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师爷 2 【作者】:沐轶

来源: 玉珠 2010-03-11 16:06:5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97812 bytes)

人赃俱获

  当然,这些都是从常理推断的。侦破讲究的就是从最可能处下手,如果最可能成为不可能时,才会接着查其他的可能。
  现在,最有可能见财杀人的,就是这个贺旺贺掌柜,这老小子对秦夫人那根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一直垂涎三尺,又有作案时间,三个具有作案时间的人中,他的犯罪嫌疑最大。
  这一串说起来罗嗦,想起来也就是一闪念,孟天楚就思考清楚了,决定从贺旺处下手。
  孟天楚带着霁雯出房门来到大雄宝殿,盯着贺旺冷笑,把贺旺笑得直发毛:“孟公子……怎……怎么了?”
  孟天楚冷声道:“孟某经过调查,怀疑你就是见财起意,吊杀秦夫人的真凶!”
  “你……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捉奸捉双,抓贼抓脏,你有什么证据?”贺旺声色俱厉吼道。
  “证据?嘿嘿,第一、大家都看见了,你垂涎秦夫人的珍珠项链;第二、你具有作案时间;第三、你是男人,身强力壮,秦夫人身材娇小苗条,你单人足够将其吊死;第四、刚才调查的时候,你故意混淆视听,企图蒙混过关;第五……,嘿嘿……”
  贺旺被孟天楚连珠炮似的一大串轰得昏了头:“第五……什么第五……?”
  “第五……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捉奸捉双,抓贼抓脏,那你敢让我们搜一搜你的行囊吗?”
  “你……你们又不是捕快……你们凭什么搜我的东西?我……我真的没杀秦夫人……”说道后面,几乎是在哀求了。
  秦逸云冷声笑道:“哼!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如果不是你杀死我娘子,抢了他的珍珠项链,你就不用怕我们搜!”
  “可我……可我真的没有杀你娘子阿,秦掌柜,我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那时候我一直在房里睡觉啊。”
  张振禹说道:“贺掌柜,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应该同意让我们搜一搜。”
  贺旺哀求地望向玄音方丈,希望他能出面说句公道话。玄音因为寺庙中发生命案,连自己都牵连进去,唯一的徒弟都犯了戒被赶出了山门,所以他也希望案件早点侦破,还自己清白,还寺庙一个清静,好继续修行。所以,玄音方丈也合什道:“既然孟公子负责这件案件侦破,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连老和尚都这么说了,贺旺也就无话可说,一咬牙,点头道:“那好,你们只能搜那项链,不能翻我别的东西。”
  孟天楚心想,不能翻别的东西?那还叫什么搜查呢,这小子这么怕人搜,难道藏得有什么金银珠宝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小和尚虚松举了个灯笼走在前面,孟天楚、张振禹、玄音随后跟着,本来夏凤仪、飞燕和霁雯三个女的不想去凑那热闹的,可只剩她们三个在这大雄宝殿里,旁边厢房里还停放着秦夫人的尸体,都感到阴森可怖,便也随后跟了来,远远地站在院子里观望。
  孟天楚他们几个男的来到贺旺住的那间房外,贺旺道:“你们这么多人,可不能都进去,最多只能有两个人进去搜查。”
  孟天楚笑道:“那好,就由我亲自搜,玄音方丈和贺掌柜你们两在一旁监督,其他人在门外观望就行了,贺掌柜意下如何?”
  贺旺点了点头,当先进了房间。
  玄音手提那盏小灯笼,和孟天楚两人随后进了房间。
  贺旺的行囊有一个大包和一个小包,都用蓝布包裹着的。
  孟天楚伸手要去解开那大包,贺旺一把拦住,讪笑道:“孟公子,这一包……这一包都是些木头块,你才外面摸一摸就知道了,没有那项链的,就……就不用解开了吧……”
  孟天楚道:“嘿嘿,既然搜查,那就不能遗漏,你能摸得出来,我可摸不出来,还是眼见为实才好。”说罢,甩开他的手,三两下解开了包裹。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块薄薄的小木板,别的倒没什么。孟天楚好奇地拿起一块,翻过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原来,上面刻着的是一幅春宫图。又拿起几块瞧了瞧,也都是。
  难怪这小子推三阻四的就不让搜查,原来藏得有这么多春宫图刻板。
  在古代,**嫖娼都很正常,甚至还有官妓,上春楼逛窑子没人说,甚至文人常常还以此为荣,而出版春宫图或者艳情小说,却常常为人不齿,被认为是下三滥的东西,虽不禁止,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就是说,古代关于“性”这玩意,是做得说不得的。所以贺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个捣鼓色情图册的书商。
  玄音方丈瞟了一眼,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忙垂下眼帘,低声宣了声佛号。
  贺旺神情颇为尴尬,讪笑道:“我这……,我这是替朋友带的,我自己可是做正经生意的,从不捣弄这个……嘿嘿……”
  孟天楚才懒得管他这些,翻看了一下木板,没有发现项链。接着解开了那个小包裹。
  小包裹一打开,三人都惊呆了。
  包裹里放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小钱袋之外,赫然一条珍珠项链,闪闪生辉!正是秦夫人脖颈上那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
  玄音方丈单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贺旺简直惊呆了:“这……项链……不对……怎么回事?……”
  孟天楚冷笑道:“是啊,这是怎么回事?贺掌柜,秦夫人的项链怎么跑到你的包裹里来了?”
  门口的秦逸云一听,大叫了一声,冲了进来,一眼看见包裹里的那串珍珠项链:“是我娘子的!没错!”一转身,盯着贺旺:“好啊,果然是你这狗贼,见财起意杀了我娘子,我……我跟你拚了!”扑过去撕打贺旺。
  孟天楚急忙将他拉住。对贺旺冷声道:“人赃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破案

  贺旺张口结舌,一张脸又红又白,忽然声嘶力竭喊道:“我冤枉啊!不是我杀的,这东西不是我偷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定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嘿嘿,盗贼被抓住了之后,最喜欢说的就是这一句。”
  “孟公子,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啊!这项链一定有人栽赃陷害我!求求你!为我做主阿!”
  “行了,这些话你留着去和衙门知县大老爷的板子说去吧!”孟天楚转身对小和尚虚松道:“去拿一根绳子来把他捆了,天一亮,押解下山送官法办。”虚松答应了,急忙跑去拿绳子去了。
  贺旺倒退了几步,双手乱舞,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罪责洗脱一般。
  虚松拿来了绳子交给孟天楚。孟天楚拿着绳子上前,说道:“贺掌柜,你是老老实实让我绑呢?还是我将你制服了再绑你?”
  贺旺刚才被孟天楚一招制敌擒拿手给制服,更何况门口还堵着那么多人,后窗也是关着的,无处可逃,只得放下双手,背在身后,让孟天楚捆绑。嘴里依旧不停说道:“孟公子……真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冤枉啊,有人陷害我……!”
  孟天楚先将他双手捆好,然后将他反着捆在房里的一根立柱上,手脚都绑好了,对老何头道:“你今晚负责看守他,他要敢乱动,你就叫人。”老何头点头答应。
  秦逸云对孟天楚拱手施礼道:“多谢孟公子侦破此案,为我娘子报了仇。多谢了!”
  孟天楚笑道:“你推荐我当刑名师爷,这侦破案件乃份内之事,何言谢字呢。也算对你举荐之恩的一点小回报吧。”
  秦逸云道:“孟公子果然有过人本领,不费吹灰之力就侦破了此案,佩服佩服。看来,袁某推荐你当这刑名师爷算是推荐对了。”顿了顿,转身对门外叫道:“霁雯……霁雯!”
  霁雯和夏凤仪、飞燕他们在院子里远远观望,听到秦逸云叫她,急忙答应了,进了房里,来到秦逸云身边,福了一礼:“老爷!”
  秦逸云将旁边的霁雯拉了过来,搂着霁雯的肩膀,对孟天楚道:“杭州距离苏州不远,我和霁雯回苏州之后就成亲,要不,孟公子先到我家喝杯喜酒,盘庚数日,再去报到,如何?”
  老婆刚死才几个时辰,就打算着娶新媳妇了,孟天楚对秦逸云这等作为很是反感,便拱手道:“不了,孟某急着赶去报到,就不打扰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心里对他俩这婚事反感,连恭喜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都懒得说。
  秦逸云也不在意:“既然如此,那以后孟公子途经苏州,可一定要来喝杯酒哦。”
  “一定一定!”孟天楚拱拱手客套了两句。
  秦逸云望了一眼包裹里的那串珍珠项链:“孟公子,这串项链我能拿回去吗?”
  孟天楚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这是赃物,是呈堂证供,等明天当地衙门官员来了之后作了记录,才能返还失主。”
  “哦,那也好,那这项链……?”
  “既然这案子现在由我负责侦破,就暂时由我保管吧!”
  秦逸云连连点头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孟天楚盯着包裹里那串项链出了一会神,又转头望了望绑在柱子上的贺旺,想了想,转身对夏凤仪道:“娘子,把你的手绢给我行吗?”
  夏凤仪脸上微微一红,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了孟天楚。孟天楚接过,一股幽香沁人心脾,拿着手绢走到包裹前,隔着手绢将那串项链小心包裹了起来,放进了怀里。
  张振禹上前笑道:“孟公子破案如神,小弟十分的佩服,本有意再接着喝两盅,但夜已深,张某孤身一人倒也无妨,只是耽误了贤伉俪春梦,那就不好了。只好就此作罢。嘿嘿。”
  孟天楚也笑道:“是啊,反正明天咱们还要等官府衙门的人上山来查案,一时半会走不了,张兄还有雅兴,咱们明日在寺庙外找个清雅之处再喝几杯如何?”
  张振禹微微一蹙眉:“明日我等还要等衙门人上山查案吗?”
  “是啊,张兄放心,咱们都是见证人,衙门的人录了证词,咱们就可以走了,应该很快的。”
  张振禹这才舒展了眉头:“如此最好,我等作个见证,帮助查明犯罪,那也是份内之事。”
  秦逸云急忙躬身道:“多谢张公子,多谢诸位帮忙,明日衙门查清案情之后,我等下山到了前面集镇,由我作东,设宴相谢!”
  张振禹、孟天楚都拱手道:“好说好说!”
  孟天楚对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现在都差不多四更天了,都回去睡了吧。”众人这才各自散了。
  秦逸云既然已经亮明了与丫鬟霁雯的关系,也就不必分房睡了,所以与霁雯两人睡秦夫人他们那间房。
  孟天楚和夏凤仪、飞燕回到房里。飞燕打来水服侍他们两人洗漱完毕,飞燕忙完之后,神色不宁地坐在凳子上没动窝,孟天楚奇道:“咦!你现在不回去睡?难道真想和我们一起睡吗?那好啊,三个人睡,大被同眠,多暖和的!”
  飞燕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哝道:“我……我一个人……害怕……”
  夏凤仪嗤地一声笑了:“这床宽,我们两还是一起睡吧,他睡地上。”
  “真的?”飞燕惊喜叫道,眼神却望向孟天楚,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得孟天楚说了算。
  孟天楚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我一个人睡隔壁好了!”站起身噔噔往外走。
  飞燕一惊,这可不行,哪有小夫妻分床睡的,虽然是假夫妻,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如果事情因为自己怕鬼而败露,那自己罪孽可就大了,急忙追到了隔壁。

疑惑

  只见孟天楚正站在床边,好像要脱衣服,急忙上前拉住他:“少爷,别……,你回去吧!还是我自己一个人睡好了!”
  孟天楚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身材窈窕俏丽无比的小丫鬟飞燕,嘻皮笑脸低声道:“要不,我陪你睡好不好?我睡觉可暖和了哦,可以给你暖脚的!”
  飞燕扑哧一声笑了,大眼睛闪了闪:“不是告诉你了吗?想和我睡?哼,下辈子吧!”拉着他就往外推:“快走!我要睡觉了!”
  孟天楚抖手挣脱了她,跪爬上床,抱起床上的被子夹在腋下,又走到旁边那张床边,将另一床被子也夹在腋下,往外就走。飞燕追了上来:“喂~!你把被子抱走了,我睡什么啊!”
  孟天楚一回头,低声道:“你不是要和少奶奶睡吗?没被子,你干躺着啊?”眨了眨眼睛,笑着回到了隔壁屋里。
  飞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孟天楚是来给她抱被子来了,追进房里,白了他一眼,哼道:“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孟天楚凑过头来,涎着脸低声道:“刚才在隔壁屋里说的那句是真的!”
  那句话是说要和飞燕一起睡,飞燕脸一红,清啐了一口:“作梦吧你!”抢过被子,走到床边铺床。
  夏凤仪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两:“作什么梦啊,你们两?”
  “春梦!”孟天楚嘻嘻一笑。
  “他做白日梦来着!”飞燕也笑道,铺好了床,和夏凤仪两人坐在床边,望着孟天楚。
  孟天楚将抱过来的另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当垫褥,将另外一床盖在上面当盖被,然后脱了长袍,瞧了瞧坐在床边的两个美人,眨了眨眼睛,双手抓住裤腰带,作势要脱长裤。
  二女惊呼一声,急忙转过头去。
  孟天楚哈哈大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说了声:“晚安!”侧脸朝着里,拿个脊背对着她们两。
  夏凤仪和飞燕这才知道又被他戏弄了,相视一笑,望着孟天楚的脊背,心里均想,这一路来,孟天楚虽然嘴巴上经常讨些便宜,却从不乱来,有些想不通,他以前那么坏,自从拜堂成亲以后,和她们两在一起以来,却从没有做出什么让人倒胃口的事情,倒也算得上个正人君子。不知道是他假装的,还是她们两人以前误会了他。
  飞燕吹灭了桌上的油灯,两人摸黑脱了衣裙,只穿着贴身亵衣,钻进了各自的被子。
  二女躺在床上,却一时之间睡不着。这一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路同行的风骚女子秦夫人死了,虽然她们两对秦夫人很反感,但眼见她被吊死在厕所里,还是不免有些侧然。
  对于睡在地上的那孟少爷,二女更是看不透了,这离奇的案件,他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侦破了,难道真像他所说,他对案件侦破很有研究吗?那以前他不学无术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又或者他在四书五经上不擅长,但在侦破方面却真有奇才?
  飞燕心直口快,侧过身来,低声叫道:“嗳!少爷!睡着了吗?”
  “睡着了,正在做白日梦呢!”孟天楚故意很响地咂巴了一下嘴,好像梦很香回味无穷似的。
  “没正经!”飞燕想起孟天楚的话,脸颊有些发烫,哼了一声:“嗳,我问你,你怎么会侦破案件的?跟谁学的?”
  “无私自通!”孟天楚含糊地嘀咕道。
  “哼!不说算了。”飞燕平躺回去,眼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总觉得,那项链不太像贺旺偷的……”
  孟天楚转身过来,黑暗中,目光炯炯望向床上的飞燕:“你也有这种感觉?”
  飞燕道:“是啊——难道你也觉得不对劲?”
  孟天楚道:“你先说说,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我和少奶奶我们两在门口观望,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当你找到那串项链的时候,贺旺的表情,真是很意外,那种意外……我说不清楚,但我总觉得不象是作假,如果真是作假,那这贺旺也太会演戏了。对吧?少奶奶。”
  夏凤仪道:“是,那贺旺的神情的确不太象假装的。”
  孟天楚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啊,我也发觉了,贺旺看见那串项链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的确是非常的意外和惊恐,这个结果好像他根本就料想不到。当时我就有些疑惑,他后来的说话和表现,更加深了我这种感觉。”
  夏凤仪有些紧张了。爬起半个身子,隔着飞燕对孟天楚说道:“那……难道咱们抓错了人了吗?凶手根本不是贺旺?”
  孟天楚听到她无意中说了一句“咱们”,心中微微一动,这美少女已经在潜意识里将她与自己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孟天楚轻轻叹息了一声:“有这种可能,如果他真是凶手,图财害命杀了秦夫人,抢走了她的珍珠项链,然后把珍珠项链藏在了小包裹里,那他就不会老老实实让我们搜查的,他明明知道珍珠项链就在小包裹里,怎么会在一旁面不改色等着我打开那小包裹呢?而打开之后看见了那串珍珠项链,那种惊诧和意外也不象是假装的。”
  飞燕道:“是啊,要是真是他,他应该拚个鱼死网破也要跑出去,而不是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你解开包裹。”
  “嗯,当时我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这不符合逻辑常理。可是,这古寺里就这么些人,只有老和尚、老何头和贺旺他们三个有作案时间,老和尚和老何头都没有足够的作案动机,贺旺有动机也有时间,可是,事后的表现却如此反常,如果凶手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难道……真是那个怀抱婴儿的女鬼干的?”
  夏凤仪道:“嗳!黑古隆冬的,你别吓人好不好?”

虚松之死

  “不是我吓你们,你们晚上吃饭的时候没去斋房,没听到这鬼故事,真的好吓人的!说是若干年前,有个白衣女子经过这寺庙,就在寺庙后面的松树林里吊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
  “别……别说了……不听不听~!”夏凤仪塞着耳朵摇着头,缩进被子里。
  “嘿嘿,那不说了,睡觉!”孟天楚转身面朝里睡着。
  飞燕胆子相对要大一些,虽然害怕,还是有些好奇,鬼故事就是这样,越害怕就越想听,禁不住低声道:“喂!少爷,那女子被人发现的时候怎么了?”
  孟天楚转过身来说道:“想听啊?”
  “嗯!”飞燕往被子里缩了缩,却禁不住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少奶奶不想听,我说了,她会怪我的,嘿嘿,要不,你到我被子里来,我在你耳边告诉你,好不好?”
  “哼!你就知道欺负人!不说算了!”侧脸过去朝里睡。
  睡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伸手捅了捅夏凤仪的被子,低声道:“少奶奶,让他说说嘛,咱们三个人在屋里,有什么好怕的。”
  夏凤仪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微微一犹豫,正要点头,就在这时,就听到隐隐约约有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声音凄厉,拖长了尾音,仿佛气都喘不过来了似的。
  “啊~!”夏凤仪和飞燕惊呼一声,一起把头缩进了被子里,簌簌发抖。
  孟天楚吓得打了个冷战,好在他已经听了好几次这婴儿啼哭了,没有以前那么恐怖,一骨碌坐了起来,细细听了听,声音好像是厕所方向传来的,又好像就在窗子后面似的。
  孟天楚钻出被窝,蹑手蹑脚走到后窗边上,侧耳细听片刻,轻轻打开窗栓,呼地一下推开了窗子,一阵阴风吹了进来,那婴儿的啼哭猛然增大了,仿佛就在数步之外的围墙那边,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夏凤仪和飞燕两人已经躲在被子里抱成一团,孟天楚学着方丈玄音的样子,高声断喝道:“阿弥陀佛,孽障,还不快快离去!”
  说也奇怪,他话音刚落,那啼哭之声便嘎然而止了,再无半点声音!
  孟天楚又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动静,除了阴风阵阵吹拂松树枝的沙沙声。
  孟天楚这才将窗户关好,走到二女床边,看见他们被子兀自簌簌发抖,禁不住有些得意:“喂!不怕闷死啊!那女鬼已经抱着婴儿走了。”随即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过了片刻,二女这才把脑袋伸了出来,飞燕也连着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那女鬼再也不要来了!”
  孟天楚故意逗她们:“那可不一定哦,听说这女鬼死在这寺庙后面,阴魂不散,怎么会轻易离开呢!”
  飞燕紧张地问道:“女鬼吊死,那婴儿哭又是怎么回事?”
  “婴儿,嘿嘿,这婴儿就是那女鬼吊死了之后产下的鬼胎!”
  “啊!”飞燕吓得一下缩进了被子里。
  夏凤仪嗔道:“活该吓死你!老是说什么鬼啊鬼的~!哼!这破庙是什么鬼地方嘛!”话音刚落,忽然发觉自己也说了个鬼字。
  孟天楚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可不是我说的了啊。其实,鬼这东西就是这样,越害怕就越有鬼,只要你大胆面对,鬼就没影了,没听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吗?好了,那抱着婴儿的女鬼已经走远了,暂时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用怕。有我在呢。睡觉!明天还要接着查这件案子。”说罢,转身呼呼大睡起来。
  这时,就听到外面悉悉沙沙的声音,房顶上,窗外头,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下雨了。
  雨声往往具有让人镇静的作用,所以夏凤仪和飞燕刚开始还是很紧张,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雨声,那婴儿哭泣声一直再没响起,只有雨打着房顶瓦片的声音,如丝如梦一般,两人这才慢慢把心放下,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孟天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了看夏凤仪和飞燕,还正睡得香呢,轻手轻脚爬起身,拿了衣袍穿好,去拔门闩,吱呀一声,还是把飞燕惊醒了,睡眼朦胧转头望向孟天楚,轻声问:“少爷,你起了?”
  孟天楚低声道:“嗯,我先去安排报案的事情,你们两可以再睡一会,把门拴上就行了。”说罢,拉开门走了出去,回身将门掩好。
  他来到老何头房间,推开门,只见老何头正坐在床边,小心监视着被捆在立柱上的贺旺。
  贺旺显然一夜没睡,本来精神萎靡,一见孟天楚,顿时来了精神,哀求道:“孟公子,秦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那根项链肯定有人栽赃陷害我阿。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没等孟天楚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道:“不得了了!虚松也吊死了~!”
  孟天楚一惊,转身出门一看,只见方丈玄音站在大雄宝殿门前,身子哆嗦着,大声叫喊。急忙跑过去问道:“方丈,怎么回事?”
  “虚松死了!吊死在他禅房里了~!”
  孟天楚几步上了台阶,来到虚松的禅房门前,房门大开着,只见小和尚虚松被一根布带兜住脖颈吊在房梁上,缢索似乎是他的腰带,身上穿着一身白色贴身内衣裤,脑袋下垂,眼睛微微张开。两脚距离地面一尺来高,旁边歪倒着一根凳子。
  张振禹、秦逸云、老何头等人都已经随后赶到,霁雯抬眼看见虚松吊在房梁上,吓得惊叫了一声,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一夜之间,这深山古寺在女鬼婴儿的凄厉哭泣声中,一连二人被吊死,怎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谁去报案

  孟天楚让他们等在外面,自己抢步来到虚松身下,抱住尸体,尸体的脑袋是挂在绳套里的,他抱住尸体往上一送,将尸体头部从绳套里松脱出来,然后小心地放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颈静脉,没有鼻息,没有脉搏了。拿起他的手指,发现指尖已经冰凉,且已经出现淡淡的暗紫色尸斑。不用看别的,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已经死亡。不过,孟天楚还是很谨慎地翻开死者眼帘查看瞳孔,发现瞳孔已经固定并可以挤压变形。确认已经死亡。
  这时,夏凤仪和飞燕已经听到喊声,穿好衣裙跑到了大雄宝殿,一见地上的虚松的尸体和脖颈上还捆着的布带,也是惊叫了一声躲到一边,不敢再看。
  孟天楚仅仅粗略查看了尸体的颜面和脖颈上的勒痕,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冷笑。他走到门口,问方丈玄音道:“大师,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方丈玄音道:“贫僧起床之后,作早课供奉佛祖的时候,发现虚松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以为他还在睡觉,便想去敲门让他起床收拾东西,到时候好和你们一起下山。可敲了好一会,房门还是紧闭着,我叫了几声,也没听到有人答应,这才感觉不妙。”
  孟天楚插话道:“方丈怎么发觉不妙呢?”
  玄音道:“因为如果虚松已经自行下山了,那房门不可能从里面紧闩着,所以贫僧就绕道后窗,发现后窗有一扇窗户没闩,打开一看,这才发现虚松在房梁上吊着,贫僧赶紧翻窗户进去查看,发现虚松已经吊死了。贫僧这才开了房门出来叫人。”
  孟天楚点头道:“这么说来,我来之前,只有方丈一个人进过这房间?”
  “是!”方丈合什道。
  秦逸云在一旁哼声道:“虚松这小秃驴,自幼跟随方丈在听松寺出家,这次犯戒被他师父赶出山门,肯定是羞愧难当,故此上吊自杀死了。”
  他气恼虚松和他娘子有苟且之事,以及看了他和丫鬟霁雯的免费激情现场表演,现在虽然见他已经吊死,可这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张振禹在一旁也叹息道:“这孩子毕竟年纪小,一时经受不住这等打击,我们昨晚被秦夫人被杀案搞昏了头,一时疏忽了,应该多多开导于他,或许就不会出这等事情了。”
  方丈玄音叹道:“阿弥陀佛,都怪贫僧太过急躁,要是慢慢和他说,他未必会走这条路,唉~!”
  孟天楚冷冷一笑:“现在就断言虚松死于自杀,未免为时过早。”
  玄音眉毛挑了挑,问道:“孟施主何出此言?”
  “没什么,等我验过尸体,或许就能真相大白了!你们在大雄宝殿里等我,谁都不许走!”
  接着,孟天楚吩咐老何头先将自己的法医物证勘查箱拿来,再下山到当地衙门报告。
  秦逸云道:“不行!现在虚松小和尚死了,咱们这些人都有嫌疑,你让他下山通报,万一凶手是他,他要跑了那可怎么办?”
  “凶手不是他!”
  “为什么?”
  “老何头杀小和尚干什么?”
  秦逸云想也不想便说道:“这么说我也没嫌疑,因为我也没理由杀小和尚。”
  “你当然有!”孟天楚笑道,“秦掌柜,你怎么忘了,他与你娘子曾经有过寺庙前松树林之约,还偷窥过你和你的丫鬟亲热,昨晚上你还想杀了他呢!”
  “我……”秦逸云一时语塞,“我可没杀他,我一直和我霁雯在房里睡觉呢。”
  “我现在也没说是你杀的阿。我只是说老何头犯罪嫌疑最小,咱们总得派一个人下山去报案吧。”
  秦逸云非要顶牛:“那怎么不派老和尚去呢?”这话刚说完,觉得不对,小和尚犯色戒损坏了寺庙清誉,虽然老和尚因此就把小和尚杀掉,有些牵强,但相对老何头的杀人动机来说,毕竟还能说得过去,所以老和尚也有犯罪嫌疑,便又改口道:“不叫老和尚,叫张振禹张公子下山,如何?他总没有理由杀了小和尚吧?”
  孟天楚摇了摇头:“张公子是没有理由杀小和尚虚松,但他昨晚上是一个人睡的,有作案时间,所以不能排除嫌疑。”
  张振禹冷笑了一声:“我还懒得跑路呢!你们谁爱去谁去好了,反正我不去!”
  张振禹不愿意去,秦逸云也没办法,又道:“那老何头也有作案时……”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昨晚上老何头一直在房间里看守着贺旺,不过,难保他不会借故上厕所之类的溜出去杀人,忙道:“你等等,我去问问贺旺再说!”
  秦逸云急步跑出去进了关押贺旺的厢房。不一会,讪讪出来了:“贺旺说……说老何头的确一晚上没出去过。”
  孟天楚道:“贺旺是罪犯走不了,现在只剩下三个女人,反正我不会让我娘子或者丫鬟下山报案的,秦掌柜,要不叫你的霁雯下山去报案如何?”
  “那……那怎么行!”秦逸云连连摆手,顿了顿,说道:“那好吧,就让老何头下山去报案,但如果他要是跑了呢?”
  “如果他就此逃走,那也是不打自招,证明他有鬼,直接将其海捕归案就行了。”
  “嗯,这倒可以!”秦逸云点了点头。
  老何头这才下山报案去了。
  老何头走了之后,孟天楚拿着法医物证勘查箱进了虚松的厢房,关好门,从勘查箱里拿出一双手套戴好。
  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小和尚虚松的死因,只有确定虚松是他杀,现场勘查或者推算死亡时间之类的才成为必要。而刚才只是粗略查看了一下,便发现了诸多问题,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勘察。
  孟天楚先将虚松的衣裤全部脱光,进行了尸体体表检验。

生活反应

  检查完之后,又进行了现场勘查。现场没有提取到脚印,在打开的后窗上,倒是提取到了几枚掌纹和指纹,可经过比对,却是玄音方丈和虚松小和尚的。这很好理解,据玄音所说,他叫不开门,到后窗发现虚松上吊,便从后窗翻窗而入,所以在窗台上会留下手印和指纹。这房间是小和尚的,小和尚留下指纹那也很正常。
  为什么凶手没有留下指纹呢?这窗台比较高,正常情况下,必须用手撑住窗台,才能翻窗进入房间,而要用手撑住窗台的话,就有很大的机率会在窗台上留下可以检出的手印或者指纹,可为什么没有呢?难道凶手戴了手套?不可能,古人还没有戴手套防范留下指纹的反侦察知识,难道凶手是撑竿跳翻进了房间了吗?又或者,凶手根本就是方丈玄音,他在贼喊抓贼!
  孟天楚蹲在尸体旁边,思索着这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
  良久,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随即站起身打开门,提着法医物证勘查箱匆匆出来,让飞燕给他倒了一杯茶,端着进了停放秦夫人的那间厢房。
  他关上门,一个人在里面不知在忙些什么,等了好一会,孟天楚才打开门出来,手里端了个杯子对书生张振禹道:“麻烦你去帮我倒半杯酒来,行吗?”看了一眼老和尚玄音,急忙又补充道:“是检验要用,我不会喝的。”
  张振禹笑呵呵点头道:“行啊!”接过杯子出去了,片刻,端了半杯酒回来,递给了孟天楚。
  孟天楚谢了接过来,又把门关上,过了好一会,这才脱了手套满脸笑容走了出来。大家一见他笑容满面,都围拢了上来。
  孟天楚并不急于解说自己验尸的经过,而让秦逸云去将贺旺带到大雄宝殿来。
  贺旺带来之后,他刚才也已经听到说虚松吊死了,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哭丧着脸哀求道:“孟公子,秦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冤枉啊……”
  孟天楚微笑着上前亲自给他解开了绳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已经知道,真凶的确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贺旺惊喜交加,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嘴地口称青天大老爷。孟天楚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也难怪贺旺如此,因为人赃俱获,这在古代,那可是板上钉钉的铁案,足够将贺旺斩立决的。所以,如果说贺旺是死里逃生,一点都不夸张。
  贺旺是高兴惨了,可孟天楚这句话把众人都惊呆了,当然,夏凤仪和飞燕倒有些思想准备,毕竟昨晚上曾经听过孟天楚对着案件的疑惑。
  秦逸云首先叫道:“不对啊,你昨晚上不是说了就是他杀死了我娘子,然后抢走了我娘子的珍珠项链吗?怎么这会儿又说不是了?”
  “因为虚松不是上吊自杀,是被人杀害之后伪装上吊!而虚松的被杀告诉了我,杀死你娘子的真正凶手不是贺旺!”
  又是被杀?这古庙里一晚上连续两件命案!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后脊梁一阵的寒意,一时之间没人询问孟天楚为什么判断虚松死于谋杀。待听到孟天楚说根据虚松的被杀,查出了秦夫人被杀案不是贺旺所为,更让人惊诧。
  张振禹道:“孟公子,你这话越说越玄乎,弄得我们都晕了,能解释一下吗?”
  “当然要解释清楚。各位请到虚松禅房里来。”说罢,孟天楚当先走进了禅房。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也都跟着进了禅房。
  夏凤仪和飞燕虽然害怕里面的死尸,但也想知道孟天楚就竟是怎么找出真凶的,而真凶又到底是谁,所以他们两也进了禅房,站在门边听着,这位置好,一旦乍尸,可以撒腿就跑。
  孟天楚蹲在地上虚松的尸体脑袋旁边,指着尸体脖颈上那道勒痕说:“虚松是被他自己的裤腰带吊死的,根据脖颈上勒痕看,是典型缢型,即腰带是在颈前舍骨与甲状软骨之间对称性向两侧绕行,沿下颌角经耳后越过乳突,斜向后上方悬吊提空,八字不交。简单地说就是绳索是在虚松后脑勺上方位置,脑袋往下垂着吊死。”
  张振禹点点头:“对,刚才我们看见的,就是这种情况。”
  秦逸云道:“你分析的这什么典型……典型缢型……,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当然能!”孟天楚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人的脖子上有动脉和静脉,分别负责把血液从心脏送到头部然后从头部送回心脏,”随即,他两手张开,模拟正位缢死上吊的样子,反掐住自己的脖颈,说道:“典型前位缢死会造成人颈动静脉完全压闭,人的头面部会呈缺血状态,因此,面部应当是苍白的。可是,你们看看虚松的尸体颜面部,却是青紫色的!”
  听了孟天楚这番解说,众人似懂非懂,秦逸云道:“我以前见过脑袋垂着吊死的人,倒的确是脸色惨白的。可这虚松的脸,是青紫的,是不同。”
  既然有见过吊死的人作证,大家也就信了,贺旺大难不死,心情很好,赞道:“孟公子一下子发现了端倪,真是了不起!”
  孟天楚虽然为他洗脱了冤屈,对他却还是不感冒,也没理他,接着说道:“由于虚松尸体颜面表现出来的形态学改变不符合前位吊死的特征,这让我怀疑虚松不是死于吊死,而是被人用其他方法杀死之后,假装上吊自杀。检查之后,果然如此。”
  秦逸云道:“这么神奇?能解释一下吗?”
  孟天楚微微一笑,说道:“行啊,我解释给你们听!缢死和死后悬尸的区别主要是缢沟和颈深部组织是否存在生活反应。”
  “生活……生活反应是什么啊?”一旁的飞燕也听得入了神,闪动着大大的黑眼睛问道。

