搂紧他,杜桐的眼渐渐合上,只有在妻子身边,才觉得什么都无需去想。
十一月初五,凤儿在次日出嫁,雀儿带着杜琬到陈氏住处,和娘姐姐说说话。此时的小院早和原先不一样了,门上窗上都贴了喜字,周围来帮忙的人出出进进,显得热闹非凡。
雀儿一下车进院见这样热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杜琬虽才一点点大,但见到这和自家不一样的农家院落,眼一个劲在转,在奶娘怀里使劲蹬腿,想要下来。
奶娘哄着她,跟在雀儿身后进了屋,两个丫鬟忙上前行礼:“见过姨奶奶。“雀儿含笑点头,身后的小冬忙递上两个小荷包,丫鬟们接过谢了赏,这才打起帘子。
屋子里满满登登全是东西,刘三婶正在那和陈氏说着什么,凤儿一身新衣,头上的首饰鲜明,低头坐在一边,虽低着头,雀儿也能感觉到她是喜气洋洋。
杜琬啊啊的叫起来,正说的开心的刘三婶听到声音,站起来笑道:“雀儿也回来了,这就是那孩子,长的可真好。”说着从奶娘怀里抱过孩子,杜琬不认生,只是扯着刘三婶衣领在玩,喜得刘三婶笑的嘴都合不拢。
各自招呼过,雀儿见杜琬一刻也坐不安稳,虽坐在陈氏膝上,却想去扯那些东西上面盖着的红布,索性命奶娘把她抱出去院子里耍,这里才笑着道:“这些东西,想都是朱家备的?这个姐夫,可是从没见过的细心。”
凤儿本已抬起的头听了这话又重新低了下去,脸上的羞涩更甚,但还是盖不住喜悦之情。陈氏嗯了一声,愁一眼外头:“前几日亲家还派了个管家娘子过来和我说,说我若不嫌弃,等你姐姐过了门,就住过去,横竖三个寡妇一块伴着也热闹些。”
想起那日席上的朱四太太,她会这样说也是常事,雀儿笑着道:“亲家太太这样说,娘索性就住过去吧。”陈氏白她一眼:“胡说,那有嫁女儿岳母跟着去的,别人瞧了也不像,况且婆媳之间,总是不同母女。“这话似触到了凤儿的心事,她满面的喜悦微微敛了一敛。
雀儿眼尖心细,早瞧了出来,伸手拍一拍她的手:“姐姐定是在担心婆婆不好侍奉,亲家太太我见过,是个极爽利的人,姐姐嫁过去,拿出真心对了,自然就有姐姐的好处。”凤儿嗯了一声,陈氏也笑了:“凤儿,这话是没错的,想来朱家是门上好的亲事,我们能拿出手的,也只有品性了。”
这话正中了雀儿的心事,朱家为什么要娶凤儿,一直是雀儿的疑问,不过她这时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不会说出来给陈氏添堵的,只是瞧一眼凤儿,笑着道:“娘,你生的女儿自然是好品性,温柔贤淑,端庄大方,是人人都赞的,姐夫只怕仰慕姐姐已久,这才求娶。”
说着雀儿已经笑了出来,凤儿一张粉脸涨的通红,伸手要去撕雀儿的嘴:“我叫你胡说。”雀儿忙闪到陈氏身后:“娘,救我。”
陈氏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拉着凤儿的手:“好了,你妹妹不过就是说说笑话,让我解闷罢了,我一世只得你们俩姐妹,你们各自有了归宿,我这心,也就放下了。”说着陈氏想起早逝的丈夫,不由添了几分哀伤,若他还活着,该有多好。
瞧着眼前女儿们明媚的笑容,窗外又传来外孙女说话的声音,陈氏把眼里的泪逼了回去,笑着拉两个女儿坐下。雀儿笑够了,索性就靠在陈氏膝上,头抬的直直的看着她:“若能永远在娘身边,该多好。”
陈氏能听出雀儿这话是半真半假,拍了拍她的背:“不害臊的,自己都当娘了,还说这样傻话,况且亲家母待你,就似亲女儿般,你还不好好孝敬。”雀儿满肚子的话都被陈氏这一句话挡了回去,自己现时是当了娘,再难的事也要自己抗,想着和娘撒娇不是一样给娘心里添不舒服?
陈氏看向雀儿眼里的慈爱更深,自从雀儿命人来说要停了这边的供养,她是经过衰落的人,自然明白杜家只怕只有面上光鲜,可是这种事情她也是做不了主,出不了主意的,只有多在佛前烧几柱香,祈求上苍保佑而已。
见雀儿面上虽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好,陈氏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这个女儿从小聪明,主意又多,并不似自己是个无能妇人,遇到坎定会过去的。
这夜,母女三人睡在一起,陈氏又对凤儿叮嘱了又叮嘱,这些为妇之道,凤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年出嫁宁家,张老太太也曾细细叮嘱,可是这是娘的叮嘱,和祖母的叮嘱全不一样,凤儿只是凝神细听。
雀儿趴在枕头的另一边,偶尔伸手拍一下身边睡的正香的杜琬,面上只是含着笑,陈氏说到中间时候,伸手摸一摸雀儿的脸:“你嫁的匆忙,这些话竟从没说过。”雀儿嘻嘻一笑,伸手搂住陈氏的脖子:“娘平日的叮嘱已经够了。”说完雀儿打个哈欠,再熬不住,沉沉睡去。
陈氏觉得胸中有无尽的满足,轻抚一下雀儿的脸,望一眼还在撑着听自己嘱咐的凤儿,旁边被窝里,是睡的香甜的外孙女。当年被逐出张家时候,虽也曾想过有这样一日,但时日越久,越觉得这是奢望,此时一切都在眼前,陈氏不由双手合十,低低念了声佛,又在心里道,相公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两个女儿夫妻和顺,早得外孙。
吉日吉时已到,凤儿又披嫁衫,拜别了陈氏,披上盖头,重做新妇。雀儿扶着陈氏站在门口,瞧着远去的喜轿。
过了许久,喜轿的影子都不见,那些吹打的声音都是听不到了。陈氏才转身对雀儿道:“我们进去吧。”雀儿嗯了一声,觉得陈氏的手心有些凉,心念一动:“娘是不是在担心朱家这边有什么不妥。”陈氏的眉皱紧:“婚姻大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开玩笑,只是朱家这等财势,怎会娶个别人家的弃妇?”
雀儿扶着她进屋:“娘,我昨日不说了吗?姐姐的品性,是人人都明白的,当日宁家的事情,都知道姐姐是冤枉的,朱家要娶的是当家娘子,求娶姐姐又有什么稀奇?”
陈氏停下脚步,也不看她,只是叹道:“你这话,只好拿去哄你姐姐。”雀儿心事被陈氏看穿,脸不由红一红,但还是辫道:“娘,岂不闻姻缘天定,姐姐和姐夫之间,定是有天定姻缘,不然你别说姐姐,当日我不过是杜家的灶婢,今日还不是一样成杜家大奶奶,娘,这些事,你想了也没用,再说等过几日,姐姐回门不就明白就里。”
雀儿这长长一番话让陈氏的疑虑消了些,她望眼正在院里和奶娘丫鬟玩耍的杜琬,笑着道:“大姐儿都已一岁多了,你也该给她添个弟弟了。”雀儿没料到陈氏现在提起这个,抿嘴一笑,只是这时孩子要来的话,自己可有多少精力照顾孩子?
忙忙碌碌,不由过了数日,这天雀儿正想遣人去朱家瞧瞧,一来送年礼,二来也好瞧瞧凤儿过的可好?有丫鬟走进来:“奶奶,门上来报,朱大奶奶来了。”
朱大奶奶,哪个朱大奶奶?雀儿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在账上留下一个墨点,还在寻思时候,小冬已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奶奶的姐姐是咱们家的姨奶奶,你一时说个朱大奶奶,谁想的起来。”
原来是姐姐来了,雀儿暗自骂自己糊涂,竟拐不过弯,丢下笔道快请,自己就要出门迎接,小冬手里忙拿着件斗篷追出去:“奶奶,外头冷,先披上这个。”
雀儿只是扯了斗篷,随意一披就往外走,还没走到二门,就见前面一从人来,雀儿站定,瞧着是朱愫和凤儿一起过来,身后跟着的从人,除了自家的,还有几个眼生的,想是朱家跟过来的人。
凤儿已经见到雀儿,紧走两步笑道:“方才我在二门这里,恰遇到二奶奶,这才一起走了进来。”朱愫还是那样端庄知礼,含笑道:“可巧我听到丫鬟在这里说大嫂来了,就过来二门这里接。”
大嫂?雀儿先被这个称呼一愣,接着想起朱爷本是朱愫堂兄,这样称呼也无不妥,再瞧向凤儿脸上,见她掩不住的喜色,想来娘是可以放心了,只是这朱爷为甚要求娶还不知道?
雀儿压住满肚子要问的话,克尽主人之责,先带凤儿去给杜太太请安,杜太太笑着问几句,又送一样东西做新婚之喜,然后妯娌姐妹姑嫂三人又到雀儿房里坐下喝茶。
雀儿面上敷衍着,心里着实想问凤儿,只是碍于朱愫在座,不好问的,好容易朱愫走了,雀儿这才坐到凤儿身边,笑着道:“姐姐,我瞧姐夫对你极好,这门亲事,定是千好万好的。”
凤儿一张面皮,又被问的通红,手里搅着丝帕,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雀儿心里明白,故意拖长声音道:“瞧这样子,姐夫对姐姐定是仰慕已久。”凤儿几乎跳了起来,随即又坐下,白一眼妹妹:“休的胡说。”
雀儿索性靠着她的耳边,悄声的道:“瞧姐姐这样,我说的定是不虚。”凤儿的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雀儿索性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说嘛?什么时候姐夫见过你,又仰慕你?”

缘由

凤儿还是不说话,手上搅着帕子,雀儿打眼一瞧,凤儿这帕子和平日用的不一样,趁她不备时候,伸手一扯,笑着道:“我瞧瞧姐姐这帕子上绣的什么?”
凤儿没料到雀儿来扯她手上的帕子,手上的力气稍用大些,但怎及得雀儿手上力气要大些,这帕子又是轻薄的东西,只转眼,那帕子已到了雀儿手上。
这帕子也没什么稀奇,轻薄柔软的白绸,一角绣了一支梅花,要说稀奇的,就是梅花绣的很好。雀儿手里拿着帕子仔细瞧瞧,瞧不出什么道道,正要把帕子还成凤儿,见凤儿的脸还是通红一片,心念一转,凑到凤儿耳边:“这不会是姐姐和姐夫之间的信物吧?”
凤儿怎禁得住这个,劈手从雀儿手里抢过帕子,狠狠瞪着雀儿:“妹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私相授受,岂是我能做出的事情?”雀儿愣了一下,上前扯住她的袖子道:“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回。”
她软语哀求,凤儿绷着的脸也放下,用手点一点她的额头:“这些话,我们姐妹们说说也无妨,只是这人多嘴杂,谁知道那些下人会怎么想。”雀儿伸手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知道了。”
凤儿这才重又拉着她坐下:“其实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这帕子,是当日我想着,总不能一世靠了你们,这才做了这些,让人拿出去卖的。”
卖的?怎么卖出去了又回到了凤儿手里,雀儿心里虽有很多念头,但方才见凤儿难得发了脾气,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凤儿往下面说。偏生凤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扯着那块帕子,唇边露出的笑容甜的让雀儿觉得可以腻死人。
雀儿想到就做到,把一杯茶送到凤儿手边,笑着道:“姐姐还是喝口茶解解腻。”凤儿回身啐了她一口:“呸,娘还说你年少聪明,怎么说起话来,那么的古灵精怪?”
雀儿只是瞧着她,也跟着叹气:“哎,可怜我从没和姐姐在过一起,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相处。”雀儿说的这话无心,凤儿却是有心人,脸上的神色黯了一下:“雀儿,当初我那般行事,你和娘都没怪过我,想起从前,真是惭愧死了。”
怎么又说这话,雀儿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姐姐,那些事都是以前的了,现时你既已另嫁,又想旁的做什么?”这话有理,凤儿点一点头,那块帕子并没放开,雀儿这下逮到机会:“姐姐,这块帕子,卖出去了怎么又回到你手上?”
凤儿晓得雀儿是敷衍不过去的,微低一低头,缓缓的道:“虽说庵中小尼能帮着卖一些,可也不能日日求她们,有时候,我也会带着东西去集市上卖。”
凤儿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听在雀儿耳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凤儿从小娇生惯养,足迹不踏出二门,又是一双三寸金莲,竟为了陈氏日日到集市上去卖绣活。雀儿想到这里,想起自己偶尔心里会有的争宠念头,只觉自己实在不该,叹一口气道:“杜家这些年的光景不如从前,不然怎能让姐姐受这种委屈?”
凤儿轻轻一笑:“这算什么委屈,若不是在集市上时,他偶然见到了我,还命人把绣活全买了回去,我也不会……”剩下的话凤儿并没说出来,脸上的羞涩已表明了一切。嫁到张家数日后,偶尔开箱子取东西,才发现满满一箱子自己做的绣活。
凤儿本就是聪明人,细一回想,顿时明白前因后果,臊的脸都红了,这样的事也不好去问丈夫,更没什么人可说的,只是从里面捡了块绣帕自己用着,丈夫见她换了帕子,也没说什么,但眉间眼梢之间,分明也晓得了一切。
雀儿瞧着她的神情,脸上的笑更是欣喜:“姐姐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若不是姐姐的孝心感人,怎会嫁得如此如意?”凤儿还是不说话,雀儿又和她说几句旁的,猛然雀儿想起秦爷来,迟疑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也不知姐夫的小舅子,可有什么话说?”
凤儿没想到雀儿会问这个,沉吟一下道:“秦伯母对人极好,秦爷的话,他是男子,又不能进到内宅之中,况且你姐夫也张罗着给他寻亲事,等成了亲,再给他置办份产业,由他自去过日子。”
这样就好,不过雀儿还是忍不住道:“要我说,那个秦爷,该娶了宁家二姑娘才是。”凤儿轻叱一声:“雀儿。”雀儿吐下舌头,住口不说,见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态,凤儿倒笑了。雀儿又问些凤儿过门之后的日子,其实就算不说,雀儿瞧着凤儿的穿戴,跟来的下人对她的恭敬程度,明白凤儿的日子和在宁家时大不一样。
况且朱家夜没有妯娌相争,朱家虽富有,但朱四太太和朱爷都是勤俭做家的人,家里下人不多,而且也是各司其职,少了许多吃闲饭的,自然也没那么多闲话的。
雀儿只觉得心里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说不出的爽快,两姐妹聊着天,奶娘又把杜琬抱了过来,杜琬依依呀呀的在那里说话,听到她叫自己姨妈,凤儿忙从手上褪下一对绞丝金镯给杜琬,嘴里还笑着说:“拿着玩吧。”
雀儿本想阻止,但晓得凤儿今时不同往日,只叫杜琬给姨妈行了个礼就命奶娘把镯子收好。
送走凤儿,雀儿瞧着她的车越行越远才想起件事,怎么忘了问问凤儿的口气,不知道朱爷那里能不能应下和杜家一起做南货生意?雀儿用手拍拍额头,随即又摇头,罢了,姐姐肯定会说这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在这里瞎操心?
但心里有话憋着,不是雀儿的性子,晚间时候雀儿还是忍不住和杜桐说了自己的想法,杜桐直到听完才道:“听得二弟这几日说,这几日也是觉得很不趁手,只是二弟性子犟,既说出口,哪有半途而废的,这些日子,成日家在琢磨着要进些什么货物,要照你这么说,倒也是条好办法。”
雀儿听到杜桐并没有反对,反而还肯定自己,脸上的笑就更得意起来,往他身边偎紧一些:“只是法子虽好,姐夫那里常年做惯的,也不晓得会不会应?”
杜桐吹熄了灯,放下帐子:“现在又是年下,等过了年,办桌酒请姐夫过来坐坐,先用远话问问,二弟是个聪明人,定知道怎么问的,成与不成,也就看造化了。”
雀儿打个哈欠,往丈夫怀里拱一下,含糊不清的说:“果然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有道理。”那个理字还没说完,已进入梦乡,杜桐唇边含着笑,把妻子的头放到枕上,这些日子,她果然是累坏了,家不好当,光景不如从前的家更难当啊。
杜桐既这样说了,雀儿也就安心调派过年,各家的年礼,今年又添了罗家,杜二老爷家不在,那送到王家的年礼就要由这边代了。雀儿边瞧着账本边在心里嘀咕,按理说,杜二老爷家也要遣人送年礼回来才是,这都二十一了,后日就过小年了,还不见京城来的年礼,若说路上不好走呢,朱愫娘家的年礼前天就到了,也不会拖那么久吧。
看了一上午的账,雀儿只觉得腰酸背痛,放下账本时候小冬已经端上一杯茶,又把雀儿身后的靠枕抽出来,重新换了个,青宁也上前把脚炉手炉的炭都重新换掉。
雀儿把茶喝了,靠着新换上来的靠枕,手里抱着手炉,脚下的脚炉也是暖烘烘的,不由眯了双眼,这样日子比起当年和陈氏两人挤在一起晒着日头取暖的日子要好很多。
就算是为了女儿,也不能让杜家败落下去,雀儿的手不由抚到小腹之上,这个月晚了半个来月,也不晓得里面有没有装了一个。自己吃过的苦,总不能再让儿女们吃,况且丈夫从小也是衣食充裕过的,只有杜家好好的,他们才会好好的。
雀儿还在那里细想,小冬急促的声音响起:“奶奶,二老爷从京里派人回来了,在外面侯着呢。”
刚还在想二老爷家,这会就派人回来了,雀儿坐直身子,看向小冬:“怎么会到这里来?”小冬笑道:“奶奶怎么忘了,老爷今日有应酬不在家,太太那里说这些事回奶奶就好,这才让人到这来的。”
雀儿这才吩咐让人进来。派来的是个三四十的管家,雀儿原先也见过,只是忘了姓张姓王,对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这才起身道:“老爷命小的先来给大老爷说一声,老爷今年要回来过年,还请这里先派人过去把那边打扫了。”
难怪不见年礼,原来是要回来的,雀儿嗯了声,管家偷眼瞧了瞧她,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大太太不管事了,家事全都委了大奶奶照管,这杜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口,她一个灶婢出身的人,照管的过来吗?
不过已经听到雀儿问道:“二叔一家什么时候动身,除了打扫,还有旁的什么没有?”管家忙收了思绪,依旧恭敬的道:“老爷择定二十的动身,从京里到这里,虽冬日路难走,五日也就够了,估摸着,老爷二十五的会到。”
雀儿嗯了一声,吩咐他下去歇息,等他走后,雀儿面上这才露出疲惫之色,杜二老爷家那里看家的只有一房家人,又关锁了一年,这打扫起来可费工夫。
吩咐小冬请过来吴妈,让她带人去打扫二老爷家的房屋,吴妈听到杜二老爷家要回来过年,脸上可没有什么喜色,只是皱眉道:“这才几日,只怕打扫不出来。”
雀儿静静的听着她抱怨,等她说完才道:“吴妈妈,麻烦你挑两个得力的去吧。”吴妈叹了口气,瞧着雀儿:“大奶奶,论理小的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只是别的倒罢了,二太太是个挑剔的,打扫的好或不好她都会挑出毛病,这差事,又在年下,吃力不讨好的,谁愿意去啊?”
雀儿顿时想笑,小冬已经在咳嗽,吴妈说完就站起身道:“大奶奶担待我,我也不能没脸没皮,这就去挑两个能干媳妇去吧。”
说着行礼退下,雀儿瞧着小冬:“想笑就笑,咳嗽做什么?”小冬走上前来:“奶奶,平日里吴妈妈是最讲礼的,谁知听到二太太要回来过年,竟也抱怨几句,真是奇怪。”
雀儿白她一眼:“干你的去吧,说这些,被听到了终究不好。”小冬吐吐舌头下去。
腊月二十五,这日杜二老爷带着家人仆从从京城回来,杜太太带着儿媳们在等二太太,谁知杜二老爷进门许久都没见杜二太太进来,杜太太刚要吩咐个丫鬟去问,吴妈就走进来道:“太太,老爷说这里就散了吧,二太太并没回来。”

古怪

没回来?杜太太愣住,这大过年的,就算平时有什么不对,也不会不回来过年,这要传出去,怎么得了?杜太太心里微微叹气,刚想吩咐她们退下,丫鬟就报:“三太太来了。”
接着就见杜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走进来,杜太太知道她是带着侄女们来瞧杜二太太的。雀儿和朱愫已经迎上去,杜太太笑着招呼:“三婶快请坐。”杜三太太并没坐下,举目一瞧不见杜二太太,只是笑着道:“不是说二哥二嫂今日到家,怎的不见二嫂?”
这个杜太太又去问谁,只是笑着道:“二叔说二婶并没回来,想是京里有什么事绊住脚。”这话别说杜太太,旁人听着都觉得言不由衷,杜三太太了然的笑笑:“妯娌们相聚十多年了,猛然分开还怪想的,好容易过年了,结果二嫂还没回来。”
杜太太敷衍了几句,想起那些陆续传来的消息,想和杜三太太说说,见眼前媳妇女儿侄女全都在这侯着,笑着对雀儿道:“你们年轻人就别守着我们了,你和你妯娌带着你们妹妹下去吧。”
雀儿明白杜太太想和三太太讲些私房话,起身行礼带着她们下去,刚走出房门,杜杨就拽着雀儿的胳膊:“大嫂,我要去瞧大姐儿,还有二哥家的小哥儿。”雀儿弯下身子刚要和她说话,杜杉已经拉一下杜杨的袖子:“妹妹,你越来越大了,也要学规矩了,哪能还像孩子一样的,只是拽着大嫂不放?”
这话不像杜杉会说出来的,倒有些像杜桦的口气,雀儿直起身子瞧着她,就在两年前,杜杉还是那般娇纵的,现在倒端庄许多了。杜杉被雀儿瞧的脸微微发红:“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大嫂只瞧个不住?”
雀儿只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年多来,二妹妹比起原先,真是懂事许多。”杜杉得了赞扬,面上却没有喜色,雀儿瞧一眼她,心里明白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去瞧瞧你们的侄子侄女。”
今日太阳好,奶娘们把杜琬,杜璋都抱在花园里,让他们姐弟俩一起玩耍。杜琬已会说话会走路,见杜璋还是被抱在奶娘怀里,扯着奶娘的袖子,指着杜璋,意思是要他也下来走。
杜璋的奶娘一笑:“大姐儿,小哥还小呢,要等等才会下来走路呢?”杜琬那么小小一点的人,怎能听得明白?杜琬的奶娘也上前拉着她的手:“大姐儿,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杜琬这时似乎听懂一些,不再嚷着要杜璋下去,只走到杜璋跟前,用手轻轻的摸着他的脸,嘴里还在叫:“弟弟,弟弟。”杜璋奶娘笑了起来:“大姐儿倒是个极友爱的。”杜琬的奶娘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不过就是见了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心里喜欢罢了,哪知道什么友爱不友爱的?
身后已响起丫鬟们的行礼声:“大奶奶,二奶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奶娘们急忙转身行礼。
杜琬见到雀儿过来,早张开手扑进她的怀里,雀儿把她抱起来,顺手整理着她的衣衫,杜琬虽被雀儿抱在怀里,那眼还是瞧着杜璋,手还指着杜璋的方向,嘴里一个劲的嚷弟弟。
杜璋已打个哈欠,在奶娘怀里翻个身准备睡去,杜杨瞧一瞧他,睡着的孩子可不好玩,抬头对杜琬说:“大姐儿,你下来,姑姑带你去摘花。”
杜琬听了杜杉的话,在雀儿怀里直扭动,雀儿刚把她放到地上,不等站稳杜杉就一把抱住她:“走,姑姑带你去。”她人个子小力气不大,虽说是抱住了,但杜琬一双脚还拖在地上呢,杜杉本来已安静坐下,听了杜杨的话就皱眉:“三妹妹你太淘气了,这都年根了,哪还有花呢?”
杜杨只是对杜杉皱皱鼻子,雀儿命奶娘丫鬟跟上去,对杜杉笑道:“去走走也无妨,横竖这么多人跟着呢。”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杜桦这时才笑了:“二妹妹一年前也是个淘气的,这下转了性子,就嫌弃起三妹妹来了。”
杜杉听杜桦打趣自己,脸一红,低头搅着帕子不说话,雀儿心里明白一些,杜三老爷是个不管事的,杜三太太才智又不足,那两个弟弟还小,杜杉只怕听到什么风声,才想着帮着杜三太太,真能如此,也算是一桩好事。
只是瞧着杜杉那稚气的脸庞,她还小了杜桦一岁呢,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生在富户的孩子,也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处啊。
日头正暖,被这日头一晒,就连吹到脸上的风都有了春天的感觉,雀儿身上暖融融的,一阵困意袭来,看来过了年要寻个医生来瞧瞧,还要把家里的事都交给朱愫了,好安心的养着。
远处传来杜琬的哭声,这哭声打掉了雀儿的困意,还不等她站起身,杜杉已经起身往发出哭声的地方去了,嘴里还在嘀咕:“我就说三妹妹淘气,瞧瞧,定是让大姐儿摔下来了。”
不等杜杉走出去几步,奶娘就抱着大哭不止的杜琬走过来了,身边还跟着嘴撅的老高的杜杨,杜杉不等杜杨说话就要预备训她,杜杨那吃的住这个,脸上的神情已经变的可怜巴巴的,瞧向雀儿:“大嫂。”
奶娘已笑着对杜杉道:“二姑娘,不关三姑娘的事,是大姐儿摔了一下,三姑娘要去扶,结果姑侄俩都摔下去了。”听到冤枉了杜杨,杜杉的脸红了起来,杜杨早扯着雀儿的袖子:“大嫂,姐姐总是说我。”
雀儿蹲下摸一摸她的脸以示安抚,再瞧着杜琬和杜杨身上都沾了草根,拉起她的手道:“好了,委屈你,大嫂给你赔罪,跟大嫂回房换衣服去吧。”杜杨是个好哄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换了衣服,杜三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来寻杜杨,杜杨又和杜琬说几句不晓得杜琬能不能听懂的话,这才跟着丫鬟走了。
雀儿等杜桐回房,和他说起杜杉现在的聪明懂事,叹道:“也是要遇到难的时候,才会一下长大。”杜桐本来把着杜琬的手握着她的笔在写字,听到雀儿这话,放下笔笑着说:“要照你这样说,就是我到现在都不懂事了?”
雀儿哧了一声:“去,你再不懂事的话,当我养两孩子呢?”杜桐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那你想不想再养一个?”雀儿刚想把自己可能又有的信儿告诉他,抬眼见杜琬拿着笔就要往嘴巴里面送,而那脸上已满是墨迹。
急忙抢上前把笔从她手里拿掉,又用帕子给她擦着脸,嘴里在怪杜桐:“你啊,说什么书香要传给女儿,才一岁多的娃娃,就要握住她的手拿笔写字,瞧瞧,没写一个,倒吃的满口的墨。”
杜桐靠着被瞧着妻女,雀儿唠叨完又唤小冬打进一盆水来给杜琬收拾干净,交给奶娘抱走,把杜桐从床上赶起来,把被窝展开预备睡觉。
杜桐瞧着雀儿忙碌,拉着帐钩上挂着的穗子,若有所思的道:“只怕你过年后还要忙,二叔他预备给三弟完婚后才上京去,今儿已经传啦媒人过去送日子了。”
完婚?雀儿怔怔地坐在那:“三叔完婚,怎么二婶不见回来?”杜桐坐到她身边:“我也不晓得,听二叔的意思,是不等二婶回来就要给三弟完婚,而且三弟完婚后也不去京城,就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读书。”
这事透着古怪,雀儿的眉皱紧,杜桐伸手替妻子抚一下眉毛:“别人家的事,也不晓去管,二婶不在,娘又病着,三弟完婚就要倚重你和二弟妹了,到时你别推辞就是。”
雀儿点一点头,已到嘴边的可能自己有孕的话又咽了下去,丈夫手足情深,对那几个堂弟也是一视同仁的,若这时把可能有孕的信说出,只怕他会心疼自己不让自家去帮忙,到时光靠朱愫一个,只怕照管不过来。
到了次日,杜二老爷果然命人把雀儿朱愫都请了过去。近一年不见,杜二老爷倒觉得精神许多,身上的衣衫饰物,也比当日在家要好很多,瞧着不像是个折本的,那为什么不见二太太一起回来?
除了杜二老爷,杜老爷也在座,见这两个儿媳行礼过后,杜老爷斟酌一回,才开口道:“大奶奶,二奶奶,想来你们也晓得,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这次你们二叔长子娶亲,偏生你们二婶又感了时症,病在京里,这事要多多倚重你们两个。”
感了时症,这借口找的,雀儿心里暗忖,朱愫见雀儿不说话,微微上前半步就要开口,杜老爷的手已经摆了下:“这是大事,你们千万别推辞。”
朱愫那走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来,和雀儿齐声应是,杜二老爷在听到杜二太太的时候,眉微皱了皱,不过很快放开,管家已把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杜二老爷指指包裹:“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先拿着花,不够时候,再和我说一声就是,事出仓促,买的东西价钱大一些也罢了。”
雀儿命跟来的人收了银子,又和朱愫行礼退下,走到分叉路口,朱愫瞧着雀儿,那嘴张了几张,雀儿笑道:“二婶是不是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朱愫嗯了一声才道:“不光古怪,还与礼不合。”
是不合礼数,雀儿垂下眼,朱愫身后的晓倩已经快嘴说了出来:“奴婢昨儿听二老爷家的人在那里和吴妈叨咕,说的是二太太和二老爷生了很大的气,还要吵着和王家退婚,二老爷这才发怒,还要赶着在回京之前把婚事办了。”
竟有这事?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朱愫已轻咳一声:“晓倩,你和谁学来的嚼舌呢?”

喜信

朱愫在那里说晓倩,雀儿侧头细想,当日这王家也是杜二太太千挑万选的,提起来是千好万好的,怎么又有退婚的事出现。
见晓倩用手捂一下嘴,雀儿明白方才是她嘴快了,朱愫是不喜欢她的丫鬟在外人面前说这些的,忙笑道:“横竖不管怎么说,娶三婶进门,是要我们张罗的。”
朱愫应了一声,晓环已经笑了:“大奶奶既这样说,何不移驾到姑娘房里,和姑娘商议商议?”雀儿脸上的笑容更浓:“二婶身边这两丫头,真是各有各的好。”朱愫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当日朱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们教出来的,朱愫听到这赞扬,脸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不过嘴上还要说几句谦逊的话。
妯娌俩到了朱愫房中,晓倩带着小丫鬟往火盆里又放了几块炭,给朱愫和雀儿的手炉里都添了新炭,又拿过一个大大的脚炉给她们妯娌俩垫在脚下。
晓倩已捧着茶碗上来,朱愫拿了茶亲自递给雀儿,雀儿接茶时候瞧了眼朱愫房里的摆设,百宝架上,原本是摆的满满当当的,现在除了几样之外,别的东西都不见了。
雀儿不由微微皱眉,见雀儿皱眉,朱愫已经笑道:“那些东西,不过是摆着好瞧的,我又不爱这些东西,就挑了几样喜欢的放着,那些不爱的都撩在箱子里呢,这次要娶三婶,何不从里面挑两件出来做了礼,省的放着也是沾灰。”
雀儿低头喝着茶,明白朱愫后面这几句话是告诉自己,她的东西还在呢,并没拿出去当了,抬头笑道:“给三婶的礼,我早预备好了,只是这要准备婚事,还要细细商量。”
朱愫轻轻嗯了一声,想起方才晓倩说的话,不由叹道:“虽说进来日子浅,也晓得二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方才听晓倩说的,二婶竟有要退婚之意,就算二叔命我们备了婚事,这进门之后,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想起杜二太太的行为举止,雀儿也跟着叹了一声,坐近一些道:“正是呢,当日二婶对王家这头婚事也是十分满意的,怎么又有退婚一说。”站在旁边伺候的晓倩咬了咬唇,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朱愫瞧晓倩一眼:“只怕是京中哪家权贵瞧上了三叔也说不定,要知道京里可比不得旁的地方,一二品的大员满街都是。”晓倩忍不住开口:“姑娘说的是,我影影绰绰听到二老爷家的下人们说,有一个什么郎中的太太瞧上了三爷,想把自己爱女许给三爷,二太太听说有这么一门亲事,就和二老爷嚷着要退婚,二老爷自然不肯应,二太太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他们都在说,这要回到京里,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晓倩又加一句:“要照我说,一个五品郎中的女儿,也就那样,二太太真是眼皮子浅。”朱愫已咳嗽一声:“晓倩,下去瞧瞧哥儿醒了没,醒了的话让奶娘抱过来。”
晓倩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收了口下去。眼皮子浅,雀儿叹了一声,杜二太太不就是这样吗?只怕二老爷和她两个在京城里,也是打了无数的架,这儿子都到成亲的年岁了,还这样,想起上次的风波,雀儿心里更是叹了一声,遇到这样的婆婆,不晓得自己那个未来的妯娌会怎样?
心里虽这样想,也要打起精神和朱愫商量怎么备办婚事。此时离过年还有四天,年后要到初五才有商家开门做生意,有些甚至要歇到正月十六才开门。二老爷家的吉日虽没择出来,瞧这样子,最迟也不会迟过二月初,若等到年后再去采买已是来不及。先把要用些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给二老爷过目了,然后派人趁着年前,把那些能备的东西都备了。
妯娌俩商量着开出一张单子来,雀儿执笔,朱愫念着,见雀儿写的字虽少了分秀气,但转折之间十分刚劲有力,朱愫不由暗暗称奇。
雀儿写完,见朱愫只是盯着自己写的字瞧,笑着道:“还是少年时候和我爹学过一些,之后久不写都生疏了,成亲这两年来,空着时候也常常练习,写出来的这才有些好看。”
朱愫想起传闻不由笑道:“听说大嫂的父亲,少年时候就有才名,我一直以为不过是传闻,谁知见大嫂下笔时候,和常人不同,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父亲?想起早逝的父亲,雀儿把单子递给一边伺候的晓环,吩咐她寻个人送去给杜二老爷,这才笑着道:“我爹他年少时候,确有几分微薄的名气,只是时运不济,名气当不得饭吃。”
朱愫微微点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人狷介,穷得没饭吃,不然也不会让女儿进到人家当个灶婢,雀儿说完这几句,见朱愫只是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笑问道:“难道是方才写字时候,脸上被墨弄花了,怎么二婶只盯着我瞧。”
朱愫忙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我方才听你说起令尊年少时就有才名,倒觉得我原先全想错了。”想错了?雀儿微微一转念头,心里已经了然,世人常以时势论英雄,都是读书人,自家父亲死于贫病之中,朱愫父亲青云直上,手握权柄。
朱愫自然对自己有几分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她嫁进来之后能做到对自己的面上光,已属不易,又何必苛责?
想到这里,雀儿握一下朱愫的手:“那些事不过都是往事,现时我们都是杜家媳妇,要在杜家过一世,日子还长呢。”
帘子被人掀起,奶娘抱着刚刚睡醒的杜璋笑嘻嘻的走进来,屈了屈膝笑道:“给大奶奶二奶奶请安,晓倩姑娘过去的时候,哥儿刚醒,正好抱了过来。”朱愫接过杜璋,两人逗了一下孩子,瞧着又是晚饭时候,就抱着孩子前去杜太太那里。
杜太太是早知道杜二老爷请自己的两位儿媳料理杜栋的婚事了,内里缘由也是一清二楚。见两个媳妇双双过来,只略问了几句,就逗着杜璋在玩。
一会奶娘抱着杜琬跟着杜桦过来,杜太太见了自己的女儿孙女,脸上的笑容更多一些,半躺在榻上瞧着孙子孙女还有女儿在那里玩耍。雀儿见她果然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想起初见是那个精明温和的妇人,和眼前这个看着孩子们笑的一脸慈爱的人,简直就是两个模样,难道说管家真的会让人变吗?
雀儿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脸,就算要变,也不能变成不爱笑,一直很威严的那种。
晚饭过后,杜二老爷那边也有了回应,对这份单子自然没有话说,还送来了喜日子,这日子还真是赶,正月二十四。
雀儿听了回报,微微摇头这日子还真是赶,东西好办,那些床枕衾帐,虽会有王家送来的一份陪嫁,这边也要预备一份才成体统,二十多天要做好这份,真是让人年都过不安生。
杜桐见妻子只是摇头不止,上前按住她的肩:“还有二弟妹呢,再说这么赶的日子,就算办的有那么一些不好,二叔也不会怪你的,到时把你累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这番话说的雀儿心里像吃了蜜一样,靠在丈夫怀里用手摸着他的脸,懒洋洋的道:“哎,要我说这会我又有了,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去给二叔家帮忙了?”杜桐刚要顺着雀儿的话答应,猛然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
把雀儿翻了个身面对自己,有些颤抖的道:“真的,你真的又有了?”雀儿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嗯了一声,接着就撒娇的道:“你还说呢,我这个月都晚了有二十来天了,还想着等过了年请个医生来瞧瞧呢。”
剧烈的兴奋已经占据了杜桐的脑海,杜棣头一次当爹就得了个男孩,杜桐并不是没有过羡慕的,只是这儿女也要瞧缘,听到妻子说又有了,他只紧紧拉着她的手:“嗯,是该请人来好好瞧瞧,只是你这有了身子,二叔家那边就不能去帮忙了。”
雀儿偎着丈夫:“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还有二婶呢,再说我身子壮,那些跑腿的事情不过就是教给下人们去了,我和二婶商量着就办了。”
说着雀儿叹气:“总不好撩开手吧?二婶没回来,二叔那边,竟是没有了正经女主人,等三婶进了门,要操办五叔的婚事自然有她,也就累那么一回。”
听到雀儿提起杜二太太,杜桐不晓得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杜桐见过的女子里面,没有一个似自己这位二婶一样。若说大家正经欺负她了,那她还击也是常事,可是明明许多时候都是在让着她的,她还一寻到什么由头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这次三弟的婚事,原本就是她挑的媳妇,谁知到了京城里面,见多了人,就觉得原本定下的婚事不好,又被旁人一说,就想要退了这头婚事,难道不晓得杜家最重信诺,怎能为了攀附势力,就把已定了亲的婚事退掉?
更为了赌气就不回家乡过年,也不出面操办婚事,这话要传出去,是谁的面上都不好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杜桐叹了口气,低头见雀儿已经闭眼睡着。
杜桐小心地把她放下去,脱掉鞋盖好被子,哎,如果不是二婶太过执拗,也不会让妻子累成这样。杜桐的手小心的摸上雀儿的小腹,儿子你一定要乖,等你娘忙过这阵就可以好好歇息养胎了。
虽说杜二太太不在,杜梁的婚事还是照了规矩预备的妥妥当当,婚礼前夜,雀儿和朱愫两人仔细又对过一遍,没有什么遗漏刚预备回去的时候,听到传来噪杂声,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贵府也实在太欺人了,儿子结亲,竟不见娘的面,这是什么礼数?”

