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来源: 毛毛小雨 2010-01-31 23:27:5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9292 bytes)
第十二章:亲密接触

  
  这一夜,白芊芊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醒来时正赶上楼雪尘要去郓州,帮她收拾包袱时才知道,此一去那便是十天半月,雪尘姑娘自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半个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搞定一个青涩的良家少爷更是不在话下。
  
  白芊芊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怎么昨儿个脑袋一热就将如此彪悍的女子塞给了楚成翔,半个月……十五天啊……怕是二少爷再回来时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雪尘姐……”白芊芊拎起包裹里的一件性感肚兜上下左右看了看,迟疑得叫了一声。
  
  “嗯?”楼雪尘依然在镜匣前描着眉,头都没回。
  
  “没事……”白芊芊复又将那肚兜塞了回去,继续收拾别的的东西,只是脑中却无缘无故浮现出楚成翔面上的一抹红晕,他会害羞的,他一定会害羞的,白芊芊笃定会如此,心中却酥麻麻得酸了一下。
  
  行李收拾妥当时,恰巧马车也到了府门口,楼雪尘稍微又装扮了一会儿便乐颠颠得奔出去,见色忘义得将白芊芊一个人扔在了思卿阁。
  
  思卿阁的位置很好,面朝阳光,左侧是后花园,透过窗户便能一览院内的景致,此时,初春的阳光柔和得照进屋内,仿佛为窗侧静坐的人镀上了一层金光,雕像一般。
  
  白芊芊就这样懒懒得晒着太阳,忽听外面有稀疏的脚步声,原以为是楼雪尘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可是等了半天,依旧没见有人进来,于是她狐疑得打开窗户探着脑袋往外看,园中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只是在她收回目光的一刹那,似看到院门口的花丛黑影一闪,一闪便消失无踪。
  
  白芊芊一怔,旋即快步追了出去,刚出了阁楼的门便看到一封雪白的信笺摆放在台阶上,显然是刚刚有人放上去的,她迟疑得上前拾了起来,信封上无称呼无署名,白芊芊略微一抖,一张纸条便轻飘飘得落了出来:“小心楚成翔。”
  
  小心楚成翔……
  
  白芊芊彻底呆住。
  
  然而,就在她还未完全回神之时,楚成翔却满脸愠色得走进了思卿阁,他走得很急,雪白的袍角粘了一片草叶,绿油油得霎是惹眼。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快步走到女子的身前,沉声问了一句。
  
  “啊!?”白芊芊惊呼出口,同时下意识得向前迈了一步踩住地上的纸条,却一头栽进了楚成翔的怀抱,淡雅的气息萦绕在周身,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可是脚底下踩得消息却如火烙一般。
  
  该不该信他?他曾经说过不会伤害自己,到底该不该信他……
  
  而原本在女子面前就非常容易害羞的二少爷终于红了个彻底,他不过是憋不住要来质问一下白芊芊,没承想竟然遭受如此热情似火的对待,有美在怀,软玉温香,楚成翔的整个身心完全软化了,刚才还满满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探索女体,当真是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首先,颤抖得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发丝的清香撩拨着他的鼻翼,温软的肢体刺激着他的感官,连带颈项的美好轮廓都如羽毛一般摸弄着他的心尖。
  
  好半天,我们的二少爷终于不满足于仅仅抱着,他决定更进一步,于是,修长的手指勾起了白芊芊纤细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对方的面颊,楚成翔只看了一眼便痴了。
  
  如此近的四目相对让白芊芊有些不适,她皱了皱眉头,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呢,他好像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可是并没有戳穿,反而多番照顾,那么……
  
  “你……”白芊芊决定旁敲侧击得问一下,可是刚刚张嘴说了一个字,楚成翔的嘴唇便覆了上来,他的唇柔软中带着点冰凉,微微的喘息声自喉咙轻轻发出,除此之外便是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分不清是谁跳得更厉害,气息都仿佛揉合到了一起。
  
  柔软的舌尖试探得深入女子的樱唇,转瞬便生涩得游移起来。
  
  本来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白芊芊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于是行动先于意识,雪白的手掌“啪”得一声扇在了楚成翔的面上。
  
  于是楚家二少爷的羞涩初吻便在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中结束了。
  
  暗红的手印清晰得浮现在俊朗的面容之上,楚成翔不可思议得瞪大眼睛,呆呆得望着白芊芊,一时之间还未从如此剧大的转变中清醒过来。
  
  白芊芊逮住机会,弯腰,拾起纸条团在手心,迅速后退十步,心里突突跳得剧烈,面色也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得喘息半晌,她恨恨得骂道:“楚成翔,你色狼……你下流!”
  
