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人推荐过:梨花院落 作者:汀兰若


第〇一章:李代桃僵

  阳春三月,碧水汀汀,柔和的阳光映照在江水上,泛起一片金光,川流的河水拍打着岸上的石块,溅起一朵朵水花。
  
  白芊芊正坐在岸边洗衣服,氤氲的水汽沾湿了衣襟,她兀自不觉,只是轻轻揉搓着手里的衣服,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山歌,大概唱的是年轻的小伙子向爱人表达情意。
  
  良久,白芊芊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头,手指上的水珠顺着小臂滑落,滴在清冽的河水中,打起了一个水涡,瞬间便消失在激流中。
  
  旁边一起洗衣服的婆子手里抡着洗衣棒,一下一下捶打着,时不时瞅瞅白芊芊,最后,她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芊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若由阿婆我再做个媒,就凭你的相貌,孙屠夫那样的我们是不嫁的,你看阮家的少爷怎么样?”
  
  白芊芊放下手臂,低头不语。
  
  于是那婆子更是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上次你拒绝孙屠夫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又被阮家的少爷瞧上,当真是修了几世的福分,可不能再错过了,阿婆我也是过来人,女人嘛,嫁人图个什么,不就是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看你现在……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当靠山呢。”
  
  白芊芊抬了头,看着那满是褶皱的老脸近在眼前,渍黄的牙口幽幽地向自己吐着雾气,她拎起衣服在河里轻快的涮了一下,咯咯笑道:“阿婆,我白家不少那二斤猪肉,也攀不上赌坊的少爷,芊芊我呢,有手有脚,犯不着找男人当靠山。”这话刚说完,她已经将洗好的衣服一古脑得收进了篮子里,起身拍拍裙角,笑着走了,留下那婆子一人脸上青一阵绿一阵的,一面咬牙愤愤得盯着白芊芊的背影。
  
  ——不就是一个穷酸秀才的女儿吗?架子端得也忒大,白秀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婆子吃定白芊芊会掉到她的手里,而白芊芊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着自己的梦想,就像清晨睁开眼睛会看到柔美的娘亲正在厨房做饭一样,她坚信有一天属于她的幸福会来临,当然,那绝对不会是满身横肉血肉模糊的屠夫,或者是花街柳巷病态苍白的赌坊少爷。
  
  有梦想的人生是美好的,白芊芊给爹爹熬药的时候还在盘算着,改明儿去镇里看看有没有招绣娘的活计,她的一手绣工从小跟着娘亲练出来的,当真不是自己吹得。
  
  门“吱呀”一声推开,白芊芊手里的那碗汤药差点泼出来,她讶然得打量着站在庭院中的韵美少妇,满树的潇潇梨花仿佛成了她的陪衬,只是在那里盈盈一站就给人无限的美感,更令白芊芊诧异的是那位少妇的长相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娘亲,只是更年轻,更娇媚。
  
  夏茉儿站在庭院里已经多时,她望着满树的梨花发了一会儿愣,实在有丝不确定今天的拜访会不会太唐突,或者白芊芊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她这位表妹有着死去姨妈的倔强,亦或他们不需要自己的怜悯与施舍。
  
  突然,她听到屋内声声剧烈的咳嗽,持久不歇,仿佛要将肺生生咳出来。
  
  听了良久,她抚了抚被风吹散的鬓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再回头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粗布麻裙的少女正呆呆地站在门口,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眉眼清秀,眼熟之极。
  
  “芊芊……”夏茉儿试探性得叫了一声,静静得瞅着少女的反应,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表妹,她实在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这声轻唤拉回了白芊芊的神思,她看到树上雪白的梨花陡然开得更盛,似还有几片花瓣飘落,端着药碗的手不由激动得颤抖了几下,她小心翼翼得上前,同样试探性得叫了声“娘亲”。
  
  只见夏茉儿的脸噌得涨得通红,两片红润的樱唇张了又张,最终叹息一声,无奈道:“芊芊,我是茉儿姐姐,小时候见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白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眨着眼睛笑道:“原来是茉儿姐姐呀,十几年没见当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跟姨妈真像呢。”夏茉儿的娘亲同白芊芊的娘亲是孪生姐妹,不同的是一个嫁入豪门,一个落入乡土,身份云泥之别,后来便很少来往,而今对于夏茉儿的突然到访,白芊芊有些无措。
  
  夏茉儿也不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半晌,白芊芊被她瞅得浑身发毛,便扯了扯夏茉儿的衣袖,笑着说道:“茉儿姐姐,进去坐,我先喂爹爹吃了药,呆会儿再陪你聊。”
  
  夏茉儿瞅了一眼白芊芊手中的乌黑汤药,点头应道,“芊芊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别告诉姨父我来过,当年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但是既然姨父病了,就别惹他费神。”她冲白芊芊摆了摆手,便又转身去看院侧的梨花,心情却比来时好了很多。
  
  既然如此,白芊芊也不再推辞,端着汤药进了屋,许久,她再出来时,面色阴郁,手里捏着一方染血的帕子,一抬头,却发现院中又多了两个人,一个长相平淡的丫头,另一个是面色肃静的中年妇人,俩人垂首站在夏茉儿的身后,显然是跟随她的下人。
  
  一旁的夏茉儿见白芊芊出来,便招手唤她来到梨花树下,低声说道:“芊芊,你与我的长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姐姐想求你一件事情,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面色纠结,似乎颇是为难。
  
  白芊芊刚想张口问,她却又接着说道:“芊芊,你能否代替我去楚府呆六个月?楚家为华亭第一富商,我嫁过去不满一年,但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居于楚家的老宅,而今老夫人忽然重病,要少夫人前去接管府内事宜,而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去不得,你先暂且替我一段时间,这期间所有归少夫人管制的钱物你但用无妨,想来这对姨父的病情也应是有帮助。”夏茉儿一口气说完,且抛出实际利益来诱惑自己的表妹,言既至此,她停了下来,等待着白芊芊的回应。
  
  屋里响起了白秀才的咳嗽,屋外突然起了风,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白芊芊站在风口上,沉默良久。
  
  冷风过处,一朵梨花缓缓飘落,柔柔落在她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背上,圣洁的纯白落如雪,她凝视片刻,抬头答道:“好。”
  
  夏茉儿甚是诧异,她狐疑得看着白芊芊,解释道:“楚家的人仅在新婚的头些天见过我,后来我便搬去老宅居住,很少往来,我让芷云和素姨跟随你,应该不会出纰漏。楚成翊是绸缎庄的继承人,楚家的大公子,即是我的夫君,他生意繁忙长年不在府上,其他的人,到时候素姨会一一提点你,芊芊,你可明白?”她实在没想到白芊芊答应得如此痛快,她是傻还是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丝毫不做询问。
  
  白芊芊攥紧手中的帕子,似乎当真不想问,只是点头应道:“我明白,即便我做一辈子的绣娘也赚不回给爹爹治病的钱,况且,表姐既然敢直接找我来商议这件事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而我,只需按照素姨的提点来做,莫不是如此?”白芊芊也许真的是不聪明,可她所看到的,所说的又是最最实在不过的话。
  
  夏茉儿被白芊芊的话噎了一下,顿觉气氛有些尴尬,原先编好的理由到了嘴边变得索然无味,她咳了几声,再抬头却见白芊芊笑了起来,“表姐,这个交易与我应该是不亏,只是不知表姐夫……”
  
  “无妨,合府上下你最无须担心的便是他,他……”夏茉儿“哧”得笑了一声,满含讽刺,“他大概六个月里都懒得正眼瞧我一眼。”
  
  于是,白芊芊便不再说话,也不再亲切得叫着茉儿姐姐,只是无端得,她想到死去的娘亲也许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是看着爹爹重病死去,或者嫁给孙屠夫阮公子,她都是不甘心的。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白芊芊迈出了第一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但是她明白,这个决定她不会后悔,那么,即便前途一片渺茫,也坚定得走下去吧。
  
  只是现在的白芊芊并不知道,这六个月带给她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要复杂。
  
  此时,她正静静得坐在偏房内任由芷云和素姨梳洗打扮,片刻,镜中的女子已经脱了先前的青涩,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很有韵味的美妇人。
  
  果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马靠鞍呢。
  
  不过,二八佳人瞬间成了碧玉年华的少妇人,白芊芊还是蹙了眉头,嘟囔了一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愿楚家的人都是傻子……”
  
  正在为她描眉的芷云闻言抿嘴一笑,安慰道:“白姑娘,你长得可跟我家小姐真像,说是孪生姐妹都有人信,我一直觉得小姐跟姑爷天仙配似的,怎么就……”她的话没说完,旁边的中年妇人已经截口道:“白姑娘,出了这个门,你便是主子,我和芷云都是奴才,楚家的人跟小姐相处总共不足半月,连小姐的喜好都不知,所以你无须太担心,我现在跟你说一下楚家的大致状况,你留意记一下。”
  
  华亭楚家祖上经营绸缎生意,代代富商,发展到这一脉,已经不单单局限在丝绸方面,米粮,香料,锦绣等全部囊括在呢,楚家的长子楚成翊年二十五,风流儒雅,年少有为,当然,不仅仅是生意方面,连带家里的妾室也比同龄的富家少爷多,具体多少,素姨想了想说:“大概六位吧,不过我都快一年没回府上,不知姑爷有没有纳新的。”
  
  白芊芊默然,原来做个豪门少妇也是不容易的,难怪夏茉儿说楚成翊半年都不一定看她一眼。
  
  




第〇二章:狭路相逢

  
  第二日,白芊芊将病中的爹爹托付给邻居家的胖阿婶,便跟随芷云和素姨上路了,临行前,白秀才斜倚在床头,消瘦的面容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他颤巍巍得握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将一枚通体透白的玉珏塞到白芊芊手中,嘴唇哆嗦,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白芊芊知道,这是娘亲随身佩带之物,亦是仅剩的遗物。她默默收进袖中,转身离家而去,只是她不敢去想若爹爹知道宝贝女儿将自己卖了会是什么感受。
  
  出了村口,便见一辆豪华的马车等候在那里,白芊芊提裙就爬了上去,瞧得旁边的素姨大皱眉头,她也全当看不见,满脸悠哉得撩起车帘子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久,她们便到了就近的镇上,这里白芊芊常来采购物品,自是熟悉,路过阮家赌坊的时候她还特意似笑非笑得挑了挑眉毛,随手将怀里的瓜子皮扔了出去,那些果皮在风中呼呼啦啦刮了满门,更有甚者直接粘到赌坊中人的面上。
  
  赌坊门前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顿时凶神恶煞得赶出来,白芊芊忙放下车帘高声嚷了一句:“徐沧,不想挨打的就快点赶车。”
  
  赶车的中年男子自是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得抽打起马匹,一面头上冷汗涔涔。
  
  素姨的面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最终怒声斥道:“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白芊芊拍了拍手,嘻嘻一笑,“我想看看楚家的马车好不好用,能不能跑得过赌坊那些打手的三脚猫功夫。”
  
  说话间,马车已经跑出老远,颠簸得车里的三个女子气喘吁吁,素姨索性扭头不看白芊芊,来个眼不见为净,心里却不住替死去的二小姐惋惜,放着富贵锦绣的日子不过,跑去跟一个穷酸秀才吃苦,还生了如此粗俗无礼的丫头。
  
  那芷云倒是调皮心性,满脸涨得通红还不忘频频掀开车帘往后看,一面还不住通报:“甩掉了甩掉了,那些人看着凶,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白芊芊此时心情大好,那阮家少爷纠缠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初时还颇有耐心得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后来每次见到便动手动脚,“芊芊妹子长,芊芊妹子短的。”白芊芊听了整个心里只犯哆嗦。
  
  赶车的徐沧此时心里可不怎么好受,他与素姨还有芷云是从小一直伺候夏茉儿的,这次来找寻白芊芊当替身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没想到却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言行举止又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熬过这六个月。
  
  车中几人各怀心事,马车转瞬便驰上了野外大道,正午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漏进来,直直打在白芊芊的面上,照耀着她素净的面容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好看。
  
  芷云坐在她的侧方禁不住失了神,她与小姐极像,却又不像,明明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不一样的风情。
  
  突然,车外的马匹一声长嘶,生生刹了下来,白芊芊众女一个没坐稳险些扑出去,只闻徐沧沉声问道:“公子何人?为何拦截我家夫人的车驾?”
  
  然而来人却并不理徐沧,只听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声冲着车厢说道:“芊芊妹子,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玩弄这些小把戏,哪有人路过我们赌坊如此打招呼的。”
  
  那男子话音刚落,素姨便恨恨得瞪着白芊芊,仿佛是在说:瞧,你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白芊芊却端端正正得坐在车厢中愣是不吱声,车外的男子等了许久,终是耐不住心性,又说道:“芊芊妹子……”
  
  然而这一次,他刚叫出了称呼,白芊芊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位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本夫人华亭楚家人士,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女子。”言毕,她缓缓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的身形慢慢展现在阳光下,水红色的镶金丝拢外罩,月白梨花氤氲的曳地裙,身上环佩叮咚,云鬓中的凤凰奔日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她轻拢着袖子,淡淡得扫了阮公子一眼,眼神中满是倨傲。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男子顿时楞在那里,这女人是谁,明明长得跟白芊芊一模一样,可是……难道自己真弄错了?
  
  白芊芊伸手扶住徐沧,缓缓得下了车,她徐步走到阮公子的马匹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方才家中的丫头不懂规矩不甚冒犯了赌坊,我在这里陪不是了,还望公子海涵。”她的声音轻柔,一面还冲马上得男子福了一福,眼神却是清冷淡然,看得阮子凌头皮发麻,仿佛站在地上的女子俯视坐在马上的他,连带她嘴角的微笑也仿佛充满了怜悯。
  
  “你……”阮子凌有些动摇了,白芊芊却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回身,一甩袖子,冲车厢内冷声道:“芷云,还不快快下来向公子陪不是,老夫人病重,延误了行程老太爷可是要生气了!”
  
  她的一声冷喝彻底惊醒了阮子凌,这位冷傲的贵妇人绝对不是白芊芊,并且……华亭楚家……马上得男子彻底屈服了,他慌忙下马将家奴遣到道路两旁,抱拳赔礼道:“夫人赶路心切,在下多多冒犯,实在是一场误会。”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面作势要扶白芊芊上车。
  
  然而,白芊芊刚一抬手,一枚雪白的玉珏却由袖中掉了出来,落在路面的尘土中。玉珏中央是个“白”字,阮子凌的眼睛眯了起来。
  
  白芊芊一愣,刚要俯身,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绕出来一个白衣男子,他俊朗地面容上挂着闲适地微笑,缓缓冲自己走来,直走到近前,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珏,恭恭敬敬放到白芊芊手中。
  
  白芊芊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刚才自己那份高傲是装出来的,也只能唬唬阮子凌那样的土包子,而现在这位白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飘逸的贵气,言行举止平易近人,偏生就是让人觉得不可忽视。白芊芊握着玉珏心里突突直跳,眼前只见那名男子同阮子凌淡淡得说了几句话,阮子凌便立马放松了警惕,抱拳只说:“幸会幸会……”
  
  白芊芊迷迷糊糊得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子秀逸的容颜,迷迷糊糊得上了马车,迷迷糊糊得将玉珏塞到怀里,又迷迷糊糊得看着那白衣男子撩起车帘进了车厢,顺其自然得坐到她的身侧,亲昵耳语道:“装得可真像,真有你的。”
  
  终于,白芊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慌忙起身,却一下撞到了车厢顶篷,脑门上红肿一片,她顿时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怒吼道:“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素姨和芷云扯了扯白芊芊的衣角,却被她狠狠得甩开,车外的徐沧抚额叹息。
  
  众人一片愕然,受了伤的劣性女子怒气再起,她冲着那帅得一塌糊涂的男子吼道:“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姑娘滚出去!”哼,帅就了不起了吗,帅就能随便进人车厢了吗,帅就能随便跟姑娘家眉来眼去的吗?
  
  眼前的男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委屈道:“嫂子,我来时骑了匹马,刚才喝醉了在路边歇息,马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不带我回去难道还让我走回去不成,这里离华亭虽说不远,但也不近,你舍得吗?”
  
  白芊芊听到“嫂子”二字禁不住一阵哆嗦,再听到他后来的撒娇语气又是一阵哆嗦,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抚着额头,颤声问面前的男子:“你刚才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装得真像,什么装得真像……
  
  那男子眼神澄澈得看着白芊芊,笑道:“我方才说,爹爹派我来接大嫂,没承想在这里偶然相遇,难不成大嫂忍心让我自己走回去?”他稳稳得坐在车厢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白芊芊看了看素姨,又瞅了瞅芷云,确定这名男子确实是楚家的二少爷,即夏茉儿的小叔,但是,问题是他叫什么?
  
  素姨很带眼色得给二少爷奉了杯茶,一面劝道:“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叔嫂同车于礼不合,败坏了少爷与小姐的名声便不好了。”第一次,白芊芊觉得素姨的话真是非常的在理,她矜持得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白衣男子接过茶盅,十分优雅得抿了一口,眼神怪异得扫了一眼白芊芊,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暧昧不明,“她……还有名节让我来败坏吗!?”
  