和尚杀人的理由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来,生活反应是人还活着的情况下被活活吊死时,所产生的一种形态学上的变化,也就是一种不同于死后悬尸的变化。”孟天楚指了指虚松脖颈上的勒痕,“就本案来看,如果是活活吊死的,死者脖颈上的缢沟会有表皮剥脱和出血点,这就是活活吊死情况下的一种生活反应,但是你们看,虚松脖颈上的勒痕处,没有表皮剥脱和出血点。”
  众人凑上去瞧了瞧,的确没有。
  孟天楚拿出手术刀,指着死者脖颈部说道:“我现在要对死者脖颈部进行解剖,如果死者是活活吊死,那么这尸体颈深部内部缢沟处的肌肉会有挫压性出血区,颈浅、深淋巴结也会有出血,还可能有舌骨大角骨折伴出血。相反,如果是死后悬尸,则没有。”
  手术刀娴熟地落下,飞快地划动着,孟天楚一一指示给他们瞧,果然没有所说的出血,证明是死后悬尸。
  飞燕和夏凤仪不敢凑上前去看孟天楚解剖尸体,更不敢上前查看是不是真的没有出血区,听到围观的几个男人纷纷点头,估计孟天楚说的是真的了,两人有些疑惑这孟少爷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张振禹说道:“孟公子,就算你刚才说的没错,虚松是被人杀死后悬尸,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捂死的!”孟天楚双手比划了一下,“凶手用枕头、毛巾、被子之类的软物件,趁虚松熟睡之际,压住他的身体捂住了他的嘴鼻,将他捂死了,然后用他的腰带套在房梁上,将尸体抱上去挂上,将凳子放倒,伪装自杀。”
  一旁的贺旺又啧啧两声,赞道:“孟公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凶手用的什么手段。”
  秦逸云转头瞪了他一眼:“你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贺旺笑了笑:“反正昨晚上我是被绑在柱子上的,杀不了人,所以,虚松的死与我无关!那我就闭嘴瞧热闹吧。”
  方丈玄音道了声佛号:“孟施主,何以见得虚松是被人捂死的呢?”
  “虚松告诉我的!”孟天楚一本正经说道。
  张振禹皱了皱眉,不悦道:“孟公子,现在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我没开玩笑!”孟天楚指了指虚松的尸体,“准确地说,是虚松的尸体上的出现的症状让我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张振禹等人听了孟天楚的话,也都低下头望了望虚松的脸,问道:“什么症状?”
  孟天楚道:“捂死,是隔断人的气体交换,导致全身组织器官缺氧而窒息死亡,是一种单纯性缺氧窒息死亡,这一点与吊死、勒死不同,所以,尸体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不相同。也正因为如此,尸体所表现出来的窒息征象也比较明显和典型。”
  秦逸云低头瞧了瞧尸体颜面:“什么征象?我只看见死者脸上青紫,其他没看出什么来啊。”
  “这就是征象啊,刚才我说了,捂死是断绝空气交换导致窒息死亡,由于死者体内缺氧,血液内氧合血红蛋白减少而还原血红蛋白增多呈深紫红色,透过面部表皮,呈青紫色。凶手很狡猾,他是用柔软的被子之类的盖住死者面部,这样捂死死者,面部的确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死者面部颜色已经告诉我们,死者是死于缺氧窒息。”
  飞燕插了一句:“那缺氧也不能说就一定是捂死啊!”
  “说得好!”孟天楚赞道,“仅仅是面部青紫还不能说明问题,还有别的征象,如果是捂死的,因为按压口鼻,所以会在口鼻处留下相应的痕迹。”孟天楚翻开了死者嘴唇,“你们看,死者唇粘膜和牙龈粘膜有破损和出血!”
  众人低下头查看了一下,果然如此。至此,小和尚虚松死亡的真相终于大白了。玄音方丈高声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哪位施主如此狠毒,对我徒儿下此毒手!”
  秦逸云冷声道:“老和尚,你就别自己贼喊抓贼了!”
  玄音方丈吃了一惊:“袁施主何出此言?”
  “嘿嘿,昨晚上咱们都各自回房睡了,只有你和虚松小秃驴两个人在大雄宝殿,你要杀他那还不容易吗?”
  玄音道:“善哉善哉!贫僧虽然有些气恼劣徒不争气,却不至于为此杀人啊,杀生乃佛家第一戒,贫僧出家数十载,一向都是严守清规戒律的。”
  秦逸云道:“你一直不肯说清楚寺庙后面那孕妇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怀疑那个孕妇就是你杀死在寺庙后面松树林里,假称上吊自杀!我娘子无意见听到了你和小和尚的对话,或者偶然撞破了你的这个秘密,你和小和尚合伙杀死了我娘子,然后你又杀小和尚灭口!你就是这两起命案的真凶!”
  玄音不温不怒,合什道:“秦施主臆断了,他们二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那你说清楚,寺庙后面那孕妇究竟怎么回事?”
  玄音低着头,沉吟不语。
  张振禹摇头道:“秦掌柜,玄音方丈乃出家之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会杀死尊夫人和自己的徒儿呢。只怕凶手另有其人才对。”
  秦掌柜冷冷道:“另有其人?贺旺和老何头一直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你又说老和尚没有杀人动机,我一直和我霁雯在房里睡觉,孟公子一家人也一样,唯独只有你孤身一人,如果不是老和尚杀的,难道是你杀的不成?”
  张振禹双眉一竖,冷声道:“秦掌柜,张某为何要杀小和尚虚松呢?”
  “你……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杀他自然有你的理由呗!”
  “嘿嘿,秦掌柜说不出张某杀人的理由,张某倒知道秦掌柜为何要杀虚松。”

隐情

  “你别血口喷人!”秦逸云一指张振禹,“我和我霁雯一直在房里睡觉,霁雯可以为我作证!”
  霁雯在一旁点了点头:“是,我们老爷没有出去过。”
  张振禹嗤地一声冷笑:“你们两本来就是一家人,如何能相互证明呢?说不定你们两一起去杀人,一个在外面望风,一个翻进去杀人,也未曾可知啊。”
  “你……你简直是信口雌黄!”秦逸云气得脖颈上的青筋直冒。
  张振禹却好整以暇:“那秦掌柜说张某杀人,又有何证据?难道不也是信口雌黄吗?”
  飞燕喝道:“喂!你们吵够了没有?是你们在破案还是我们少爷在破案?你们不知道凶手是谁,难道就不能竖着耳朵闭上嘴听我们少爷的吗?”
  孟天楚一直微笑着听他说争吵,此刻听飞燕这话,好像对自己挺看重似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飞燕大眼睛躲开了孟天楚的目光,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贺旺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刚才孟公子都已经说了,他不仅从虚松的死查到了杀死虚松的凶手,还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杀死秦夫人的另有其人,咱们还是听听孟公子的高见吧。”
  “正是!”秦逸云想起来了,孟天楚说杀死他娘子的凶手另有其人。忙问道:“孟公子,我娘子究竟是被谁所杀?”
  孟天楚没有直截了当回答这个问题,笑了笑,转头对玄音方丈道:“大师,我知道你不肯说出那吊死的孕妇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不过我知道这隐情却与这两件案子无关,也不存在什么秘密被撞破杀人的事情,那的确是我们的臆断。”
  玄音白眉毛抖了两下,深深地望了一眼孟天楚,长叹了一声:“多谢孟施主信任,如今我徒儿也死了,寺里再没有别的僧侣,贫僧也不怕丢人了,就说出这秘密吧——其实,寺庙后面松树林里吊死的那个女子,是贫僧出家之前的媳妇……”
  众人一听,都大吃了一惊,这事果然另有隐情。
  玄音叹息了一声,仰起头,陷入了往事的回忆:“我没出家之前,父母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可那时候我出家之心已决,新婚之夜,我逃走了,辗转来到这听松寺出了家,几年之后,我娘子找到了我,苦苦哀求让我还俗回去,我不允。最后,无奈之余,她跪下来求我,让我给她留个种,免得别人耻笑不能生养,也为我家留住香火。在她苦苦哀求之下,我一时心软,就在寺庙后面松树林里,与她……,第二天她就离开了,这件事情寺庙的僧侣们并不知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九个多月之后,我娘子又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寒,知道这后面发生的将是个悲剧。
  果然,玄音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低缓的声音续道:“她找到我之时,已经是身怀六甲,依旧跪在地上哀求我,让我跟她回去,说是孩子不能没有爹……,但我执意不允,我娘子苦苦哀求无果,便拿出了一条白绫,对我说:如果我不和她回去,她就到寺庙后面上吊,死也死在我身边,她说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如果我决定跟她回去,就到松树林里去找她,要不然,就不用管她了……”
  众人都知道,玄音肯定没有去,夏凤仪却还是忍不住道:“大师,你娘子对你一往情深,你一定去松树林里找她了吧?”
  玄音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师父临死之前已经将衣钵传给我,让我当了听松寺住持,而且我出家之心已决,当时寺里僧侣众多,我本来就是躲着见她的,真要让寺里的人知道了,我……我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听松寺当主持呢……,我只想着她无非就是吓唬一下我,逼我答应,不是真的想死,我想我如果坚持不去,她会死心回去的。所以……我……我没有去……。后来一直没见她回来,一直到傍晚吃完饭之后也没见回来,我这才着急了,急匆匆赶到寺庙后面松树林里,就见我娘子已经……已经吊死在了一棵松树上……,两腿之下的草地上满是鲜血……,血泊里,躺着一个男婴……早已气绝……”
  玄音语音哽咽,低垂下头。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半晌,才听到玄音抽泣了几声,慢慢续道:“我大喊大叫,寺里的僧侣来了,我不敢承认这是我娘子……,他们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僧侣们便将她母子……埋在了那颗松树下……”
  见玄音说得声泪俱下,众人黯然,夏凤仪和飞燕、霁雯更是落下了同情的泪水,唯独秦逸云嘀咕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没等玄音说话,孟天楚抢先道:“玄音方丈之所以不肯说,原来是关系到方丈的声誉,这就可以理解了。我相信方丈说的是真话,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玄音方丈不是这两起案子的真凶,真凶另有其人!”
  “是谁?”这是秦逸云最关心的。众人也一齐望向了孟天楚。
  孟天楚说道:“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小和尚虚松?你们能想出凶手杀人的动机吗?”
  众人都是微微一愣,虽然刚才秦逸云和张振禹两人斗嘴,说老和尚玄音为了维护寺庙清誉杀人或者秦逸云为了泄愤杀人,但仔细想来,这些动机都很勉强。飞燕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什么人与小和尚私下里有仇呢?”
  “关键是谁与小和尚虚松有仇呢?这古寺方圆数十里没有人家,咱们也没有发现外人光临的迹象,凶手肯定就在咱们其中,而咱们这些人除了秦掌柜与虚松有点私怨之外,其他人嘛,倒还算不上有仇。”
  书生张振禹笑道:“连孟公子都这么说,秦掌柜,这下可怨不到我了吧?”

胃内容物

  秦逸云急道:“孟公子,我……我有丫鬟霁雯作证证明,没有离开过房间半步哦,如何杀虚松呢?”
  孟天楚笑道:“秦掌柜别急,就算你没有时间证人,你与虚松的私怨,也还达不到杀他泄愤的地步,更何况你现在得脱秦夫人的牢笼,又娶了娇柔可爱的霁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怎么会为那么点小事就杀人,毁了你的大好前途呢?秦掌柜倒不像是杀人如麻,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之人嘛。”
  “对对!我干嘛要杀虚松这小秃驴呢!我还等着和我霁雯过好日子呢!”秦逸云搂着霁雯,得意地笑呵呵道。
  孟天楚续道:“玄音方丈对虚松也谈不上有仇二字。再说了,就算是老和尚真要杀小和尚,不会先假意留下虚松,等咱们走了之后再杀他吗?”
  张振禹冷声道:“这么说来,孟公子是怀疑在下杀了小和尚虚松喽?”
  孟天楚摇摇头:“我是说,从刚才的分析来看,没有证据证明虚松是死于仇杀。并没有指向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张振禹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飞燕又道:“如果不是仇杀,那会不会是这虚松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凶手杀人灭口呢?”
  孟天楚笑道:“飞燕说得很好,我也是从这一点开始侦破的。”
  飞燕有些得意,想了想,又道:“那小和尚知道些什么秘密,会被杀人灭口呢?”
  孟天楚道:“这就是这个案件的关键!小和尚的秘密肯定不会是寺庙里的秘密,他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呢?秦夫人被杀之后,紧接着小和尚虚松就被杀了,让人不得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或许,小和尚就是知道了秦夫人被杀的真相,或者凶手以为小和尚知道了秦夫人被杀的真相,而将小和尚杀人灭口。如果是这样,那么,杀死小和尚虚松的凶手,就是杀死秦夫人的同一个凶手!破获了其中一件,也就破获了另外一件!”
  众人听了孟天楚这话,都感到很是振奋。
  “所以,我开始重新思考这两件案子,将两件案子合在一起考虑。”孟天楚走到贺旺身前,续道:“昨晚上你看见你包裹里那串项链的神情,不符合谋财杀人的应有表现,所以,我昨晚上虽然抓了你,但却开始怀疑自己前面的推理出现了问题。于是,我仔细思索了一遍自己的推理过程,终于让我发现了端倪!”
  秦逸云忙问:“什么端倪?”毕竟,谁杀了他娘子,他还是很关心的。
  “时间!”孟天楚双手抱肩,沉声道,“用来排除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时间段出了问题。准确地说,划定作案时间的起始点不对。确定这个时间点,是根据我护送我娘子丫鬟上厕所时,听到霁雯与秦夫人说话,从而判断那时候秦夫人还活着,并根据秦掌柜说他肚子痛上厕所之前,秦夫人还在睡觉,从这时开始计算的。但是,我仔细回忆之后,当时我只听到了秦夫人嗯了一声,并没有听到秦夫人说话,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而且窗户上当时的确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秦逸云脸上变色:“你是说我和霁雯说谎骗你?嘿嘿,孟公子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孟天楚没有在意,笑了笑说道:“秦掌柜稍安勿躁,继续听我说。既然我有了这个怀疑,当然要找证据来查证,这个证据就是秦夫人的真正死亡时间,如果与霁雯说话的时间吻合,那就证明我是胡说八道乱猜疑,如果不吻合,甚至是在这时间之前就已经死了,嘿嘿,那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简直是笑话,是说谎骗人的人吗?”秦逸云说道。
  孟天楚嘿嘿笑道:“我干这一行,最相信的就是死人,只有死人不会说谎——”看了一眼旁边的夏凤仪和飞燕,急忙咳嗽两声,更正道:“对不起,应该说是死者死亡之后表现出来的征象不会说谎,只要我们准确判读出来,就能知道死亡背後的内幕!要确定秦夫人死亡的真正时间,只有问秦夫人本人了……”
  “又吓人!”飞燕低声嘀咕道了一句。
  这句话孟天楚听见了,说道:“这一次我说的是真话,没有故弄玄虚!”孟天楚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禅房的方桌上,“我刚才在停放秦夫人尸体的房间里呆了好一会,对秦夫人尸体进行了解剖,提取了尸体的胃内容物,喏,这油纸包里的东西,就是从秦夫人胃里提出的。”
  夏凤仪和飞燕皱了皱眉,没敢上去瞧,秦逸云、张振禹、贺旺和方丈玄音几个男人围拢在房桌四周,低头看那油纸包里的东西。只见里面有一些饭米粒、几根青菜。
  孟天楚道:“判断死者死亡时间有很多方法,其中一种是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来推断。我们知道,人吃了东西后,是在胃里消化的,而人死了之后,消化就会停止,胃里的食物就会停留在死亡时的状态。食物在胃内停留的时间和食糜及食物残渣通过小肠的时间有一定的生理规律,根据这种规律,只要我们确定了死者最后一次进餐的时间,就能大致判断出死亡时间来。一般说来,如果我们发现胃内容物已经大部分移向十二指肠,就说明死亡时间为一个时辰左右。”
  孟天楚指了指油纸包里的食物,说道:“昨晚上我们吃的是青菜、豆腐,你们看,秦夫人胃里的青菜、饭粒都还是好好的,只有豆腐有部分开始消化,而胃内容物大部分还没有向十二指肠移动,从食物的消化程度判断,死者应该是在晚饭后很短时间,大概是两刻钟(即半小时)左右被杀死的。所以食物根本来还不及怎么消化人就死亡了。”

投影

  夏凤仪道:“这就不对了,贱妾记得,相公你吃完饭回到房间,到我们去上厕所时,应该有半个时辰了。”
  孟天楚点点头,笑着问霁雯道:“霁雯姑娘,昨晚上你和你们奶奶是什么时候吃完饭离开斋房的?”
  霁雯道:“孟公子您刚走,奶奶和我就紧接着走了。”
  “那我们在厕所那里遇到你的时候,就是听到寺庙后面有婴儿啼哭把飞燕吓得油灯都掉在地上灭了,你端油灯过来给我们照亮的时候,这之前你在房间里还和你们奶奶在说话,这距离你们离开斋房大概有多长时间?”
  霁雯脸色有些苍白,想了想,说道:“一个来时辰。”
  “那就不对了,根据你们奶奶尸体胃里的食物消化情况来看,你们奶奶是吃了晚饭不到两刻钟,也就是还没到半个时辰就死了,你怎么会在一个时辰之后,还和她说话呢?”
  “那时候,奶奶确实还活着啊!我在和她说话呢!”
  “是吗?”孟天楚冷冷盯着霁雯,看得霁雯直发毛。
  秦逸云忙道:“孟公子,你不用怀疑霁雯,我相信她,他绝对不会杀我娘子的,她从小就跟着我娘子,好些年了,主仆感情深着呢。”
  孟天楚冷冷道:“是吗?我正想问你,你前面说你那时候也在房间里,躺在床上打盹,很奇怪,那时候你的娘子应该已经死了,你在和死人聊天吗?”
  秦逸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书生张振禹皱了皱眉,说道:“孟兄,你说的这些都是根据你那个什么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来判断的,你这根据胃里的食物消化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的确很新鲜,可我们都没听说过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好办啊,找个人来测试一下,要不张兄帮帮忙如何?”
  张振禹沉声道:“小弟说得是实话,孟兄怎地消遣小弟呢?”
  “嘿嘿,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太紧张了容易影响思维。”孟天楚笑呵呵拍了拍张振禹的肩膀,“不用麻烦张兄的,现在就有虚松的现成尸体检验,咱们是一起吃的晚饭,我记得那时候是二更左右,虚松和秦夫人两人同时吃的饭,但死亡时间不同,胃内容物消化情况也不同,我根据虚松尸体的温度、尸僵、尸斑综合判断,认定虚松死于凌晨五更左右,现在我说一下虚松胃里食物的消化情况,然后咱们再解剖他的胃,看一看与我所说是否相符,也就能印证我刚才所说是否属实,如何?”
  张振禹、秦逸云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孟天楚道:“虚松二更吃饭,五更死亡,相距三个时辰(即六小时),他吃的是米饭、蔬菜,所以会在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消化完毕而全部转移到肠里,因此,他的胃肯定已经空了,不仅如此,由于已经经过了三个时辰,所以肠子上部也肯定是空的,已经排空转移走了。——现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啊!”说罢,拿起手术刀,剖开了虚松的腹部。
  由于是新鲜的尸体,尸臭还没有大量产生,所以除了血腥味之外,倒不觉得如何难闻,为了查出凶手,几个男人都凑上前仔细查勘,当然,夏凤仪和飞燕主仆两躲到一边不敢看。
  经检查,果然,胃部和肠子上部都已经排空。
  玄音方丈道:“阿弥陀佛,看来,孟公子所言非虚。”
  其余的人也都点了点头。
  夏凤仪和飞燕虽然不敢看,却一直留心着他们的监测结果,听了方丈那句话,不知怎的,都松了一口气。奇怪地望着孟天楚,琢磨着这人怎么懂得这么多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
  张振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公子的推断看来是没错的,很有说服力。不过,孟公子,小弟还有一点疑问,你的推断里面好像有个问题说不通。”
  “哦?请指教!”
  “从你刚才的意思来看,你是怀疑霁雯故意装着和秦夫人在房里说话,好误导你们认为秦夫人还活着,所以真正杀死秦夫人的凶手,是霁雯,如果是这样,大家都看见了,霁雯身材瘦小,身体条件来看,她要吊死秦夫人,恐怕做不到吧!”
  “张公子言之有理!”孟天楚点点头,转身过来,意味深长地望着秦逸云笑道:“秦掌柜,刚才张公子的话您听见了吗?”
  “听见了,怎么了?”秦逸云神情有些不悦。
  “张公子说,霁雯一个人杀不了秦夫人,所以说,如果霁雯是凶手,那就肯定还有一个帮手!这个帮手应该是个男的,一个足以制服秦夫人的男人!”
  秦逸云大怒:“喂!孟公子,你该不会又在怀疑是我吧?简直……简直是荒唐!”
  “别着急,秦掌柜,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指证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就是凶手,因为,我还没分析完。”孟天楚好整以暇抱着双肩,仰着头想了想,仿佛要理一理思路,片刻,接着说道:“我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之后,开始仔细回忆当时经过秦夫人房间的情景。”说到这里,孟天楚转头问夏凤仪:“娘子,你们两当时注意到没有,秦夫人房间窗户上有几个投影?”
  夏凤仪和飞燕互看了一眼,夏凤仪道:“好像是两个!”
  “对,没错,我记得也是两个!”飞燕补充道,“当时我有些害怕,看见秦夫人他们房间里还亮着灯,又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所以特别留意了,当时窗户上的确是两个人影。”
  孟天楚点点头:“那就对了,因为我也记得,当时窗户上的的确确是两个人的投影,但由于那两人距离窗户比较远,所以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分不清是男是女。”

谎话后面的真相

  霁雯道:“当时我们老爷躺在床头,所以窗户上没有投影……”
  孟天楚没有理会她,接着说道:“我刚才已经判断了,秦夫人在那以前半个时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屋里另外一个影子会不会是秦夫人的尸体呢?”
  这句话有些瘆人,好在是大白天,但夏凤仪和飞燕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飞燕瞪了孟天楚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会吓人!”
  孟天楚仿佛没有听见,皱着眉陷入了沉思,续道:“经过推测,我确认不是秦夫人,因为秦夫人的尸体是被发现吊在厕所里,而尸体脖颈上只有一道勒痕,我仔细检查过,勒痕有明显的生活反应,属于生前缢死而不是死后悬尸,所以,厕所的确是秦夫人被勒死的第一现场……”
  飞燕插话道:“那也不一定啊,凶手在房间里勒死秦夫人,用尸体误导我们认为秦夫人还活着,然后抽空将尸体搬到厕所悬尸,也一样啊。”
  夏凤仪用手肘捅了飞燕一下,低声道:“你别老是乱插嘴,免得打乱少爷的思路。”
  “哦~!知道了!”飞燕吐了吐舌头,低声道。
  孟天楚笑道:“没关系,任何人有疑问都可以随时提出来,既然是破案嘛,必须力求完美准确,所以大家都有质疑的权利,而且,这样我也能发现自己的推测中是否存在毛病。”
  说罢,孟天楚走到飞燕身前低声说:“不懂就问才是好孩子!”
  飞燕脸微微一红:“少爷,你还没解释我的疑问呢。”
  “你刚才说的不仅在常理上说不通,而且不符合尸体征象。如果凶手在秦夫人房间里吊死了她,又何必要费功夫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运尸体到厕所去悬尸呢?直接悬在秦夫人他们房间不就得了吗!所以不符合常理。刚才我已经说了,秦夫人脖颈上只有一道勒痕,勒痕有生活反应,经过检验秦夫人也的确是缢死的,身体没有其他伤痕,如果在房间里吊死秦夫人,然后再运到厕所悬尸,那会出现两道勒痕,一道是生前的,一道是死后的。当然你可以说两道勒痕重合了,不过,嘿嘿,就算重合,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事实是,秦夫人脖颈上只有一道勒痕。所以,从常理上和从尸体征象上判断,秦夫人是在厕所吊死的,而我们看见的秦夫人房间的另外一个人影,不是秦夫人!”
  “不是她……那又是谁呢?”飞燕自言自语道。
  “问得好,会是谁呢?这个人在秦夫人房间里,假装秦夫人和霁雯一起欺骗误导我们认为那时候秦夫人就在屋里,还活着,如果霁雯是凶手的假设成立,显然,这个人就是刚才所说的杀死秦夫人的帮凶!”
  秦逸云听得有些紧张起来,不由自主问道:“这人是谁?”
  孟天楚笑了笑,盯着秦逸云道:“嘿嘿,秦掌柜,你不是说你当时在房间里吗?怎么不知道?”
  “这……”
  “秦掌柜,你说你当时和你娘子还有霁雯在房间里说话,嘿嘿,其实我知道,你当时根本就不在房间里,因为那时候你娘子已经死了!如果你真心想为你娘子报仇,你就该说出真相!”
  秦逸云脸色变了变,叹息了一声道:“孟公子果然厉害,的确,当时我不在房间里,我娘子说她要睡的时候,我说这么早我睡不着,出去找孟公子你聊聊天,让她先睡。我出来之前给霁雯打了个眼色,然后躲在房角。霁雯出来打洗脚水的时候,偷偷和我说让我到寺庙前面松树林外面等她,我就跑到松树林去了。后面的事情我的确不清楚。我前面之所以那么说,主要是我相信霁雯不会杀我娘子,我想为她作证。”
  孟天楚笑道:“没那么简单吧,霁雯一个人杀不了秦夫人的,除非有一个帮凶,比如秦掌柜你!”
  秦逸云怒道:“行了!孟公子,秦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一再诬蔑霁雯,现在又诬蔑我是帮凶,我……我是要到衙门向你讨个说法的!”
  昨天孟天楚一招制服贺旺,秦逸云自认不是对手,所以虽然恼怒,却不敢说得太过分。
  孟天楚笑道:“秦掌柜,我已经再三说了,孟某只是假设霁雯是凶手,但一直没有说你是帮凶啊,你何必对号入座呢?”
  秦逸云怒气冲冲道:“你虽然没说,可话里就这个意思嘛。”
  “你听我说完,或许就会又发现了。”
  玄音方丈道了一声佛号:“秦施主,贫僧倒觉得孟施主刚才一番推测,丝丝入扣,十分严密,很有道理,咱们不妨听孟施主说完,不就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了吗?”
  一旁的贺旺也大声道:“是啊,方丈大师说得有理,我也觉得孟公子分析得很有道理,咱们别老打岔,让他孟公子说完嘛!说完了大家再看看说的有没有道理。”他一直感激孟天楚将他释放,所以也是坚决地站在孟天楚一边的。
  书生张振禹也道:“嗯,孟公子请接着说吧。”
  大家都站在孟天楚一边,秦逸云也就无可奈何了,只得搂着脸色苍白的霁雯生闷气。
  孟天楚象摆场子练把式的一样,拱手团团作揖谢过,这才续道:“说到这里,就该回到虚松被杀之事上来了,刚才我分析了,虚松被杀,很可能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至少是凶手认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因此杀他灭口。那虚松到底知道了什么呢?或者说凶手到底估计虚松可能知道了什么呢?于是,我又把虚松昨晚上所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好好回忆了一遍。”
  孟天楚一手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昨晚上吃完晚饭,我上完厕所回来,发现秦夫人在斋房里戏弄虚松,当时玄音方丈也看见了,还给了虚松脑袋一棍子。虚松说,他还是放不下秦夫人,在禅房坐了一会之后,偷偷去了秦夫人房间后窗,看见有两个人之后,又从旁边围墙缺口出去,绕到寺庙前面松树林里,看了秦夫人和霁雯的激情演出,直到秦夫人尸体被发现。各位,我说的没错吧。”

凶手就是你!