礼数

听声音似乎十分陌生,朱愫还在思索,雀儿已经站了起来:“不知是哪位贵亲,有什么话还请进来说,在外嚷似乎也不合。”不等丫鬟上前打起帘子,一个满脸怒气的妇人已甩开帘子走了进来,雀儿细细的品着她的打扮,头上的首饰也算华丽,身上的衣衫也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瞧着不像个以下人。
雀儿还在打量,那人已冷哼道:“杜家家教好,远近闻名,今儿我可才见到,儿子结亲不见娘,这叫什么礼数?”紧跟其后的是两个管家娘子打扮的,这才道:“亲家奶奶,这是我家表姑太太,我家太太是托她来瞧瞧新房可有什么不妥的,谁知表姑太太听说亲家太太不在家就恼了,小的们实在也劝不住,还望亲家奶奶多海涵。”
表姑太太?看来是王太太的表姐妹,那位表姑太太已经转身呵斥王家的管家娘子:“你们真是表姐教出来的人儿,一个个都胆小怕事的,须知凡事都有个章法,此时不为你们姑娘争上一争,等她入门之后不就任人揉搓?”
训的王家两位管家娘子都只应是而已,表姑太太训完了这才又怒气冲冲的面对雀儿,雀儿笑着迎上前行礼:“原来是表姑太太,还请坐下。”接着侧过头训斥家里的下人:“都怎么做事的,表姑太太来了也没个人去报信。”
朱愫已经亲自搬过椅子请那人坐下,那人全不吃这一套,手一抬就道:“杜大奶奶,你也先别忙着教训你家的下人,倒先给我句话,亲家太太怎么不见?”朱愫已经轻轻开口:“二婶子偶然感了时症,在京里养着呢,三叔这门亲订的也久了,总不好耽误,这才先把新媳妇接回来,虽如此,我和大嫂备办婚事时候,并无一点不到处。”
杜二太太感了时症,这是杜家对外放出去的说辞,谁知眼前这位表姑太太已经冷笑开口:“杜二奶奶好口齿,怎的我兄弟前日从京里回来,还说正月十八,杜二太太借了范家大开筵席,给杜五爷定亲呢。”
这话一说出口,屋里的人全都惊住,雀儿眼里的光一凛,杜二太太这样做,不是故意和杜二老爷作对吗?见雀儿她们都不说话了?表姑太太这才缓缓坐下,眼却没离开雀儿的脸:“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要忙着那头定亲,这里到京城,走慢些不过就是四天就到,亲家太太这样,是诚心给侄女下马威吧,王家虽说不算什么大户,也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王家的姑娘,怎容得这等糟蹋。”
这话说的极重,雀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屋里伺候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出声的,朱愫暗自叹了一声,又笑着道:“表姑太太这话说的就重了,若我杜家真要给下马威,也不会备办的这么齐整。”
朱愫的话还没说完,表姑太太一口就啐了上去:“呸,少来说什么花嘴,这备办的再齐整,不见婆婆的面,这还是过门的礼数吗?”朱愫自从出世到现在,除了家里姐妹之间偶有争执,还从没被人这样大口啐过,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
雀儿心里纳罕,谁不知道杜家二奶奶是尚书千金,出门做客,旁人来杜家,都会给朱愫三分面子,怎么这表姑太太话里,对朱愫的怨气更大呢?有人走了进来,到雀儿跟前福一福:“大奶奶,太太遣小的来问问,这边可预备齐整了。”
这问得稀奇,雀儿还是笑着回了,吴妈又走到雀儿身边小声地道:“大奶奶,这位表姑太太,就是宁太太的妹妹。”
雀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了,宁家二姑娘就是眼前这位的亲姨侄女了,难怪对朱愫没有好气呢,只怕为王家姑娘出头是假,想为自己姐姐侄女出口恶气才是真的。雀儿既一想到,就笑着对朱愫道:“二婶,太太那里既来人传话,就请二婶去太太面前面禀。”
吴妈方才那话虽说的极小声,但朱愫还是敏锐的感到吴妈说的定和自己有关,既然雀儿意思让自己出去,也不会还在这里受辱,行一礼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说着对表姑太太也行一礼,跟着吴妈出去。
表姑太太见朱愫走了,满腔的气恼少了个可发火的对象,起身就要把朱愫叫回来,已被雀儿叫住:“表姑太太,既说我杜家不知礼数,那倒要请教下表姑太太,您此时说的话,做的事合不合礼数?”
表姑太太转身见雀儿虽还站在那里,但站的已不那么笔直,一支手臂撑在椅背上,另一支手搭在那支手腕上,面上带有浅笑看着自己,怒气更甚,岂能让杜家的灶婢把自己小瞧了去?
坐回到椅子上依旧款款的道:“不是我托大,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今日来到杜家,没人出来迎接倒也罢了,到了现时,还是几个小辈来见,并不见杜家的当家人,这也不算有礼数吧?”
王家那两个下人的脸色变了一下,这变化并没逃过雀儿的眼睛,想来是王太太有些不满杜二太太不回来操办儿子的婚事,这才借了这位表姑太太当枪使,这主意真是好的很。
横竖就算表姑太太闹的再大,王太太也可以怪到跟来的下人身上,顶多再说几句她表妹被娇惯坏了,嫁人之后又一直当家,唯我独尊惯了,说话这才有些难听,但她说的都是好话,这是怎么都怪不到王太太身上的。
雀儿面上依旧笑得跟朵花似的,站直弯腰行礼:“表姑太太这话说的对,确是没人来通报,这是我管家不严。”见雀儿爽快应了这错,表姑太太倒愣在那里,况且雀儿话里也说了,现时杜家管家的是她,杜太太病在那里,除了大事从不出来应酬的,由当家的小辈媳妇出面接待也是常情,若自己再纠缠,倒显得礼亏了。
不过她是遇过许多事的人,只是冷笑一声就道:“大奶奶这话说的好,这些事也是小事,只是大奶奶,我家侄女和京里那位,都是亲家太太的儿媳,那边光定个亲都大排宴席,这边都要入门也不见亲家太太的面,真是有厚薄。”
雀儿见她气势没有方才那么强,只是绕着杜二太太不在这件事来说,心里早有主意,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表姑太太先请用茶,表姑太太只说这头不见二婶,难道不晓得那头二叔也不在吗?”
表姑太太倒没想到这层,顿时愣在那里,雀儿见她愣住,坐在她下手的椅子:“表姑太太,二叔出京时候,二婶确是感了时症在那里,不过她是住在范家,京里的医生自然不是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可比的,请医调治,好的自然就快些。您也知道,我那位二婶是急性子的人,这一好了就闲不住,必定是听得哪家太太说某家的姑娘人好,她听了,就要把这姑娘求来做媳,拍夜长梦多先定下来也是会有的,不瞒表姑太太说,这事要不是您说起,我们都不知道,只怕这信都还在路上呢。”
表姑太太胸中那团火只是要发出来,但雀儿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她若再纠缠,就真成了失礼,王家的两个管家娘子已经小声在她身边道:“表姑太太,你瞧这事该怎么处置?”
这话已经明着让表姑太太松一松手了,表姑太太的手紧紧握住椅背,恨不得把这椅背掰下来,嘴里说出的话也是咬牙切齿的:“大奶奶这话也是实的,照这样瞧,我们也只有咽下这个委屈,还请大奶奶让我们瞧瞧新房,可不能再在新房这里给侄女受委屈了。”
雀儿已经站起身来,扶着表姑太太起来:“这哪能呢,若是新房铺设的不好,倒要说我们克扣了。”表姑太太哪里受她的搀扶,甩开她的手就往前走,雀儿忙命小冬在前迎路。
新房就在这院子另一间房,一行人到了里面,雀儿见这里的摆设比方才自己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要好,晓得方才朱愫定带着吴妈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表姑太太用那副鸡蛋里面挑骨头的眼神四处细细瞧了,可是不光是多宝格上的摆设,连着床上的床帐被褥,梳妆台里头油脂粉,连红头绳和红绢花都挑不出毛病来。
所缺的,不过就是王家这边陪送的东西,表姑太太鼻子里哼出一声,袖子一甩:“这个样子,还像个样子,不过也就这样罢了。”雀儿心中已经大怒,这执拗处和杜二太太虽表现不一,却是差不多的,不过这总是喜日子,再冒火也要忍了,笑着道:“表姑太太经得事多,自然明白这新房该怎么布置,我们不过少些错处就是。”
王家的管家娘子忙上前道:“表姑太太既瞧过了这房里的摆设,大奶奶,小的们就把带来的东西铺陈上吧。”雀儿面上笑的似春风拂过,点头道:“劳烦二位了。”招呼小冬在这里陪着,请表姑太太到外面坐着喝茶。
表姑太太虽还绷着一张脸,终究还是跟着雀儿到了外面坐着喝茶,等下人来报王家的东西已经铺陈好了,雀儿又和她重去瞧了一遍,这才送走了她。
等送走她,雀儿已觉得十分乏累,小冬在她身后吐吐舌头:“大奶奶,方才听王家那两位妈妈在那里说,这位表姑太太性烈如火,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总是要发出声来,王太太本不想托她的,偏生家里没人才托了她,谁知还闹出这么一场来。”
好精明的王太太,果然就说好了这套说辞,也不知教出怎样的女儿来,杜二太太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雀儿只回头瞧了她一眼:“好了,也别嚼舌了,先回去吧。”

报应

回到那边,雀儿先去杜太太房里请安,杜太太屋里很热闹,不光杜桦朱愫,连很少过来的杜三太太也在那里,杜杉坐在杜桦下手,脸上带有羞涩的听着杜三太太和杜太太说话。
见到雀儿进来,杜桦和朱愫忙迎上去,雀儿瞧一眼朱愫的脸色,已经和平时一样,笑着上前给杜太太和杜三太太行了礼,笑着道:“娘和三婶讲什么喜事呢?方才还没进来就听见笑声。”
杜三太太瞧一眼杜杉,杜杉更加羞涩了,只是低着头,杜太太笑着道:“你二妹妹有人家来说,你三婶特意带着她过来问问这人家怎样。”杜杉脸上的羞涩更甚,偏生杜桦还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杜杉回头啐了她一下,低下头两姐妹又在那里嘀嘀咕咕。
雀儿听了笑道:“那恭喜二妹妹了,方才听王家那位表姑太太说的,五叔叔在京里,二婶子也给他订了亲,只是一时抽不出人来,没给这边信呢。”
听到提起杜二太太,杜太太的脸冷了一下,杜三太太原本望着杜桦姐妹们打闹,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讶,接着就笑着道:“这也是喜事,不知道二伯那里收到信没有?”杜太太嗯了一声,又转向雀儿:“横竖不管怎么说,明儿的婚事,还要好好操办了。”
这下不光雀儿,朱愫也跟着垂手应是,杜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说了几句话,就命雀儿朱愫她们下去歇着。雀儿朱愫刚起身行礼,吴妈拿着一份帖子走了进来:“太太,这是宁家送来的帖子,说他家五爷择了二月十二的吉日成亲。”
雀儿不由皱眉,虽说守孝三年实打实不过就是二十七个月,可满打满算,宁老爷的孝期也要在三月底才满,这二月十二成亲,离孝期将满不过就一个多月,有什么等不得的。
杜太太的眉皱的更紧,也不去接那分帖子,唇也抿得紧紧的,杜三太太也同样惊讶,望一眼杜太太道:“大嫂,宁家做事,怎地这样荒唐?”孝期休妻也罢了,这孝期娶亲,还是大张旗鼓的,难道就不会有人出来说道说道。
吴妈虽屏声静气,但还是小声提醒:“太太,宁家来的人还在外头候着呢。”杜太太舒一口气:“就说我们知道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吴妈愣了下,但还是应了就预备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杜太太又叫住她:“到时怎么说你知道了吧。”
吴妈怎会不明白,满面堆笑道:“小的就说我们太太已知道了,只是太太一直病着,大奶奶又有了身孕,二奶奶要在家理事,到时候府上的喜日子只怕没人去了,还望贵府多多担待。”
杜太太眼里这才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吴妈转身离去,杜三太太那声叹息才出口:“大嫂这里推了,我们那头只怕也接到帖子,不晓得怎么办才是。”杜太太摇头:“你啊,就是老实,也一样称病就好,侄女们还小,再说也没有个没娘领着自己跑去应酬的礼,那两位姨娘就更没出面应酬的道理,这有什么不好推的?”
杜太太说话时候,雀儿和朱愫已经走出屋子,朱愫一直到快走到分叉处才对雀儿道:“大嫂,方才真是谢谢你。”雀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瞧着她道:“二婶还是这般客气,你我都是杜家媳妇,难道我还能在外人面前不护着你不成?”
朱愫脸上又露出笑容,只是没有说话,雀儿见状,心里明白很多,只用手拍一拍她的肩,再没说话,小道两边绿意初现,春天又一次来临大地。
次日的婚礼也就按步就班,样样都有一定之规,王氏带来的嫁妆也算丰厚,陪嫁了两个丫鬟,坐福时候,雀儿细细瞧了,王氏今年不过就是十五,浓眉大眼,脸上的红色不晓得是胭脂色还是羞涩,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瞧起来并不是那种刁钻的。
雀儿品评罢了,又陪着新媳妇坐了会,这边的事也就算完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次日见见尊长。杜二老爷也择了吉日,二十六回门之后,二十八就要带着杜朴重新进京,家里这摊事就留给杜栋夫妇,到时也会留两房家人帮着管。
会亲,回门,万事都照了杜二老爷的计划在做,只是正月二十七的时候,杜二老爷又整治了两桌酒席,请杜老爷杜三老爷这两家人过来,外面是杜二老爷带着杜栋在陪,里面就是王氏一个人陪着这些伯母婶娘和妯娌了。
雀儿见王氏年纪虽小,但招呼起众人来一点也不见慌乱,说的话也是合乎礼仪,看来这王太太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出色,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
杜太太想来也十分喜欢这个侄媳妇,温言问了几句就笑着对杜三太太道:“照我瞧来,她们这三妯娌,真是一个比一个好。”杜三太太见杜太太难得这样赞扬人的,笑着道:“听说罗家那边的侄媳妇,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到时候进了门,大嫂你的福气就更是不一般了。”
杜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并没有说话,雀儿听了这话,自己心里是没什么想的,不由瞧了眼朱愫,见朱愫脸上依旧,哎,这份不动如山自己就学不来了。
酒席一过,杜二老爷也带着家人重新进京,杜朴夫妇在这边过起小日子来,虽说杜二老爷上京之前,也再三和杜太太说了,他们小夫妻年轻,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杜太太多多教导。
但杜太太冷眼瞧着,王氏是个有主意的人,礼数也半点不错,自然不会多张这个口,况且现在家里雀儿又有孕在静养,朱愫管着家,不过朱愫为人,太过守拙,杜太太也要提点这个媳妇,就更不会去说侄媳妇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样的过,二月十二宁家的酒席,这边不过按常送了份礼,女眷没有去,男人更没有去。雀儿只安心静养,偶尔做几手针线,她的针线活计比起初嫁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不光会做袜子,小孩衣服也不需再假手他人。
这日雀儿见院里春光正好,命人在梨花底下摆了桌椅,坐在那里做针线,奶娘把杜琬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她奔跑着玩。雀儿手里做着针线,见杜琬一会去抓抓空中飞舞的蜻蜓,一会去扯下路边的青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做的累了时候,叫过李琬过来。
杜琬算来已经一岁半了,越发长的眉目清秀,手里含着指头,也不索抱,只是瞧着雀儿嘻嘻的笑。奶娘上前道:“大姐儿真是聪明,小的不过就说过一次,奶奶又有孕了,大姐儿可不能再缠着奶奶要奶奶抱了,果然大姐儿就再不要奶奶抱。”
雀儿拉过杜琬,用手替她擦着汗,杜琬只是笑嘻嘻的瞧着她:“娘,弟弟。”奶娘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姐儿真是聪明,知道奶奶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雀儿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想起杜桐那日说的,就算再添朵花,他也不在乎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深。
背后已经有人笑着说话:“妹妹这里可是舒服的紧,有梨花开,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陪着。”雀儿还没起身,已经听到丫鬟们的行礼声:“见过姨奶奶,大姑娘。”凤儿已经快走两步走到雀儿跟前:“快别起来,惊了我侄子,那可不得了。”
雀儿依旧坐下,杜桦上前拉着杜琬问道:“大姐儿,姑姑昨儿给你的布老虎,你喜不喜欢?”杜琬虽能听得懂话,但杜桦说的这么快,她还要仔细想想,过了会儿才点头:“喜欢。”
这让凤儿笑的开心:“雀儿,这孩子比你小时候还要聪明一些。”小的时候,想来就是当初在张家时候,那些往事,都已过去。
杜桦坐了一会,就抱着杜琬走了,说要去花园看花,留下两姐妹在这里说说话。雀儿深吸一口,闻到里面满是梨花香,瞧一眼凤儿,见她身上的衣衫比平日的要宽大些,笑着道:“姐姐想来也是有喜了吧?这衣衫比平时要宽大些。”
凤儿虽说嫁了两遭,这有喜却还是头一遭,微点一点头:“刚两个月,你姐夫就命人把我所有的衣衫都放成这么宽大的,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雀儿听着她面上抱怨,实则喜悦的话,调侃的道:“姐姐现时有了孕,打了当日宁家那里好大一耳光,当日口口声声只说姐姐无子,现时他不过刚结亲,姐姐就有了身孕,活该他羞死。”
凤儿听到提起宁家,脸上的笑容更大:“妹妹,我原本从不信这些报应什么的,前几日听她们说起,才晓得宁家现在闹到鸡犬不宁,这不是到了眼前的报应?”
闹到鸡犬不宁,想必就是这位新娶的宁五奶奶了吧?果然凤儿冷笑一声:“当日只口口声声说我无子善妒,可怜我一腔冤屈无处去诉,今日他们三媒六礼娶进的新人又如何?过门不到一个月,就吵闹着要分家,宁太太拿出婆婆的款儿来要说说,谁知她一巴掌拍在宁太太桌前,只说宁家骗婚,当日分明说好进门就分家,这才嫁进来的,哪晓得嫁进来成日家只被这些下人折磨,这哪是个待媳妇的理。”
雀儿心里暗道果真如此,宁太太做的事再难看,毕竟也是富户长大,嫁到富家的,哪见过这样市井泼皮上长大的人,给她脸色只怕她还当你软弱可欺。不过细想一想,宁家五爷这样的,也正是要这样的女子来折腾折腾。
凤儿脸上倒有些满意之色:“妹妹,这话论理我现在也不该说了,按了常理,我该骂宁家这位新五奶奶不懂事才对,可是为什么我现时心里只感到满意?”
雀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正要说话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走进院里:“大奶奶,太太说二太太从京里回来了,请你去前面。”杜二太太不好好在京里,怎么又跑了回来?雀儿一脸惊诧,但还是随着丫鬟去了。

训媳

雀儿随着丫鬟来到杜太太房前,房外除了杜太太房里的丫鬟还有几个眼生的,想来是杜二太太从京里带回来的,瞧她们的衣着,比起自家的丫鬟要好许多。看来杜二老爷一家在京里过的不错,雀儿心里想着,疾步上了台阶。
丫鬟刚掀起帘子,雀儿就听到里面传来杜二太太的诉苦声:“大嫂你评评,天下可有这样的理,娶了媳妇回来不去伺候婆婆,放他们小夫妻在乡下。”雀儿不由停了一步,但丫鬟已经报:“大奶奶来了。”
雀儿也只得在面上做出笑容,上前给杜太太她们行礼,杜二太太见了雀儿,那诉苦声就更大些:“大嫂你瞧瞧,连这个有身孕的侄媳妇都来了,她一个没见过婆婆的媳妇到现在都在摆谱不来,这是哪家的媳妇这样没规矩。”
雀儿行完礼后和朱愫站在那里,吴妈已经搬过椅子过来请雀儿坐下,杜太太一边安慰杜二太太一边对朱愫道:“二奶奶你也坐下,这几日来辛苦你了。”两人告了座这才坐了下来,继续听杜二太太唠叨。
杜二太太唠叨来唠叨去,不外就是媳妇不听话,不孝顺,她在杜家熬了这么多年,竟然娶了个不孝顺的媳妇进门,还要杜太太做主,可怜可怜她,把这个不孝的媳妇休了罢。
杜太太如坐针毡一般,雀儿和朱愫都是小辈,不好开口劝的,屋里只有杜二太太的哭诉声在回荡。帘子又被掀起,丫鬟一声清脆的三奶奶来了还没说完,杜二太太已猛然站起,甩手就给了王氏一巴掌:“这是哪家的少奶奶,这等拿大,婆婆走了这么远的路回来,不去迎接不说,还要婆婆在这里等你,这等媳妇,该休了才是。”
众人都没料到杜二太太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王氏一巴掌,杜太太忙起身拉着杜二太太:“二婶有话好好说,侄媳妇还是新新的媳妇呢,要怎么做,也要你这个婆婆教才是。”朱愫也跟着劝说。
雀儿见王氏被打之后只捂着脸,眼里的泪欲坠未坠,小脸绷的紧紧的,忙上前扶着她的肩,还没说话呢,杜二太太已经摔开杜太太她们的手,冲上前指着王氏继续开骂:“别做出个可怜的样等人怜惜,真是柔弱的,听到婆婆回来,还不去离城五里的地方迎着,哪有这样要婆婆等得理。”
王氏只在那里一言不发,杜二太太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是得意,这做婆婆和做媳妇果然就是不一样的,等到杜二太太说出要休了她的话,她这才跪到地上。
见她跪到地上,杜二太太的得意之色更为明显,若不是那老不死的老头在中间作梗,这门婚事早就该退了,另结高亲。谁知那老不死的只说杜家是重信诺的,怎么肯退婚,不光带着儿子回来结了亲,还不让他们小夫妻俩到京里去,怎容得他们在这里快活,这才带着人回来,先打骂着把气出够了,再把她撵出杜家门外,另结一门亲才是上策。
王氏已经开口了:“婆婆责罚媳妇,媳妇自然是要受着的,只是婆婆,圣人有言,大杖则走,若是旁的事,媳妇就算受了些委屈也就罢了,只是这大归一事,媳妇还想请问婆婆,七出之条,媳妇是犯了哪一条?”
杜太太心里正在纳罕这王氏不似平时,等听到她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心里就明白了,伸出的手停在那里,等着看杜二太太怎么应对。
杜二太太正在得意之中,听到王氏这几句话,顿时愣住,但她也算经过一些事的,只以瞬就道:“旁的不说,不孝就是头条大罪。”
王氏还是不慌不忙的跪在那里:“要说旁的,媳妇只怕还不敢论,说到不孝,媳妇是不敢接这个罪名的,公婆都是尊长,公公发话让媳妇留在家乡,媳妇自然只有听从的。”杜二太太气的冒火,上前就要用脚去踢王氏:“他是尊长,难道我就不是尊长了?”
吴妈忙带着几个丫鬟把杜二太太紧紧抱住,那一脚才没落到王氏身上,王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婆婆,妇人家以夫为天。”
这句话说出口,杜二太太更是气的非同小可,想挣扎起来,吴妈和几个丫鬟又死死拦住,嘴里不停在劝:“二太太,先消消气。”杜太太已经递了杯茶给她:“二婶,要教导侄媳妇,什么时候不能教导,日后日子还长,何必急在这么一时?”
杜二太太哪听得进去这些,站不起身手就直直的指着地上跪着的王氏:“无子,忤上,难道我休你不得。”雀儿不由看眼杜二太太,是不是她气晕头了,这样的胡话也说得出来,王氏进门不过三个来月,三个来月的媳妇能生孩子?这成了什么道理。
杜太太虽知道这个妯娌说话是着三不着两的,谁知她竟这等糊涂,那眉已经紧紧皱了起来。下面跪着的王氏也差点笑了出来,但很快脸上的神色又变成和原来一样,重新磕头下去:“婆婆说的这两条罪责,媳妇是不敢领的,媳妇过门不过三月有余,怀胎还要十月,媳妇没学过什么法术,自然没有三月生子的本事。”
要不是碍着是在杜太太她们跟前,雀儿都想放声大笑了,果然这王氏伶俐,说出的话是滴水不漏的,想来亲家太太在她身上是下了许多工夫的。不过转回头来想想,杜二太太的名声想来王家还是有耳闻的,既敢把女儿嫁给她做儿媳,自然也有那么几分笃定。
杜二太太说出的话又被王氏回的话噎在那里,手直指着她,嘴里你你只说出两声就再没有别的话说。吴妈见她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忙给她抚着胸口,丫鬟又递上一杯白水,杜太太亲自给她喂了两口。
杜二太太喝下几口水,似乎精神又回来了,拍着椅子的扶手大怒道:“你,你还敢说你没有一点做的不到处,婆婆说话,你只有恭敬听着的礼,哪有一句句回过来的,我只说了一句,你倒回了无数句。”
说着杜二太太又去抓杜太太的袖子:“大嫂,我好命苦啊,人家是宠妾灭妻,我家那个不长进的,是为媳灭妻。”这话越说越胡闹了,地上跪着的王氏脸上已经浮起一层怒色,雀儿忙上前道:“二婶,你这话虽说是随口说的,但传出去,不知要被外人怎么说呢?况且三叔三婶在这里住着,三叔可以进书房读书,三婶在家操持家务,看守房舍,等你们过年节回来,也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这是二叔想的周到处,哪是为媳灭妻呢?”
朱愫也开口帮腔:“大嫂说的是,二婶你细细想想,这礼不就是这样?况且三婶也不是什么轻狂人,她跪也跪了,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话还是让三婶站起来回话。”雀儿和朱愫说的话是好话,听在杜二太太耳里全然不是那回事,她依旧冷笑地对着王氏:“好啊,进门不过三个来月,就撺掇着你妯娌们忤逆长辈。”
说完就转身拉着杜太太的袖子:“大嫂,你瞧瞧,她进门不过三个来月,就挑唆的众人都为她说话,这样搅的家宅不宁的媳妇,要了做什么?”杜太太此时已看出端倪来,合着这杜二太太并不是要给媳妇下马威的,而是打了要休的主意回来的?
怎么这等糊涂?杜太太还在思索,跪在地上的王氏此时已经全明白了,婆婆这不是看自己不顺眼,是根本就想要把自己休回去,既这样,还跪着干什么?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吵嚷声,王氏心里一顿,是不是自己丈夫来了,忙把将要起的膝盖又往下继续放着。
果然帘子掀起处,杜栋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瞧见自己妻子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自己的娘横眉竖目地坐在椅子上面,似乎要生吃了媳妇一般,忙开口道:“娘有什么教导,就先让媳妇站起来再回话,她今儿上午还嚷着不大受用,只吃了一口饭,刚要把医生寻来,娘又让她这样跪着,到时出什么事,要怎么和岳父岳母交代?”
这话又生生逆了杜二太太的麟,她起身又对杜栋脸上拍一巴掌,杜栋本可以偏过脸去,但他晓得自己母亲性子,生生站在那里挨了一巴掌。见丈夫也挨了一巴掌,跪在地上的王氏脸上露出心疼之色。
她的举动杜栋早明白了,已经低头去瞧她,见她一脸心疼,小声的道:“我没事。”这举动更让杜二太太吐血,她咬着后槽牙恨恨地道:“好啊,你这个小王八蛋,也学了你老子这套,为了这个女人,就不理我这个做娘的。”
王氏伸手扯一扯杜栋的衣衫,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偏生杜栋又是从杜二老爷夫妻身上学来的执拗脾气,还是继续开口道:“娘,你常说,爹不心疼你,所以要我们做儿子的平日多心疼些你,那依了娘的教训,儿子心疼媳妇,并没什么不对。”