  白芊芊本来也正在喝茶顺气,闻言却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得面红耳赤,却见眼前这位白衣偏偏的佳公子已经眯起眼睛来打算小憩了。
  
  素姨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白芊芊和芷云扯到身侧,轻声道:“还是老样子。”
  
  白芊芊一头雾水,禁不住低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素姨也不接话,旁边的芷云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车厢里便安静下来,只闻辘辘的车轮声,如此行了一下午,晚间到客栈休息的时候白芊芊特意嘱咐素姨晚膳后到自己房里来,关于楚家她所知甚少,如此下去不用说六个月,不肖六日自己便会被阖府上下当作女骗子抓去衙门。
  
  然而就在素姨同芷云收拾行李的当口,这位难缠的楚家二少爷便又主动来找自家的嫂子聊天了,白芊芊看到他已经没了先前惊艳的感觉,直觉想要离他远远的,于是便不等下人,直接提裙进了客栈,可是由于走得急,又初次穿如此繁琐的服饰,白芊芊脚下一绊,直直得栽向门槛。
  
  栽下去的那一瞬间,白芊芊悟了,千万莫做亏心事,不然报应就如这门槛,时时刻刻等着绊你一跤。
  
  就在白芊芊等着鼻青脸肿时,却意外地跌进男人陌生的怀抱,铺天盖地的淡雅气息将她包围,扰得她一阵心慌,下一刻,她听到男子低低的笑声:“大嫂,我叫楚成翔,下次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或者信息,大可直接来问我,我随时奉陪。”
  
  白芊芊心头一滞,楚成翔已经飞身退了开去,远远得望着她似笑非笑。
  
  




第〇三章:红豆南国

  
  夜色熏然,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然而白芊芊却失眠了,辗转反侧,耳边回荡着素姨方才的话,“二少爷对小姐大概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于是白芊芊彻底了然,夏茉儿何以新婚伊始便前去老宅休养,感情全是因为这个不着调的小叔啊。
  
  这是楚家的家丑,白芊芊不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总觉得楚成翔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仿佛包涵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白芊芊翻了个身,决定不再去想,却意外得听到窗户从外侧嘎达得响了一声,仿佛是有人敲窗,又仿佛只是树枝扫了一下窗框,白芊芊有些紧张,再侧耳倾听,便没了声响。
  
  半晌,她起身轻轻走到窗前,“吱呀”一声开了窗,春风卷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窗外除了摇曳的枝叶再无其它,白芊芊看到窗台上搁着一盒跌打损伤的药膏,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盒在月光下泛着圣洁的光芒。
  
  她拾起来,在手中把玩良久,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摸向额头的瘀伤。
  
  这一夜,她是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床用早点时便发现白芊芊乌黑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样子,芷云诧异得问了一句:“小姐,怎么昨儿个没睡好?”
  
  白芊芊方一抬眼便瞅见楚成翔拿着筷子挑剔得品着菜,一脸优哉的样子。
  
  白芊芊咬牙,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优雅得拿起筷子,作势要去夹菜,一面轻声叹道:“择床……再说,春天嘛,难免让人心生寂寞,我也许久没见到成翊了……”说完,她又似哀伤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春思演绎得惟妙惟肖,十足十一个深闺怨妇的形象。
  
  于是在座的众人华丽丽得喷了,楚成翔被一粒豌豆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几欲憋死时,白芊芊起身,水红的广袖一挥,转身道:“上路吧。”
  
  众人默……
  
  这次,楚成翔倒是很识趣得没有进车厢,他骑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匹马,闲闲得伴在马车旁,于是素姨趁机给白芊芊恶补楚门宗室族谱,上到五代之前发际的祖太爷,下到刚刚呱呱坠地的孙少爷,白芊芊听着听着便饿了,禁不住连连吞着口水。
  
  当然,最让白芊芊头疼的是所谓自家夫君那六位如花似玉的美妾,春暖阁住的是花月舞,夏华阁住的是林思烟,秋韵阁住的是柳香缇,冬雪阁住的是梅若雨……
  
  最终,白芊芊抚额叹息,无奈得一挥手,“素姨,你别说了,你只管告诉我应该住在哪里,我不出门还不行吗!?”俗话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妻妾见面之礼还真是免不了的。
  
  傍晚时分,马车便进了华亭,徐沧东拐西拐,最终在一个幽雅安静的府宅门口停了车,白芊芊从车厢出来时,恰看到火红的落日在高大的府邸一侧落了下去,那样的景致当真是美不胜收,白芊芊顿住,驻足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素姨难得好脾气,只是默默得收拾行李也不催促。
  
  片刻,便见府内呼呼啦啦得迎出来一群人,姹紫嫣红,好不热闹,楚成翔将马缰递给看门的阿叔,拿出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凑到白芊芊身后,一面还不忘揶揄道:“大嫂的架子端得好大,是要来个下马威吗?”
  
  白芊芊略略数了一下迎出来的少妇,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两桌马吊,她转头冲身后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哪两个是你家的爱妾?省得一会儿误伤。”
  
  这位堪称厚颜的男子闻言面色居然微微泛起潮红,他一扭头不理白芊芊,只是面向夕阳更显得脸色红润,引人遐思。
  
  白芊芊还没弄明白楚成翔这是发的哪门子的春,瞬间便被八个美人儿围得严严实实,她不得不回忆初见夏茉儿的场景,盈盈一站,弱不禁风,眉心一蹙,似忧还伤,大概有几分韵美少妇的味道了,于是她开始浅笑着打量众人。
  
  “外头风大,姐姐您旅途劳顿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备好了,就等着姐姐来呢。”最先说话的女子亭亭玉立,细腰长身,声音更是甜美异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表姐夫还是很具审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时,却依稀看到一个玄墨华裳的男子遥遥立在大门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只是比起那位飘逸的洒脱,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严的贵气,通俗一点说,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表现得极为清淡,她笑着招呼众姐妹进屋,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路过楚成翊身侧时,她轻轻一福,柔柔说道:“夫君,回去用膳了。”娴美如夏茉儿者大概会贤良淑德如此,白芊芊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诡异,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夫人贤德,看来闭门思过一年还是有长进的。”说完他转身扶住外侧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搀扶着她进了家门,一面还轻声责备道:“梦瑶你有孕在身,怎可乱走动,小心动了胎气。”
  
  门庭中一阵风刮过,白芊芊一只脚迈进了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却陡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念。
  
  远处的楚成翔看着一步步走入正厅的白芊芊,忽而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得撺成拳头,半晌,却又缓缓舒展开来,他转头,笑嘻嘻得对芷云说道:“快去告诉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纳了两名姬妾,待会儿别让她再出丑了。”
  
  芷云一愣,旋即一溜烟得窜进正厅,在刚刚落座的白芊芊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白芊芊轻轻得点了点头,一面还听几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着家常。
  
  “姐姐。”一名长相比较温和的女子微笑着,抬起眼睛来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梦瑶妹妹攻琴,思烟姐姐作画……”
  
  “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还没有人能及的上她呢。”方才那个细腰长身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起来。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闻言放下手里的筷子,饶有兴趣得问道:“你嫁过来一年多,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他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望着满桌一妻八妾,甚是志得意满。
  
  白芊芊忍了忍,平静得答道:“我平时喜欢做刺绣。”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她现在大概已经在小镇的某家绣房里做起了绣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哦……锦绣绸缎庄的下人们个个都有一手好绣工……”不知是谁尖酸得说了一句,餐桌旁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目光登时全落在刚归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只是静静得坐着,眯着眼斜觑白芊芊的反应。
  
  半晌,白芊芊没有说话,她缓缓得举起筷子夹了口菜,细细咀嚼起来,再抬头时,她笑靥如花得望着楚成翊,温言道:“夫君,我还会念首诗,应该比不得府里妹妹们之才,斗胆在这里献丑了。”
  
  语毕,白芊芊扫视了一圈众女,最终定格在楚成翊面上,她暧昧一笑,徐徐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夫君大人,您去年刚好采了两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开,想来正是相思时。”说完,她将手里的筷子一丢,当真是拂袖而去。
  
  满桌的女子望着自家夫君铁青着脸,纷纷噤声埋头吃饭。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厅便碰见候在那里的素姨和芷云,她们面有歉色得望着刚刚被众姬妾欺负得一塌糊涂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这样,小姐你忍忍,还好有老太爷护着咱们。”
  
  白芊芊此时终于明白夏茉儿提到楚成翊时那一声尖细的冷笑,六个月,若六个月来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会比家里的爹爹吐血吐得还严重。
  
  气这种东西,忍多了会有内伤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楚家拉出去都可以开一个戏班子了。
  
  最终,白芊芊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冲素姨说到:“我困了,你带我回卧房吧,今儿个太晚,明早儿起来再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
  
  素姨应了一声便引着白芊芊去了后院。
  
  夏茉儿新婚时建的樨香阁已经有一年多无人打理,满院矮小的茉莉花丛已经枯萎,只余根根短小的枝丫,整个院落显得光秃秃空旷旷,很是荒凉,好在卧房刚刚清理布置,白芊芊一头扎进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一个人躺在梨花树下,闻着清雅的香气,时时有如雪的花瓣飘落在身侧,朦胧间,她看到一个身上带着清雅香气的白衣男子缓缓得在她旁边斜躺下,眸光温暖,手指轻柔得抚摸着她的脸庞。
  
  那种痒痒的感觉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个身,一面不由自嘲了一声:“春天果然不是个好季节。”继而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〇四章:花香满院

  
  转天用过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准备去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却在樨香阁的园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产生错觉,仿佛依然在梦境。
  
  楚成翔正俯身观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几根干枯的枝叶,叹息道:“根部和枝干都已经坏死,大概要重新栽种了。”
  
  白芊芊闻言忙劝阻道:“别种茉莉了,这院子我自己来打理。”不是她没出息, 而是看着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来种花着实可惜。
  
  “那你想种什么,油菜还是辣椒?”楚成翔抬头看着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芊芊一听油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丛前,用手比划着说道:“其实油菜开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种这么一大片,过几天满院子都会金灿灿的呢。”说完她似乎还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摇头无奈,叹道:“说点靠谱的,我要是真给你种上油菜花,大哥估计要笑话死我。”
  
  “他笑话他的,与我何干。”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
  
  “就种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得说完转身便出了院门,一面腹诽,果真是富家少爷,真是难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后的芷云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着白芊芊前往楚老爷的院子。
  
  楚府后院最中心的地带便是历代当家人居住的亭楼,白芊芊沿着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见一个幽静的院子,方正的拱门上写着“沧涧阁”几个大字,再走入内竟是一片墨绿的松林,她不仅啧啧赞叹楚老爷的品味,当真是豪门风范。
  
  又行了几步,便听闻林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是孩童稚嫩的声音,白芊芊还未问,素姨已经解释道:“姑爷在娶小姐之前有个侍妾,这孙少爷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应该有三岁多。”
  
  “哟……”白芊芊模糊得应了一句,隐约是记得素姨曾经提过这个娃娃,虽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长孙了。
  
  这时,已经有丫鬟从林中迎了出来,冲着白芊芊行了一礼便脆声说道:“老爷估摸着少夫人也该来了,命我前来引路。”说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面带路。
  
  行至林中央时,但见一个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对慈祥的老夫妇相携坐着,对面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此时正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得说着话。
  
  白芊芊忙上前冲公公婆婆行了一礼,恭顺道:“儿媳回来了,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马转头疑惑得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楚老爷疼惜得摸摸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慈蔼笑道:“桓儿,快叫叫娘亲。”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时一愣,按理说叫个“大娘”也就结了,怎么倒正经八百得唤起了娘亲,白芊芊心里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满是戒备得望着她。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人家豪门长孙气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声奶气得说道:“娘亲,你长得可真漂亮。”
  
  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于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马乐得找不着北,她甜甜得应了一声,仅有的那么一点羞耻心都扔到天边去,刚刚及笄的她立马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来试试手感,小娃娃却不乐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悦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爷开怀大笑,边笑边说道:“茉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撇去不提,今儿个我召你回来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婆婆他年纪大了,现今又得了餍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里的事务还得你来接替,放给旁人我是信不过的。”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爱得看着白芊芊。
  
  白芊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也明白,过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里的黄脸婆,造就了妻子深闺寂寞,于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有没有燃烧起来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这么想着,她的胸口却一阵憋闷,罢了罢了,不种油菜花也不种梨树了,改明儿还是让管家种上茉莉吧。
  
  楚老爷见儿媳的面色阴郁,仿佛有排解不开的苦闷,顿时就想歪了,他叹道:“成翊也是太胡闹,不足两年就从青楼里领回来这么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就该拿出当家的威严来好好打压一下,我回头也找那不肖子谈谈,正房还是不能冷落的!”
  
  老爷子要催儿子多多宠爱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刚刚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头,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果然老太爷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黑得跟锅底似的。旁边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过来,沉声道:“妇道!妇道!”声音中气十足,看着比家里卧床的白秀才身体都健壮。
  
  白芊芊满头黑线,有钱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孙少爷,抬头冲老太爷和老夫人扯出一个自认为是有生以来最妩媚以及颠倒众生的微笑,淡定得说道:“桓儿尿急,我抱他上厕所。”语毕,她优雅得转身,双手牢牢制住不断挣扎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迈出了松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云看到白芊芊面带微笑着走出来,怀里居然还抱着老太爷的宠孙,两人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刚才应该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了。
  
  殊不知,松亭一别后,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爷抚额叹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这一决策到底是对是错。
  
  而这边,白芊芊亦陷入了极度困难的境地。
  
  俗话说,生活就像一场恋爱,一开始你可能不习惯,可是一旦习惯了,你便割舍不下。
  
  于是我们的孙少爷抬头仰望着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间炸开,那一刻他幼小的脑袋中深深根植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扯着白芊芊的衣襟,撒娇道:“娘亲,你的怀抱好香,以后要常抱桓儿。”而这个‘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怀抱着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走累了便坐下,坐闷了便走走,连带吃饭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间,乳娘哄着孙少爷沉沉睡去后,白芊芊才重获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过,月上柳梢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樨香阁,还未进院子,她便闻到阵阵淡雅的清香,那感觉如同回到了自家萧索的小院,房内是挑灯夜读的爹爹,而她,即便给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闻到这香气,看到那灯光,心里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盛开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洁的月色中朦胧似仙境,缓缓得,由那梨树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笑着问道:“喜欢吗?”
  
  白芊芊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身后的素姨和芷云刚想上前拉白芊芊,楚成翔一挥手,门外候着的几个家丁瞬间杀人灭口,拖去厨房帮忙刷碗。
  
  良久,白芊芊回了神,她走进那片梨花林,新植的树木丝毫没有败落的迹象,地上是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夹杂着梨花香气沁人心脾。
  
  白芊芊抚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细小的茧子,她抬头看向楚成翔,在那充满笑意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柔美的女子,那女子是她,亦是夏茉儿。
  
  两人对望了许久,白芊芊眉心轻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更喜欢油菜花?”
  
  “奥?”楚成翔挑了挑眉毛,亦笑道:“那我明天把这些梨树都拔了给你种油菜花。”
  
  “你不怕你大哥笑话了?”白芊芊低了头。
  
  “他笑他的,油菜花也有春天……”楚成翔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牢牢盯着白芊芊,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世人皆喜牡丹,芍药,海棠,茉莉……可谁在乎油菜花的春天。
  
  白芊芊抬头,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很不斯文,很不贤淑,很不雅观,笑着笑着,她一甩裙摆席地坐了下来,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梨花树,顺便拍了拍旁边的地面,示意道:“来呀,你也坐。”
  
  楚成翔便也席地而坐,微微侧向白芊芊,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来,“你为何喜欢梨花?”
  
  白芊芊慵懒得倚着树干,半眯着眼睛说道:“我不是喜欢梨花,我是喜欢它的果实,爹爹生病常年咳嗽,我干完活便给他熬生梨糖水喝,还真是有效果呢。”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全然未曾思考自己正在说什么。
  
  然而楚成翔却并不惊讶,只是莫名得,内心懊恼异常,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相告:“这些梨树是西域商人的新品种,花期很长,专用来观赏,不结果实的。”
  
  白芊芊坐在那里竟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今天她真的是太累,隐约间她听到楚成翔说:“等我为你栽一棵,长成跟你家院子里那棵一模一样的。”于是她摆摆手,说:“不用,这些就很好,跟我梦里见过的很像。”
  
  满天的繁星眨了眨眼睛,亦纷纷沉沉睡去。
  
  




第〇五章:流言蜚语

  
  天亮时分,楚成翔才施施然从樨香阁里走出来,面上的笑容如沐春风,且频频向路遇的丫头传送秋波,于是楚府内所有适龄女子的芳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小通吃,这也太便宜那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听说昨儿个晚上二少爷在少夫人房里过的夜……”
  
  “岂止呢,前儿个晚上还听少夫人念诗来着,又是相思又是发春的,原来是念给二少爷听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少爷也早存了那个心思,瞧瞧樨香阁里满园的梨花,梨花……离花……这不正是劝少夫人离了大少爷跟他过日子吗?!”
  
  “一年前就听说他们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闭门思过一年回来倒越发猖狂了呢……”
  
  流言,往往就是这样来的,且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二少爷近一年常常不在府上,没准就是回老宅看望那女人了……”
  
  “就是,二少爷还未及冠,生意方面老爷又不让他插手,可瞧着他比大少爷还忙得样子,果然没好事……”
  
  “你们有没有发现少夫人胖了?”
  