  “我……”二少爷眼看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女子手脚麻利得退出老远,一面还甚是委屈得大声控诉着,他张嘴想要安抚一下,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刚才做什么?你干吗要如此轻薄我……”白芊芊大口喘息着,说话居然结巴起来。
  
  “我哪里有轻薄你……”楚成翔终于找回了语言,他辩解道:“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白芊芊愣住,转瞬一腔怒火便在心中熊熊燃烧起来,她吼道:“别人主动投怀送抱你就饥不择食了……啊?你卑鄙……”这半个月的郓州之旅楼雪尘恐怕要天天投怀送抱,又碰上这么个没有原则的少爷,那岂不是干柴烈火,任是风吹雨打都照燃不误。
  
  二少爷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狗血喷头得骂过,加之刚才的一掌开始发挥了余力,他的一半脸红涨张得鼓得老高,丝丝疼痛终于勾起了二少爷的尊严与怒火,他抬手指着白芊芊,心里想着最恶毒的词语来辱骂眼前的女子,好半天,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你……你莫名其妙……”
  
  “你无耻,下流,没有原则……”白芊芊捋起袖子,叉起腰,学着邻居胖阿婶骂自家夫君的样子。
  
  “你……”有着良好教育与涵养的二少爷猛然感觉到了自己语言的贫乏,他搜肠刮肚,将二十年来所学的知识融汇贯通后,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你刁蛮,任性,不知所云……”
  
  思卿阁的园中刮起阵阵冷风,号称娴静秀美的少妇人与传说温润如玉的二少爷以最恶劣的语言攻击着对方,最终当言语已经不能表达心中的愤怒时,俩人开始大眼瞪小眼,用眼神来凌迟对方。
  
  小厮庆荣躲在墙根底下瑟瑟发抖,生怕一不小心被误伤。
  
  好半天,楼雪尘在外面的马车上终于等不住了,怎么回去换件衣服要这么久,庆荣那家伙说是去催,却也一去不复返了,搞什么鬼……
  
  雪尘姑娘甚是诧异得下车转去二少爷的听雨阁,可是打扫的丫头只说少爷压根就没有回来,楼雪尘心中突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楚成翔反悔不带自己去郓州了……
  
  她正急得跺脚呢,二少爷冷着脸匆匆进了听雨阁,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庆荣。
  
  “呀……二少爷,你的脸?”楼雪尘惊呼出口。
  
  楚成翔并不回答,他冷哼一声便朝屋内走去,倒是庆荣觉得冷落了如此美人实属不该,他小声解释道:“这楚府的野猫太多啦,该让楚管家抽空抓一下了,大春天的,不仅叫春烦人,这还打人了呢……”
  
  “嗯哼……”一声冷彻心肺的咳嗽声自屋内发出,庆荣忙咬住舌头不敢再说。楼雪尘也识趣得没再追问,只是心里惴惴不安:这么好的相貌要是被猫抓毁容了岂不可惜,真是天妒英才啊……
  
  此时,白芊芊正愤懑得往樨香阁走去,楚成翔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让她一阵哆嗦,对于被轻薄这件事情,她有点生气,但是更生气的却是他没有原则。
  
  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负,怎么他反倒气成那样……
  
  白芊芊伸出十指来细细瞅了瞅,确实打得重了些,现在雪白的手掌还发红呢,而手心里那团皱巴的纸条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白芊芊俯身捡起,展开,依然是五个黑色的大字:“小心楚成翔。”
  
  少夫人定定得瞧着这几个字出了神,站了半晌,她索性在荷塘边坐下。
  
  到底该不该信他呢?
  
  白芊芊连叹了几口气,方才发现素姨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静静立在她的身后。
  
  “素姨?”
  
  素姨垂首歉然道:“白姑娘,我代我家小姐感谢你,还有老夫人……”
  
  白芊芊摆了摆手,将纸条摊在她面前有气无力得问道:“你可认得这字体?”
  