第 70 章

这话更是让杜二太太气得不知道怎么说,她转向杜太太,双手都在抖:“大嫂,你瞧瞧,这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孽种,不该活活打死才是?”杜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忙又劝道:“二婶,侄子这话说的也不错,我们做老的,不就是望着他们小的好好的过,再说家和万事兴,日日吵闹,也不是个家的样子。”
杜二太太现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把王氏休离,别人劝的怎能听得进去,气恨恨地道:“大嫂,这孩子不教训是不成的。”说着又回头对着杜栋大怒:“你娶了媳妇才几日,就忘了我这做娘的,你和你爹真是一个胚子出来的,那个是护着儿媳妇,这个是护着自家媳妇,呸,他也不晓得害臊。”杜栋早已跪在王氏身边:“娘要责罚儿子,儿子自然是不敢逃的,只是儿子平日全照了娘的教导做事。”
杜二太太的眼里都要冒出火来,若不是吴妈她们拦住,只怕又要站起身来打儿子了。杜太太的身子本就没复原多少,今日把杜二太太接进来,已是强撑着了,听杜二太太这样说话,更是心灰意冷,面上已露出疲倦之色。朱愫见状,忙上前扶住她,杜太太用手按一按胸口:“二婶,你要教训儿子,我这个做大嫂的自然也不能插嘴,只是我这向身子不是太好,我先进去躺着吧。”
说着不管杜二太太脸上有什么神色,扶了朱愫的手就往里面去了。若是个识机的,此时该带着儿子儿媳回自家才是。偏遇到杜二太太这样,方才杜太太劝她那几句她已十分不想听了,听说杜太太要进去躺着,正中了下怀,只说了一句,辛苦大嫂就又转回面对着儿子儿媳。
王氏见婆婆这等难缠,肚腹之中似乎也有些不好受,用手按一按小腹,杜栋见妻子这样,又想说什么,王氏止住他,抬头对杜二太太道:“媳妇虽不才,也是当日杜家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拜过祠堂,会过诸亲的,既然婆婆不喜欢,要媳妇归家,媳妇自然毫无怨言,只是媳妇不能受这不白之冤,说什么无子忤上,还请婆婆大会诸亲,论个长短才是。”
雀儿眼尖,见王氏虽说话响亮,但额头处有冷汗冒出,想起方才杜栋说的,她早起嚷着不好受,进门已经三个多月,说不定有身孕了也不定。忙笑着对杜二太太道:“二婶,您舟车劳顿,自当好好养着,何必生这么大气?要教三婶,什么时候不能做?”
说着就起身搀起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没料到一直没说话的雀儿竟要搀自己,正在气头上的她猛然把雀儿一推。从里面出来的吴妈见杜二太太竟然推雀儿,忙一个箭步上前把雀儿扶住,面对杜二太太时候,话里未免有了点怨艾:“二太太,虽说您是长辈,管教这些晚辈也是该的,只是大奶奶现是有身子的人了,您手上也要有些轻重。”
雀儿忙道:“吴妈妈,我并无什么,你还是带人请二婶先下去歇息才是正经。”说话时候雀儿还不停给吴妈使眼色。吴妈是个聪明人,立时就明白了,松开雀儿就上前扶住杜二太太:“二太太,还请随小的下去。”
杜二太太还想挣扎一下,吴妈早招呼冬瑞也跟着扶住,又有几个小丫鬟帮忙,把她半拖半拉地拉下去了。杜二太太走了,雀儿这才对小冬道:“还不快些扶你三奶奶起来。”
杜栋早在杜二太太出去的时候就站起身,听到雀儿这样说,忙把王氏扶起,王氏跪的时候有些长了,那腿都有些发麻,在人前又不好搭丈夫的手,见小冬过来,扶住她的肩才算站稳。
雀儿已经递了碗茶过来:“三婶先喝口茶润润。”王氏接茶在手,却没喝下去,只是叹了一声,雀儿又款款地道:“三婶,你和三叔先回去歇着,不是说你早起不受用吗?先去请个医生好好瞧了,明儿一早再来伺候二婶就是。”
杜栋已经开口了:“大嫂说的是,娘子,我们先回去吧。”朱愫也从里面出来,王氏见了忙起身问道:“大伯母如何了?都是我的不是,惹得婆婆那么生气,才让大伯母也不好。”朱愫忙道:“三婶何必如此,婆婆她略躺躺就好,方才大嫂也说过了,三婶你既身子不受用,就先回去,横竖这里有人伺候二婶呢。”
雀儿已让小冬把王氏的丫鬟叫了进来,她们上前扶住王氏,王氏这才和杜栋一起走了,雀儿望着王氏的背影,想起杜二太太,不由微微摇一摇头。
朱愫历来是个不多一句话的人,此时自然也是如此,夏青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奶奶,二奶奶,太太已经睡下了。”雀儿嘱咐了几句,就和朱愫出来。
刚走到院门口,吴妈带着人匆匆走过来。见到雀儿她们,吴妈忙停住脚步道:“二太太已经睡下了,我让厨房熬了参汤等二太太醒来就喝。”雀儿点头道:“吴妈妈,辛苦了。”吴妈又施一礼就带着人往里面走。
雀儿突然想起一事来,年后已请过朱爷过来,杜桐兄弟作陪,言谈中微微露出要请教做生意诀窍的意思。朱爷是个豪爽人,低头思索了一番,也就应了,等到料理了家里的事情,就带着杜棣一起出发。
杜棣担了几个月的心,此时全都放下,忙要收拾行李,还和店里的掌柜多请教些,此时凤儿有了身孕,不晓得这次能不能出去,忙对朱愫笑道:“二叔不是择了十八的日子和姐夫出发?”
朱愫奇怪的看向雀儿:“大嫂,这日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雀儿迟疑一下:“姐姐她现时有了身孕,就不晓得姐夫会不会走。”有了身孕?这可来得不巧,不过朱愫并没说什么,还是往前面走。
雀儿见她不说话,小声问道:“二婶是不是现时对二叔弃学经商还有些着恼。”朱愫停下脚步,头上凤钗上的珍珠似乎也在动:“大嫂这话说的,未免让人太寒心了,我纵望着他成名,当了这数月的家,可也晓得家计艰难,况且这经商也是正事,大嫂怎会以为我还有不满呢?”
朱愫为人是极端庄的,这样说话时候已是心中恼怒,雀儿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二婶,是我这个笨嘴拙腮的不会说话,二婶快别生气。”朱愫和雀儿相处日久,也明白她不是那种说话要在心里转无数遍的妇人。脸上已浮起笑来:“也只有和大嫂才会这样说话。”
两妯娌继续慢慢的往前走,雀儿面上的笑意更甚:“得二婶这话,也不枉我这片心。”朱愫瞧着雀儿,脸上的笑容很甜:“能有大嫂这样的人做了妯娌,才是我的福气。”
雀儿听了这话,对着朱愫又是一笑,外面春光正好,雀儿觉得,长时间压在她肩头的重担似乎一下减轻很多。
到了晚饭时候,杜栋亲自过来报信,王氏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杜二太太听了这信,也没有喜色,把手里的筷子一扔:“这去京里久了,都吃不惯这边的味了。”说着就扬声唤丫鬟:“玉丫儿,把从京里带来的点心拿出来,再把舅爷送的路菜也拿出来。”
玉丫儿答应着去了,杜太太纵是好涵养,那脸也往下放了放,对着站在一旁的吴妈道:“三爷还等在外边吧?今儿都是家里人,让他进来吃了晚饭,他们母子也许久不见了。”
吴妈应声出去,杜二太太拿着块绿豆糕递给杜太太:“大嫂,那孩子,现时哪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还是叫他回去搂着他媳妇吧。”杜太太温言劝说:“二婶,他们做小夫妻的,亲亲热热的,这样才好,成天打闹还要我们做老的操心不成,况且三侄媳已经有了身子,这是你头一个孙子,也要欢喜欢喜才是。”
杜栋已经走了进来,先给杜太太行礼后才上前给杜二太太跪下:“娘远道回来,媳妇没去迎着,确是儿子的疏忽,只是媳妇现已有了身子,还望娘多体谅儿子。”说着又磕一个头。
见儿子还是护着媳妇,杜二太太这一气又非同小可,杜太太见杜二太太又有发火的前兆,忙开口道:“吴妈,先把三爷扶起来。”说完才对杜二太太道:“这都当祖母的人了,那些闲气就过了罢,况且五侄子也订了亲,到时媳妇管着家里的事,你只管抱着孩子玩耍,何等逍遥?”
杜二太太又狠狠剜了杜栋几眼,还是不说话,杜太太对朱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你五叔叔坐下?”朱愫忙在下面安放座位碗筷。
杜二太太见儿子坐下,又要发作,杜太太忙道:“三侄,你今儿一早就去接二婶,回来又忙碌了,只怕饭也没好生吃,快些喝点鸡汤。”朱愫已打了一晚汤放在杜栋跟前,杜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又瞧了眼杜二太太,把勺重又放下。
杜二太太用帕子蘸蘸唇角,终究还是心疼儿子,冷哼道:“你大伯母的好意,你还不快些领了?”杜栋这才端起碗把汤喝了干净,端上来的饭吃了两碗,这才放下筷子。
杜二太太早就不吃了,见他这样,指着对杜太太道:“大嫂你瞧瞧,定是媳妇不会服侍他,瘦了这许多。”其实杜太太瞧着杜栋不仅没有瘦,气色比原先还好,听了这话,只是笑着。
杜二太太见自己说的话没人应,气哼哼的起身:“大嫂,我先去歇着了。”杜栋忙又站起:“娘今晚还是过去罢。”杜二太太一甩手:“那边你们小夫妻亲热去吧,我一个老厌物还是在这里。”
说着扬长而去,杜栋无奈的站在那里,杜太太示意他快些追出去,杜栋又作个揖,这才追出去。吴妈扶起杜太太,叹道:“听说王亲家太太,也是个极有谋算的,就不晓得日后怎样。”杜太太只一笑,随它去吧。

目的

王氏有孕的喜信也传到雀儿耳里,她挺着肚子在找些东西,该拿去送给王氏。杜桐回来时候,见她在翻箱倒柜,笑着问道:“要找什么,让丫鬟去找,何必要你亲自动手?”雀儿把从箱子里面寻出来的东西整理一下,这才把箱子盖上笑着道:“三婶有孕了,我想着这里还有些娘送过来的补品,给三婶送去。”
杜桐抱着杜琬把她拉了坐下:“你现在也有了,这些东西留着自己用就好。”雀儿白他一眼:“你啊,只想着自己,我瞧着二婶子那样,三婶只怕没好日子过。”杜琬在杜桐怀里直蹬腿,想下地上走。
杜桐刚把她放下来,杜琬就蹬蹬走到雀儿跟前,用手拉着雀儿手里的纸包,奶声奶气的说:“给三婶,给三婶。”雀儿一下乐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好大姐儿,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弟弟了。”
说着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明儿一早就拿去给三婶好不好?”杜琬的眼睁的大大的,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下杜桐也笑了起来,夫妻俩逗着女儿玩了一会,杜琬哈欠连连,杜桐忙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睡着。
看着女儿甜甜的睡颜,雀儿想起今日杜二太太做的事情,不由连连摇头,只是这总是他家的家事,自己又是做晚辈的,哪好插嘴的?
杜桐把女儿放到床上,自己也困了,歪在床上抓着女儿的手,望着雀儿道:“方才三弟着我,诉了无尽的苦,只是子难言母过,他也够难说的。”雀儿躺到他身边,给把被子往杜琬身上盖好,摇头不说话。
杜桐一支手搂住她的肩,自己的眼已经闭上了:“哎,那些事也难管了,我现时只要想着你肚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到七月间时,能提名就好。”杜桐眼里心里全是憧憬,得不到妻子的回答,睁眼看看,她已经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杜桐把手从妻子的肩膀下面抽出来,把杜琬放平,自己也躺平,一床被子盖住一家四口,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雀儿带着杜琬前去给王氏送那些补品,刚走到半路,就见到王氏带着人过来。雀儿忙停下脚步,王氏已经走上前:“大嫂好,这是要上哪去?”雀儿拉着她的手站到一边:“本来预备去找你,我那里还有些补品,想着给你送去,谁知这半路就遇到你,这一大早的是要上哪里去?”
王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婆婆回来,不能住到那边,已是我的不是,哪敢再不去伺候呢。”雀儿心里明白这是必然的事,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什么话也没有说。
王氏脸上的无奈瞬间收起,笑着道:“昨日的事还没和大嫂道谢呢。”雀儿伸手拉起她的手:“我们都是杜家的媳妇,日后还要做一世的妯娌,说什么谢不谢呢?”王氏的裙子被人扯了下,她低头去瞧,扯她裙子的是杜琬。
见王氏低头瞧她,杜琬踮起脚尖,把手里拿的纸包递上去:“给弟弟,给弟弟。”这话让王氏从心底开出花来,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大姐儿真乖。”杜琬毕竟年纪还小,踮脚尖时候长了就撑不住,扑通一声坐了个屁股墩。
慌得奶妈丫鬟们忙上前扶她,王氏倒有些不好意思,雀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着杜琬的脑门:“谁让你装小大人来着,瞧,现在就坐下去了吧?”杜琬的小嘴瘪一瘪,但还是没哭出来。
雀儿又和王氏说两句,王氏把雀儿带来的东西交给丫鬟,两妯娌一起往里面走去,经过方才,王氏心情好了很多,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起来。
走到杜二太太住的院子里面,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从屋里走出一个丫鬟,见到雀儿和王氏,忙笑着上前:“大奶奶三奶奶是来给太太请安的吧?方才太太去大太太那里了。”见她有些眼生,说话时候又是这样称呼,雀儿就明白这是杜二太太从京里带来的丫鬟了,并没往杜太太那里走,而是微微一笑:“我倒不明白了,这谁家的丫鬟见到正经少奶奶,不行礼的?”
王氏一愣,雀儿平时待人是宽厚的,今儿怎么挑起礼来了?那丫鬟是个聪明的,知道雀儿这一说,是要自己重新见过王氏,明白谁才是正经儿媳妇,急忙跪下道:“大奶奶说的是,奴婢的确疏忽了。”
说着对王氏磕了个头:“奴婢是太太身边的,名唤绿佳,还望三奶奶多提点提点。”她这一跪下,屋里屋外旁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出来给王氏磕头。是虽突然,王氏却没有慌乱,亲手把绿佳扶起:“你是伺候婆婆的,平日多有劳了,哪还敢提点呢。”说着就回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几声,这才笑着道:“大嫂,我们先去瞧婆婆吧。”
里面的丫鬟婆子此时对王氏恭敬许多,绿佳已经上前扶住王氏:“三奶奶,由奴婢送您过去。”王氏感激地瞧了雀儿一眼,这才和她一起往杜太太那边走。
走到台阶下面,王氏停了一步,雀儿伸出手扶她一把,王氏用手理一理本就一丝不乱地头发,缓步走上台阶,丫鬟已经打起帘子,高声通报:“大奶奶三奶奶来了。”
屋里除了杜太太和杜二太太,杜三太太也在,听到王氏来了,杜二太太本来笑着脸又是一沉,杜太太瞧见眉头不由轻皱一下。进来的王氏面上笑的和颜悦色,和雀儿双双上前给她们三位行礼。
杜太太和杜三太太都示意不必了,只有杜二太太看着她们,鼻子里哼了一声,杜太太笑道:“大奶奶,三奶奶,你们都有了身子,快别这么多礼,都坐下吧。”
雀儿大大方方地坐下,王氏还瞧一眼杜二太太,杜二太太从她进来就没正眼瞧过她,此时手里拈着块点心,眼望着杜太太笑道:“大嫂,也不是我恭维你,还是你的福气好,旁的不说,二奶奶刚进门就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况且二奶奶的为人,那大方劲是谁都瞧得出来的,这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地方的小户人家可比的,可惜的是,你三侄子没这个福气。”
这大篇话拉拉杂杂,不光是把王氏,还把杜三太太和雀儿全都骂进去了,杜太太的脸色没有变化,杜三太太的脸色可就有点变化。雀儿是习惯了的,不由瞧向王氏,王氏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着,脸上的神色虽没有变化,但抓住帕子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雀儿低下头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怎么去了一趟京城,这杜二太太不说多见些世面,脾气比起原先更古怪了,难道真的是有了依仗,就更加目空一切起来?
杜太太的眉只一皱,已打断了杜二太太那滔滔不绝的话:“二婶,三奶奶方才有孕,还是让她先坐下吧,总这样站着,传出去倒没人说你刻薄,反有人说我粗心了。”
杜二太太还是横眉竖目地看着王氏,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大嫂这么说了,你就坐下去吧。”吴妈早把一个锦墩放在王氏身边,王氏又告过座,这才坐了下来。
除了杜二太太兴致勃勃地在那里讲些京里的见闻,话里话外不外就是真要开了眼界才晓得什么样的姑娘才是好媳妇,哪像以前只见了几个乡下的姑娘,就真以为这是天上地下没有过的好媳妇了。雀儿的眼一直没离过王氏的手,见王氏的指关节越来越白,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王氏回头对雀儿笑了笑。
这个动作根本就没逃过杜二太太的眼睛,她把手里那杯热茶重重地放在桌上,对杜太太道:“大嫂,不是我说,当年我们做媳妇的时候,别说刚怀身孕,就是快要生产,还要挺着大肚子在婆婆跟前伺候,哪像现在的少奶奶们,刚怀了不知是男是女的,就要坐下了,不在婆婆跟前服侍,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话明明是刺着王氏,雀儿把王氏按了坐下,自己也没起身,笑着道:“二婶子这话说的对,这是婆婆的恩典,只是我听的旁人说,当日祖婆婆是出了名的善心人,对媳妇视若亲女,别说是怀孕将生,就是稍有不适,都唤医调治。”
杜三太太用帕子捂住口微微咳嗽一声,杜二太太的脸色变了下,雀儿淡淡地继续道:“二婶子见多识广,规矩自然也是清楚明白,平日也该教导教导我们这些晚辈,只是做侄媳的想请教一下,这背后说过世的长辈,不晓得是哪家的规矩?”
杜二太太的脸刷地白了,杜太太已经忍笑开口:“大奶奶,你来了一上午,想必累着了,先回去歇着吧。”雀儿起身要走,杜太太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我们老妯娌们还要说一些话,你们小妯娌也下去说说话吧。”
王氏跟着雀儿行礼起身,杜二太太再怎么生气,也晓得这时不是发火的时机,只是又用眼剜了王氏几眼。
横竖也没什么话说,雀儿和王氏说了几句也就各自分开,杜琬走的很慢,雀儿跟在她的身后慢慢地跟着她,见她不时去路边掐花拔草,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些,哎,如果杜二太太不在,这个家该多么和美,也不晓得她这次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要到什么时候才回京去?
杜二太太回来的目的,不过数日就知道了,时日渐暖,雀儿依旧坐在院里做针线,刚把肚兜上的花绣了半朵。一个丫鬟就匆匆忙忙跑进来:“大奶奶,乱套了,亲家太太和二太太打起来了。”
亲家太太,雀儿一瞬之间还以为是自己母亲,但一听二太太,才晓得是王太太,急忙站起道:“怎么回事?”
这丫鬟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问了半日才道:“奴婢也不晓得,只是往前面院子去,结果就听她们说亲家太太来了,还和二太太争吵起来,结果就打起来了,奴婢一时没了主意,才来请大奶奶的。”
见她说不清楚,雀儿吩咐奶娘把杜琬抱回屋里,匆匆往前面来,离杜二太太住的院子还有一些路,就听到里面传出怒骂声,雀儿走的急了些,慌得小冬忙扶住她:“大奶奶小心。”
雀儿此时哪还顾得上自己的肚子,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丫鬟婆子们都在那里站着,除了手足无措,就是看好戏的样子。雀儿顾不上斥责,忙忙上前,打起来是没那么夸张,不过杜二太太脸上的怒色是显而易见的。王氏站在一边哭的可怜,杜栋在一边跪着,对面站着王太太,被两个丫鬟紧紧搀住,浑身气得发抖,杜太太想是在那里劝她。

为媳之道

雀儿定一定,缓步走上前,还没行礼下去,杜太太已已止住她:“大奶奶,你来的正好,把你三婶婶带下去好生安慰着些。”雀儿还没说话,杜二太太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冷笑:“大嫂这话是说给谁听呢?还要好生安慰着,我倒不晓得,谁家的媳妇冲撞了婆婆,娘家妈来呵斥了亲家,还要这家人去好生安慰着,长此以往,大嫂难道不怕这份家当都被她搬到娘家去?”
杜二太太这话一出口,王太太暗咬银牙,正欲开口反驳,被杜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王太太这才忍了下去。雀儿忙过去扶住王氏,王氏听了杜二太太那些话,本已停了的泪水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当着众位长辈,雀儿不好多说,只示意王氏随自己出来,见王氏真的要走,杜二太太上前一步又要拦住。杜太太放开王太太,拉住杜二太太的胳膊:“二婶,不喜欢媳妇,这做婆婆的也是常事,只是我瞧着侄媳并无不到之处,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
杜太太历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就算杜二太太屡次挑衅,不过就是淡淡笑了而过。哪见过像这次一样脸色都变了,杜二太太顿时委屈万端,更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王氏身上,眼圈一红就道:“大嫂,这媳妇没入门前,栋儿听话,你是极疼我的,这才几个月,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了,你还说这不是她的不是?”
说着就大哭起来:“我的命真苦。”王太太冷眼瞧着,方才渐渐熄了的怒火又涌上来。当日杜家来求亲,自家晓得杜家家风甚好,虽则也听说过杜二太太有些不到处。不过这婆婆刁难媳妇的事,说来也是常事,再则杜二太太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再刁难也刁难不到哪里去。
自己的女儿又是一手教出来的,心眼口齿,都是上上的,到时候再刁难的婆婆只要多在她面前说些甜话,得了骂就当耳边风,横竖伺候都有下人们。到时婆婆跟前打个转,回到屋里只有夫妻两口,没个通房侍妾给她添堵,这样的日子岂不快哉?
谁知这杜二太太不回来倒罢,一回来口口声声只要休了自家女儿,王太太知道信的时候心里的怒火已经开始升了,不过晓得这休妻是件难事,就算是小门小户,也没有空口白牙休妻的理。
故此把家里的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东西来瞧有孕的女儿,见了这亲家母,刚说了几句呢,杜二太太又旧事重提,要休了自己女儿。忍不住回了几句,谁知她竟打儿子,骂媳妇闹个不住,别说是熟识的大家太太,就连家里的管家娘子们也没这么无赖,纯是那市井泼妇一般。
若不是杜太太得了信来劝,自己还真有心就此把女儿带走,在市面上再宣扬宣扬,瞧他家还能娶到什么样的人?
见王太太的脸色又变了,杜太太搀住她的手,也不去瞧正哭的伤心的杜二太太,只是对王太太道:“亲家太太,还请到我的屋子里面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说着就带着人往外走。王太太一愣,随即瞧杜二太太一眼,就随着她往外走,见杜太太不理自己,杜二太太擦擦眼泪就冲到杜太太跟前:“大嫂,别一口一个亲家太太叫的甜,我的儿子,我的媳妇,自然由我做主,这谁是亲家还不定呢。”
杜太太停下脚步瞧着杜二太太:“二婶这话原本是没错的,你的儿子,你的媳妇,自当由你做主。只是二婶别忘了,栋侄是你的长子,长子之媳,那是何等重大之事,岂能是你想休就休,想娶就娶的?”
杜二太太见杜太太的脸沉了下来,说出的话也一句是一句的,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杜太太微抬起下巴,说出的话不光是给杜二太太听的:“婚姻大事,本是结两姓之好,当*****千挑万选,选的现时的侄媳妇,侄媳妇过得门来,上到公婆,下到侄子,没有半点不妥。休说今日是你说要休,就算它日二叔和你都说要休,也要开了祠堂,请出长辈,论个是非曲直才是。”
杜二太太被杜太太的话说的愣在当场,杜太太说完这话,又瞧着她:“二婶,你进杜家门时,婆婆自然和你说过,我们杜家素来宽厚待人,要的是家和万事兴,似二婶这般三日一吵,五日一闹,敢问二婶异日可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公婆?”
杜二太太被说的满面通红,杜太太说完话,喝了一声:“都散去吧。”说着依旧携了王太太的手往外走。吴妈见杜太太虽说话声响亮,但额头还是渗出了汗珠,忙上前扶住她,用嘴努向杜栋跪着的地方。
杜栋跪了也有大半个时辰,那额头上的汗已经顺着下巴流到衣衫上去,这么多人盯着,他也是又羞又气,又不敢弯腰屈背,只是直挺挺跪着。杜太太叹一声,示意吴妈上前去搀起他,杜栋还不敢站起来,眼只瞧着杜二太太。
杜二太太此时不知该用何面目面对儿子,只是在那里什么都不说,杜太太这才开口:“三侄,我是你的大伯母,自然也是你的尊长,尊长叫起,你难道不能起吗?”杜栋这才给杜太太磕了个头,又给杜二太太磕了个头,站了起来。
杜太太示意他走到自己跟前:“你是男子家,这内院还是少待,出去寻你二哥去,他后日就要长行,你们做兄弟的,也该聚聚说说话。”杜栋这才作了个揖走出院子。
杜太太瞧着杜二太太的样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唯今之计,先要把王太太这边安抚好了,横竖杜二太太那里,已经给杜二老爷去信了,让他回来收拾,
杜太太只对杜二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道:“好生服侍着你们太太,我和亲家太太去那边屋里说说话。”绿佳只得带着众人应是。
杜太太和王太太刚出院门,就碰见朱愫带人走过来,原来这边闹出来,也没人敢去通风报信,雀儿那里还是那丫鬟路过才去对雀儿说的。朱愫那里,竟是一直等到杜栋出去,散去的婆子才有人多嘴在她那里说了句。
朱愫思前想后,还是要过来一趟,见到杜太太她们,知道事情已经处置了,忙上前行礼:“正要过来给亲家太太请安呢。”见她如此,王太太也笑着道不必,朱愫站起身笑着对杜太太道:“还想请婆婆的示,这午饭是摆在哪里?”
杜太太知道朱愫是没事找事,也笑着:“今儿我和王亲家太太在一处吃,你二婶子那里,单独给她备饭,你先去问问她喜欢吃什么。”
朱愫一一应了,带着人往杜二太太住的院子里面走,王太太在那里瞧着,不由叹道:“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可是我这当娘的心,还是望着女儿落到好处。”
杜太太操劳了这么半响,已经隐隐有些头痛,听到王太太这样说还是勉力安慰道:“二婶她不过就是性子急了些,况且我瞧三侄媳她一派大家风范,落落大方,假以时日,定会……”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杜太太就一阵头晕,脚下绊了两绊,差点摔倒。
吴妈忙紧紧扶住:“太太。”王太太本在懊悔之中,见到杜太太这样,想起听的众人都说杜太太缠绵病榻已经数月,忙伸手扶住她:“倒是我的不是,凡事还是该忍着些,不然也不会累到亲家太太。”
杜太太摇手示意自己无妨,幸好已经到了杜太太房里,吴妈上前高高打起帘子,冬瑞已往杜太太常起坐的榻上放了靠垫,王太太和夏青扶着她在榻上靠着坐下。
冬瑞倒杯茶来,夏青拿起美人拳给杜太太捶着腿。杜太太喝了茶,又被捶了好一阵子的腿那脸色才好些,撑起半边身子道:“亲家太太快些请坐,倒还劳烦你服侍我。”
说着抬头吩咐冬瑞:“也不晓得给亲家太太倒茶,只知道给我,这么点事就慌了手脚,日后遇到旁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呢?”冬瑞已经倒了茶上来,王太太接过,也没再说这件事,不过是说些旁的家常。
雀儿带着王氏来到自己房里,吩咐小冬青宁两个打水倒茶,自己亲手拧了帕子给王氏擦着脸,安慰她道:“二婶子那个人,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说,你就瞧在三叔份上。”王氏此时已经不哭了,擦过脸,又重新梳头上妆。
都收拾好了才叹道:“能说什么呢,她是婆婆,我是媳妇,伺候她本是我应分的,只是我娘不该被连在里面受气。”雀儿只是叹气,难怪王氏这么委屈呢,谁见了自己的娘受婆婆的气,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又安慰她几句,见王氏只是坐立不安,雀儿心里明白,忙派李嫂子去打听打听,这里又逗着杜琬玩耍,王氏脸上渐渐才露出笑容。
等到李嫂子回来说杜太太带着王太太到杜太太屋里去了,王氏才松了一口气,雀儿递给她一块点心:“我就和你说过,有婆婆在,万事都能过的,你又何必担心?”王氏低头叹气,雀儿握住她的手:“你是个聪明人,想那些做什么?她怎么做婆婆由着她去,你怎么做媳妇人人都有眼睛瞧的,贤孝之名你是跑不了的。”
王氏抬头笑道:“大嫂这话,虽说是宽我的心,细想想做媳妇的不就是如此?”雀儿并没松开她的手:“不说旁的,现时三叔和你如此恩爱,杜家又不许纳妾,等你生下侄子,好日子尽过呢,何必为这一时之气着恼?”
王氏听到这话,瞧着雀儿那已经隆起的肚子,伸手摸一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笑容,雀儿瞧着她的笑容,心里不由一叹,为媳之道,比起为妻之道更难啊。

第 73 章

纵再这样想,等到丫鬟来报杜太太那里传饭的时候,雀儿也要带着王氏前往杜太太房里,去还做媳妇的规矩。
杜太太的院子里还是那么宁静,阳光洒在院子里,一只毛色雪白的卧在檐下打着瞌睡,小丫鬟坐在它旁边做着针线,有风吹过,带来不知道哪里的花香。这时光本是如此恬静美好,王氏走上台阶的时候不由顿了顿,雀儿握紧她的手,丫鬟已经打起帘子:“大奶奶三奶奶来了。”
王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烦恼之色已经消失,换上的是和平时一样温柔的笑容。雀儿走进屋里,见上面坐着的只有王太太和杜太太,并没见到杜二太太时,雀儿心里有些明白,还没行下礼去。
王太太已经站起身把王氏紧紧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眼中似乎又要有泪滴下来,强忍住了,只是笑着对杜太太道:“亲家太太莫怪,我这当娘的,怎么就许了这么一家?”杜太太的脸色并没有变,还是安慰王太太:“做人媳妇毕竟比不了在家做女儿,熬上那么几年也就好了。”
王太太点一点头:“这道理我虽明白,只是谁也舍不得如珠似宝待得女儿,受那些冤枉气。”说着王太太又把王氏紧紧拥到自己怀里,杜太太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缓缓地道:“方才还说亲家太太是个明白人,怎的现在又糊涂了,女儿家总是要出门的,你我都是在活了快一辈子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世上哪有十全的事情?有了这个好处,未必就有那个好处,虽说我们做老人的,总想着儿女们一世顺遂,可世事难料。”
这话今日杜太太已经劝了王太太好一会了,王太太听到杜太太又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再怎么说,杜二太太也是杜太太的妯娌,把王氏从自己怀里放开,讪讪地道:“亲家太太你说的是,倒是我又不对了。”
杜太太用手抚一抚她的背:“我瞧三奶奶聪明伶俐,虽小小年纪,做事却周全,况且现在又有身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见王太太还一脸的不放心,杜太太只微一思索就道:“你放心,虽说二叔家举家都在京城,这里才是本乡,况且二叔临上京前也说过,让他们夫妻住在家里,守着房屋,跟着哥哥们读书,这条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见王太太面上露出喜色,杜太太又笑着说:“虽说我不过就是个伯母,但杜家的家风,怎能容得人败了?”王太太伸手握一握杜太太的手:“有亲家太太这句话,我怎会不放心呢?”
两人说话时候,吴妈已经带人把饭摆了上来,杜太太请王太太上座,又拉了王氏坐下:“三奶奶,今儿是亲家太太在这,你也无需伺候,就在这里坐着吃。”回头又招呼雀儿:“你身子不便,还不快些坐下。”
雀儿是惯了的,告座坐下,王氏怯怯地坐在王太太身边。丫鬟们上前打汤添饭布菜,吃饭时虽毫无声息,但和杜二太太在时全不一样。直到都吃完了,还没见到朱愫,杜太太漱口必才问吴妈:“怎么不见你二奶奶?”
吴妈端了一杯茶过来:“太太,二奶奶方才不是去问二太太喜欢吃些什么,结果被二太太抓住说话,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呢。”杜太太垂下眼帘,这个二婶,只见了朱愫一个官家女儿就当个个官家女儿都是朱愫这般,难道不明白多的是跋扈的官家女儿?
若真遇到一个脾气被当官的爹宠的要上了天的官家女儿,到那时候,别说是耍婆婆的威风,只怕还要小心伺候。杜太太想到这里,微微摇头,横竖她也听不进去,现今只有把眼前这个侄媳保住才是要紧,不然好好的女儿被这么揉搓,不说亲生爹娘,就是自家也会不忍。
见杜太太看向自己,王氏抬头一笑,王太太瞧见这样,心里又懊悔起来,自己的女儿大杜梁不过就是一岁,当日怎么不倒提亲呢?这妻子大了那么一两岁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不过事已至此,等到亲家公回来,让自己丈夫再去和亲家公商议,千万不能带去京城。亲家公总算还是讲理的,怎么这个亲家母如此的不讲理,难怪亲家公当日要不顾杜家家规在上,要纳一丫鬟了。
当日这个风声传出来,还有人笑话亲家公被美色冲了头脑,全失了体面,照今日看来,倒也不能全怪他。王太太虽如此想,可等吃完午饭,还是要去杜二太太那里辞行。
杜二太太身边的下人,倒没有一个敢对王太太不礼貌的,只是传了半天的话,最后绿佳才走出来对王太太道:“亲家太太,劳您久等了,太太她身子有些不爽快,已然睡下了。”
王太太此时主意一定,自然不会再生气,只是微一点头就道:“亲家太太既身子不爽,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回身吩咐身边的丫鬟:“等回到家记得提醒我,给亲家太太送两支上好的人参过来补补气。”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众人都想笑,不过没敢笑出来而已。
绿佳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带着人恭敬地把王太太送出院门口,王太太不由心里稀奇,瞧着这绿佳,绝不是杜二太太能教出来的,想到这就笑问道:“听说你们几位都是上京后买的。”
绿佳躬身应道:“奴婢原本是范舅爷家的,舅太太说太太这边的丫鬟不够使,才把奴婢送过来的。”王太太心里道声难怪,范太太既能教出这等丫鬟,怎么她的小姑又是这样,也够稀奇。
杜二太太既称病,自然要叫王氏这个媳妇在床前伺候,却被杜太太拦了下来:“二婶,虽说媳妇伺候婆婆是应当的,只是三奶奶现时已经怀了身孕,为杜家开枝散叶才是大孝,你若嫌身边的人不够使,我让吴妈过来服侍你如何?”
这个大帽子压下来,杜二太太也不好再说,心里只把王氏恨了千遭万遭,一心等着过几日就说自己病好了,要把杜栋带到京城,这个媳妇就丢在家里给她养胎也好,管家也罢。等到了京城再从中多说说儿子,给他纳个妾,这个媳妇就留个名分让她守空房罢了。
杜二太太算盘打得响,还不等她说自己病好了,杜二老爷就从京里回来了。消息到的时候,杜二太太正在杜太太屋里和她例行抱怨,杜太太此时对她的抱怨已是左耳听右耳出了,心里只是在算着杜二老爷什么时候到。
听到杜二老爷到了,二太太明显愣住,站起身时还有些不自在:“老爷怎么到了?”传话的是吴妈,她依旧毕恭毕敬地道:“回二太太,二老爷已经进了那边院子,还请二太太过去。”
杜二太太不知怎么腿有些抖,乞求地望向杜太太:“大嫂陪我过去吧。”杜太太心里奇怪,这个妯娌历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瞧她这次回来也是气势汹汹的,怎么这时又这个模样?心念一转笑道:“你们夫妻久不见面,我这个做大嫂的怎好陪着,还是你先过去吧。”
杜二太太也晓得这种事情别人是不好帮忙的,吸了口气带着人走了。吴妈等杜太太回转来坐下才笑道:“太太,方才听小厮们议论,说这次二老爷憋着气呢,说二太太怎么丢这么大个脸,哪有和亲家太太吵起来的理?”
杜太太端过旁边放着的茶,掀开盖子瞧着那袅袅上升的轻烟,轻轻吹一口气,让那烟散了,这才道:“哎,这嫁女儿,挑婆婆也是件大事,这些日子又来给大姑娘说亲的,你要仔细打听了,除了姑爷的人品,还有亲家太太的为人也要细问了,休像王亲家太太一样,一时不察,吃了这么个大亏。”
吴妈应是时候拿着扇子轻轻地给杜太太扇着:“这天也热起来了,二爷出门也有小半月了,不晓得到哪里了。”杜太太眼里露出一缕忧思,这是她自出世后就再没离开过她膝下的儿子,为了家计,不得不离开。随即这忧思散去:“朱舅爷那边,不是说舅奶奶还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吗?他都要抛下,更何况棣儿?”
吴妈轻轻地给她扇着风,并没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雀儿挺着个肚子在和凤儿说话,凤儿手里拿着件肚兜在绣,雀儿不时探头过去瞧瞧:“姐姐绣的比我绣的可要好得多,姐姐要不嫌烦,给我肚子里的你侄子也绣个?”凤儿抿嘴一笑,丫鬟送上茶来笑着说:“姨奶奶,这话要让我们太太听见,又要说我们奶奶劳乏了。”
雀儿接过茶抿着,顺手拿起碟里的梅花糕咬了口,凤儿把针线放下,那丫鬟忙在她身后放了个靠垫。凤儿这才笑着说:“你啊,都快五个月了,还到处跑,亲家太太就不管你?”雀儿把一块梅花糕吃完才笑着说:“我婆婆自然是不许我出来的,可是架不住我说,再说这怀孕时候多走动些,到时候也好生。”
再说家里多了个杜二太太,那气氛和平日里就不一样了,虽说现在杜二太太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只是一心去找王氏的不是,可是总会有点物伤其类。今日是要出来送端午节的礼,雀儿就接了这个差,在杜太太跟前央求了许久,又是撒娇又是磨的,才出了门。
想起方才路上遇到的人,雀儿的眼不由一闪,笑着凑到凤儿跟前:“姐姐,我方才遇到新鲜事了。”什么新鲜事?凤儿抬起头,伸手把雀儿往另一边挪一下:“有身子了还不老实,说话就好好的说。”
雀儿一笑:“我方才在路上遇见夫妻吵架。”凤儿噗嗤笑了出来:“夫妻吵架有什么稀奇?”雀儿摇着手指:“可是吵架的是宁五爷和宁五奶奶。”