  “胖了?没有啊,我倒觉得瘦了……”
  
  “肚子,我说的是肚子,你留意观察一下,我前两天听八姨太太房里的小翠姐说,少夫人可能怀孕了……嘘……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可见,人类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是无限强大的。
  
  不肖片刻,二少爷夜宿樨香阁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府邸,连带那一大园子的梨花都成了奸情的有力佐证,听闻这个消息时,老太爷正在漱口,一个没稳住,喷出几尺远。
  
  丫头们还从未见过老太爷如此失态,整个早晨,老爷子脸不洗牙不刷,灰头土脸得在厅里踱来踱去,走一步叹一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三四五七房夫人抿嘴偷笑,一面唆使自家丫头出去煽风点火,六姨太和八姨太门儿一关,冷眼旁观,二房夫人忙去找楚成翊切磋棋艺,顺便探探夫君的口风。
  
  这一大清早,整个楚府好生热闹。
  
  这厢,白芊芊浑然不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得洗漱完毕后盘算着如何开始接手府里的事宜,先唤来管家盘问了一番,可是除了暧昧的眼光她什么也没看到,她挠了挠头,不去理会。
  
  午膳的时候,她又将阖府的丫头清点了一遍,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飘飘忽忽的,带着点蜻蜓点水的意思。
  
  白芊芊开始疑惑起来,紧接着,几位姨太太居然纷纷造访,一个个来了以后站在院子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整个世界都暧昧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白芊芊实在忍无可忍,她手里翻着账本,望着院中三三两两的姐姐妹妹们指着那梨花林窃窃私语,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芷云……”少夫人板起面孔发了话:“将管家叫来,把近几个月各房中财物支出账本全搬来,今儿个天气好,我就到院中处理事务。”说完她当真搬了个小板凳往那梨花林里一坐,悠哉游哉得开始核查起帐本。
  
  二房夫人上个月超支,所以前两天定制的翠玉棋盘暂且搁浅……
  
  三房夫人丫头数目超过上限,调动两个去已有身孕的八房夫人那里……
  
  四房夫人要吃荔枝,开玩笑,大春天的哪来的荔枝,她以为自己是杨贵妃啊……
  
  五房夫人嫌厨房的饭菜不合口味,呃,那便在她自己院子里另开一个,想吃什么自己做……
  
  ……
  
  八房夫人既然有孕在身,那便别侍寝了,得多派几个丫头过去妨碍一下……
  
  一一批注完后,白芊芊觉得整个心里清爽多了,她一面闲闲得嗑着瓜子,一面心里暗自辩解: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也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对府上的内务做了一些很合理很必要的调整。
  
  此时,二少爷与少夫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奸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房的姨太太们开始纷纷找自家夫君哭诉生活的窘迫以及人生的无奈。
  
  于是,连续几晚,楚成翊未敢宿于任何一位妻妾的房内,这自是后话,此时,他正徘徊在樨香阁的门外。
  
  明月斜斜的挂在天际,繁星点点,白日里对于流言还波澜不惊的大少爷在四周无人的黑夜里爆发了男人的本质,女人嘛,即便是我抛弃不要了的,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况且那个人还是从小于自己争到大的弟弟。
  
  楚成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犹豫再三,决定当晚便踏足樨香阁,好好亲近亲近自己的妻子。
  
  正在屋里同芷云唠嗑的白芊芊莫名一阵体寒,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看来春天的夜里还是真的冷,她忙出去搬了个火盆,顺便也招呼素姨进屋内嗑瓜子。
  
  主仆三人正聊得不亦乐乎时,大少爷迈着四方的步子看似不经意间踏进了樨香阁,他驻足看着满院子繁花盛开,香飘四溢,陡然间感觉自己的脑袋绿油油得冒着热气,胡闹,当真是胡闹,这个女人竟然越发彪悍起来,原先还懂得避嫌,现在已经发展到明目张胆的份上。
  
  楚成翊心头紧了紧,面上却挂上惯常的笑容,他随手推开房门,往内室走去,屋内的几人闻着声响,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瓜果茶点,东西还未收拾妥当,大少爷已经进来,他淡淡得扫视大家一圈,挥手道:“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宿在少夫人这里。”
  
  他说得稀松平常,白芊芊已经风中凌乱状,素姨和芷云默然半晌,最终干净利落得将白芊芊卖了,俩人临出门前,还不忘将内室外屋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少夫人畏罪潜逃一般。
  
  “你……要干……什么?”白芊芊结巴了。
  
  楚成翊没说话,他缓步走到桌前,将台面上的灯盏“哧”得一声吹灭,整个屋子瞬间一片漆黑,白芊芊“啊………?”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摸索着找件利器来防身。
  
  好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楚成翊站在黑暗中,依稀能辨得清白芊芊的轮廓,内心竟慢慢平和下来,半晌,他开口道:“茉儿,你可知我为何要娶你?”
  
  对于这个问题白芊芊选择了沉默,楚成翊的嘴角弯了弯,眉眼带着一丝嘲讽,“因为两年前老太爷跟我说,若我想继承楚家的产业,就必须娶你,你是他故人的女儿,而我……只是为了做楚家未来的家主,妻子……棋子,你现在可明白了?”
  
  白芊芊惊讶得抬头,淡淡的月色下,她望着相隔一桌之遥的楚成翊,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清冷,是的,那是看一样器具的眼光,而不是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棋子也要有棋子的道德,不是嘛,茉儿。”楚成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给你名声,地位,荣华,富贵,而你只需回报我一样,那便是忠诚。”
  
  白芊芊的心中冷了几分,她沉默半晌,静静说道:“我与楚成翔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想你是误会了。”
  
  “事实也罢,误会也罢,流言的力量有多大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楚成翊逼近一步,细细端详着少夫人的神情,时间静静流淌,白芊芊深深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流言止于智者,别人爱怎么说便由她去,我问心无愧。”
  
  她那平淡的神情瞬间激怒了楚成翊,他跨前一步,猛得伸手攫住白芊芊的下巴,眼神中闪现出一股冷厉之气,“真的不在乎吗?还是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别忘了,你只是一枚棋子。”
  
  白芊芊震惊得睁大眼睛,那闪亮的眸中一片萧索和惘然。
  
  “老太爷至今未让他涉足生意场合,他却暗中发展自己的店面,甚至公然与我抢夺商源,你嘛,初时只是他向我挑衅的玩物,而那一晚过后,你已经变成了他对付我的利器,所以,你必须选择,选择忠于我,还是忠于他?”他松开白芊芊的下巴,负手静静得立在她的面前。
  
  白芊芊抬头望向楚成翊,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清晰地棱角,“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楚成翊笑了。
  
  白芊芊低头不语。
  
  这一夜,楚成翊宿在了樨香阁,而少夫人却在园中的梨花林里站了足足一宿,直到清晨第一朵花开,第一滴露珠坠落的时候,白芊芊那懵懂的少女情怀戛然而止,这一刻,她明白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对你好,幸福这种东西,不是靠做白日梦便能得到。
  
  良久,她转身笑着吩咐道:“素姨,将少夫人这月的例钱托徐沧送给胖阿婶,麻烦她到镇子上请好一点的大夫去瞧瞧爹爹的身子。”语毕,她伸了伸懒腰进屋爬上床,麻利得伸腿一脚将楚成翊踹了下去,嘟囔道:“想睡觉回自己屋去睡,本小姐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将我休了啊!”
  
  楚成翊睡眼惺忪,满脸惊愕,床上的女子已经一拥被子开始补觉。
  
  当你无法选择的时候,那便放弃选择,这就是白芊芊的决定,既不忠于楚成翊,也不忠于楚成翔,她只忠于自己的心。
  
  几日以后,老太爷发出敕令,所有大公子负责的生意暂且交给二公子负责,话说小别胜于新婚,大公子留守在府中陪伴久别的妻子,以便互相增进感情,而楚成翔这个专吃窝边草的小叔则被借机扫地出门。
  
  楚老爷当机立断,对于叔嫂相恋这不容于世俗的事情他坚决要扼杀在萌芽状态,于是原本很忙的大公子骤然闲歇下来,而原本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二公子便更加忙,犹如被抽了十鞭子的陀螺,转个不停。
  
  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抿嘴一笑,不发一言。
  
  




第〇六章:往事如烟

  
  自从二少爷开始料理外面的生意后,白芊芊的日子变得通畅起来,不再时不时有人跑来同她斗嘴,她也乐得清闲,只求顺顺利利度过这六个月。
  
  连续几日下来,白芊芊除了管理府内一干人等的闲杂事务,便是同素姨和芷云唠嗑,而谈论的话题不外乎就是哪房夫人又添了新衣,哪位姨太太又置办了首饰……这样无聊的日子过久了,白芊芊禁不住怀念起家中劳作的情形,唯一聊表安慰的是孙少爷时不时跑到樨香阁里粘她,一口一个娘亲叫得白芊芊心里热乎。
  
  这日里晨起,孙少爷便乐颠颠得跑到少夫人的房内,看到白芊芊正在梳头,竟一本正经得站在旁边看。
  
  白芊芊见他小大人似的,便也故意不理他,看他能耐多久。
  
  乌黑的青丝直直垂到腰际,随着木梳的滑动微微飘扬,一双嫩嫩的小手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好半天,他抬起头来对白芊芊说:“娘亲,你真的回来了,我记得的,我记得娘亲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双手忍不住环抱住白芊芊的发丝。
  
  旁边的素姨和芷云见了如此情形不禁面色一变,微微偏过头去用袖子擦试眼角。
  
  白芊芊有些愣住,相处这些天来,她也知道桓儿少爷在两年前丧母,是以一年多以前夏茉儿初一进府,老太爷便将孙少爷过继过来,一来是为了嫡子的名衔,二来也想弥补一下桓儿缺失的母爱。可未曾想夏茉儿婚后仅仅在楚府呆了半个月便被匆匆遣往老宅,并未与孙少爷亲近,那么此时桓儿口中所说的娘亲便是那死去的亲娘了。
  
  这么小的孩子……白芊芊突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俯身将孙少爷抱起在怀中,轻声安抚道:“桓儿乖,娘亲回来了,以后会天天抱着你,所以桓儿不许再哭了。”还不满四岁的小孩子也颇为懂事,他往娘亲怀里一蜷,抽抽嗒嗒几声后,当真便不再哭了。
  
  白芊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忆起小时候娘亲也这般哄她,可是后来……以往的事情她不是不记得,而是真的不愿去想。
  
  ……
  七岁那年,娘亲病重卧床不起,爹爹在村中教书所赚的银两根本缓解不了困境,第一次,她看到温文尔雅的爹爹坐在门外猛烈得灌酒,娘亲在房里叹息一声,幽幽道:“彦之,我从不后悔跟了你,爹爹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我们就别再去叨扰他们了。”
  
  “哗啦”……白秀才起身将酒坛扔出好远,他站在风口上,赤红着双眼,哑声吼道:“可是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纯白的雪花从天而降,落了白彦之一身,白芊芊站在门里面,望着洒落的酒水溶化了一大片雪地,露出黑糊糊的地面。
  
  而娘亲斜坐在屋内的炕上沉默良久,她抬手开了窗户,任由冷风灌了进来,“我已与爹爹三击掌,离家永不相见,怨不得别人,朱家,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声音悠长,宛若叹息。
  ……
  
  白芊芊依然轻拍着怀里的桓儿,面上却一阵冰凉,她抬手擦去泪水,这么些年已经过去,她还是哭了,哭泣娘亲的早逝,哭泣爹爹的痴情,哭泣那个随着雪花飘逝的童年。
  
  “娘亲,你哭了?”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白芊芊的面颊,小男孩怯怯得问道:“是桓儿惹娘亲生气了吗?桓儿不哭了,娘亲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白芊芊心里一暖,将桓儿搂在怀中,低低在他耳边说到:“桓儿喜欢什么?娘亲还没有送给你礼物呢。”她是真的想要好好疼爱这个失去娘亲的男孩,如同对待自己弟弟一般。
  
  怀里的孙少爷一听到礼物,哭得泪水涟涟的双眼顿时恢复了神采,他撒着娇道:“原来娘亲没忘记,明天就是桓儿生日,我想……我想让娘亲和爹爹和好如初,爹爹他其实是念着娘亲的,他的书房里总是挂着娘亲的画像呢。”可是说道后来,他又像气馁一般,小声说道:“不过只有背影,我问爹爹为何不画娘亲的面貌,爹爹说,娘亲大概是不愿看到他的。”
  
  白芊芊听着听着便觉隐约触及到了楚成翊的真心,他真正爱的是桓儿的娘亲吧,当然,如果他还有真心的话,对于这一点,白芊芊深表怀疑。
  
  桓儿看到自己的娘亲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不解得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娘亲……”
  
  “呃……”白芊芊回了神,急忙岔开话题,“我给桓儿绣个肚兜吧。”
  
  孙少爷立马嘟起嘴巴,连连摇头:“不要肚兜,我最不缺的就是肚兜。”
  
  是啊,绸缎庄的孙少爷怎么会缺衣服。
  
  白芊芊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半晌,孙少爷轻声提点道:“爹爹说明天要请醉月坊的人来府上给桓儿庆生,醉月坊是哪里?我只知道二娘是风华楼出来的,三娘是闭月斋过来的,四娘是舞裳馆的……”桓儿碎碎念。
  
  白芊芊顿觉头顶上乌云缭绕,最终怒吼道:“楚!成!翊!你个色狼,连儿子的生辰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
  
  桓儿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少夫人吃醋了……阖府上下的人都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一大早就听见少夫人的诅咒直上云霄,“楚成翊,你这辈子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不……连女儿也生不出来!”
  
  八房姨太太刘梦瑶听到这话的时候抚着鼓胀胀的大肚子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比优雅得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而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的确很生气,十天以来,她第一次决定主动踏足大少爷的吟风阁,声讨一下为桓儿庆生居然宴请青楼女子……这是怎样的爹爹啊……
  
  素姨被留在樨香阁中安抚受了惊的孙少爷,芷云则跟在气鼓鼓得少夫人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芊芊在诺大的楚府内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心情才渐渐平和下来。
  
  刚刚绕过一个回廊,她便看到楚成翔正领着管家匆匆朝老太爷的园子走去,他面上的神情难得严肃,嘴唇紧抿着,眉毛也皱做一团。
  
  白芊芊下意识得退后几步隐到了回廊一侧的花丛中,从层层叠叠的花枝缝中她窥见多日未见的二少爷沉稳得从眼前走过,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留意到她,只是那一袭白衣扫过花枝的时候,一句话猛然蹦入脑海: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
  
  二少爷走过去好半天,白芊芊才从花丛中出来,她拍了拍裙角的碎叶,随即自嘲得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
  
  芷云在后面轻声问了一句:“小姐还去找姑爷吗?”
  
  “去,当然要去!”白芊芊一挑眉毛转身朝吟风阁走去。
  
  此时我们的楚大少爷正百无聊赖的在后花园里品茗,他几年难得如此清闲,可清闲过了头,那便是无聊,而无聊过了头,那便会勾起男人的劣根性。
  
  饱暖思淫 欲,说的正是此刻的楚成翊。
  
  只见他手里端着茶水缓缓得嘬饮着,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一杯喝完,他起身想去干点什么,却撞见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女子。
  
  自那日楚成翊被白芊芊踢下床后,他作为一个完美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踢下床,第一次被女人甩脸子,第一次被女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总之,所有这些第一次加起来的感觉让他再也不想见到白芊芊。
  
  于是,刚才的好心情全部没了,他斜扫了一眼这个据说是自己夫人的女子,没好气得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天,不许招一些乱七八糟的青楼女子回府。”白芊芊开门见山说明意图,并且拿出了少夫人应有的架子。
  
  楚成翊一愣,旋即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咸不淡得问了一句:“你……吃醋?”
  
  少夫人白眼一翻,“明天桓儿的生辰……”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大少爷便打断道:“我知道,他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爹爹带一大堆青楼女子回来给他庆生?白芊芊被楚大少爷彪悍的思维彻底震撼住了。
  
  楚成翊懒懒得往竹椅中一靠,悠闲得说道:“我听说醉月坊里的雪尘姑娘歌儿唱得很好,所以便请回家来听听,梦瑶的琴技,月舞的舞姿,若再加一只会唱歌的黄鹂鸟,那便齐了……”
  
  “会唱歌的多了……”白芊芊不屑,村里的杏花姐还会唱歌呢,并且唱得还很好听。
  
  “歌儿唱得好,且长得跟天仙一般的女子就少之又少了……”楚成翊摇头轻喟,他纵横青楼界数载,说得话自然有分量,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亲……咳咳……大少爷顺手甩开扇子扇了几下,怎么刚刚开春天气就这么燥热……
  
  色且无耻到如此程度的男子实属少见,白芊芊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号称年少有为风流儒雅的男子。
  
  年少,不错;有为,大概;风流,绝对;儒雅,未知……
  
  白芊芊摇了摇头,转身想走,楚成翊却又冷冰冰的加了一句:“你离桓儿远一点,若不是你,桓儿的娘亲也不会离开我们。”
  
  白芊芊闻言脚下一顿,并未答话,她走出吟风阁的时候忽觉得府里的姨太太们都好可怜。
  
  她闭了闭眼,再抬头,天好高,碧蓝,澄澈一片。
  
  




第〇七章:一波春水

  
  当天夜里,白芊芊便向素姨打听桓儿娘亲的事情,奈何俩人都未听闻此事,想来是楚家瞒得紧,不想让儿媳知道这些。
  
  大概……没什么好事。白芊芊这样想着,便索性也不再问,遣了素姨她们回去安歇,自己偷偷支起绣花架子来绣花,素白色的底面,一处幽静的院落,满树的梨花随风飘落,纷飞如雪花,梨花树下有两个人相互偎依而坐,女子素衣裙钗,男子青色儒衫,绣的正是白芊芊的爹娘,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半大的孩子回家时一推门看到的场景,至今仍然深深得印在脑海中。
  
  月已中天,白芊芊捶了捶有点酸涩的胳膊,一偏头却无意间看到窗外静静立着的楚成翔,他的白衣在柔和的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头发也未梳理,随意得披在肩上,面色略显疲惫,大概是站了许久,袖口上已经粘了草叶的露气。
  
  白芊芊一愣,旋即冲他展颜一笑,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楚成翔依然静静得立在那里,他并不想回答白芊芊这些不痛不痒的问话,他只是睡不着,真的睡不着,闭了眼睛脑中全是隐在花丛中女子淡淡的身影,于是他便来了,可是来了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些天很忙吧?”白芊芊用手指勾起丝线轻轻打了个结,又换了另一个颜色比对了一下,直到稍感满意,她便对着灯光纫起针。
  
  窗外依然静默,半晌,楚成翔闷闷得问了一句:“那晚……你怎么留大哥过夜了?”
  