  素姨抬头,细细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好长时间没说话。
  
  白芊芊嗅着荷塘清新的空气,突然就福至心灵,她双手灵巧得将纸条折叠了几下,一叶雪白的小舟便呈现在手心,她轻快得将小船往水里一推,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哪根葱啊,你就给我传纸条,我信你才怪!”
  
  素姨站在她的身后,到嘴的话却临时吞了下去,她也望着那一叶扁舟,渐渐驶进了田田的荷叶间。
  
  真真假假,往往错落,虚虚实实,何必在乎。
  
  




第十三章:栽赃嫁祸

  白芊芊近几天来总是心绪不宁,究其原因,无怪乎就是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妻妾斗,八房姨太太在痛失心腹丫头之后决定奋发图强,少夫人这边她是暂且不敢轻举妄动了,所以那满满的一腔热血全撒到了六房姨太太柳香缇身上。
  
  初时是言语挤兑一下,到后来便由小打小闹上升到两国相争的高度,于是这便苦了白芊芊,六房姨太太一受了委屈便跑少夫人这里来哭诉,每次还都顺手牵羊得带走几样小物什,让白芊芊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而对于刘梦瑶,白芊芊将其归究为产前躁动,算来她怀胎已经九个多月,怕是快生产了。
  
  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白芊芊正摇头感叹呢,柳香缇一声呼啸又冲进了樨香阁,连带院子里的潇潇梨花都抖了抖,撒落花瓣一大滩。
  
  于是白芊芊的豪门少妇生涯又呈现出新的门槛,如何安抚受伤且受惊的弱小心灵,让自己的周身散发出伟大的圣母光环。
  
  这确实是很让白芊芊痛苦到挠墙的一件事情。
  
  这日,柳香缇正声泣俱下得诉说八姨太太的种种恶行,沧涧阁那边的丫头通报说:“老夫人这日晨起就清醒过来,中午还特特要了十菜一汤,现在精神好着呢,说是想见见少夫人。”
  
  白芊芊听闻此消息如蒙大赦,她摆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来叹息安慰道:“香缇妹妹,古圣贤曰: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女人之大德,妇言不可缺……”
  
  少夫人的神情庄重而严肃,听她慢慢说完这席话后,六房姨太太彻底僵住,她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八姨太太同她的杨梅大战到底怎么就触动了古圣贤的三从四德烈女传。
  
  而这厢,白芊芊煞有介事得说完这通愚弄妇女的混帐言论后,甚是理解的拍了拍柳香缇的肩头,说道:“妹妹,你好生思考一下,我先去看望老夫人,话说百善孝为先,怠慢不得……”语毕,她起身领着素姨往沧涧阁走去,留下芷云在樨香阁伺候僵化状态的柳香缇。
  
  好半天,六姨太太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她偏头问芷云:“你们家少夫人……没事吧?”
  
  芷云甚是爽利得一摆手,笑着答道:“没事没事,我们家小姐就这样的人,习惯了就好。”
  
  六姨太太默然无语。
  
  话说,此时沧涧阁的两位老人也正讨论着这位颇有争议的少夫人呢,昏昏沉沉数月终于清醒过来的老夫人中气十足得说道:“从一开始我就不主张让这夏家的闺女进门,你瞧瞧翊儿和翔儿现在都什么样子了,真真是红颜祸水……”说完她心有不甘得剜了老太爷一眼,那眼神似有所指。
  
  老太爷正百无聊赖得修剪花枝,闻言动作一顿,旋即叹道:“这俩孩子,也太胡闹,茉儿本也无甚大过错,错就错在我牵错了红线。”语毕,他“咔嚓”又剪下了一根枯枝。
  
  老夫人半天没说话,看来是有点不高兴了
  
  老太爷闷头剪了一会儿,无奈道:“既然你醒了,那便再将她遣回老宅便是,我看翊儿在家里也是呆不住的。”
  
  这个提议倒不错,老夫人皱眉思索起来。
  
  片刻,白芊芊便由丫头引着进了沧涧阁,她冲院中的老夫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便低眉顺眼得站在一侧,任由老夫人上下左右得打量起来。
  
  老太爷倒是先开口了:“茉儿啊,这半个月来也真是苦了你,既然你婆婆已经清醒过来,不若……”下面的话他倒是不好说了,去年将人家赶走过一次,而今刚刚归府,这话还真不好再开口。
  