闲话一二

宁五爷?凤儿不由怔了下,这个曾经是她全心依靠着的男子,现时重新被提起。凤儿微微叹了口气,拿起针线重新绣起来,每一针都绣的极稳,笑着瞧向雀儿:“夫妻拌嘴也是常事,你又当件新鲜事来说?”
雀儿柱着下巴瞧着凤儿:“是常事,可是我见过那么多的富家少奶奶,有拌嘴的也不过就是在家里吵嚷吵嚷,吵到大街上的还是头一遭见,这才觉得稀奇。”
凤儿手里的鸳鸯已经绣好,抬眼又瞧雀儿一眼:“哎,我记得宁家是极爱面子的,怎么会让他们五奶奶吵到大街上了?”方才的丫鬟听着她们姐俩在讲闲话,笑着插嘴说:“奶奶,你是不知道,这五奶奶得罪了宁太太的义女,现在知府的宠妾,宁大爷主张要休了五奶奶另给五爷讨呢。”
又要休妻,凤儿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雀儿手里拿着瓜子在磕:“我记得这五奶奶二月里过得门,前些日子不是说闹着分家,怎么这会又要休了,按说还在新婚呢。”
五月初的阳光照进屋里,凤儿觉得有些刺眼,用手遮了遮,丫鬟忙走到窗前把帘子放下来。手里动着,嘴里可不闲着:“姨奶奶,就是这次要分家,知府的如夫人就回了宁家,结果被五奶奶当着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不过与人为奴,仗了宠爱就当自己是夫人了,还说什么要自己是她,早就一头碰死给爹娘争气,何苦现在活在世上惹眼打嘴?”
雀儿噗一声笑出来:“虽说这五奶奶有些市井气,这话说得也是实。”转头看见凤儿脸上有些不忍之色,这些话自己只当是玩笑话,在凤儿心里未必。果然听见凤儿悠悠地叹了一声:“当日她也是跟在太太身边的,那时虽没多大交情,也是瞧着她从小小孩童长成窈窕少女的,现时这样,也是我的一份罪孽。”
雀儿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满腔的话说不出来,当日凤儿在宁家,为了自保没有阻止宁大爷做出这种的事,现在想起,定是后悔的。丫鬟已经放好帘子,又上前笑着说:“那位如夫人怎受得了这个,顿时发作起来,骂五奶奶不过是先奸后娶的烂货,别说进宁家做正室,就是进来做个下人都嫌的。”
雀儿不由摇头,没想到这位宁大姑娘,也是个嘴不饶人的,见雀儿摇头,凤儿又叹气:“其实大姑娘她,原先也是个沉静的。”说着又重重叹了一声。雀儿心里明白,知府后院的日子想来也是不好过的,那位宁大姑娘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得了知府的心?也不晓得她心里可曾怨过宁大爷他们?
丫鬟见自己讲的这些,两个奶奶只是坐着叹气,猛然想起自家奶奶原是宁家的,忙笑着道:“也是奴婢多口,这些旁人家的事,太太上年纪之后还爱听,奶奶年轻,怎么会喜欢听呢?”
凤儿刚想说话,外面已经传来朱四太太的声音:“双喜,就晓得在这里嚼舌头。”凤儿雀儿忙要站起来,朱四太太已经扶着个小丫鬟的手走进来,见她们两姐妹站起,忙把丫鬟的手甩开,一手一个把她们都按了下去:“都是有身子的人,讲那么多礼做什么?”
说着自己坐在一边,笑着瞧向双喜:“背着我说我什么呢?”双喜已经把茶端了过来,她原本就是伺候朱四太太的,凤儿嫁过来才被拨到这边的,晓得朱四太太的性子的,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笑嘻嘻地道:“方才我和奶奶说些闲话,奶奶只怕不爱听,只是摇头,我才说,这些闲话只有太太爱听的,奶奶年轻,自然不爱听。”
朱四太太已经把茶都喝干了,放下茶杯笑着说:“是哪家的闲话呢?”双喜还是笑眯眯的:“方才我听姨奶奶说宁家五爷夫妻在街上打架,不由想起那些听来的闲话。”宁家五爷,朱四太太的眼一凛,见凤儿脸色如常,只是在和雀儿瞧着针线上绣好的鸳鸯。笑着对双喜道:“要我说,那些夫妻不贤不孝的闲话说了做什么,你就不怕教坏你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快捡好的话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双喜又应了声是,讲些旁的闲话,承欢了半日,吃过了晚饭,这才上车回去。
雀儿这颗心全放下了,朱四太太对凤儿,不光是嘴上说说,也能瞧得出是真心待她好,下人们对凤儿也是恭恭敬敬的。那位寄居在朱家的秦太太,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不是个什么刁钻的,吃饭时候只是顾着怕招呼不到。
等姐夫从南边回来,给秦爷娶了亲,分份产业让他们夫妻合住,就再没什么旁的事了。小冬突然笑了起来,雀儿瞧她一眼:“笑什么?”
小冬凑到雀儿耳边:“奶奶,方才双喜姐姐还和我讲了宁家的事呢,我想着,奶奶心里一定欢喜,谁让他家休了那么贤惠的姨奶奶,娶个这样的泼妇进门,活该他家整日不宁。”雀儿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啊,话越来越多了,等哪日回过太太,就把你嫁出去。”
一句话说的小冬红了脸:“我才不嫁呢,才十五,还小呢,急什么?”说着又对雀儿道:“奶奶,双喜姐姐说宁家现时的这位五奶奶,嘴可厉害了,那日知府的如夫人骂她是先奸后娶,她直接腰一叉,说宁家做出的那些事,说出去都脏了人的耳朵,旁的不说,把亲生妹子送去做妾这种勾当,谁家也做不出来,只急得宁大爷要叫人捂了她的嘴,宁家女眷个个羞红了脸。”
说着小冬咕咕笑了起来,这种事情,雀儿想都能想到,那种市井泼妇的手段,生长在后院的女眷们怎么知道呢?富家之女,就算要争,面上也不会露出来,像杜二太太这样讽刺几句,已经是少见了,哪禁得住五奶奶的这几句村话?
小冬还不知道那日五奶奶还说了这么几句:“别说什么先奸后娶,也别说什么我家不过市井人家,配不上你家这门第,你满城去打听打听,谁家不知道你家那个已死的大姑娘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儿送来和一个做妾的人论姑嫂,又有谁愿意娶一个有做妾的姐姐的人?”
这话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特别是宁二姑娘,顿时大哭起来,宁太太心疼她,忙抱住她哄,却不好骂人,只是骂着宁五爷:“只有你这个没见识的,娶了这样的搅家精回来。”
宁五奶奶腰一叉就冲到宁太太跟前:“您老先别骂别人,先瞧瞧自个,有你这样当家的吗?把个庶女送去到那种不明不白的地方,还害得二小姑给人做填房人都不要,嫌丢人,宁愿娶那个被宁家休掉的女人,照我说,二小姑这样,找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多备份嫁妆,找一个穷秀才嫁了,也算过了一世。”
这话让宁二姑娘哭的更大声了,宁大姑娘也气得手足冰冷,索性站起身道:“好,我做妾,我丢脸,从此后你们就当我死了,再说旁人都知道我死了。”说着就唤自己带来的下人,匆匆走出门。
宁大爷忙跟在后面叫着:“妹妹,我送送你。”宁大姑娘转身就冷笑道:“宁大爷,我不过是一个妾室,哪能做你的妹子,还请回去吧。”说着匆匆就走。宁大爷追不上她,气得指着宁五奶奶大怒道:“我今日做主,就把你休了。”
宁五奶奶只是冷冷一笑:“休,先去问问我哥哥答不答应。”宁大爷顿时如掏空了的麻袋,踢了旁边站着的宁五爷一脚,拂袖而去。旁的人也纷纷散去,只留得宁五奶奶一人,她冷笑出声,这宁家的家私,自己自然是要的。
外面传闲话的自然知道的没那么仔细,只知道宁家又要休妻,只当瞧戏一般,小冬讲完还笑着道:“听说知府大人也要任满了,不知道到时宁家会怎么样?”
雀儿又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啊,说闲话就好了,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此时车已经到了杜府,小冬把雀儿小心翼翼地扶下车,笑着说:“这不是怕奶奶闲得慌?”
雀儿笑着扶着她的手下来,婆子们上前簇拥着她往里面走。雀儿猛然想起,自从朱愫当家,这家里的用度好像比原先宽裕,看来朱愫还是把自己的嫁妆填进去了一些。雀儿不由摇一摇头,死水哪禁得起瓢舀,就看杜棣从南边回来,能不能做成生意,这才是重头。
刚转过一重院子,就见王氏和朱愫双双从前面来了,瞧见雀儿,她们两都上前:“大嫂回来了。”雀儿见王氏脸上似乎有泪痕,难道说又受了杜二太太的气,跑来找朱愫哭诉?
但雀儿脸上还是笑道:“三婶怎么不多坐一会?”朱愫的眉微微一皱:“我也这样说呢,只怕以后三婶去了京城,我们就不得常见面了。”去京城?雀儿的眉一皱,照了杜二太太这个脾气,去了京城,王氏不就任她揉搓了?

往事

王氏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接着就笑道:“虽说去了京城,并不是不回来的,到时妯娌们还有见面的时候。”说着笑道:“大嫂还先请进去,挺着个肚子站着说话,腿站酸了就是我的不是。”
朱愫也笑了:“都是我的不是,一见到大嫂就忘了。”雀儿急忙摇手:“二婶休这样说,只不过我一听到三婶要去京城就惊住了。”说着雀儿转向王氏:“不然三婶再屈驾往我屋子里坐坐,咱们妯娌也好好谈谈心。”
王氏的脸上此时已经一片淡然,浅笑道:“还谈些什么,女孩儿的命不过就是如此,嫁了个好人家,公婆疼爱,丈夫敬重,再来,就是妯娌相合,这一辈子就是有福气了,若嫁了个不好的,纵然丈夫敬重,妯娌相合,没入了婆婆的眼缘,不过就是如此。”
说到后面几句,王氏话里不由带了几丝怨恨,雀儿的心不由微微有丝抽痛,握紧了她的手。王氏悄地弹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脸上又浮出笑容:“大嫂那日说的,以后日子还长,我自然会好生过。”
雀儿心里又是一疼,朱愫站在一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从小学的,都是孝敬公婆,公婆怎么说都不能有个不字。就算大姐出嫁,婆婆那里有什么言语,那样大家巨族,也没有个迎面唾骂的道理,不过就是言语里带出那么一两句,大姐已经觉得无尽委屈了。
今日若自己和王氏易地而处,不知道会委屈成什么样?不,朱愫随即又在心里说了一句,母亲心疼自己,定不会把自己嫁给一个有这样婆婆的人家。可是王亲家太太不也一样心疼三婶,在那里兀自懊恼的很,毕竟谁也不知道,大户人家里面,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婆婆。
王氏已经把雀儿往朱愫那边轻轻推了一下:“大嫂,二嫂你们回去吧,不用再送了,都要过节了,家里的事也忙。”雀儿听她这样说,晓得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多的话不好再说,送她到了二门口。
王氏行礼下去正待告辞,后面猛然来了一群人。雀儿见过来的是杜二太太,心里还在吃惊怎么杜二太太从外面回来,忙和朱愫上前:“二婶来了。”
话没说完,杜二太太已经伸手往王氏脸上就是一巴掌,她去势快,王氏又是背对着雀儿她们,听到她来刚转身还不及说话,这巴掌实实在在又打在她脸上。
见她一巴掌打完又要伸手打,雀儿一把搂住王氏,见王氏白嫩的脸颊之上已浮起一块,心头不由有些怒气。杜二太太见雀儿护住王氏,越过雀儿就又要打王氏,口里还在骂道:“下作东西,竟挑唆你公公,让你们留在这里,难道不晓得媳妇要侍奉婆婆?好不好,一纸休书给了你,瞧你还哭什么?”
听她骂的不像,雀儿把王氏往她丫鬟手里一送,身子挡住她,开口道:“二婶子,你有什么事,就请好好说,做尊长的,自己要尊重,谁见谁家的婆婆没事成天打骂儿媳出气的。”
杜二奶奶原本打算好的,过了端午就带着儿子媳妇上京城,到时离了故土,媳妇还不是自己砧板上的肉?先把他们夫妻隔绝起来,儿子在外面书房读书,她做媳妇的不就要侍奉婆婆?隔绝时日长了,她定会心生怨言,对自己自然有些言语出来。
那时就可哭诉媳妇不孝,把这风吹到儿子耳朵里,由不得他不信,先打动了他的心,再让他休妻,到时重新寻个好的再过。省的在家乡行动就有人护着,做事都不方便。谁知杜二老爷今儿一回来,听说自己要带儿子媳妇回京就大怒,说她一贯乔主张,上次就出了大乱子,若不是有熟人,险些一份家私就要赔的干干净净,现时好好的儿子媳妇在家守着老家,四时父母坟前也能祭扫,有什么不好,偏要把他们带去京城。
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大哭起来,说杜二老爷不让儿媳妇侍奉自己,是越俎代庖,哪有老爷们管起婆媳之间的事来。杜二老爷听着她哭诉,只冷冷说了一句:“我明白你打的什么主意,是想着到了京城,万事便宜,就可磨折媳妇,休她回去,要知道休妻伤的不是一家的体面,我杜家这么多年来,从无被休的媳妇。”
说到这,杜二老爷狠狠地瞪了杜二太太一眼,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心里又羞又恼起来,杜二老爷任由她哭诉,甩袖而去:“你闹就闹,休想把儿子媳妇离间了。”
说着又转回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家里的钱财随你化用,儿子们都孝顺,媳妇瞧着也是个好的,你非好好地日子不过,成日折腾那些做什么?”
杜二太太听了这几句,又勾起旧恨,拍桌打凳的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搭上那什么香儿,使我失了体面,我也不至如此。”说着又大哭起来,听她提起香儿,杜二老爷心头怒气又上来,想起自家大哥劝自己的,又忍住了,终究还是甩袖而去。
杜二太太哭了半响,又把火气发到媳妇身上,若不是她嫁进来,也不会闹到这样。命绿佳去找王氏过来,等听到王氏过到杜太太那面,心想她定又是去告状了,不然怎么杜二老爷刚回来就知道自己要休媳妇?
等不得命人去寻,自己带了人就过来,伸手就打,此时被雀儿拦住,那火气又转到雀儿身上:“你也知道你是个做下的,婆婆教训媳妇,关你什么事,你又是来充什么围护,还不快些让开。”
雀儿怎肯让,朱愫见她们相争起来,忙命晓倩去请杜太太,这里对杜二太太笑道:“二婶子,有什么话,这大天暑热的,还请进屋里说,大嫂三婶都是有身子的,您这样,不光气到了自己的身子,万一到时谁的身子没了,那时追悔也是莫及。”
杜二太太冷哼一声:“这样人生的孙子,我有什么稀罕?”王氏听了这句,推开丫鬟走上前满面泪痕地道:“媳妇不得婆婆的欢心,是媳妇的愚钝,只是媳妇肚里,怀的总是杜家的血脉,也是婆婆的孙子,婆婆纵恼怒媳妇,也无需如此咒您孙子。”
杜二太太还想再说,一声低低的呵斥传来:“够了,二太太,难道你回来一趟,想的不是叙叙妯娌之间的情谊,受得不是媳妇的侍奉,只想着把媳妇休掉,好全了你的心意不成?”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杜太太扶着吴妈的手站在数步之外,她虽病了这许多日子,身形有些纤瘦,此时说话的声也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严在那里。杜二太太见她也出来了,冷笑道:“大嫂,现时各门各户,我休我的媳妇,不知道和大嫂有什么相干?”
杜太太终究有些站不住,说完那几句话就有些喘,靠着吴妈微微闭眼歇息,听了这话,睁开眼道:“若真如此,当年婆婆去世之时,我就不会在婆婆跟前说过,杜家从无被出之妇,我定会保全了你,还会成全你的体面,若当日我也对婆婆说,这事和我有什么相干,二婶子今日不知是否还有这么理直气壮。”
见她发当日之私隐,杜二太太不知该怎么回答,杜太太站直身子:“二婶子,我现时虽做了婆婆,但当日也是从媳妇做起,若婆婆当日对你实在不好,你今日想做个报仇的婆婆,报在侄媳身上,我还能劝你几句,可是当日婆婆对你是何等慈爱,多方教导,家下人等,无一人折了你的脸面,你今日也做了婆婆,不说学当日婆婆之万一,反倒对侄媳百般折辱起来,今日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侄媳肚里的孙子你半点也不稀罕,这样事情,二婶子,休说是杜家这样人家,就连那市井之人,也是少有。”
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垂手低头,静静听着,杜太太说了这么一些话,已经有几声咳嗽,吴妈忙给她捶着。杜太太止住她,瞧向杜二太太:“二婶子,你若还认我是你大嫂,认侄媳是你媳妇,就随我进屋,我们妯娌好好说说,若不然,此后随你去。”
杜二太太脸上阴晴不定,眼从杜太太脸上又转到王氏脸上,王氏此时已不再哭了,只是瞧着她,杜二太太终于手一甩,上前寻杜太太去了。
杜太太拉了她的手,回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好好和你们妯娌说说话。”说着在众人簇拥下和杜二太太进去。朱愫拉住王氏的手:“三婶,去我屋子洗把脸再回去。”王氏点点头,雀儿也随着她们到了朱愫的屋里。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雀儿忙碌这一日,已十分困倦,虽瞧着王氏洗脸,重新匀上脂粉,但还是挡不住困意,朱愫回头见了,笑道:“大嫂先请回去吧,三婶我陪着就好。”
雀儿又劝王氏几句,见王氏频频点头,知道她是聪明人,就带人回屋。
屋里笑声连连,雀儿走进屋子,杜桐手里拿着个东西在逗杜琬:“大姐,瞧爹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杜琬伸臂想抓,杜桐又升高一点,逗的杜琬笑声连连,雀儿摇头笑道:“你啊,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说着招呼杜琬:“大姐儿过来,想娘了没有?”
杜琬早跑了过来:“娘,你回来了。”雀儿不好弯腰,还是杜桐上前把她抱起,杜琬马上就和雀儿贴了个脸,杜桐在旁瞧着,摇头道:“姑娘都是和娘亲的,还没吃晚饭时候,就嚷着娘怎么还没回来。”
雀儿拉着杜琬的手坐下:“本来早回来了,谁知在门口又遇到了点事。”杜桐叹气:“本以为二婶去一趟京城会好呢,谁知道还是如此。”雀儿哎了一声,拿帕子给杜琬擦着汗:“你也别操心了,还有两个月就下场了,窗课做的如何?”
杜桐站起身用:“请先生放心,窗课一事,已烂熟耳。”

归人

次日就是端午,虽有争吵,也要收拾过节,杜太太早命朱愫预备了酒席,请了杜二老爷一家和杜三老爷一家过来过节。雀儿见杜二太太面上神情,还是活似人欠了她几千两白银没还一般,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杜太太昨日和她说了什么,还是那样脾气?
推杯换盏,酒过数巡,杜二太太才把酒杯放下,眼盯向自己身后的王氏。今日过节,王氏可称得上是浓妆艳抹,上下一新,头上也戴了明晃晃的首饰,手里执着壶,在这里还她做媳妇的规矩。
此时王氏见杜二太太望向自己,忙走前一步要给她斟酒,杜二太太手一抬止住了她,话语里带有讥讽:“三奶奶,你可先别忙着伺候我,若不是你大伯母这边要人服侍,你岂能留在家中?”
她回来这几天,对她的讥讽,王氏已经习惯了,笑眯眯地给杜二太太杯中斟满了酒,又给杜太太杯中斟满,这才开口道:“这是两位老人家心疼媳妇,哪能只谢大伯母一人呢?”王氏这样卖乖,杜二太太的脸色还是不喜,雀儿不由叹了一声,虽说这次能止住杜二太太不让她带杜栋夫妻上京,可是下次呢?
孝乃大德,媳妇侍奉婆婆也是实在的,杜三太太已经开口说话了:“二嫂回来这许多天,都没过去我家坐坐,偏生你侄子又病了,也没在一起叙叙,听说二嫂给五侄子定了门亲,是哪家的姑娘?”
听到提起新媳妇,杜二太太这才有些高兴:“这门亲,说起来也是荣耀的,是那*****二哥带着孩子们去给王爷请安,王爷见你这两个侄子,喜欢的不行,亲口问过他们可有婚事,听得你三侄子定了亲,还有些不喜欢。”
说着这句,杜二太太又狠狠剜了王氏一眼,听杜三太太说了几句话这才又继续笑道:“王爷有个门人,现在工部做个郎中的,姓胡,说他家有个十七的姑娘,正对上你三侄子,既你三侄子有了亲事,就说给你五侄子也是了,姑娘大了三岁,这不正是俗语说的,女大三,抱金砖吗?”
一直在旁伺候的朱愫听到工部胡郎中的女儿,眼突然抬一抬,接着就低下去,她的这个小小动作被雀儿看到了,暗地记在心里。
这席酒还是在杜二太太不住口地夸胡郎中女儿是何等的姿容绝色,贤良淑德中结束,她那时也喝了半醺,王氏带着人伺候她回去,朱愫在这里瞧着人收拾东西。雀儿站在风口用帕子扇着风,朱愫回头看见雀儿这样,笑着问道:“大嫂怎么还不回去瞧瞧?”
雀儿拉着她道:“这里凉,我在这里吹吹风。”说着望向她:“倒是你,有什么话不好在婆婆她们面前说的。”朱愫微一低头接着就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提起胡郎中的女儿,我想起母亲曾说过,有户人家女儿名唤胭脂,因她家姓胡,胡胭脂变成胭脂虎罢了,故此一直没人求亲,只是京城之中人极多,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家。”
朱愫说的婉转,雀儿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就是了,只是眼波一转,没有说话。
日子过的极快,端午过完,杜二老爷重新带着妻子上了京,嘱咐杜栋夫妻在这里守家,又是赏新荷的时节,中间也有数家来说过杜桦,只是都被杜太太用不同理由推掉。雀儿和朱愫心里嘀咕,但还是依言而行。
赏完新荷,过完七夕,转眼就到秋闱下场时候,这是杜桐头一次下场,雀儿挺着个大肚子,给他收拾下场时候要用的东西。笔墨纸砚这些是必备的,除此还有路上场上带的吃食,又把跟杜桐去省城的小厮叫过来,再三再四嘱咐了。
杜桐见她这样忙碌,甚至还交代小厮一路上要怎么服侍,等小厮走后,放下手里的书上前笑道:“雀儿,我又不是头一遭出门,再说此去省城,连下场带路上时候,前后不过半个来月,当年我比这时候还小些,就去过比省城还远的地方。”
雀儿嗔怪地白杜桐一眼,这男人的心啊,可真是够粗的。杜桐顺势把她搂到怀里,摸着她的肚子道:“算起来,你孕满之时,差不多就是放榜之日,到时就是双喜临门了。”
杜桐前去省城下场,杜棣不在家中,王氏的身子也已日重,她虽管着那边的家,可是一来那边家里只有一两房家人,三四个婆子,四五个丫鬟,人少事少,每日里闲了时常过来这边寻雀儿她们说话。
朱愫管家事忙,也只有雀儿空着,两妯娌凑在一起做针线,说闲话。朱愫既管家,杜璋就被送到雀儿这边和杜琬玩耍,杜璋正在学走路时候,每天只要逮到机会,哪肯让奶娘抱,和杜琬两个手牵手摇摇摆摆走着玩耍。
王氏做完一条孩子的小裤子,抬眼看着旁边的杜琬,叹道:“我这样的日子,若不是大伯母,只怕想都不敢想。”雀儿把线头咬掉,换了根针重新做起来,笑着道:“三婶说什么话呢?你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的,受了委屈也不见半点怨言,这样的人,由不得婆婆不疼。”
两人说着闲话,朱愫走了过来:“日日见你们这般清闲,倒叫我眼红不已。”王氏还想站起来让座,雀儿独自已然老大,兀自坐着不动,含笑道:“二婶,你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给我们这两个馋嘴的孕妇?”
朱愫身后跟着的晓倩已经笑了:“大奶奶算的真准,这是昨儿京里送来的节礼,里面有几样我们姑娘爱吃的点心,姑娘说送过来,给大奶奶三奶奶也尝尝。”
说着把手里的两个掐丝盒子打开,里面是鸡油卷和黄澄澄的窝头,那窝头却和平时苞谷面做的不一样,要小巧精致得多。王氏捡起一个窝头往嘴里放,尝了尝道:“这窝头也稀奇,怎么和平时吃的不同?”
晓倩脸上的笑里已带有了一丝得意:“这是栗子面窝头,我们姑娘以前闲了时想出来的,瞧着和苞谷面做的一样,其实里面还搀了鸡蛋,还放了许多猪油,不然怎么能蒸得出来。”
雀儿也拿起一个,果然又香又甜,这样东西,自然只有宅门里闲着的人才能琢磨地出来,朱愫想是想起当日闺中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光,接着就笑道:“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就到中秋了。”
王氏一算:“算起来二伯去南边也有四个来月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朱愫眼里的黯然是显而易见的,雀儿忙道:“姐夫临走之前说过,姐姐有了身孕,他定会赶在姐姐生产之前回来的,现时姐姐已经六个多月了,想必就快回来了。”
杜璋见到朱愫进来,早摇摆着走了过来,朱愫把他抱在自己膝上,杜璋的眼看着桌上的点心,眼睛睁的圆滚滚的,却没有伸手去抓,直到朱愫话说的差不多了,拿起一块窝头递给他,他才接过往嘴里放。
雀儿心里不由暗叹,丫鬟们平时说起,都说朱愫管教孩子甚严,现在瞧来所言不虚,一个还没一岁的孩子,见到吃的,都要先等母亲递给自己才敢去吃。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杜桐在节前头一天从省城赶了回来,雀儿悬了半个月的心在看见他的那刻顿时安稳了,也没问他考的如何,只是一个劲地说他又瘦了。杜桐初次下场,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见妻子不问,明知道她是宽自己的心,自己却是坐立不安的。
雀儿收拾好了东西,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上前按着他的肩头笑道:“你又何须这等焦急,横竖你这次已经尽了力了,难道我还会学那苏秦的嫂嫂不成?”
一句话把杜桐逗笑了,拍一拍她的手:“也是,就算这次不成,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这可不是假的。”雀儿的脸上飞起一丝绯红,捶他一下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分外甜美。
中秋佳节,阖家自然要在一起赏月,杜家花园里有棵高大的桂花树,还是当年杜知府种下的,长了这一百多年,已有一人来抱,开花时候,虽没有迎风香十里,倒也有花香满杜家,虽不在水旁,可在花树下坐着,还是能看到水中明月,历年赏月自然都在这里。
今年也是一样,桂花树下摆上两张圆桌,男女各在一边,用屏风分开,天上的月亮照的整个园子都明晃晃的,连灯烛都不需点。桂花香气极浓,都无需风,满头满脸都兜在桂花香味里,抬头是天上的明月,低头是人间的夫妻团圆。
只是朱愫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中秋时候,人人都团圆了,只有自己丈夫,还在外面不知道何时归来,虽说她相信杜棣不会去做什么事情,可是这年轻气盛的男子,若被人引逗,去了那不该去的地方,这可怎么是好。心里再三想着,面上还要打起精神过节。
王氏这些日子过的顺遂,面上的笑都要比别人多,说的笑话也要多些,引得席上众人都笑。朱愫虽也跟着众人笑一笑,但终究还是显得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杜太太虽受着王氏的奉承,心里是明白朱愫心事的,少年夫妻,骤然分开,说来还真是有点可怜,不过这经商一事为得也是杜家,靠了祖宗的荫庇,这日子终究还是过得越来越差,可要用大道理来说儿媳,杜太太又觉得难以开口。
杜太太心里在想着心事,又有些可怜朱愫少年夫妻就这样分开,突然有个丫鬟急匆匆进来道:“老爷,太太二爷回来了。”
朱愫再是沉着,听了这话,也险些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杜太太方要问详情,见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男子,虽离了数月,那眼那眉,不是杜棣又是哪个?

悲喜

杜太太刚要起身,杜棣已经上前跪下行礼,杜太太忙站起身,忙不迭地命丫鬟们快些掌灯,竟忘了叫杜棣起来。吴妈带着丫鬟把灯都点起来,还特意放了支蜡烛到杜太太跟前。雀儿扶着腰站起来笑道:“娘想是见二叔这许多日子不回来,心里恼了,还要他跪一夜不是?”
雀儿这一声才提醒了杜太太,她伸手把杜棣挽起来,在灯下细细打量起他来。数月不见,又出外历练了一番,杜棣瞧着没有原来那种孩子气,眉也浓了,个子也高了,瞧起来更精神了。
杜太太伸手给他理一理衣衫领口,叹气道:“路上定是没有好的吃喝,瞧才几月,就瘦成这样。”杜棣呵呵一笑,眼已经越过杜太太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站着的朱愫。杜棣回来,朱愫是最高兴的,只是当着公婆妯娌,朱愫还要做出个端庄样子来,那眼只敢悄悄地去望杜棣。
虽是悄悄的,两人的眼还是碰在了一起,杜太太已和杜棣说完话,见杜棣还穿着路上的行装,忙推他一下:“下去换了衣衫,再过来吃团圆酒。”见杜棣不动,杜太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还迟疑了一下,雀儿已经笑了:“娘,二叔的衣衫,二婶才清楚,难道要二叔自己去找衣衫不成?”
朱愫的脸顿时发烧,还是强撑着站在那里,杜太太看向她淡淡开口:“你大嫂说的是,二奶奶,你去给他寻衣衫吧。”朱愫更觉得臊的慌,行礼后和杜棣下去。
他们夫妻下去,这才又重新坐下,杜太太眉眼之间都能瞧出比方才要喜悦许多,王氏笑着道:“算来放榜也就是这几天,若再来报喜的,这才是数喜临门呢。”杜太太听得欢喜,方要说话,雀儿也淡淡开口:“功名一事,还是要瞧命的。”
王氏不由一怔,本来这话是讨喜欢的,得了雀儿这么一句回答,难道说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不过她是极聪明的人,忙又转了话头:“说的是,大嫂现时孕要满足,得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呢。”
杜太太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虽然杜桐没说什么,但从他平日的言语之中,自己应当猜到他初次下场,没有底气也是真的,顺着王氏现在的话说道:“说的是,不光是你大嫂,你到年底也要生了,那时一举得男,也是件快事。”
王氏佯装蒙面害羞:“哎呀,大伯母说话就是扯上我。”雀儿跟着笑了起来。杜棣夫妇已经回来,杜棣又过来杜太太这边重新见礼,这才到那边男子们的席上坐下。
雀儿见不光是杜棣,连朱愫也换了件衣衫,那发似乎还重新梳过,雀儿抿唇一笑。虽隔了道屏风,和这边的安静比起来,那边就是笑声连连,不时还能听到发出哄堂大笑。
杜太太招呼在一边伺候的丫鬟:“都去问问,说什么呢,这么的乐。”丫鬟还没去呢,吴妈就笑呵呵地说:“定是二爷在那里讲路上见闻呢?太太,要照我说,这里全是家里的人,也没什么外人,何不把屏风撤了?”
杜太太放下酒杯,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一脸渴望想听听路上见闻的杜桦,对吴妈点一点头,吴妈带着丫鬟们把屏风抬了下去,这下杜棣说话的声音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三弟,真是不出门不知道,果然古人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有道理的。”
杜梁也在那里扯着杜棣的袖子问:“二哥,那江南的风景,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那么好?”屏风一撤,杜棣先看到的是月光下的妻子,觉得此时的她比起方才更美了三分,听到杜梁问自己,忙笑道:“那是自然,四弟,那虎丘西湖这些不用说了,还有无锡的小泥人,各种抠的东西,都是我们这边见不到的,我此次还带了些来,看先在店里发卖,想来小孩子是喜欢的。”
听到杜棣此时满口的生意经,朱愫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杜太太见状,心里有些叹息,但不这样又如何呢?朱愫当家这几个月,她的嫁妆贴进去了多少,杜太太是有数的,若要让她不贴,那些钱又从哪里来,要她贴,自己这脸又往哪搁?
也只望着杜棣的生意越来越好,胜过往日,才好把朱愫贴补进去的钱还回去。
杜棣回家,杜桐也是高兴的,中秋节的酒席刚散,各自回房时候,杜桐已经喝得有些踉跄,雀儿拿着手巾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杜桐拉着她的手有些憧憬地道:“雀儿,方才听二弟说,做南货生意,大有利息,等我再中了举,杜家,就真正兴旺了。”
颠来倒去,只是说着这几句,雀儿明白他心里所想,也不去阻止他,还听他唠叨着小时候祖父对他讲过得杜家当年的荣耀。讲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连茶都喝掉了一壶,雀儿已经靠着床柱在打瞌睡他才突然闭嘴,翻身睡去。
雀儿睁开眼睛,瞧着烛光下的丈夫,睡相恬静,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似乎在梦里也想着兴旺后的杜家。雀儿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住他的脸,这么多年,难为他了。
杜桐嘴里嘀咕出来一句什么,雀儿听了听,想是他梦里说话,微一摇头给他盖好被子侧躺下来。
过了数日,杜桐这边知道省城已经放榜,榜上一百多名举人,从第一名直到最后一名,都没杜桐的名字。虽说杜桐在走出考场那日就晓得自己这次只怕是白来了,但心里还是存了一分侥幸,等知道了确已落榜,心里那个滋味还是不好受的。
在杜老爷他们面前还能强颜欢笑,等回到自己房里,只是呆坐着。雀儿本在做着针线活,见他自从进房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心里明白怎么一回事。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他身边道:“俗话说,瓜熟蒂落,这次不成,下场再努力温书,多和同窗们多多来往,课业精进了,那时自然就能成了。”
杜桐伸手抱住妻子,不过雀儿肚子太大,只能抱住她的腰,杜桐把头贴到她肚皮上,郁闷地说:“道理我虽明白,只是这又不是你怀着身子,到时自然就生了,这科和下一科的题都不一样。”
雀儿失笑:“你啊,把所有的书都背熟了,到时不管他怎么出题,都难不倒你。”杜桐刚要点头,见雀儿的脸色变了变,他是当过爹的人,忙搂住她问:“是不是要生了?”雀儿咬着牙点头,杜桐忙大声叫小冬。
小冬本是在外伺候的,听到叫声进来一瞧,忙又跑出去,杜桐急个没法的时候,小冬已经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稳婆。
杜桐心刚落下,稳婆已经上前把他拉开:“大爷,还是请出去等吧,这地方,不是爷们待的。”说着就把他推了出去。
杜桐虽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时杜太太知道消息也带了人赶过来,院里院外忙成一团。杜太太不是头一次等儿媳妇生孩子了,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端着茶,只是瞟着旁边的儿子:“你啊,没事就去瞧瞧大姐儿,这生孩子,是我们女人的事情。”
杜桐嘴里答应着,脚步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雀儿在房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急得杜桐蹦到房门口:“到底怎么样了?”房里面哪有人理他?吴妈已经上前把杜桐拉回来了:“大爷,这事你还真管不了,还是去瞧大姐儿吧。”左劝右劝,总算把他劝出去了。
回头吴妈见杜太太脸上神色,走回她身边笑道:“照我说,今儿大爷这样,和当日太太生大爷时候老爷的情形也是一样的。”杜太太听到她提起往事,不知怎么的脸红了一红,只是看一眼吴妈没有说话。
雀儿是第二胎,比生杜琬时候要顺利许多,杜桐刚抱着女儿逗了她一会,小丫鬟就笑嘻嘻地过来道喜:“恭喜大爷,大奶奶方才给大姐儿添了个弟弟。”杜桐不及听下去,只问一句:“你大奶奶呢,她可好?”
小丫鬟愣了下,随后就道:“奶奶自然是好的,方才听小冬姐姐说,奶奶还在喝定心汤呢。”杜桐急忙抱起杜琬道:“走,大姐儿,咱们去瞧瞧你娘和弟弟。”
院内和方才的纷乱又不一样,杜桐抱着杜琬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出杜太太的声音,停一停脚步这才开口道:“儿子想来给娘请安。”杜琬一心只想见娘,见杜桐不进去,在他怀里不停挣扎,杜桐刚把她放下去,她就跑进屋里去了。
随着屋里传出笑声,吴妈打起帘子笑着道:“太太说了,大爷要见大奶奶就是,何必要拿太太来做幌子。”杜桐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走了进去。
雀儿得子的喜讯冲淡了杜桐落第的难过,热热闹闹地给儿子办洗三等。凤儿虽是亲姨妈,只是她也怀了孕,不好来的,只有朱四太太带着厚礼来了。