  呃……白芊芊手里的阵线一顿,旋即说道:“以前不是这样吗?他是我的夫君,本该如此吧。”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楚成翔咬牙,恨恨得说完,索性翻窗进了屋子,他披散开的发丝如墨缎一般,随着身子的跳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白芊芊咋舌,暗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如此一个天之骄子连头发丝都给配上好的,真想上前摸一下试试手感,这个想法刚刚冒了个头,心怀不轨的女子眼波一转,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楚成翔跟前,她低垂着眼眸,默默得站着,一副欲拒还羞的样子。
  
  正莫名其妙生着闷气的楚家二少爷看到眼前女子温顺的模样,顿时一阵春心荡漾,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别生气,我这些天刚刚接手生意,实在是忙得紧,并不是将你忘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话已至此,他动情得伸手去揽白芊芊的肩,然而连衣角还未沾着便觉头皮一阵酸麻,他不禁咧嘴喊痛,心里的那一波汪洋的春水顿时付诸东流。
  
  白芊芊乐颠颠得捏着到手的一缕发丝,咯咯笑道:“你的头发颜色真正,借我几根做绣线。”
  
  “你……”楚成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生气得别过脸不看她,心里直替那些头发冤得慌,自己今天肯定是被原家那些商户气晕了头,才会深更半夜跑到她房里找罪受……再者说,她一个姑娘家难道就不知爱惜自己的名节吗,擅自留男子过夜,而且自己那大哥……真是名副其实的狼啊……还有还有……自己都七八天没来看她,总该耍耍小性子生个气之类的吧……
  
  楚成翔牵一发而动全身,充分调动他睿智且富联想的头脑,将白芊芊的行为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末了却发现人家女孩子并未将他当碟菜,此刻正认真得穿针引线,大力刺绣呢。
  
  讪讪得站了半晌,楚成翔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佳状态,一步步踱到白芊芊身后,探着脑袋搭讪道:“用发丝绣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肯定非常美,你指给我看看。”
  
  白芊芊偏头以看白痴的眼光扫了他一眼,指着绣娟中爹娘的鞋底揶揄道:“看,你的头发用来绣鞋底颜色多衬,真是非常的美啊……”
  
  号称非常有涵养的楚家二少爷终于绷不住了,他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烟雾缭绕,愤愤道:“白……”只吐了一个字,他似想起什么,最终轻轻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
  
  “你说什么?”白芊芊猛得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咣当”一声倒地,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刚才是要叫“白芊芊”吗?为何从一开始就感觉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底细?为何总感觉他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为何……
  
  楚成翔似没听到她的问话,头也不回得出了屋子,白芊芊从窗口向外看时,恰望见他那一袭白衣扫过一支梨花,花瓣纷飞,当真是如雪落一般。
  
  白芊芊放了手里的针线,缓缓得缓缓得舒了一口气,她起身关了窗户,和衣躺到床上。
  
  案几上的红烛慢慢燃烧,最后,烛焰一阵跳动便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静静盯着床帐。
  
  不知过了多久,白芊芊觉得乏意涌上身心,眼皮沉沉正要睡着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楚家二少爷如同幽灵一般飘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黄巴乎乎的大东西,一副谋财害命的架势,白芊芊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连滚带爬得想要翻窗逃离,不就揪你根头发嘛,犯的着杀人灭口吗……
  
  “你要去哪?”楚成翔一把将她扯回床上,顺手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朦胧的月色照进来,白芊芊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铜铃,巨大到能够砸死她。
  
  “我……起夜……”白芊芊抓了抓头皮,隐隐还是有些胆怯。
  
  楚成翔又将她往怀里扯了扯,好半天,他轻声道:“你别管我知道了什么,你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这就足够了。”他抬手将白芊芊不安份的手扒拉到一边,柔柔理顺刚被抓乱的发丝。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白芊芊的头皮开始发麻,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揪下一缕,毕竟自己刚才就是这样揪他的。
  
  半晌,楚成翔满意得看着柔顺的发丝,笑着说道:“我今晚送你个礼物,呶……就是那个大铜铃,明天你找根绳子挂在床边上,如若下次大哥再想留宿你的房中欺负你,你便使劲摇晃这个铃铛,明白了吗?”他朝床头的大铜铃努了努嘴,一面讲述大铃铛的来历以及用途。
  
  “有什么用?”白芊芊一时好奇,伸手去摸,很普通的一个铃铛,就是个头大了些。
  
  “傻瓜……”楚成翔爽朗得笑了,“我听到了铃声自然会来救你。”
  
  “你听得到吗?”白芊芊深表怀疑。
  
  “能,肯定能听到。”楚成翔点了点头,刚想趁机表白一下不会伤害她的决心,却听到怀里的女子不屑道;“我还是觉得摇铃铛将他吵死,或者直接用铜铃砸死他来得保险。”
  
  楚成翔的手臂一僵,旋即笑道:“也不错,只要你不受欺负就行。”话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服,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意乱情迷的二少爷为了博取佳人一笑,已经不顾自家兄弟的死活。
  
  “奥?!”白芊芊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得盯着二少爷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我现在算不算受了欺负?”
  
  楚成翔的手如被开水烫了一般迅速撤回,面上隐隐泛起红晕,“我……我回去了,你快些睡吧。”说完他转身落荒而逃,留给白芊芊一屋子的朦胧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芷云端着水盆进屋时,正看到一向爱睡懒觉的少夫人踮着脚尖往床头挂一个大铃铛,一边还碎碎念:“这么大个儿,会不会把床篷压塌啊……”
  
  整整一个清早白芊芊就频频转换铜铃的悬挂方向,转了好几个圈,吟风阁那边已经来人催道:“醉月坊的雪尘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前院的露衍台上演奏,大少爷有请少夫人前去观赏。”她刚想一口回绝,身侧的芷云眼睛已经开始闪亮起来,巴巴得等着少夫人点头呢。
  
  白芊芊无奈,便领着芷云跟随那人往前院走去,刚出了樨香阁便隐约听到悠扬的琴声,伴随着细细的吟唱,柔和细润的感觉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这歌儿确实唱得优美动听,可怎么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白芊芊边走边纳闷,到达前院时,方巧雪尘姑娘一曲作罢,此时正盈盈立于露衍台的中央,只见她粉衣娇俏,轻移莲步,罗裙微摆,身子轻轻一福,柔美的声音再起:“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悠长的尾音转化作一声哀婉的叹息,旋即隐藏于低垂的眼眸,让人望而生怜,由怜生爱。
  
  当真是天生尤物难自弃……
  
  主位上的楚成翊看得痴了,酒杯举在空中半天却忘了喝。
  
  而那厢白芊芊却彻底惊呆,她张了张嘴模糊得吐出几个字:“杏花姐……楼杏花……”半晌,楚成翊还未回神,少夫人匆忙转身而去,末了只说了一句,“我头痛……”
  
  是啊,她能不头疼吗,做替身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行当时居然遇上了熟人,而且是从小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熟人,彼此就算化成了灰也能认出来。
  
  不过说到楼杏花,白芊芊不得不腹诽两句,此女极端不着调,儿时同自己一起做浣衣女,却不甘于平庸,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千万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那时的楼杏花白白胖胖,浑身上下的肉割下来能包好几顿饺子。面对同伴们的嘲笑,她将满满的一桶衣服踢翻在水中,叹息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自那天以后,白芊芊再也没有看到楼杏花,那个唱山歌唱得全村的小伙子春心荡漾的杏花姐彻底消失了。
  
  而今再度出现,这架势,这造型,这腔调……活脱脱一极品闷骚女,彪悍不减当年。
  
  




第〇八章:不亦说乎

  
  若问,整个楚府中现在最闲的人是谁?
  
  答曰:大少爷。
  
  楚家大少爷的嗜好本来就异于常人,往年忙得脚不沾地时依然不忘流连青楼沾花惹草,而今骤然闲歇下来更是要将自己的业余爱好发扬光大,此时他正坐在席上听华亭第一美人雪尘姑娘唱曲儿呢。
  
  说起这雪尘姑娘可是大有来头,坊间流传其在幽州开始登台献艺,一曲成名,转瞬成为当红的头牌,就连宰相大人的儿子亦垂涎她的美色,欲纳其为妾,奈何这雪尘姑娘当真人如其名,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后来辗转流落到华亭成为醉月坊的花魁,多少男人被她的歌声勾去了魂魄,哭天抢地得奉出身心和灵魂,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眉心依旧微微蹙起,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思,就连此刻她唱得语调也是哀婉凄美,甚是惹人怜爱。
  
  楚成翊细品着新产的极品云雾,抬头看了半天的美景佳人,突得就说道:“雪尘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在本府留下?”
  
  楼雪尘闻言抬了头,只是一瞥便又低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如流苏一般遮蔽了瞳眸,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些什么。
  
  半晌,佳人答道:“妾身愚昧,不知大公子此言何意?”
  
  “奥?”楚成翊抿了一口茶,眸光幽深得看着楼雪尘,“来府里做乐师,你可愿意?”
  
  华亭第一美人的眼睛忽闪忽闪得眨了几下,眉心又蹙了蹙,似乎是颇为犹豫。
  
  楚成翊也不急,端着茶杯细细得抿着,就在他喝到半盅的时候,楼雪尘答话了:“妾身自然是愿意的。”说完她将头埋得更深,仿佛是少女怀春一般娇羞。
  
  楚成翊闻言哈哈一笑,将那半盅茶往案几上一搁,竟然起身走了,楼雪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模模糊糊听到楚家大少爷边笑边叹道:“妙极,妙极……”似乎是在夸她,又似乎不是。
  
  倒是旁边的管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眼眸,这神态,与死去的那位真像……”
  
  于是楼雪尘越发糊涂起来,不过她识趣得没问,只是静静得跟着管家入了后院,就在拐入思卿阁的院子时,她似想起什么,随便问了一句:“刚才在前院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那名女子是谁?”
  
  “她呀……”管家摇头一笑,“我们的少夫人。”
  
  楼雪尘突然就顿住了,她说:“我想去拜见一下少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管家诧异得抬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又领着楼雪尘往樨香阁走去。
  
  而此时的白芊芊刚刚听闻楚成翊将她的这位故人留在府中,顿时急了,来来回回在屋内踱了好几圈,突然听见门口有女人嘻嘻得笑声,“咦?!这么多年过去了,品味还是一点都没提升,满院子种的梨花, 白花花的一片,多晦气啊……”
  
  白芊芊整个人凝滞在屋中,不用说,楼杏花的大驾已经到了樨香阁。
  
  怎么办呢?
  
  她的眉头皱了皱,身后已经响起楼雪尘特有的细腻嗓音:“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游丝萦惹宿烟环。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
  
  这是嘛玩艺啊……白芊芊的眉心跳了跳,思索良久,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淡定的转身,笑眯眯得说道:“原来是雪尘姑娘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素姨,芷云,快去沏茶……”后半句是冲着门外的两个下人说的,说完她优雅从容得坐到案几旁的椅子上,一面示意楼雪尘也坐。
  
  装傻充愣,白芊芊又拿出了对付阮子凌的方法,可惜人家雪尘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见她妩媚的双眼在少夫人面上绕来绕去,嫣然而笑:“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杏花才思又凋残。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
  
  白芊芊无奈抚额,上句说了梨花,下句又对上杏花,生活那里有这么文艺。只是她既然咬准了不认识楼雪尘那便要死硬到底,于是白芊芊含糊得应了一句:“雪尘姑娘好雅兴。”
  
  楼雪尘狐疑得看着面前富贵雍容的豪门少妇,依旧不死心,她往椅子上一坐,登时留意到床侧的绣花架子,虽未绣完,但景致已显,且上面的人物……
  
  这位华亭第一美人终于会心得笑了,她悠悠抬头,冲门外的管家说道:“多谢楚管家带路,一会儿我自个儿回思卿阁,你先去大少爷那里回了吧。”
  
  门外依稀听到管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昔年的两位闺阁密友正淡定从容得较着劲,若论心境,楼雪尘是比不过白芊芊的,可她胜在见识广,又证据确凿得肯定眼前女子的身份。
  
  胜负只是时间的问题。
  
  半晌,白芊芊终于败下阵来,她搬着椅子往楼雪尘跟前凑了凑,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道:“杏花姐……”
  
  楼雪尘抬手挡了一下,鼻孔朝天哼道:“别,杏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叫雪尘。”
  
  “好吧。”白芊芊忍了忍,又低声说道:“雪尘姐……”
  
  然而楼雪尘依旧没让她把话说完整,她那狐媚的双眼将屋内摆设一扫,皱眉疑惑道:“我说芊芊,你还真有本事,华亭第一富商楚家的大少爷都被你勾搭上手了,正房啊,居然还是正房……”她咂巴着嘴啧啧称奇,一面还归纳总结道:“嫁入豪门虽说是我们艺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可怎么也得找个靠得住的,我看楚家就很不错,楚老爷嘛……年纪大了点,那两位少爷倒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选……”
  
  人前柔美似仙的佳人絮叨起来当真是让人难耐,白芊芊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她打断道:“雪尘姐,别叫我芊芊,以后在楚府便叫我茉儿。”
  
  “奥?你也改名了?”楼雪尘一副很是了然的表情。
  
  白芊芊咬了咬牙,答道:“算是吧,我现在叫夏茉儿。”
  
  “呵……还是你厉害,连姓氏都改了!”楼雪尘双眼大睁,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白芊芊抚额,无语问苍天。
  
  这时,芷云和素姨端了新沏的茶水进来,楼雪尘毫不客气得端起一盅来就牛饮,一面咧嘴抱怨道:“刚才唱了半天,渴死我了,真不知道哪些破歌儿听来听去有什么意思,我都唱腻歪了。”雪尘姑娘当这俩人是自己人,可芷云却惊悚了,刚才还万分崇敬的目光此时已经变了味道,这就是华亭第一美人?若是宰相大人的公子看到此刻的楼雪尘,还会不会为她跟家人闹得分崩离析。
  
  人都是有两面的,君不见年少有为波澜不惊的大少爷心里其实藏着一头暴躁的狼,无赖泼皮洒脱率性的二少爷内心其实还是个羞涩的大男孩,所以即便美貌若天仙,歌喉堪比黄鹂的雪尘姑娘做出再出格的事情那也在情理之中。
  
  芷云还未参透到如此的人生境界,所以她手里的茶壶一歪,洒出茶水一两滴,旁边的素姨倒是异常镇静,她徐徐为楼雪尘斟着茶,望向白芊芊的目光却打满了问号。
  
  说实话,白芊芊也不懂为何楼雪尘会答应留在楚家,毕竟宰相大人的门第她都瞧不上,这楚家只是一介富商,怎就入了她的眼。
  
  对此,楼雪尘解释道:“嫁人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幽州那地方气候不好,干燥,夏天闷热,冬天太冷,人口又拥挤,不适合居住,天时地利都不占;至于人和嘛,那时候本姑娘年纪还小,想多玩两年,况且那位公子长得真是……有碍视听,惨不忍睹……是血肉模糊的孙屠夫与苍白病态的阮公子缺点的完美结合体……”
  
  听到这里,白芊芊终于将口里的茶水一滴不剩得全部喷了出来,芷云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素姨那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容也展现出春天的迹象。
  
  白芊芊边擦着嘴角边问道:“这么说雪尘姐是看上了楚家的大少爷喽?”看来楚成翊倒还真是蛮具有男性魅力,抛却那些不良嗜好,他展现给大家的堪称完美男人,成熟多金,温文儒雅,稳重干练,就连逛青楼都逛得那么有品味,一定要头牌且才艺双绝的女子才收。
  
  楼雪尘却不以为然得摆了摆手,安慰道:“妹妹你别怕,他是你的夫君我不去抢,我嘛,瞧上的是那楚家二少爷,挺拔英俊,率性洒脱,温柔体贴……”雪尘姑娘双眼朦胧,瞬间陶醉了。
  
  白芊芊放下手中的茶盅,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她抬眼,望见床头悬挂的巨大铜铃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灿,这一刻,她很想上前摇一下,看看铃声响起的时候那个白袍如玉的男子会不会如约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终究是忍住了。
  
  棋子,棋子……白芊芊是夏茉儿的棋子,夏茉儿是楚成翊的棋子,那么楚成翔将她当作什么,大嫂……玩偶……情人……亦或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跟他大哥抢夺家产的棋子。
  
  不管事实如何,白芊芊无心探究。好半天,她复又端起茶盅,抬头笑着说道:“楚成翔啊……他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雪尘姐怎么认识他的?”
  
  “这个……”楼雪尘犹豫了一下,面上竟然浮现出羞涩的小女儿情态,两颊飞起一抹红晕,如霞染一般,“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她神秘得眨了眨眼睛,娇俏如初浴爱河的少女。
  
  白芊芊低头缓缓得抿了口茶,卷在舌间细细得品着,清甜纯正,入口还夹杂些许苦涩,犹如人的生活。
  
  “这茶不错。”白芊芊如是说,可是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第〇九章:空穴来风

  
  楚成翔自从接管了楚家的生意后,可谓是诸多不顺,先不说底下的商号们如何抵制他的管制,连带以前的原料商也大有改投原家的趋势,美其名曰:价高者得。可二少爷总感觉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也曾暗中与原家的一些商户做了接触,可对方只是冷鼻子冷脸得嗤笑道:“楚家财大气粗,犯得着与我们这些小商家计较吗?”
  