  玄音方丈首先合什道:“是,昨晚上劣徒的确是这么说的。”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
  孟天楚接着说道:“这个过程里,前面是和秦夫人调情,后面是看秦掌柜激情戏,都与凶杀案联系不上,那就只剩下一个情节——躲在秦夫人房间后面偷听!由于小和尚虚松是在众人面前说的,而真凶就在我们中间,刚才秦掌柜也承认了,他当时并不在房间里,而是在寺庙前松树林里等霁雯,所以,当时秦夫人房间的两个人,一个是霁雯,另一个却并不是秦夫人,而是另一个凶手!如果我是这个凶手,我又听到了小和尚躲在房间后面偷听,我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会不会听到了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虽然那时候没说出来,但难保以后不会说出来。不如将他杀了,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飞燕道:“小和尚不是说他看见两个人影在屋里之后,没有听就走了吗,他都没看见什么,凶手杀他做什么呢?”
  “看没看到,那只是小和尚自己说的,谁知道他真正看到什么没有或者听到什么没有呢?这是一个赌注,凶手不敢赌,他宁愿相信死人,所以杀了小和尚灭口。”
  秦逸云冷声道:“不对吧,当时你都已经将贺旺作为杀害我娘子的凶手抓到了,案件也破了,虚松被杀之前,你也没说你自己抓错了人,我们都以为贺旺真的是凶手——当然,我现在也还没有相信他真的不是凶手……”
  “喂!喂!”贺旺有些急了,“孟公子都说我不是了,你还乱说什么!”
  “他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秦逸云冷冷道:“衙门的人!等一会衙门的人来了,看看他们会不会认为人赃俱获的你的确不是凶手!”
  “啊!”贺旺脸色一下子白了,后退几步,看样子就要想撒腿跑。
  孟天楚道:“贺掌柜,别着急,我说了虽然不算,但当地衙门知县大老爷和捕快们到来之前,只要我们找出了真正的凶手,你也就洗脱了冤屈了。”
  贺旺回头望了望门外,有些慌乱地说道:“那要是抓不到呢!”
  “你只能相信我,你现在要逃走,那就坐实了你是凶手,那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旺一想这话很对,胸脯一挺,说道:“我没杀人,谁说我要跑了!孟公子您接着说。”
  孟天楚对秦逸云道:“秦掌柜,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既然昨天大家都认为抓到了凶手,你说所得真凶又何必还要杀人灭口呢?再说了小和尚也没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啊。”
  孟天楚道:“其实,回答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刚才已经替我说了。”
  “我说了?我说什么了?”
  “——我说了不算,当地衙门知县大老爷说了才算!你都知道这一点,真正的凶手当然也知道,等衙门的人来了,这件案子还会重新审查,那时候,小和尚又会怎么说,谁也不知道,小和尚所说的的确没有威胁到凶手的地方,但是,谁又能肯定小和尚不是在打埋伏等候衙门的人来呢?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看见,等衙门的人来了,再说出来,一举将真凶擒获,这样自己才能安全。”
  秦逸云点点头:“这样说来倒也有理。凶手怀疑小和尚故意隐瞒不说,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所以才杀人灭口。”
  “是的,凶手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为了自身的安全,这种怀疑绝不能让它变成现实。所以小和尚死了。”
  秦逸云道:“你说了半天虚松小秃驴为什么会被杀,还没说究竟是谁杀了他,又是谁杀了我娘子。”
  孟天楚微微一笑:“找到了虚松被杀的原因之后,凶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哦,是谁?”
  孟天楚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跟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凶手显然布了一个十分精妙的局来迷惑我们,这个局当然不能让虚松给搅了,这是一个什么局呢,虚松因为躲藏在秦夫人后窗的事情暴露而被凶手杀之灭口,证明当时我们看见的房间里的两个投影中,有一个就是凶手,凶手假扮秦夫人,就是要证明当时秦夫人还活着,现在回过头将做晚上发生的一切重新审视一遍就会发现,凶手想布一个自己不在凶杀现场的局,从而不会被列入到犯罪嫌疑人之列,也就高枕无忧了。”
  书生张振禹道:“孟公子,昨天除了方丈玄音、贺旺贺掌柜和你的家仆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犯罪嫌疑,你是指的谁呢?”
  孟天楚道:“没错,昨天除了他们三个,其余的都排出犯罪嫌疑,现在,我们重新来排查一下。”
  “哦,但不知这一次孟公子准备怎么排查?”
  “凶手既然刻意布了一个能证明自己不在场的局,那这种刻意就一定能找出来。”孟天楚胸有成竹说道,“凶手假扮秦夫人让我们误以为秦夫人还活着,因此,他只需要布一个局让自己从那以后直到发现秦夫人被杀,这段时间里自己有时间证人证明自己不在场,那自己也就可以轻巧巧跳出犯罪嫌疑人之列了。”
  秦逸云皱了皱眉:“孟公子所言让人琢磨不透,能否说得简单一点。”
  “简单一句话,我们回头看一看昨晚上那段时间每个人的表现,故意做作找人证明自己当时在干什么的人,就是凶手!”孟天楚扫视了众人一眼,“昨晚上,玄音方丈自承孤身一人在禅房打坐,合情合理;小和尚虚松在寺庙前面松树林观看秦掌柜和霁雯的激情表演,三个人相互为证,在情理之中;贺旺贺掌柜和我的仆人老何头两人在房间睡觉,贺掌柜证明老何头一直在睡觉,而贺旺自己如果是凶手,他就不会让老何头睡觉,会不停和他说话来证明自己从没有离开过房间,他没有这样做,所以行为并无异常,也在情理之中;我娘子和飞燕一直在房间里说话,也很正常。唯独一个人,行为颇为反常!”
  书生张振禹冷笑道:“就只剩下我了,看样子孟公子说得是在下了?”
  “没错!在秦夫人房间里假扮秦夫人的另外一个人就是你!你才是杀死秦夫人的真凶!”孟天楚转身盯着张振禹。

尸体说的真相

  众皆哗然,一起望向张振禹。
  张振禹冷冷一笑:“孟公子,你一会指认贺旺是凶手,一会又说霁雯是凶手,现在又说在下是凶手,你还有没有个准?”
  “这一次没错,因为你的狐狸尾巴露得太多了!”
  “哦,那就请孟公子将在下这尾巴指出来,好让在下死个明白!”
  “当然会揪出来。你的确很聪明,可谓机关算尽,但须知人算不如天算!”
  “孟公子别光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拿出证据来才是正理,别忘了,昨晚上我可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喝酒!”
  “叫我和你一起喝酒,这正是你露出来的狐狸尾巴!”孟天楚哈哈大笑:“昨晚上你拿了一盅酒,站在厢房外月台上,当着我娘子、飞燕还有霁雯的面,叫我到你房里喝酒。嘿嘿,当时我就有些奇怪,这是佛院寺庙,你乃读书之人,谈吐儒雅,怎地如此放荡不羁?邀我在寺庙里饮酒?我当时只是微觉奇怪,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明白了,张公子是在让在下和我娘子她们三个当你的证人,证明那段时间里你一直在和我喝酒,而你邀请我喝酒之时,秦夫人刚刚还在房间里和霁雯说话,还活得好好的,那以后你就没有离开过,当然秦夫人也就不可能是你杀的了。嘿嘿,欲盖弥彰,终于还是弄巧成拙!”
  众人一听,都纷纷点头,仿佛已经看见了张振禹的狐狸尾巴。
  不料张振禹也哈哈大笑:“孟公子这话可真有意思,想不到张某好心邀请你喝酒,却成了罪证,那好,我问你,既然你说是我在秦夫人房间里假扮秦夫人,而照你所说,秦夫人其实在这之前大半个时辰就已经死了,那就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你们露过秦夫人房间的时候,是去干什么?”
  “陪我娘子上厕所啊!”
  “男厕还是女厕?”
  “废话,她们两当然是去女厕。”
  “那秦夫人是死在什么地方?”
  “女厕啊。”
  “既然那之前秦夫人就已经死了,她们两怎么在女厕没有看见秦夫人的尸体呢?嗯?聪明的大师爷,解释一下吧!哈哈哈!”
  众人一听,也都纷纷点头,心想这的确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地方,都一齐望向孟天楚,看看他如何回答。
  孟天楚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张振禹,静静地等他笑完了,这才慢慢说道:“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帮手。”
  张振禹转头看了看霁雯,手一指:“你是说这个小姑娘?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我在秦夫人房间里杀了秦夫人,然后跑出来叫你去喝酒,留下这个小姑娘霁雯,一个人将秦夫人的尸体背到女厕所,将尸体挂到房梁上,对吗?哈哈,你不觉得这个活让这个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去做,太力不从心了吗?哈哈哈!”
  “没错,如果单单让霁雯一个小姑娘将尸体背到女厕所,然后拴上绳子将尸体挂上去,她身单力薄,的确无法完成。”
  张振禹停住了笑,双手一摊,冷笑道:“这不得了吗!这证明你刚才说的都是些屁话!”
  “是不是屁话等一会就知道,”孟天楚不温不火,“虽然霁雯一个人完不成,但不是还有你吗?”
  张振禹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孟天楚:“我就说你是在放屁吧,你刚才还说你娘子她们去女厕的时候没有发现秦夫人的尸体,那之后我一直在和你喝酒,如何分身去帮助霁雯将尸体挂在厕所里呢?哈哈哈,真***笑死我了。”
  夏凤仪和飞燕焦急地望着孟天楚,想帮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孟天楚却好整以暇,望着有些歇斯底里很夸张地哈哈大笑弯下腰的书生张振禹,竟然用同情的口吻说道:“笑吧,笑一次少一次了,按照《大明律》,奴仆杀害主人,那可是要凌迟处死的,等你上了刑场被千刀万剐的时候,再想笑就笑不了了!”
  张振禹笑声嘎然而止,慢慢直起腰,盯着孟天楚道:“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证明我杀了人!”
  孟天楚叹了口气,道:“你的确很聪明,已经算到了这步棋——我娘子她们去厕所时没有看见尸体,而那之后你又一直和我在一起,霁雯虽然有时间,可她一个小女孩又没办法将尸体挂上去。用这来证明你们的不可能犯罪,聪明,的确是聪明!不过,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们听说过吗?”
  张振禹冷笑道:“怎么个误法?”
  孟天楚手一挥:“大家跟我来,咱们到秦夫人房间去,在死者身边来揭开死者被杀真像,也许更有震撼力!”说罢,当先出门往大雄宝殿对面停放秦夫人尸体的厢房走去。
  夏凤仪和飞燕在门边,听了这话急步出门,跟在他后面。其余的人也都跟着过去。霁雯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对秦逸云畏缩道:“老爷……我……我有点怕……”
  刚才孟天楚的一番话,已经让秦逸云开始怀疑其中是否真有问题了,疑惑地盯了霁雯一眼,也不拉她了,只说了句:“走吧!”便自己跟着走出了房门。霁雯脸色更是难看,只好跟在后面也进了对面厢房。
  秦夫人的尸体是平放在地上的,孟天楚走到尸体头部蹲下,将尸体侧翻过来,指着后颈部的一道裂口,说道:“刚才我不仅解剖了秦夫人的胃,还解剖了她的脖颈,不仅发现秦夫人的确是缢死的,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刚才的矛盾之处就迎刃而解了。”
  大家一听这么神奇,都蹲下去瞧死者后脖颈的那道解剖口。唯独夏凤仪和飞燕主仆两站在门口不敢上去看,霁雯站在另一边,脸上阴晴不定。
  孟天楚微微分开裂口,说道:“注意到了吗?秦夫人颈椎已经被拉脱了臼!这就是我发现的问题。”

珍珠作证

  秦逸云问道:“拉脱了臼?这说明什么?”
  “一般的缢死,不可能将颈椎拉脱臼的,出现这种结果往往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用绞刑处决罪犯的时候——先让死刑犯站在翻板上,用绳索套在他脖颈上,然后打开翻板,让尸体坠下,这个距离如果比较长,就会将颈椎拉脱臼,甚至将脖颈生生扯断,头身分离!有人统计过,一般情况下,如果绞刑犯身体下坠的距离超过两尺(即一米),就会发生颈椎被拉脱臼,当然,如果绞刑犯身体比较重,这个距离会缩短。”
  秦逸云有些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娘子被吊死的时候,她的身子也下坠了两尺?”
  “准确地说,是你娘子第二次被吊的时候,身子下坠了两尺!”
  此刻,张振禹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孟天楚站起身,盯着张振禹:“现在,我可以解释方才你提出的问题了——斋饭后半个时辰,秦夫人准备睡觉,睡觉之前要上厕所,这是一般人的习惯。霁雯先告诉了秦掌柜,让他等在寺庙外面,将他支开,秦掌柜很渴望与霁雯的幽会,所以一直老老实实等在寺庙前松树林里。随即霁雯又给了你暗号之后,你抢先到了女厕,拿了一根打好活套的麻绳,爬上了房梁躲在上面,秦夫人和霁雯进了厕所,秦夫人方便完之后站起身,还来不及提裤子,你将绳套套在了她的脖颈上猛地往上拉起,与此同时,霁雯双手抱住了秦夫人的双臂让她无法反抗,将她活活吊死!然后你在上面拉,她在下面送,一起将尸体拉上横梁。”
  张振禹依旧冷笑着望着孟天楚,只不过,那冷笑看让去很有些勉强了。
  孟天楚转身对众人道:“你们注意到了吗,这寺庙的房梁都是四方的,包括厕所的所有房梁也都是如此,秦夫人身材娇小,所以正好平放在那房梁上不会坠下来。”说到这里,孟天楚转身盯着强作镇定的张振禹道:“你将秦夫人的尸体放好之后,把麻绳的另一头在房梁上捆好,你们就离开了,由于尸体是放在房梁上的,而我娘子和飞燕她们上厕所端着的是一盏黄豆大小亮光的小油灯,能将手掌照亮就不错了,连地面都照不到,更不用说照到房梁了,更何况漆黑的夜晚上厕所,女孩子恐怕没几个敢四处张望的,都是匆匆解好就走了。因此,她们没有发现在她们脑袋顶上,停放着秦夫人的尸体!”
  虽然是大白天,夏凤仪和飞燕听了这话,还是情不自禁都打了个哆嗦。想像一下当时的情景,感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孟天楚续道:“你们放好尸体之后返回了秦夫人的房间,静等着有人上厕所露过窗外,就可以开始你们的表演,来证明秦夫人那时候还在房里,还活得好好的。一直等到我护送我娘子她们去上厕所,你们两当即开始表演,你们当然知道,只要人距离窗户比较远,那窗户上的投影就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大概,根本分不清男女。于是你们成功地骗过了我们。然后你翻后窗出去,绕回了你的房间,拿了一盅酒等着我回来,叫我喝酒,而这时候在寺庙外等候的秦掌柜久等不来挨不下去返回了寺庙,霁雯赶紧告诉他现在有空了,两人先后到了寺庙外开始亲热。完了之后霁雯先回来,跑到厕所,踩在蹲位隔板上,将横梁上的秦夫人的尸体推下,秦夫人就成了上吊的样子了,然后高声叫喊秦夫人吊死了!他们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秦夫人用她脖颈的脱臼告诉了我其中的真相!”
  秦逸云猛地转身,盯着霁雯,一字一句问道:“孟公子说的可是实话?”
  霁雯打了个哆嗦,此刻她已经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我……我……”
  孟天楚道:“秦掌柜,还没到收网的时候,虚松的死还没有着落呢,别着急!”
  书生张振禹鼓掌笑道:“好!好!真的很不错,这故事说得很精彩,孟公子想像力真是丰富,让人不得不佩服啊佩服!”
  “哦,张公子认为孟某是在讲故事吗?”
  “如果不是,那请孟公子拿出证据来,你虽然推测的丝丝入扣,但到了衙门上,说到底还是要拿出证据来的,拿不出证据,到头来也还是屁话一大堆!”
  “证据?嘿嘿,当然有!”孟天楚慢腾腾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什,乃是一方精致的绣花手绢包着的一个小包裹,展开了,里面竟然是秦夫人的那一串珍珠项链!
  孟天楚道:“这串项链是在贺旺贺掌柜的包裹里发现的,但事实上贺旺根本就不是杀害秦夫人的凶手,这串项链也就不是贺旺放进他包裹里,最有可能的,是凶手自己放进去的,昨晚上虚松没有被杀之前,我仅仅只是怀疑其中有问题,所以没有对这串项链进行检验,今天上午发现徐松被杀之后,我想到了这串项链,好在我昨晚上怀疑到了这一点,用我娘子的手绢包裹了项链,不至于弄混了项链上的指纹!”
  “弄混……弄混指纹?”秦逸云重复了一遍,可还是没了解其中的含义。
  “人用手摸过的东西,会在东西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这种手印是可以检测出来的。而每个人的手印有自己的特征,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手印会完全相同!”
  众人听他说这话,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中国古代虽然很早就有盖手印作为凭记的传统,但是,古人对手印的唯一性的认识是模糊的,并没有认识到手印有唯一性和每一个人的手印有各自的特征,所以,古人并没有利用手印来甄别个体,也没有利用手印指纹进行侦破的案例,所以孟天楚所说这番话,他们听不太懂。

指纹的奥秘

  孟天楚当然知道,人类认识到指纹的唯一性,至今也就百余年历史,他相信一句话,事实胜于雄辩,二话不说,从法医物证勘察箱里取出了一盒印泥,让玄音方丈拿来一叠白纸,自己先粘了印泥分别按取自己的十枚指纹,然后道:“咱们在场的人,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要是不信,你们可以按一下自己的指纹,然后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众人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夏凤仪捅了捅飞燕,飞燕连忙说道:“我来,我按一下看看,怎么区分这指纹。”
  说罢,飞燕学着孟天楚的样子按了十个指纹。
  孟天楚解说了指纹鉴别的基本常识,无非是指纹的类型,每一条线的分叉点、结合点位置,线的断点位置等显著特点,众人听他这一分析,再仔细辨认了两人的指纹,果然互不相同,就算一个人的十枚指纹,也完全不同。
  这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按了指纹进行对比,同样,所有人的指纹都互不相同。而每一个人的同一个手指的指纹,无论按压多少次,每一次的指纹都是完全一样的。
  孟天楚等大家对指纹的稳定性和同一性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之后,这才说道:“人的手指上有汗腺,会不停分泌油脂和水分,所以,人的手指按压在物体之上后,就会留下指纹,这种指纹虽然肉眼一般看不见,但是用特殊的工具,就能检测到。你们看!”
  说罢,孟天楚用右手食指在鼻翼一侧抹了抹,在白纸上按下了一下,然后从法医物证勘察箱里取出磁性指纹刷,轻轻在刚才按压过的地方来回刷了几下,一枚黑灰色指纹顿时显现了出来。
  孟天楚指着自己刚才用印泥提取的十枚指纹中那一枚右手食指指纹:“这都是我食指的指纹,你们对比一下看看是否一样。”
  众人都凑了上来,一个个仔细察看,果然,两枚指纹的纹型,分叉、汇合、断点位置都一模一样,纷纷啧啧称奇。
  孟天楚道:“刚才我告诉各位这些,并不是要炫耀什么,而是让大家知道,每一个人的指纹都是不同的,在物体上按压之后,会留下自己特有的指纹。”他指了指那串珍珠项链,接着说道:“凶手为了栽赃陷害贺旺贺掌柜,趁乱将这串项链塞进了贺掌柜的小包裹里,由于这串项链贺掌柜并没有触摸过,所以上面不会留下贺掌柜的指纹。但却会留下凶手的指纹!”
  刚才的解说和试验,已经让众人相信根据指纹可以识别出指纹的主人,飞燕嘴巴最快,最先说道:“少爷,用你刚才那小棍子扫一下,不就可以显现出指纹了吗?”
  “正是!”孟天楚笑道,“我刚才在厢房检测的时候,已经在项链上扫过一次,提取到了几枚指纹,经过比对,除了秦夫人自己的指纹之外,其中一枚,就是张公子的!”
  张振禹已经被刚才那神奇的变戏法一般的表演惊呆了,刚才大家都在争先恐后按指纹对比察看,只有他和霁雯呆在一旁没有参与,此刻听了这话,冷笑道:“孟公子,刚才我并没有按过指纹,你何曾提取到了我的手印?”
  孟天楚指了指桌子上那杯子:“还记得这杯子吗?我用汗巾仔细擦拭过之后把被子给你,让你去倒半杯酒给我。你接过杯子的时候,杯子上也就留下了你的指纹。我用这刷子轻轻一刷,你的指纹就显现了。”
  孟天楚从怀里摸出一张贴着透明胶的小纸片,上面赫然一枚指纹,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从那杯子上提取到的你的指纹,我将这指纹与珍珠项链上的那枚指纹进行了对比,完全相同。如果张公子不相信,咱们可以再作一次检测,那串项链上我只提取了几颗珍珠上的指纹,还有大部分没有扫过,咱们在提取一次,然后与你的指纹进行对比,看看是否吻合,张公子意下如何?”
  “这……我才懒得理你这些什么鬼把戏!”
  “哈哈,张公子害怕了?你以前应该从来没有触摸过秦夫人的这串项链吧,请问,你的指纹怎么会在项链上出现的?”
  “谁害怕了?我只是懒得理你这些戏法,谁知道你在搞什么鬼!”张振禹兀自强辩道,但辩解已经明显苍白无力。霁雯的身子更是已经开始轻轻发抖。
  孟天楚道:“戏法?嘿嘿,说到戏法,咱们在座的可都玩不过你张公子。你能妙手空空,把一串珍珠项链变到了贺旺贺掌柜包裹里,这个戏法,我们可都不会。”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张振禹眼神闪烁着说道。
  “不知道?咱们分析一下就知道了,这串项链秦夫人已经说过,是她家传宝贝从不离身,所以,只能是凶手将她杀死之后,抢走了这串项链,后来又把这串项链塞进了贺掌柜包裹里用来栽赃陷害。所以,将项链塞进贺掌柜包裹里的人,就是凶手,各位,孟某这个推理成立吗?”
  除了张振禹和霁雯,其余的人都点了点头。
  “那好,咱们来分析一下,是谁将这串项链塞进了贺掌柜的包裹。刚才已经验证,秦夫人是晚饭之后半个时辰左右被杀的,从那时候起,项链就在凶手手里,而那时候贺掌柜和我的仆人老何头两人已经在厢房里睡觉了,都没有离开过,所以凶手没有机会栽赃陷害。一直到霁雯叫喊秦夫人吊死了,大家一窝蜂往厕所跑,到了厕所之后,一直到将尸体抬到大雄宝殿,然后到贺掌柜他们房间搜查,一段时间大家都是在一起,其间并没有人离开过,我说的没错吧?”
  众人相互看了看,又都点了点头。

唯一的可能

  “两头都没有可能,就只剩下中段了,也就是大家听到霁雯叫喊,一窝蜂往厕所跑的这一点时间!凶手就是利用这个乱劲,将项链塞进了贺掌柜的包裹里!由于凶手要等贺掌柜和老何头出了房间门往厕所跑,才能进房间塞项链,然后跑到厕所,花的时间相对比较长,所以,应该是后面才到厕所的。嘿嘿,各位,咱们都说说自己到厕所的时间,这先后顺序理清了,咱们也就心里有数了!我先说,最先到达的是我,当然,除了发现尸体的霁雯姑娘之外。”
  虽然已经指出了霁雯就是罪犯,但孟天楚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
  玄音方丈点头道:“没错,贫僧和劣徒虚松一起提着灯笼随后赶到,当时厕所旁只有孟施主和霁雯姑娘。贫僧记得后来赶来的是孟夫人和丫鬟飞燕姑娘,我还给她们照了路的,这后面的……”
  “后面的是我!我跟老何头一起到的厕所。”贺旺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自己跑到了前面很光荣似的,“我当时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听到喊声急忙爬起来,同屋的老何头也坐起来,我们两是一起冲出房间的,对了——”贺旺一指张振禹:“我冲出门口时,看见他傻忽忽站在院子里,当时我还问了他一声: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他跟傻了似的站在那摇头不说话。然后我跟着老何头冲到了厕所。”
  孟天楚道:“好了,事情已经搞清楚了,张公子,看样子你好像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哦。你在后面干什么呢?”
  张振禹没有回答,脸色苍白望了一眼霁雯,随即低下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天楚道:“刚才的分析已经很明白,除了你,没有人有机会将项链塞进贺掌柜的包裹里,如果你对刚才我检验指纹的方法还有疑问,那这个问题你又如何解释呢?”
  “说不定是同屋的老何头放的呢!”
  贺旺摆手道:“不可能!我包裹是放在我床头的,吃晚饭回到房间,我就没离开过,老何头一回来就睡了,后来我们是一起冲出房间的,前后老何头就没碰过我的包裹!”
  “那……那就是你自己放的!”张振禹兀自强辩。
  “你放屁!”贺旺吼道。
  孟天楚道:“贺掌柜别着急,咱们检验一下珍珠项链上的指纹就知道了。”
  孟天楚拿出磁性指纹刷,小心地将珍珠项链刷了一遍,前面他只刷了一小部分,发现了张振禹的指纹之后就没再刷了,现在全部刷了一遍,剩余部分果然显露出几枚指纹。
  他提出了秦夫人的指纹和贺旺的指纹,与项链上那几枚指纹进行比对,其中有秦夫人的,另外的与茶杯上张振禹的指纹进行对比,完全相符,证明是张振禹的。
  孟天楚道:“贺掌柜和老何头冲出了房间之后,你进了他们房间,将珍珠项链塞进了贺掌柜的小包裹里,然后才去了厕所,一直到后来我们搜查贺掌柜的包裹之前,贺掌柜都没有机会接触包裹,当然也就没有触摸过那串项链,所以,项链上不会留下贺掌柜的指纹。既然没有贺掌柜的指纹,他根本就没碰过那项链,如何是他自己放的呢?”
  张振禹一时语塞,喃喃道:“反正……反正不是我干的……”
  刚才的分析已经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可张振禹还是死不认罪,而霁雯已经浑身发抖,就想低头认罪了,神情显然已经露了馅。
  秦逸云喝骂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原来真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杀了我娘子。”一耳光将霁雯打得摔在地上,又踢了一脚:“你这贱人,说,是不是你们杀了我娘子?”
  霁雯蜷缩在地上,捂着脸哭泣着:“我……老爷……我……”
  秦逸云一转身,冲到张振禹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论拳头与其撕打起来。
  贺旺也在一旁跳脚跳手叫骂道:“原来是这道貌悍然的伪道学杀死了秦夫人,还栽赃陷害老子,害得老子被白白捆了一晚上!”
  张振禹一边抵抗着一边叫道:“秦……秦掌柜,不是我们杀了你娘子,他那都是胡说的……”
  孟天楚一把扯住了秦逸云,说道:“秦掌柜稍安勿躁,还有虚松被杀一案还没有真相大白,等一会一起算帐。”
  玄音方丈道了声佛号:“孟公子所言甚是,先把劣徒被杀之事查清,再一并送官法办。”
  在秦逸云一翻乱踢乱打之下,张振禹已是满脸挂花,鼻口流血了,好不容易等张振禹被拉开了,这才叫道:“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孟天楚冷笑道:“冤枉?那好,咱们再来说说虚松被杀案,等这个案子真相大白之后,看看你还是否叫冤!”转身问玄音方丈道:“方丈大师,平日里虚松晚上睡觉房间的门窗是否是闩上的?”
  玄音方丈单掌合什说道:“是,晚上经常能听到寺庙后面那女鬼怀抱的婴儿哭泣,虚松很害怕,所以从来都是门窗紧闭睡觉,就是夏天也是如此。”
  “那就对了,昨天我揭穿虚松说他在睡觉的谎言时,也曾看过他的房间,后窗的确是关着的。请问大师,你是从何处进入虚松的房间的?”
  “从后窗,当时贫僧叫不开门,到后窗发现后窗虚掩着,推开一看,发现虚松已经吊死了。然后翻窗进入查看,随即打开了房门。”
  “这么说来,虚松房间的后窗不是大师打开的了?”
  “不是,当时就是虚掩着的。”
  孟天楚点点头:“虚松怕鬼,自己肯定不会打开窗户,这么说来,应该是有人趁大家不备,偷偷潜入虚松的房间,将窗闩拔开了,这样从外面就能打开。这人是谁?”
  众人茫然望着孟天楚。

嘴唇说话

  “咱们详细分析,这人就会水落石出。”孟天楚笑笑道,“刚才已经说了,凶手杀死虚松,是因为担心虚松知道了他们的真像,所以杀他灭口,那么,凶手产生这个犯意的时间,就应该是知道虚松曾经躲在秦夫人后窗偷听的时候。那是咱们将秦夫人尸体抬回来,在大雄宝殿说话的时候。所以,偷偷打开虚松窗户,也应该是在那以后。大家回忆一下,咱们在大雄宝殿的时候,有没有人进入过虚松的房间?”
  玄音方丈低头想了想:“应该没有,当时贫僧面对着的,就是贫僧和劣徒虚松的房间门,贫僧没有看见有人进去过。”
  贺旺道:“肯定没有的了,那时候大家都在大殿里,就这几个人,谁跑进房间里去还会看不见吗?”
  孟天楚道:“的确如此,虽然虚松的禅房门是开着的,但我也没看见有谁进去过,打开窗户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有人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打开窗户又出来,咱们不可能发现不了的。所以,凶手肯定不是这段时间进禅房打开的窗户。这之后我们去搜查贺掌柜的包裹,然后将贺掌柜捆了之后,我们是一起散的。散了之后虚松的情况,玄音方丈了解吗?”
  玄音点头道:“散了之后,贫僧和虚松一起回到大雄宝殿,他又向贫僧哭诉要求留下,贫僧执意不允,让他回房睡觉,明早下山。他这才哭着回了禅房,贫僧见他关上门之后,便也回禅房睡了。”
  “这么说来,凶手潜入虚松禅房打开窗户,肯定是在我们搜查贺掌柜包裹的那一段时间!当时我们几个男人先到了门口,然后我、贺掌柜、玄音方丈我们三个进了房间搜查,剩下的人呢?”
  秦逸云道:“我和老何头、虚松我们三个在门口看着,他们几个女的在我们身后。”
  飞燕忙道:“我和少奶奶在一起,就在老何头他们三个身后。”转头看了一眼霁雯:“她……当时我们没注意,我们光注意看少爷您查案了。”
  孟天楚对霁雯道:“你说说吧,你当是在哪里?谁可以作证?”
  霁雯蜷缩在地上哆嗦得更厉害了,张振禹道:“她没有去开窗户,那窗户说不定是虚松自己开的,忘了关了。”
  “刚才玄音方丈已经说了,虚松怕寺庙后面那怀抱婴儿的女鬼,所以从来不敢开窗户,连酷夏都不例外,昨晚上那婴儿哭得那么厉害,虚松又如何敢开窗户呢?”
  秦逸云道:“没错,分明是霁雯这贱婢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搜查贺掌柜包裹上的时候,偷偷回到大殿,进了虚松的房间打开了窗户!这对奸夫淫妇,呸!”一口吐沫啐在霁雯的头发上。
  张振禹脸色变了变:“秦掌柜,这么对待一个女子,恐怕不是男人所为吧!”
  秦逸云正要说话,被孟天楚摆手拦住了,笑道:“嘿嘿,张公子似乎对霁雯姑娘很关心哦。难怪她肯为你卖命,合伙杀死了虚松。”
  张振禹声音有些无力,还是强挺着说道:“孟公子,说话要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虚松?”
  “好!张公子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空口无凭吧。那我就说一说我认定你是凶手的证据。尸体检验已经证明,虚松实际上是被人用枕头之类的软物件压住口鼻给捂死的,找到捂死虚松的这个物件,看看是谁的,也就能找到凶手了。但可以捂死人的东西很多,枕头、被子、毛巾、衣袍等等都可以,究竟是什么呢?我一直想不出来,直到我对现场进行勘察之后,才终于搞清楚,原来凶手是用被子将虚松捂死的!”说到这里,孟天楚盯着张振禹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张公子。”
  “我……我怎么知道!”此刻,张振禹神情显然很慌乱,额头上已经隐隐有冷汗冒了出来。
  贺旺没忘了拍句马屁:“孟公子好厉害,这都能查出来。”
  孟天楚笑了笑:“其实道理很简单,大家只要想通了,也就没甚么希奇了。刚才我已经展示给大家看了,我能在物体上检测出人的手印或指纹,在虚松房间里进行勘察的时候,我在凶手进入的窗户口上进行了指纹检测,结果很让我意外,除了玄音方丈和虚松自己的指纹之外,竟然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后窗齐胸高,凶手不可能凌空飞进房间,凶手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被子!”飞燕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凶手用被子垫在窗户上,手按在被子上翻进窗户,就不会在窗户上留下指纹了!”
  孟天楚望着飞燕笑道:“你这小丫头反应还挺快!”
  飞燕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脑袋:“少爷您前面都已经说了凶手是用被子捂死虚松的,那还不好猜吗。”
  孟天楚对张振禹道:“怎么样,张公子,我丫头说的话没错吧?”
  张振禹道:“这都是你们自己瞎猜的,谁看见了?谁看见霁雯开窗户了?谁又看见我拿被子翻进房里捂死虚松了?”
  “没有人看见并不代表你就能逃脱法网。”孟天楚冷声道,“别忘了,有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张振禹也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不漏法!”
  “你用被子捂死了虚松,虚松也用被子告诉了我们你就是凶手!”
  张振禹微微吃了一惊,沉声道:“怎么个告诉法?”
  “大家还记得吗?昨晚上秦掌柜听说小和尚虚松对秦夫人别有企图之后,曾经踢了小和尚脸部一脚,把小和尚的嘴唇踢破了一道口子,当即鼻口流血,嘴唇都肿了,还记得吗?刚才我对虚松尸体进行检验的时候,发现他嘴唇上那伤口已经被弄裂了……”
  飞燕一听,眼睛一亮,抢着说道:“我知道了,凶手用被子捂住虚松嘴鼻将他捂死的时候,由于挣扎,所以弄裂了虚松嘴唇上的伤口,伤口的鲜血肯定会粘附在了凶手的被子上!所以,只要查查张振禹的被子,如果有血,就能证明张振禹是凶手!”
  听了这话,张振禹身子晃了晃,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鞋子也说话

  孟天楚赞道:“你这小丫头真的反应很快,是个当捕快的料。”
  飞燕很是得意:“我去把他被子拿来!”转身就往外奔。
  “等等!”孟天楚忙道,“还有一个证物也要取来。”
  “什么证物?”
  孟天楚瞧了张振禹的脚一眼,说道:“鞋子!还记得吗,昨晚上我们散了回去睡下之后,天就开始下起了小雨,一直下到天亮。寺庙院子是泥地,张公子要从厢房穿过院子到大雄宝殿虚松的禅房后窗,我记得张公子昨晚上穿的不是这双灰色的布鞋,而是黑色的,那一双肯定粘上了泥,张公子怕人发现所以换了,换下来的那一双肯定还来不及洗,一并取来。对了,麻烦玄音方丈和飞燕一起去,相互有个监督,免得张公子说咱们动了手脚。”
  玄音方丈点点头,跟着飞燕出了大殿,片刻,飞燕抱了一床被子,方丈玄音拎了一双鞋子回来了。
  飞燕把被子往地上一放,指着上面一抹淡红色痕迹道:“少爷,这是他的被子,上面真的有血痕!”众人凑上来一看,果然如此。
  玄音将那双鞋子翻过来,果然鞋底、鞋邦子上满是黄泥巴。
  飞燕有些奇怪:“少爷,既然他鞋子上都是泥巴,怎么房间里没有脚印呢?”
  “是啊,你想想看?”
  飞燕摇了摇头。
  孟天楚从玄音手里接过那双鞋子,伸手进入,将鞋垫掏了出来摸了摸,点头微笑,递给了飞燕:“你摸摸这鞋垫,应该能想出来了吧。”
  飞燕接了过来摸了一下:“是湿的!”
  “嗯!鞋垫的什么地方是湿的?”
  “后跟部,还有边上!”
  “对了!现在知道他进房间怎么会不留鞋印了吗?”
  孟天楚还是摇了摇头。
  “刚刚还夸你聪明,马上就傻眼了啊,”孟天楚笑道,“你们没注意到吗?听松寺两排厢房和大雄宝殿的屋基,都有一尺高的青石板月台,用来挡雨水飞溅的……”
  飞燕还是苦着脸想着,夏凤仪在一旁轻声道:“相公,是不是凶手穿鞋子到了虚松禅房后窗,将鞋子脱在了月台外,穿这袜子上了月台,然后翻窗进去,杀完人后再穿鞋子走,所以鞋子虽然粘了泥,却不会留下鞋印,而且杀人期间,鞋子在月台外一直淋着小雨,所以鞋垫后半部被淋湿了。鞋垫边缘是被地上的雨水浸透弄湿的。”
  “完全正确!”孟天楚笑嘻嘻赞道,“还是我娘子聪明,飞燕丫头,你还得学着点!”
  张振禹似乎已经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是无力地靠在墙上,闭着双眼,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已经疲倦至极。
  玄音方丈道了一声佛号:“张施主、霁施主,你二人合伙杀了秦女施主,又杀了贫僧的徒弟虚松,连杀两命,未免太过狠毒了吧!”
  真相大白,秦逸云恶狠狠望了张振禹一眼,又转头盯着蜷缩在房角落的霁雯:“你……你这贱人!原来早就暗中与这姓张的勾结在一起,合谋来算计我,杀死我娘子,真是……真是枉我对你一片痴心!”冲上去狠狠一脚踢在霁雯肚子上。
  霁雯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张振禹听到这声惨叫,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精光一闪,手腕翻处,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一刀往秦逸云胸膛扎去!
  孟天楚好像早就料到有此一招,抓起旁边的一把椅子猛地一抡,砰地一下正砸在张振禹持刀的手腕上,将他手中尖刀砸飞,随即飞起一脚,将他踢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随即软倒在地。
  孟天楚将那尖刀拣了起来,冷笑道:“嘿嘿,既然我已经认定你是凶手,我还会让你再有伤人的机会吗?”
  秦逸云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急忙拱手道:“多……多谢孟兄相救!”
  地上的霁雯哭着跪爬过去,紧紧抱住了张振禹:“禹哥哥~!”
  孟天楚那一脚好不沉重,张振禹这半天才缓过劲来,跪起身,伸手将霁雯搂进怀里。
  霁雯依偎在张振禹的怀里,哭得满脸泪花:“禹哥哥……”
  张振禹紧紧搂着她:“雯妹,是我不好,累你受苦了!”
  霁雯哭着使劲摇头,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孟天楚叹息了一声,上前一步,低声道:“张公子,你们杀秦夫人,应该是为了秦家的钱财吧?”
  事到如今,张振禹也不再狡辩,点头道:“是,我与雯儿本来自小青梅竹马,她们家穷,把她卖给了秦家当丫鬟,后来又被这畜生秦逸云偷偷强暴了,我本来要杀他报仇的,但霁雯说秦逸云对她很迷恋,于是我出主意可以利用这机会谋了秦家的家产,所以我设了这圈套,先杀死秦夫人,等秦逸云将雯儿扶正,再杀了秦逸云这狗贼报仇!”
  孟天楚道:“秦家已经没有亲属,你们杀了秦夫人,让雯儿当了妻子,再杀了秦掌柜,秦家财产就是你们的了。同时又报了仇,果然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秦逸云道:“我……我没有强暴雯儿,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喜欢她,一心想着和她过好日子,那天我喝醉了,是雯儿自愿的,她没反抗的!”
  霁雯一直哭泣着摇头,什么话都不说。这种情况下她能说什么呢,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孟天楚知道,对于先强奸后通奸,根据现在最高法院司法解释,不作强奸处理,《大明律》对这种具体情况却没有作详细规定,所以孟天楚也不准备将秦逸云扭送法办。
  张振禹转头望着孟天楚:“孟公子,你很厉害,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们这计谋一定能成功的。”
  秦逸云有些老羞成怒,吼道:“你们这对狗男人,谋杀主人,等着凌迟处死吧!”