亲事

洗三的事情还在坐月子的雀儿是听了小冬的转述,她一边把孩子放到雀儿床头,一边笑着道:“奶奶,自从姨奶奶嫁过去,朱亲家太太就大方了许多,这次洗三,她拿得是个小金锞子呢,瞧着足有二两重,喜得老娘婆眉开眼笑的,给哥儿的也是足金的金锁金镯,做工都比旁的要好。”
雀儿接过她递过来的金锁瞧瞧,确是不错,把金锁放下笑道:“你也见过许多东西了,怎么还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小冬从壶里倒出一碗麦芽水递到雀儿手里:“也不是没见识,只是上次小哥儿洗三,舅太太的添盆都是好的,比大姐儿的可好了许多,我才……”
雀儿伸手点一点她额头:“你啊,怎么这个理都不明白,二婶是舅妈两边的侄,这边是侄媳妇,那边是侄女,论起来,该备两份礼才是,舅妈只备了一份,重些也是恰当的。”小冬听了,摸一摸辫子没有说话。
雀儿把碗放下,小冬忙上前扶她躺下,雀儿望一眼笑道:“不过你都憋了一年才抱怨出来,还算是有长进了。”说着雀儿已经渐渐闭上眼睛,小冬那句跟在奶奶身边自然就要有长进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忙把被子给她盖好,帐子放下,关上门出去。
转眼孩子就满月了,名字也取了,和姐姐哥哥们一样,也是带玉边的,杜珉,家下人都叫小二哥儿。雀儿也在这日出了月子房,用柏枝水洗浴过了身子,换上新衣衫,擦了脂粉,戴了首饰,去前面厅上坐席。
就算有半年没去应酬,这酒席和戏也不过就是那么些,来席上的人也是那些。久没见面的宁太太也来了,她瞧起来比三年前憔悴了些,座位虽然和以前一样,杜太太招呼她和旁人也是一样的,可是她脸上总是有讪讪之色,酒也懒得吃,菜也不去夹,也不常和人说笑。
旁边的人除了主人家也少有搭理她的,只是自顾自说笑。雀儿不由心里摇头,知府老爷七月已经离任,原本宁家靠了知府老爷的声势,别人还能给他家几分体面,现时知府老爷既已不在了,谁还管这个妾的娘家?
又饮了几杯酒,雀儿只觉得有些头晕,悄地起身去外面园里散散。刚走过一湾池水,就听到传来说话的声音,雀儿举目一望,园虽不大,里面花草掩映,一时还瞧不到人。细细听去,倒有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怕是别人来这园里说私房话,雀儿忙把身子往桂花树后一藏。
刚藏好,就见假山后面现出两个人来,身上衣饰鲜明,年纪大些的语带抱怨道:“楚太太,都已说好了,我家女儿嫁到你家去,妆奁都是齐备的,我家都没嫌弃你家是个庶出的儿子,怎地前日听说你家和王家说定了,择了下个月的日子下聘?”
雀儿听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细瞧,说话的分明是宁太太,楚太太比宁太太年轻一些,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宁太太,本来是说好的,谁知那日把宁姑娘的八字和我家老四的八字放在祠堂里祖先牌位下压着,夜里时候守祠堂的人就来说听到祠堂里有人在哭,大起胆子开门瞧瞧,又什么都没有,白日来报的时候,左右想想没有旁的,总不会是那八字的事情,果然把八字取了回来,就再没听到祠堂里的声音了。”
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都不好怎么说,楚太太说完重重叹了一声:“宁太太,你家的姑娘我还是晓得的,温柔可人,可是你瞧这祖宗都不许了,我哪还敢答应?”说话时候还拍了拍宁太太的肩,宁太太此时一口鲜血都快要喷出来了,见楚太太要走,一步跨到她跟前道:“楚太太,你也别哄我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嫌我家有个当妾的义女吗?”
楚太太淡淡一笑:“宁太太,俗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你那样对旁人家的女儿,现时就别嫌人家这样对你的女儿。”说着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甩袖而去。
楚太太家的四儿子,雀儿皱眉想想,的确是楚老爷的跟前人生的,据说不得楚老爷的欢心,日后分家产只怕也是薄薄的一份,年龄已上二十,总是没人说亲。楚太太怕人说不过去,给他讨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妾搪塞着。
若是原先的宁家,这样的人要娶他家女儿,哪还看得上,现在不想主动说亲还被对方回绝,雀儿叹了一声,瞧了眼独自一个黯然神伤坐在那里的宁太太,从另一边转了回去。
厅上还是人声鼎沸,雀儿一眼就瞧见众人围着楚太太和王太太在说话:“原来楚太太和王太太又做了一门亲家,算起来,楚太太今日和杜府上也是新亲,我们也该贺一杯才是。”说话的人已经把酒倒满,楚太太接酒在手,笑着对杜太太点点头:“今日就借花献佛,拿贵府的酒给我装装脸。”
这样事情,杜太太自然是肯的,含笑吩咐丫鬟给在座的都斟满酒,众人举起杯恭贺楚王二家又结新亲。王太太喝了酒刚放下杯子就有人笑着问:“怎么不见三奶奶,难道说是自己的娘来了,不好意思出来了?”
王太太用帕子点一点唇,擦掉根本就没有的酒渍,笑着说:“我家女儿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身子重了,不好出来。”众人又嘻嘻哈哈的说过个数月又该吃这边的满月酒。
说说笑笑,倒十分热闹,有人感慨地道:“要我说,做人还是要行好,别贪图眼前一时的利,瞧瞧杜家,现时是什么光景,那宁家,也不是我说,幸亏当日没和他家结亲,当初巴巴地把个女儿送去给人做妾,现时呢?”
说完还哼了一声,杜太太只是淡淡一笑:“那些事说了做什么?况且宁府现时光景还好。”还好?先前说话的又哼了一声,声音放低一些:“杜太太,我也是前几日才听说的,去年你初病时候,不是大奶奶掌家吗?那时候市面上都在传言,说你们家要垮了,根本拿不出银子办喜事。”
听到提起这个,一直安静坐着的雀儿不由抬起了头,这件事一直都没和杜太太说过,雀儿望向杜太太,见杜太太面上十分平静,低头又想了想,连公公都知道了,婆婆自然也知道了。
安心听那位太太在说,那位太太先奉承了几句,这才又道:“其实传出这种话的,就是宁张两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脸的,瞧瞧,今日宁太太虽来了,坐在那话都不说,张家别说张太太,连几个嫁出去的小姐都没人来。”
若不是她说,雀儿还真没发现那几个也算自己的堂姐妹没出现在这里呢。那太太还想继续说呢,坐在杜太太身边的朱四太太已经笑着开口:“赵太太,做人但留一分之地,当日宁家兴旺的时候,大家也是见过的,今日也不算十分落寞,留一余地,日后也好相见。”
朱四太太这话是说在杜太太心里的,她虽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已经泄露了这点,赵太太脸上露出讪讪之色,随即就笑道:“朱四太太说的是,听得朱爷和杜二爷合伙去了一趟南边,我听说带了些从没见过的货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分我们一些,就算卖不动,留着给女儿们做嫁妆也是好的。”
雀儿心里还在奇怪为何这赵太太不刺几句回去,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些日子虽在月子里,也听小冬说过杜棣这趟去南边收获颇丰,也能想到杜太太的那颗心已经放下。
正说得热闹时候,雀儿见宁太太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身影十分落寞,想起不过就是两年前,她站在杜太太跟前说下一句,她的女儿,怎能与灶婢为妯娌,当时的她是何等的傲然。
现时,宁二姑娘的婚事只怕已成她心中的一个结了。当日朱爷那边,虽是填房,但朱家大富,又是当家的奶奶,比起今日的楚家庶子,要好到哪里去了。而楚家都不答应这门婚事,雀儿不晓得该做什么想?
王太太已经瞧见宁太太,笑着起身道:“表姐方才是去哪里了?我方想寻你呢。”雀儿这才恍然为什么宁太太还来赴宴,论起来,宁太太还是王太太嫡亲的表姐,和这边也有亲戚呢,倒是张家,既来个不认,反倒没了什么瓜葛。
宁太太想是在外面哭了一场,眼还有些红肿,强撑着笑对王太太道:“有什么事寻我?”王太太拉了她坐下:“方才我和朱四太太说起,她说想给她家的秦舅爷寻门亲事,说秦舅爷虽姓秦,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当自己儿子样看的,我方才想起表侄女也十九了,虽比秦舅爷大一岁,但也不算什么,还想问问表姐的意思。”
秦舅爷?雀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就是那个在庵里调戏过自己姐姐的色狼吗?当日姐姐嫁进朱家时候还有点悬心,后来知道朱四太太内外隔绝的紧,这才放心下来,不过这秦舅爷陪宁二姑娘,这话似乎听起来有些熟悉。
宁太太听到秦舅爷三个字,差点就要冲口而出,这样的穷人,哪是我女儿能嫁的,一眼就望见楚太太脸上有讥讽之色,想起她方才回绝自己时的嘴脸,那一句话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
朱四太太没料到这门亲事会落到自家头上,宁家单论家事,秦家还是高攀不上的,可是若论上宁家的所为,又没那么好了,迟疑了半天才开口道:“宁家姑娘听说容貌是个绝色,秦家那小子,生得有些顽劣,还真是配不上。”

第 79 章

这话就是回绝的话了,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本该庆幸才是。可是方才才被楚家回绝,此时又被朱家回了,楚家虽说是庶子,也是楚家正根正苗出来的。秦家虽说是朱家的舅爷,也不过是说的好听,秦氏已死,不过是朱四太太瞧在死人的面上照管的一个亲戚罢了,论起来,身份地位是配不上自己女儿的,此时竟连这样人家也看不上自己女儿。
宁太太顿时感到自己今日来此是被人折辱的,按理该说几句话的,可是嘴里只是发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张了张唇,半日才说出两个字:“也好。”
这两个字平日都是轻轻的说,今日吐出这两个字,就算最爱幸灾乐祸的赵太太,也能听出这两个字里如死灰一般,再瞧向她的神色,竟是煞白一片,连庄重样子都做不出来了。
王太太心里不由懊恼起来,深悔自己孟浪了,忙拉住她的手道:“表姐,你表侄女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横竖这里酒席也差不多该散了,我们过去那边瞧瞧你侄女去。”杜太太心里对宁太太,是有些气她又有些可怜她,见王太太拉着她走,吩咐吴妈送出去。
她们两姐妹走了,席上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冷,半日才有人叹了一声:“说起来,宁太太也有些可怜,管不住儿子,带累的女儿也嫁不出去。”楚太太哼了一声:“有什么可怜的,当家主母,就该有分气势才是,一味懦弱,这样的人教出的女儿想必也是可知的,谁家娶个媳妇回去也不是摆在画上好瞧的,自然也要里外都来的才是。”
说着楚太太笑着转向杜太太:“也不是我奉承贵府,像府上这两位奶奶,真是百里挑一的。”这样的话杜太太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嘴里说了几句谦虚话,自然有人询问杜家何时娶罗二姑娘过门?
罗太太今日也在席上,听到有人问,这才笑道:“我们是女家,哪有催娶的,凡百事情,自然要亲家母做主。”说话时候,眼并没有离开杜太太那边。
杜太太微皱一皱眉,笑道:“我自从去年病了,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不理的。”说完转向朱愫那里:“二奶奶。”朱愫已经起身道:“八月里婆婆就命挑日子了,只是算了几个好日子,都是不太合适的,昨儿才又挑了两个好日子,都在腊月里了,还想着过几日送过去呢。”
席上众人见朱愫这样回答,明白此时杜家当家的是朱愫,眼不由瞧向雀儿,有几个还交头接耳了下。雀儿耳朵极灵,已经听到她们说的不过就是,现放着大奶奶,怎么二奶奶当家?
还有人恍然大悟般道:“大奶奶不过是灶婢,二奶奶可是尚书千金,你是婆婆,要谁当家?”雀儿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朱愫想也听到了,眉不由皱了皱,回头望向雀儿,两妯娌的眼神正好对上,相视一笑罢了。
过了数日,罗家那边收了这边送去的日子,择了腊月十三的喜日子。日子一定,就该筹办婚事所需的各种东西,雀儿去给杜太太请安的时候,朱愫正在那里和杜太太说杜梁婚事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见雀儿进来,朱愫急忙站起,杜太太笑着道:“大奶奶,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人请你去呢。”雀儿行完礼坐到杜太太身边笑道:“娘是不是要给媳妇什么好东西,才要着人寻媳妇去?”
杜太太用手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啊,刚嫁过来时候还有几分庄重样子,现在做了两个孩子的娘,倒常拿我取笑,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不要给你四叔娶亲?你妯娌忙着家务,这边的事就要劳烦你了。”
雀儿忙起身应是,杜太太瞧着面前的这对儿媳,不由叹道:“要说呢,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谁当家都是一样的,可是外人总是有些议论。”雀儿一愣,随即想到那日满月酒席上,那几个人的议论自己能听到,婆婆怎么会没有听到呢?
朱愫已经开口了:“婆婆说的是,要我说,大嫂是杜家长媳,前些日子不过是身子不便这才让媳妇暂且代管,要我说,大嫂处置事情干净利落,远胜过媳妇。”杜太太看向雀儿,雀儿心里一转,笑道:“娘是不是要等着媳妇也推辞?”
这话是杜太太和朱愫都没想到的,都愣了一下,雀儿微微叹了一声,开口道:“娘,二婶,为何到了今日,你们还是不大信我?”朱愫和杜太太满心想说的话又被这句话打回去了,雀儿款款地道:“娘是晓得我的,谁当家这种事情,媳妇从来不想,媳妇自从嫁进杜家,一身荣辱就系于杜家,媳妇只明白,于杜家有利的就去做,于杜家有害的就不去做,今日杜家情形,和去年婆婆病了时,媳妇管家又有不同,娘又何苦拿话来试我?”
说着雀儿眼里不觉垂下一滴泪来,杜太太有所触动,起身抚一抚她的背,想说的话却是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雀儿抬头看着她,眼神十分清澈:“娘,我是杜家的人,又怎会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和你们生嫌隙呢?”
朱愫的脸已经通红了,雀儿还是笑的那么坦荡:“二婶,我早就说过,你我是杜家的媳妇,就和姐妹一样,可恨二婶还是有反复,这叫人心里实在不好受。”
朱愫低头,过了些时才抬头道:“大嫂说的是,我如此反复,确是我的不是。”说着转向杜太太:“想来还是媳妇不够老练,才会被几句议论乱了心神,日后媳妇就记得一句话,无论旁人怎么议论,也不能和大嫂生嫌隙。”
杜太太拍拍两个媳妇的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王氏的产期恰也是十二月,杜二太太不在,王太太又不好守在女儿娘家等着女儿临产,只得派了两个老妈妈过来守着女儿,家里的事就托了杜太太,杜太太自然不会亲自过来,还是转给了雀儿。
雀儿又要准备杜梁的婚事,还要过来照顾王氏这边,一时觉得忙得分|身乏术,这日刚回到家坐下,就有人笑嘻嘻地进来:“大奶奶,方才接了朱家的喜信,舅奶奶昨儿夜里,生了个儿子。”
舅奶奶?雀儿还要愣一愣才想起那是自家姐姐,朱爷是朱愫这边的舅爷,这样称呼也没不妥。吩咐把朱家来报喜的人请进来,知道母子平安,朱爷和朱四太太都喜欢的不得了,拿银子赏了来报喜的人,自己亲自去给杜太太报喜。
杜太太听了雀儿来报喜,爱屋及乌,对雀儿如此,对她姐姐自然也很喜欢,吩咐吴妈准备好了东西,笑道:“大奶奶,就辛苦你一趟,明儿去给亲家太太道喜。”
雀儿次日一大早起来,先去王氏那里瞧了她一趟,王氏还有半个来月才生,肚子已然老大,听得凤儿得了个儿子,满心羡慕地道:“我真想随大嫂去瞧瞧,也好沾沾生儿子的喜气。”雀儿知道她是担心这胎得个女儿,杜二太太回来时候脸上不好看,忙笑着安慰:“你啊,就是心多,先花后果也是常事,况且我听三叔平时说的,对女儿也是极喜欢的,你又有什么担心?”
王氏摇头:“大嫂,我晓得你们也是为我好,只是你也知道,婆婆她?”说着王氏就又长叹一声,雀儿知道这也是实情,怪不得她的,拍一拍她的手道:“不是说二婶子下月初十要在京里娶五婶吗?说不定不回来过年,你又何必悬心,再说那边有了媳妇,好叫你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媳妇伺候不成。”
王氏点头,雀儿又安慰几句,这才带着人出来外面坐车前去朱家。这是冬天,前几天下了场小雪,路上的雪还没化净,车走的极慢,要照这样子,差不多要一个时辰才能到朱家。
雀儿打个哈欠,从座位下面拿出床小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何不趁这个时候,打个盹。刚闭上眼不一会,咯噔一声就把她颠醒了,接着车夫的声音传来:“大奶奶,这里有个水坑,怕是要劳烦你下来走几步过了这水坑才好。”
小冬已经掀起车帘对车夫不满地道:“奶奶千金贵体,哪是能下来走的?”雀儿止住她:“罢了,我们还是下来,走几步也没什么,车轻好走路。”小冬哼了一声,把车帘摔了把,给雀儿戴上斗篷,拿好手炉,这才跳下车。
坐在车辕的李嫂子也早跳下车,两人把雀儿扶了下来,那水坑并不算大,只是车有些重,不好过罢了。小冬她们扶着雀儿小心地走过水坑,车夫拽着马嚼子,嘴里得儿得儿地喊着,想把马车拽过去。
雀儿瞧地有趣,不由站在那瞧着,后面突然传来轻佻的声音:“这小娘子,是在这里等谁呢?难道是在等我?”小冬没说话,李嫂子已经转身叉腰大骂:“你是谁家的,以为我家奶奶是那种任你轻薄的吗?”
那声音依旧轻佻:“啧啧,你家奶奶是谁家的,要知道我也不弱。”车夫这时已把车拽了出来,上前对小冬道:“请大奶奶上车。”接着看一眼男子,冷笑一声:“宁五爷,你家有醋娘子,还请庄重些。”
宁五爷?自己的前姐夫,雀儿上车后不由从纱窗里望了眼,见他果然生的极好,难怪新的宁五奶奶会对他死心塌地,只是眉间有股浪荡气,白白糟蹋了他这份好相貌。
雀儿心里下个评判,宁五爷脸上神色变了变,上前握起拳头就要去打车夫:“你是什么东西,敢说你宁五爷的不是?”车夫已经跳上车,鞭子一甩:“我是什么东西,五爷无需知道,只要把家里的醋娘子安抚好了就好。”
说着一甩鞭子,赶着车走了,宁五爷的拳头落在棉花上,刚转身就看见身后横眉竖目地妻子:“我才眼错不见,你就在这里勾搭别人,不给你个厉害瞧瞧是不成的。”

杂事

雀儿转过身来,正对上小冬的眼,雀儿刚想说她,小冬已经嘻嘻笑着说:“大奶奶,这些日子总听人传呢,说宁五爷和宁五奶奶这对啊,男的是成日趁人不注意就溜出来街上晃荡,女的整日就跟在后面寻他,宁大爷管不住兄弟,弟媳妇更是没法管的,也只有随他们去了,也不晓得这宁家是犯了什么了?”
难怪方才他们两口子身边,竟一个下人都没有,做夫妻做成这样,也算独一份了。雀儿微微一笑,抱着被子靠到车壁上,闭着眼睛说:“旁人家的事,管了做什么,还不快趁在车上歇一会去。”
还在笑着的小冬忙拿个小靠枕给雀儿放在头下,打开手炉往里面多放了块炭,见雀儿舒适地进入梦乡,小冬这才坐在那里打盹。
雀儿到了朱家,凤儿在坐月子,雀儿不好进去,只在屋外站着,让丫鬟传了几句话进去,又把带的那些东西拿进去就好了。
这些事完,朱四太太就请雀儿到上房里坐,又吩咐把孩子抱了过来,雀儿抱在手里瞧了瞧,笑道:“虽说比他表哥小了两个来月,瞧这个头,也小不了多少。”
朱四太太满是笑容的点头称是,儿子孝顺,凤儿也是个贤惠的,原先还着急朱爷总不续弦,现在不光有了儿媳还有了儿子,家里的事情又不消操心,丰衣足食的,自然是万事顺遂。和她比起来,秦太太虽脸上也有笑容,不过那笑容里总是含有一点凄苦之色。
朱四太太明白她的心,拍拍她的手道:“老姐姐,早几年我就说过了,我的儿是你的女婿,你的儿子我看待的和自己的儿子一样,等给他寻到个好媳妇,你要愿意呢我们老姐妹还是作个伴,不愿意呢就搬出去受他们的侍奉都成,到时有了媳妇,得个孙子,那地下的人知道你过的好,心里更舒坦呢。”
雀儿明白秦太太心里想起的是已死的秦氏和那个没了的孩子,这种时候,自己自然不能插嘴,只是安静坐在一边。
秦太太被劝了几句,望向雀儿道:“姨奶奶莫笑话我,我那儿子,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这样性情,性子软一些的,嫁进来就是被他压制的份,若真要烈一些的,又怕到时不孝顺,真是左右为难。”
雀儿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宁家二姑娘,若真是没有旁的人家,寻秦家也成。可是宁太太这样,教出来的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真要在家有主见的姑娘,宁大姑娘被宁大爷送去做妾的时候,只怕也就闹翻天了,而不是这样任由宁大爷胡闹。
雀儿含笑道:“姻缘的事,有个天定,说不定明日就有合适的呢,您又何必这样操心呢。”朱四太太也笑着说:“说的是,旁的不说,当*****女婿不也是东挑西捡,只闹个不住,谁知就遇到现在的媳妇了,当日还在愁媳妇,今日就抱了孙子,我已让人去寻了,过不了几日包管给你寻个好媳妇。”
朱四太太话音刚落,有个婆子就进来道:“太太,有媒婆说来贺喜。”朱四太太对秦太太笑道:“如何?说到这就到了。”
秦太太也笑了,两个媒婆走了进来,就是上次来说媒的王楚两位媒婆,磕了头站起身瞧见雀儿,王媒婆已经笑了:“还正好要去寻奶奶呢,谁知奶奶就在这里,这倒省了我们的腿。”
媒婆上门,不外就是说婚事,杜家此时杜桦杜杨都没定亲,旁的几个都还小呢,雀儿也不和她们绕圈圈:“难道又有什么好的对头要说给我们小姑?”
王媒婆刚想接话,楚媒婆已经笑了:“老王,这会我们是给秦爷说亲来的,杜奶奶那里还请先等等。”说着就转向朱四太太。
雀儿在旁听了几句,秦爷的名声摆在那里,朱四太太又再三嘱咐过,媒婆们倒没玩什么虚的。说的是离这十里外的一家做豆腐的女儿,今年十七,长的花一般的,只是爹重病,娘又柔弱,几个弟弟妹妹还小,全靠她一人支撑。
雀儿也没留神听,只是逗着孩子,刚落草四天的娃娃,闭着眼睛在睡,哪管外面有什么风雨?直到听到朱四太太问自己:“姨奶奶,你是年轻人,觉着这姑娘如何?”雀儿才把怀里睡的很香的孩子抱给奶娘,笑着道:“这是秦太太的媳妇,自然要秦太太喜欢,只是我觉得,这姑娘既能撑起一个家,定是能干的。”
王媒婆听了雀儿这话,双手一拍道:“奶奶这话说的是。”楚媒婆已经满面堆笑地道:“秦太太,这姑娘委实能干。”秦太太迟疑了一下,还是看向朱四太太,朱四太太沉吟下,笑着道:“虽说你们说的好,也要访访再说。”
这话是有七八分肯了,两个媒婆又行几个礼,朱四太太拿了几百钱给她们,让她们下去了。雀儿心里还想着方才王媒婆说的话,不过这时候又不好叫住,心里只在琢磨给杜桦说的是什么样的亲事。
那两媒婆虽说在这里见到雀儿是省了腿,等雀儿在朱家用过午饭告辞出来的时候,她们早不晓得跑去哪里了。雀儿径自上车,果然媒婆嘴是信不得的,也不知道她们说的那个豆腐店的女儿,有几分真假?
回到杜家,先到杜太太那里,杜太太等她行礼完笑着问:“你在朱家见到老王她们了?”雀儿笑着道:“她们还说给小姑寻了门好亲事,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杜太太微微皱眉:“说的那家是隔县的徐家的三儿子,他家老爷做过一任知府的,我也听你舅妈说过,徐太太是个精明强干的,家教甚严,只是有一件不好,徐老爷当年在外任官时候,别人送来的丫鬟歌姬不少,此时房里还有五六房妾呢,我心里有些……”
杜太太没有说下去,雀儿已经明白了,杜太太定是怕徐三爷有样学样,更怕杜桦嫁过去一时半会没有生育,那徐家可没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做长辈的急着抱孙,言语中要儿媳寻个妾回来生子也是有的。
不过此时想这些,不会太早了吧,雀儿见杜太太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笑着道:“娘,你要真喜欢,让人去访访,再说徐太太真是精明强干的,自然晓得规矩,不会多插手的。”若换了旁人,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那是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哪是这样轻轻一句就能过的,半天才叹道:“哎,哪里能寻到这样十全的人啊。”
说着杜太太抬眼看下雀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雀儿抿嘴笑了:“娘对小姑的心,我还是明白的,大姐儿现还小,等她议亲的时候,我只怕比娘还操心呢。”
虽说杜太太对徐老爷内宠颇多稍有微词,可是等打听到徐三爷的两位哥哥房里一个姬妾都没有,特别是徐二爷和徐二奶奶是出了名的恩爱,徐三爷平日也只在书房里读书,没有那些纨绔习气时。再和别的人家比起来,这就是十全的了,杜太太又和杜老爷商议过,找媒婆来允了婚事,媒婆两边说合,定下来年正月二十下聘。
这个喜事一定下来,杜太太顿时觉得再没什么别的事好操心了。每日就看着朱愫和雀儿两人料理杜梁的婚事,杜桦又在房里绣些嫁妆,闲了时候,跟在两个嫂嫂身边学着理家,好到别人家去做媳妇。
转眼进了腊月,王氏那边怀孕期满,腊月初六生下一个男孩。杜栋自然是欢喜的,雀儿也在那里替王氏高兴,虽说花果都一样的,可是遇到杜二太太那样的婆婆,先生儿子自然是好的。
派人上京报信,王氏在坐月子,这边的事就全托了雀儿,杜梁那边的喜日子也展眼就到,新媳妇娶了进门,雀儿和朱愫见这位罗二姑娘,新任杜家四奶奶看起来也是个温柔和顺的,不知怎么的,双双在心里送了口气。
上京报信的人也回来了,梢回来的不过就是些补品之类,还有杜二老爷带给杜老爷和杜栋的信,给杜老爷的信雀儿是不知道的,不过给杜栋的信想来说了些什么,杜栋看了信后只是叹气,这是伺候的人说的。
雀儿想起杜朴的媳妇也进了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小冬说了句,听得上京的那个人说,五奶奶可是个比大奶奶还泼辣的人物。小冬说着还撅着嘴道:“大奶奶,谁说你泼辣了,明明你宽厚极了。”
雀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胭脂虎,不晓得这位胭脂虎是什么样人?倒有些盼着过年回来。

胭脂

过年总是要忙碌的,王氏在坐月子,这边的事就全丢给了雀儿,洒扫房屋,调配奴仆,虽知道杜二老爷他们会带着下人回来,还是新要了几个做粗使的,防备人手不够。
因着杜朴新结亲,原本他屋里的家具又重新拿出来粉刷了,还把一张罗汉床也换成了拨步床,那些帐幔全都换了新的。放了梳妆台,女子用的梳子抿子篦子,一概都置办妥当,只等着新媳妇一进门就可用了。
万事置备妥当,杜二老爷那边也送了信来,说腊月二十五的到家。杜桐兄弟们老早就出城迎接,杜太太带着媳妇女儿坐在上房等候。想起去年杜二太太执意不肯回家过年,结果后来闹出的那场风波,杜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罗氏还是新妇,只是依足规矩在杜太太身后站着,听到杜太太的叹气,眨一眨眼睛,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朱愫低头想着什么,雀儿一笑:“娘定是想着二婶子这次会带好些东西回来,媳妇虽竭力把那边布置了,只怕也放不下,到时候二婶子怪罪下来,娘要心疼我的。”
一句话让杜太太笑了出来,朱愫抬头微微一笑,罗氏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杜桦虽在等着,手里还是拿着针线,见状也道:“大嫂一张嘴,既是灵巧,也要教教做小姑的,到时去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才能讨婆婆的喜欢。”
杜桦一番话虽是笑着说的,杜太太却听出一丝凄凉出来,女儿在家,规矩再严,总是娇养的,等一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遇到个好婆婆还好,若遇到个像自己妯娌那样的?那时娘家再护着,也是个鞭长莫及。
杜太太的眉又皱了皱,朱愫已抬头道:“婆婆心疼小姑,寻的人家也是十全的,徐亲家太太那日我见过,是个极和气的,姑娘的两位嫂子,也是知规守距的。”听到朱愫这明显安慰自己的话,杜桦的脸微红一红,低头继续做着针线,只是那针总是对不上眼。
吴妈已经走进来道:“太太,二太太她们已快到二门了。”朱愫和雀儿忙扶起杜太太,罗氏杜桦跟在她们身后,丫鬟仆妇簇拥着往外走。
走出去时,杜二太太已走进二门,她这次和上次回家可大不一样,喜气洋洋,上下一新,似乎连头上戴的红花都在显示她的高兴。手里还携了个年轻少妇,不用想就是杜朴的妻子,胡胭脂了。
杜太太迎上去,两妯娌携手寒暄,各自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等她们寒暄完毕。雀儿不由细细打量起她来,见她身量要比自家高些,肌肤微丰,一双凤眼高高挑起,唇上胭脂点的鲜艳。
想起朱愫曾说过的话,雀儿不由看了眼朱愫,朱愫也恰好回头,两妯娌相视一笑,杜二太太和杜太太已经寒暄完,携手往上房走去。
雀儿她们跟在两位老人家身后,此时不好开口问话,雀儿忍不住又打量了起来,见她走路时候脊背挺的笔直,步伐也不似朱愫一般缓慢优雅,而是走的有些快速。面上也不见新嫁娘常见的羞涩神情,而是泰然自若,似处熟的一般。
雀儿心里慢慢品着,和众人来到上房,杜太太和杜二太太双双坐下,小辈们这才上前给杜二太太见礼,见了罗氏,杜二太太难免要夸奖几句,把见面礼给过。
这才轮到胭脂上前,她开口说话时声音清脆,但不大像京里声口,而带有江南的声音,杜太太也赞过给过见面礼,笑着对雀儿道:“大奶奶,我和你二婶子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带你五婶下去歇着。”
雀儿躬身应是,带着胭脂出门,走出几步雀儿才笑道:“三婶还在月中,那边的房舍都是我帮着预备的,若有什么不到处,还望五婶包涵。”
胭脂正瞧着四周,听了雀儿这话,只是一笑就再没说话,雀儿不晓得她这笑是为得什么,一路领着她往那边过来。
快走到的时候,胭脂这才道:“这宅子瞧着比京里住的宅子要大许多,京里那宅子,小的不行,说什么花园,不过就是几棵树罢了,住的好憋闷。”
雀儿见她说话时候极是豪爽,倒笑了起来,领着她进了房,房里已有丫鬟伺候着,给她们解斗篷,送茶上果。雀儿和她说了几句,见她其实是个爽快人,这时有些熟了,笑着问道:“我瞧五婶也不过就是一活泼些的人罢了,怎么人还称你胭脂虎?”
胭脂一愣,旁边的丫鬟已经开口了:“什么胭脂虎,不过就是太太使得计罢了,她嫉恨姑娘是前头太太养的,老太太又心疼,这才放出这样的话,想让我们姑娘嫁得不好,好趁了她的心,却不知道她嫁进胡家,就是胡家的人,胡家的人没脸,自然她也没脸,真是个糊涂人。”
听这丫鬟说话,雀儿就明白这是胭脂的心腹了,又什么前头太太,想来胭脂当初也受了继母的一些气。胭脂可能是渴了,连喝了两杯茶才道:“她不喜欢又怎么了?成日家笑我嫁到商人家又怎么了?能少了我一块肉吗?”
说着胭脂伸手拉住雀儿的手:“再说,见到大嫂这样和气,这就是极难得的了。”雀儿不由粲然一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更是熟了,再加上丫鬟在旁凑趣,不觉已有人来报:“大奶奶,太太那里的房摆上了。”
雀儿拉着胭脂起身,出门时候指着那边的屋檐道:“那边就是三婶住的,她还在月子里,也是个爱玩爱笑的,等出了月子你就明白了。”说完雀儿刚要走就见胭脂停在那里,眉头紧锁,有所思虑。
胭脂的丫鬟也是一脸惊诧,雀儿仔细一想,自己说的话并没什么不对,难道说是杜二太太在胭脂跟前说或一些王氏的不是?果真如此,也真是糊涂,在一个媳妇面前说另一个媳妇的不是,难道就不怕物伤其类吗?
雀儿拉一把胭脂,含笑道:“有什么话,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现下快些去用饭吧。”胭脂虽说个性爽直,但并不是笨人,雀儿这样说,里面定是有蹊跷,只是婆婆在她心里是个慈爱的,她说的话难道真的不对?
雀儿一路瞧着她的神色,明白十有八|九自己猜的正确,故意不去问,只是笑道:“这次三婶得了个儿子,听说二叔极喜欢的,二婶子新做祖母,只怕更是喜欢。”胭脂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妥了。
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可孙子总是真的,再说这个孩子,是正儿八经婆婆的长子嫡孙。可是婆婆只提起一次就道,这媳妇的种不好,只怕那个孙子也不是什么好的,要自己好生保养身子,好好地生个孩子出来。
想到这里,胭脂差点把手里的罗帕扯碎,自己自认一双眼认人从无失误,连那么刁钻的继母,都被自己拿下。谁知竟被婆婆几句好话哄的忘了天南地北,真当从未谋面的嫂子侄儿,确是那不忠不孝之人。
雀儿细细地瞧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五婶,我只说一句,日久见人心。”胭脂一张脸被雀儿这话说的顿时红了起来,两人已经来到杜太太的上房。
里面比方才还热闹些,杜三太太也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杜杉自定亲后,很少过来这边,此时正和杜杉两个人头凑头在说什么悄悄话。杜杨手里拿着块点心,只在那里逗着杜琬,杜璋虽已能走路,但还是被奶娘抱在怀里,见三姑姑和姐姐玩,急得只是喊要,要。
雀儿忙上前给杜三太太见礼,胭脂又拜见了三婶子,杜三太太细细打量过,唤过两个女儿来见过五嫂,各自给过见面礼,这才各自告座入席。
杜二太太方回来,自然坐了主席,杜太太和三太太在她两边相陪,媳妇们各自还她们规矩,站在各人身后伺候。
杜二太太兴致极高,不停地赞这边的厨子还是那个味,斟来的酒也连连饮尽,想起她四月回来时候情形,雀儿直想笑。
喝了几杯,杜二太太的话又开始多了起来,她扫一眼杜太太身后的三个媳妇,叹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三个媳妇都是那么听话孝顺,哪像我,虽说有两个儿媳,和有一个媳妇又是什么不同?”
听她又提这事,杜太太的眉一皱才笑道:“三奶奶现在月中,不好见人的,况且照了平日在家里所见,三奶奶也是个听话孝顺,极其知礼的媳妇,二婶你又何必做这样叹息?”
一听到赞王氏,杜二太太就不高兴了,借了酒遮住脸,把筷子一丢就道:“那样媳妇,挑唆着在家乡,又是什么好的?她不是你的媳妇,大嫂自然赞她好,若要依了我的性子,早把她休了出去,再娶好的,那时生的孙子,方是我的长孙。”
见她又发旧性,杜太太刚开口劝说,胭脂上前给杜二太太倒了杯酒:“婆婆,常听你说三嫂忤逆不孝,今儿当了伯母婶子的面,我倒想问问,三嫂可是真的忤逆不孝?”