  楚成翔气得咬牙,将这些情况一一汇报给老爷子,楚老爷当时正在闲闲得浇着花,半晌只说了一句:“由他去吧。”商场风云许多年的老爷子对争名夺利的事情已经心性寡淡,可楚家二少爷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说也不能被当家大哥比下去,于是他当机立断采取了垄断措施,凭借楚家强大的财力收购了远近各大城镇的原材料,一时之间仓库囤积如山,原家那边也慌了手脚,多番找楚成翔和谈,均被拒绝。
  
  此时,二少爷正认真得巡视下属的厂房,身旁的小厮庆荣却鬼头鬼脑得冒了出来,他俯在楚成翔的耳边嘀咕了两句,刚才还一脸严肃的二少爷眼中立马兴起一抹狡黠的玩味,只见他匆匆吩咐了一下商号的管家,急急登车而去。
  
  好半天,马车在一处豪华的酒楼前停下,楚成翔瞥了一眼二楼紧闭的窗户,甚是满意得踏进喧闹的酒楼,而庆荣则一溜烟得跑到柜台低低吩咐道:“这里的招牌菜,即刻送到楼上的云雾间,另外好酒好茶伺候着。”
  
  二少爷微眯起双睛,若有所思得推开了云雾间的房门,见到屋内之人时,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阮兄,别来无恙。”
  
  屋内的阮子凌闻言惶然抬头,忙起身迎了出来,沉吟道:“二少爷言重,不知急召在下来所谓何事?”
  
  “当*****将在下的家嫂误认为旁的女子……”楚成翔缓缓得走进屋内,他的眼中眸光炯然,齿唇间悠然吐出几个字:“帮我查查那名叫白芊芊的女子,家事出身,无不尽然。”
  
  房门“吱嘎”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而此刻的白芊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目标,她刚刚送走楼雪尘,正打算到孙少爷那里溜一圈儿,毕竟桓儿今天生日,她作为娘亲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至于楚成翊那句赤 裸裸的告诫,就让他见鬼去吧。
  
  白芊芊挑选了一些小孩子的吃食玩具塞进新锈的锦囊中,一面盘算着是不是该给楼雪尘拨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可是拨几个呢?若按照姨太太的待遇又不大合适……
  
  出了樨香阁,弯弯绕绕得走了几个回廊,白芊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道:“素姨,楚成翊为何一定要娶表姐?”
  
  “这……说来跟二小姐还是有些渊源。”素姨沉吟半晌,思索着从何说起,而白芊芊也明白,她口里的二小姐便是自己的娘亲,可是,这跟娘亲又有何干系。
  
  “很多年以前,楚老爷与两位小姐故交,并且也向朱家下了聘礼,奈何当时两位小姐都有了心上人,楚老爷只得作罢,后来便赠了大小姐一枚玉珏,说愿意结为儿女亲家,所以自从小姐及笄以后,楚家便多番催促婚礼,直到去年开春才给办了,也算了了楚老爷的一桩心事。”素姨将往事徐徐道来,末了却叹息得摇了摇头。
  
  白芊芊一阵唏嘘,果然是强扭的瓜不甜,老太爷也真是乱点鸳鸯错配对,自己没有得到的感情硬要强加给儿子,显然楚成翊并不喜欢夏茉儿,且还带着一丝厌恶。
  
  “素姨,是怎样的一块玉珏呢?”白芊芊的手指不自觉得抚向胸前,那里也有一块玉珏,通体晶莹如雪,且在中央雕刻了一个“白”字,那是娘亲生前随身佩带之物,也是唯一的遗物。
  
  “嗯……”素姨想了想,细细描述道:“那是玄墨色的熏玉,颜色纯正,中央镂着个‘墨’字,是半圆拱形,看那样子貌似还有一半能够凑成一对,想来应该在大少爷那里。”
  
  “奥……”白芊芊模模糊糊应了一句,纤细的手指沿着玉珏的轮廓慢慢摸索,半圆形……没错,一个“白”字一个“墨”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芊芊还在愣愣得出着神,前方忽然响起几个丫头窃窃的低语声,隐约听到“少夫人”“老夫人”“这药……”零星的话语。
  
  素姨反映极快,立马拉着芷云和少夫人隐到一丛花圃之中,三人屏息静静得听着,越往下听白芊芊越觉得不对味。
  
  “小翠姐,这药……还送给老夫人吗?我怕……”一个少女怯怯的声音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哭腔,仿佛真是怕极了。
  
  另一个女子责骂声顿时响了起来,大有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事做都做了,少夫人既然已经回来,我们更应该加把劲才是,若是现在停药,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可是……可是……我看少夫人也不像有身孕的样子,这都十多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既然敢这么大大方方得回来,恐怕是消息有误吧。”那女子心有不甘的反驳着,一面竟然抽泣起来。
  
  “怎么会!”那个叫小翠的女子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汤药,嘲弄道:“八姨太派人监视那女人许久,她是确确实实有了身孕,只不过才三个多月,再过些天怕就瞒不下去了……”
  
  “再过些天……老夫人的身体怕是撑不住,这药她已经吃了好几个月了……”那少女还在一味得自责着,嘤嘤得哭了半天,她嗫嚅道:“老夫人待我极好,这件事情,我不做了……”
  
  小翠闻言恶狠狠得说道:“现在我们是拴在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恐吓完后,她又柔声利诱起来:“这件事情一被戳破,少夫人定要被休回家,到时候八姨太产子有功,那正房之位非她莫属,所以,你我再加把劲,八姨太既然许诺放咱们出府,我们便拼了这一回……”
  
  俩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那名女子仿佛哭够了,抹了把眼泪,迟疑得端过药碗往沧涧阁走去,小翠也煞有介事得环顾了一下四周,匆匆转身而去。
  
  花丛中的三人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白芊芊也失去为桓儿庆生的心情,她瞅着旁边的俩人面色青白异常,即尴尬又担忧,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无比。
  
  白芊芊顿时明白过来,当初夏茉儿所说的难言之隐竟然指的是这个,人家设了圈套让她钻,她当然不敢回来,而素姨和芷云想来应该是知道的,唯独瞒着她。
  
  一念及此,白芊芊嗤嗤冷笑起来,一面不无揶揄得说道:“听说……我怀孕了?!这消息还真是新鲜!”
  
  她这么说着,花丛中的俩人顿时不自在起来,素姨稳了稳心神,好言劝道:“白姑娘,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白芊芊冷言打断,她感觉自己彻头彻尾被愚弄了。
  
  素姨面色冷了几分,抿嘴不言,芷云焦急得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道:“小姐嫁与姑爷之前也是有心上人的……”只这一句,白芊芊就彻底了悟,感情这府里的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白姑娘,你要救救小姐,千万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芷云扯着白芊芊的衣襟轻声哀求着,旁边的素姨却硬梆梆得甩下一句话:“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我们都是拴在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不是吗?”
  
  白芊芊敛在袖子中的手指紧紧握起,良久,她缓缓得吐了口气,淡淡说道:“我自是不会说的,这些事情与我无关。”说完,她转身朝樨香阁走去,只听身后的芷云忧虑得问了一句:“老夫人那边怎么办?少夫人的肚子一天不大起来,那些人总是不甘心的。”
  
  “那,也是与我无关的。”白芊芊头也不回,冷冷得撇下一句话。
  
  她迎着春风走了许久许久,后来便忘了方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素姨和芷云竟没有跟来,她摇头苦笑,自己这个受了欺骗的都没怎样,那俩人倒先生起气来了。
  
  白芊芊一个人在楚府后院里闲逛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晚风吹着翠绿的枝叶飒飒做响,她深深得嗅着空气中的清凉,整个身心便安静下来。
  
  不知何时,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了男子吟唱的声音,如泣如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清朗的声音仿佛揉进了诉不尽的忧愁,悲凉而绝望,白芊芊听到最后,竟然落下泪来,她想到了爹爹和娘亲的爱情,短暂而凄美。
  
  她回身,看到远处荷塘的亭子中静静得坐着一个人,楚成翊斜倚着亭柱,正抬头望着天空中朔月如钩,他的手中随意得勾着一个酒坛,面上的神情悲怆莫名。
  
  月色下,一袭黑衣的男子如同丧失了配偶的孤狼,孤独而绝望,他仰望着苍天的吟唱仿佛要啼出血来。
  
  白芊芊跨前一步,却又顿住,正转身想走,亭中的男子却开口道:“过来坐吧,你也是个可怜人,我本不该迁怒于你……”
  
  他是真的醉了,白芊芊遥遥望着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劝道:“你喝醉了,晚风凉,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楚成翊漫不经心得应了一句,却并不起身,他抬头盯着白芊芊,许久,幽幽叹道:“若没有你,卿音便不会离开我,不会离开我……”
  
  白芊芊望着他面上痛苦的表情,竟然没来由得一阵心颤,她俯身坐在男子的对面,板起面容一字一顿得说道:“可是,你是自己愿意娶我的,不是吗?”
  
  “是。”楚成翊无奈得低了头。
  
  “那你便是自己放弃的她,怨不得别人。”白芊芊轻声说着残忍的话,她知道,楚成翊心中的伤口已经溃了,烂了,病入膏肓,若想痊愈,那便要生生将伤口撕裂,让他直面这个过程,一味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悲怆的男子闻言猛得抬起头,眼中开始泛起红晕。
  
  白芊芊忽然不忍再看,她偏了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喃喃说道:“你既选择了权力家产而舍弃她,又何言有多爱,那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永远不要觉得失去的才是最好,若你能把握当下,那便永不会有失去。
  
  “你不懂!你又有何立场来批判指责我……”楚成翊赤红着双眼怒吼着,他紧紧得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如利剑一般,似想生生将她戳出几个血窟窿。
  
  “是啊,我不懂……”白芊芊幽幽叹息,“我不懂得事情很多,可我明白,若我真心爱一个人,我定会珍之重之,千金不换,以命相抵。所以,你既然放弃了,又有何面目说爱,爱情这种东西,你不配给,也给不起……”
  
  她轻轻得说完这席话,起身便走,路过楚成翊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五指用力,竟将她扯得一阵踉跄跌进陌生的怀抱,成熟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她有片刻的眩晕,再抬头时,正对上男子凄怆的眼神,他定定得看向白芊芊,忽然,竟呜咽得哭泣起来,男儿的泪水一滴一滴洒落,沾湿了女子的面庞。
  
  好半天,他说:“是啊,爱情,我不配给,也给不起……”他放开了白芊芊,任由她渐渐远去,最终只余下漆黑夜色中一抹淡淡的身影。
  
  爱情,若你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那么即便失去,你也不配哀伤……因为那只是惺惺作态,当你哭泣,当你悲伤的时候,实则是难以面对自己的失去,自己的自私。
  
  




第一十章:兵来将挡

  
  原本欢天喜地的一天却如此浑浑噩噩度过,白芊芊很晚才回到樨香阁,素姨跟芷云一直掌灯等着,看到她浑身酒气得回来,芷云张嘴刚想问,素姨却扯着她出了内室,一句话也没说。
  
  白芊芊撅了撅嘴不予理会,宽衣的时候却发现案几上热气腾腾的一碗阳春面,葱花松松得洒在面条上,香飘四溢。
  
  于是白芊芊会心得笑了。
  
  她细细咀嚼着面条时,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蹦入脑海,转瞬生了根发了芽。于是我们的芷云小姑娘便看到了让她汗毛倒立的一幕:吃得满嘴油汪汪的少夫人正对着半碗残面尽情冷笑着,呲牙咧嘴,五官扭曲,唯一还算端正的脑门上赫然几个大字“我要阴人”。
  
  芷云一个哆嗦退了回去,一面碎碎念:以后还是提醒着点素姨别总对白姑娘那么严肃,话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伪君子,伪君子啊……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
  
  第二天白芊芊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匆匆喝了碗小米粥便不断差人准备瓜子糕点等吃食,另外又在后花园的荷塘旁设置了几个坐席案几,甚至还偷偷溜到宿醉的大少爷书房中搬了架古琴出来。
  
  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临近中午时分,少夫人的邀请函便送到了各房姨太太那里,说是今儿个天气好,宴请夫人们到荷塘赏花,顺便为新来的雪尘姑娘接风,而给八姨太太刘梦瑶的信函里特意指出想听她与雪尘姑娘的琴声合奏。
  
  至于楼雪尘那里……
  
  白芊芊踏着小碎步满面春风得往思卿阁走去,思卿……思卿……桓儿的娘亲闺名卿音,楼雪尘既然能住进这思卿阁,那在楚成翊眼里定是与别人不同的,所以……
  
  今天刮得果然是东风啊……白芊芊壮志凌云得迈进思卿阁,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居然没人,确切地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正想派人到处寻寻,华亭第一美人恰巧垂头丧气得从外面回来,走一步叹一声,连带面上的耀眼红妆都变得愁云惨淡。
  
  “二少爷难道不喜欢妖艳类型的?”楼雪尘自言自语得摇头叹气,“失败失败,真是失败,明天试着画个清纯少女妆,再配个双丫发髻,唉……好久没装嫩了,也不知道嗲起来够不够味道……”
  
  她抹了抹面上斜飞入云鬓的绯红眼线,自顾自得抛了个媚眼,茫然得从白芊芊众人身边走过,一身艳红的舞裙飘飘洒洒,肉隐肉现,臀部两侧还镶嵌了几个小巧的铃铛,随着纤腰的摆动叮铃作响。
  
  并且所过之处,呛人的香气氤氲而起,草木凋亡,鸟兽散尽。
  
  半晌,白芊芊终于从视觉和味觉的巨大摧残中醒悟过来,她捏着鼻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楼……杏……花……你给我把这身衣服脱了,你浑身上下几百斤肉的时候我见过,别净显摆你那纤细的腰肢,恶俗的品味……你也该考虑一下观众的感受!”
  
  楼雪尘此刻刚刚注意到院子里多了几个人,又听白芊芊如此作贱她,登时就怒了,她叉着腰涨红了脸刚要吼,想了想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芷云和素姨……很好,于是她放心大胆得叉腰吼了起来:“白……芊……芊……我也告诉你,你若再跟我提‘杏花’还有‘胖’字,我跟你没完!”
  
  白芊芊淡淡得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得在院子里踱了几步,转头吩咐素姨道:“一会儿告诉楚管家,思卿阁里光秃秃得无甚风景,不能这么委屈我们的雪尘姑娘,明儿个全部栽上杏花,且全挑最胖的那种,你可记清楚了,最胖的杏花……”
  
  “你……”华亭第一美人气绝身亡。
  
  于是白芊芊眼风一扫,轻飘飘得说了一句:“今天,还想再见到楚家二少爷吗?”
  
  只这一句,楼雪尘便没了脾气,她巴巴得凑上前来扯着白芊芊的袖子问道:“二少爷不是很忙吗?!早晨看他已经出去,怕要很晚才回来。”她虽这样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放射出期盼的目光。
  
  “我知道他下午申时左右会去沧涧阁看望老夫人,顺便跟老太爷商议生意方面的事情……”白芊芊顿了顿,待感觉楼雪尘的耐心已经快要到达极限时,她悠悠说道:“而去沧涧阁嘛,就必须经过后花园的荷塘,所以……”
  
  她的话还未说完,楼雪尘已经一溜烟得窜进内室,只留下一串抱怨声:“呀……只剩两个时辰了,你不早说,我现在开始化妆都不一定来得及……清纯妆,双丫髻,泡泡裙……”
  
  白芊芊一阵呕吐,不管多么淡定从容美丽典雅的女人,一旦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都会惶惶然失了分寸,况且楼雪尘既不淡定,也不从容,更是与典雅不沾边,于是她就成了一个疯魔了的美丽女人。
  
  当然,更让白芊芊呕吐的还在后面,当下午未时刚过,楼雪尘一身雪白的天真少女装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时,在座的所有大中小夫人们全部石化。
  
  半晌,白芊芊张嘴“喀吧”磕了个瓜子,于是方才的僵化解除,所有夫人们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更有甚至上前亲昵得握住楼雪尘的葇薏连连赞叹,“不错,不错……”然而一个个眼神中却多了莫名心安。
  
  华亭第一美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嘛,就这身装扮注定了她要在楚府当一辈子的乐师,大少爷压根就没有老牛吃嫩草的习惯。
  
  整个宴会因为雪尘姑娘的到来而变得其乐融融,楼雪尘却心思不属得与众夫人们周旋着,白芊芊喀吧喀吧得磕着瓜子,约摸着申时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悠闲得说道:“梦瑶妹妹的琴音我垂涎已久,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耳闻,恰巧雪尘姑娘也在,不若合唱一曲,如何?”
  