  白芊芊垂眸在那里等着下文,心里隐隐明白了其中意思,自是雀跃,却仍隐忍着说道:“那儿媳还是回老宅去吧,这诺大的府邸一时还真是住不惯。”
  
  老太爷捻须微笑,频频点头,这孩子倒还蛮伶俐。
  
  白芊芊暗暗松了一口气,内心里早巴不得奔回樨香阁收拾行李,行动上却不得不乖乖得做低眉顺目状,因为老夫人的目光还在她的周身游移着。
  
  半晌,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终于开口,只见她幽幽叹道:“将来这么大一个家子总该交给你打理的,索性也不用回去了,留下来随我管理府内事宜,多多学习历练才是。茉儿,你可愿意?”
  
  白芊芊原本雀跃着的小心肝哗啦啦碎了一地,她猛得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楚府的当家老夫人,她的年纪想来已经很大,眼角眉梢都有着深深的纹路,可是面色红润,眼神迥异,怎么看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白芊芊忽又记起进府的第二天老夫人那声中气十足的:“妇道!妇道!”那时候感觉她的病来得诡异,现在看来,不仅来得诡异,去的也是诡异,若是被人灌了毒药,理应形容枯槁才是,大概也不应恢复得如此快,那么……
  
  白芊芊偏头扫了一眼老夫人身后伺候着的丫头,正是那日哭泣着不想端药去的女孩子,而她也似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手里端的茶壶抖了抖,悄悄得低了头。
  
  这件事情确实透着蹊跷,白芊芊突觉得整件事她也许只看到了表象,更深层的东西她并未悟透。
  
  片刻,她猛得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慢慢道:“儿媳无德无能,不敢堪此大任,还望老夫人另择它贤,儿媳只愿留在老宅,安安静静度日。”
  
  她不想卷入楚府的内院之争,特别是此刻的老夫人让她生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到底是刘梦瑶算计了夏茉儿,还是这重病弥留的老夫人算计了她们所有的人,白芊芊不敢再想,她唯愿能够顺利出了这府邸,好好守着爹爹过日子。
  
  本来端正坐着的老夫人微微欠了欠身,虚扶了白芊芊一把,慈蔼道:“茉儿,你怕什么,既已做了楚府的少夫人,那便推辞不得,再说青楼里出来的那些花骨朵般的美人我也是信不过的。”
  
  白芊芊咬了咬牙,起身答道:“是,全凭老夫人安排。”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夏茉儿早日产子归来。
  
  在回樨香阁的路上,她终是忍不住问身后的素姨:“这府里有专门的大夫吗?”
  
  素姨低头想了想便答道:“冯至齐大夫好像专门负责楚府的疾病药材,老太爷跟老夫人的身体更是他亲自料理,所以……”
  
  “所以八姨太太的那碗药根本不可能次次都平安端到老夫人房内,即便偶然饮用一次,冯大夫也会及时发现的,对吗?”白芊芊皱眉分析道,一面又当真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发展到这种地步。
  
  素姨点了点头,沉吟道:“当是如此,看来我们都大意了……”
  
  “这事……”白芊芊加快了脚步,轻轻说道:“我想先问问冯至齐再说。”她快步往樨香阁走去,一面差遣素姨去请冯至齐,若想在这复杂的坏境生活下去,就必须先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回到樨香阁的时候,六姨太太柳香缇已经走了,芷云正在收拾屋子,见白芊芊回来,便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六姨太太可真贪小便宜,方才又讨了半包茶叶过去,以后还是别对她那么好心了。”
  
  白芊芊笑了笑未作理会,只是闻着房内有股怪怪的味道,她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异样的物品,只当是柳香缇新用的香料,可是味道也忒浓了点。
  
  只一会儿的工夫,素姨便领着冯大夫进了樨香阁,白芊芊在内室隔着帘子隐约能辨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她低头想了想,思索着用词,片刻,倒是外面的老人先开口了,他似是颇为诧异得问道:“少夫人有孕了?”
  
  他这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在座众人愣了半天,素姨率先反应过来,她撩开帘子进内阁为白芊芊奉了杯茶,少夫人这才找回了言语,她轻抿了一口茶,问道:“冯大夫何出此言?”
  