第 82 章

这句话似在堂上老爷拍响惊堂木一般,席上众人顿时都愣在那里,杜杨年纪小,见她们突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说:“三嫂好,还给我做衣衫穿。”杜三太太示意旁边的丫鬟把杜杨抱下去。
杜杨这一声出来,杜二太太更是怔在那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伸出去要握酒杯的手就停在那里。
杜太太皱一皱眉,看向胭脂,见胭脂已放下酒壶,垂手而立,眼只瞧着杜二太太,似乎真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夹了筷朱愫放到碟里的腊肉,不错,这庄里腌的腊肉是越来越香了。
杜二太太岂是那能让媳妇当面质问不回答的?那手收回来就看着胭脂:“难道你当我骗你不成,世上哪有不伺候婆婆的媳妇?两个老的在京里,她倒好,在家乡自己过自己的,不说旁的,今儿回来你可见到她的面?”
说着杜二太太想起是杜太太劝自己不让媳妇随自己上京,不由看了眼杜太太。胭脂哦了一声,还是笑着瞧杜二太太:“婆婆,三嫂还在月中。”
杜二太太说出这话就知道自己说错,环视一下席上,见众人都停下筷子瞧着她,不由脾气又上来,端起婆婆架子冷笑着瞧向胭脂:“五奶奶,三奶奶在月中不来见我也罢了,那你一个媳妇此时对婆婆这样说话,又算怎么回事?”
胭脂既然敢说,就不怕她的质问,脸上的神色半点没变:“婆婆,媳妇只是这样想的,若三嫂真是忤逆不孝的,媳妇要孝顺婆婆,自然顾不得长幼有序,等到三嫂出了月子,就去寻她说说为人妇的道理。”
这话胭脂只说了一半,杜二太太也只听进去一半,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比方才还要喜那么四五分:“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想着我。”杜太太见杜二太太竟只听进去一半,眉头皱一皱,瞧向胭脂。
雀儿那本来已经伸出去想拽一下胭脂衣角的手早收了回去,只是看着杜二太太,等她听到胭脂要说的另一半话时胭脂的神情若何?谁知等了许久,不见胭脂继续说话,朱愫已经拿起筷子给杜二太太布了一筷菜:“这鲜藕是庄上送来的,这大冬天的,也算难得的新菜了。”
杜二太太这时满心欢喜,根本没注意席上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笑眯眯地夹了藕,又喝了杯雀儿斟上的酒,对杜太太道:“把那忤逆不孝的媳妇休了,另讨一房贤德的,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这话杜二太太本是要来刺杜太太的,谁知杜太太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杜二太太心里更是欢喜,没看到胭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但这丝寒意雀儿看得真切,不由伸手拉了下胭脂的袖子,胭脂转头时候雀儿微微摆了摆手,胭脂会意,只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雀儿放下心来,继续服侍杜太太用完饭,妯娌们这才下去用饭。刚走出房门,雀儿就拉着胭脂道:“虽说二婶子她确有些不足,只是婆婆总是婆婆,况且她喜欢你,到时只怕会责怪三婶。”
胭脂点头:“话就是如此,故此我才没说下去,只是我这性子,有话着实没法憋在心里。”朱愫听到这话,又看胭脂一眼,却不说话。胭脂已经明白,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朱家千金的美名,我当日在闺中也是常听说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愫还没说话,雀儿已经接上一句:“只是五婶的胭脂虎一名,想来是虚传了?”朱愫这才不好意思地一笑:“五婶不会怪我误听人言吧?”胭脂摇头:“确是不会怪,我自从有了这么个名头,我爹他为了我的婚事也是日日操心,只是这么个名头,又兼京官清苦,没什么嫁妆,自然不敢有人娶,不然我爹也不会求到王爷那边。”
世间继母的酷毒,她们虽都没受过,还是听说过的,朱愫的眼圈已经红了。罗氏年纪虽小,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只是拉了拉胭脂的袖子。胭脂反而嫣然一笑:“我这性子,若再软了,自然更吃亏了,说来,胭脂虎一名,其实也不算虚。”
一句话逗的她们又笑了起来,此时饭已经摆了上来,四妯娌说说笑笑,吃的倒十分香甜。
胭脂自那日在席上问过杜二太太一句之后,就再没提起王氏的话,只是随着杜二太太,每日忙碌着过年。杜二太太一回来,雀儿自然不再管那边的事,全都交给了她,只是影影绰绰地听到风声,说杜二太太吩咐了下人,不许再往王氏那边送些补品,每日奶娘的鸽子汤,鲫鱼汤也一并省去,只用些鸡汤搪塞。
杜栋心疼媳妇儿子,也曾和杜二太太说过,被杜二太太一句,咱们家这些年的光景不比从前,没看你大伯他们那边,连你二哥都没读书去做生意了,你现时只在家里读书,那晓得家计艰难给堵了回来。
杜太太虽听到风声,不过这总各是一家,也不好多说。杜二太太嫁进杜家这二十来年,此时才觉得扬眉吐气,过年的酒席上欢笑连连,一个劲地称赞胭脂,又懂事又大方又知礼,娶了她才晓得什么叫媳妇福。杜太太只是淡淡笑着,任由她在那里得意。
雀儿见胭脂还是如那般伺候,等偷个空时悄地问她:“三婶那里?”胭脂微笑道:“放心,我已让琴心给三嫂送过团年的席了,平日里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只是遮了眼罢了。”雀儿的心这才放下,拍一拍她的肩:“五婶,辛苦你了。”
胭脂一笑:“虽说长辈管教小的,小的只该受着,当日我晚娘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见她对祖母,总是说十句话才听那么一两句,未免有样学样了。”雀儿不由噗嗤一笑,胭脂眼珠一转:“不然,怎么会得个胭脂虎的名头。”
雀儿笑得更开怀,王氏虽不软弱,可是一开始就被杜二太太不喜欢,在她跟前真是言笑皆怒。杜二太太对胭脂的喜欢,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亲戚们都有眼看的,真要有个什么,只怕也是看笑话的多,再说胭脂既从小就和继母缠,自会做的既能给婆婆些教训又能不落人的话柄。
过完年,王氏的月子也就满了,杜二太太既不喜欢这个媳妇,连带长孙也只是平平,满月的戏酒也一概省去,只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请请家里的几个人就算了。
王太太当了外婆,心里是极欢喜的,除在王氏初生产时候亲自来看望不说,补品药材也是流水般送。算着满月时候,除了四色礼物,衣服料子,金锁金镯之外,又另外去庙里求了长命符回来,镌在一块玉上,连着长命锁一起送了过来。
杜二太太只是瞧了瞧这些东西,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多谢亲家费心。就走进房里,再不出来,把送东西的人晾在那里,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半日才有个丫鬟走出来把东西收进去,请来人回去。来人受了这般冷遇,赏钱没有,连茶都没吃到一口,一路上嘴都没放下来过,回去见到王太太,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还道:“瞧这样,只怕姑娘在她家受了多少暗气都不知道。”
王太太预备这样厚礼,除了疼女儿外孙之外,也是想着给女儿长长脸面。谁知杜二太太兜头就泼盆冷水过来,心里十分急躁,恨不得一时就赶到杜家,扭住杜二太太问个究竟,但也怕下人说的不尽是,等着满月的正日子瞧她家怎么操办?
等来等去,并没等到帖子上门,难道她家竟不办戏酒不成?王太太思前想后,自己去瞧女儿是天经地义的,没人能管的,就在满月这一日坐了车,带着人往杜家赶去。
杜二太太这桌酒只请了家里的人,王氏心里虽有不满,也站在那里还她规矩。胭脂和王氏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伺候,杜二太太对胭脂说话时候就笑得甜蜜蜜的,对着王氏脸就放了下来。
王氏毕竟是刚出月的身子,刚站了一会腿就有些酸痛,这样的婆婆,没事还要挑出事来,这种时候更不敢告罪,只是强撑着。偏生她面上神色刚变一下,就被杜二太太看见,杜二太太把筷子一甩,怒道:“不过让你站着伺候,就做出这些样子做甚?”
王氏不及说话,外面就有人来传王太太到了,杜二太太的眉一竖:“今日不见外客,还不快些挡驾。”这可不好,杜太太已经起身:“还不快请王太太进来,今儿是她外孙满月,没请人已经不对了,哪还有挡驾的理。”
丫鬟不晓得听谁的才好,站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杜二太太回转身对王氏怒道:“你不过是生了个儿子罢了,就对我这般的不孝敬,还哄得你大伯母,你小姑她们全都为你说话,需知我终是你婆婆。”
王氏的泪又要坠落,胭脂已抢前一步道:“婆婆,你有什么话,还先坐下来说,三嫂刚出月的身子,也站不住。”杜二太太听到胭脂为王氏说话,心头大怒,指着王氏道:“你这个巧语的,怎么带得你妯娌也为你说话了。”
王氏随着责骂,已跪了下去,杜二太太还不消气,上前就要打王氏,杜太太怎容得她又打媳妇,已经伸手去搀住她的胳膊。外头已经响起王太太愤怒的声音:“好啊,我还没见过这样当婆婆的,对着媳妇不是打就是骂,倒要去堂上问个道理,这婆婆折磨死了媳妇,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请名

不等杜太太起身迎出去,王太太已一把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满面怒气不说,一进门见自己女儿跪在地上,眼里就含了两包泪水,不等杜太太与她见礼,就上前拉起自家女儿:“休跪了,这等不晓事的婆婆,跪她做什么。”
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忙一边一个上前扶住她:“亲家太太还先请坐下,今儿的事,确是我们二婶脾气暴躁了些。”王太太的泪顿时流了下来,手紧紧搀住杜太太:“亲家太太,去年你说过,杜家从无被出之妇,也无难为婆婆的媳妇,我信了你,谁知今日还叫我怎么信?”
说着就一把搂过王氏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悔不该听了那媒婆的甜话,把你嫁进这么一家人来。”杜二太太听到王太太这样说,新仇旧恨全涌了上来,一手扯过胭脂,指着王太太就道:“你瞧瞧,你还问我你妯娌怎么忤逆不孝,今儿你就见到了,哪有没得了通传就跑到别人家的内室给人撑起腰来,母亲如此,做女儿的想必更糟糕。”
王太太虽搂住王氏在哭,耳朵可一直是在听着的,听到杜二太太这话,冷笑着开口:“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好好的人家,不许做娘的来瞧自己的女儿,要知道我家女儿是嫁到你家,不是卖到你家。”
杜二太太怎禁得起这等激,冲口就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我做婆婆的打得骂得。”杜三太太已经听得直跺脚,杜太太忙劝王太太:“亲家太太,你也晓得我们二婶有些左性,你还先请坐下来,待我们慢慢的说。”
左性,王太太又冷笑:“只是亲家母这左性,左的也太过了。”说着伸手去卷王氏的袖子:“大太太,你瞧瞧,哪有月子的媳妇,会瘦成这样?”王氏瞧着是比月子前还要瘦一些,杜太太不好多说的,只是拍了拍她。
王太太放下王氏的袖子,冷笑道:“我嫁女儿过来,虽不敢指望大富大贵,却也望着她能顺心称意,纵然是贫民小户之家,媳妇坐月子也没有克扣的,平日里倒也罢了,婆婆管教媳妇也是常理,只是连坐月子时也如此,恕我今日要护一护短。”
说着拉起王氏的手:“我们走,你在娘家,也少不了你一口粥饭吃,胜过在这里给人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成日辱骂不休。”
王太太这话是要决裂了,这下急坏了杜太太和杜三太太,两人忙上前拦住,雀和朱愫也上前扶住王氏,王氏只是一直在流泪,什么话都没说。
只有杜二太太站在那里,恰似这事和她没有半点关联,嘴里还道:“走就走,有什么好怕,有了银子钱,难道还不能讨个更好的。”这话更是让王太太的火直往上冲,推开杜太太她们就要往外走,杜太太身子弱,差点被她推倒,杜三太太忙伸手扶住,王太太已走出几步。
吴妈见这不好,带着丫鬟婆子上前紧紧拦住王太太:“亲家太太请消消火,不看别的,就瞧在我们太太面上。”杜二太太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哼,生儿育女,哪个女儿家不会生?孝顺公婆,操持家务,本是女子的本等,这又值得什么?倒是媳妇不孝顺公婆,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王太太虽被吴妈她们拦住,那嘴是拦不住的:“不孝顺,我倒要问问你杜家的人,我女儿进你们杜家,哪点不孝顺了?”杜太太忙道:“你先消消火,三奶奶自然是十分孝顺的,你先坐下。”
胭脂也在那里道:“婆婆,姻缘本是天定,三嫂又生了孙子,婆婆您又何须逆天而行?”
杜二太太咳了一声:“怎地连你都说起我的不是来?全不和你在京中时候一样,要知道媳妇不贤,家宅不宁,若没娶了她,怎会闹到如此?”猛然外面传来一声怒吼:“媳妇不贤?照我说来,不贤的人是你。”
杜太太听说话的竟是杜二老爷,也不晓得是哪个去报的,此时也不想着什么回避,杜二老爷已大步走了进来,见面前情形,大嫂弟妹都在那里劝满脸怒火的亲家母,自己妻子还是在那里说个不住,脚步一滑,差点摔倒。杜栋杜朴也跟在他身后,见状忙扶住他,杜二老爷站直身子,对杜栋道:“去给你岳母跪下,说求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消消气吧。”
杜栋闻言,忙上前给王太太跪下,把父亲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杜二太太见自己儿子跪下,猛地就要上前拉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那是随便就跪的。”杜二老爷本被气的要晕,见她又上来了,一把扯住她,那巴掌就要打下去:“你不贤不孝的婆娘,哪有亲家这里也闹起来的。”
杜太太忙道:“二叔,还有许多小辈在这里,给二婶留一分体面。”说着扶着他坐下,杜二老爷已泪流满面:“大嫂,我本想着,事事顺着她,只要家宅安宁也就罢了,谁知她闹也就罢了,当着亲家的面也这样没脸,可怜我杜家百年清名,全毁在这里。”
说着就仰头大哭起来,他这一哭,杜太太也撑不住,流了几滴泪,用帕子擦擦泪才道:“二叔,你家的事自当由你做主,我这个做大嫂的也不该多说,随你去吧。”说着招呼雀儿她们:“走吧,我们家去。”
杜二老爷已站起身拦住杜太太:“大嫂,我杜家历代家风清白,在这地界之上也有几分名头,若不然,亲家母也不会把娇女嫁到我们家来,还请大嫂在这里稍待一待,给做兄弟的撑一撑腰。”说着已作揖下去。
他既这样说,杜太太也只得留下,杜二太太那是能安静下来的,冷哼道:“这是内院之事,你一个爷们家,管这内院之事,又算的什么?”杜二老爷只是叹气:“太太,你我结发也有二十来年,自然知道内院之事我从不插的,只是今*****闹的太不像了,连亲家的面子你都不给,此时还只当自己做的全对,太太,你总要给亲家母三分薄面。”
王太太伸手出去摩挲一摩挲杜栋的头,听了杜二爷这话,掉了几滴眼泪道:“亲家公休如此说,算来,只是我家女儿命不好,才不得婆婆的喜欢。这做娘的,也只教她如何孝顺公婆,操持家务,从没想过忤逆一二,亲家母三番五次地说我女儿不孝,要休了她去,我总想着姻缘总是前世修,做媳妇的也不过就是忍气吞声,不料今日亲家母连我的体面都不容,我也只有把女儿带了家去好生管教。”
这番明软实硬,句句说着自己不是,其实说的都是杜二太太不是的话听的杜二老爷越发惭愧起来,起身对王太太作了个揖,王太太侧身不受。杜二老爷直起身子:“亲家母,令爱归了我家虽则只有一年,但无论上下对她都赞不绝口,又给我杜家生的嫡孙,这样贤良的媳妇,哪还需带回家去管教,亲家母这样说,倒让我着实惭愧。”
见他们一来二往,只是说自己的不是,杜二太太那里还等得住,嘴里只是嚷:“我婆婆如何管媳妇,只是我的事,与你们何干?”说着伸手拉住胭脂:“五奶奶,你要说说,我可曾对你有过不好?”
胭脂扶住她:“婆婆对媳妇自然是没有不好。”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得意起来,瞧着杜二老爷,谁知胭脂第二句话就道:“只是婆婆,媳妇今儿说一句,媳妇瞧着三嫂,服侍婆婆唯恐不尽心,婆婆无论是喜是怒,三嫂也一并受着,倒比媳妇还强了许多。
杜二太太愣住雀儿瞧向胭脂,心下已经明白,伸手把王氏扶了坐下,王氏此时早收了泪,就着雀儿的手喝着茶,那神色倒半点没变。
杜二太太半日才开口:“你你,竟这样气我,也不知是去和谁学的。”胭脂还是轻柔开口:“婆婆,媳妇自进了杜家门,就一直听了你的教导,家和万事兴,做媳妇的不才,只是知道,这家和除了晚辈孝顺,做老的也要慈爱才对,若晚辈一直任着长辈不慈不爱,不去劝说,那就犯了大不孝的罪了,媳妇今日斗胆,还请婆婆对三嫂息了雷霆之气,放出几分做长辈的慈爱之心来,这才叫家和。”
杜二太太望着胭脂一脸的不可置信,本以为在京城里那些日子,已把胭脂收复,谁知回家来不过十日,胭脂就全靠向了王氏。她刚要对王氏发火,抬眼正好瞧见雀儿唇边的笑容,恨得咬牙切齿开口:“是你,就是你,一个小小灶婢,来挑唆是非,才让她们一个个都跟着不孝。”
见火烧到自己头上,雀儿还没开口,杜二老爷已连连跺脚:“太太,你在自己家里闹也罢了,怎么又骂起侄媳妇来?”说着杜二老爷叹气:“照我瞧来,老三他们小夫妻还过得好,又有了儿子,就由他们在家乡,你喜欢五奶奶,就由她陪着你吧。”

第 84 章

说完杜二老爷就瘫坐到椅子上,再不开口,杜二太太先愣了一下,接着就冷笑道:“我瞧你是真个疯了,休说后院的事论不到你男子家做主,就算是王法上也没那么一条,不许婆婆见媳妇的。”说着杜二太太已经瞧着王氏冷笑:“照我瞧来,这媳妇的模样倒有几分像那个死掉的香儿,你这样护着,恐怕也是……”
不等她说完,本坐着的杜二老爷猛然站起,给了杜二太太两个耳光,杜太太本在旁边站着,一来来势太快,二来已心灰意冷,并没阻拦。
杜二太太用手捂住脸,还当自己说的是对的,满口嚷道:“我说的定是真的,不然谁见过谁家的公公护着媳妇,责骂婆婆的。”王太太已然大怒,见杜二太太妆似风魔的样子,计上心头,对杜太太冷笑道:“大太太,瞧亲家母这样子,倒好像中了邪,不然怎会满嘴里胡说?”
杜太太自然知道这样的话是信不得的,但此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刚要点头赞同,胭脂已经恍然大悟地道:“记得前儿我们去外面赴席,回来的路上遇到一阵怪风,等到家了婆婆就嚷着不受用,难道就是这阵风?”
杜二太太还想再嚷,猛地听到这样的话,转身怒道:“谁说我中了邪了,我明明好好的。”杜二老爷自然是要顺着她们的话:“对对对,若不是中邪,怎会这样。”说着已经示意胭脂:“还不快些把你婆婆扶下去。”
胭脂已经招呼丫鬟上前搀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怎肯被她们搀下去,胭脂的手刚一搭上去,她就挥开:“别听他们胡说,我哪像中了邪的。”说着又张开手要去抓杜二老爷:“我瞧你才是中了邪呢,为个外人诬陷你的结发。”
杜二老爷头一偏,虽没被抓到,那帽子也差点被打了下去,心中更是大怒,招呼杜栋他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你们的娘拉住。”杜朴年纪小,还站在那里,杜栋看一眼娘,心里虽明白这中邪之说,只怕也不大可信,可此时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把这件事盖过去。
猛地上前抱住杜二太太,他是男子,杜二太太挣扎不开,杜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娘,求你心疼心疼儿子吧。”杜二太太心里还有怒气,刚要再发作,环视旁边所有的人,都一脸相信的样子,顿时心灰意冷,手里没有了力气。
杜栋见她软了下来,放开双手,胭脂已带着丫鬟上前把她扶了下去,雀儿也忙跟着去照料。杜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回头瞧一眼虽没在哭,但脸上神情十分可怜的妻子,闭一闭眼,心里不晓得是什么心情,是怒是怨还是旁的?又看见父亲脸上的无奈,那泪掉了下来,抽噎着上前跪下对王太太道:“岳母,还望你看在小婿的份上,求您给我娘留一分体面。”
说着伏地大哭,王太太忙弯腰把他扶起:“好孩子,这道理我自然省的。”说着还滴了几滴泪下来,回头招呼王氏:“你婆婆既如此,你做媳妇的,少不得要辛苦一些,日夜在床边服侍才是。”
王氏恭敬应是,杜二老爷已上前拱手:“今儿这事,若不是亲家母看出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王太太忙还礼下去,杜二老爷又请杜太太招呼王太太,方要出去,瞧见雀儿走了进来。
杜二老爷忙问道:“你婶娘可还好些?”雀儿恭敬地道:“二婶子瞧来果然是中了邪,虽到了房里,又要挣扎起来,力气大的许多人都按不住,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睡下了,五婶在旁边伺候着。”杜二老爷点点头:“有五奶奶在那里,我也就放心了。”
雀儿心里叹气,杜二太太是胭脂在她耳边说了数句才放手不动的,此时也只是躺在床上,不停流泪罢了。中了邪?此时此刻,只怕也只有这个法子好堵了王太太的嘴了,只是不知道今日堵了王太太的嘴,明日又该怎么对杜二太太?
既说杜二太太中了邪,除了她随身的丫鬟,就只有胭脂陪着。王氏本也要尽媳妇的责任,前去服侍的,杜二太太一见了她,本来安静着的她又要张开双手扑上去,胭脂忙带着人按住她,劝王氏回去,倒省了王氏的辛劳。
杜二老爷又请了和尚道士到家里念经驱邪,胭脂日夜陪伴。不晓得是和尚道士念的经有了用,还是胭脂的服侍起了作用,三四天后杜二太太渐渐安静起来,王氏到她跟前伺候,她也没发作过。见她安静起来,全家都松了一口气。
杜二老爷又说有大师说过了,杜二太太还是要远离家乡,去京畿富贵之地,沾染些烟火气息,才能好的更快。于是择定正月十六带着杜二太太上京,杜栋依旧在家里守家读书。
看着杜二太太被安置在马车里,杜太太又叮嘱胭脂千万照顾好了她,也就洒泪离别。
转眼又过了两个春天,这两年杜二老爷都有信来,只是从没回来过,说在京城里寻的大师说过,杜二太太还是住在京里比较好,若回了家乡,难保那股邪气又沾染上了。
他们不回来,杜老爷虽想念弟弟,不过现时家里确是比杜二太太在家时候要安静的多,他男子家也理会不了这么多,生意的事也大都教给杜棣,闲暇时又重新看书写字,杜桐倒打趣父亲是不是想去挣个举人回来。
此时家事有两个媳妇交替管着,杜太太跟前有罗氏服侍,闲暇时含饴弄孙,给婚期定在这年十月的杜桦预备嫁妆。杜桦已经十六,自从定亲那日起,就跟在嫂嫂们跟前学着料理家务,平时又自己刺绣嫁妆,见到的人都夸她端庄大方。
雀儿这时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秋闱在即,杜桐成日关在书房里面念书,雀儿除了照顾孩子,还要给丈夫准备东西,偶有空挡,也要给小姑尽一分心,忙得似陀螺一般。
杜桐心疼妻子,让她别再亲力亲为,横竖有下人呢,雀儿明知道他心疼自己,依旧佯装生气道:“怎么,你是嫌我太过笨手粗脚,忙不过来吗?”
此时的杜桐早不是当年初结亲时候的懵懂少年,知道妻子这话有撒娇的意味,拉住她的手就道:“我不过是心疼你。”说着往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面摸去:“我这不是心疼我们的二女儿吗?”
雀儿脸上的笑容更甜,抬头瞧着他:“怎么,你不想再添个儿子?”杜桐摇头:“你瞧瞧那个小子,顽劣不堪,哪有大姐儿聪明伶俐,乖巧可人。”本来杜桐赞女儿,雀儿是开心的,可是想起这些天杜桦和杜太太说的话,不由叹息道:“可惜这么乖巧的女儿,到时也要嫁出去。”
说着雀儿往丈夫身前又偎紧些:“要是个好婆婆,也就罢了,若像二婶子那样,我宁愿她一世不嫁人才好。”杜桐并没笑话她,吻着她的头发轻声地道:“我晓得你心疼女儿,只是大姐儿现在还小,八月才满五岁呢,等到出嫁,少说还有十来年呢,到时你好好地给她挑个女婿不就得了。”
雀儿脸上还是没有多少笑模样,只是扯着杜桐的袖子,什么话也没说。给女儿挑女婿,给儿子挑媳妇,瞧着还有许多时光,其实转眼就到,雀儿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杜桐见妻子依旧不悦,想起旁的事:“对了,前儿我和二弟说,让他也下场,可是二弟回绝了我,想着你去找二弟妹,让他劝劝二弟。”
这两年杜棣的生意做的甚好,不知是杜棣命中带有财星还是旁的,一年少说也有两千银子的利,杜桐或许就是瞧到这点,才劝杜棣也跟着下场,谁知杜棣竟回绝了他。
雀儿果然抬起头:“你有这个心,是极好的,只是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杜桐迟疑一下,这才道:“我想着三弟也已进了学,我们今年同时下场,二弟他本就捐了个监生,如若我们三人都下了场,到时三兄弟都题名,岂不美哉?”
杜栋是去年过了童子试,虽没有当年杜桐进学时名次那么高,消息传到京里,杜二老爷也是高兴的,家书上再三嘱咐,要杜栋听长兄的话,到时兄弟一起下场,同时中举,也是一件喜事。
这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杜棣不同意呢?雀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找朱愫在旁劝说这是自然的,朱愫虽口里不说,可平日从她行动举止之间,雀儿还是能瞧出来,她心里还是盼着杜棣能够得个功名的,毕竟,纳来的监生算是异道。
雀儿是个急脾气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去寻朱愫,几句话一说,就挑到要下场的事上,朱愫手里本来拿着块要给杜桦做嫁妆的缎子在看颜色,听了雀儿这话,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叹道:“大嫂的美意我明白,只是此时不同往年,休说你兄弟不想下场,就连我,也不想着他下场了。”

不甘

雀儿怔在那里,朱愫盼着杜棣读书成名的心,是胜过众人的,雀儿还当她是十分欢喜杜棣下场的,谁知竟是如此。朱愫缓缓伸手抹平缎子上并不存在的细纹,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入了商道,这圣贤书就再读不进去,又何必去打眼现世?”
雀儿的心一沉,想起当日自己劝朱愫的话,不由看向她:“二婶此时还在怪我。”朱愫抬起眼,眼里神情没有方才那么沉静,不过随后就低下头摸着缎子,似乎一心感受这缎子上花纹的凹凸:“大嫂说什么呢?当*****也是为了杜家好,再说,经商也是正道,不然,”
朱愫顿一顿,接着又道:“或许我手里的嫁妆全都填完,也不到他们兄弟读书成名,哪有今日手头有活钱,连小姑的嫁妆都可以办的极为丰盛。”
雀儿听出她话里的那丝不甘,又看出她唇边微微的讥讽,张口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当日的事,虽遂了自己的心愿,但对朱愫来说,几乎是打消了她所有对未来的向往。毕竟,自己和朱愫的想法并不一样,自己只是想着,怎么样能让杜家走出困境,而朱愫想的,却是金榜题名,这样才算是夫贵妻荣。
听到雀儿的叹息,朱愫反而笑了:“大嫂又何必叹息,各人自有各人的福气,况且你兄弟也说了,在商场日久,越发觉得当日的念头太过书生气,夫既如此,做妻子的自然就要跟着。”
朱愫这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对,雀儿只觉得有什么又苦又涩的东西漫上心头。当日杜太太的话犹在耳边,要做开头的人,就要有背负着被人骂的心。
一阵沉默在她们之间流过,还是丫鬟来报,说杜太太找朱愫,雀儿才和她分开,望着朱愫匆忙前去的背影,雀儿在那里站了半响,自己和朱愫,终究是不同的。
小冬已经上前扶住她:“奶奶,这日头有些毒,我们先回去吧。”雀儿搭住她的手,回头笑道:“还真舍不得你嫁出去,只是一转眼,你也十八了。”
小冬是去年她娘来求过雀儿,许了一家庄户人,说定了今年腊月出嫁,等忙完杜桦的婚事,她也就该回家待嫁了。
听到雀儿这样说,小冬的脸红了,不说话只是笑,瞧着她的样子,想起初见时候那瘦怯怯的孩子。算来嫁进杜家已经六年了,连杜琬都已五岁,时光真是霎霎眼就过,若当日答应了杜太太,和她一样的苦撑,今日朱愫是不是就不会怪自己?
雀儿微微摇头,没有了朱愫这头,说不定又有旁的,为开销起的争执,是听得不少了,到时候没米下锅,就算有了朱愫的嫁妆能顶得了一时,也顶不了一世。今日受朱愫一人的埋怨,好过受众人埋怨。
鼻子里传来荷花香味,雀儿奇怪抬头,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花园里了,面前池里荷花开得正好,雀儿有些抱怨地瞧着小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小冬咦了一声,雀儿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忘了,定是顺着路走过来,没有拐弯,这才到了花园里面,怎么怪得小冬呢?正要转身出去,亭子里有人招呼:“大嫂也是过来赏荷的吗?”
说着亭子里走出罗氏,她身后还跟着王氏,王氏手里还牵着个一岁的小女娃,那是她去年得的女儿,名唤杜珏,正睁着圆鼓鼓地眼睛瞧着雀儿。
雀儿停下脚步,笑着道:“三婶四婶好雅兴,想到来这里赏荷花。”罗氏已经停下脚步:“我不过是个闲人,又没孩子,也没家务,不在这些事上消遣,还能做些什么?”这话里有些哀怨,罗氏过门已经三年还没有喜信,杜太太膝下孙子女现在已经不少,也没说什么。
倒是罗氏的娘家有些着急,若不是碍于杜家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只怕早就预备几个丫鬟过来做生子的事情。饶虽如此,罗太太也常去送子娘娘面前给女儿求子,光送子观音就请回来了三尊。
雀儿眼尖,见罗氏带上的荷包从没见过,再一细瞧,上面绣的图案有些稀奇,像是两个胖娃娃,难道说又是罗家送来给罗氏求子用的?见罗氏虽说着话,那眼还是瞧着自己肚子,既羡慕又不甘,这种事情,自己这个做大嫂的还真不好开口问,只是逗着杜珏玩了一会也就分开。
王氏和雀儿一起走出来,走出一段才叹道:“其实我瞧四婶,婆婆慈爱,四叔也是个疼媳妇的,家里的家务无需料理,这些事,放宽心自然就来了,偏生亲家太太那里,只是担心个不住,不说旁的,杜家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
雀儿捶一下她的肩:“我就猜今日四婶又找你说什么了,只是这些话,我们有儿有女的反不好说。”王氏又叹了口气,此时已经走到二门那里,雀儿停下脚步:“她素日和你最好,你也只有多劝劝她,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王氏点头,两人各自行礼告辞,雀儿望着她的背影,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顺了这个就必然要违了那个,也只有放宽心了。如此一想,方才为朱愫的那些感叹又消散了一些,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闷闷的。
杜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雀儿手里拿着一个笔,好像是在那里教杜琬写字,可是走近些瞧瞧才见她只是拿笔乱画,笑着从她手里抽走笔:“怎么,有了身子,连字都不会写了?”
杜琬已经自动爬到杜桐的膝盖上坐好,皱着小鼻子说:“爹,娘不乖,教我写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还不如我。”雀儿直起身子看向女儿,手作势打去:“小坏孩子,会在你爹面前告你娘的状。”
杜琬早紧紧俯在杜桐怀里,作势喊道:“爹爹救我。”杜桐哈哈大笑,一手搂住女儿,一手把雀儿的手握紧:“好了,她孩子家,你就让着她些。”雀儿也不是真和女儿生气,白杜桐一眼:“你啊,就护着她吧,到时候成个跋扈的性子,我瞧谁敢娶?”
杜琬的头抬起,对着娘一笑:“娘,我已经学了好多的字了,而且大姑姑还说,要教我刺绣,我也在学规矩的,不像弟弟,现在只知道吃。”杜琬年纪虽小,几句话说的极清楚,杜桐把女儿放下:“知道你能干,你弟弟呢?”
杜琬摇头,一脸长姐的模样:“弟弟啊,早熬不住去睡了。”雀儿点一点女儿的额头:“你弟弟还小,你三岁时候也和他差不多。”说着往外面叫奶娘:“把大姐儿抱下去吧,都这时候,也该睡了。”
奶娘应声进来,行礼后带着杜琬下去。只剩下夫妻俩的时候,杜桐才按一按妻子的肩膀:“方才我见你有些不高兴,是不是今儿在二弟妹那碰了钉子。”见杜桐又提起这事,雀儿顿时觉得满心都是委屈,抬头见杜桐的衣衫被杜琬弄皱好大一块,伸手替他理着,半日才叹了口气:“哎,当年的事情,的确有我的私心在里头,今儿为这个受委屈,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样说,雀儿手下的力道还是大了些,险些把杜桐的衣服扯烂。杜桐低头看着妻子,当日那个站在自己跟前有些瑟瑟发抖,脸上还有抱柴火时留的印迹,身上也不是什么好衣衫,可是一双大眼还是又明又亮。
今日的她已是个温婉的小妇人,除了那一儿一女,肚子里还给自己怀了一个,唯一一样的,就是那双大眼依旧又明又亮。杜桐不由笑了,手往下握住她的手:“你的私心虽说是为了我,可是也是为了杜家。”
为了杜家,雀儿偎依在丈夫的怀里,眼睛微微闭上,做了杜家的媳妇,是杜家的人,自然就要一心为杜家想,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承担,这,才是当日公公选自己做媳妇的目的吧?
杜棣拒绝下场的事情,杜太太也知道了,知道的时候她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瞧着朱愫,眼里似乎不复往日的温柔。朱愫咬了咬唇,不过杜太太没有训斥她,半日才道:“二奶奶,当日的事……”
只说了这八个字,杜太太就觉得再也没法说下去,心头一酸,眼泪不由流了出来,慌得朱愫急忙站起跪在她面前:“婆婆,媳妇知道不该如此,可媳妇的心里。”
说着朱愫也流下泪,杜太太弯腰把她扶起:“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要怪,只能怪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早些想到生发,当日才让你妯娌左右为难,冒了骂名做了许多的事情。”
朱愫低着头,杜太太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愫儿,我知道,当日姐姐把你许配过来,也是望着他能读书成名的,可是当时的杜家已比不上早先了,不然,你先前当家那段时候,也不会用你的嫁妆填补。”
朱愫虽早料到杜太太知道自己用嫁妆填补家用的事情,可是她一直没说,后来杜棣做生意得法,自然也还了自己。杜太太看着朱愫:“愫儿,你难道不晓得,老二他做生意,除了他自己之外,尚书女婿的身份可是帮了大忙。”
不是不晓得,而是不愿想,朱愫低头,似乎那样想了,就会明白这个做生意的不是谁都可以,而是只有自己的丈夫最合适。
杜太太叹气:“愫儿,你是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的,道理我想你也都明白,恼一恼也是人之常情,这次恼了,下次就不要再恼,当日的事,确是没有法子,只能让你受委屈了。”朱愫的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下:“婆婆说什么呢,做杜家的人,谈什么委屈不委屈?”