同命鸳鸯

  张振禹对孟天楚道:“孟公子,这件事前后都是我策划的,杀死秦夫人和虚松也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雯儿无关,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孟天楚摇了摇头:“她是从犯,没有她的帮助,你也不可能实施如此完美的谋杀,她同样罪责难逃,只不过,她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是次要和辅助作用,我相信当地衙门会酌情考虑对她从轻处罚的。当时候我也会据实向当地衙门说清楚。”
  其实,孟天楚说了谎话,他刚刚学了《大明律》,知道根据明朝法律:“若奴婢及雇工人、谋杀家长、及家长之期亲外祖父母、若缌麻以上亲者、罪与子孙同。”“凡谋杀祖父母、父母、及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已行者、皆斩。已杀者、皆凌迟处死。”霁雯是秦夫人的奴婢,杀死主人,依律无论主从,皆凌迟处死。因此,他们两都跑不掉千刀万剐之灾。
  张振禹不懂法律是怎么规定的,所以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孟公子!”将霁雯挡在自己身后,面对孟天楚笑了笑,忽然手腕一翻,手中又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原来,他身上竟然藏有两把刀子。
  众人一声惊呼,都后退了几步。只有孟天楚原地不动,仿佛已经知道张振禹要干什么,怜惜地看着他。
  张振禹惨然一笑:“孟公子,希望您能可怜可怜霁雯,救她一命!”翻转刀尖,猛地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霁雯被他挡在身后,待到发觉不对劲,扑上来要抓他手的时候,那一刀已经深深扎进了心口里,直没至柄。
  张振禹软软倒在了霁雯的怀里,霁雯撕心裂肺一般喊道:“禹哥哥……!”紧紧搂着张振禹的身子,拼命慌乱地摇着,希望他能象睡着了一样,睁开眼,笑着柔柔地唤一声“雯儿!”
  可张振禹那一刀正中心脏,已经当即死去,哪里还能摇得醒来。
  霁雯将张振禹搂在怀里,惨然一笑,低低的声音道:“禹哥哥,你死了,雯儿还能独活吗?”伸手猛地抽出了张振禹胸口的尖刀,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口,气绝而亡。
  其他人都离得远,孟天楚虽然在他们面前,伸手就能阻止,可是,孟天楚犹豫了,他知道,霁雯作为奴婢,杀死主人,无论主从都要凌迟处死的,阻止她自杀,也就等于将她一个文弱女孩送上法场,在众目睽睽中饱受千刀万剐凌迟之苦,那不是救她而是害了她,张振禹虽然临时恳求自己救她,可自己无权无势,这凌迟的死罪如何救得了的。这一犹豫之间,霁雯已经自杀而亡。
  孟天楚长叹一声,让他们两做对苦命鸳鸯,黄泉路上有个伴,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秦逸云怔怔地望着霁雯,虽然对她恼恨之急,可现在眼见她惨死面前,想起以前两人的恩爱,心中一酸,还是落下了几滴眼泪。
  正在这时,就听到寺庙外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叫道:“少爷!我把衙门的人带来了,您在哪里!”听声音是老何头。
  玄音方丈和秦逸云等急忙出去看,只见院子里站着老何头、七八个捕快还有几个忤作,簇拥着一个身穿知县官袍的老者,原来是当地知县接到报案,带着捕快赶到了。
  那知县似乎与玄音方丈很熟,在方丈的陪同下进了大殿,来到停放秦夫人尸体的房间。一见地上躺着两具女尸、一具男尸,对面厢房还躺了一个小和尚的尸体,简直惊呆了。
  玄音方丈和孟天楚等人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知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听说这案子是孟天楚破获的,听了他的破获经过之后,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拱手致谢。孟天楚客气了几句,捕快们录了证言之后,这案子也就算了结了。
  辖区内发生连环命案,如果破获不了,那会严重影响政绩的,现在孟天楚半天之内就将这案子成功破获,不由得不让这知县感激不已,他倒也知恩图报,拿了三两银子给了孟天楚作为报酬。
  对于秦逸云对霁雯先强奸后通奸之事,由于前面的强奸说不清楚,奸污的又是自己的丫鬟,后面两人又通奸,这秦逸云还准备明媒正娶接她过门,所以这知县斟酌之后,不作为犯罪处理,那串珍珠项链也归还给了秦逸云。
  秦逸云对孟天楚更是感激不尽,连声称谢。孟天楚破获此案,其实也就是间接救了秦逸云的命,要不然他们还会接着杀秦逸云的,当然,刚才张振禹要刺杀秦逸云,也是孟天楚救的,那可是直接救了他的性命。
  秦逸云补写了一封给杭州仁和县知县蔡钊的信,将秦夫人被害和孟天楚侦破案件的事情说了,又拿了三十两银子酬谢孟天楚的救命之恩,孟天楚现在正缺钱用,三十两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也就笑纳了。
  破了这个案件,赚了三十三两银子,加上卖试管的钱,暂时不用为钱财发愁了。
  秦夫人的遗体,秦逸云要运回苏州,霁雯是杀害秦夫人的凶手,当然不会运回去,还有小和尚虚松和书生张振禹的尸体,也都就地安葬。反正这荒郊野岭的数十里内都没有人家,有的是空地。就将三人的尸体安葬在寺庙后面松树林里。回去后再想法通知那书生张振禹家人。
  知县指令衙门忤作在寺庙后面松树林里挖了三个坑,将三具尸体掩埋了。各用木板写了一块简陋的墓碑插在坟头。
  草草掩埋之后已经日近中午,知县一行人与方丈玄音告辞下山回去。孟天楚看见捕快中有两名弓箭手,便向知县提出借一副弓箭,说想在山上打点野味。

学射箭

  弓箭属于兵器,在古代属于管制器械,老百姓一般不能拥有。知县感激他帮助破了重大命案,便借了一张弓和一壶箭给他,让他用完之后就把弓箭留在这“听松寺”玄音方丈这里,以后他叫人来取。
  孟天楚以前从来没用过弓箭,便让那捕快弓箭手教了自己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射箭的要领简单,一顿饭功夫孟天楚就学会了。知县见他刚学射箭就要去打猎,笑着只是摇头。
  秦逸云听说孟天楚还要在这古寺住,有些意外,却也不多问,他已经出银子托衙门忤作将秦夫人尸体运下山,到集镇找寿材铺定做棺材,然后将尸体入殓运回苏州。便与孟天楚告辞,随同知县一行人下山去了。
  贺旺贺掌柜对孟天楚也是千恩万谢之后,跟着一起走了。
  夏凤仪和飞燕听孟天楚说还要在这古寺留宿一晚,不清楚他的用意,约法三章里都说好了,一切由孟天楚作主,所以她们也不敢在人前询问为什么。
  众人都走光了,寺庙里就只剩下孟天楚假夫妻两个,加上丫鬟飞燕和仆人老何头,还有老何方玄音方丈五个人。当然,还有寺庙后面松树林里的三座新坟。
  夏凤仪这才问孟天楚道:“你真要去打猎吗?”
  “是啊,这里景色如此优美,多住一晚,多欣赏一下山色美景,等到了杭州,再想看这青山绿水,只怕要出城才行了。”
  说罢,孟天楚找了一块厚木板,拿了一块土疙瘩在上面画了一个靶心,立在院子厢房的墙上,走到另一边,开始练习射箭。
  夏凤仪道:“相公,这一路都是山路,你要游山玩水,咱们……咱们换个风景更好的地方,行吗?”
  飞燕偷偷瞧了一眼寺庙后面哗哗作响的松树林,勉强一笑,也说道:“是啊,少爷,这里……,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孟天楚当然知道她们两是害怕寺庙后面松树林里怀抱啼哭婴儿的那女鬼,张弓搭箭,瞄准了那靶心十环,轻声道:“不用怕!有我在呢,怕什么!我练射箭,就是要会会这个女鬼!”
  说罢,嗖的一箭射了过去,只中了一个四环,差一点就射到墙上去了。
  孟天楚尴尬地笑了笑:“真是看人挑担抽袋烟,自己挑担累断肩。这射箭还真不容易。”
  飞燕迟疑了一下,说道:“少爷,您还真准备用这弓箭去射那女鬼啊?”
  “是啊,没看见少爷正勤学苦练吗?”孟天楚张弓搭箭瞄准,嗖地一箭,这一次中了个六环。
  孟天楚得意地笑道:“哈哈,进步不小嘛!”从箭壶里又抽了一支箭,瞄准射了出去,这一次却偏出了靶子,当的一声钉在木墙上,箭尾还在嗡嗡颤动。
  夏凤仪道:“相公,那女鬼又没惹咱们,咱们……咱们就别惹它了吧,相安无事的多好。”
  孟天楚有些沮丧地放下弓箭,转头说道:“娘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没听说吗?那女鬼在寺庙后面好些年了,这古寺原来香火鼎盛,就是因为闹鬼,僧侣们都跑掉了,香客也不敢来了,好好一座寺庙,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估计这四周没有人家,也与这女鬼有关!咱们这一次借宿这寺庙,玄音方丈对咱们不薄,咱们能帮就帮一下喽,抓住这女鬼,还了此地太平,倒也是一件积德的事情嘛。”
  夏凤仪道:“话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那是鬼哦……咱们又不是道士,连玄音方丈都收复不了它,我们如何……”
  孟天楚上前一步,凑到她面前,低声道:“我要被那女鬼吃掉死了,你也就不用等一年了,岂不更好?”
  夏凤仪跺脚道:“人家说的真心话,你却……”情急之下,俏脸涨得通红。
  孟天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夫君开玩笑的,别担心,夫君有把握,这一次将这女鬼手到擒来,让你们瞧瞧夫君的本事!”
  玄音方丈从大雄宝殿里走了出来,合什道:“孟施主,这女鬼已经在此多年,却也没有伤过人,不用管它的。”
  孟天楚道:“大师,咱们岂能放任这妖魔鬼怪在寺庙外逍遥自在,肆意恐吓路人,耽误大师修行呢,孟某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那就一定要管上一管了。”
  玄音点点头:“多谢孟施主,只是,孟施主会降妖伏魔吗?”
  “当然会,要不然,孟某遇到这等厉鬼,还不逃之夭夭吗,大师请放心,孟某既然要管,肯定就已经胸有成竹,不会让自己冒险的。”
  玄音和夏凤仪主仆见他说的真像那么回事,想起他侦破这古庙连环案时露的诸多稀奇古怪的方法,便有些半信半疑了。
  夏凤仪见孟天楚决心已定,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下午,孟天楚都在练习射箭,刚开始十箭倒有三箭脱靶,瞎猫碰到死耗子,偶尔倒也能射中靶心两箭,到了后来,已经不会脱靶了,练到太阳落山,十步开外,不敢说箭箭射中靶心,却也大部分射进了八环以内。
  孟天楚很满意,这个结果,只要可以保证十步左右能射中那女鬼,不会射到旁边的树干上去,至于能不能射中心脏,那就看运气了。
  孟天楚练习射箭这功夫,夏凤仪和飞燕帮着把寺庙打扫了一遍,昨晚书生张振禹邀请孟天楚喝酒吃剩的一些鸡鸭鱼肉之类的下酒菜,飞燕本来要统统扔掉的,孟天楚没让,用油纸包了放在一边,说晚上抓鬼的时候饿了吃。
  傍晚时分,太阳下山了,五人在斋房里吃完了青菜豆腐白米饭,玄音将那小灯笼给了孟天楚他们用。孟天楚让夏凤仪他们睡觉,自己肩背弓箭要去寺庙后面松树林里抓鬼。
  夏凤仪一把拉住了他:“相公,还是……还是别去了吧!”

抓鬼

  孟天楚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抓到鬼就回来,你们在房间里等我。”
  夏凤仪脸色有些苍白,一咬牙,站起身道:“那……我陪你去!”
  孟天楚笑了:“你不怕鬼啊!”
  “怕,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老何头忙站起身道:“还是我陪少爷去吧!少奶奶和飞燕你们两在房间等着。”
  飞燕道:“少奶奶去我也去!要不,咱们都去吧,最好叫上玄音方丈,咱们五个人对付那女鬼,总多几分胜算嘛!”
  孟天楚笑了笑:“那么多人,鬼会被吓跑的,可就抓不成了。最多只能一个人去。”
  “那我去!”三个人一起说道。
  孟天楚点点头:“很好,都不怕鬼,真是勇气可嘉!”想了想,对飞燕道:“一个人抓鬼也闷得慌,这样吧,飞燕陪我去,好不好?”
  飞燕吓了一跳,刚才她只是说少奶奶去她就一起去,还支了个招说叫上玄音方丈大家一起去,说明飞燕真的很怕鬼,哪里敢陪孟天楚去抓鬼呢,孟天楚这么说,显然也是故意逗她。
  飞燕支吾道:“我……这个……少爷……”
  孟天楚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本来想如果自己运气不好被女鬼害死的话,有个人收个尸报个信,没想到……唉!”转身要走。
  飞燕一咬牙:“好!少爷,飞燕陪你去!”
  夏凤仪道:“飞燕,你行吗?”
  “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那女鬼真要吃人,让她吃我好了,少爷可以趁这工夫跑掉。”
  孟天楚见飞燕脸色都变了,说得却很悲壮,禁不住笑了:“放心吧,咱们两是去抓鬼,不是去给鬼送食物,就算你活够了我可还没活够呢,我也不想去送死啊。既然去,肯定就是有把握的了。你们不知道吧?我以前读书不行,屡次落榜,那是因为我的心思都放在破案抓鬼之类的旁门左道上去了,你们这两天也看见了吧,少爷我破案还是很厉害的吧,这抓鬼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鬼把你吃掉的!”
  飞燕和夏凤仪、老何头听了孟天楚的话,心想他说得也对,如果他自己没把握,也不会白白跑去送死去,破案如此厉害,这抓鬼也肯定有一手,因此,倒也有几分放心了。
  飞燕道:“那要不要我拿把刀子什么呢?”
  孟天楚摇摇头:“不用了,等一会抓到了鬼,你帮我拎着鬼就行了。嘿嘿。”
  飞燕吓得脸都变了,可话一出口,有心收回来却也不好意思,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孟天楚抓鬼的本事上,她心里打定主意,抓住了鬼自己撒腿就跑,说什么都不帮他拎鬼。
  孟天楚将那一包昨晚上吃剩下的用油纸包着的鸡鸭鱼肉交给飞燕拿着带着飞燕出了房门。
  大雄宝殿前,玄音方丈手里拿了一根禅杖,说道:“孟施主,老衲跟你一起去!”
  孟天楚笑着拱拱手:“多谢了,大师真的要有心帮忙,那就请在宝殿里为我念诵金刚经,助长我的力量吧。”
  玄音合什道:“这……能管用吗?”
  “当然管用!但是,只能小声念诵,切不可大声喧哗,要不然那女鬼听到了害怕遁走,咱们可就白费劲了。”
  “好!那贫僧就在这里默念金刚经,为孟施主助上一臂之力!”
  孟天楚拱手道:“如此多谢了!对了,等一会听到那女鬼的婴儿啼哭,大师再不可宣佛号惊走它,否则我们也是白费劲。”
  “贫僧记下了,这就开始念经!”说罢转身进了大殿,在佛像前盘膝坐下,开始低声诵经。
  孟天楚点点头,对夏凤仪和老何头道:“你们两不要到大雄宝殿扰乱大师诵经,就守在房里别出来,等我们回来。”
  老何头躬身答应:“少爷您放心吧。”
  夏凤仪上前一步,低声对孟天楚道:“你……你们一切小心!”
  孟天楚点点头,背着弓箭带着飞燕往寺庙后面松树林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昨晚一夜小雨之后,今晚有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松树林,星星点点的撒在草地、灌木和小树丛里。
  孟天楚带着飞燕来到白天的那三个新坟堆前。昨天大家还在一起说说笑笑,今天已经变成了三堆黄土,真让人感到世事无常。
  飞燕跟着孟天楚身後,本来就怕得要命,看见那三堆新坟,更是哆嗦得如同筛糠一般:“少……爷……,咱们……咱们换个地方……抓……抓……抓……,行吗?”在这阴森恐怖的树林里,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抓字,还是没有勇气把那“鬼”说出口。
  孟天楚看见飞燕哆哩哆嗦的样子,心里很是快意,心想这一回还不吓死你这小娘皮!笑道:“抓鬼,当然要到坟场来,坟地是鬼的家嘛,而且,新坟更是如此!”
  “为……为什么呢?”飞燕拉着孟天楚的衣服,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三堆新坟,吓得一哆嗦,急忙低下头,躲在孟天楚的身後,颤抖着声音道。
  “嘿嘿,没听说过吗?人死之后七天之内会回魂,尤其是第二天晚上,鬼魂一定会回来瞧一瞧它死去的地方的……”
  “啊~!少爷……求你了……别说了……”飞燕几乎是贴在孟天楚的后背,如果可以,恨不得躲进他的怀里。
  孟天楚见把她吓得也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吓她。从她手里拿过那油纸包包着的鸡鸭鱼肉,分成三份,走到坟前,每个坟头放一些。
  飞燕本来不敢到坟头来,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让她一个人站在一边那更害怕,还不如跟在他身后,稍稍有些安全感。见他把东西都分了,问道:“少爷……那些东西……,不是……不是给你吃的吗?”
  “不,是用来上坟的,新鬼要吃饱了才不会乱来,而且,我还指望等一会他们能从坟里爬出来,帮我们抓住那个抱着婴儿的女鬼呢!”

上树

“啊~!”飞燕又是一声低低的惊叫,听说等一会这三个新鬼要从坟里爬出来,那就一共有四个鬼,加上一个啼哭的婴儿鬼,这下死定了,吓得她差点瘫软在地上。
孟天楚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胆小鬼!怕什么,有本大师在此,恶鬼伤不了你的!”拽着他走到几步远的一棵古松树下,抬头瞧了瞧,对飞燕道:“咱们上树去,等那抱婴儿的女鬼来。你先上,我掩护!”
树上总要比这新坟前让人感到安全一些,飞燕急忙抢到树下,伸手抱住树干往上爬,可她从来没爬过树,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
孟天楚整了整背上的弓箭,双手托住她的小蛮腰往上一使劲,将她提了起来,飞燕借势一把抓住了一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树枝,两只脚在树杆上乱蹬,可手上没劲,怎么都上不去。
孟天楚无计可施,只好双手托住她臀部,使劲往上一托,终于将飞燕托到那横枝上挂着。孟天楚叫道:“抱紧树干别动,等我上来拉你!”说罢,抓住树干,三两下上到树上,站稳了,这才将她拉上来站在一根碗口粗的树枝上。这树枝结实,随便能承受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随着树枝摇动,飞燕吓得紧紧抱着孟天楚,一动也不敢动。
孟天楚苦笑道:“姑奶奶,你这样抱着我,等一会我怎么放箭射鬼啊!”
飞燕也觉得不妥,可又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掉下去,慌乱说道:“我……我也不想……可……可是……”
孟天楚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慢慢扶着我蹲下身,坐在这棵树枝上,这样我才好开弓放箭,行吗?”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飞燕把孟天楚的身子当树干,抓着慢慢蹲下身,坐在了那碗口粗树枝上,一只手抓住树干,一只手抓住孟天楚的一条腿,屁股上也有了依托,这才稍稍放心。
孟天楚两腿分开,踩在两根树枝上,背靠树干,稳定住身形,取下长弓握在手里,从腰上挎着的箭壶里抽了一支雕翎箭架在弓上,眼望树下几步远的那三堆新坟,朦胧的月色里,新坟隐约可见,这新坟距离古寺围墙有一两百米,这一片的灌木已经被砍掉了,新坟四周是低矮的青草,视野比较开阔。
坐了一会,飞燕惊魂稍定,低声道:“少爷,其实飞燕来根本帮不了你什么,你是记恨我上次在客栈欺辱了你,所以变着法用这来整我。对不?”
孟天楚笑了笑,心想你倒也不笨,嘴上却说:“我哪有这么恶毒啊,吓死你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飞燕声音有些哽咽:“反正……反正也是飞燕欠你的……这次要真被那恶鬼吓死了……也是飞燕活该……”
孟天楚听她说得可怜,心也有些软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一头秀发:“我都说了别担心,咱们是来抓鬼,不是来送死的。等一会鬼真的饿了要吃人,就让它吃我好了——不过,鬼一般喜欢吃女的,细皮嫩肉的,吃起来爽口!嘿嘿。”
哼!飞燕抓住孟天楚小腿的手狠狠在他腿上揪了一下。
孟天楚疼得低声叫道:“喂!你疯了!我腿上是肉,不是树干!”
“谁叫你吓我!”飞燕嗔道。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尤其是孟天楚的精彩破案和真正君子风范,使飞燕主仆二人对孟天楚的看法开始有了改变,她们也看出来了,孟天楚表面上凶巴巴的,其实内心挺善良,所以飞燕内心对他也有了几分亲切感,现在又被他吓得狠了,所以想也不想,便在他小腿上狠狠揪了一把。
孟天楚还待要说,就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几声婴儿啼哭:“哇~!哇哇~!”
鬼来了!飞燕吓得双手紧紧抱着孟天楚那条小腿,紧闭双眼,把脸贴在他腿上,浑身簌簌发抖。
幸亏孟天楚站得稳,要不然被她这猛地一抱,非失足摔下树不可。忙低声道:“你别动,千万别说话!”
飞燕紧闭双眼点了点头,依旧紧紧搂着孟天楚的小腿。
虽然飞燕丰满的酥乳紧贴在孟天楚小腿上,让他有些心旌摇曳,可此刻也无暇去体会这异样的温柔,他握好弓箭,两眼紧张地往婴儿啼哭的方向搜索着。
可是,那婴儿的啼哭声却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让孟天楚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从飞燕紧贴着自己小腿簌簌发抖的身子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听不到那婴儿的哭声,飞燕也慢慢镇静了下来,悄悄睁开眼睛,偷偷望了一眼树下几步远的那三堆新坟,如同三只眼睛在盯着她狞笑,吓了一跳,又赶紧闭上眼。
孟天楚双眼紧张地扫视着刚才哭声响起的地方,不料,那婴儿的啼哭却从他们身后响起:“哇哇~!哇~~!”
那婴儿的啼哭好像就在他们耳朵后面一般,声音凄凉哀伤,拖长了音调,仿佛好久没有吃奶,已经饿得不行了似的。
飞燕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猛地抱紧了孟天楚的小腿,想到两只脚还悬空在树枝下,万一被鬼看见了一把抓住,那就完了,她想收上来,可身子已经吓得僵硬了,除了双手紧紧抱着孟天楚小腿之后,身子哪里还能动得了半分。
孟天楚一边将那条被飞燕死死抱住的腿站稳了,努力支撑着飞燕的身体,一边紧张地听着身後那婴儿的啼哭,慢慢地,向他们靠了过来。
飞燕感觉到身后树下,那女鬼抱着哭泣的婴儿一步步向他们走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这一次死定了!
死亡的恐惧已经将她三魂六魄都吓飞了,如果不是孟天楚那条腿支撑着她的生命信念,恐怕此刻已经被活活吓死了。

是真是幻

孟天楚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报复,恶作剧非要让飞燕跟着来,万一把她吓死了或者吓成个傻子,那自己也做得太过分了。可此刻又不敢出声安慰她,只能默默祈祷让飞燕的神经坚韧一点,挺过去。
孟天楚低着头注视着树下,猛然看见一道白影,轻飘飘从树下飘过,慢慢朝新坟飘去!
听着婴儿啼哭到了脚下,飞燕恐惧到了极处,反倒稍稍回了一点魂,神经质地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她看见树影里,一道白影朦朦胧胧的,如一缕轻烟,飘浮在空中,柔柔地,向三堆新坟荡去。到了坟前,那白影停住了,月光下看清了,原来是个女子,一个面朝上平平地飘在空中的女子,一头秀发长长的,飘啊飘,那女子一侧头,竟然朝飞燕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那女子怀里果然抱着一个婴儿,血淋淋的没穿衣服,肚脐上拖着一条没剪断的长长的脐带,两只脚还在乱踢乱动,一张没牙的大嘴使劲哭着:哇~!哇哇~~!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穿透了那婴儿,那哭声随即嘎然而止,女子身形顿了顿,变成了一缕轻烟,一缕真正的轻烟,轻飘飘慢慢往上飞,飞过树梢,消失在了空中。
飞燕傻傻地望着那轻烟,咦,原来鬼是会飞的,飞呀飞就不见了,真好玩!
这时候,就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飞燕!飞燕!你醒醒!鬼已经被我射死了!别怕,再不会有婴儿哭了!飞燕!……”
飞燕傻傻笑着,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谁呢。飞燕感到自己身子开始猛地摇动,不停地摇,好像做船一样,又好像荡秋千,以前经常和小姐一起荡秋千,很好玩的。
小姐?对了,小姐呢?小姐好像成亲了,姑爷是那个讨厌的孟少爷。
孟少爷?一想到这个词,飞燕的感觉开始慢慢回到了身上,我不是在和孟少爷抓鬼吗?
“鬼!鬼~!”飞燕全身哆嗦,尖声惊叫:“鬼~!有鬼~!”
“别怕!飞燕!鬼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吓你了!”
是啊?鬼死了,对了,鬼真的死了,我看见的,看见它变成了一道轻烟,飞呀飞,飞到夜空里就不见了,鬼死了!不用怕了!咦,怎么全身暖暖的,好像寒冬时刻躺在温暖的棉被里,真舒服!
飞燕闭上眼睛,品味着这温柔的感觉,良久,这才慢慢张开眼睛,视线很模糊,慢慢的,清晰了,月光透过树梢,轻柔地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好浪漫,低下头看了看,原来,自己紧紧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紧紧抱着自己,温暖的棉被,原来是那人的怀抱,真的好舒服!
飞燕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种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为什么,就想哭!
想到哭,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往下掉,先是抽抽噎噎的,接着盈盈地,最后紧紧依偎在那人的怀里,象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飞燕感到,那人轻轻地温柔地抱着自己,一只手在自己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慰着,好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让人感到是那么的踏实。
哭累了,伸手轻轻撑住那人宽阔的胸膛,感到手上湿漉漉的,原来自己的泪水,已经将他的衣襟粘湿了。
飞燕抬头望去,朦陇的星光下,正看见孟天楚疼惜的目光。她忽然发觉,孟天楚其实是那么的俊朗,俊朗得足以让任何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动心。
飞燕慌乱地离开了孟天楚的怀抱,身子晃了晃,又赶紧抓住孟天楚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棵碗口粗的树枝上。记忆慢慢回到了脑海,飞燕问道:“少爷,我……我怎么了……?鬼呢?”
说到鬼,飞燕身子又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往孟天楚怀里靠了靠。
孟天楚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飞燕,不是鬼,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我们听到的那婴儿的啼哭,其实是一只猫的叫声,一只很大的白色野猫,它从我们树下经过,到坟前吃那些鸡鸭鱼肉,被我一箭射死了。等会我们去看,别怕啊,以后这里再不会闹鬼了,也不会听到婴儿啼哭了,别怕啊!”
“猫?不对,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女鬼,还朝我……朝我笑……还有一个婴儿……”说到这里,飞燕身子又开始剧烈哆嗦起来。
孟天楚急忙搂紧了她,柔声道:“别想了,飞燕,那都是错觉,是少爷不好,吓着你了,对不起!都是少爷不好!”
原来,刚才飞燕极度恐惧之下,出现了短暂的神经错乱,以至于产生错觉,若不是孟天楚在一旁用身体语言及时进行心理疏导,飞燕说不定就吓疯了。
孟天楚很是愧疚,不停宽慰着飞燕,一遍又一遍解释着那不是鬼,而是一只猫,婴儿的啼哭其实是猫的一种叫声,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了。在孟天楚柔声安慰和反复解释下,而且再没听到那婴儿的啼哭,飞燕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孟天楚知道,在这恐怖的树林里,如果再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发生的话,飞燕会再次被刺激,那时候恐怕真的会发疯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寺庙里去。
就在这时,听到远处有声音叫道:“相公~!飞燕~!”那声音发颤,却是夏凤仪。接着又听到“少爷~!孟施主~!”的呼喊声,却是老何头和玄音方丈。又看见远处有灯笼的亮光。原来是他们在寺庙里听到飞燕嚎啕大哭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一起寻来了。
孟天楚高声答应了,欣喜地对飞燕道:“飞燕,不用怕了,他们找我们来了。”