  这个提议貌似没有不合理之处,刘梦瑶稍微想了想便点头应允,旁边的楼雪尘已经急得快跳起来,转念一想,若是让二少爷无意间听闻自己美丽的歌喉,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琴音起,曲词飘,春风徐徐,绿水荡漾,每个人都被所闻所见陶醉了。
  
  唯独白芊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楚成翔的一片雪白衣襟将将飘进前院时,少夫人冲刘梦瑶的心腹丫头小翠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为八姨太太奉杯茶歇息片刻。
  
  而楼雪尘的目光早就落到了刚进院子的二少爷身上,她接过小翠同时奉上来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
  
  “怎么样?”白芊芊若有所指得问了一句。
  
  雪尘姑娘一时分不清她问得是楚成翔这个人还是自己刚喝下肚的茶水,于是她便含糊得应了一句:“都很不错,合我胃口。”
  
  “好……”白芊芊笑容恬淡,面上却有为难之色,踌躇片刻,她歉然道:“梦瑶妹妹,既然雪尘姑娘喜欢小翠,不若就拨给她用吧,府里的丫头数目不够,临时买的话又颇费时日,还望妹妹体谅……”她的声音柔和婉转,仿佛真是在求刘梦瑶一般。
  
  八房姨太太的脸色此时才真真正正变了,只见她那两片红润的樱唇张了又张,既不想同意也不好拒绝,最终只是一低头抚弄案几上的古琴,然而几个杂乱的音节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慌与不忿。
  
  白芊芊也不催促,缓缓得吹着茶水上浮着的几片叶子,茶盅上方的水汽慢慢蒸腾而上,笼在她的面上仿佛幻境一般不真实。
  
  宴会出奇得安静下来,楼雪尘转头飞快的在众人面上一绕,最后定格在白芊芊身上,她若有所思得瞧了一会儿便柔媚笑道:“多谢少妇人关照,雪尘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刘梦瑶猛得抬头,望向白芊芊的目光灼灼,连带坐在旁边的楼雪尘都感觉到了火焰般的炽热。
  
  对于雪尘姑娘的正确反映,少妇人甚是满意,于是她也投桃报李,抿嘴笑道:“哟……那不是二少爷嘛,来来……雪尘姑娘跟我一起过去认识一下。”说完她起身牵起楼雪尘的手,一面还不忘安抚众人道:“妹妹们继续赏荷,我去去就回。”
  
  至此,华亭第一美人的心总算踏实下来,她跟在白芊芊身后一步三摇得晃到楚成翔跟前,面上抽搐着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
  
  楚成翔今天的心情原本不错,可是一进了后花园就感觉冷气嗖嗖,再一抬头,五官便也跟着抽搐起来,怎么刚刚认识这个雪尘姑娘那会儿就没发现她的品味居然次到如此程度,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于是,他选择性得忽略了某个他不想看到的物体,面上竭力挤出一个平淡的笑容,招呼道:“大嫂,好巧……”
  
  然而,白芊芊只是客套得同他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们聊。”说完便转身而去,留下含羞带怯的楼雪尘慢慢磨练楚家二少爷的忍耐力。
  
  楚成翔啊,楚成翔,你可莫怪我,牺牲区区一点色相便能拯救你家的老夫人,实在是再划算不过,要怪就怪楚成翊,没事娶这么多房夫人回来干嘛,齐人之福也是不好享的。
  
  只是在白芊芊转身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二少爷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愤怒,貌似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幽怨……
  
  没走几步,她忍不住狐疑得向后瞥了一眼,只看到楚成翔正满目含笑得同雪尘姑娘攀谈着。
  
  而刚才那个深奥的眼神,大概只是雾气迷了眼,看花了。
  
  




第十一章:水来土掩

  
  白芊芊刚刚绕回荷塘筵席时便发现小翠已经不见了,刘梦瑶还在挺着大肚子悠闲得调试琴音,其他各房夫人倒是有说有笑,只是眼眸中多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感情这八房姨太太派人搬救兵去了,妙得很,白芊芊拍了拍手,忙从坐席后面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等着看戏。
  
  今儿个倒要看看是刘梦瑶的大肚子分量重,还是楼雪尘这个美人的魅力大,楚成翊,你就快些来给大家做个决断吧。
  
  白芊芊眼神炯炯,连嗑瓜子的心情都没有了。一阵工夫,楼雪尘倒是先回来,她满脸喜色,嘴唇就没有合拢过,连带脚步也轻快的雀跃起来,“茉儿,今儿个多亏你帮忙,二少爷说明儿个要去郓州谈生意,还特意问了我要不要去郓州玩……”她挤眉弄眼得凑到白芊芊耳边低声细语,说到关键地方还忍不住抿嘴娇笑连连。
  
  半天,她发现白芊芊没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得盯着后花园的入口,确切得说是除了刘梦瑶以外的所有人的眼神都飘忽在那里。
  
  于是我们的楚大少爷果然不负众望,在近十双眼睛的期盼下悠悠踱进了园子里,身后是低垂着眼眸的小翠。
  
  众所周知,楚成翊对刘梦瑶的宠爱可谓是空前鼎盛,入府仅仅半年多便身怀六甲,如今临盆在即,大少爷对她的关怀更是达到无微不至的程度,而这个刚刚归府的少夫人不仅声名狼藉,不守妇道,而且公然跟自己的夫君叫板,现在又来挑衅当宠的八房姨太太。
  
  归纳总结一句: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楚成翊迈进园子的那一刻,众人皆知,这场由少夫人单方面发起的战争胜负已经分明,于是刘梦瑶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眸中却氤氲起水汽,只等大少爷一走近便立刻潸然泪下,眼泪拿捏好时候分寸,这也是要靠真本事的。
  
  对此,雪尘姑娘嗤之以鼻,装可怜这招早已老套,现在流行妖媚发嗲,可见这位梦瑶姑娘早不在青楼届混了,果然是跟不上潮流。
  
  这大少爷还未近前,众夫人们的眉眼官司已经打了一圈,最终,胜负未分,白芊芊翘首以待。
  
  楚成翊越往院子里走越觉得乌云密布,荷塘边上竟然刮起阵阵阴风,当首三人一字排开:怀抱古琴优雅而坐的刘梦瑶,坐在小板凳上探着脑袋的少夫人,表情妩媚到极致的雪尘姑娘,问题是她身上穿的这是什么……还有那发式……整一个豆蔻少女装熟女……或者说是熟女装嫩更确切……
  
  而那大背景,则是一幅七美赏景图,只是不知赏得是满塘的荷花,还是这另类的妻妾争霸。
  
  楚大少爷无语抚额,昨儿个晚上宿醉的到底是谁啊,怎么瞧着这帮夫人们比自己还迷糊呢,争个丫头争到这种境界,怎么没瞧见她们争夫君争成这样。
  
  于是,楚成翊心中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冒出了一个酸泡泡。
  
  那厢,白芊芊紧密关注战局,不遗漏几人面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现在看来,楚成翊似乎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鼻翼一扇,大概是不满得哼了一声,接下来,刘梦瑶的泪珠便一滴一滴得从粉嫩的面颊上滚落下来,砸在旷世名琴上叮咚作响。
  
  白芊芊一阵肉疼,这千年古琴啊,就这么糟塌了。
  
  显然楚成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硬着头皮待自己的爱妾哭完,摸了摸鼻子后指着那古琴问道:“这琴……怎么跟我书房里的那架这么像……”
  
  刘梦瑶正哭得哽咽呢,突然听闻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一愣,旋即俯在琴面上大哭:“夫君大人,你倒是来评评理,妾身有孕多日,都是小翠一手服侍,现在突然要将她指派给别人,其她的丫头若是伺候不好……这孩子……这孩子可是你嫡亲的骨肉……”
  
  旁边的白芊芊忍不住击节称赞,八房姨太太干净利落,直奔主题,凭借着强大的宠爱以及得天独厚的肚皮立于不败之地。
  
  “八姨太太,真是对不起,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之处还望见谅……”楼雪尘柔顺得低了头,端端正正得给刘梦瑶行了个大礼,一面却抬眼幽幽得望着楚成翊,“这个小翠姑娘,我就是一时看着喜欢,既然姨太太不舍得,那便算了吧。”她垂了眼眸,一副既娇且媚,同时又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招以进为退着实妙,白芊芊悄悄递了个赞赏的眼色过去,继续退道:“妾身唐突了,本以为就调动一个丫头,没想到却惹得梦瑶妹妹如此伤心,不如,这事情就这么算了,我改明儿差遣楚管家出去挑选几个伶俐的丫头。”言外之意,不就一个丫头嘛,我们都没往心里去,就你自个儿小心眼瞎寻思,穷折腾。
  
  这两人一唱一和将黑的说成了白的,优雅从容的八姨太太瞬间被描述成了深闺怨妇小鸡肚肠的典范,小翠姑娘由刚才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沦落为战争的导火索。
  
  每个人的供词已经呈上,且待英明神武的楚家大少爷如何定夺。
  
  楚成翊站在荷塘边上望着众夫人们姹紫嫣红一阵眼晕,他望了望还在哭泣的刘梦瑶,又看向娇羞怯弱的楼雪尘,定定得瞧了半晌,他叹息一声,对白芊芊说道:“茉儿,你的意思呢?”
  
  这是楚成翊第一次用正经且平淡的口气与白芊芊说话,他细细瞅着自己的正房夫人,希望她还能说出如同昨晚那样的惊人之语,毕竟……那席话让他看开了很多,此刻,他是感激她的。
  
  白芊芊有些发愣,她眨了眨眼睛,迟疑得说了一句:“毕竟……雪尘姑娘初来乍到,总该有人伺候才是……”
  
  于是,楚成翊又将目光投到楼雪尘身上:微微蹙起的眉心,满含幽思的眼神……真像啊……
  
  大少爷抚着额头犹豫了好半天,最终抬头说道:“小翠姑娘即刻遣送出府,至于旁的事情我会安排楚管家去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说完他俯身抱起哭得一塌糊涂的刘梦瑶转身而去,一面低声在怀中女子的耳边说着什么,于是凄惨的哭泣声渐渐变弱,最终转化为一声若有若无的娇嗔。
  
  对于这个决定白芊芊惊讶得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刘梦瑶胜了还是楼雪尘胜了?说来最得益的应该还是小翠那丫头,肯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真是求仁得仁,自己本想将她折腾到楼雪尘手底下管着,没想到却成全了她的好事。
  
  罢了罢了,小翠一走,刘梦瑶失了心腹,老夫人身边的那丫头成不了气候,大概过不了几天,楚老夫人的病症该好了……
  
  一念及此,白芊芊笑着去扯楼雪尘的袖子,打趣道:“你们俩的第一轮对决,平手,看来你还要多历练历练才是。”
  
  楼雪尘不屑得扫了她一眼,揶揄道:“瞧你醋成啥样了,连人家的丫头都不放过,你可以求我啊,抱着大腿尽情的求我啊,我教你如何夺回男人的心。”
  
  “他……”白芊芊嗤之以鼻,“他的心早死了,你若懂得起死回生之术,倒是可以去试试。”
  
  “我才不,明儿个我要同二少爷去郓州双宿双栖,等回来后给你讲讲见闻,传授传授经验。女人嘛……即便嫁了人也不能一心一意在家里做黄脸婆,我们要时刻保持忧患意识,将一切不良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一提到楚成翔,楼雪尘的双眼立刻金光灿灿,且滔滔不绝得说起了自己对婚姻的认识。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小声咬着耳朵,周围的众夫人们也忍不住围成一圈窃窃私语起来。
  
  “这雪尘姑娘原来跟少夫人是一条心……”
  
  “搞不好是少夫人早就收买好了的,自己夺不回夫君大人的宠爱,只能引进新生力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夫君大人真喜欢雪尘姑娘这种调调……?”此话一出,众人皆侧目打量楼雪尘的衣着妆扮,时下最流行的女娃娃打扮,娇俏的双丫髻上点缀着几朵瑰红的小花,密密的刘海遮挡了光滑的前额,连带眼线也挑选的俏皮颜色,突显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仿佛骨碌碌冒着泡,身上是蓬松的束腰束袖的白纱裙……
  
  “这个……不会是最近当红艺人们的潮流吧……”
  
  “说不准,我们可都好久没出门了……”于是这帮原本都是红得发紫的花魁姑娘们纷纷觉悟到自己落伍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每个人的心中都开始有了计较,抱残守旧是不对地,我们都是与时俱进地……
  
  众夫人们的目光纷纷在雪尘姑娘周身绕来绕去,绕得楼雪尘浑身发毛,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白芊芊,低低咳嗽一声。
  
  白芊芊抬眼,挑眉,从容得一挥长袖,豪迈道:“散会了,散会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就此结束,可是引起的后患却是无穷无尽的,其中最大的受害人便是楚家大少爷楚成翊,自那天起,八房姨太太们纷纷有返老还童的趋势,穿衣打扮一个赛一个得少女,说话声音一个赛一个得嗲……
  
  于是,接连几天楚成翊都不敢踏足众夫人们的院门,他每每看到白芊芊的时候总是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这个外表柔弱,看似娴静的女子实则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第十二章:亲密接触

  
  这一夜,白芊芊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醒来时正赶上楼雪尘要去郓州,帮她收拾包袱时才知道,此一去那便是十天半月,雪尘姑娘自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半个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搞定一个青涩的良家少爷更是不在话下。
  
  白芊芊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怎么昨儿个脑袋一热就将如此彪悍的女子塞给了楚成翔,半个月……十五天啊……怕是二少爷再回来时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雪尘姐……”白芊芊拎起包裹里的一件性感肚兜上下左右看了看,迟疑得叫了一声。
  
  “嗯?”楼雪尘依然在镜匣前描着眉,头都没回。
  
  “没事……”白芊芊复又将那肚兜塞了回去,继续收拾别的的东西,只是脑中却无缘无故浮现出楚成翔面上的一抹红晕,他会害羞的,他一定会害羞的,白芊芊笃定会如此,心中却酥麻麻得酸了一下。
  
  行李收拾妥当时,恰巧马车也到了府门口,楼雪尘稍微又装扮了一会儿便乐颠颠得奔出去,见色忘义得将白芊芊一个人扔在了思卿阁。
  
  思卿阁的位置很好,面朝阳光,左侧是后花园,透过窗户便能一览院内的景致,此时,初春的阳光柔和得照进屋内,仿佛为窗侧静坐的人镀上了一层金光,雕像一般。
  
  白芊芊就这样懒懒得晒着太阳,忽听外面有稀疏的脚步声,原以为是楼雪尘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可是等了半天,依旧没见有人进来,于是她狐疑得打开窗户探着脑袋往外看,园中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只是在她收回目光的一刹那,似看到院门口的花丛黑影一闪,一闪便消失无踪。
  
  白芊芊一怔,旋即快步追了出去,刚出了阁楼的门便看到一封雪白的信笺摆放在台阶上,显然是刚刚有人放上去的,她迟疑得上前拾了起来,信封上无称呼无署名,白芊芊略微一抖,一张纸条便轻飘飘得落了出来:“小心楚成翔。”
  
  小心楚成翔……
  
  白芊芊彻底呆住。
  
  然而,就在她还未完全回神之时,楚成翔却满脸愠色得走进了思卿阁,他走得很急,雪白的袍角粘了一片草叶,绿油油得霎是惹眼。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快步走到女子的身前,沉声问了一句。
  
  “啊!?”白芊芊惊呼出口,同时下意识得向前迈了一步踩住地上的纸条,却一头栽进了楚成翔的怀抱,淡雅的气息萦绕在周身,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可是脚底下踩得消息却如火烙一般。
  
  该不该信他?他曾经说过不会伤害自己,到底该不该信他……
  
  而原本在女子面前就非常容易害羞的二少爷终于红了个彻底,他不过是憋不住要来质问一下白芊芊,没承想竟然遭受如此热情似火的对待,有美在怀,软玉温香,楚成翔的整个身心完全软化了,刚才还满满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探索女体,当真是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首先,颤抖得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发丝的清香撩拨着他的鼻翼,温软的肢体刺激着他的感官,连带颈项的美好轮廓都如羽毛一般摸弄着他的心尖。
  
  好半天,我们的二少爷终于不满足于仅仅抱着,他决定更进一步,于是,修长的手指勾起了白芊芊纤细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对方的面颊,楚成翔只看了一眼便痴了。
  
  如此近的四目相对让白芊芊有些不适,她皱了皱眉头,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呢,他好像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可是并没有戳穿,反而多番照顾,那么……
  
  “你……”白芊芊决定旁敲侧击得问一下,可是刚刚张嘴说了一个字,楚成翔的嘴唇便覆了上来,他的唇柔软中带着点冰凉,微微的喘息声自喉咙轻轻发出,除此之外便是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分不清是谁跳得更厉害,气息都仿佛揉合到了一起。
  
  柔软的舌尖试探得深入女子的樱唇,转瞬便生涩得游移起来。
  
  本来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白芊芊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于是行动先于意识,雪白的手掌“啪”得一声扇在了楚成翔的面上。
  
  于是楚家二少爷的羞涩初吻便在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中结束了。
  
  暗红的手印清晰得浮现在俊朗的面容之上,楚成翔不可思议得瞪大眼睛,呆呆得望着白芊芊,一时之间还未从如此剧大的转变中清醒过来。
  
  白芊芊逮住机会,弯腰,拾起纸条团在手心,迅速后退十步,心里突突跳得剧烈,面色也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得喘息半晌,她恨恨得骂道:“楚成翔,你色狼……你下流!”
  