  冯至齐抽着鼻子深深得嗅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少夫人房内有着浓重的药香,以老夫多年对药材的研制经验判断,当是黄芩,生地,白芍,川断,山药,甘草等,这些药剂以一定分量混合熬制,便是滋阴清热,养血安胎之药,故而老夫才敢断定少夫人定是怀有身孕,况且……”
  
  他的话还未说完,白芊芊便觉后背嗖嗖冒着寒气,她悄悄在芷云耳边说道:“六姨太太走了多久?”芷云偏头想了想答道:“大概一个多时辰,小姐找她有事?”
  
  白芊芊抚额,叹道:“我冤啊,我就是那东郭先生,还一连救起了两头狼……”
  
  “狼?”芷云一头雾水,素姨已经了然,她面色焦急,轻轻得跺了一下脚,闷声道:“快让冯大夫先回去,我们将那栽赃嫁祸的安胎药找出来处理掉再说。”
  
  白芊芊起身,沉声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樨香阁的院子里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刘梦瑶特有的温柔嗓音:“听说姐姐有了身孕,妹妹特来看望,不知姐姐可否方便?”
  
  素姨的脸刷得白了,她咬了咬牙,低骂道:“芷云丫头,你可真没分寸,怎能让六姨太太单独呆在樨香阁做如此手脚?!”
  
  “我……我去取茶叶了……”芷云终于慌了手脚,说话也结巴起来。
  
  外室的老大夫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药物的成分,屋外登门道喜的众人也已迈进门槛,白芊芊望了望素姨,又看了看芷云,忽然笑着说道:“既然阖府上下都这么希望我怀孕,那我便当真怀给他们看!”
  
  语毕,她抬头扬声道:“冯大夫,我近来确感身体不适,又嗜酸食,具体是何因由还望冯大夫诊治以后再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兵书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与其让大家猜测少夫人是否有孕,不若来个明明白白,让这豪门富商的御用大夫做个全面检查,一方面可令图谋不轨者死了心,而另一方面……
  
  私自诋毁少夫人名誉,怕也是不小的罪名。
  
  




第十四章:摧古拉朽

  白芊芊静静得躺在床塌上,层层幔帐遮挡着,只伸出一只手臂让冯至齐来号脉。
  
  冯至齐坐在床前,抬手想要切脉,却看到眼前纤细的手指上微小的茧子,指尖微微泛着黄,怎么看都不似豪门少妇……
  
  好半天,素姨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她伸手将一方丝帕覆在白芊芊的手上,催促道:“冯大夫快请,老太爷还有姨太太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冯至齐低头不语,开始细细得号脉。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夫却一直没说话,白芊芊心里渐渐犯起了嘀咕,孕还是未孕,这真的是个问题!
  
  而樨香阁的外间已经达到近一个月以来最鼎盛的人气,首先造访的八姨太太众人已经足足坐了半个多时辰,再后来老太爷也闻讯赶来,看到外阁里呼呼啦啦众儿媳好不热闹,老爷子一皱眉头踱到院子里散心。
  
  其实说起来,楚老爷此时心里是乍喜乍忧,喜的自然是自己中意的儿媳妇终于有了身孕,忧的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老太爷踱来踱去,梨花树上扑簌簌落下来几片花瓣,于是老太爷更加纠结了,到底是老大的还是老二的……
  
  孽缘啊,孽缘……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冯至齐居然愣是到现在没吭一声,刘梦瑶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得抿着茶,渐渐得就品不动了,她低低得咳了一声,旁边的六姨太太已经笑容满面得说道:“梦瑶妹妹你别担心,那安胎药不仅能安胎,还能扰乱脉象,少夫人这次是由不得自己了。”说完她缓缓得拿起茶杯,十分优雅得抿了一口,轻声说道:“这事要是追查下去……”
  
  “哧……这是家丑,遮盖都来不及,你也不想想,‘七出之罪’她都犯了多少条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她休回家……”刘梦瑶此时已经安了心,只等冯至齐的一句话。
  
  其他众姨太太们对这件事情也颇有微词,自从少夫人归府后,先是二少爷不明不白在樨香阁呆了一宿,后是大少爷留宿园中一次,说起来还不足一个月,怎就有了身孕。
  
  园中之人各怀鬼胎,冯至齐却稳如泰山,好半天,他抚着飘逸的白须皱眉沉吟道:“少夫人的脉象紊乱,不似有喜脉,但是……老夫不敢妄下定论,待先配一副药方稳定了脉象,明日再行诊治。”
  
  白芊芊听闻此言缓缓得收回手臂,低声问道:“明天?”
  