鬼婴儿

那呼叫声飞燕也听到了,顿时心中大定,也高声答应了几声。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依偎在孟天楚的怀里,顿时感到脸上飞烫,颤声道:“少爷……放开我吧……”
孟天楚急忙将她放开,说道:“你抓稳了,我先下去,再接你下来。”随即,将弓箭扔下树,顺着树干爬下了松树。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对飞燕道:“来,跳下来,少爷接著你,不用怕!”
下树比上树还难,飞燕没办法象孟天楚那样下去,望着孟天楚俊朗的脸颊,回忆起他宽阔的怀抱,一颗心跳得跟小兔似的,闭上眼睛,双手一撑,往树下扑去,又回到了那让她感到无比踏实的怀抱里。飞燕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孟天楚怀抱的温暖,一时都不知道离开了。
孟天楚轻巧巧将她接住,担心她害怕,依旧搂着她,听到那呼喊声近了,这才轻轻将她放开。弯腰拿起了草地上的弓箭。
片刻,玄音方丈手提一根镔铁禅杖,抢先赶到:“孟施主,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孟天楚笑了笑,“鬼已经抓住了。”
“啊!”玄音方丈将镔铁禅杖一抡,紧张地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时候,夏凤仪和老何头提着灯笼也到了,夏凤仪冲到他们面前:“相公!飞燕!你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抓鬼嘛,小菜一碟的了。能有什么事呢。”孟天楚笑了笑。
飞燕见到夏凤仪,总觉得刚才自己和孟天楚的事情已经让夏凤仪知道了似的,其实那是她神经错乱之下的举动,怪不得她,可她还是感到心中羞愧,不敢看夏凤仪,低着头答了一声:“少奶奶别担心,飞燕没事。”
玄音还在抡着那镔铁禅杖到处乱瞧:“孟施主,你不是抓到那女鬼了吗?鬼呢?”
夏凤仪一听,吓得惊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孟天楚,紧挨着他身子直发抖。孟天楚心想,如果刚才不是大眼睛俏丽的飞燕,而是这青春秀美的夏凤仪,一样会躲进自己怀里簌簌发抖的。
不过,想起刚才飞燕被吓得差点疯掉,孟天楚心中还是充满了内疚。他拍了拍夏凤仪的手安慰她别怕,然后从老何头手中接过灯笼,递给飞燕,他知道,这时候光明对安抚飞燕惊恐的神志的重要。
飞燕感激地望了一眼孟天楚,接过了灯笼。
孟天楚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乱吓她们,真要吓出个好歹那可就不好了。说道:“那不是鬼,而是一只大白猫,已经被我射死了。猫的一种叫声和小孩的啼哭声很相象,常常让人以为是小孩哭,其实是猫叫,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的了。”
听了这话,夏凤仪半信半疑,但也心神稍定,放开了孟天楚,探头道:“那猫在哪呢?”
孟天楚往那三堆新坟前一指,众人抬眼望去,在飞燕手里的灯笼照耀下,草地上果然有样白色的东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孟天楚先走过去低头看了看,踢了那白色的东西一脚,自得地说道:“哈哈,我的箭法还真不错,这一箭射了个对穿!”
众人这才上前查看,飞燕灯笼一照,果然看见坟前放着鸡鸭鱼肉供品的地方,躺着一只大白猫,这猫个头很大,足有一尺多长,通体雪白,一支雕翎箭从后背射穿前胸,将它钉在地上。
孟天楚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听到婴儿啼哭,当时就怀疑是猫在搞鬼,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过有些猫的叫声跟婴儿啼哭似的,只是我也没真正见过,所以不敢说出来,昨天晚上我们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又听到屋外松树林里有婴儿啼哭,就在我们后窗外,我打开了窗户,看见一道白影从围墙上一闪就消失了,虽然我没看清是不是猫,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人。因为那么小的人,只能是两三岁的孩子,而这么大的孩子,行动不可能这么敏捷。”
飞燕嘀咕道:“难道就不能是……是鬼吗?“
“当然不可能!”孟天楚笑了笑,“因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刚才我们在松树上,你也看见那白影一路啼哭着从咱们树下经过,然后到了坟前,我苦练了半天的射箭倒没白费,一箭将它钉在地上,那哭声也就嘎然而止,还记得吗?”
孟天楚说的这些飞燕当时也看见了,只是她那时候已经吓得出现了神经错乱,产生了错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一只大白猫将自己吓惨了。
玄音望了望这白猫,叹息道:“贫僧应该想到的,我娘子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就抱了一只小白猫来的,她吊死之后,那白猫就不见了,却原来一直没走远,不知怎地又回到了这里。”
“是啊,虚松小和尚说他看见的在松树林里飘荡的那白衣女鬼,其实是这只大白猫在树枝上行走跳越,远远看不真切,加上你娘子吊死在这里,死后产下婴儿,而猫的叫声又跟婴儿啼哭一般,这一连串的心理暗示,也就成了一个吓人的抱着啼哭婴儿的女鬼在树林间飘荡了。其实,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有的,只是我们心中的鬼。”
玄音方丈单掌合什,口宣佛号道:“孟施主语含禅理,令人佩服!”
飞燕已经被吓过,又跟着孟天楚在这松树林里呆了好半天,相对已经适应一些这松树林里恐怖的气氛了。但夏凤仪第一次进来,旁边又有三堆新坟,树林里虽然再也听不到那婴儿的啼哭,可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还是不时响起,不由得心惊胆战说道:“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孟天楚道:“再等等。”

仁和县

“还要……还要干嘛?”夏凤仪苍白着脸问道。
“把这只白猫埋了。”
玄音方丈合什道:“善哉善哉!孟施主宅心仁厚,将来必成大器!稍等片刻,贫僧回去拿锄头来。”说罢提着那镔铁禅杖回了寺庙,片刻,扛着一把锄头跑回来了。
老何头道:“少爷,让老奴来吧。”抢先接过锄头,在那三个坟堆旁边挖了一个坑,将白猫尸体上的雕翎箭拔了出来,跟那猫一起埋进了坑里,搬来几块大石头压上。
玄音方丈低声念诵了一段经文,一众人这才举着灯笼返回了寺庙。在大雄宝殿里坐着说了一会话之后,将近二更天,这才各自散了回去睡觉。
老何头依旧睡原来那间禅房,孟天楚和夏凤仪、飞燕睡一个屋,她们两睡床上,孟天楚打地铺。
飞燕一想起刚才的事情,脸上就一阵的发烫,一直躲着不敢和孟天楚直视,连和孟天楚说话都低着头,声音柔柔的。弄得孟天楚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现在才安稳了下来,说了一会话,便都沉沉睡了。
这一夜再也没听到那婴儿的啼哭声,三人睡得都很香。
不仅这一夜,从这以后,那婴儿的啼哭声也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道真是那叫声象婴儿的白猫被射死了的缘故,还是飞燕看见的那附身白猫身上的白衣女鬼,由于白猫死了,便化作轻烟飘走了的缘故,反正,那以后这古庙再也没听到有婴儿啼哭,也再没发生闹鬼的事情。来这里出家修行和挂单的僧侣也慢慢多了起来,这香火也就逐渐旺盛了,后来成了远近有名的大寺庙。
第二天一早,孟天楚等人起床洗漱,与玄音方丈辞别之后,骑马继续前行。
到了前面集镇,孟天楚现在有了一些钱,想到夏凤仪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一路骑马不仅辛苦,抛头露面的也不合适,便雇了三辆马车,四人坐马车走。
一路无话,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自古繁华,又是江南鱼米之乡,不仅百姓富足,而且风流骚客众多,文化底蕴相当浓厚。
一进杭州城,孟天楚到处东瞧西看,街道两旁商行林立,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地处江南气候宜人,比起京城长衫大袄,到别有一番味道。
问了路径,四人驱马车来到仁和县县衙。
明朝杭州是浙江治所,下辖杭州、湖州、绍兴等府。而杭州府本身是府治,下辖九个县,其中钱塘和仁和两县与杭州府同城设治,两县分别管辖若干坊、里、隅、乡。有点像现在的省府所在市,在杭州城里三级政府同时并存,最上面的是浙江布政使司,中间是杭州知府,最下面是杭州东城区和西城区,也就是仁和县和钱塘县。
孟天楚来就任刑名师爷的地方,就是东城区的仁和县,在杭州城里偏东。
两辆马车踏着青石板路,往仁和县衙门走去。
快要到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人声鼎沸,好像在争吵什么。孟天楚撩开车帘一看,只见仁和县八字形六扇门前挤满了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正在与几个捕快理论着什么。那老人身后几个小伙子捋着袖子,脖颈上的青筋直冒,仿佛一句话不投机就要动人似的。
孟天楚他们的马车停在了衙门前,老何头双手拿着拜贴,挤进人群,这才发现,原来衙门前石狮子旁边,还停放着一具尸体,用一床白布盖着,露出了一双脚。
老何头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看,拿着拜贴走上衙门台阶,对那几个捕快躬身道:“我们少爷特来拜会县令蔡钊蔡大人!”
那几个捕快正和那老头吵得不可开交,也没理会。倒是旁边一个小捕快一直插不上嘴正憋得慌,又听这老家仆说什么孟少爷拜会,别当真是知县老爷的什么亲朋好友,要是耽误了那可吃不了兜着走。便拍了拍老何头的肩膀,一指大门里面一间班房:“门子二爷在那里,拜贴给他吧。”
明清两代,主印官一般都请有许多帮忙办事的人,这些人不是奴仆,与主印官只是合同关系,其中,就有把持知县衙门的长随,俗称“门子”。专门负责迎来送往搞接待的。把持门户之人,绝对是正印官的贴心豆瓣,所以,老百姓一般称呼他们为二爷。
老何头便迈步进了官衙里,来到那门子的班房。那门子正端了一根竹椅子坐在门口,拿着一壶茶躺在椅子上听衙门大门那些人在争吵。
老何头上前拱手道:“二爷,我们孟公子特意前来拜访蔡大人。是苏州秦逸云秦掌柜举荐的。这是举荐信。”说罢将那拜贴和秦逸云给孟天楚的推荐信一起递上。
门子懒洋洋将拜贴接了过来,却不起身前去通报。老何头多年为仆,如何会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呢,从怀里摸出两吊铜钱,双手递了过去。
那门子这才换了个笑脸,将铜钱揣进怀里,拿着拜贴和书信往内衙去了。
老何头急忙跑到衙门口,朝孟天楚打了个手势,表示已经联系上了。
只是,此刻孟天楚的注意力却已经被衙门前争吵的两帮人吸引住了,敢和衙门捕快在衙门口发生争执,不是胆大包天就是理大过天,占了一个理字。
正在孟天楚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从衙门里跑出几个手持水火棍的皂隶和民壮,呵斥道:“跪下跪下!回避到两边去!大老爷出来了!”
那白胡子老汉和几个青壮年急忙退下台阶,在尸体旁跪倒。众捕快也是躬身垂手而立,刚才围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远远退到了街对面。

衙门停尸

片刻,几个皂隶簇拥着一个身穿官袍微微有些发福中年人走了出来,这人圆圆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通红的酒糟鼻。看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应该就是仁和县知县蔡钊。
果然,跪在地上的那个白胡子老汉给那大胖子磕头道:“大老爷,求求你给我们作主啊。我儿子死得冤枉啊!”
酒糟鼻哼了一声:“张老汉,本官已经说过了,会详查此事,你将尸体停放在衙门口,这算那档子事嘛,衙门也不是为你一家开的,你堵着门,让我们如何办公阿?”
张老汉身后一个小伙子大声道:“大老爷,我哥被王捕头摔死,请大老爷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将尸体一直摆放在这里!”
酒糟鼻皱了皱眉:“行了,本官现在有贵客,等一会再处理你们的案子!”说吧走下台阶来到孟天楚马车前。
孟天楚已经下了马车,酒糟鼻打量了一下,笑呵呵拱手道:“晚生蔡钊,躬为本县县令,敢问阁下可是孟天楚孟先生?”
孟天楚一听,心中大定,这秦逸云果然没有吹牛,听蔡钊知县的话语,看样子这刑名师爷没什么问题了。忙躬身道:“不敢,晚生孟天楚,见过蔡知县蔡大人!”
前文已经说过,师爷与知县的关系是聘用关系,由于师爷都是有专门才学的人,是知县聘来帮助自己处理相关政务的,所以知县老爷对师爷都很客气,双方常以平辈论交,很多情况下,知县还常取下位,这知县蔡钊是秦夫人家扶植才中举当上知县的,而孟天楚又是秦家推荐的,所以这蔡钊取下位自称晚生,当然,孟天楚也不敢妄自尊大,也躬称晚生,也都是相互尊敬的意思。
蔡知县笑道:“孟先生一路辛苦,咱们进衙门说话。”说吧,与孟天楚迈步进了衙门。这时候衙门进车的便门已经打开,夏凤仪她们乘坐的马车从这里进了衙门,暂时停在天井里,也不下车,等待结果。
蔡知县带着孟天楚一直来到衙门花房,这是专门迎接贵宾的接待室。分宾主落座之后,先是寒暄了几句,蔡钊道:“孟先生的到来真可谓及时雨,昨天晚生原来的刑名师爷已经辞聘回去了,眼下正短一个刑名师爷,您就来了,真是太好了。”
孟天楚也很高兴,看来自己还真走运,却不知那刑名师爷是因为什么辞聘而去,是这蔡知县对他不好还是家中有事,又或者不能胜任?这话一时也不好意思问。
蔡知县已经看了秦逸云后来补写的那封关于秦夫人被害以及孟天楚侦破该案经过的信,长叹了一声,回忆起当年自己家中清贫,全靠秦家扶助才得以完成学业高中举人走上仕途,感叹之余,禁不住潸然泪下。
闲话说罢,蔡知县叫跟班长随周全拿来大红“关书”(也就是现在的聘书)亲笔写了,站起身恭恭敬敬双手递给孟天楚,说道:“按理说,礼聘先生为幕,应该摆酒设宴,只是这两天衙门出了点事,一时不便,容后补请。”
孟天楚起身客气了几句,双手接过关书,这关书用红封套套着,上写孟天楚老夫子惠存。抽出里面大红全柬,只见上写“关书”二字,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敦聘天楚孟老夫子,在蔡钊知县任内,办理刑名一事,月俸脩金二两,到馆起脩,谨订。教弟蔡钊顿首拜。”
这就算正式聘用孟天楚为刑名师爷了,工资每月二两。这在明朝中期,已经算是很高的工资水平了。要知道,明朝官员的俸禄都是很低的,正七品知县每个月的俸禄折算下来,也就三两左右,靠这点俸禄,别说请师爷请长随,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只能想法设法找点外快,其中地方官主要的收入就来自于地方税收的截流,俗称“火耗”。
孟天楚的工资是二两银子,相当于月工资人民币二千元。明朝嘉靖年间,一两银子可以购买大米二石,当时的一石约为九十四公斤左右,所以孟天楚的工资是二两银子,可以购买一百八十八公斤左右的大米,论斤也就是三百七十七斤左右。按照每人每月三十斤大米配置计算,可以养活十二个人。所以蔡钊给孟天楚的工资还算比较高的了。
随后,蔡知县又拿了六两银子双手递给孟天楚,这是聘礼。接着,让跟班长随周全在内衙安排一处院落给孟天楚一家居住。这师爷平日里都是在内衙帮助知县老爷处理政务,也就是入幕之宾。所以也住在知县老爷的内衙里。
孟天楚道:“既然已经受聘,东翁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蔡知县面现为难之色:“按理说,先生一路劳顿,应当歇息两天,只是眼下有一件为难之事,晚生无力处置,秦掌柜在信中提及先生一天之内连破两案,真是天助我也,这件事恐怕要烦请先生出免调处了。”
孟天楚笑了笑:“东翁可是为衙门口停尸之事烦愁?”
蔡知县叹了口气,点点头:“正是,前日里,这张老汉与邻居家闹纠纷告到衙门里,晚生发‘和息票’让捕头王译和捕快宋翔宇两人前去调解,不料王译失手将张老汉儿子张老大推倒,第二天上午死了,张老汉一家认定是王捕头所为,所以从前天起,停尸在衙门口,要求追究王捕头失手杀人的责任,还要赔偿若干烧埋银。”
孟天楚道:“这张老汉竟然敢停尸衙门口,怎地如此大胆?”
“先生有所不知,这张老汉一家是咱们杭州钱塘县知县沈乃春沈知县的远房亲戚,这沈知县与晚生一向不合,在后面撑腰想看我笑话的。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捅到了杭州知府温铭温大人那里去了,昨天下午,温大人把我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是这件事再不处理稳妥,他只能向监察御史据实禀报,以我处断无能弹劾于我……”

失手之祸

“那把事情查清楚,如果真是王捕头所为,将他缉拿法办不就行了吗?”
“难就难在这里,且不说王捕头跟随我多年,这情理上难以下手,就事论事,这案子几个忤作进行过验尸,只发现张老大尸体上后脑勺有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血肿,身上别的一点伤都没有,就这么死了,忤作也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头部撞击死的,王捕头一直喊冤。究竟是不是王捕头那一下子导致死亡的,一直查不清楚,我已经将王捕头收监,但张老汉一家人有沈乃春知县做后盾,不依不饶,非要马上拿出让他们满意的结果,结果一日不出,他儿子的尸体就停在衙门口一日。”
孟天楚也皱起了眉头,现在这案件对方有杭州钱塘县知县撑腰,又有杭州府知府的压力,尸体一直停放在衙门口,众人围观的舆论压力,不拿出个有说服力的结果来,就难以说服各方,如果蔡钊因此被罢官,那自己这刚当上的刑名师爷也就泡汤了。所以,于己于人,这件事都要尽快处理好。
孟天楚道:“东翁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晚生处理好了。”
“如此有劳了。但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此案?”事关自己的仕途命运,不由得这蔡钊不牵挂担心。
“先询问一下王捕头和那个捕快宋翔宇,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解剖尸体,查清楚张老大因何而死,确定了死因,也就明确了责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
蔡钊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转身吩咐将王捕头和宋翔宇带来。
不一会,一个身材小个子捕快进来了,拱手施礼。
蔡钊又介绍道:“宋捕快,这位是本官新聘刑名师爷孟天楚孟先生,以后刑名案件,都归他负责,你们要好生协助。”
“是!”宋翔宇躬身答应,转身对孟天楚施了一礼:“属下宋翔宇,躬遵先生号令。”孟天楚还了一礼。
这时,两个禁卒带着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只是此刻愁眉苦脸,一脸的沮丧,虽然穿着囚服,却没带手铐脚镣,更没带木伽。
经过蔡钊介绍,这人就是嫌疑犯王译王捕头。
见过礼之后,王捕头和宋翔宇坐在下首。
孟天楚道:“鄙人受蔡大人所聘,躬为刑名师爷,这案子就有鄙人负责,现在想请两位将事情经过说一下。”
王译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都怪我太过鲁莽,这张老汉家的邻居江家的屋檐伸到了张老汉家,一下大雨,就顺着屋檐将水一直流淌到张老汉家院子里,雨小倒还罢了,遇到大雨,天上下的自家屋檐流的再加上邻居江家屋檐流进院子了,整个院子就成了一片汪洋,灌进堂屋里,能漫过膝盖。以前两家关系好,倒也无所谓,后来关系闹僵了,就出了问题,张老汉告到衙门,蔡大人发和息票让我和宋翔宇我们两去调解。先后去了三次,前两次说得好好的要江家自己出钱修一排水渠将雨水排到外面,可后来王家不干,非要江家拆掉一部分屋檐,退出他们家墙外。”
孟天楚插话道:“那屋檐如果能退回几尺,退出张家院子外,倒也是个彻底解决办法。”
王译道:“是啊,可问题是江家那房子先修,是贴着他们宅基边上修的,而张老汉家的院子也是贴着张家宅基地边缘修的,故此屋檐伸进了他家的院子,如果要拆掉屋檐退回去,要想完全退出张家院子,就只能将这一面的所有屋檐全部砍掉,那雨水就会直接淋到墙上,因此江家当然不干。”
这涉及到民法地基上层空间权问题,中国古代重刑轻民,所以民事法律问题很多都是稀里糊涂的,规定很粗糙,加上儒家重义轻利思想的影响,民事案件大多以调解解决,调解其实就是对权利的放弃来追求“义”,这在西方天赋人权思想下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被称为“东方经验”。
孟天楚刑警学院学过民法,不过也都是一些基本的东西,这空间权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何况这是儒家思想盛行的明朝,不可能深究这些注重权利的现代法律问题。
对于相邻关系,现代民法也讲究处理时要“有利生产,方便生活,团结互助,公平合理”,所以,孟天楚也准备用这个原则处理今后自己遇到的民事案件,包括张江两家屋檐排水案。
孟天楚道:“江家当时修建房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屋檐的排水问题,他贴着宅基修建,这屋檐当然就会伸到人家地界里去,这江家无理在先,当然,房屋已经修好了,因为屋檐排水就拆掉房屋重修显然不可能,将屋檐缩回他自己的地界又会被雨水淋湿墙壁,因此,你们想出的让江家出钱在屋檐下建一个排水渠,将雨水排出去的确是最可行的办法。”
王译一拍大腿,大有知遇之感:“就是嘛,连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咱们的处置还是妥当的,可张家偏偏不干,不,准确地说是先答应了,后来又反悔,肯定是钱塘县沈乃春沈知县给他们出的馊主意,存心让我们老爷难堪!”
蔡钊道:“王捕头,好在先生是自家人,这等无根据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的好。”
王译急忙躬身答应,续道:“我们去第三次调解的时候,张家非要逼着江家拆毁屋檐,两家闹了起来,这张老汉的大儿子张老大冲上去就要打江家的人,被我一把拉住往回一拽,他站立不稳一交摔倒,后脑勺正磕在一根长条板凳上,嗳哟直叫痛。当下一查看,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

罪责

宋翔宇插话道:“这事其实也不怪王捕头,当时两家情绪都很激动,尤其是王家,弟兄五六个都摸拳擦掌要上去动手,若不说王捕头拽开,两家非打起来不可,摔倒也是他自己站不稳摔倒的,怎么能怪王捕头呢,弟兄们都觉得很冤枉。”
孟天楚点点头,问道:“这张老大除了后脑勺撞在板凳上那一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受伤?当时双方打起来没有?”
王译摇头道:“当时是在张老汉家院子调解的,那院子是泥土夯实的,比较平整,张老大也只是撞到了后脑,后来忤作反复检查,也没发现尸体有其他伤痕,所以王老汉家才死活认定是我拽倒张老大那一下将他撞死了,要我陪烧埋银还要治我的罪。”
孟天楚道:“你身为捕头,见到两家准备互殴,当然要出面阻止,这是你的职权,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你在履行职务过程中如果失手杀人,同样要处罚的,《大明律》规定:‘若过失杀伤人者、各准斗杀伤罪、依律收赎、给付其家’。所以,如果查证是你拉倒张老大,是他头部撞击板凳受伤致死,要定你‘斗杀伤罪’,当然,可以赎刑。”
王译小心问道:“要……要多少银子?”
“依律收赎折银十二两四钱二分。”
王译啊了一声,他捕快一个月工食银只不过七百文,这十二两多银子差不多要用掉他一年半的收入,当然很是心痛,不过,更是觉得委屈,如果真是自己那一拽导致的,那这钱也该出,但在他看来,脑袋撞一个包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会死人呢,再说自己还是为了阻止双方打架才失手将他拉倒的,觉得很冤枉。
孟天楚对蔡知县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死者死亡真相,请东翁将王老汉和他二儿子叫进来,商讨解剖查案之事。其他人一律不准进来。”孟天楚知道,这种群体性事件最害怕的就是起哄,人多一起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只准两人进来。
蔡知县当即叫人去衙门口将张老汉和二儿子张老二叫了进来,到了花房跪倒磕头。
等蔡知县介绍了孟天楚的身份之后,孟天楚对张老汉道:“你儿子张老大之死,究竟是死于何种原因,必须解剖检验才能查清,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张老汉的二儿子说话大嗓门,粗声粗气道:“还查什么?我哥平日身体健壮如牛,百病不生,挨了那一下撞之后,就死了,不是王捕头摔倒他那一下还是什么?你们再要一直拖着不办,明天我们就抬着尸体到知府衙门去告状去,看你们能袒护他到何时!”
孟天楚把脸一沉:“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没有经过检验,你怎么就知道是那一撞将你哥撞死的?说不定有人下毒呢?又说不定你哥阳寿尽在那一刻呢?”
“不可能!我哥一直在家里,哪里都没去过,怎么会中毒,至于阳寿,谁又能说得准我哥阳寿是多少?难道要找个算命的算一下吗?”
“嘿嘿,阳寿多少虽然说不准,但是否下毒或者谋杀,却一查就知道,你推三阻四不让解剖尸体验尸,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听孟天楚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老汉赶紧朝儿子摆了摆手,阻止他说话,自己说道:“我儿子死了,怎么是我们下的毒呢?既然这么说了,为了以示清白,老汉同意解剖就是。”
“那就好!将尸体抬进衙门殓房,本师爷亲自解剖检验,请东翁临场监督,张老汉你父子和王捕头、宋捕快你们四人做个见证。如何?”
众人都点头同意。
随即,张老汉带着儿子到衙门口搬运尸体进殓房。趁着空档,孟天楚在蔡知县陪同下回了一趟内衙,看看住处安排情况。
杭州乃富足之地,所以衙门也很气派,这内衙很大,蔡知县划给孟天楚一家居住的院落也很大,是园中园。里面常用家具一应俱全,蔡知县的夫人汤氏正和夏凤仪站在客厅月台说话,汤氏指派前来帮忙安家的仆人们正忙里忙外收拾着。
见到孟天楚和蔡钊回来了,两人急忙迎了上来。
夏凤仪脸上有些兴奋之色,亲热地叫了声:“相公,您回来了!蔡夫人派了好多奴仆来帮我们料理家务呢。还拨了个姓贺的老厨师给咱们用,专门负责帮咱们做饭的,蔡夫人还送了一个老妈子韩氏来当下人,打扫卫生收拾院子啥的。真是太客气了。”
夏凤仪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在外地生活,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迎接的人又是那么热情好客,自然免不了好奇和些许的兴奋。
刚才夏凤仪和飞燕在院子里只等了片刻,就被接进了内衙安顿,接着知县夫人带了一大帮子仆人来帮着打扫卫生安顿家里,说话和气又热情,夏凤仪便知道孟天楚这刑名师爷马到成功,不由得也替他高兴。
孟天楚看见夏凤仪红扑扑娇嫩的脸蛋和闪现着兴奋光采的瞳眸,心想这小妮子还真美。
孟天楚急忙躬身谢过蔡知县夫妻。由于家仆正在房里打扫卫生,他们四人只好站在院子里说话。
孟天楚看见老何头和飞燕也在忙着收拾,招手将飞燕叫了过来,让他把自己的法医物证勘查箱提来,然后才告诉夏凤仪说自己要去查案。
夏凤仪一听他刚刚到就有活干,显然这蔡知县对他很是器重,不免替他感到高兴。
蔡知县和孟天楚出了内衙,来到殓房。衙门殓房在衙门西南角,衙门大牢旁边。三面有窗,光线倒很明亮。
尸体停放在正中一张板床上,盖着白布单,张老汉和张老二父子两站在一旁,王译王捕头和宋翔宇捕快两人站在另一侧。张老二两眼直勾勾盯着王捕头,眼中如同要冒出火来一般。王捕头神情沮丧,耷拉着个脑袋。

解剖真相

孟天楚将尸体盖着的白布取了,叫王老汉父子帮忙将尸体衣裤全部脱掉,自己背过身拿出解剖手术刀和骨锯,因为双方争议的焦点是张老大头部那一撞,是否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所以决定直奔主题,解剖头部。
他先用剃刀小心刮掉全部头发,观察头皮表面,果然在后脑枕部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皮下血肿区,用解剖刀自一侧耳后经颅顶至另一侧耳后作弧形切开,将头皮前后翻转暴露出颅盖骨,后脑枕部血肿相应部位有凝血块,将血块擦去,相应头骨处未发现骨质受损。
这一刻,孟天楚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低,根据案情来看,张老大是受创之后第二天早上死的,有一个过程,所以如果张老大死于这次创伤,很可能就是死于颅脑出血。这种出血无外乎硬脑膜外血肿、硬脑膜下血肿和蛛网膜下出血几种情况。而硬脑膜外血肿,几乎全部都与颅骨线性骨折有关,现在没有发现颅骨变形或者骨折,基本可以排除硬脑膜外出血,现在就看看是否形成下腔出血或者蛛网膜下出血了。
孟天楚用细齿骨锯沿前后做圆周形锯开颅骨内外板,摘掉颅盖骨。经过检查,硬脑膜外没有发现血肿。他将检查情况与众人说了之后,这才继续解剖,沿正中线剪开矢状窦,没有发现血栓,再沿锯缘剪开硬脑膜及大脑镰前端并向后牵拉与蛛网膜分离,暴露出两侧大脑半球,经过观察,在硬脑膜和蛛网膜下腔均无出血。
现在,孟天楚断定,张老大的死与头部撞击板凳没有直接因果关系。那次撞击,仅仅造成张老大后脑皮下出血,没有引起骨折,也没引起颅内出血。
孟天楚简要作了解释之后,张老汉和儿子张老二对什么颅内出血引起死亡的机理当然是一窍不通,但对于颅骨上没有骨折这一点都明明白白看在了眼里,在一般人看来,连头骨都没有裂,人怎么会死呢?所以两人刚才凶巴巴的气势一下子蔫了。
王译王捕头和宋翔宇则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又是感激又是崇拜地望着孟天楚。如果不是这会儿还没解剖完,王捕头恐怕要跪倒叩谢孟天楚为他洗脱冤屈的恩德了。
张老二耷拉着脑袋说:“既然我哥不是撞在板凳上死的,难道他真的是阳寿已尽,给阎王收了去了吗?”
鬼怪之说当然是孟天楚胡编的,听了张老二这话,便说道:“要查明你哥死亡原因也不难,咱们继续解剖就是,一定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孟天楚接着将大脑摘除下来,经检查没有发现损伤和病变,排出大脑受创或病变而死的可能。
孟天楚Y字型剖开死者胸腹部,切开胸锁关节,揭去胸骨,暴露胸腔,张老大那肥大的心脏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正常情况下,人的心脏一般和人的拳头差不多大小,可张老大这颗心脏,差不多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而且,左心室肥厚而左心腔却非常的狭窄。据此,孟天楚初步认定张老大可能死于肥厚性心肌病。
这种病人生前一般没有任何心脏疾病的征象,在一些外界因素影响下而诱发心电紊乱,导致心室纤颤而死亡。
接着,孟天楚按照法医解剖常规对颈部进行解剖,然后解剖检查了各器脏,一切正常,没有发现病变和损伤。
解剖完毕,孟天楚指着那颗肥大的心脏对张老汉说道:“你儿子就是因为长了一颗比一般人大两倍的心脏,争吵和情绪激动诱发心电紊乱而猝死。”
张老汉和儿子张老二自然搞不懂这种病的死亡机理,但看见这肥大的心脏,怎么看都不正常。又想起张老大当时撞了脑袋之后就说不舒服,天也晚了,连饭也不吃便回房睡觉了,这才一睡不起。不由对孟天楚所说也就相信了。
张老汉道:“那我儿子不是白死了吗?”
孟天楚简直哭笑不得:“你儿子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疾病导致的死亡,所以,你怪不到旁人的。当然也怪不到王捕头。所以你们停尸在衙门口,这就没有任何道理了。”
张老汉看了看儿子张老二,叹息了一声:“孩子,咱们把你哥的尸体抬回去埋了吧。”
孟天楚又道:“你们与江家屋檐排水的纠纷,王捕头的调处是合情合理的,你们非要江家拆毁屋檐,让雨水淋湿他们家房屋那也不对,这样吧,毕竟他们家屋檐伸到了你们地界内,他们有错在先,但已成事实,两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应该相互忍让,就让他们补偿你们一些银两,然后自己出钱修一道排水渠将雨水引到你们院子外排放,你的意下如何呢?”
儿子都死了,张老汉也无心再纠缠这些小事,再说孟天楚所说也公平合理,比上次的调解方案还多了一项补偿银两,当下点头答应了。
孟天楚趁热打铁,指派王捕头和宋捕快两人跟随他们抬尸体回去,当即进行调解。江家见张家死了一口子人,也是心生同情,所以调解很快达成一致,江家一次性补偿张家纹银六两,自己出钱在屋檐下修建一道排水渠将雨水排出张家院子外。就此了结此案。
捕头王译和宋翔宇两人回到衙门时,孟天楚正在内衙收拾家呢。知县蔡钊见他们两回来了,便召集全衙门佐官、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隆重介绍了自己的新任刑名师爷。
孟天楚一到仁和县就侦破了一件大案,帮蔡知县解了围,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衙门,所以蔡钊才一介绍,众人便震天价喊好!其中有真心赞叹的,当然也有冲着蔡钊面子的,也有三心二意敷衍了事的,也有大树底下好趁凉的。
接着,蔡知县吩咐在仁和县最好的酒楼“望海楼”设宴,一来补上请刑名师爷的这礼节,二来庆贺这头痛的衙门口停尸案迅速成功告破。