  “我……”二少爷眼看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女子手脚麻利得退出老远,一面还甚是委屈得大声控诉着,他张嘴想要安抚一下,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刚才做什么?你干吗要如此轻薄我……”白芊芊大口喘息着,说话居然结巴起来。
  
  “我哪里有轻薄你……”楚成翔终于找回了语言,他辩解道:“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白芊芊愣住,转瞬一腔怒火便在心中熊熊燃烧起来,她吼道:“别人主动投怀送抱你就饥不择食了……啊?你卑鄙……”这半个月的郓州之旅楼雪尘恐怕要天天投怀送抱,又碰上这么个没有原则的少爷,那岂不是干柴烈火,任是风吹雨打都照燃不误。
  
  二少爷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狗血喷头得骂过,加之刚才的一掌开始发挥了余力,他的一半脸红涨张得鼓得老高,丝丝疼痛终于勾起了二少爷的尊严与怒火,他抬手指着白芊芊,心里想着最恶毒的词语来辱骂眼前的女子,好半天,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你……你莫名其妙……”
  
  “你无耻,下流,没有原则……”白芊芊捋起袖子,叉起腰,学着邻居胖阿婶骂自家夫君的样子。
  
  “你……”有着良好教育与涵养的二少爷猛然感觉到了自己语言的贫乏,他搜肠刮肚,将二十年来所学的知识融汇贯通后,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你刁蛮,任性,不知所云……”
  
  思卿阁的园中刮起阵阵冷风,号称娴静秀美的少妇人与传说温润如玉的二少爷以最恶劣的语言攻击着对方,最终当言语已经不能表达心中的愤怒时,俩人开始大眼瞪小眼,用眼神来凌迟对方。
  
  小厮庆荣躲在墙根底下瑟瑟发抖,生怕一不小心被误伤。
  
  好半天,楼雪尘在外面的马车上终于等不住了,怎么回去换件衣服要这么久,庆荣那家伙说是去催,却也一去不复返了,搞什么鬼……
  
  雪尘姑娘甚是诧异得下车转去二少爷的听雨阁,可是打扫的丫头只说少爷压根就没有回来,楼雪尘心中突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楚成翔反悔不带自己去郓州了……
  
  她正急得跺脚呢,二少爷冷着脸匆匆进了听雨阁,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庆荣。
  
  “呀……二少爷,你的脸?”楼雪尘惊呼出口。
  
  楚成翔并不回答,他冷哼一声便朝屋内走去,倒是庆荣觉得冷落了如此美人实属不该,他小声解释道:“这楚府的野猫太多啦,该让楚管家抽空抓一下了,大春天的,不仅叫春烦人,这还打人了呢……”
  
  “嗯哼……”一声冷彻心肺的咳嗽声自屋内发出,庆荣忙咬住舌头不敢再说。楼雪尘也识趣得没再追问,只是心里惴惴不安:这么好的相貌要是被猫抓毁容了岂不可惜,真是天妒英才啊……
  
  此时,白芊芊正愤懑得往樨香阁走去,楚成翔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让她一阵哆嗦,对于被轻薄这件事情,她有点生气,但是更生气的却是他没有原则。
  
  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负,怎么他反倒气成那样……
  
  白芊芊伸出十指来细细瞅了瞅,确实打得重了些,现在雪白的手掌还发红呢,而手心里那团皱巴的纸条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白芊芊俯身捡起,展开,依然是五个黑色的大字:“小心楚成翔。”
  
  少夫人定定得瞧着这几个字出了神,站了半晌,她索性在荷塘边坐下。
  
  到底该不该信他呢?
  
  白芊芊连叹了几口气,方才发现素姨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静静立在她的身后。
  
  “素姨?”
  
  素姨垂首歉然道:“白姑娘,我代我家小姐感谢你,还有老夫人……”
  
  白芊芊摆了摆手,将纸条摊在她面前有气无力得问道:“你可认得这字体?”
  
  素姨抬头,细细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好长时间没说话。
  
  白芊芊嗅着荷塘清新的空气,突然就福至心灵,她双手灵巧得将纸条折叠了几下,一叶雪白的小舟便呈现在手心,她轻快得将小船往水里一推,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哪根葱啊,你就给我传纸条,我信你才怪!”
  
  素姨站在她的身后,到嘴的话却临时吞了下去,她也望着那一叶扁舟,渐渐驶进了田田的荷叶间。
  
  真真假假,往往错落,虚虚实实,何必在乎。
  
  




第十三章:栽赃嫁祸

  白芊芊近几天来总是心绪不宁,究其原因,无怪乎就是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妻妾斗,八房姨太太在痛失心腹丫头之后决定奋发图强,少夫人这边她是暂且不敢轻举妄动了,所以那满满的一腔热血全撒到了六房姨太太柳香缇身上。
  
  初时是言语挤兑一下,到后来便由小打小闹上升到两国相争的高度,于是这便苦了白芊芊,六房姨太太一受了委屈便跑少夫人这里来哭诉,每次还都顺手牵羊得带走几样小物什,让白芊芊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而对于刘梦瑶,白芊芊将其归究为产前躁动,算来她怀胎已经九个多月,怕是快生产了。
  
  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白芊芊正摇头感叹呢,柳香缇一声呼啸又冲进了樨香阁,连带院子里的潇潇梨花都抖了抖,撒落花瓣一大滩。
  
  于是白芊芊的豪门少妇生涯又呈现出新的门槛,如何安抚受伤且受惊的弱小心灵,让自己的周身散发出伟大的圣母光环。
  
  这确实是很让白芊芊痛苦到挠墙的一件事情。
  
  这日,柳香缇正声泣俱下得诉说八姨太太的种种恶行,沧涧阁那边的丫头通报说:“老夫人这日晨起就清醒过来,中午还特特要了十菜一汤,现在精神好着呢,说是想见见少夫人。”
  
  白芊芊听闻此消息如蒙大赦,她摆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来叹息安慰道:“香缇妹妹,古圣贤曰: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女人之大德,妇言不可缺……”
  
  少夫人的神情庄重而严肃,听她慢慢说完这席话后,六房姨太太彻底僵住,她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八姨太太同她的杨梅大战到底怎么就触动了古圣贤的三从四德烈女传。
  
  而这厢,白芊芊煞有介事得说完这通愚弄妇女的混帐言论后,甚是理解的拍了拍柳香缇的肩头,说道:“妹妹,你好生思考一下,我先去看望老夫人,话说百善孝为先,怠慢不得……”语毕,她起身领着素姨往沧涧阁走去,留下芷云在樨香阁伺候僵化状态的柳香缇。
  
  好半天,六姨太太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她偏头问芷云:“你们家少夫人……没事吧?”
  
  芷云甚是爽利得一摆手,笑着答道:“没事没事,我们家小姐就这样的人,习惯了就好。”
  
  六姨太太默然无语。
  
  话说,此时沧涧阁的两位老人也正讨论着这位颇有争议的少夫人呢,昏昏沉沉数月终于清醒过来的老夫人中气十足得说道:“从一开始我就不主张让这夏家的闺女进门,你瞧瞧翊儿和翔儿现在都什么样子了,真真是红颜祸水……”说完她心有不甘得剜了老太爷一眼,那眼神似有所指。
  
  老太爷正百无聊赖得修剪花枝,闻言动作一顿,旋即叹道:“这俩孩子,也太胡闹,茉儿本也无甚大过错,错就错在我牵错了红线。”语毕,他“咔嚓”又剪下了一根枯枝。
  
  老夫人半天没说话,看来是有点不高兴了
  
  老太爷闷头剪了一会儿,无奈道:“既然你醒了,那便再将她遣回老宅便是,我看翊儿在家里也是呆不住的。”
  
  这个提议倒不错,老夫人皱眉思索起来。
  
  片刻,白芊芊便由丫头引着进了沧涧阁,她冲院中的老夫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便低眉顺眼得站在一侧,任由老夫人上下左右得打量起来。
  
  老太爷倒是先开口了:“茉儿啊,这半个月来也真是苦了你,既然你婆婆已经清醒过来,不若……”下面的话他倒是不好说了,去年将人家赶走过一次,而今刚刚归府,这话还真不好再开口。
  
  白芊芊垂眸在那里等着下文,心里隐隐明白了其中意思,自是雀跃,却仍隐忍着说道:“那儿媳还是回老宅去吧,这诺大的府邸一时还真是住不惯。”
  
  老太爷捻须微笑,频频点头,这孩子倒还蛮伶俐。
  
  白芊芊暗暗松了一口气,内心里早巴不得奔回樨香阁收拾行李,行动上却不得不乖乖得做低眉顺目状,因为老夫人的目光还在她的周身游移着。
  
  半晌,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终于开口,只见她幽幽叹道:“将来这么大一个家子总该交给你打理的,索性也不用回去了,留下来随我管理府内事宜,多多学习历练才是。茉儿,你可愿意?”
  
  白芊芊原本雀跃着的小心肝哗啦啦碎了一地,她猛得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楚府的当家老夫人,她的年纪想来已经很大,眼角眉梢都有着深深的纹路,可是面色红润,眼神迥异,怎么看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白芊芊忽又记起进府的第二天老夫人那声中气十足的:“妇道!妇道!”那时候感觉她的病来得诡异,现在看来,不仅来得诡异,去的也是诡异,若是被人灌了毒药,理应形容枯槁才是,大概也不应恢复得如此快,那么……
  
  白芊芊偏头扫了一眼老夫人身后伺候着的丫头,正是那日哭泣着不想端药去的女孩子,而她也似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手里端的茶壶抖了抖,悄悄得低了头。
  
  这件事情确实透着蹊跷,白芊芊突觉得整件事她也许只看到了表象,更深层的东西她并未悟透。
  
  片刻,她猛得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慢慢道:“儿媳无德无能,不敢堪此大任,还望老夫人另择它贤,儿媳只愿留在老宅,安安静静度日。”
  
  她不想卷入楚府的内院之争,特别是此刻的老夫人让她生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到底是刘梦瑶算计了夏茉儿,还是这重病弥留的老夫人算计了她们所有的人,白芊芊不敢再想,她唯愿能够顺利出了这府邸,好好守着爹爹过日子。
  
  本来端正坐着的老夫人微微欠了欠身,虚扶了白芊芊一把,慈蔼道:“茉儿,你怕什么,既已做了楚府的少夫人,那便推辞不得,再说青楼里出来的那些花骨朵般的美人我也是信不过的。”
  
  白芊芊咬了咬牙,起身答道:“是,全凭老夫人安排。”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夏茉儿早日产子归来。
  
  在回樨香阁的路上,她终是忍不住问身后的素姨:“这府里有专门的大夫吗?”
  
  素姨低头想了想便答道:“冯至齐大夫好像专门负责楚府的疾病药材,老太爷跟老夫人的身体更是他亲自料理,所以……”
  
  “所以八姨太太的那碗药根本不可能次次都平安端到老夫人房内,即便偶然饮用一次,冯大夫也会及时发现的,对吗?”白芊芊皱眉分析道,一面又当真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发展到这种地步。
  
  素姨点了点头,沉吟道:“当是如此,看来我们都大意了……”
  
  “这事……”白芊芊加快了脚步,轻轻说道:“我想先问问冯至齐再说。”她快步往樨香阁走去,一面差遣素姨去请冯至齐,若想在这复杂的坏境生活下去,就必须先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回到樨香阁的时候,六姨太太柳香缇已经走了,芷云正在收拾屋子,见白芊芊回来,便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六姨太太可真贪小便宜,方才又讨了半包茶叶过去,以后还是别对她那么好心了。”
  
  白芊芊笑了笑未作理会,只是闻着房内有股怪怪的味道,她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异样的物品,只当是柳香缇新用的香料,可是味道也忒浓了点。
  
  只一会儿的工夫,素姨便领着冯大夫进了樨香阁,白芊芊在内室隔着帘子隐约能辨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她低头想了想,思索着用词,片刻,倒是外面的老人先开口了,他似是颇为诧异得问道:“少夫人有孕了?”
  
  他这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在座众人愣了半天,素姨率先反应过来,她撩开帘子进内阁为白芊芊奉了杯茶,少夫人这才找回了言语,她轻抿了一口茶,问道:“冯大夫何出此言?”
  
  冯至齐抽着鼻子深深得嗅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少夫人房内有着浓重的药香,以老夫多年对药材的研制经验判断,当是黄芩,生地,白芍,川断,山药,甘草等,这些药剂以一定分量混合熬制,便是滋阴清热,养血安胎之药,故而老夫才敢断定少夫人定是怀有身孕,况且……”
  
  他的话还未说完,白芊芊便觉后背嗖嗖冒着寒气,她悄悄在芷云耳边说道:“六姨太太走了多久?”芷云偏头想了想答道:“大概一个多时辰,小姐找她有事?”
  
  白芊芊抚额,叹道:“我冤啊,我就是那东郭先生,还一连救起了两头狼……”
  
  “狼?”芷云一头雾水,素姨已经了然,她面色焦急,轻轻得跺了一下脚,闷声道:“快让冯大夫先回去,我们将那栽赃嫁祸的安胎药找出来处理掉再说。”
  
  白芊芊起身,沉声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樨香阁的院子里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刘梦瑶特有的温柔嗓音:“听说姐姐有了身孕,妹妹特来看望,不知姐姐可否方便?”
  
  素姨的脸刷得白了,她咬了咬牙,低骂道:“芷云丫头,你可真没分寸,怎能让六姨太太单独呆在樨香阁做如此手脚?!”
  
  “我……我去取茶叶了……”芷云终于慌了手脚,说话也结巴起来。
  
  外室的老大夫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药物的成分,屋外登门道喜的众人也已迈进门槛,白芊芊望了望素姨,又看了看芷云,忽然笑着说道:“既然阖府上下都这么希望我怀孕,那我便当真怀给他们看!”
  
  语毕,她抬头扬声道:“冯大夫,我近来确感身体不适,又嗜酸食,具体是何因由还望冯大夫诊治以后再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兵书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与其让大家猜测少夫人是否有孕,不若来个明明白白,让这豪门富商的御用大夫做个全面检查,一方面可令图谋不轨者死了心,而另一方面……
  
  私自诋毁少夫人名誉,怕也是不小的罪名。
  
  




第十四章:摧古拉朽

  白芊芊静静得躺在床塌上,层层幔帐遮挡着,只伸出一只手臂让冯至齐来号脉。
  
  冯至齐坐在床前,抬手想要切脉,却看到眼前纤细的手指上微小的茧子,指尖微微泛着黄,怎么看都不似豪门少妇……
  
  好半天,素姨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她伸手将一方丝帕覆在白芊芊的手上,催促道:“冯大夫快请,老太爷还有姨太太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冯至齐低头不语,开始细细得号脉。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夫却一直没说话,白芊芊心里渐渐犯起了嘀咕,孕还是未孕,这真的是个问题!
  
  而樨香阁的外间已经达到近一个月以来最鼎盛的人气,首先造访的八姨太太众人已经足足坐了半个多时辰,再后来老太爷也闻讯赶来,看到外阁里呼呼啦啦众儿媳好不热闹,老爷子一皱眉头踱到院子里散心。
  
  其实说起来,楚老爷此时心里是乍喜乍忧,喜的自然是自己中意的儿媳妇终于有了身孕,忧的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老太爷踱来踱去,梨花树上扑簌簌落下来几片花瓣,于是老太爷更加纠结了,到底是老大的还是老二的……
  
  孽缘啊,孽缘……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冯至齐居然愣是到现在没吭一声,刘梦瑶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得抿着茶,渐渐得就品不动了,她低低得咳了一声,旁边的六姨太太已经笑容满面得说道:“梦瑶妹妹你别担心,那安胎药不仅能安胎,还能扰乱脉象,少夫人这次是由不得自己了。”说完她缓缓得拿起茶杯,十分优雅得抿了一口,轻声说道:“这事要是追查下去……”
  
  “哧……这是家丑,遮盖都来不及,你也不想想,‘七出之罪’她都犯了多少条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她休回家……”刘梦瑶此时已经安了心,只等冯至齐的一句话。
  
  其他众姨太太们对这件事情也颇有微词,自从少夫人归府后,先是二少爷不明不白在樨香阁呆了一宿,后是大少爷留宿园中一次,说起来还不足一个月,怎就有了身孕。
  
  园中之人各怀鬼胎,冯至齐却稳如泰山,好半天,他抚着飘逸的白须皱眉沉吟道:“少夫人的脉象紊乱,不似有喜脉,但是……老夫不敢妄下定论,待先配一副药方稳定了脉象,明日再行诊治。”
  
  白芊芊听闻此言缓缓得收回手臂,低声问道:“明天?”
  