  冯至齐垂首答道:“是,少夫人放心,只是脉象紊乱而已,身体并无其他大碍,今晚喝一幅汤药,明天大概就能恢复。”说完他走到案几前提笔开着药方。
  
  而丫头们早将这个消息通报到外面,众人一时默然无语,刘梦瑶更是惊疑不定,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夏茉儿明明已经有孕,冯至齐怎会诊断不出,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原本纠结不断地老太爷突然顿住,他对身旁的管家低低吩咐了几声便回了沧涧阁,众人不久也便散了。
  
  素姨和芷云拿着药方去抓药熬制,白芊芊一个人在屋内有些无趣,想着刚刚的惊险,果真是让人汗流浃背,刘梦瑶也算是个人才,将产前躁动焦虑发挥的淋漓尽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不生出来,少夫人便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
  
  白芊芊痛定思痛,决定待这件事情解决以后要好好管制一下后院的不良风气,争风吃醋是不对地,关键是为了楚成翊这个烂俗人争风吃醋更是不对地,瞧瞧他的这堆夫人们都闹成啥样子,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出面,也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那位偏执的大少爷至今还认为是这桩不情不愿的婚姻害死了自己的爱妾,那么一旦有机会报复,想来决不会手软的。
  
  夜幕渐渐降临,屋外的草丛中渐渐有了虫鸣之声,白芊芊起身走到窗前,清冷的寒风抚弄着她的衣襟,她望着院内景致,忽而心中一动,目光缓缓落到床头的大铜铃上,柔和的月光洒落其上,泛起温润的光泽。
  
  楚成翔与楼雪尘去郓州已经好些天了……
  
  一想起雪尘姑娘的彪悍往事,白芊芊冲动了,于是她上前狠狠得摇晃那比人脑袋还大的铜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不够响,于是白芊芊双手并用,使劲摇,最后,整个床棚都被晃得咔咔作响,大有摧古拉朽之势。
  
  结果可想而知,二少爷没有来,男人啊,往往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诺言,哄得女孩子晕头转向,可是最终实施问题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事情总会发生意外的,而意外中的意外便是……大少爷来了。
  
  大少爷受了父命前来安抚身体报恙的妻子,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在二房夫人那里磨蹭到现在才不得不踏足樨香阁,而一来便听到振聋发聩的铃声,让他产生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他的这位明媒正娶的大夫人总能将阖府闹得人仰马翻,多年前还未进门便闹死了桓儿的娘亲,过门以后不得人心,送回老宅后日子总算勉强安定下来,而今卷土重来,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阵势。
  
  楚成翊对女人总是极尽温柔体贴,这与爱不爱没关系,只因为从来就养成的习惯,女人在他面前也都含羞带怯,风情万种,可是这位少夫人却打破了他对女人的定义,现在又让他萌动了一种有失原则的念头。
  
  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在脑中滋生,便迅速生根发芽,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楚成翊在清脆而响亮的铃声中升级以及变态了……
  
  他快步走进屋内,发现白芊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坐在床沿上大口喘息,白净的面容此时一片潮红,面颊上的细小汗珠引人遐思。
  
  大少爷愣住,内心里开始无限翻滚,刚才那微小的冲动转化为满心的悸动。
  
  他要同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屑触碰的女人行周公之礼……
  
  他咳了一声,说道:“今晚……你侍寝……”
  
  如此直白的表述将白芊芊唬了一跳,原本就快速跳动的小心肝直接蹦出了胸膛,她瞠目结舌,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楚成翊阴沉了脸,“我给你一个便是……”直白的表述升级为无耻的借口,白芊芊觉得到大少爷今晚的思维有点跳跃,她哆嗦着往床头一缩,嗫嚅道:“我……我今晚身体不适……”
  
  “我倒是觉得你挺有体力的,这么大个头的铜铃你居然能摇这么久。”楚成翊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定今晚就要将自己的夫人吃干抹净,顺便检验一下她是否恪守贞操。
  