酒醉之夜

这次宴请包括衙门佐官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儒学教谕、训导,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长官司吏,蔡知县的钱谷师爷、书启师爷,军队里就邀请了杭州卫仁和县百户所百户。另外就是仁和县的有功名的乡绅名流。满满坐了一堂,蔡知县以前请师爷也就自家人排上一桌酒席也是了,这一次遍邀仁和县社会各界名流参加宴会,显然是想表达对孟天楚的敬重和感激。
酒桌上蔡知县对孟天楚破案能力赞赏有加,王捕头更是感激涕零,连连给孟天楚敬酒。众官吏乡绅们那更是溜须拍马,聪明人都知道,真儿八经要走门子,那还得从师爷这走起才是正途,因为知县老爷不懂刑名,案件该怎么判,还不是师爷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这一通酒喝下来,散席的时候,孟天楚已经被灌了个晕晕忽忽,这才被送回了家。
夏凤仪和飞燕正坐在内衙刑名师爷院子的客厅里说话,见孟天楚摇摇晃晃被送了回来,赶紧上前搀扶他坐下,飞燕连忙去准备醒酒汤,孟天楚醉眼朦胧望着夏凤仪:“娘子,你们还没睡啊?在等我吗?”
夏凤仪道:“是啊,不等你我们这么晚了还坐着干嘛,好久没看见你这么醉过了。”
“是啊,的确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娘子,为夫喝酒醉了才回来,你不会生气吧?”
夏凤仪脸色甚好,轻声道:“今天这酒是该喝的,你不仅顺利地当上了刑名师爷,还一到这里就侦破了一件大案,解了知县老爷的围,也给咱们挣了脸,是该庆贺庆贺,就算知县老爷不设宴庆贺,我们自家也会给庆贺的。”
孟天楚大喜:“真的?”
飞燕道:“是啊,少爷您今天破案的事情,整个衙门都传遍了,都说你轻而易举就把这案子给解决了,好厉害呢。我和少奶奶一直在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孟天楚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我不是早就说了嘛,本少爷才高八斗,不是灯草而是个宝呢!”
飞燕还待要说,夏凤仪道:“老爷喝醉了,飞燕你去打水服侍老爷安歇吧。”
飞燕答应了,搀扶着孟天楚站起来到了卧室,这卧室是标准的里外间,里间主人住,外间住伺候的丫鬟。路上已经说好了,等有了家,孟天楚要住里间,夏凤仪和飞燕住外间,所以白天的时候特意要了一张大床安置在外间。
飞燕搀扶着孟天楚来到里间拔步床上坐下,赶紧跑去打水,回来的时候孟天楚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了。飞燕给孟天楚脱了鞋子和长袍,使劲抱着他的一双脚移到了床上,把他放平,盖好被子,见他呼呼睡得正香,这才放心,吹灭了几间的灯,到外间和夏凤仪洗漱睡了。
半夜,孟天楚被渴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四下里黑古隆冬的看不清楚,晃了一下脑袋,有点清醒了,新到这里,一切都还不熟悉,一时之间分不清东南西北,翻身下床,摸索着找到了拖鞋,睡眼朦胧摸索着出来找茶壶,不留神一脚碰在一根独凳上,咣当一声响,随即听到外间飞燕的声音道:“少爷!您要什么?等等,飞燕来给你拿!”
孟天楚还真看不清四下里情况,干脆站着不动。片刻,飞燕撩开门帘,提了一个小灯笼小碎步走了进来,只见她身上披着一件桃红色短衫,来不及扣好,里面猩红色亵衣在灯下若隐若现,睡眼朦胧问道:“少爷,您要什么?”
“我渴了,想喝水!”孟天楚飞快地瞟了一眼飞燕那诱人的亵衣,又赶紧扭开头。
飞燕揉了揉眼睛,说道:“少爷您先上床,当心着了风寒,飞燕到厨房给你倒热水。”
“不用了,桌上有凉茶,随便喝一点就行了。”说罢,伸又要去拿桌上的茶壶。
“那怎么成!”飞燕急忙拦住他,“你醉了酒不能喝凉的,不仅容易翻胃,喝了酒身子虚,也会伤着身子的。”不由分说,连抱带拉将孟天楚弄回了床上躺下,给他盖上被子,这才说道:“少爷稍等片刻,飞燕马上就拿热水回来。”
“不用了,现在生火太麻烦了。”
“不用生火的,少奶奶说你喝酒了晚上肯定叫渴,所以让我已经在厨房炭炉子上温着一壶水,就给您预备着的呢。”说着话,飞燕已经提着灯笼撩门帘出去了。
孟天楚心中感到暖洋洋的,这种感觉只有自己小时候才有,小时候生病了躺在床上,妈妈就是这样给自己掖被子端茶送水的。唉~!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好不好。
正想着的时候,只见外屋灯光亮起,飞燕已经提了灯笼快步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茶壶,将灯笼放在桌上,倒了一大杯温热水,端到孟天楚面前:“少爷,喝水吧,温开水养胃的,想着你还要睡觉,没给您冲茶。”
“你还真细心!”孟天楚接了过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擦了擦嘴角,把杯子递给了飞燕。
“还要吗?少爷。”
孟天楚摇了摇头:“啊~!喝一大杯温开水,真舒服!好飞燕,你真会体贴人!”
飞燕嘻嘻一笑:“哪个奴婢不是这样伺候主人的。以后晚上要什么,你就招呼飞燕好了,别自己起来,晚上寒露重,你们少爷身子骨精贵,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可就是我们作奴婢的不是了。”
孟天楚躺回床上,瞧了一眼飞燕猩红色的亵衣里高高鼓起的胸脯,半真半假低声说道:“飞燕,上床来陪我睡好不好?”
飞燕白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娇嗔的味道更多一些:“晚上我和少奶奶还在夸你,到这会子又露出狐狸尾巴了,嘻嘻,睡吧,明天还有好多公事等着你呢。”放下帐帘,拿着灯笼出去了。
是啊,明天,公事,明天自己就要真正走上刑名师爷的光荣岗位了,能胜任吗?当然能!心里这样鼓励着自己,可总觉得还是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原来真的不懂

第二天,孟天楚睡得朦朦胧胧的,就听到清脆的当当声音传来。心想怎么大清早这内衙有人敲钟,让他想起了中学时上课的钟声,转个身正要接着睡,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进来,紧接着床帘一挑,飞燕清脆的声音道:“少爷!云板响了,该起床了。”
老天爷,原来这是衙门的起床闹钟!怎么弄得跟军队似的,起床睡觉都还要个准点。说不得只好爬起床来,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惹得飞燕格格笑。
飞燕拿来孟天楚的衣袍,服侍他穿衣,打来水给他洗漱。然后孟天楚在梳妆台前坐下,飞燕帮他梳头。孟天楚从铜镜里瞧着飞燕婀娜的身姿,白藕般双手飘飘柔柔地给自己梳头,心想,这飞燕脸蛋虽然比不上夏凤仪,论身材却也丝毫不差,想起夏凤仪,信口问道:“少奶奶那个小懒虫起来了吗?”
“早起床了——少奶奶才不是小懒虫呢,她从来不睡懒觉赖床的。”
“那她上哪里去了?抓虫子去了吗?”
“抓虫子?”飞燕不明白。
“不是说,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吗!嘿嘿嘿”
飞燕格格一笑:“好啊,你敢说少奶奶是鸟儿,等会我告诉少奶奶去!”
“谁说我是鸟儿啊?”夏凤仪的声音从门帘外传了进来。接着门帘一挑,夏凤仪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穿一件银红衫子,雅淡梳妆,云髻半偏,两弯峨眉、一双剪水明眸,白净的脸蛋和脖颈,如同白玉琢成的,腰肢袅娜,凌波微步,真好似轻云出岫一般。大眼睛飞燕已算得上十分的俏丽,但在夏凤仪身边一站,顿时便黯然失色了。
常言道:不会看女人灯下看,会看女人早晨看。早晨的女子才是最有女人味的。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夏凤仪也没有刻意打扮,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漂亮女子,更为注重穿着打扮。昨天安顿下来之后,孟天楚去酒楼赴宴,飞燕烧了热水给夏凤仪泡了个澡,今天起床之后,刻意打扮了一下,她本来就天生丽质,再一打扮,真是国色天香,只把孟天楚看得痴了。
夏凤仪倒不是刻意要为孟天楚打扮的,只是一个女人的自然而然的行为,不过看见孟天楚那傻呆呆望着自己的痴迷样,夏凤仪心里倒有几分自豪,笑了笑,嗔道:“看什么?不认识了吗?”
“啧啧!是不认识了,我发觉我娘子真是一天一变,越变越好看了!不过,太美了的话,当心天上王母娘娘把你抓上天去哟。”
夏凤仪奇道:“王母娘娘抓我干什么?”
“你那么美,她老眼昏花,还以为是她七仙女又私自下凡来了呀!”
“嘻嘻嘻!”飞燕在一旁掩嘴而笑。
夏凤仪嗔道:“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知县大老爷来了,在客厅等你呢!”
飞燕已经帮孟天楚梳好了头,闻言赶紧穿戴好,快步来到客厅,只见蔡钊蔡知县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见孟天楚进来,忙起身拱手道:“孟先生早啊!昨日睡得可好?”
“很好!多谢东翁牵挂!”孟天楚急忙拱手还礼,在一旁主座上坐下,飞燕也给他切了一杯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听到外面传来二道云板声响,蔡钊站起身拱手道:“今天是放告之日,再加上前些日子遗留的案件,可有得先生忙的了。以后刑名事务,可就全仰仗先生了。晚生告辞,这就去准备上堂去了。”
孟天楚客气了几句,将蔡钊送出了院门。
低着脑袋回到房里,飞燕见他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便问道:“少爷,想啥呢?”
“蔡知县说等一会他要去上堂,怎么没有叫我一起去的意思呢?我不是他的刑名师爷吗?我不听审,怎么帮他处理刑名案件啊?”
一旁的夏凤仪扑哧一声笑了:“刑名一科,可不是光会破案就成的,还有好多案件不需要破,只需要你居中裁判,现在遇到问题了吧?”
孟天楚脸上微微一红,是啊,《大明律》是个大杂烩,主要是实体法,很少涉及程序方面的规定,古代也没有什么程序公正是实体公正的保证之说,对民事案件也常常用刑罚手段处理。所以孟天楚光读大明律是不行的,单单是程序就搞不懂。
既然夏凤仪笑话自己,看样子她应该知道,毛老人家说得好:虚心使人进步。孟天楚躬身一礼:“娘子!请指点为夫一二,感激不尽。”
夏凤仪道:“你问我?那可就问道于盲了,我对刑名也是一窍不通的,不过我知道,这师爷都是官老爷自己私聘的,所以一般不在大堂或者签押房之类的公开场合办公,所以蔡知县上堂并没有叫你同去。”
“那……那我在哪里办公呢?”
“内衙家里啊,等一会蔡知县退了堂,就会把收到的状子拿回来给你处理的。”
“处理?怎么处理?”
夏凤仪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孟天楚转头望向飞燕。飞燕也歉意地摇了摇头。
孟天楚叹了口气,现在才发觉,自己仅仅是读了《大明律》上的条文,可对古代的案件处理程序和公文格式根本还一无所知,真正要处理一件实实在在的案件的时候,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早知道这样,路上就该先找一个懂行的请教一番,唉,都怪自己太过轻敌,以为看一本《大明律》就什么都懂了。
这可怎么办?孟天楚急得跟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客厅里乱转,等一会蔡知县拿了一大叠状子交给自己,自己总不能说,老爷,我只会破案,这些状子,你让别人处理吧。那自己这脸可就丢大了!
夏凤仪也瞧着心急,说道:“要不,你找个人偷偷问问?”
孟天楚站定了,眼下也就只有这办法了:“问谁好呢?”
师爷找师爷
“这衙门里懂刑名的,恐怕就只有刑房书吏了,反正蔡知县升堂估计时间短不了,要不你这会儿到刑房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可能找个懂行的,私下里问问。”
“这倒是个主意!我马上去!”孟天楚拿着折扇,急匆匆出了院门,穿过花园,出了内衙,昨天下午破了张老汉那案件之后,他曾经在蔡知县陪同下,到衙门各处转了转,知道刑房的位置。
现代社会的县政府下辖许多单位,分别掌管各方面的行政事务,在明朝,中央有六部,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各部委,而地方衙门,也相应地分设有六房,其中的刑房就是负责刑名事务的。
县衙门六房在大堂院落的两侧,相对而立东侧从北往南为吏房、户房、礼房,西侧从北往南为兵房、刑房、工房。
孟天楚来到西侧中间的刑房,毕竟是江南繁华之地的杭州属县的刑房,还算比较大,五间房屋,其中一间是刑房长官“司吏”的办公室,其余四个大间中,一个比较大的房间,是“经制吏”办公室,另外三个大房间,是“非经制吏”办公室。
明朝衙门的书吏有严格的编制,明初定编以后一直到明朝灭亡,几乎没有更改过,而最初的编制很少,要处理大量的繁杂行政事务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所以,衙门里为了办事就召不少编制外的书吏,这笔开支只能从地方财政截留,也就是“火耗”里支出。编制以内的书吏属于“经制吏”,称为“承发”(宋代叫“押司”,也就是宋江当过的那种小吏),负责抄写的书记员叫做“书手”;编制以外的属于“非经制吏”,称为“贴书”。
孟天楚踱着方步往刑房门口走,六房的办公室下部是砖墙,上部开有一长排槛窗,现在已经入夏,天有些热了,所以窗户都敞开着的,从里面一眼就能看见外面,刑房司吏温铭一眼看见了孟天楚,他昨天宴会上曾经和孟天楚喝过酒,急忙笑呵呵迎了出来,老远就哈着腰拱手道:“不知孟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孟天楚是县太老爷聘请的刑名师爷,连县太老爷见到孟天楚,都要尊称先生,自称晚生,更何况这些书吏们呢,当然更是加倍的谦恭了。
孟天楚拱手还礼:“温司吏客气了。鄙人也就随便走走。”
温铭要将孟天楚往办公室里让,现在十万火急,孟天楚也不可能问刑房司吏,那也太丢人了,最好找个懂行有不起眼的小脚色问问,就算别人知道了,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所以没工夫和这温铭聊天,随口编了个谎话,拱手道:“温司吏忙你的吧,不用跟着我,蔡知县让我来随便瞧瞧。”
温铭心中一凛,原来是知县大人让他来视察工作来了,心中有些懊悔,早知道给手下书吏们打个招呼就好了,听他这话,显然不想自己陪着,要独自查看,他也是混迹衙门多年的老油子,立即想到了处理办法,陪着笑脸拱手止步。目送孟天楚进了书吏房。
孟天楚摇着折扇先转到“经制吏”房间,众书吏见是刑名师爷来了,急忙起身相迎。孟天楚摆手让大家继续做事,说自己来瞧瞧大家办公,不用管他。
话是这么说,可刑名师爷在旁,这帮子人都还是心惊肉跳的,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错了。
孟天楚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便转了出来,到隔壁的“非经制吏”房,也没找到合适的,一直转到最后一间,正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一眼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小书吏。别的书吏都是陪着笑脸望着自己,只有这个小书吏一直埋着脑袋,好像生怕自己注意到他似的,心里微觉奇怪。
他慢慢走了过去,站在那小书吏旁边,发觉这小书吏身子也在轻轻的颤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更是奇怪,弯下腰正要说话,忽然发觉他的脖颈十分的白净,耳朵上还有一个小孔,侧脸看去,脸庞线条柔和,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心中雪亮——这个小书吏女扮男装!
古代无论做官还是当吏,都是清一色男的,女人是不允许从事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的,所以难怪这小书吏看见自己,怕得跟只小鹌鹑似的。
孟天楚低声道:“你叫什么?”
“慕容……慕容飞宇……”声音轻柔婉转,如百灵鸟晨鸣。
“慕容菲羽?芳草霏霏,轻若羽燕,好温柔的名字,这名字怎么象个女孩子!”孟天楚低声笑道。
“不……不是的,是飞翔的飞……寰宇的宇……”小书吏头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不过孟天楚还是听清了,哦了一声,折扇一收,在她纤弱的双肩上轻轻一击:“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直起腰,踱着方步迈步往门外走。
慕容飞宇身子一颤,慌乱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跟在孟天楚身後出了门,其余书吏都同情的眼光目送他们两出了房门。
孟天楚来到温铭温司吏的办公室门口,温司吏忙迎了出来,一眼看见低着头哆嗦着跟在孟天楚身后的慕容飞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换上笑脸,将孟天楚迎进了房里。
孟天楚摇着折扇在温司吏的椅子上坐下,温铭急忙给孟天楚倒了一杯香茶,然后哈着腰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慕容飞宇站在门口,低着头无助地望着温铭。温铭偷偷瞧了一眼孟天楚,见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心里更是没底,只好硬着头皮陪笑呵呵道:“师爷……这个……这慕容飞宇……这件事情……”

女书吏

孟天楚心中已经明白,这女的进衙门里当书吏,这温铭温司吏肯定拿了好处,由于这是制度所禁止的,所以这两人才怕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正好抓住这把柄,看看能不能为己所用。便折扇摇了摇,板着脸对门口的慕容飞宇道:“说罢,你到底叫什么?”
一听这话,门口那女子身子又哆嗦了一下,颤声道:“慕容……慕容迥雪……迥异的迥……白雪的雪……”
“哦!迥远处的白雪?好名字!其实,一看你白嫩的脸蛋,就应该知道你的名字了,嘿嘿。”
温铭陪着干笑了两声,他知道,师爷越是这样说说笑笑,这心里的鬼主意恐怕就越毒辣,不由得额头上冒冷汗。
孟天楚折扇扇了几扇:“那慕容飞宇是谁?是你父亲还是你哥哥?”
“是……是家父……”
孟天楚点了点头:“你把门先关上。”
慕容迥雪急忙转身把门关好,可怜巴巴望着孟天楚。
孟天楚此刻才好生瞧了瞧慕容迥雪,只见她头戴前仰后俯方顶书吏帽,两旁伸出一对小翅,随着身子的颤抖而轻轻晃动。瓜子脸,雪白的脸蛋欺霜赛雪,如同冰雕玉琢的一般晶莹透明,峨眉弯弯,一剪瞳眸秋水汪汪的,泪珠仿佛马上就要滚落下来,朱唇微启,说话之间,樱桃小嘴间雪白的贝齿分外迷人。竟然是个绝色美女。
孟天楚往她身上瞧去,见她穿了一件黑色书吏长衫,上面结着两根长长的儒绦衣带。这长衫显然不是她的,穿上去很大,刚才要写字不方便,已经把袖子挽了起来,看见孟天楚进去,慌张之余,有一只袖子还来不及放下来。
孟天楚轻摇折扇:“究竟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吧。”
慕容迥雪上前两步,咕咚一声跪倒,泪如雨下,泣声道:“孟师爷,请你高抬贵手,就让我顶替我爹吧……”
孟天楚皱了皱眉:“起来说话!”
慕容迥雪磕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呵呵,想用这来威胁本师爷?你喜欢跪就跪着吧。孟天楚转头望向温铭。温铭眼见事情已经败露,反倒镇定下来了,哈腰陪着笑,说道:“师爷,是这样的,这女子是咱们衙门老书吏慕容飞宇的女儿,慕容飞宇在咱们衙门里当贴书已经二十多年了,年迈体衰,积劳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眼睛,老眼昏花,字也看不清了,他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为生活所迫,这才叫他女儿顶替他到衙门里办事。”
孟天楚道:“年老了,那该退休就退休嘛,这样顶着也不是事啊。他女儿能顶一时难道还能顶一辈子吗?”
温铭陪着笑点头道:“是……是这麽样的,那……那我就让她明天不要来了,把她爹从书房卯册上除名吧。”
慕容迥雪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师爷,求求您了!我奶奶已经快八十了,我爹有病,我娘一直瘫痪在床,我两个弟弟还小,我们全家可指望着我爹这份差使养活全家呢,要是……要是丢了这份差……我们全家可就没法活了……”
孟天楚哦了一声,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慕容迥雪:“此话当真?”
慕容迥雪着急的只是一个劲磕头,温铭道:“是的,他爹慕容飞宇年轻的时候,也是咱们衙门里的一支笔杆子,可四五十岁,眼睛就不行了,他娘子数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治好了,却也从此瘫在了床上。七十来岁的老母也是体弱多病需要人照顾,三个孩子里也就这慕容迥雪稍大一点,今年十六,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前两年他爹眼睛还能勉强对付,这两年,小一点的字根本就看不清了,无奈之下,央求我让他女儿顶替他在衙门当差赚点钱养家糊口,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也是我心软,看他一家老小可怜也就同意了。”
孟天楚道:“蔡知县知道这件事情吗?”
温铭有些尴尬:“不知道。衙门好几百书吏,蔡大人也不常到六房里来,也顾不上来。”
孟天楚摇着折扇,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沉吟着。温铭陪笑道:“师爷,您只要高抬贵手,别的书吏们也都知道他们家的难处,倒不会为难她的。”
孟天楚心想,他们不为难,嘿嘿,那我来当这个恶人吧。皱着眉道:“听这话到的确可怜,可是,这件事情我要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蔡知县昨天也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今后仁和县刑名事务就全权交付给我处理,我上任第一天就这么处理这件事情,恐怕很不妥当吧,要是蔡知县知道了,我不好交待阿!”
慕容迥雪伸手入怀,摸索了片刻,才掏出一个小钱袋,将钱袋里的钱全部倒在手心里,大概有三四钱银子和几十文铜钱,跪爬两步,哀声道:“师爷,这是我今天刚刚领到的工食银,全给您,我知道少了点……,只要您高抬贵手,我……回去借,明天一准给您。”
“哦?”孟天楚轻摇折扇,笑了笑,好奇地问道:“你准备给我多少银子堵我的嘴呢?”
慕容迥雪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说了,可细细想来,这钱又到哪里去借呢?不由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低着头轻声抽泣起来:“我……多了也借不到,娘和奶奶生病,家里值点钱的都卖光了,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亲戚朋友现在见了我们都躲着走……家里三天两头还有人来要帐……就这回子,衙门口还有几拨人等着要分我的这工食银还帐呢……,师爷……只求您能可怜可怜我们全家,别让我们活活饿死,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求求您了!”说罢,慕容迥雪哀声哭泣连连磕头。

考察

听了这番哭诉,孟天楚心头仿佛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说不出的让人疼惜。孟天楚强忍着怜香惜玉之心,故意淡淡问道:“你顶替你爹在刑房当书吏,那你懂刑名吗?”
慕容迥雪一听这话,感觉到了孟天楚话里似乎有转机,急忙连连点头:“我懂!我爹是多年的老刑名书吏,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学的,这两年我爹眼睛不好,我爹的活都是我帮着写的。”
温铭也道:“是的,慕容姑娘在衙门里顶替他爹已经差不多一年了,这一年里,完全能胜任,这一点在下可以打保票。”
“哦,”孟天楚点了点头,“这件事关系重大,鄙人得亲自考察一下才行,如果经过考查,你的确能够胜任,那咱们倒还有得商量,要是不行,你只好走人了,怎么样?”
慕容迥雪看样子对刑名很有自信,欣喜地点头道:“多谢师爷,请问吧。”
孟天楚转头对温铭道:“温司吏,请你回避一下,鄙人要单独考查于她。”
“是!”温铭哈着腰退出了门外,将房门带上。
孟天楚道:“慕容姑娘,你起来吧,站着回答就行。”
“是!多谢师爷!”慕容迥雪站起身,低着头侧身立在一旁。
孟天楚想了想,问道:“这样吧,你先把一件刑名案件审理的前后经过说一遍。我听听你对程序熟不熟。”
一听这个问题,慕容迥雪轻舒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孟天楚会查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来为难她,现在听到孟天楚问的只是最基本的刑名问题,不由喜出望外,忙回答道:“放告日之时,刑房值堂书吏将收到的状子给值堂长随,值堂长随呈大老爷,大老爷给刑名师爷您,您起草批词后给大老爷过目,再由签押长随画行,稿案长随将批词和诉状送刑房书吏誊抄后再传到内衙,由标判长随朱笔圈点、司印长随盖印,公布在照壁上,就算立案了。”
孟天楚听她如数家珍,心中这块石头放下了一半,心想自己这刑名师爷的顾问有眉目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正好这时候慕容迥雪偷眼看了看孟天楚,见他面露微笑点头,以为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心中大定,忙收回眼神,续道:“立案后,大老爷要发票牌让捕快或者皂隶前往组织原被告进行调解,开展调查,或者对财产进行查封,调解不成确有必要开堂的,在票牌上注明,送交刑房,由负责该案的刑房书吏按照诉状上开列的被告及证人姓名、住址,作一份应予传唤的名单,报内衙定夺。”
孟天楚奇道:“定夺?定夺什么?被告是谁,直接传来不就完了吗?”
慕容迥雪哪里知道眼前这刑名师爷是个连半瓶醋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师爷,没搞懂这个问题,还以为是故意考问她的,忙躬身答道:“回禀师爷,‘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能不传的人最好不传,能少传的就尽量少传,尤其是妇人,除被告谋反、叛逆、子孙不孝、被杀伤、被盗贼之类重罪外,不得为‘状首’,只能由父兄子孙‘抱告’。”
孟天楚想起来了,古代是不提倡诉讼打官司的,认为这是很丢人的事情,一直到现代社会,老百姓一般都认为“被告”这个角色是很耻辱的事情,这都是古代扭曲的诉讼价值观念的影响,所以古代传唤被告人也是很注意的,当然,如果遇到贪官和黑良心的刑名师爷,则传唤被告就成了用来敲诈勒索的一个好机会,逼迫这些应诉的被告人花钱通关系,让别人代替自己应诉。
孟天楚又是连连点头:“很不错,你对刑名很熟悉嘛。”
“多谢师爷夸奖!”慕容迥雪躬身答道。
孟天楚眯着眼睛继续问道:“那后面又该如何呢?”
“那就该老爷升堂问案了,对于刑案中刁蛮不供者,可以依律刑讯拷问。直到被告认罪,或者民案中双方达成和解。”
“嗯,你再说说如何下判吧。”
“是,师爷起草的判文应当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叫‘审得’,为四六骈文体,四字一对、六字一联,对刑案罪责进行评判,或者对民案纠纷是非曲直加以认定,需要引经据典;后面第二部分叫‘具招’。具招又分为三部分,第一是‘服辩’,要写明被告对于自己罪责的态度;第二是‘议得’,要具体列出被告触犯的具体罪名,并引用具体律例作出刑罚处分。第三是‘照出’,也就是对被告判处何种刑罚或者对民案纠纷如何处置。”
孟天楚一听,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虽然说得复杂,但大致体例倒也简单,只是这四六骈文体自己可是马大哈,便问道:“你会写这判文吗?”
慕容迥雪忙道:“会啊,以前我帮着我爹誊抄过不少判文呢。”
孟天楚心中又是一宽,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刑案的管辖是如何划分的你知道吗?”
“知道,笞杖徒流死五刑中,州县对笞杖二刑可终局裁断,需要判处徒流死的,由州县拟刑,依律层报核准。谓之‘解审’。”
“解审文书如何写呢?”
“回禀师爷,解审文书由四部分组成,分‘据报’、‘勘检’、‘叙供’、‘审勘’。”
孟天楚一听头都大了,这些古代的法律文书还真他***复杂,看来,自己这刑名师爷找师爷是找对了,不过,这可不能让这小姑娘看出来,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置可否地望了她一眼,半晌不说话。
慕容迥雪忐忑不安地望着孟天楚,仿佛一个囚徒等待着最终的判决。良久,孟天楚才轻轻叹了口气:“唉~!你这刑名一科也只能算马马虎虎凑和,可你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按照纲常,是不能在衙门里抛头露面当差的,让你留在这衙门里,一旦被人知道,鄙人可要担莫大的干系,这……”

贴身小蜜

慕容迥雪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师爷,求求您了,您只要高抬贵手,让小女子顶替我爹在衙门里做事,让我一家人不至于饿死,来世做牛做马我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说罢连连磕头。
孟天楚摇了摇折扇,故意沉吟了半晌,这才说道:“本师爷可怜你一片孝心,倒也不忍心撵你出门,可留你在衙门里一两天还成,时日一长,恐怕迟早会漏馅的,到时候我不说别人也会说的,那时候你还能在衙门里呆下去吗?”
慕容迥雪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听了这话,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垂着头,轻声抽泣起来。
孟天楚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本来还想绕点弯弯再说出自己的目的的,现在这情况也不容他再泡蘑菇了,咳嗽了两声,轻摇折扇说道:“唉~!谁叫我这人心软呢,这样吧,慕容姑娘,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不将你从衙门书吏卯册上除名了,让你继续顶替你爹当差就是!”
慕容迥雪大喜过望,抬起婆娑泪眼,充满感激地望着孟天楚:“多谢……!多谢孟师爷……!迥雪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孟天楚折扇一收:“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我虽然不开除你,让你继续顶替你爹在刑房当差,但你毕竟是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太不妥当,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在衙门刑房当书吏了。”
慕容迥雪有些错愕:“那……那我干什么呢?”
“当我的小蜜!咳咳……,当我的私人秘书!”
“私……私人秘书……?”慕容迥雪一双美丽的丹凤眼还是泪汪汪的,望着孟天楚,搞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孟天楚笑了笑,说道:“私人秘书就是本师爷我一个人的书吏,平日的工作就是帮我抄抄写写,起草个文书啥的。你意下如何啊?”
慕容迥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师爷或者官老爷抽调书吏帮助办理一些自己的事务那也是经常的事情,所以倒也不奇怪,反正只要还让她当书吏,当一个人还是当衙门的没有什么分别。
孟天楚又道:“你帮我做事,你原来的工食银子照领之外,我额外给你一份工食银,每个月五百文,你意下如何?”
慕容迥雪又喜又惊,连连摆手:“不不,师爷对迥雪恩重如山,师爷差遣,迥雪定当尽心竭力为师爷办事,如何还能再要额外的工食银呢。”
孟天楚心中暗叹:这女子家境贫寒如斯,竟还能知恩图报,不贪取钱财,真是难能可贵,折扇一收,说道:“这是我额外给你的报酬,你就不用推辞了,以后尽心做好我吩咐的差事,就比什么都重要。”
慕容迥雪一听师爷这么说了,不敢再推辞,磕头谢过。凭空每个月多了五百文工食银,心中欢喜,不由得落下泪来。
孟天楚走到门口,将刑房司吏温铭叫了进来,把这事说了,温铭也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很担心孟天楚会借机给他小鞋穿,那他可吃不了兜着走,心中这块石头一直悬着的,到现在才放了下来,暗地里还是塞了二两银子给孟天楚表示感谢,孟天楚倒也来者不拒,他现在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随后,孟天楚返回了内衙,将上次秦逸云送给他的那三十两白银揣进怀里,回到了衙门刑房,对慕容迥雪道:“你跟我走。”自己当先摇着折扇漫步出了房门,望衙门外走去,慕容迥雪跟在他身后,来到衙门口。
刚到门口,七八个男女一拥而上,将慕容迥雪团团围住,口中叫着“快还钱”!更有一个老妇伸手要到慕容迥雪怀里去掏她的钱袋。慕容迥雪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掏出钱袋,攥在手里,苦苦哀求道:“各位叔伯,我……我钱不多,只能先还你们一部分……还得留点钱给我奶奶、我娘瞧病……求求您们了……”
那几个男女不由分说,扯着慕容迥雪的衣服开始争夺她手中那钱袋。几人挤攘之下,差点将慕容迥雪推倒。
孟天楚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人被这声断喝吓了一跳,都镇住了,回头一起看向孟天楚。
孟天楚问:“她欠你们的钱?”
那几人虽然还不认识孟天楚,但也知道衙门里来了一位破案很厉害的刑名师爷,年纪很轻,这些人经常到衙门来找慕容迥雪要债,所以衙门里的人大部分也都认识,见孟天楚眼生,又是一身师爷的穿着打扮,便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估计到很可能是那位刚来刑名师爷,是知县大老爷的师爷,那可惹不起,急忙都放开了慕容迥雪,躬身陪笑道:“是啊!她欠我们的钱。”
孟天楚皱了皱眉:“欠了你们多少钱?借据带来了吗?”
“欠我三两!”
“我的六两!”
“我四两五钱七分!”
……
几个人各自报着自己的债,纷纷从怀里摸出了借据。
孟天楚道:“把借据给我!我替她还!”
“真的?您可真是个大好人!”那老妇人脑筋反应最快,抢先将借据递给了孟天楚。其他几人却有些迟疑,毕竟还没有确认孟天楚的身份,不敢轻易将借据交给别人。
慕容迥雪忙道:“不不,师爷,这不行……”
那几位一听这话,眼前这青年人果然就是刑名师爷,再无怀疑,看来这年轻的刑名师爷很是仗义,又或者看上了这美貌的慕容迥雪,要讨好于她,不管他动机是什么,只要能将债务要回来就行。几位急忙将借据递了过去。
孟天楚接过借据,算了算,债务折合银子一共是一十七两三钱六分。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问那老妇人:“你是慕容迥雪的什么人?”
“老身是迥雪的远房姨妈。”
“那好,这两锭银子,每锭十两,一共二十两,交给你负责,你们拿去兑换了还了你们的债,剩下的还给我。”
那老妇人赶紧从孟天楚手中接过了两锭银子,欢喜不已,满脸皱纹的脸上挤满了笑容,连连躬身道:“是是,多谢师爷,您放心,剩下的一文不少还给您,老身打保票!”