中举

杜太太伸手替她擦着泪,轻轻叹息:“难,都难啊。”朱愫的泪越涌越多,渐渐有些止不住,杜太太把她搂到自己怀里。朱愫俯在她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似乎要把心里压着的苦全都流掉。
过了会,朱愫才直起身子,话里带着鼻音:“叫婆婆瞧笑话了。”杜太太摇一摇头:“你嫁过来也五年多了,难道不晓得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疼,想恼了,想哭了,就到我跟前来。”
这话让朱愫又红了眼圈,但随即就低头柔声道:“媳妇晓得了。”杜太太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没有再说旁的,吩咐丫鬟进来伺候朱愫洁面梳妆。
丫鬟们得了令,拿水盆的,递手巾的,送脂粉的,在屋里穿梭不止。把方才屋里的沉郁气氛一扫而空,杜太太瞧着这些,就这样吧,世事没有十全,如此已经够了。
七月转眼就到,杜桐再次赴省城考试,这次还有杜栋,跟去的仆从也多了些。雀儿心里没有上次那么焦虑,倒是王氏头一次和丈夫分离那么久,常借着过来帮着杜桦做嫁妆的机会,来找雀儿说话,不外就是问问大概几时能到,几时下场,几时回转这些。
雀儿心里明白,杜二老爷在京城,杜栋夫妻在家乡就似没了爹娘一样,说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的,王氏心头比自己焦虑多也是常事,只是尽力安慰她罢了。
日子过的平顺,雀儿在心头暗自计算着日子,算来还有四五天他们就该回家了。这时来串门的凤儿告诉了一个大消息,被拖延花期许久的宁二姑娘终于嫁出去了。
王氏听了咦了一声:“怎么表姐出嫁,我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按理该去添妆才是。”凤儿自从另嫁之后,日子过的舒心,比起原先要丰腴一些,手里拿个小锤子敲着松子,笑着说:“按理呢,这姑娘家出嫁,总是要遍请亲友的,可是这二姑娘嫁的,宁太太是不高兴的,况且嫁的又是外乡人,听说只是在自家摆了桌酒,拿了些衣衫首饰做了嫁妆,连鼓吹都没有,只在家里拜了堂就算了事,不等三朝,女儿女婿就回了家乡……”
罗氏本来是在逗着杜珏说话,听到这个,不由哎呀一声:“这还不如寡妇再嫁呢,怎会如此草率。”王氏的脸色已经变了,雀儿忙倒杯茶给她,顺便给罗氏使了个眼色,罗氏猛然想起宁二姑娘算是王氏的表姐,急忙闭口。
凤儿想必也想到这层,把敲出来的松子仁一个个拨到盘里,笑着道:“那些事不过是旁人家的,妹妹,听说大姑娘这次出嫁,连帐檐都是顾绣的,这顾绣做衣衫倒见的多了,做帐檐还没见过”
雀儿笑着说:“本来婆婆也说过,用这个未免太奢侈了,可是禁不住二叔说,就这么一个妹妹,家里现时又比不得往年,嫁的又是那样的人家,自然事事都要齐备,才好让小姑去旁人家好做人。”
一提起嫁妆这些,女人家总是感兴趣的,罗氏连连点头:“说的是,这绣活人人都会做的,只是那顾绣为何总和旁的不一样,舅奶奶,听得你的刺绣也是极精的,这顾绣到底精在哪里?”
凤儿含笑着说了,她和罗氏一问一答,方才宁二姑娘的话题自然没有人提了。雀儿不时插上几句,看见王氏虽笑着,但和平时稍微有些不一样,虽是远房表姐妹,不过这总和提起完全陌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宁二姑娘嫁的人不过几天也就知道详细了,宁家经过两次分家,元气已经大伤。宁大爷在经商一道,又不是那么很擅长,当初不过是仗了知府的势,知府卸任,谁还把这个前任知府的妾舅放在眼里?
连做几笔生意都没有什么利息,外面已经在传说宁二姑娘的嫁妆原本已经齐备了,只是都被宁大爷拿去填在生意里面。一个没有了嫁妆,家里又是这等情形的女子,自然更没有人家来说亲。
年纪已然拖到老大,还没有嫁出去,恨得宁太太成日在家里抱怨,不是抱怨杜太太就是抱怨宁大奶奶。宁大奶奶这几年操持家务,时时捉襟见肘,又被婆婆时时抱怨,哪还是原本那样温柔?
面上还是露出一些不高兴,也夹枪带棒地回过几句。这更让宁太太气得要死,只是此时私蓄也被宁五爷拿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件不多的衣衫首饰,还要想着给宁二姑娘出嫁时候带去做嫁妆。算来算去,竟还要靠着这对不晓得能不能靠得住的大儿子过日子,儿媳妇的埋怨,也只有听在肚里,哪敢去和人诉?
只是抓紧时机,瞧着有个合适的就好把女儿嫁出去,好了了这桩心事。一个年纪已上二十的大姑娘,又不可能去给人家做妾,哪能有什么合适的肯来寻?
还是今年六月,宁大爷去年和人赊了一批布,到今年也没还了帐。这家就来寻宁大爷要他还钱,宁大爷此时手头哪有钱还出来,只是连连哀求,摆上酒席请这客人吃了几顿,听得客人去年丧了妻子,要寻个合适的人做填房。
何不把自己妹妹嫁过去,宁愿不要彩礼,白白给了,也好堵了他的嘴。不晓得宁大爷是怎么说的,客人又见了宁二姑娘一面,也就点头允了。
宁太太虽嫌弃这人年纪太大,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足的,不过女儿年纪已过二十,再不嫁只怕等到自己死了,做哥嫂的更是待她不好,也只得点头。择了个日子,在自家拜了堂,摆了桌酒就算把女儿嫁了出去。
这事传出去,未免又被人笑话了一场,说宁大爷这卖来卖去,把妹妹都抵了债。不晓得情急之时,会不会把亲娘卖去给人家做婆子,也能解几日的嚼裹。这些风声又传进宁太太耳里,气得她又大病一场,宁大奶奶虽也照常伺候,只是那些养身补品就再见不到了,躺了三日也就起身。
雀儿知道详尽,不觉微微摇头,当日若宁太太知道会是这样结局,是否会拦住宁大爷让他不把宁大姑娘送去做妾?随即又笑了,这世间的人,多是只知道眼前不知道往后的,宁太太也没想到寄予厚望的儿子竟是那样吧?
杜桐在中秋节前赶了回家,好和家人一起过节。这是杜桦在娘家最后一次过中秋了,杜太太在宴席上只是不停地让女儿吃些东西,眼从没离开过她的脸,当日生下来时,不过是那样红红皱皱的一小团,怎么转眼就要出嫁。
雀儿在旁边看着,又见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吃月饼的杜琬,只怕自己女儿出嫁时候,心情比起杜太太也差不多吧?既有喜,又有忧,到底是喜大于忧?还是忧大于喜,雀儿想只有到那时才能明白。
一家人说说笑笑,王氏拿起一个月饼:“大伯母,这是公公在京里送出来的,说得是稻香村的月饼,侄媳妇也不敢先尝,还请大伯母先尝尝。”杜太太含笑接过,转手就递给杜桦:“你先替娘尝尝。”
罗氏已经笑了:“婆婆心疼小姑,小姑嫁过去,定也会遇到婆婆这样的好婆婆的。”杜桦的脸红了下,嘴里虽在嚼着月饼,也不晓得这月饼是什么滋味。
席上旁的人也笑了起来,雀儿虽跟着笑,也在算着日子,按了日子,这几日就该出榜了,但愿丈夫能够心想事成。
过完中秋,全家还是在准备杜桦的婚事,杜桐虽和平时一样,每日照常读书,闲了时就教孩子们写写字以做取乐。可是雀儿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一丝迟疑,害怕和担心,这种事情,任何安慰的话都是不起作用的,雀儿没有旁的法子,只有让儿女们多和父亲亲近,拉着丈夫猜自己肚子里是男是女。
杜桐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忧虑影响到妻儿们,可是虽和孩子们玩笑,偶尔他眼里的忧虑也泄露了这些。雀儿明白,但又不能讲出来,只有陪着他了。
转眼就到了放榜日,这日早起杜桐只是呆呆坐在床边,披着件衣衫不晓得在想什么。雀儿在杜太太跟前说了几句也是心神不宁的,杜太太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手里端着茶半日也没喝进去,过了会才说:“你回去吧,瞧瞧去,防备个万一。”
雀儿行礼退出去,快走到自己院门口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冬忙呵斥她:“没规矩了吗?又不是火烧了房子,跑这么慌张做什么?”
丫鬟停下脚步,满面的喜色:“大奶奶,方才门上来报,说是外头报子来了,咱们家大爷,中举了。”中举了?雀儿觉得腿有些软,小冬忙扶住她:“恭喜大奶奶。”雀儿走了两步,手扶住院门,对方才那个丫鬟道:“当真?”
丫鬟连连点头:“咱们家大爷,不就是讳桐的,奴婢怎么会听错呢,现在报子还等在外面呢。”雀儿心中一阵狂喜,随即定一定回过神来:“快些去报给太太他们。”说着吩咐小冬:“快去吩咐门上,请报子们进来喝茶。”
说着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往里面走,方才外面这样闹腾,杜桐在里面已经听到,只披着衣衫就冲了出来:“雀儿,方才那丫鬟说的是真的,我中举了?”雀儿不觉眼中有泪,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杜桐一震,身上的衣衫也落了地,中了,终于中了,从五岁开蒙时到现在,足足十八个春秋,就为的题名这一刻。今日终于听到了,杜桐想得不是来年春榜之时联捷,而是觉得有些恍惚。
雀儿擦一擦眼里的泪,上前笑着说:“好了,别站着了,待会贺喜的人只怕就要到了,快些进去,我服侍你穿衣梳洗,好出去见人。”

肺腑

杜桐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还是雀儿轻轻地推了推他,他才低头对妻子说:“辛苦你了。”这话差点让雀儿眼里又一热,低头咬唇,抬起头时又是一张笑吟吟地脸:“进屋去吧,梳洗了,好去给爹娘请安。”
杜桐把妻子的手握紧,两夫妻再没说话。雀儿服侍他洗脸梳头,打开头绳,把辫子散开,雀儿拿着梳子一遍遍替他篦着头发,篦得很慢很慢,杜桐也没催促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妻子。
偶尔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不过相视一笑罢了。不一时雀儿已经把杜桐的辫子辫好,头绳也绑了上去,又拿过一件新衣裳,抖开给他换上。
在雀儿弯腰下去给他换上新鞋的时候,杜桐止住她:“雀儿,等明年,我一定联捷,给你挣个诰封来。”雀儿只抬头浅浅一笑,并没有说话。
外面已经响起小冬的声音:“大爷大奶奶,老爷太太请你们过去呢。”雀儿把杜桐衣衫上的皱褶又扯一扯,这才直起身,往后退一步,细细地瞧着自己的丈夫。
湖蓝绸袍,配的是枣色绣了牵牛花的腰带,旁边带了个葫芦状的荷包,浅绿色的穗子,这些都是雀儿的手笔。杜桐被她瞧的不好意思起来,走前一步道:“我晓得你做针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可是我现在不是以前那么年轻,不配穿这样色了?”
说着摸了摸枣色腰带:“瞧瞧,这个色,儿子穿了才好,那是我这样老头子穿的?”雀儿抿嘴一笑,拉着他出门:“不到三十呢,还正当年,我们走吧,不然爹娘又要久等。”
等到了杜太太的上房,不光是杜老爷夫妻,旁的人也全到了。杜老爷捻着胡子满面是笑地坐在那里,杜太太虽然依旧庄重,脸上的喜色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雀儿夫妻紧走两步,丫鬟已经放好了拜垫,两人跪下去磕头。杜老爷挽起杜桐,手拍一拍他的肩:“老大,终究不负你寒窗苦读啊。”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杜太太已经扶起雀儿,刚想要说话,见朱愫虽也笑着,但那眼里偶尔闪过了一丝落寞。不由心里暗叹了一声,笑着对杜老爷道:“虽说老大苦读,若没有老二弃学经商,现时只怕生计都难,哪还能有这题名之事?算起来,老二的功劳才更大。”
听到提起自己,杜棣忙上前一步给杜太太行礼:“娘这话叫儿子惭愧死,儿子本来读书就不如大哥,商贾一事反倒是本等,今日大哥中举,是大哥十多年寒窗苦读之功,儿子怎么敢无功受禄呢?”
杜老爷已经转身对这两个儿子笑着说:“好,好,都有功,你和你大哥,一个读书有功名,一个经商有产业,兄弟同心,这才是兴旺之相。”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杜梁已经佯作叹气:“大哥读书有了功名,二哥经商有了产业,就我无能,只有去庄上收租了。”杜太太撑不住笑出来,招手让杜梁走到自己身边来,伸手替他扶一扶已经歪掉的帽子:“你啊,都成亲这么久了,一逮到时候就撒娇,不光你哥哥嫂嫂们笑话,我瞧连你媳妇也笑话你呢。”
罗氏本在一边站着,听了这话,手里只是绞着帕子,唇边露出笑容。这是难得的大事,聚在一起说笑了会,吴妈来报酒席已经备好,杜老爷带着他们兄弟们出去喝酒,杜太太和媳妇女儿在里面饮酒。
见儿媳们又要站着伺候,杜太太先命丫鬟们把椅子摆好,这才笑着说:“今儿又没什么外客,还守着那些规矩做什么,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你们都坐下,伺候有丫鬟们呢,今儿高兴,定要尽情痛饮几杯才是。”
三个儿媳行礼告座,杜太太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送到朱愫跟前:“二奶奶,这些年多承你打理家业,这才能让你大伯安心读书,今日中举,你的功劳是头份的。”慌得朱愫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婆婆这样说,折杀了媳妇,媳妇打理家业不过是本分罢了,哪能谈得上什么功劳?”
说话时候不禁去瞧雀儿,雀儿心里明白,把朱愫按到椅子上坐下:“二婶,娘从不说不实的话,这杯酒是当敬你的,还不快些接过。”说着已经拿起那杯酒送到朱愫跟前,朱愫见雀儿如此,心里不由有些惭愧,急忙接过酒也没说话,一饮而尽方道:“婆婆方才说的,今儿要痛饮几杯,来来,先给大嫂满上。”
说着提起酒壶给雀儿斟满一杯,雀儿没有推辞,也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歪一歪头对朱愫笑道:“二婶,我也该敬你一杯。”
杜太太见她们互相敬酒,笑着道:“来,大家都要痛饮。”说着自己举起酒杯,罗氏并没有动酒杯,脸上带有一丝羞涩:“婆婆,媳妇今儿喝不成了?”这话让雀儿她们都停下说话,罗氏见众人都瞧着她,脸色的羞涩更深,低头抚着腰带。
瞧她这样,杜太太的眉一皱,接着就笑道:“是不是又要给我添个孙子?”罗氏年纪小,听了这话,那脸更是红得像块红布一样,只是点一点头。杜太太这下更乐了:“这是大喜事,怎么现在方说?”接着就回头对罗氏的丫鬟嗔道:“你们这些是怎么服侍的,四奶奶有喜这样大的事也不见你们来回。”
罗氏的丫鬟上前行礼道:“回太太,四奶奶上个月没来,奴婢们就说是不是有了喜,要不要回太太寻个好医生来瞧瞧,四奶奶说怕做不得准,到时又是一场空欢喜。”杜太太随即明白,之前也有过两次月信没行,等传了医生来一瞧,又说不是喜,难怪罗氏疑惑呢。
罗氏脸上的红色已然褪去,细声地道:“婆婆要怪就怪媳妇。”杜太太已经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这延续子嗣是大事,就算误传了医生也当不得什么,你又何须如此。”丫鬟在旁连连点头:“太太说的是,还是前儿四奶奶归宁,亲家太太听说了,传了个医生来,诊出来的。”
罗氏脸上又开始红了,杜太太笑着安慰她几句,雀儿她们又起身给她道喜,杜太太命吴妈寻些补品药材让罗氏的丫鬟带回去。
这个喜讯让酒席上的气氛又添一重喜,杜太太从嫁进杜家来,今日算是最高兴的,连连饮了数杯。她量本就不高,这么几杯酒喝下去,已是醉眼朦胧,眼只瞧着席上这些儿媳们,雀儿豪爽大方,朱愫温柔可人,罗氏虽比不上她们两个,也是宜室宜家,并不像当年?
想到这,杜太太刚想说话,猛然酒涌上来,打出一个酒嗝,忙用手去掩,雀儿见状忙起身给她捶着,又吩咐丫鬟去做醒酒汤送上来。
杜太太止住她,拉住雀儿的手道:“雀儿,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许多事不是竭尽心力就能得到的。”雀儿一怔,当着众人叫媳妇的名字,这似乎不是杜太太教养做出来的事。朱愫也想到这层,从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捞出热手巾,挤干水上前给杜太太擦着手脸:“婆婆要对媳妇们有什么训诫呢?”
杜太太一张脸红扑扑的,把手巾接过来顺便擦一擦手又放了下去,瞧着雀儿,眼里有一丝迷蒙:“我从小只以为,操持家务就是女子的本等,少了进项,克扣自己用度就够了,妯娌们有不好了,定是我自己做的不对,今儿才明白,这些也对也不对。”
此时不光雀儿朱愫,罗氏杜桦也站了起来,围在杜太太跟前,杜太太眼里似乎有一点泪,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呢还是几个媳妇听:“你们二婶子那样,我一味只让着她,放肆太过,只用大道理去说她,她不听,我只当是我的教化之力还没做到,况且当日杜家,本就亏了范家,谁知时日长了,竟让她性子越发骄纵起来,小恶不除,渐至酿成大祸,算起来,竟是我错了。”
想起杜二太太,雀儿的眉皱了皱,其实当年杜二太太嫁进杜家时候,年纪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再娇惯的姑娘,若婆家这边有人弹压住了,还是能拗的过来的,也不至于酿成今日这种。
杜太太已经没有往下说,只是摇头叹息:“错了,竟是我错了。”眼里似有泪流下来,雀儿和朱愫对看一眼,上前扶起她道:“婆婆,您醉了,下去歇息吧。”
杜太太伸手拉住她们两的手,眼看向罗氏:“答应我,日后有了什么事,定要说出来,你们里面妯娌相合,他们外头兄弟才能同心,这样,杜家才能真正兴旺。”雀儿她们忙齐声应了。
杜太太并没松开手,叹息道:“当日若我真能想到这层,杜家也不会这样快就……”杜太太哽咽一声,看向雀儿又看向朱愫:“也不会就苦了你们两个。”朱愫低下头,雀儿看向朱愫,朱愫似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雀儿也笑了。
罗氏瞧着这个,歪着头微微一笑,杜太太见状更放心了,这样的话虽说说过数次,可是之前那几次,杜太太都觉得有些不踏实,今儿总算踏实了,她把手放开,用手撑着额头,微笑道:“此时,我是真正能含饴弄孙,再不想旁的了。”
雀儿已经示意众人重新坐下,拿起丫鬟刚送上来的醒酒汤递给杜太太:“娘,你是早该如此了,二婶大家出身,哪是旁人可比的?”杜太太瞧着雀儿脸上毫无芥蒂的笑,接过已经有些凉的醒酒汤,温煦的眼看着朱愫,朱愫已笑了,笑得坦然自如,杜太太这才一口口喝干醒酒汤,虽是酸的,喝在杜太太嘴里,无端多了一些甜蜜。

第 88 章

杜桐中了举,这亲戚们当然要来贺喜的,等杜桐去省城赴过鹿鸣宴,拜过老师,又回到县里见过学里老师,去祖宗墓上竖过旗杆,这些俗套一一完了。远近亲戚就来贺喜,这种大事,自然不是轻轻就放过的,杜家又择了日子,把杜桐的蒙师请来,连着亲戚们,吃酒看戏,好不热闹。
席上不光是赞杜太太好福气,雀儿也有无数的人来夸赞,若是个轻狂些的,只怕还当了真,雀儿只一笑就罢了。举目望去,席上并无宁张两家的人,宁家是不必说了,王小二过年,已是一年不如一年,至于张家?
雀儿敬过一巡酒,刚要回座位就听到有人在那说话:“杜家大奶奶不是张家的女儿吗?怎么今儿不见张家太太过来?”雀儿不由站住,往那边瞧去,见是两个眼生的,说话的是个穿红的少妇,她旁边那个年纪稍大的,瞧样子是她亲戚,拉一把说话那个的袖子:“我说你是头一次出门来应酬的,难道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说着在那个人耳边俯耳说了几句,红衣少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张家现时生意越来越差,现放着两个能干的侄女婿不去求,反求到我家门上?”年纪稍长那个掩嘴笑了:“张家的事,提起来也是笑掉人大牙的,当日如此,谁又会想到今日?”
红衣少妇正要笑,猛然抬头瞧见雀儿,忙收住笑意,对雀儿道:“恭喜大奶奶,等到明年杜大爷联捷,我们还要尊大奶奶一声孺人。”雀儿忙微微一福:“多谢吉言,今日人客不少,若有招待不周处,还望两位海涵。”
又客气几句,雀儿缓步回到自己位子上,途中不免又受了些人的奉承。等回到席上时,她本已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此时更是觉得有些疲惫,好在这一席都是家里的人,没什么要应酬的。
凤儿笑着和雀儿道:“妹妹你回来的正好,我方才还在和三奶奶说,要她家的珏姐和你大那个姨侄对亲呢,只是怕三奶奶嫌我家的门户低了些。”对亲?雀儿看向王氏,若论年纪,凤儿的长子和杜珏倒也恰好。
王氏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舅奶奶说什么话呢?我们两家,本就迭为亲戚,只是珏姐儿的婚事,上面还有两位老人,我这个做娘的只怕也做不得准。”说着王氏脸上不由有些黯然,凤儿也曾恍惚听过杜二太太的事情,这也算是杜家私隐,自然不好深问。
雀儿坐了一会,觉得后背舒服些许,见这样忙笑道:“其实说起来呢,珏姐儿和我那姨侄也还小,要真有心结亲,何不等再过些年再说呢?”凤儿也笑了:“妹妹说的是,今儿本是贺妹夫的喜酒,那能让我们俩说起这个呢,来来,先来喝酒。”
雀儿见王氏脸上的黯然虽散去,但眼中总有些消不去。虽说现在她公婆在京,隔得远也管不到他们,但难保准哪一天就回来或者叫他们进京的,到时杜二太太的脾气,王氏这几年的好日子只怕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这隔房妯娌,有些事也不好多说,唯一能望着的也就是杜二太太能瞧在跟前两个孙子女的份上,对王氏颜色能好些。
吃完了喜酒,热闹散去,中间也有些人要来投靠或亲朋荐过来的,杜老爷出面挡了,只说家里人口太少,用不了那么多的下人使唤,只有那实在切不过情面的收了四五房,也没让他们在铺子里面去,只是在外院做些杂活也就罢了。
杜桐热闹过那几日,又收拾了心情在书房里读书,偶有闲暇,不过是和几个同窗凑个笔会,在一起研读些窗课罢了。
转眼杜桦出嫁的日子就到了,杜太太早前一日,就请了方太太过来给女儿开脸上头。订亲虽已两年,杜桦也晓得婚期是在何时,前些日子忙着刺绣嫁妆倒也罢了,这些日子忙碌已过,心里的滋味着实不好说,有喜有怕。
等到方太太手里拿着线在自己脸上绞着时候,杜桦不知是绞着疼还是心里的怕更涌上来些,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方太太被人请去替新娘开脸上头也不是头一遭了,见杜桦流泪,还当是自己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些,嘴里忙劝道:“外甥女儿,忍一忍,做女子的,总是要过这一遭的,过了这遭也就好了。”
杜桦不听则罢,一听了这话,想起明日换上嫁衣,上了花轿,从此后就再不是娘面前撒娇的女儿,而是旁人家服侍婆婆的媳妇,心里不由又有些酸,那泪更是流的哗哗的。
方太太还在奇怪为何一向乖巧的外甥女会这样矫情?在旁瞧着的杜太太已忍不住了,上前搂住女儿:“我的儿,做女子的,总是要出门子的,虽说做媳妇不如做女儿,你婆婆,是个温柔慈爱的,要传出去,倒要说你矫情了。”
口里虽安慰着杜桦,杜太太眼里的泪也不禁落了两滴,自己娇养珍爱,如珠似宝的女儿,就这样要嫁去别人家当媳妇了,再好的婆婆可也比不上亲娘。
方太太此时明白过来,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安慰说:“外甥女,倒是你舅妈我糊涂,没想到这些,你放心,徐太太我们也常来往的,最和气不过了,再说你是杜家的女儿,我方家的外甥,嫁过去,纵轻狂的人也要礼让一些。”
杜桦心里难过,但见母亲和舅妈都轮番来劝,自己若再哭就真是矫情,忍了泪对她们道:“我不过想着从明儿起,就离娘远了,不能在旁伺候,这才有些难过,倒不是为了旁的。”
方太太明知道她说的是托词,也只有顺着点头:“说什么傻话,做女孩的难道总不出门?再说你那几个嫂嫂都是好的,你就安心去旁人家做媳妇,把你对你娘的心放到对你婆婆身上,这才叫孝顺。”
杜桦听了这句,眼里的泪又有些要掉,强忍住起身对方太太行了一礼:“甥女谢过舅妈教诲。”方太太把她拉起按到凳子上:“先别忙拜,等我先给你绞了脸,上了头才是正经。”
杜桦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由着方太太开了脸,把少女的发辫解开,梳成妇人的发髻,脸上点了胭脂,被安置在房里由丫鬟们伺候,等着明日再重新上妆插戴,换上嫁衣,好到别人家去做媳妇。
次日一早,杜太太就带人来给女儿上妆,重新洁了面,杜太太见女儿面上神色和平时一般,心里这才放心,若真把眼睛哭肿,再多的熟鸡蛋也滚不平的。
杜桦上了浓妆,换了喜服,带了冠子,瞧着画也画不出美人一般的女儿,杜太太心里不由又有些酸涩,拉了她的手想再多说些什么,喉咙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旁边喜娘已经笑道:“太太,时辰快到了,大姑娘还要到堂前去拜别老爷,太太还先请去堂前。”杜太太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女儿一眼,往她袖子里塞了个荷包,这才往前面去了。
今日杜家张灯结彩,堂上此时来贺喜的不过是些家里的人,杜老爷虽带着笑,但怎么看那笑里面只有三分喜色,见到杜太太过来,忙上前一步问道:“桦儿可还好好的?”
杜太太晓得他也是担心女儿的,微微点头:“自然好好的。”杜老爷似乎有些恍惚,站在那里的杜桐瞧着爹娘这样对答,不由想起雀儿说过已有人家来问大姐儿的婚事,到时怎舍得把女儿就这样轻轻嫁出去?
外面鞭炮声响起,徐家的花轿到了,杜桐今日做大舅哥,忙带着弟弟们迎出去。照例要了开门钱,又刁难迎亲人一下,也就在旁边的人催促说吉时已快到了,请徐三爷进去。
今日的徐三爷一身红色喜服,相貌周周正正,杜桐原本也见过几次,今日却觉得横竖看他不顺眼,若不是碍着众人,只怕要带着弟弟们把他拉到一边,告诫他一定要对自己妹妹好了。
回到堂上,杜老爷夫妇已在堂上坐好,徐三爷奠过雁,饮过酒,拜见过岳父岳母。喜娘也就扶着已蒙了盖头的杜桦出来,徐三爷退立一旁,杜桦上前拜别二老,杜太太此时心里压下去的酸楚又泛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哭的,也只得叮嘱女儿几句。
杜桐上前背起妹妹,要一直把她背到花轿里去,一路走出去,喜娘只在旁边念着吉祥话,堂里除了伺候的人,只剩下杜太太夫妇,杜太太此时才觉得酸涩难抑,用帕子捂住脸让泪不要流出来。
杜老爷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肩,杜太太没有说话,只痴痴地望着已远去的人群。
三朝回门,这日女家要大宴宾客,杜家自然也不例外,请了戏班子,定了好酒席。雀儿已有九个月的身孕,眼看下月就要生了,罗氏虽说有孕不过三个来月,只是她吃什么吐什么,杜太太只是吩咐她好生在房里歇息,这些事自然就落到朱愫身上。
回门这日,杜桐早早就出门去徐家接杜桦,杜太太只在房里坐不安生,不晓得杜桦夫妻如何?别说出去应酬,只怕面前多几个人也会觉得碍眼。
雀儿虽大着肚子,她这是第三胎了,比罗氏要好许多,早就来杜太太房里陪伴,见她如此,只是拿话安慰。杜太太总算能静下心坐下来喝茶,刚喝了一口,吴妈就一脸惊诧地进来。
见她满脸惊诧,杜太太还当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不等开口问,吴妈已经回了:“太太,二老爷全家都回来了。”
哐啷一声,杜太太手里的杯子掉地,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就回来了?难道又是杜二太太在外闹了什么事,才回来避祸的?