  冯至齐垂首答道:“是,少夫人放心,只是脉象紊乱而已,身体并无其他大碍,今晚喝一幅汤药,明天大概就能恢复。”说完他走到案几前提笔开着药方。
  
  而丫头们早将这个消息通报到外面,众人一时默然无语,刘梦瑶更是惊疑不定,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夏茉儿明明已经有孕,冯至齐怎会诊断不出,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原本纠结不断地老太爷突然顿住,他对身旁的管家低低吩咐了几声便回了沧涧阁,众人不久也便散了。
  
  素姨和芷云拿着药方去抓药熬制,白芊芊一个人在屋内有些无趣,想着刚刚的惊险,果真是让人汗流浃背,刘梦瑶也算是个人才,将产前躁动焦虑发挥的淋漓尽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不生出来,少夫人便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
  
  白芊芊痛定思痛,决定待这件事情解决以后要好好管制一下后院的不良风气,争风吃醋是不对地,关键是为了楚成翊这个烂俗人争风吃醋更是不对地,瞧瞧他的这堆夫人们都闹成啥样子,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出面,也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那位偏执的大少爷至今还认为是这桩不情不愿的婚姻害死了自己的爱妾,那么一旦有机会报复,想来决不会手软的。
  
  夜幕渐渐降临,屋外的草丛中渐渐有了虫鸣之声,白芊芊起身走到窗前,清冷的寒风抚弄着她的衣襟,她望着院内景致,忽而心中一动,目光缓缓落到床头的大铜铃上,柔和的月光洒落其上,泛起温润的光泽。
  
  楚成翔与楼雪尘去郓州已经好些天了……
  
  一想起雪尘姑娘的彪悍往事,白芊芊冲动了,于是她上前狠狠得摇晃那比人脑袋还大的铜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不够响,于是白芊芊双手并用,使劲摇,最后,整个床棚都被晃得咔咔作响,大有摧古拉朽之势。
  
  结果可想而知,二少爷没有来,男人啊,往往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诺言,哄得女孩子晕头转向,可是最终实施问题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事情总会发生意外的,而意外中的意外便是……大少爷来了。
  
  大少爷受了父命前来安抚身体报恙的妻子,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在二房夫人那里磨蹭到现在才不得不踏足樨香阁,而一来便听到振聋发聩的铃声,让他产生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他的这位明媒正娶的大夫人总能将阖府闹得人仰马翻,多年前还未进门便闹死了桓儿的娘亲,过门以后不得人心,送回老宅后日子总算勉强安定下来,而今卷土重来,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阵势。
  
  楚成翊对女人总是极尽温柔体贴,这与爱不爱没关系,只因为从来就养成的习惯,女人在他面前也都含羞带怯,风情万种,可是这位少夫人却打破了他对女人的定义,现在又让他萌动了一种有失原则的念头。
  
  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在脑中滋生,便迅速生根发芽,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楚成翊在清脆而响亮的铃声中升级以及变态了……
  
  他快步走进屋内,发现白芊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坐在床沿上大口喘息,白净的面容此时一片潮红,面颊上的细小汗珠引人遐思。
  
  大少爷愣住,内心里开始无限翻滚,刚才那微小的冲动转化为满心的悸动。
  
  他要同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屑触碰的女人行周公之礼……
  
  他咳了一声,说道:“今晚……你侍寝……”
  
  如此直白的表述将白芊芊唬了一跳,原本就快速跳动的小心肝直接蹦出了胸膛,她瞠目结舌,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楚成翊阴沉了脸,“我给你一个便是……”直白的表述升级为无耻的借口,白芊芊觉得到大少爷今晚的思维有点跳跃,她哆嗦着往床头一缩,嗫嚅道:“我……我今晚身体不适……”
  
  “我倒是觉得你挺有体力的,这么大个头的铜铃你居然能摇这么久。”楚成翊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定今晚就要将自己的夫人吃干抹净,顺便检验一下她是否恪守贞操。
  
  “我……”白芊芊颤抖加喘息,难道这大少爷被自己气晕了头,或者是寂寞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了。
  
  “你别怕,我会尽量温柔的。”楚成翊张开手臂等待女子前来宽衣,可是等了半天,依然只看白芊芊傻坐在那里,于是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带,将外袍一脱,随手搭在旁边的屏风上。
  
  “你……”白芊芊考虑将铜铃拽下来砸死眼前这头色狼,可是她扯了半天才悲哀的发现,这系绳也太紧了。
  
  楚成翊已经缓缓得走上前来,他伸手挑起女子纤细的下巴,非常专业得品评道:“虽然你没啥才情,长相却还算过得去,虽说比不得月舞的妖艳,梦瑶的雅致,香缇的娇憨……可是你胜在……胜在……”大少爷销魂得卡壳了,在跟女子行房之前总该例行夸奖几句,可是他居然诧异的发现,此女实在让自己找不到好词修饰……
  
  他皱眉沉思半天,实在是找不到……
  
  可自己咋就对她冲动了呢……
  
  大少爷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一项目直接进行下一步。
  
  白芊芊那方手掌刚抬起,楚成翊已经紧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夫妻行房本是天经地义,你反抗什么?”他紧紧握住洁白的手腕用力一扯,女子的身躯便猛烈得撞进胸膛,这种心于心之间的碰撞带给他一种颤动的快感。
  
  白芊芊却要哭了,这算什么事啊,若他真的用强,自己是铁定反抗无效的。
  
  她刚想开口呼救,楚成翊的声音却从头顶响起:“你真的有点变了……”新婚之夜他也曾想粗暴得强迫夏茉儿,可是对方只是嘤嘤得哭了半天便逆来顺受得低了头,望着红妆女子怯弱的模样,楚成翊的内心除了愤懑居然找不出别的情绪,他对她自始至终都未生出过情/欲。
  
  而今,报复的同时他居然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情愫。
  
  白芊芊却丝毫未理会他话中隐含的感情,她抬头逡巡,找寻大少爷颈项的最佳位置,时刻准备在他的脖子上来一口,这招是她联想村内的大狗阿黄而悟出来的招式。
  
  话说,狗急了也会跳墙,羊急了也会咬狼……
  
  楚成翊俯身抱起怀中女子的同时,白芊芊出招,洁白的皓齿咬在光滑的颈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咬,使了使劲,还是未咬破,大少爷吃疼,少夫人咬不动,于是双双滚落床帐内……
  
  金风玉露一相逢,夫妻扭打在床头。
  
  正在沧涧阁里逗孙子的老太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特意安排的温馨夫妻夜生活居然演变到如此剧烈的程度。
  
  牛郎织女好不容易见面,却打起来了……
  
  正在二人难分难解之时,床顶棚也非常应时应景得轰然倒塌,那个大铜铃本就超出了顶棚的负荷,今晚又被白芊芊如此折腾一番,原本摇摇欲坠的顶棚终于耐不住强大的摧残,恶狠狠得砸向床上翻滚的两人。
  
  大铜铃砸向楚成翊的右腿,横栏的木条打到了白芊芊的腰,于是剧烈的夫妻生活就此结束,大少爷和少夫人横躺在废墟中,喘息喘息再喘息……
  
  这个周公之礼果然行得不一般。
  
  




第十五章:歇斯底里

  
  话说此时的楚成翔正在郓州的酒楼包间内宴请宾客,雪尘姑娘温顺得坐在屏风后面唱歌,席上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便是此次郓州之行的目标人——原家商户在郓州的总管。
  
  原总管闭着眼睛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很是陶醉在楼雪尘的歌声中。
  
  二少爷对于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悠闲得夹了几口菜继续关注中年商人的表情。
  
  席上的气氛一时其乐融融。
  
  小厮庆荣在门外轻轻得扣了几下门,楚成翔警觉得抬头,招呼他进来,庆荣进门后冲那总管哈了哈腰便俯在二少爷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少夫人怀孕了……”
  
  楚成翔闻言立时震惊,他五指紧握酒樽,仿佛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庆荣留意了一下二少爷的面色,继续说道:“府里听雨阁的人就通报过来这个消息,还说……还说少夫人夜里摇了好长时间的铃铛,吵得临近的几位夫人半宿没睡好……”
  
  “咔嚓……”酒杯破裂,淅沥的酒水洒了一身,旁边伺候的侍女“呀……”得惊叫一声,慌忙从袖间抽出手帕来擦拭。
  
  楚成翔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而屏风内的楼雪尘已经止了歌声,对面的商户总管也是满脸诧异,不明白刚才还谈笑晏晏的二少爷何以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二少爷……”楼雪尘从屏风的缝隙窥见几滴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不禁柔声询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楚成翔哈哈一笑,随手扯过侍女手中的帕子在手上缠绕几圈,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甚是优雅得拿起酒杯,笑道:“刚才听得太专注,一不小心手上失了力道,无妨,我们继续。”
  
  雪尘姑娘狐疑得看着二少爷,最终又开始了让她厌烦之极的唱歌生涯。
  
  原家那个商户总管倒还是有些顾及,偷眼打量了半天,二少爷还是悠然自得的品着菜,歌儿唱到尽兴时,他也抚掌夸赞,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身后的庆荣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看来自己多虑了,二少爷并没有在乎那位顽劣不羁的少夫人,即便以前在乎,大概刚刚萌生的情愫也随着那豪放的一耳光而烟消云散,说起来脸上的瘀伤可是抹了好几天的跌打损伤药膏才消散。
  
  搞不懂啊搞不懂,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道,瞧瞧人家雪尘姑娘,一举一动都是千娇百媚,销魂蚀骨……
  
  只是楚成翔在喝酒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微笑,乌黑的瞳眸中闪烁着野兽的光芒,“白芊芊,你就是个不省心的,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被人搞大了肚子,你对我那股子野蛮劲儿哪里去了……”二少爷越想越气,索性咕咚咕咚得大口喝了满满一杯酒,击节赞道:“雪尘,唱得好,再来一曲……”
  
  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我们深情而幽怨的雪尘姑娘都唱了些什么。
  
  酒宴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下进行到底,临散席前,原家总管恋恋不舍得看着雪尘姑娘,一副想上前将楼雪尘装进兜里打包带走的样子。
  
  楚成翔只略微扫了一眼便看出端倪,他温柔得拉过楼雪尘,低声询问道:“累吗?回去让丫头煲冰糖燕窝粥给你润嗓子。”二少爷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满是爱怜的神情,于是那位原家总管很识趣得收回了目光,讪讪而去。
  
  而楼雪尘突然听闻如此体贴的话语,顿时受宠若惊,脚底下仿佛踩了云朵般飘忽起来,“不累,不累,我……”
  
  “庆荣,备马!”二少爷仿佛并不在意雪尘姑娘的回答,他抬头扬声吩咐门侧的小厮,而后又对楼雪尘说道:“这些天你还留在郓州,若是原总管爱听歌,你便天天唱给他听,一直唱到他听到曲儿就呕吐……”
  
  “啊……”楼雪尘惊愕,一时没能从温柔乡里醒悟过来。
  
  “放心,我刚才已经暗示过了,他不敢对你图谋不轨,况且我也会多派些人手保护你。”楚成翔淡淡吩咐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形色匆匆,与方才的淡定从容判若两人。
  
  房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冷气徐徐吹进,楼雪尘紧了紧衣襟慌忙追出去,急声问道:“二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楚成翔脚步不停,闷声答道:“回华亭!”
  
  “府里出事了?”楼雪尘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她总觉得今天的二少爷特别奇怪。
  
  “不是!”楚成翔义正言辞的否决,“华亭那边的生意场上出了点状况,需要我回去。”起码现在的二少爷并不想承认,他是因为白芊芊摇晃了那个大铜铃才匆忙赶回,他在内心里已经将白芊芊恨得咬牙切齿,打骂自己暂且不提,怎么就怀孕了呢,谁的孩子啊……
  
  路上的晚风有些急,吹起二少爷雪白的衣角,他松了手上的包扎,任由那丝帕随风而去,楼雪尘这才看清,他的手心确实破了很大的口子,直到现在还有血水慢慢渗出。
  
  楚成翔并未再说话,他紧抿着削薄的嘴唇,快步走到庆荣牵过的马匹前,翻身上马,扬鞭猎猎,绝尘而去。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楼雪尘有些愣,愣了好半天,她转头问庆荣:“那我呢……啥时候回府?”
  
  庆荣纵肩,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他多年侍奉二少爷的经验来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二少爷正游走在歇斯底里的边缘,最迟明天正午,整个楚府将会听到野兽的呼唤,而那有孕在身的少夫人……就自求多福吧。
  
  而楚府这厢正在连夜进行紧急治疗,众丫头们七手八脚得将大少爷少夫人从床棚里刨出来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
  
  话说女人的腿男人的腰,万幸万幸,少夫人伤了腰,大少爷伤了腿,冯至齐在为他俩诊治的时候老脸红了个透,连带根根白须都闪烁着红润的光泽。
  
  荒唐啊,荒唐啊……大少爷的身子也忒生猛了点,难怪要娶八房姨太太轮番上阵,这样激情奔放的夜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了的,瞧瞧少夫人那小身子骨,真是造孽啊……
  
  白芊芊此时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她直挺挺得躺在床上,眼神恶毒得瞪着坐在一旁的楚成翊,实话说大少爷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右侧小腿已经肿得老高,稍微一粘地便锥心刺骨得痛。
  
  “你活该!”白芊芊咬牙。
  
  大少爷冷眼一扫,扭头不去看她,他不与女人计较,可是内心里又真想上去捏死她。
  
  白芊芊继续用眼神扫射楚成翊,可看在冯至齐眼里便成了无声的哀婉,他匆忙为两人诊治完毕后择路而逃,年轻人的世界太疯狂,博闻强识的老大夫已经渐渐淡出风月的大潮流。
  
  而后纷至沓来的便是各房姨太太们,她们惊闻午夜凶铃,心里本来就惴惴不安,现在夫君惨遭迫害,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一声急似一声的慰问中,大少爷终于烦了,他看了一眼假寐的白芊芊,沉声道:“夜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众夫人不舍,刘梦瑶挺着大肚子有些委屈,嘴角一撇一撇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于是楚成翊干脆闭了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半天,众人渐渐退了出去,屋内静悄悄的,只闻窗外“吱吱吱……”的虫鸣,楚成翊侧耳倾听,旁边是自己妻子平稳的呼吸,仿佛是已经睡着了。
  
  大少爷的内心竟然出奇的安静下来,他斜倚着床榻,抬眼一看光秃秃的顶棚便产生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苦笑摇头,望向窗外。
  
  幽静的樨香园内是淡雅而素净的梨花树,偶见几个丫头拿着新配制的药材行色匆匆,漆黑的夜色亦掩盖不了满院子的雪白。
  
  楚成翊第一次心平气和得看那些梨花,忽而觉得其实也不丑,虽然俗是俗了点……
  
  时间静静流畅,寂静的屋内响起一声低沉的话语:“那碗安胎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有没有怀孕?”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大少爷自己都吃了一惊,问这个做什么,昨天阖府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不是都没往心里去吗,当时还盘算着如何借机休掉这个女子,就连昨晚留宿樨香阁都是父亲之命,而今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
  
  良久,白芊芊没有答话,楚成翊嘘了口气,刚想阖眼小憩一会儿,便闻身侧的女子幽幽叹息道:“你以为齐人之福便那么好享吗?!”
  
  大少爷刚想细问,素姨和芷云已经端着药碗进来,于是屋内又陷入沉默。
  
  这一夜,便在不断服药与包扎中度过。
  
  天亮时分,白芊芊便匆忙召唤冯至齐前来号脉,这个怀孕问题着实是她心头的一个大病,夏茉儿是真的怀了,而且怀得惊心动魄,有她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白芊芊觉得有必要尽早解除府内众人的疑心。
  
  她可不想今儿个屋内被塞碗安胎药,明儿个有人来挂个麝香串……那样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一会儿的工夫,冯至齐便来了樨香阁,出乎意料,老太爷也跟着过来了,于是白芊芊在素姨的搀扶下忍痛蹭到了正厅,微微向楚老爷行了个礼便直挺挺得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不能动弹。
  
  “茉儿……昨晚为难你了。”曾经风流韵事一箩筐的楚老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的表现相比于身侧的老大夫堪称大家风范,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白芊芊未能参透他话里的真实含义,只是忙作感激涕零状,“多谢老太爷关心,儿媳没事,只是这喜脉一事,还望老爷子为我做主……”
  
  “茉儿,别担心,若是别人诬蔑了你,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老太爷一面安慰,一面示意冯至齐上前号脉,老大夫也丝毫不敢含糊,请出少夫人的手腕后便细细诊治起来。
  
  半晌,就在白芊芊腰部酸麻到没有知觉时,屋外响起楚成翔隐含怒气的吼叫:“疯丫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声质问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白芊芊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冷硬的地面差点磕断她的腰,她痛得呲牙咧嘴,再抬头时,看到本应在郓州的二少爷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外,纯白的衣衫布满灰尘,高高束起的发冠也有些凌乱,他的双眼赤红,面上怒气冲冲,手里霍霍挥舞着一根漆黑的长鞭。
  
  白芊芊猛然发现,二少爷没准有习武的天赋,光他现在这副怒发冲冠的相貌摆出去都能吓倒一票人。
  
  “翔儿……”老太爷咳嗽一声,儿子这阵势怎么倒是像来抓爬墙的妻子,他不是应该在郓州谈生意的吗?
  
  晨曦照在楚成翔的面容上,他推门而入后便僵立在当场,屋内的女子痛哭流涕得趴在地上,主位上坐着的老太爷一脸肃然。
  
  她的身份被识破了……
  
  这个念头蹦入脑海时,谁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二少爷的脑中闪现出千万种救人的方法,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得丢掉手中的长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决绝道:“爹爹,求您放过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您就念在她怀了楚家骨肉的份上放过她,我……儿子求您!”他深深俯身,额头触地,规规矩矩得给上座的楚老爷行了一个大礼。
  
  震惊,绝对的震惊!
  
  老太爷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白芊芊已经不再挣扎着起身,她在深深的怀疑,也许大概可能……没准自己是真的怀孕了……
  
  冯至齐的胡子风中凌乱,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愤懑,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啊,丈夫同妻子行房如同虐待,小叔子冲过来义无反顾得将责任担……
  
  “扑通……”又是一声响,原本腿部受伤的大少爷好不容易爬到正厅,弟弟的一席话让他再也站立不稳,于是干净利索得扑倒在地。
  
  原来,身残志坚只是一个神话……
  
  冯至齐看着以不同姿势俯倒在地的三个人,终于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站立下去,于是他也“扑通……”一声跪倒,颤抖着说道:“启禀老太爷,少夫人的脉象已经平稳,并无喜脉……”
  
  此言一出,老太爷,大少爷,二少爷,少夫人同时抬头,这一刻,大家面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好不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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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人推荐过:梨花院落 作者:汀兰若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87369 bytes) () 02/07/2010 postreply 19: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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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无语啊,现在贴篇文怎么就这么难,大家别急,我再慢慢试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7/2010 postreply 19:42:26

被打败了,需要txt文件的给我悄悄话吧,泪奔~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7/2010 postreply 19:47:48

呵呵,好看。我也想看后续,能也给我发TXT吗? -针时- 给 针时 发送悄悄话 (4 bytes) () 02/19/2010 postreply 19:31:14

txt已经全部发出,请亲~们注意查收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8/2010 postreply 07:30:00

回复:txt已经全部发出,请亲~们注意查收 -甜宝宝- 给 甜宝宝 发送悄悄话 (7 bytes) () 02/08/2010 postreply 07:43:27

发悄悄话给我你的email吧~~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8/2010 postreply 07:44:37

再次发出,亲~们请注意查收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8/2010 postreply 14: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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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记得有人推荐过:梨花院落 作者:汀兰若 -三三sansan- 给 三三sansan 发送悄悄话 (14 bytes) () 02/09/2010 postreply 14: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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