最大的债主

慕容迥雪忙一把抓住那老妇人,转头对孟天楚道:“不不,师爷,这可万万不行……”
那老妇人当然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挣脱了慕容迥雪的手,小跑着到对面店铺兑换银子去了,那几个债主也追了过去,慕容迥雪也要追去,却被孟天楚一把拉住。孟天楚笑道:“慕容姑娘,鄙人手中闲钱甚多,也不急着用钱,先替你还了债,只是想让你不要为这些担心,好一心为我当差,等以后你有了钱了,慢慢还我就是,或者我从你工食银里慢慢扣,每个月扣一百文,不,五十文。”
慕容迥雪见那老妇人和七八个债主已经将银子兑换成铜钱,正在瓜分,知道已经不可能要回来,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事出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孟天楚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慕容姑娘,你今天已经跪得够多的了,再不用下跪。”
慕容迥雪话语哽咽,一个劲喃喃谢着。
不一会,那老妇人和几个债主回来了,将剩下的铜钱还给了孟天楚,也是没口子称谢。
孟天楚道:“你们回去通知一下其他的债主,拿借据到衙门来找我。”
债主们连声答应,哈着腰谢过之后,欢天喜地走了。
慕容迥雪根本没想到孟天楚会替他还债,这笔巨额债务一直是压在她一家人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债主们三天两头到家里来要债,除了基本的生活开支之外,其余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而债主们天天的逼债,更让一家人生活不能安生,现在孟天楚帮助他还清了债务,并说明了以后可以从工食银里慢慢扣除,也就没有了太大的压力,怎不让慕容迥雪感激涕零呢。
孟天楚对慕容迥雪道:“你随我来,我们到内衙,开始办公了。”说罢,领着慕容迥雪回到了内衙。
来到内衙师爷院子里,飞燕正和夏凤仪两人在院子里整理花草,见孟天楚回来了,都很高兴地迎了上来。
夏凤仪瞧了一眼孟天楚身后身穿书吏服装的慕容迥雪,微微一愣,女人的本能让她立即发觉了慕容迥雪是个女子,笑问:“夫君,这就是你找的书吏?”
“是啊,她叫慕容迥……慕容飞宇,是刑房书吏,对刑名也还算熟悉,叫来帮我处理一些公文。”
飞燕也看出来了,走到慕容迥雪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把鼻子凑到她脖颈后面,很夸张地吸了一下,嘻嘻一笑:“嗯~,这个小书吏好香哦!”
慕容迥雪有些紧张,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孟天楚。
孟天楚先对慕容迥雪介绍了夏凤仪和飞燕,慕容迥雪恭恭敬敬给二人见了礼。
孟天楚问夏凤仪道:“知县大老爷来了吗?”
“还没呢,不过估计也快了。”夏凤仪道,转头吩咐飞燕,“老爷马上要办公了,你去把书房收拾好,对了,给老爷这位书吏随从也准备张桌子好办公。”
飞燕答应了,转身进了书房。慕容迥雪也跟进去帮着收拾。趁这工夫,夏凤仪怪模怪样瞧着孟天楚,低声道:“嗳!你这是公私兼顾,对吧?”
“什么公私兼顾?你在说什么啊?”孟天楚睁大了眼睛,明知故问。
“嘻嘻,别不好意思,这女孩子长得如花似玉,又通刑名,是不是打算作为将来的贤内助培养啊?”
孟天楚知道夏凤仪看出了慕容迥雪是女的,不由笑道:“是,慕容飞宇是他老爹,她叫慕容迥雪,是个女孩子,怎么,吃醋了吗?”
夏凤仪斜了他一眼:“我说过了,我希望你将来能找一房如意的媳妇,我才能安心离开你,所以,你找她来,我有什么醋可以吃呢。只希望这一年里你们两能情投意合,我也就走得心安理得了。”
孟天楚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一笑:“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叫她来帮我处理公文,哪有那心思,再说了,我有人家也未必有啊。这才刚刚认识,哪就说到那一步了。”
夏凤仪道:“没关系,还有一年呢,我瞧这女孩子很不错,长得很美,说话性格也挺温柔的,应该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哦?你这么了解我吗?”孟天楚低声道,“其实,我喜欢的是你这种敢说敢做的女孩子。”
夏凤仪淡淡道:“这种话不说也罢。你去忙罢,我要接着整理这些花草了。”说完,也不理孟天楚,蹲下身继续整理花圃里的花草。
孟天楚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正要往书房里走,就听到门口传来蔡知县的笑声:“先生,晚生退堂了,将这一堆状子给您拿来了。”
孟天楚转身一瞧,蔡知县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状子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拱手接过了状子,将蔡知县让到了客厅,坐下后说道:“东翁,以后叫跟班长随或者刑房执庭书吏送来就行了,何劳您的大驾呢。”
“好说好说!”蔡知县笑呵呵道,“今天是第一次嘛,晚生当然要亲自来一趟,以后再让他们送来。”两人寒暄了一会之后,蔡知县这才告辞走了。
孟天楚拿了那一叠状子来到书房,交给慕容迥雪让她处理,说是考察一下她的能力。慕容迥雪当然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这些状子处理的妥妥贴贴。孟天楚看了她写的批词,还真像那么回事,好不好当然还不能确定,因为毕竟孟天楚自己对此也不太清楚。
孟天楚有些忐忑地将批词送到了蔡知县那里,蔡知县看罢连连点头,面带微笑都画了圈批准了,孟天楚这才舒了一口气。
当天,慕容迥雪其余的债主们得到消息之后,也都拿着借据来衙门内衙找孟天楚。孟天楚依旧帮着慕容迥雪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加起来一共二十二两多。也就是说,孟天楚成了慕容迥雪家最大也是唯一的债主。

《洞房迷案》

慕容迥雪要另外重新写一张借据给孟天楚,孟天楚半真半假戏称这点银子不用写借据,自己相信慕容迥雪不会赖帐。这让慕容迥雪对孟天楚更是感激。慕容迥雪要每个月偿还孟天楚五百文,但孟天楚只要她每个月还一百文,也就是说,孟天楚开价每个月给慕容迥雪的工食银是五百文,扣掉还债的一百文,每个月支付给慕容迥雪四百文就可以了。
孟天楚让慕容迥雪当他的私人书吏,而刑房里的工作慕容迥雪并不承担,也就是说,慕容迥雪干一份工作拿两份工资,不仅所欠的二十二两多债务可谓一笔勾销,反而每个月平白多了四百文的工食银,这个帐她当然算得过来,所以,对孟天楚的感激真可谓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慕容迥雪对于孟天楚的用心怎么也猜不透,如果说孟天楚喜欢她,那直接拿这二十二两白银作为聘礼,托媒说亲纳她作小妾也就是了,以慕容迥雪家的家境,把女儿嫁给孟天楚,有了一个好的归属,还能还清所有债务,家里人自然会满口子答应,甚至还要暗自里烧高香了。可孟天楚却没有这么做,这就让慕容迥雪有些猜想不透也不敢乱猜了,只是下定决心好好做事,报答孟天楚的恩德。
对于孟天楚来说,二十二两白银,价值人民币两万多块钱,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数字,用来帮助一个可怜的美女,又能给自己找一个死心塌地帮自己做事情的刑名秘书,那自己也就可以空出手来,专心破案,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所以,对他来说,这二十二两白银还是花得很值得的。
孟天楚有了慕容迥雪这个私人秘书,刑名公文方面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当然孟天楚并不依赖慕容迥雪,自己也偷偷学着相关知识。毕竟这些都是死的东西,文书格式中也大部分都是些套词,只要肯下功夫背,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所以一段时间之后,基本的程序和基本的公文格式他也都掌握了,就算没有慕容迥雪,孟天楚自己也能勉强对付。当然,公文方面主要还是依赖慕容迥雪具体操办。
慕容迥雪在孟天楚面前,从来都是把他当恩人,毕恭毕敬。有时候孟天楚和他开几句玩笑,她都是涨红着俏脸低头不语,让孟天楚也不敢太过唐突。
一个多月过去了,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中午散衙,杭州仁和县主簿袁近拿着一叠请柬,兴匆匆进了内衙,先给仁和县知县蔡钊送了请柬,然后来到孟天楚的小院子,恭恭敬敬将一份大红请柬递给了孟天楚。
这些日子来,孟天楚已经和衙门里的众官僚混得很熟了,笑呵呵接过一看,原来是份喜柬,晃了一眼便已经明白大致内容,原来是袁近袁主簿的儿子明日成亲,便笑道:“恭喜恭喜,但不知袁大人迎娶的是哪一家的千金呢?”
袁主簿哈着腰满脸是笑说道:“是东城林掌柜的千金林思。”
“哦~!”孟天楚拖长了声音,若有所悟的样子。这林掌柜是杭州的一家大户,光杭州城里的商铺就有十数家。以前仁和县知县蔡钊聘请孟天楚为师爷的时候,曾经邀请过这林掌柜,回忆起好像是个大胖子,矮墩矮墩的,听说还花钱捐了一个功名。他女儿倒没有见过。古代没出阁的女子,尤其是官宦或者大户人家的女子,外人一般是很难见到的。
这袁近大小是个正九品的主簿,相当于现在的县粮食局兼司法局局长,也勉强算得上官宦之家,迎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倒也还算得上门当户对。
孟天楚拱手道:“明日午时,鄙人一准前来恭贺。”
袁主簿笑呵呵拱手谢过,拿着剩余请柬出了内衙,来到县丞张弛张大人内衙前,站住了脚。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让门房通报。
县丞内衙门房冷眼瞧了瞧袁主簿,两眼翻了翻,鼻孔里哼了一声,这才拖长了声音道:“袁大人等等,小的给您通报去~!”慢腾腾往里走。袁主簿站在门口,神情颇为尴尬。
过了好一会,那门房这才慢慢踱着方步走了回来,对袁主簿道:“袁大人,我们老爷请你进去客厅说话。地方您是知道的,小的就不陪您去了。”
袁主簿点了点头,低着头慢慢走了进去,来到县丞内衙客厅,里面空荡荡的,县丞张弛并不在客厅里。也没有仆人出来招呼他,连清茶都没有一杯,袁主簿只好自己在客厅椅子上坐下,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那张大红请柬。
又过了好一会,这才听到后堂有跟班长随高声唱道:“张县丞张大人到~!迎~!”
袁主簿急忙起身,躬身施礼。
县丞是正八品,比主簿高两级,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所以袁主簿必须以下官礼相见。
张县丞也不看袁主簿,阴着一张脸走到主座前,撩衣袍坐下。这时候,仆人们才送了两盏茶上来。
袁主簿上前一步,躬着身,双手将请柬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张大人,明日午时,犬子成亲,躬请张大人光临。”
张县丞也不接请柬,哼了一声:“袁大人,你儿子成亲,就用不着给本官送请柬了,反正你也从没将本官放在眼里,就当本官不存在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袁主簿沉着脸道:“张大人与卑职都在衙门里为官,卑职一直对大人很是敬重,这公务上的事情,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私交。”
“袁大人言重了,公务上你不听本官号令,只听蔡大人的,本官也从没说过二话,不过,本官是个直性子,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咱们两上下关系处得不好,这在衙门里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也不必隐瞒或者回避,还是应当直面才是。按道理,公务上的事情的确不该牵扯到私交,但本官自问与袁大人除了公事之外,也没有什么私交可言,所以也就不存在这些礼尚往来了。”
袁主簿更是尴尬,将请柬放在桌子上,不再说话,拱了拱手,转身往客厅外走。

婚宴

等袁主簿快走到门口了,张县丞这才说道:“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袁大人,既然你请柬送来了,这杯喜酒,本官还是要喝的。”
袁主簿急忙转身躬身一礼:“多谢大人。卑职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出了县丞内衙,袁主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挨衙门各房发送。
衙门内衙里,孟天楚拿着那请柬走进书房,递给慕容迥雪,慕容迥雪瞧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展颜一笑:“唉呀,袁大人娶儿媳妇,咱们又该出份子钱了。”
孟天楚道:“这种喜事,以往衙门的人都要出份子的吗?”
“是啊,多少都要出的。”
“那你们以前出多少呢?”
“钱多多出,钱少少出,一百文或者两百文都可以。”
孟天楚当然知道这对慕容迥雪来说,恐怕不是个好消息,便笑了笑:“你现在是我的私人书吏,刑房里出份子算不到你头上吧。”
“怎么算不到,这份子钱是按六房人头分的,”慕容迥雪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要是一般的书吏们有个红白喜事,那倒也罢了,大家工食银都不多,三十文五十文的也就行了,但如果是六房司吏家的红白喜事,出的份子可就至少要上百文了,要是衙门佐官家甚至县太老爷家的,少了一百五十文都拿不出手。”
慕容迥雪兼了两份工,每月的工食银已经有将近一千文,但这是她一家六口所有的生活来源,摊到人头上,每人的月收入还没有两百文,而且还要给生病的奶奶、父亲和瘫痪在床的母亲治病,对她来说,这一两百文可不是个小数字。所以,听说要出份子,慕容迥雪不由得面露哀愁。
孟天楚当然知道慕容迥雪家境贫困,便道:“不用担心,既然你是我的私人书吏,你的那份子钱当然是我替你出……”
慕容迥雪急忙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孟师爷,您已经很关照我了,我怎么能再让你出这份子钱呢,这是应该我出的钱,好在也不多。”
孟天楚也不坚持,他知道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当,会伤害她的自尊的,便笑了笑说道:“那也行,明天咱们去海吃他一顿,将这一百文吃回来就是了,怎么样?”
慕容迥雪扑哧一声笑了,眼睛亮亮的看着孟天楚,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散了衙,为了参加衙门主簿儿子的婚庆,知县蔡钊决定衙门放假半天,孟天楚与知县蔡钊蔡大人,还有县丞张弛,各自坐了轿子,前往袁近袁主簿的宅院。衙门的书吏们都出了份子的,各自乘车坐轿,或者步行,浩浩荡荡跟随来到袁近袁主簿的宅院。
按照大明律的规定,州县官佐是不能在任职的州县购买房地产的,但是明朝中后期,大明律类似的规定并没有得到严格的执行,州县长官在任所购置房地产的比比皆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杭州城里购买一处宅园,是每一位州县官佐的梦想,主簿袁近也是如此,花了多年为官的积累的银子,早就在杭州城西湖畔买了一套大宅院,多年前将一家老小都接来这里居住。三年一次的轮岗换位,这袁近也是大把的花银子,得以一直留任在杭州城。他不指望能高升,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在这天堂般且富甲天下的杭州任官,直到告老还乡,一家人在这里益养天年。所以这儿媳妇也娶了当地富商林家的千金。
孟天楚他们来到袁主簿的大宅,袁主簿早已经得到了通报,老远就在大门口迎接了,将知县蔡钊和师爷孟天楚等人迎进了宅院里。
这宅院很大,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唢呐声、爆竹声此起彼伏,院子里已经是高朋满座。
蔡钊、孟天楚和张弛等人当然是坐主座的,孟天楚本来想叫慕容迥雪和自己一起坐,可慕容迥雪毕竟只是一个小书吏,没有资格与县太老爷同桌吃饭的,再加上她是女扮男装,孟天楚还是担心她被人看穿,所以依旧让她与众书吏们在外面大院子里。
古代的婚庆那自然是热闹非凡的,拜了天地送入洞房之后,新郎官是不能跟着进洞房的,要挨着个给贵宾们敬酒,敬完酒才能进洞房。
敬到孟天楚这里的时候,孟天楚以前没见过这新郎官袁主簿的儿子袁铁河,不过听这名字倒是挺吓人的,现在一见之下,不由暗自赞叹了一句,果然名副其实,只见他身高将近一米九,膀大腰圆,一身的肥肉差不多有两百斤,走起路来那一身肥肉不停晃荡着。说话瓮声瓮气的,对孟天楚道:“孟师爷,晚生早就听我爹说起过你,说你破案很是厉害,今日得见,晚生三生有幸。晚生这里敬师爷您一杯。”
孟天楚呵呵一笑:“不必客气,祝你们百年好合!”说罢,一饮而尽。
袁铁山敬到县丞张弛面前时,恭恭敬敬说道:“张大人,小的多谢大人光临,特敬大人一杯水酒,小的先饮为敬。”说罢,一仰脖把那杯酒喝干了。
张县丞刚才和知县蔡钊他们已经连喝了好几杯,他酒量不行,偏偏又贪这一口,人家一杯他喝两杯,所以,此刻已经感觉到酒劲不断上涌,有些醉眼朦胧了,低这个脑袋瞧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摇头晃脑说道:“你比你爹会做人,你爹是个死脑筋,没什么本事,只知道拍马屁,所以到老了也没什么作为。将来你要想有所作为,可不能学你爹!”
袁近听他语出不善,脸色微变,毕竟人家是宾客,且又是自己的上司,不敢多说,低头不语。
袁铁河听张县丞言语间对自己的父亲颇为不敬,一张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但张县丞毕竟是贵客,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来宾众多,不好发作,只能咳嗽了一声,装做没听见,倒了一杯酒,转身要接着往下敬。
张县丞冷哼了一声:“喂,本官还没喝酒,你就走开了,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洞房生枝节

袁铁河听了这话,只能转过脸来,向张县丞深深一礼:“小的敬张大人一杯酒。”眼望他的酒杯,静等他喝掉。
不料张县丞却还是没碰酒杯,眯着一双醉眼瞧了瞧一旁的袁主簿,然后才慢慢转过头来,望着袁铁河一张肥脸,嘻笑道:“听说你的新媳妇长得很美,叫她来给本官敬酒,她敬几杯本官就喝几杯,怎么样?嘿嘿。”
袁铁河大怒,一张肥脸涨得通红,低着声音道:“张大人,你是喝醉了还是故意找碴?”
张县丞嘿嘿一笑,端起桌上那杯酒,慢慢倒在地上,斜眼看着袁铁河:“本官就是来找碴的,怎么样?”
袁铁河个子高过张县丞一头有余,而且身材肥硕,伸出手掌都有蒲扇那么大,现在居然被这干瘦的主簿戏弄,不由大怒,忍不住骂道:“你***……”
袁主簿一把将儿子扯到一边:“铁河不得无理,快快退下!”
张县丞啪地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手指袁铁河:“你敢辱骂本官?你***……”
在一旁的刑房司吏温铭急忙站起身,拉了张县丞一把。却被张县丞一抖手摔了开去:“走开,这死胖子敢骂本官,本官要他好看……”
一旁的蔡知县再也看不下去,沉声喝道:“张大人!”
张县丞对蔡知县还是很敬畏的,听到蔡知县话语不悦,不敢再说,摇摇晃晃坐回椅子,涨红着脸欠身道:“蔡大人……,卑职……卑职失礼了……”
蔡知县皱眉道:“要不派人送你先回去吧。”
“不不!”张县丞斜了一眼袁铁河,对蔡知县道:“卑职没事,想陪蔡大人多喝两杯。”
孟天楚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这些日子也知道,这张县丞为人刻薄,与袁主簿合不来,刚才是借酒装疯故意找碴,便打圆场,举杯道:“那好,咱们喝酒,为他们新人干一杯!”
蔡知县笑呵呵点头:“先生说得好,来,众位,大家干一杯!”
温铭等六房司吏也都纷纷举杯,张县丞对孟天楚一直是礼敬有加的,听这话也急忙端起酒杯,相互致意之后干了。
袁主簿也喝了一杯酒,使眼色让袁铁河走开。
袁铁河这才端着酒杯慢慢走开,心里很是憋了一口气,敬完一圈,喝得有些多,摇摇晃晃回到了洞房。
新娘林思的红盖头在送进洞房的时候已经被取下来了,正坐在新床边上,看见袁铁河进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几乎要埋进怀里了。
这新娘林思的确有几分姿色,新婚之夜,打扮得更是动人,袁铁河醉眼看花,觉得自己的新娘子真是美如天仙一般,顿时把方才的不痛快都抛到了脑后,禁不住走上前坐在床边,一把将林思搂进怀里,按倒在床上,一只肥手探进林思的衣内,在她怀里四处乱摸。
林思被他肥硕的身躯压着,闻到他男人浓浓的气息,又是紧张又是心动,气喘吁吁道:“夫君……别……,宾客都还没走……当心有人进来!”
袁铁河一张肥厚的嘴唇在林思俏丽粉嫩的脸蛋上乱吻乱嗅,嘴里不停说道:“没事……不会有人进来的……,我想要你……!”探进林思怀里的那只肥手摸索着终于抓住了林思丰满的酥乳。
林思嘤咛一声,顿时全身瘫软,如醉如痴任由袁铁河肥手在身上肆虐。
袁铁河欲火中烧,一把扯开了林思的衣襟,就要去吻林思的酥乳,就在这时,就听到窗外咣当一声响,林思从迷乱中猛地清醒过来,颤声道:“有人!”慌乱地抓过衣衫掩住酥胸。
袁铁河一骨碌坐起身来,两步出到门口,猛地将门拉开,一步跨出,来到洞房外,看见两人慌张地从窗户后退,转脸望了望袁铁河,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者厚着脸皮嘿嘿一笑:“铁河,是我们……”
另一个清秀的男子却是铁青着脸,一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盯着袁铁河。
袁铁河脸色一沉:“林天虎、卓新,你们两来干什么?”
林天虎是村里一个无业小混混,三十来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来偷看人家洞房倒也情有可原,可那个清秀的男子卓新,是衙门里的一个书吏,却也跑来搞这调调,这就有些让袁铁河奇怪了。
林天虎嘿嘿笑了笑:“我们两来闹洞房的……”
袁铁河拳头一挥,吼道:“无耻!还不快滚!”
林天虎陪着笑转身要走,却被卓新一把拉住了。卓新盯着袁铁河道:“袁兄,让我和思思说说话,行吗?”
袁铁河怒道:“你和我娘子有什么好说的,你堂堂衙门的书吏,却跟着林天虎这等小混混来偷窥人家洞房,难道不知羞耻吗?”
卓新道:“袁兄,我不是存心要偷窥你们,我来只是想和思思说几句话。”
袁铁河听他叫自己娘子叫得亲热,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劲,沉声道:“你与我娘子认识?”
卓新神色凄凉:“岂止认识!本来她应该是我的娘子的!”
袁铁河更是一愣,转身对门里叫道:“娘子,这姓卓的说你本来应该是他的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思并不答应。袁铁河等了片刻,不听答话,怒气上涌,大声吼道:“娘子,我问你话呢!你认识这姓卓的吗?”
“不……不认识……”
卓新吼道:“胡说!思思你出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问完就走!”
“我……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快走吧!”
“思思!你真的那么狠心吗?”卓新大叫着就要往新房里冲。袁铁河又气又怒,一把将他扯住猛地一带,将卓新摔了一个跟斗,后脑正好撞在台阶上,嗳哟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不动了。
袁铁河见此情景,有些傻眼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小混混林天虎一看有热闹,大叫道:“哈,你把卓新摔死了,这下看你怎么办!”

瓜葛

林思在房里听到了卓新那声惨叫,紧接着又听到林天虎这话,顿时慌了神,迈步出了房门,一眼看见卓新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吓得尖叫了一声,用手捂住嘴,抢步上前抱住了卓新:“新哥!你怎么了?”
袁铁河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自己的娘子林思果然与这白面书生卓新有瓜葛,不由大怒,一时之间忘了卓新的生死,一探手,抓住了林思的头发,猛地将她扯了起来,骂道:“你这贱人!”啪地一声,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将林思扇得几个踉跄摔在院子的天井里。
一旁的小混混林天虎兴高采烈大叫道:“哈!打死人了!新郎官打死人了!”
这一闹之下,外面正在喝喜酒的宾客们纷纷涌进了新房院子,孟天楚和蔡知县等人的主席离新房最近,加上没人敢跑到知县的前面,所以蔡知县他们最先赶到,后面的宾客们也跟随而来,众人一见地上一动不动的卓新,一滩鲜血浸湿了头发,新娘子林思躺在地上呜呜哭着,顿时慌乱地七嘴八舌议论着。
袁近抢步上前蹲下身摇了摇地上的卓新,依旧一动不动,慌忙抬头问儿子袁铁河道:“怎么回事?卓新怎么了?”
袁铁河这才从嫉妒气恼中清醒过来,结结巴巴说道:“他……我娘子……他们……,我只是扯了一下……他……”
这时候,林掌柜夫妻也挤了进来,一眼看见女儿躺在地上哭,急忙过去,林夫人抱住了女儿:“儿啊,怎么了?”
林思躲在母亲的怀里只是哭泣着,也不说话。
知县蔡钊环视了一眼现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转头看了看孟天楚。
这段时间,孟天楚已经与衙门里的六房书吏们都混熟了,所以一眼认出了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书吏卓新,走上前,在他身边蹲下,先探了探鼻息,然后查看了一下他后脑的伤口,随即伸大拇指按住了卓新的人中穴。片刻,卓新呻吟了一声,醒转了过来,有气无力地唤了声:“思思~!”
众人见他并没死,已经醒转过来了,这才都舒了一口气。
林思脸上更是闪过一丝惊喜,在她母亲怀里动了动,却不敢看卓新。
林掌柜问孟天楚道:“他怎么样?没事吧?”
孟天楚点点头:“目前来看没事,只是皮外伤。”
卓新坐起身,伸手在脑后摸了摸,感到热乎乎的,撤回手一看,只见一手的鲜血,顿时慌了。
孟天楚从怀里摸出汗巾,按在卓新的后脑伤口上,说道:“你用手按住,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伤口不大,没关系的。”
卓新急忙伸手按住了后脑那条汗巾,他是衙门的书吏,当然认识刑名师爷孟天楚,急忙低声说道:“谢谢师爷!我没事的。”
孟天楚问道:“你不好好在院子里喝酒,跑到人家新房里来干什么?”
卓新一手按着伤口,转脸过去望着林思,低声道:“我……我喝醉了……想来看看思思……”
“你与她有旧?”
没等卓新说话,林掌柜急忙道:“没有~!我们林思不认识他!”
一旁的袁铁河恨声道:“什么不认识,刚才这姓卓的摔倒的时候……”
“贤婿!思思现在已经是你的娘子了,再与别人没有什么瓜葛!”林掌柜急忙打断了袁铁河的话。
袁铁河一听,脑袋也清醒了一些,心想这话也对,就算林思以前与这卓新有什么关系,现在林思已经是自己的娘子,刚刚才拜过天地的,有什么话家里说,家丑不可外扬,便点了点头,走到林夫人身前,一把抓住林思的手臂,将她搀扶了起来。
林思眼含泪花,望着袁铁河,低声道:“夫君……我……”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和这姓卓的并没有什么瓜葛,咱们进屋吧。”
林思感激地点了点头,也不看一眼卓新,依偎着袁铁河进了房间,将门掩上了。
卓新面若死灰,喃喃道:“没有瓜葛……好一个没有瓜葛……哈哈哈……”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好了,卓某刚才喝醉了,想上茅房,不料走错了地方,把新房当茅房了,哈哈哈,走!咱们继续喝酒去!”一把扯着林天虎,挤出了人群。
县丞张弛瞧见袁近儿子成亲之夜,居然闹了一出二男争一女的热闹,让袁近丢了脸,不由开心大笑:“哈哈,新房当茅房,哈哈哈,这卓新说话还真有点意思!哈哈哈。”
袁近干笑道:“蔡大人,张大人,师爷,各位宾客,没事了,一场误会,请回酒席上,咱们继续开怀痛饮!”
蔡知县点点头,转身走了。
张弛笑道:“对对,是该开怀痛饮,庆贺一下!哈哈哈”转身跟着出去了。众人也低声议论着跟出了院门。
慕容迥雪来得晚,又不敢挤到前面来,此刻才得了空走到孟天楚身边,低声问道:“师爷,怎么回事啊?”
孟天楚瞧了瞧那紧闭的新房门,摇了摇头,凑过头去对慕容迥雪低声道:“这就是儿女情长吧,嗳,将来你新婚之夜,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出?”
慕容迥雪俏脸一红,飞快地瞧了孟天楚一眼,低下了头没说话。
孟天楚嘿嘿一笑:“你脸皮可真薄,算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回去接着喝酒。”
慕容迥雪轻声道:“少喝点,别喝醉了……”
“哈哈,不喝醉,那喝酒干什么?喝酒就是要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嘿嘿,当心哦,我喝醉了酒可是喜欢动手动脚的,当心我非礼你哦!”
慕容迥雪一张粉脸变成了块大红布,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孟天楚,低着头转身走了。
这一眼让孟天楚可以肯定,此刻如果将她搂进怀里,她不会拒绝,甚至可能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呢。只是,慕容迥雪太过腼腆,把自己的心思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主簿儿子新婚出了这等事情,众书吏们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再说已经天黑打更了,便陆续告辞走了。

西湖边

孟天楚回到了酒席上,县丞张弛不停地大笑着频频举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袁近和林掌柜为了掩饰尴尬,不停劝酒。孟天楚知道他们遇到这种事情,本来很不开心,可却不得不勉为其难陪笑脸,有些同情,便故意岔开话题说些黄段子,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张弛却好像执意抓住刚才的热闹不放,他不敢得罪孟天楚,所以在孟天楚说黄段子的时候认真听着,等他说完了,笑过了,这才说道:“我早就听说林掌柜的女儿林思长得如一朵花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那姓卓的书吏宁可闹得头破血流,也要去见她一面。”
孟天楚有些生气,哼了一声,道:“张县丞,你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老是惦记着人家新媳妇,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吧。”
张弛不敢顶撞孟天楚,神情颇为尴尬。
蔡知县见场面如此,已经没有了喝酒的兴致,站起身向袁主簿拱手道:“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本官要回去了。你们慢慢接着喝。告辞了!”
孟天楚也觉得很是扫兴,起身道:“是啊,鄙人也喝醉了,与东翁一起回去。”
袁主簿和林掌柜急忙起身,恭送二人。
慕容迥雪见孟天楚要走,便也起身跟着到了门口,孟天楚对蔡知县道:“晚生喝得有些多了,想走走醒醒酒,东翁先请回吧。”
蔡知县点点头:“那好,先生早些回去安歇。”然后上轿走了。
孟天楚向袁主簿和林掌柜拱了拱手,慢慢踱着方步往衙门走。慕容迥雪这才出了门往家走去,她家也在衙门方向,这时候参加宴会的衙门书吏们也陆陆续续都走了,谁也没注意到她。
这时候才一更天,街两边的住家和商铺的灯光还都亮着,借着灯光,街上倒也比较明亮。
慕容迥雪低着头慢慢往前走,拐过街角,冷不丁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把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孟天楚,正似笑非笑望着她,慕容迥雪马上意识到,孟天楚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不由一颗心突突地猛跳起来,低声道:“孟师爷……”
孟天楚道:“天黑了,我特意留下来送你回家的。”
“谢……谢谢师爷关心……”慕容迥雪低着粉首,不敢看孟天楚。
孟天楚与慕容迥雪并肩往前走,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慢慢走了一会,孟天楚道:“现在天色还早,我喝得有点晕了,要不,咱们到西湖边走走,看看夜色,吹吹凉风醒醒酒,好吗?”
“嗯……好的……”慕容迥雪轻轻点点头,细若蚊蝇般说道。
两人漫步往西湖边上走,不一会,来到了西湖边上,找了块青草地坐下。
夏夜,湖面上凉风徐徐吹来,让人分外惬意,湖面上几艘花船在远处慢慢游曳,船上的灯光印在湖面上,倒影婆娑,远处间或有女子轻柔缈漫的歌声传来。
孟天楚喝得有点多了,本来晕晕乎乎的,此刻脑袋被河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许多,侧过头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慕容迥雪,夜色下,她光滑洁白的脸蛋柔柔的,黑黑的一双瞳眸,在远处花船灯光照映下,亮闪闪的,水晶一般清澈。
孟天楚不敢再看,回过头,遥望远方,轻声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可真美。”
“是啊,小时候,我经常跑到湖边来玩,采莲藕啊什么的,我爹怕我出事,不让我来湖边玩,可我总是偷偷跑来。”
“哈,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
“嗯,小时候,我奶奶、我爹娘的身体还很好,那时候过得很开心……”慕容迥雪眼神中浮现出对往事温馨的回味。
孟天楚心中浮起一股怜惜,情不自禁伸过手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因为羞涩和紧张而变得僵硬,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收回了手,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慕容迥雪转过脸来,望着孟天楚:“师爷,多亏你帮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话!我是要你死心塌地帮我做事,耍的一点小手腕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哦,你要当心。”孟天楚嘻笑着说道。
“师爷对迥雪好,迥雪心里是知道的,只盼能好好替师爷多做点事情,以报答师爷的大恩大德。”
孟天楚拣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用力扔进远处的湖水里,拍了拍手:“你别这么客气,我帮你,你也帮了我,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三灾五难的,当初我还不是,因为没钱,被人家逼得差点当众脱裤子,也是幸亏有好心人帮忙,才免了人前丢丑。”说到这里,孟天楚想起了惨死在深山古寺里那妖艳的秦夫人,想起她对自己的好,禁不住心中有些发酸。
慕容迥雪奇道:“真的啊?是谁对你那么无情?”
孟天楚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和慕容迥雪说。说起这件事,他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美丽的假妻子夏凤仪,还有大眼睛调皮捣蛋的俏丫环飞燕,其实也怪不得她们,都是以前那登徒子孟公子搞出来的事情。
两人在湖边聊了好半天,直到湖边的***一盏盏都灭了,满天的星斗更是灿烂的时候,孟天楚抬头望了望夜空,这才说道:“好了,咱们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娘该担心了。”随即站起身来。
“嗯,师爷,那咱们走吧。”慕容迥雪说道,站起身来。
孟天楚望着美丽清纯的慕容迥雪,借着酒意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慕容迥雪踉跄了一下,紧贴在孟天楚的怀里,她慌乱地挣扎着要离开,却被孟天楚的一只手紧紧揽住了腰肢。
慕容迥雪心慌意乱,颤声道:“师爷……”
“迥雪,以后我们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别叫我师爷了啊……”
“那……那迥雪叫你什么……”
“叫我楚哥!”
“……”
慕容迥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依偎在孟天楚的怀里,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她抬起迷蒙的眼睛,羞涩而勇敢地望着孟天楚。