第 89 章

雀儿扶着腰站起来,也是满心狐疑,杜太太只一瞬间那慌乱就已不见,瞧着已把茶杯拾起来的吴妈,脸上露出笑容:“你二老爷一家现时是在哪边?”吴妈恭敬答道:“三爷三奶奶已接进那边去了,只是派了个丫鬟来说一声,就不晓得二太太会不会过来。”
不过来才好呢?这样的话杜太太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沉吟一下对吴妈道:“你去给你二太太说,今儿家里事忙,我就不过去了,等哪天空了,再给他们接风洗尘。”雀儿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
杜太太见吴妈领命而去,似乎心这才放了下来,微微摇头,转头见雀儿站在那里,嗔怪地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肚子还站起来做什么?”雀儿并没坐下,走上一步道:“娘,既举家回来了,三婶和五婶都是晓事的,娘你不用担心。”
杜太太明白这是雀儿安慰自己的话,只微微一叹,并没有说什么,再晓事,摊上自己妯娌那样的婆婆,也是要掉几层皮的。
冬瑞笑眯眯走进来道:“太太,大姑娘已被接回来了。”杜太太面上的神色顿时满溢着喜气,见雀儿又要起身,吩咐丫鬟伺候好她,自己带着人就往外走。雀儿身子沉重,也没坚持跟过去,瞧着婆婆有些急迫的脚步,头微微一侧,日后自己嫁女儿,是不是也像婆婆这般舍不得?
杜太太还没走出院门,就见到一群人簇拥着杜桦过来。杜太太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来,见女儿浓妆艳抹,脸上的笑带得极自然,心头一块大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杜桦已经瞧见娘站在那里,紧走几步上前,一句娘还没叫出来,已被杜太太紧紧抱在怀里。杜桦心里虽有新婚的喜悦,被杜太太这一抱,不由也酸涩起来。
朱愫走上前道:“婆婆,外面风大,小姑路上有辛苦些,还先进屋去说话。”杜太太也觉自己失态,站直身子瞧瞧,后面跟着的都是自家的下人,想来徐家的下人都被招呼到别处去了。
挽住杜桦进屋,进门时候,有阳光射过来,照得她鬓边的凤钗亮了一下。杜太太被那光吸引,细一瞧,这凤钗自己竟从没见过。杜桦已经察觉到她的目光,含笑道:“这是昨日婆婆送的,说她年轻时候戴的,我说太贵重了,婆婆亲手插到我鬓边,也只得收下。”
这下杜太太更是放心了,雀儿已带着丫鬟们备好茶果,见她大着个肚子在安放点心,杜桦忙上前接过:“大嫂还怀着身子,理当好好歇着。”雀儿就势把点心放到桌上:“姑奶奶归宁,只怕有做不到的,哪还能歇着,再说还要下个月才生呢。”
说的杜桦笑了,朱愫罗氏扶着杜太太坐好,杜桦又重新行礼,起来坐着说话喝茶。朱愫和罗氏也就告退去前面招呼客人。
杜太太摩挲着女儿,有些话虽不好问,但见女儿言语之间就能感觉出来,小夫妻十分相得。随即杜太太又笑了,这才三日夫妻,哪有就反目的?
雀儿只是含笑瞧着她们母女俩说话,不时插一句罢了,夏青走了进来:“太太,大爷带着姑爷在外面,说要给您磕头。”杜太太点一点头,示意请徐三爷进来,杜桦听的丈夫要进来给母亲磕头,眼里露出喜悦之色,杜太太瞧着,心里更加欢喜。
徐三爷今年不过十七,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杜太太当日还嫌他有些文弱,今日见他和杜桦两人并肩给自己行礼,却是越瞧越中意。不等他们行完礼就拉他们起来,把表礼给过,让他坐在自己下手说话。
徐三爷有问有答,瞧着也不是那种拘谨的人,见他说话时候,偶尔和杜桦眼神相对,也是深情款款的,杜太太更是欢喜。说了一会,这总是在内室,徐三爷也就告辞随着杜桐出去。
杜太太喜欢的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什么好,只拉着她的手道:“瞧你们夫妻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杜桦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低头微笑。
雀儿从帘子后面出来,虽隔了帘子看不清楚,但也能瞧见里面情形,此时自然不会上前说什么丧气的话,只是陪着她们母女说话。
杜太太方预备带着女儿往前面厅上去坐席,吴妈走了进来:“太太,五奶奶带着那边的哥儿来给太太请安。”杜桦还不知道杜二老爷全家已经回来了,疑惑地瞧着吴妈。杜太太拍一拍女儿的手:“来的正巧,请你五奶奶和哥儿进来。”
帘子被打起,胭脂快步走了进来,雀儿见她身后是个丫鬟抱着个小男孩,早知道这孩子是去年胭脂在京里生的,算下来和杜珏一般大。再一细瞧,胭脂衣服下面能瞧出来腰肢有些粗大,想是又怀上了。
胭脂已经给杜太太下跪行礼,杜太太也瞧出胭脂又有了,忙的扶起来:“快休如此,你怀着身子,就该好好养着才是,那能这么慌着过来给我请安?”这话本是普通,谁知胭脂的泪已经掉落下来,忙用帕子擦掉。
丫鬟抱着小男孩上前,连声道:“给叔祖母请安。”杜太太忙示意他们起来,又给杜桦雀儿行过礼,丫鬟这才抱着孩子站到一边。
胭脂收了泪,笑着对杜桦道:“小姑出阁,本该来添妆的,只是身在京城,今儿又仓促了些。”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玉镯来:“这个,小姑你不嫌弃就收了吧。”雀儿眼尖,见褪下这对玉镯之后,胭脂手上就只剩下一对藤圈和一对银镯了。
大家女子,总喜欢在手腕上多戴几对镯子,中间用藤圈隔开,若这样的话,那胭脂此时就只戴了一对银镯。再细细看她头上脸上,似乎有些憔悴,身上的衣衫料子虽是好的,可瞧着有些黯淡。
难道说二老爷家在京中出了事才举家回京的?杜太太也想到这层,有些想让杜桦不收下这对玉镯,又扫了胭脂的面子,含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巧,正好我们前头坐席去。”说着就要起身。
胭脂虽也站起身,但脸色变了一下,雀儿似乎能看到她咬了下牙,果然听到她说:“大伯母还请留一留,做侄媳的有话想和大伯母说。”杜桦听到这句,十分惊讶地停下脚步,杜太太心里了然,吩咐她们先往前面去。雀儿正想出去,胭脂又道:“大嫂也请留下。”
雀儿虽震惊,但还是依言站住,屋里只剩下杜太太雀儿胭脂三人,胭脂回身又对杜太太跪下,杜太太这次没扶她起来,倒是雀儿上前:“五婶有话还是坐着说,不为旁人想,总也要为你肚子里的侄子想想。”胭脂虽站起身,并没有坐下,只是凄然一笑:“这饭都吃不起了,还想着孩子做什么?”
杜太太一愣,接着开口问道:“怎么,难道说在京中折了本?”胭脂的泪又落了下来,雀儿忙拿帕子给她擦了,胭脂摇头:“要光折了本倒也罢了,这次竟是得罪了王爷,还查出铺子里面许多亏空来,京里的东西全都贴进去不算,王爷还动怒到要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蠲掉。”
杜太太没想到这比折了本还要厉害,眼直直地看着胭脂。既已把实情说出,胭脂强装的镇定也褪去,脸上是一种认命的神情。杜太太过了许久才道:“不是说有范家吗?怎么他家不出面,还有你的娘家不也?”
胭脂凄然一笑:“大伯母,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杜太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银子没了可以再挣,这功名要没了,那可怎么着?
胭脂见状,忙又道:“我回家求了我爹,我爹去求了王爷,王爷这才松口不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拿掉,只是日后想再进一步,就难了。”杜太太眼里方燃起的希望顿时又灭了下去。
胭脂见状又跪下道:“大伯母,我晓得这事让大伯母难为,只是等王爷日后慢慢消了气,那时又另有说法。”杜太太满腔愤怒,只是这事也怪不到胭脂头上,她初到家就到自己面前说明情形,也算有担当,不然到时瞒住,不过就是屡考屡墨罢了,谁也不会想到是这边惹得祸。
杜太太把眼里的泪擦一擦:“好了,你起来,他们男人家做的事,也怪不得你头上。”胭脂听了这句,想起一路上杜二太太的抱怨,心里更是触动不已,把帕子紧紧放在嘴里咬住。
杜太太此时已经镇定些许,叹道:“罢了,既是杜家的人在外闯了祸,杜家旁的人也要担了起来。”说着对雀儿道:“大奶奶,我们还是去前面坐席。”
雀儿知道这个消息,心里比杜太太还要难受一些,丈夫的苦读自己是瞧在眼里的,谁知竟受了杜二老爷的连累,日后不能再进一步,但王爷势大,岂是这些草民能惹的?
听了婆婆的话,正要上前,胭脂已经又加一句:“大伯母,公公经此一事,决议要和婆婆决裂,说回家后就要住到庄上,再不和婆婆见面。”

残局

杜太太本已站起,此时又缓缓坐下,雀儿也没料到会这样,伸出去的手就停在那里。能说出如此的话,可想而知杜二老爷心里的愤怒,无法休妻,也只有隔绝以成全杜家的名声了。
杜太太不说话,胭脂也只站在那里,眼瞧着杜太太,许久杜太太才叹了口气:“五奶奶,你是好孩子,我知道,只是这事……”杜太太的话并没说完,但胭脂能感觉到她话里的伤心,胭脂的嘴张了张,终于还是闭上了。
杜太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今儿是你大妹妹的好日子。”胭脂眼里似乎又有泪,但还是忍住了,只喊出一声:“伯母。”杜太太叹气,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衫领子,回头瞧着雀儿道:“你五婶今儿才回来,你送她回去好好歇着。”
雀儿应是,杜太太往外走。雀儿瞧着她的步伐还是那样从容,但快到门边的时候,似乎被绊了一下,身后的吴妈赶紧伸手去扶,杜太太已经重又稳稳站住,走出去了。
雀儿心里叹气,还是上前扶了下胭脂:“五婶,先回去歇着吧。”胭脂长长地吐了口气,对雀儿抱歉地一笑:“大嫂身子这么重,我还拿这样的事来说,实在不该。”雀儿看着她,她明显憔悴很多,那双眼虽依旧明亮,但还是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这件事,她也竭尽所为。雀儿不由一笑:“若不是五婶的父亲去和王爷说情,此时只怕他们的功名都难保,五婶又何必自责?”胭脂眼里的歉意并没减少一些:“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大哥三哥真能再进一步的话,对杜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惜的是。”
此时两人已走出外面,阳光灿烂,丫鬟抱着孩子默默跟在后面。雀儿用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低头去看胭脂:“罢了,这也是各人的命数。”胭脂伸手拉了下雀儿,手里的力气有些大,雀儿感觉到一丝疼痛,抬头去看胭脂。
胭脂很快放下手,面上神色恢复了平静,缓缓地道:“可恼的是,这事本由范家引起,谁知现在他们把自己摘的干净不说,还落井下石。”哦?雀儿顿时明了,当初杜二老爷上京,是杜二太太说的要去靠了范家的。
方才胭脂又说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再加上现在这句,只怕当时范家和杜二老爷就闹的不可开交了。雀儿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事已至此,再说旁的也没用了,不晓得你们银子还凑不凑手,到时好……”
胭脂微一摆手:“银子的事,大嫂切莫担心。”说着胭脂四周一望,见身后只有自己的丫鬟和雀儿的丫鬟跟随,旁的人都不在,俯耳在雀儿耳边小声地道:“这话也只能和大嫂说,银子还是有一些的,只是不敢告诉婆婆罢了。”
雀儿嗯了一声,双手搭在胭脂肩头:“有什么事,就过来说,总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吴妈带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见到胭脂,忙笑道:“五奶奶好,方才太太吩咐,挑几个人送过去使。”
胭脂心里微微一动,也没推辞,虽说囊中还有数千银子,回来买田买地,也不愁生计。当时怕王爷再来追寻,连这数千银子都搜刮了去,除了留下三个丫鬟,两房家人之外,旁的仆从全都遣散了。
这人手还真是不够,瞧着吴妈身后的那几个人,也是机灵的,忙笑道:“多谢吴妈妈,还请在伯母面前多多致意。”吴妈送那几个人陪着胭脂过去,雀儿也就和她告辞。
一直在后面的小冬上前扶住她:“奶奶,我们进去吧。”雀儿长舒一口气,瞧来要自己去和丈夫说不能参加明年会试了,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转头望了眼小冬,雀儿一笑:“后*****娘就来接你回家待嫁,叫你歇着还是不肯。”
小冬的脸红一红:“在奶奶身边一日,就要当一日。”说着往身后瞧一眼:“再说青冬她们,也才到奶奶身边不久。”雀儿乐了:“得,你教出来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
说笑一番,雀儿觉得心里的烦恼又少一些。缓步来到厅上,戏已经停了,酒也撤了下去,桌子上不过摆着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众人在吃茶闲谈。
瞧见雀儿进来,立即有人笑着说:“杜太太真是好福气,女儿嫁得好不稀奇,三个媳妇,一个比一个能干,这才叫人羡慕。”
杜太太此时脸上神色和平时已经完全一样了,瞧着说话的人说了几句谦虚的话,就起身道:“二奶奶替我招呼着,恕我多了几杯酒,先逃席了。”朱愫和罗氏要上前扶她,杜太太早拉了一把雀儿:“大奶奶,你也跟我下去吧。”
雀儿自然听从,到了杜太太房里,杜太太才道:“方才五奶奶和你说了什么?”雀儿把胭脂的话又说了一遍,杜太太听完叹气:“偏生你二婶的父亲前段时间也说要告老还乡,不然我还能写封信给姐姐,瞧她能不能想个法子。”
朱尚书要告老?雀儿眉皱了皱,一直没听说过,怎么突然就要告老?想必已经是没有了法子,杜太太倒笑了:“上个月你姨母来信说的,这边告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就等天子批了。”
这么急?看来官场的事也是十分复杂的,杜太太用手揉一揉额头:“横竖已到这步,举人的功名保住了,你好生劝着他些。”雀儿听出杜太太话里的不甘,也只得站起身应是。瞧样子,杜二太太那边,杜太太也不想再问,由他们夫妻闹去了。
婆媳又说了几句,雀儿在杜太太这里吃了些东西,她怀孕日久,每次吃的都不多,但一天要吃数顿,今日有事,虽已饿过,但也只是吃了一碗面就放下了。
丫鬟又请她们往前面去,应酬已罢,杜桦夫妻又来辞行,徐家跟来的下人都已赏过,给徐家的回礼也已备好,杜太太又重新嘱咐几句,杜桦夫妻也就走了,来贺喜的客人也各自告辞。
站在冷清清的大厅里,瞧着下人们在收拾桌椅,雀儿心里突然浮起一股人去席散的悲凉,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往她肚皮上踢了几脚。雀儿伸手摸一摸肚皮,心里那种悲凉已然散去,为了眼前的两个,还有肚里的这个,自己也不该这样怨怅,而是该想着怎么对丈夫说,他是男人,要顶起这个家。
晚间杜桐进房的时候,雀儿已经半靠在床边睡着,杜桐虽脚步声放的很轻,雀儿还是睁开眼想站起身。杜桐忙上前把她按下:“要睡就脱了鞋好好地睡,你现在都快生了,还熬夜等我做什么?”
说话时候,杜桐已经打了个大大地哈欠,顺势坐到雀儿身边,解着衣衫说:“这几日着实把我累到了,书都没好生瞧,连和他们约好的文都没写。”说到后面话音已经变的有些糊涂,往后一倒就要睡去。
杜桐这几句话让雀儿的心就似被刀扎了一样,她已睡意全消,瞧着歪在一边睡的正香的丈夫,雀儿叹气,给他把被子盖好,再难也要说出来,还要撑住,不然真颓废了,这家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次日一早,杜桐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外面有杜琬和杜珉嬉笑的声音,还有雀儿温柔地说话声,杜桐顿时感到胸中满溢着幸福,等到考上进士,再得了官职,也不枉这辛苦许多年了。
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套上,杜桐挑起帘子来到外间,外面八仙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雀儿正在给杜琬打粥,杜珉刚学会用筷子不久,只是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个,我要吃这个。”
丫鬟见杜桐出来,忙端起一盆水到他跟前,杜桐弯下腰洗了把脸,又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牙刷往嘴里刷了刷,漱了漱口吐掉,这才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好香啊,今儿怎么想起在这里吃早饭了?”
雀儿见儿子女儿都坐好了,这才挺着大肚子坐下:“昨日二叔全家回来了,娘说今儿要请二婶过来聚聚,吩咐我们不用过去吃早饭了。”杜桐哦了一声,夹起一段油条往嘴里放,丫鬟已打了碗粥放在他旁边。
杜桐吃掉了油条这才端起碗喝粥,边喝还边含糊不清的说:“二婶过来,你过去就行了,我今儿还约了人会文。”会文?雀儿心一沉,示意丫鬟们出去,杜桐并没感觉到变化,等到喝完粥才抬头道:“那我就走了。”
雀儿沉吟一下:“如果我说,从今后你无需再去会文,你会怎么想?”杜桐顿时呆在那里,过了会才道:“雀儿,你今儿没发昏吧?”雀儿还是一动不动,正在吃的杜琬似乎能感觉到他们中间气氛的变化,拉一下杜珉就要一起告退。
雀儿把杜琬姐弟拉过来,看着杜桐还是依旧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可是你瞧在这对孩子的面上,一定要撑住。”说着雀儿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桐似被雷击倒,他不是愚笨的人,昨日杜二老爷的匆忙归家,还有今早雀儿突然说出的话,联系在一起,杜桐皱眉道:“难道,我的功名,被革掉了?”
听到杜桐这样问,雀儿的心反倒踏实了,总比功名被革掉要好一些,她轻轻推一下杜琬,让她带着弟弟下去,这才摇头道:“功名没有革掉。”看见杜桐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雀儿不忍心,但还是要说下去:“只是二叔他们在京里得罪了王爷,此后你和三叔,都不能再进一步了。”
说完这句,雀儿已经闭眼,不敢看向自己丈夫,没有任何打击,比这个更大了,活生生灭掉心中的希望,对有些人来说,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第 91 章

雀儿等了许久,没等到杜桐的回应,睁开眼睛,见杜桐呆呆坐在那里,眼里似乎有泪。雀儿心里更疼,起身抱住他:“要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说着这话,雀儿眼里的泪已经滚落,掉到杜桐的发上。
雀儿的泪滴到杜桐发上,杜桐只感到一阵阵的寒冷,这冷一直到了心口,把那点热气都带走了。两口子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很久都没说话。
过了会,杜桐站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雀儿:“我,要去问二叔,他和二婶闹别扭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断了我们的前程。”雀儿拉了他一把,那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是软绵绵的:“没用的。”
杜桐眼里慢慢流出眼泪:“雀儿,我不晓得,我真不晓得,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雀儿的心都要碎了,那泪流的更急。经商,种田?哪一项是杜桐擅长的?况且当年为了杜桐读书,杜棣都断了学业,出去经商支持,心里想的也是为了哥哥毫无后顾之忧地念书,现在这样,杜桐又怎么去见弟弟?
杜桐转身想往外走,雀儿知道他是要去问杜二老爷,拉一拉他的袖子:“有用吗?”杜桐僵直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妻子,闭一闭眼,事已至此,就算不顾尊卑,把杜二老爷骂一顿又有什么用处?
他像木偶一样往里间走去,雀儿想跟上,想一想又坐了下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说,还要等他转过弯来。
雀儿顺手拿起做到一半的小孩衣衫继续做起来,可是心不宁,做什么都不顺手,十根手指都被针戳到,雀儿把衣衫丢下,还是进去里面瞧瞧。
杜桐躺在床上,眼盯着床帐子,听到雀儿的脚步声也没站起身。直到雀儿坐到他身边的时候杜桐才开口说:“方才我万念俱灰。”这话把雀儿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握住他的手:“你休如此,旁的不想,想想这几个孩子。”
杜桐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翻了个身,头枕到雀儿的膝上,雀儿能感到他的泪又流了出来,不过是热的而不是冷的。雀儿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雀儿的肚子已经老大,杜桐能感觉到她的肚皮压着自己的头,还能听到肚子里孩子的跳动,咚咚咚,就像敲着小鼓一样,不算大,但很坚定。杜桐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把头从雀儿膝盖上移开,重新睡到枕上:“我没事,只是要想想,你先出去吧。”
他虽这样说,雀儿又怎么会出去,只是站起身坐到梳妆台上罢了。阳光通过窗照了进来,杜桐心里一片空旷,也没让雀儿再出去,房里依旧安静。
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接着是丫鬟迟疑的声音:“大奶奶,太太来了。”杜桐听到雀儿哦了一声,接着能感觉到她往自己这边看了眼才起身出去。
脚步声从远而近的过来,接着停下,问候,安坐,这是杜桐从小就听惯的了。杜太太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听清楚,先问了雀儿几句话锋就转到杜二太太身上来:“这次出这么大的事,你二叔父已是恨极了范家,决意要和你二婶子决裂,只是都已抱孙的人,休妻也是叫人笑话的事,商量定了,把你二婶子送到庄上,只说她养病就完了。”
杜桐听到这里,叹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难道还要自己父亲和二叔翻脸吗?况且能保住功名不被革掉,也是二叔亲家公去说的亲,只是,总是有份不甘心。
说话声渐近,雀儿的声音响起:“娘来瞧你了。”杜桐忙从床上下来,杜太太站在门口,眼里满是心疼。杜桐心里不由也疼了下,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儿子不孝,还惹得娘伤心。”杜太太并没让他起来,只是伸手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半天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雀儿抬头一看,杜太太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雀儿张口想安慰几句,但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依旧低头侍立。又过了些时,杜太太才把杜桐放开,手摩挲着他的头顶:“辛苦我儿了。”
声音里带有些哽咽,杜桐不由抬头望向她,自从自己开蒙之后,母子之间这种温情就少了许多,更别提成亲之后,除了早晚请安,依礼问候,就再没这样了。
看着母亲眼里的泪,杜桐再忍不住,泪又流下来,雀儿慢慢往外退,这种时候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实在不该在旁边打扰。
来到外间,阳光照的屋里暖洋洋的,雀儿拿起方才放到一边的衣衫又做了起来,侧耳听一听,里间没有声音。雀儿继续飞针走线,让他们母子好好说说话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帘子才被掀开,雀儿急忙放下针线,打算起身相迎,杜桐已经走上前按下她:“你身子重,不要起来了。”听到丈夫和平时一样的说话声,雀儿的心放下大半,见他双眼又肿的像桃,也不知道方才哭成什么样子。
杜太太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端庄,坐下又说了几句话,喝了口茶就要回去。杜桐夫妻送出她来,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杜太太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们夫妻两个,张口想说什么。杜桐已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娘,二弟那里,还有二弟只记得好,不要记得坏。”
杜太太点一点头,又摸一摸杜桐的脸,这才转身走了。望着她的背影,雀儿突然冒出一句:“贤惠,大度,其实有时候,真的很不想贤惠大度的。”杜桐对她说的这句话心知肚明,斟酌半日才道:“二婶既已被送去庄上,范杜两家已然翻脸,日后也再闹不出什么了。”
雀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我知道,只是为你不值。”杜桐长叹一声,不值,方才自己脑子里萦绕的不就是这个吗?可是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把自己活活饿死,也挽回不来什么。徒让自己爹娘妻儿伤心罢了。
他扶着雀儿往房里走:“我读圣贤书,也知道些道理,若要和人置气,只会生生气死,没了前程也好,总好过次次赴考,次次名落孙山。”听着他故作轻松的话,雀儿没有说话,只是偎紧他。到了现在,除了接受,没有别的法子能改变了。
杜二太太被送到庄上的那日,雀儿并没去送她,只听丫鬟们说,杜二太太一直坐在车里没有出来,跟去的是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和两个婆子。雀儿边听着议论,边想着心事,既已送到庄上,过了年节才接回来,这样过日子也安静些。
猛然不提防肚子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雀儿已是第三胎,晓得是到时候了,叫了出来,本在旁边晒日头的丫鬟忙丢了手上的活计上前来扶她。
这次生育极快,稳婆进了房,不过两个时辰就抱着孩子出来道喜,又添了个哥儿。杜桐接过孩子,这几乎是最近自己得到最好的消息了,贴一贴孩子的脸,他笑着对旁边的杜太太道:“娘,这孩子就叫希俊吧。”
希?杜太太的眉皱一皱,这不是玉字辈,但随即就笑道:“好,就叫希俊。”说着接过孩子往他脸上亲了亲:“小希俊,多好的名字。”
雀儿听到名字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但随后就笑了,希俊,最少还有希望。雀儿出月子的时候,一来这也是自己第三个孩子,二来杜二老爷家回来原因大家影影绰绰也知道,虽说那边的钱已经全都填了亏空,也没那么招摇。只是在家里摆了桌酒,除了家里人,外客也只有凤儿和方太太了。
雀儿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她们说话,除了胭脂几个,旁人也不晓得日后杜桐的前程就没了。方太太赞过孩子就和杜太太说起明年杜桐也该赴考了,还惋惜地道:“可惜这边二叔叔家现时回来了,不然去求求王爷,走走关节,一个进士定是跑不了的。”
胭脂正坐在她对面,听到这话,心里像被针刺到一般,不由看向雀儿,见雀儿还是那样,杜太太已经开口了:“抡才大典,自然要真才实学,靠了关节,说出去也是不响亮的。”方太太听了这话,不由点头道:“确是小姑说的对,我太急躁了些。”
王氏还不晓得内情,也笑着道:“大伯母说的是,自然是要靠了真才实学,我还和你三侄子说了,要他好生读书,等下一科,也中个举人,给大家争气。”胭脂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装作要吐,拉一下雀儿:“这胎我总觉得有些爱吐,大嫂怀这几胎都不大吐的,还要大嫂指教些。”
雀儿会意,两妯娌起身离席。到了外面胭脂见四下无人才叹道:“坐在那里,似被针扎一般,也是我无用,若我爹再在王爷面前有分量些,恩典求的更大,也不至如此。”雀儿拉着她坐下:“你这又何苦,算来算去,这帐也算不到你头上。”胭脂吸吸鼻子:“总是我们在京里没做好,才连累你们。”
雀儿拍一拍她的背,也没有说话,猛然朱愫的声音响起:“五婶,什么连累?难道说除了亏空,还有旁的事?”这突如其来的事惊得胭脂差点跳起,雀儿望向朱愫那边,她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端着个茶盘,想是来送茶过来的。
雀儿示意丫鬟把茶盘放下,丫鬟放下茶盘就急忙退出。雀儿瞧着朱愫:“这事,对不起的是二叔,王爷大怒,虽没把他们功名革掉,前程也没什么了。”
朱愫有些不相信地望着雀儿,怎么她会这样说的轻描淡写?雀儿望着朱愫,眼里一片坦然:“是真的。”朱愫抖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句:“当年?”
雀儿叹气,若当年知道今时,或者就不该叫杜棣弃学,而是杜桐了,随即雀儿摇头,不管是谁,这前程都是断送定了。

终章

雀儿只觉得嘴里有无尽的苦味,明明错的不是自己,可是现在是自己在这里,承受朱愫可能的怒气,或者还有怨气。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看着她眼神坦然,眼里清澈,朱愫的手抬了抬又放下,此时说什么呢?嘲笑,讽刺,或者是大骂,都改变不了什么,况且自己的丈夫弃学经商,不光是为了杜家,他曾说过,好男子怎能用自己妻子的嫁妆来供给呢?
朱愫伸手搭上雀儿的肩,微微叹道:“这些日子,辛苦大嫂了。”她说的依旧心平气和,雀儿微有点诧异,接着就笑道:“竟是我错了。”胭脂在旁,听着她们的说话,见她们两相视而笑,有些糊涂,笑着开口道:“大嫂二嫂说什么呢?竟像在打禅。”
雀儿和朱愫双双回头,雀儿已经伸手拉胭脂坐下:“没说什么,不过是提起往事罢了。”朱愫也只是一笑,胭脂是聪明人,明白她们话里,和前些日子的事有干系,微微叹道:“虽说我爹他升了知府,可胳膊总扭不过大腿,况且还有……”想到当日范家的嘴脸,胭脂微微顿住,一口一个已在王爷跟前求了情,王爷才大发慈悲,只让自家填了亏空,没有再追究旁的。
若不是自己早已寻人去王府打听清楚,只怕还真会被他们这番话给蒙骗了,雀儿已经推一推她:“别再想了,现时既已回来,等再过些日子,想着怎么做些生理,日子还要往前面过。”
胭脂不由拉住雀儿的手:“大嫂,本该我安慰你的,谁知倒要大嫂安慰。”朱愫已站起身抿嘴一笑:“婆婆常说,做人要互相扶持,况且你我都是杜家的妯娌,自然更要如此。”雀儿也笑了:“没有前程就没了前程,横竖功名还在,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哪怕没有好日子过?”
朱愫笑得依旧那样温柔,胭脂刚想说话,王氏的声音已经响起:“大嫂二嫂五婶,你们竟在一起说悄悄话也不带着我,难道说我这常年在家的,比不得五婶这个才归家的香不成?”
朱愫伸手拉了下王氏,雀儿瞧着王氏的神色,似乎隐隐能见到她眼里有泪,想必她也是清楚的,只不说破,白她一眼道:“那是,五婶可从京里给我们带好吃的了,你的呢,还不快些拿出来?”
王氏轻轻噘一噘嘴:“我啊,好吃的没带过来,只是大伯母说,这一个个都走了,酒席成什么样子,还请你们先回去席上坐着呢。”雀儿伸手拉了朱愫:“二婶,既如此,我们就回席上奉承老人家们。”
王氏也扶了胭脂:“五婶有了身子,酒不能喝,席上有核桃炒肉,还要多吃几口才是。”妯娌们说笑着往外面走,只要人好好的,全家都齐心合力,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过了几日,雀儿见杜桐并不像前些日子一样,只是在家里发闷,反而成天往外跑,问过小厮,知道他也不在书房里面。自己丈夫,雀儿还是相信的,晓得他不会在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可是这成天往外跑不说一句也不成样子。
等他一回来,雀儿就遣退了丫鬟,自己给他脱鞋换衣:“你这些日子总不见人,娘问起几次,我只说你出去散心,混过去了,只是你平日去了哪里,也要告诉我一声。”杜桐呵呵一笑,抬眼去瞧雀儿,见她面上虽还笑着,那眼里已满是嗔意,不由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捏一捏雀儿的手:“我在外面有了个知己,想把她接进家来与你作伴,这些日子就是忙这件事呢。”
雀儿先是一愣,那脸上的笑早放了下去,把手上的东西摔下,就坐到一边去了。杜桐见她恼了,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雀儿知道他是逗自己,起身啪的一掌打过去:“得,你真要在外面相了个,要抬进家来,也要先问问爹娘那关你过不过得了?”杜桐这下笑的更开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雀儿还扭了扭,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杜桐这才笑着说:“你也知道,我除了读书,旁的事是一概不会的,家里铺子,我也去哨过,只是光他们说的话就不明白了。”说着,杜桐不由叹气:“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雀儿听着他的叹气,用手按了按他的肩,杜桐转头见妻子眼里此时只有担心,反倒笑了:“我读了这十多年书,旁的不明白,还是晓得些道理的,我思来想去,若不走考试这路,似我这般,除了入幕就只有笔耕为业,闲来时也可以学着前人,记载一二,纵不能传世,也足可自娱,就不晓得,你是不是会嫌为夫日后只能当个教书匠?”
雀儿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偎到他怀里,杜桐抱紧妻子,闻着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心里原本有的一丝不甘也消失了。能如此,已是极幸运的,有爱妻娇子,无需为衣食奔忙,可以静下心来教几个学生。日后,老了时,也当桃李满天下了吧。
杜桐这主意拿到杜老爷他们跟前,杜老爷自然只有说好的,杜二老爷心里有愧,全是自家连累了侄子,本来还预备过些日子,等王爷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再进京托人去说。此时见侄子有了主意,再不似前几天那样,心里更是高兴不已,在旁出了无数的主意,这房子该选在那里。杜桐这样的,自然不能收蒙生,要去寻谁家要荐书,先把名气传出去,这样才好收学生。
此时朱尚书回乡已经一月有余,他德高望重,被本县书院请去做了山长。杜桐的事,他也听妻子说过,听得他要在家收几个学生,动了心思,命人拿了大红全贴到杜家门上请杜桐去书院教习。
老尚书的面子,书院的贴子,又是遂自己心的事情,杜桐自然听从,也无需人家茅庐三顾,择了日子就到书院教学生了。
一桩大心事既已了了,全家还是照样过日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务,瞧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就这样像水一样过去。
杜桐在书院里面,除了教习学生,闲了时也研习书籍,不光是当年那些经史,凡是书都有所涉猎。读的越多,名声越大,渐渐传了出去。也有学生专门慕他的名而上门求救。朱尚书见状,以自己年纪已然老大,该让青年学俊执掌书院为由,将山长一职让给杜桐,自己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杜桐此时也算心满意足,在学业上钻研更苦,闲了时也记些志怪之类,还和几个说得着的朋友结个社,春朝花夕之时,写个诗,填个词,日子过的甚是快哉。
杜二老爷在家待了些时日,想必风声已经过去,拿出银子来开了商铺,卖的却不是南货,而是从广州那边来的一些外洋来的东西。家里又添了几亩田地,杜二太太在庄里,逢年过节才接她回来一遭,离得远,似乎怨气也少些,杜二老爷也觉得妻子没那么可憎,见了面也有些笑容。
又见杜棣做生意得法,杜二老爷索性学着杜老爷的样,把生意全交给了杜朴。自己只和两个兄弟在家逗着孙子女们,闲时一起喝茶,兴来时也下盘棋,兄弟三人,倒比年轻时更亲热些。
这日杜老爷和两个兄弟正在园里亭上坐着赏牡丹花,瞧着远处几个孙子女在玩耍,杜老爷摸摸胡子,笑着道:“谁知一展眼,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杜三老爷还是抱着他的蛐蛐罐在那里看,听到杜老爷的话,只一抬头就又低头:“那是大哥二哥福气好,像我,只嫁出两个女儿,虽已抱孙,总是外孙,两个儿子还小,要大哥二哥这样的日子,还不晓得几时呢?”
杜二老爷呵呵一笑:“前儿不是听说有人给两个侄子说亲了吗?不过也就七八年的事,三弟你急什么?”说话时候,火炉上的水壶已滚,杜老爷从炉上提起壶,往茶壶里重新放了茶叶,把水倒上,闻着茶香,顿觉心旷神怡。
有个小厮进到亭里秉道:“二老爷,范家舅老爷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想请二老爷过府一叙。”杜老爷正在倒茶的手停下来,范家不是在京城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杜二老爷接过茶:“知道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在家养着呢。”小厮领命而去,杜老爷疑惑地瞧向弟弟,杜二老爷只是喝一口茶,并没说话。
晚些时候,雀儿也知道范家回来的事,顿时也愣住,范家不是在京城过的风生水起吗?怎么这时又举家回来了?杜太太愣住之后,就吩咐雀儿找出几样东西来好让人给范家送去。吴妈已经在旁边笑了:“太太,这就叫报应,当初范家连自己亲妹夫家都害了,现时王爷有了新帮手,自然也就不要他家,听说回来的比起当年二老爷家还有惨一些,不光这些年在京里赚的钱全填了亏空,连他家在京里娶的儿媳都没跟回来,剩下的一些钱财,也被那儿媳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全都带了回去。”
说着吴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太太,所以说,还是要做善人。”杜太太只是白吴妈一眼,并没阻止她,一时东西已经找齐,派了个婆子送了过去,说辞自然还是那套,家里事忙,就不到府了。
雀儿见吴妈带着东西出去吩咐人了,笑着对杜太太:“娘这些年,渐渐由着自己性子了。”杜太太瞧她一眼:“不是你说的,贤惠大度也要瞧是什么样的人,总是亲戚,面上总要过去,若照了我的心。”
没说完杜太太就停住,雀儿并没接口,朱愫已经进来:“婆婆,晚饭已经备好,在哪里用呢?”杜太太按一按头:“哎,人老了,不中用,好像也只有想着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饭了。”
雀儿和朱愫两已经一边一个搀起她:“这是婆婆的福气。”杜太太瞧她们俩一眼:“得,你们这是变着法夸自己呢。”
雀儿和朱愫都笑了,扶着杜太太走出去,杜琬跟在后面,她年纪小,又得杜太太的宠,一路说的话只惹得众人发笑。
雀儿想起杜桐昨日接到的那封信,不过是说他现时既已成名,何不下科再考,到时再投到王爷门下,一个知恩图报,另一个爱才惜才,岂不是美事一桩?
若是数年前,杜桐或者会欣喜若狂,昨日杜桐读完信就把信放到烛上烧了,回头对妻子道:“功名利禄,在我瞧来已是浮云了。”
雀儿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鼻中又有桂花的香气,坐在上面的是正在和杜琬说话的杜太太,她脸上的笑容也是那么开怀。雀儿和朱愫的眼碰在一起,妯娌俩相视一笑,骨肉团圆,衣食无忧,岁月静好,尽在于斯。这,或者就是娘在菩萨面前替自己求到的福气吧?

所有跟帖: 

回复:雀栖梧枝 by 秋李子 -佳茗- 给 佳茗 发送悄悄话 (35 bytes) () 03/14/2011 postreply 07:37:30

慢慢看,闹书荒的日子不好过。 -bunnyandpiggy- 给 bunnyandpiggy 发送悄悄话 bunnyandpiggy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4/2011 postreply 15:59:09

回复:慢慢看,闹书荒的日子不好过。 -佳茗- 给 佳茗 发送悄悄话 (55 bytes) () 03/15/2011 postreply 11:49:35

霸海录死活贴不上,再试试吧。 -BunnyandPiggy- 给 BunnyandPiggy 发送悄悄话 BunnyandPiggy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5/2011 postreply 18:24:39

谢谢!禁字? -佳茗- 给 佳茗 发送悄悄话 (405 bytes) () 03/16/2011 postreply 08:42:56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