新娘之死

慕容迥雪当然知道孟天楚想做什么,她的身子轻轻颤动,神情虽然有些慌乱,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盼,红嘟嘟的嘴唇微微噘起,亮亮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孟天楚,随即慢慢合上了美目,长长的眼睫毛因为紧张和兴奋而轻轻抖动着。
慕容迥雪的神情反倒让孟天楚冷静了下来,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自己是要娶慕容迥雪吗?如果还没准备好,那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自己的大部分钱财都帮慕容迥雪还了帐了,别说成家了,连托媒说亲彩礼钱都拿不出来,这还只是面上的问题,深层次的问题是,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慕容迥雪了吗?当然没有,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在她美丽的鼓动下,一时冲动而已,自己与慕容迥雪之间并没有完全了解,她究竟适不适合做自己的妻子,心里还没个底,既然还没有爱上她,就怎么能亲吻她呢,自己与夏凤仪的事情还没有搞定,他还不想考虑谈婚论嫁的事情。
这只是一闪念之间,孟天楚就已经作出了决定,这时候还不能吻她,可是,看到慕容迥雪闭着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吻的样子,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一定会伤她的心的,都怪自己刚才太冲动,孟天楚心里暗骂。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几个人喊着:“少爷……!师爷……!孟师爷……!”听声音有男有女。
慕容迥雪身子一颤,急忙睁开眼睛慌乱地挣脱了孟天楚的怀抱。
孟天楚轻舒了一口气,忙转身往声音处望去,听那声音十分的耳熟,再听着叫了几声,终于听出来了,原来喊少爷的是飞燕,还有老仆人老何头,另外几个人却是衙门的捕快。
“我在这里!”孟天楚大声叫道。看了看慕容迥雪,只见她也正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眼神中满是浓浓的羞涩。她不知道孟天楚心思的变化,还以为这都是被忽然出现的意外打乱了呢,孟天楚为此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听到孟天楚的声音,那几个人循着声音跑了过来,跑到最前面的,是捕头王译,后面是小捕快宋祥羽。再后面跟着的是老何头和小丫鬟飞燕。
孟天楚道:“你们来干什么?”
飞燕瞧了一眼旁边的慕容迥雪,笑了笑,对孟天楚道:“奶奶见您这么晚还没回去,有些着急,便让奴婢和老何头,找到王捕头他们,帮忙找寻少爷您,到了袁主簿家,说是您早就已经离开了,而且说您是散步回去的,我们一路问着来,有人看见少爷您往西湖这边来了,我们这才跟着找来。”
孟天楚点了点头,对王捕头和宋祥羽道:“你们两护送慕容……慕容飞宇回去。”
王捕头答应了。慕容迥雪深深地望了一眼孟天楚,眼神中满是羞涩和甜蜜,随即低下头,跟着王捕头两人走了。
孟天楚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对飞燕和老何头道:“行了,咱们也走吧。”
飞燕嘻嘻一笑,低声道:“少爷,你怎么不亲自送她回去呢,当一回护花使者,这么好的机会……”
“多嘴!”孟天楚瞪了她一眼,迈步回去。
三人回到衙门内衙,夏凤仪见孟天楚回来,很是高兴,随即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天楚道:“晚?有多晚了?”
“都快三更天了!还不晚啊。”
啊,原来自己与慕容迥雪两人在西湖边聊天,居然一聊聊了一个多时辰,便对夏凤仪道:“怎么,担心我了吗?”
“想什么呢!我是担心我自己,你要是有个好歹,我爹非把这帐算在我头上不可,那我可脱不了干系。”
“哦,原来是顺水人情。”孟天楚道。
飞燕在一旁哼了一声:“是啊,早知道少爷是陪人家慕容姑娘到西湖边花前月下,咱们也不用巴巴地找去了,说不定坏了人家好事,人家心里还在埋怨咱们多事呢。”
夏凤仪哦了一声,上下瞧了瞧孟天楚,神情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怪我多事了,以后这种事情,夫君你还是言语一声,免得大家都不方便。”
“夫人吃醋了?呵呵,要不你我还是做真正的夫妻吧,有了你,我也就不用再考虑以后成家的事情了。”
夏凤仪淡淡一笑:“免了,咱们的约定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再过些日子就各奔东西了,你找慕容姑娘也好,找青楼姑娘也好,我不会阻拦的,你要真和慕容姑娘成了,那倒也是件好事。”说罢,转过身回房去了。
孟天楚自嘲一笑,看着夏凤仪身材婀娜的背影,论美貌,夏凤仪要比慕容迥雪略强一点,但是,慕容迥雪温柔而坚毅的性格,却更能打动孟天楚的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孟天楚正四仰八叉躺在里屋的大床上呼呼大睡时,飞燕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掀帐帘,叫道:“少爷!少爷!”
孟天楚从梦中惊醒,张开朦胧睡眼一看,是俏丫头飞燕,现在天气炎热,睡的是凉席,盖的一张薄毛毯已经被他踢到一边了,肯定是光溜溜的了,他慌慌张张下意识地双手去捂自己的裆部,一下子碰到了自己的内裤,这才想起,自己当初不习惯光着身子睡觉,所以让飞燕帮忙缝制了几条内裤,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着,倒没有挂空裆。
知道自己没有春光外露之后,孟天楚这才安心,心想这野丫头以前进来帮自己穿衣的时候,都是事先在门帘外轻声呼唤,得到许可之后才进来,怎么今天直冲冲就跑进了掀帐帘了,便问道:“搞什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吗?”
“少爷,不得了了!袁主簿的新儿媳妇,死了!”
“什么?袁主簿的儿媳妇死了?”孟天楚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死的?”
“不知道,知县老爷让你跟着去查案。快起床吧!”

命案现场

孟天楚脑袋里飞快旋转起来,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是谋杀,难道是那个书吏卓新恼怒之下杀人?又或者是新郎官那胖子恼怒之下杀人泄愤?还有借酒装疯故意找碴的张县丞。孟天楚脑袋思索着,在飞燕的帮忙下,很快穿好了衣袍,匆匆洗漱完毕出来。
夏凤仪提着孟天楚的法医物证勘查箱,正神情紧张地站在客厅里,见孟天楚出来,将箱子递给孟天楚,说道:“夫君,你还没吃早饭,要不,拿两个馒头边走边垫垫,好吗?”
孟天楚接过箱子,摇摇头:“算了,不吃了。”说罢,快步出了客厅,一眼看见院子里穿着书吏服装的慕容迥雪,见她脸上微微泛红,想必也在为昨晚上的事情感到羞涩,便故意逗她道:“你想和我去勘查现场吗?”
慕容迥雪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忙摇了摇头,女孩子虽然有好奇心,可是对杀人现场、尸体检验这种事情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怎么可能跟着他去呢。
孟天楚笑了笑:“那好吧,你在书房处理公务好了。”
“是!”慕容迥雪轻舒了一口气,躬身答应了。
孟天楚出了内衙,县太老爷蔡钊已经在内衙门口等着了,见孟天楚出来,拱了拱手:“先生,袁主簿儿媳妇暴毙,林掌柜坚持说是袁铁河杀死了他的儿媳妇,派人到衙门报案,此番案件侦破,又要有劳先生了。”
孟天楚拱手道:“东翁客气了,这是鄙人份内之事。”
两人分别上了轿,带着捕头王译和十来名捕快,还有衙门忤作,急匆匆来到了袁主簿家。
袁主簿和林掌柜已经得到报告,来到门口迎接,他们两后面跟着的,竟然是县丞张弛,原来张弛也得到了消息,连脸都没洗便赶来瞧热闹来了。^
林掌柜一见到蔡知县,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大老爷!您可要给小人作主了,昨晚上的事情您也看见了,这袁铁河误会我女儿不守妇道,残忍地将我女儿活活杀死了,我女儿死得好惨,您一定要为我女儿伸冤啊。”
袁主簿慌乱地拱手道:“蔡大人,切莫听他胡言乱语,虽然昨晚上发生了那件事情,可我儿子是不会因此乱杀人的……”
张县丞在后面一脸幸灾乐祸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儿子连本官都敢当众辱骂,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嘿嘿嘿。”
袁主簿儿媳妇离奇死在洞房里,喜事变丧事,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又听这张县丞冷嘲热讽,加上昨晚上所受张县丞的欺辱,不由勃然大怒,转身一指张县丞:“姓张的,你三番五次欺辱于我,我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你现在还落井下石,说些没根据的话,却是何道理!”
张县丞没料到比自己矮了两级的袁主簿竟然敢指着自己叫嚷,全然不顾上下级的官体尊严,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他当然知道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道理,这时候不敢与他硬碰硬,便笑了笑:“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袁大人何必动气呢……”
蔡知县喝道:“行了!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吵什么吵!”
张县丞和袁主簿急忙躬身施礼,都不敢再说,只剩下林掌柜呜呜的哭泣声。
蔡知县道:“袁大人,究竟怎么回事,你先说说。”
“是,今天早上卑职还没起床,犬子就慌慌张张跑来,说他发现儿媳妇死了,卑职夫妻急忙感到新房查看,儿媳妇躺在床上,果然已经没气了,估计是暴疾而亡。卑职急忙派人通知亲家夫妻,他们赶来之后,看见女儿死亡,便非说是犬子杀死的,这样就到衙门报了官。”
林掌柜号啕哭道:“呜呜……我女儿无病无灾的,嫁到你家还没一天就死了,昨天晚上你儿子又将我女儿打倒在地,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的,你儿子对我女儿如此狠毒,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袁主簿苦着脸道:“我相信我儿子不会杀人的,肯定不是他杀的,也许是你女儿自己身体有病,刚好凑巧这时候发作死了,也未可知阿。”
“我女儿没病……”
孟天楚摆手道:“好了,究竟是怎么死的,等我检查完了之后就明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
蔡知县道:“先生说的极是,袁大人,林掌柜,你们两不要再说了,先让先生检查尸体吧。”
袁主簿和林掌柜都点了点头。
孟天楚提着法医物证勘查箱,对袁主簿道:“先带我们去命案现场。”
袁主簿答应了一声,前头领路,带着蔡知县和孟天楚等人往里走。
他们来到新房,新郎官袁铁河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他身后站着袁夫人和林夫人,两个女子一直在不停抽泣着。后面站着几个小丫鬟。
袁主簿低声道:“铁河媳妇的尸体……就在新房的床上……”
蔡知县和孟天楚走上台阶,孟天楚眼角一瞟,发现台阶角落里有一小滩呕吐物,心中一动,昨晚上他到这新房来的时候,当时卓新就躺在台阶旁,他救卓新时,清楚地记得,台阶旁边并没有呕吐物,因为呕吐物的气味很大,如果有,他一定会注意到的。
他们两来到门前,见大门虚掩着,露出半尺来宽的缝隙,往里一看,只见房间里比较零乱,林思的尸体盖着一床薄薄的大红喜被,一条雪白的小腿露出被子外,头发散乱,脸上神情看不清楚。几件女子的衣裙被扔在地上,好像被撕烂了。
蔡知县为官多年,也遇到过不少命案,当然知道保护命案现场原貌的重要,扭头对孟天楚拱手道:“这命案就托付给先生负责了,晚生在院子外等候。”随即,蔡知县转身下了台阶,叫袁夫人和林夫人两个妇人和丫鬟们都出院子外等着。
袁主簿已经叫仆人在院子外空地摆好桌椅,奉上香茶,随后和林掌柜两人垂手在一旁等候着。两个妇人则带着丫鬟回避到了一旁的房间里。
孟天楚在台阶上袁铁河身边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袁铁河慢慢抬起头,哽咽道:“我不知道,真的,师爷,今天早上我醒过来,天还没亮,我起床上了个厕所,回到床上,搂着我娘子想和她亲热,可片刻之后我感觉不对,她一动不动的,而且手脚冰凉,也不会弯了,我吓了一跳,使劲摇她喊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的。我急忙点亮了灯,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孟天楚沉声道:“昨晚上你们什么时候睡的?”WfM的`
“大概……大概三更吧……”
“你发现她已经死了,是什么时候?”
“大概卯时。”
“你们睡觉的时候关好门窗了吗?”
“关……关好了的……”
“你们发生过争吵或者打斗吗?”
“没……没有……怎么可能呢,她是我娘子,我们昨天才成亲啊。”
孟天楚盯着袁铁河瞧了一会,这才拍了拍袁铁河的肩膀:“希望你没有说谎,就算你说谎,我也能查出来。”
袁铁河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问了句:“怎么查?”
“嘿嘿,你不知道死人是可以说话的吗?只要你学会了死人的语言,你就能听懂他们的话。”
袁铁河似懂非懂,却感到一阵得毛骨悚然。
孟天楚让他出到院子外面等着,随时听候传唤,然后,打开法医物证勘查箱,从里面取了一双手套戴上,小心避开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昨晚上洞房花烛的模样。新房中间一张圆桌上放着一个大壶酒和两个酒杯,孟天楚拿起酒壶看了看,发现这酒壶很大,至少可以装满三斤酒,已经差不多喝空了,两根凳子,一根立着一根歪倒在地上。靠里的香案上,一对大红喜烛只烧了一小半,清冷地立在那里,作为凶案现场的目击证人,却只能默默无语。
一张雕花大床上,挂着蚊帐,只不过,蚊帐的一边已经被掀了起来挂在了床栏上,这张床很大很宽,横着竖着睡都没有问题。新娘子林思的尸体躺在靠里的床边,仰面朝天,雪白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这被子盖的很平整,看得出来,应该是发现她死了之后才盖上去的。
床上没有血迹,也看不出搏斗的痕迹,不过,孟天楚仔细检查地上的那几件女子的衣裙,发现被撕扯过,上面还粘附了一些污物。
现在首先要查清楚死者林思的死因,是否属于他杀,确定了死因之后,才能决定是否作为刑事案件组织侦破。

不合常理的说法

孟天楚小心地将盖着的被子揭开,露出了下面林思一丝不挂的玉体,只见她仰面朝天,双手侧放在身体两侧,两腿分开,尸体乳房和大腿内侧,有条状皮下淤血区,但无表皮剥脱,应该是揉捏造成。除此之外,身体表面没有其他伤痕。将尸体翻过来,背面也没有明显伤痕,尸斑已经出现,尸斑出现位置与尸体的姿势吻合,说明尸体没有移动过。尸斑指压褪色,还处于坠积期。尸僵已经形成,几乎已经布满全身,测量尸温之后,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深夜十二点左右,也就是夜半三更。
由于尸体没有出现明显外伤,这种情况下重点需要检查的,是死者的脸部和脖颈部。
经过检查,死者颜面部和颈部出现明显的窒息死亡征象,口鼻处有表皮剥脱、皮下出血,伴有明显抓痕,口唇和口腔粘膜、牙龈处有少量挫伤出血。颜面部及颈部瘀血、肿胀、发绀,颜面部、眼球结膜有瘀血性出血,视网膜也有出血。脖颈处没有扼勒痕迹。
初步判断,死者系被人用手按压口鼻,因缺氧导致窒息死亡。由此判断,死者系他杀。
孟天楚按照法医检验常规,检查了死者阴部,发现处女膜新鲜破裂痕迹,随即提取了死者yindao内容物和血液样品,以备检验。
由于死者是衙门主簿的儿媳妇,所以尸体解剖还是要征求袁主簿等人的意见之后再进行。
从袁主簿的话来看,现场已经有袁主簿夫妻和林掌柜夫妻等人进来过,一定程度上已经遭到了破坏。另外,昨天白天布置新房,晚上闹洞房,将新人送进洞房,肯定也有不少人进入过新房,痕迹都已经遭到破坏,就算提取到指纹、足迹,恐怕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是,他还是仔细检查了现场的门窗。每一扇窗户都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而门闩上也没有发现撬拨的痕迹。
孟天楚皱了皱眉,脱了手套放入法医物证勘查箱,提着箱子出了房门,来到小院子的天井里,将知县蔡钊、袁主簿夫妻、林掌柜夫妻,还有张县丞等叫进了院子里。
袁主簿当然是最关心结果的人,一进院子就问道:“孟师爷,结果怎么样?我儿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当然这个问题也是蔡知县等人最关心的,众人的目光都一齐集中到了孟天楚的身上,
孟天楚叹了口气,对袁主簿道:“袁大人,你的儿媳妇林思死于他杀。”
“我的儿啊!~”林掌柜号啕大哭,林夫人更是身子一软,站都站不稳了就要软倒地上,几个丫鬟急忙搀扶住她,林夫人也是大哭起来,主人哭了,丫鬟们当然也要跟着哭。于是,一时之间,小院子里哭声响成一片。
袁主簿则是脸若死灰,而袁夫人也放声哭了起来,对于她来说,哭的主要原因还不是伤心儿媳妇,毕竟儿媳妇刚刚嫁过来,还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她哭泣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担心儿子被卷入到这场谋杀灾害里。
蔡知县摆手道:“你们先不要哭了,查清楚凶手是谁才是关键。”
听了蔡知县的话,众人这才慢慢收住了眼泪。
蔡知县低声问孟天楚道:“先生,这……没错吧?”
孟天楚点点头:“晚生初步检查之后,发现林斯口鼻有明显的被人按压的痕迹,而尸体颜面等处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而尸体体表没有发现其他明显外伤,因此,初步判断林思系被人捂住嘴鼻而死。不过,这只是根据体表检验得出的初步结论,要得出最终结论,必须对尸体进行解剖,才能最终查清林思死亡的真正原因。”
张县丞一听,拍手道:“好好,应该解剖,孟师爷说得极是,如果不解剖,怎么能查清楚事情真相呢。”在他看来,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袁主簿这时候可没心思和他闹,听孟天楚说要解剖,面现难色,看了一眼林掌柜。
林掌柜抽噎着说:“我女儿已经死得很惨了,师爷,求求你,就不要再糟踏她的尸体了……”
孟天楚听他使用了“糟踏”这个词语,不由脸色一沉:“林掌柜,尸体解剖是很严肃的事情,是查清楚死亡原因的最重要的途径,不通过尸体解剖,有的死亡原因是根本查不清楚的,再说了,我们对尸体进行解剖,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无关的外人根本看不到的,尸体解剖是为了查清楚死亡真相,替死者伸冤,所以,尸体解剖行为本身就是对生命的敬重,而且,解剖检查完毕,我们会将尸体缝合好,恢复原状的,因此,不存在糟踏尸体这一说。”
林掌柜也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当,抽噎着躬身道:“孟师爷,小的失言了,小的只是心痛女儿惨死,不想再让她死后还要被切割受罪……呜呜呜”
孟天楚当然能理解他的心情,这种心情也是死者家属普遍具有的,看来这件事有些棘手,转头望向袁主簿,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林思已经嫁到了袁主簿家,那就算是他家的人了,解不解剖,最后还得袁主簿说了算。
袁主簿很是为难,儿媳妇死在新房里,儿子已经说了,睡觉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了的,那么外人也就进不去,如果儿媳妇死于他杀,凶手就只可能是自己的儿子袁铁河。
尽管儿子一再强调自己没有杀死媳妇林思,可是,这种情况下谁又会相信呢?就算自己,也只是出于父子之情,在蔡知县他们面前,这才一再强调自己儿子不会杀人,但如果撇开亲情不谈,自己也只是半信半疑而已。他听到孟天楚说儿媳妇死于他杀,本来他是已经绝望了的,可刚才又听孟天楚说那只是初步结论,最终结论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所以,就他自己而言,他当然希望进行解剖,这也是给儿子找到一条生路的最后希望。但是,是林掌柜报的官,坚持称女儿林思是被袁铁河杀死的,刚才又坚决不同意解剖,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松口同意解剖,那肯定会激化双方的矛盾,这林家可不是一般人家,财力雄厚,如果到处乱告,那可就麻烦了,林家这时候正在气头上,还是最好先不要违背林家的意愿,先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再要求解剖就是。
袁主簿咳嗽了一声,道:“蔡大人,孟师爷,铁河媳妇惨死,我们也很心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宜毁损她的遗体,师爷破案如神,能够进入新房杀死铁河媳妇的人,范围不会太大,以师爷的本事,一定能不解剖就查清案情的,如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孟天楚苦笑,他当然能理解袁主簿的想法,心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犯罪嫌疑人的范围比较小,先查查看,能够直接查出凶手,当然也就不需要进行解剖了,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暂时先不解剖,袁大人,府上有没有清凉的地下室之内的,用来保存尸体?”
“倒是有个地下室,存放些杂物的。”袁主簿转头看了看林掌柜,“亲家的冰窟里有冰块,可以运来保存尸体。”
林掌柜点了点头:“小的马上叫人运送冰块来。”
江南鱼米之乡,又盛产海盐,富甲天下,林掌柜是杭州数得上号的大户,财力雄厚,所以家里设有专门存放冰块的地窖。
蔡知县道:“如此甚好,快去安排吧。”
孟天楚先吩咐衙门忤作填写了尸格,然后让袁主簿派丫鬟们用板车将尸体运到了地下室,林掌柜也很快派人将冰块运到了袁府地下室。有了冰块,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败的。
他们在忙着处理尸体的时候,蔡知县、孟天楚和张县丞来到客厅歇息,孟天楚一直没说话,暗自思索着这件案子应该如何侦破。
处理完尸体,袁主簿和林掌柜等都来到了客厅。蔡知县问孟天楚道:“先生,这件案子可有眉目?”
“按照袁铁河所说,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而门窗又是关好了的,那凶手是谁,也就不用侦查了。”
袁主簿急忙陪笑道:“犬子是不会杀人的,更何况杀自己的新婚娘子呢,要杀也不会在新房里关上门窗杀啊,还将自己关好门窗的事情告诉别人,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或者凶手是从房顶进来的,又或者凶手本来就潜伏在房间里,总之,请师爷务必查清楚真相,卑职相信犬子是无辜的。”
孟天楚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刚才我也想过了,如果真是袁铁河杀的,没有理由说门窗已经紧闭,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里套吗,的确有些说不通。这样吧,咱们先不管门窗的事情,等一会重新查问袁铁河就是,现在先把有可能实施犯罪的人列出来,确定犯罪嫌疑人范围。”
“对对!多谢师爷秉公办案!”袁铁河连连作揖。

谁是凶手?

孟天楚对蔡知县道:“晚生经过尸体检验,发现死者林思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上三更左右,所以,要侦破这案子,首先要确定昨晚上三更左右的时候,曾经进入新房的人,从而划定犯罪嫌疑人的范围。”
蔡知县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袁大人,你说说,昨晚上三更的时候,贵府有谁曾经来过新房?”
袁主簿想了想:“蔡大人和孟师爷你们走后,书吏和宾客们也陆陆续续都走了,二更以后一直到将近四更,留下来接着喝酒的人,大概只有七八个了。
“哪几个?”孟天楚问道。
袁主簿想了想,一个个数道:“有我们夫妇还有亲家夫妇,宾客有张县丞、刑房司吏温铭、工房司吏阮家立,衙门书吏卓新、李虫儿,卓新的朋友林天虎、对了,还有县儒学提举司教谕周墨周先生。”
“你记清楚了吗?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了,蔡大人和师爷你们两走了之后,衙门书吏们和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都走了,就只剩下这些人,喝得高兴,大家聚拢在一桌上喝酒行令,一直到将近四更天,才一起散了的。我们简单收拾完,已经四更过了。”
张县丞插话道:“没错,当时是只有这些人,其他人在一更天左右就都走光了的。”
孟天楚数了数,加上袁氏夫妻和林氏夫妻,一共十一人。理论上,袁氏夫妻和林氏夫妻是不可能杀死林思的,所以,列入犯罪嫌疑人范围的,一共七人。
对于袁府的奴婢仆人,孟天楚暂时没有将他们列入侦破范围,因为他们要杀人的话,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常理上说,不太可能在新婚之时杀死女主人,所以,他们杀人的可能性不大,可以不列入侦破范围。
另外,如果袁铁河所说是真的,昨晚上新房的确是门窗紧闭,那这七个人也就不可能成为凶手,凶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袁铁河了。所以,最先需要解决的是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存在别人进入新房杀人的可能,或者别的可能性。故此,首先需要询问的,当然是犯罪嫌疑最大的袁铁河,也是目前知道的三更时分死者死亡的时候,唯一在现场的人。
孟天楚对王捕头道:“你立即带几个兄弟,去把县儒学提举司教谕周墨周先生、刑房司吏温铭、工房司吏阮家立、书吏卓新和李虫儿,还有小混混林天虎分别带到这里来。别的不用说,也不许他们相互说话,对这七个人,我要逐个询问。明白吗?”
王捕头躬身答应,带着几名捕快走了。
孟天楚将审讯地点就设在新房里。死者林思的尸体已经运走了,但孟天楚特意强调保持新房原来的样子不要乱动。
孟天楚和蔡知县带着袁铁河来到新房,宋翔宇等几名捕快搬来两把椅子,给蔡知县和孟天楚坐下。
袁铁河被押到之后,县太老爷面前当然没有他的位置,只能在一旁跪着回话。
孟天楚盯着袁铁河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你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一遍,我提醒你,现在你的犯罪嫌疑最大,我要查出你在说谎,就可以认定你就是凶手。明白了吗?”
“明白了……”袁铁河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昨晚上,我回洞房,正在和我娘子亲热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动静,跑出门一看,发现是书吏卓新和小混混林天虎他们两人,正在爬窗户听墙根,我很生气训斥了他们,可卓新说要和我娘子说话,虽然我娘子说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但我听出来他们可能有什么瓜葛,一气之下将卓新推倒,又打了我娘子一耳光,后来你们就来了。”
孟天楚只看见当时的结果,并不知道这个过程,听了袁铁河的话之后,这才知道,原来新娘与卓新可能以前有过什么感情纠葛,这才导致卓新大闹新房那一出。昨晚上卓新一直喝酒到深夜三更多,想必也是气恼新娘的绝情而故意折磨自己。
孟天楚问道:“你接着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后来,我和我娘子进了新房之后,听你们都走了,我就抓住我娘子的头发,逼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一个男人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不明不白,即使是以前的事情,也是希望弄个清楚明白的,更何况是在这男尊女卑的大明朝。
袁铁河接着续道:“我娘子开始不肯说,后来在我的一再威逼下,这才哭着说,她两年前与卓新邂逅,两人相互爱慕,后来私定了终身。卓新家人托媒到林家提亲,林家嫌卓家是个小户人家,配不上他的女儿,所以没有答应,卓新无奈之下,提出与我娘子林思……私奔,林思没同意,后来我爹娘给我托媒,林家就与我家定了婚。”
孟天楚细细回忆了一下,林思的身上并没有搏斗或者殴打的伤痕,有些奇怪,便问道:“你知道了这个消息,难道没有殴打你娘子林思吗?”
“我……我是很气愤,她一直哭着哀求我说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们袁家的人了,以后再不会和卓新有什么瓜葛,所以,我那时候虽然妒火中烧,却没有动他。”
“哦,你倒还知道怜香惜玉嘛,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上床,同房之后,我就睡着了,一直到天快亮我起来上厕所,这才发觉我娘子已经……已经死去多时了……”
“好,说到关键地方了。”孟天楚环视了一下新房四周,说道,“你前面说,新房门窗一晚上都是紧闭的,刚才我仔细检查过,这房间的窗户的确是闩好了的,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我再问你一遍,你的确记清楚了吗?你是否真的关好了门窗?”
袁铁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是……是关好了的……”
“你说谎!”孟天楚猛地站起来,走到圆桌旁,拿起圆桌上那三斤装的空空的酒壶,说道:“你虽然没有殴打你的娘子,却猛灌她的酒,一直到将她灌醉!你娘子酒醉之后,冲到房门外呕吐,你又将她拖回来,撕扯下她的衣裙,将她赤裸裸扔在床上,蹂躏她,她拼命挣扎呼喊,你捂住了她的嘴鼻,强行与她同了房。由于你捂住她的嘴鼻,导致她窒息而死,所以,你就是杀死你娘子林思的真凶!”
袁铁河惊恐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杀死我娘子的!我没杀她!”
“你灌她酒是不是事实?”
“是……是事实,但我妒火中烧,又不忍心打她,气恼之下,这才一边喝酒一边抓住她头发灌她的酒……,她不擅饮酒,很快就醉了,跑到外面去呕吐,我将她拉进房间,脱了她的衣服,然后同房了,但我真的没有杀她……”
蔡知县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孟天楚审讯,听到袁铁河承认了孟天楚刚才的判断,有些惊讶地问道:“先生,你是如何得知这真相的呢?”
“空空的酒壶,门外台阶角落的一小摊呕吐物,床边被撕烂的女子衣裙,结合起来,也就不难判断了。”
“那呕吐物难道不能是袁铁河呕吐的吗?”
“不会!从昨晚上喝酒就能看得出来,袁铁河是个经常喝酒的人,如果他喝醉想吐的时候,他肯定预先知道的,会呕吐到马桶里,随意呕吐到门外的人,通常情况下,是不经常饮酒的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喝醉或者冷不丁被灌醉,急剧的翻胃,来不及寻找呕吐的合适地方,所以,在门外台阶呕吐的,只可能是新娘林思。另外,林思的衣裙上有呕吐时无意中粘附上去的污物,也印证了我的这个判断。”
蔡知县连连点头:“先生洞察入微,佩服!请继续审吧。”
“好!”孟天楚转头对袁铁河道:“你说你没有杀你娘子,那你承认你捂过你娘子的口鼻吗?”
“我……”袁铁河有些惊慌失措,“我没有……”
“你说谎!”孟天楚冷冷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捂你娘子的口鼻,由于你娘子拼命挣扎,你的指甲划伤了她的口鼻,如果你不承认,我有办法能查出来,必要的时候,我会让知县大人对你动刑的!”
袁铁河道:“我……”
“你娘子乳房、大腿内侧的瘀痕,是你干的吧?”
“我……我记不清了……,当时我喝得很醉……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你是说,你没有捂过她的口鼻?也没有揉捏过她的乳房和大腿内侧?”
“我记不清楚了,真的!我没有说谎!我当时喝得很醉,把我娘子从门外搀扶进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对了,很可能就是那时候我忘了关门了。”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坚持说门窗已经关好了呢?”
“我那时候不知道我娘子是被人杀死的,我以为她是暴病而亡,便随口说已经将门窗关好,因为我担心林家怪我没有照顾好林思。当时只是随口说了,后来又不好改口……”
“事关人命,你还胡说八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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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破案故事非弄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女人来。 -PuppyHappy- 给 PuppyHappy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14: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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