  “我……”白芊芊颤抖加喘息,难道这大少爷被自己气晕了头,或者是寂寞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了。
  
  “你别怕,我会尽量温柔的。”楚成翊张开手臂等待女子前来宽衣,可是等了半天,依然只看白芊芊傻坐在那里,于是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带,将外袍一脱,随手搭在旁边的屏风上。
  
  “你……”白芊芊考虑将铜铃拽下来砸死眼前这头色狼,可是她扯了半天才悲哀的发现,这系绳也太紧了。
  
  楚成翊已经缓缓得走上前来,他伸手挑起女子纤细的下巴,非常专业得品评道:“虽然你没啥才情,长相却还算过得去,虽说比不得月舞的妖艳,梦瑶的雅致,香缇的娇憨……可是你胜在……胜在……”大少爷销魂得卡壳了,在跟女子行房之前总该例行夸奖几句,可是他居然诧异的发现,此女实在让自己找不到好词修饰……
  
  他皱眉沉思半天,实在是找不到……
  
  可自己咋就对她冲动了呢……
  
  大少爷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一项目直接进行下一步。
  
  白芊芊那方手掌刚抬起,楚成翊已经紧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夫妻行房本是天经地义,你反抗什么?”他紧紧握住洁白的手腕用力一扯,女子的身躯便猛烈得撞进胸膛,这种心于心之间的碰撞带给他一种颤动的快感。
  
  白芊芊却要哭了,这算什么事啊,若他真的用强,自己是铁定反抗无效的。
  
  她刚想开口呼救,楚成翊的声音却从头顶响起:“你真的有点变了……”新婚之夜他也曾想粗暴得强迫夏茉儿,可是对方只是嘤嘤得哭了半天便逆来顺受得低了头,望着红妆女子怯弱的模样,楚成翊的内心除了愤懑居然找不出别的情绪,他对她自始至终都未生出过情/欲。
  
  而今,报复的同时他居然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情愫。
  
  白芊芊却丝毫未理会他话中隐含的感情,她抬头逡巡,找寻大少爷颈项的最佳位置,时刻准备在他的脖子上来一口,这招是她联想村内的大狗阿黄而悟出来的招式。
  
  话说,狗急了也会跳墙,羊急了也会咬狼……
  
  楚成翊俯身抱起怀中女子的同时,白芊芊出招,洁白的皓齿咬在光滑的颈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咬,使了使劲,还是未咬破,大少爷吃疼,少夫人咬不动,于是双双滚落床帐内……
  
  金风玉露一相逢,夫妻扭打在床头。
  
  正在沧涧阁里逗孙子的老太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特意安排的温馨夫妻夜生活居然演变到如此剧烈的程度。
  
  牛郎织女好不容易见面,却打起来了……
  
  正在二人难分难解之时,床顶棚也非常应时应景得轰然倒塌,那个大铜铃本就超出了顶棚的负荷,今晚又被白芊芊如此折腾一番,原本摇摇欲坠的顶棚终于耐不住强大的摧残,恶狠狠得砸向床上翻滚的两人。
  
  大铜铃砸向楚成翊的右腿,横栏的木条打到了白芊芊的腰,于是剧烈的夫妻生活就此结束,大少爷和少夫人横躺在废墟中,喘息喘息再喘息……
  
  这个周公之礼果然行得不一般。
  
  




第十五章:歇斯底里

  
  话说此时的楚成翔正在郓州的酒楼包间内宴请宾客,雪尘姑娘温顺得坐在屏风后面唱歌,席上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便是此次郓州之行的目标人——原家商户在郓州的总管。
  
  原总管闭着眼睛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很是陶醉在楼雪尘的歌声中。
  
  二少爷对于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悠闲得夹了几口菜继续关注中年商人的表情。
  
  席上的气氛一时其乐融融。
  
  小厮庆荣在门外轻轻得扣了几下门,楚成翔警觉得抬头,招呼他进来,庆荣进门后冲那总管哈了哈腰便俯在二少爷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少夫人怀孕了……”
  
  楚成翔闻言立时震惊,他五指紧握酒樽,仿佛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庆荣留意了一下二少爷的面色,继续说道:“府里听雨阁的人就通报过来这个消息,还说……还说少夫人夜里摇了好长时间的铃铛,吵得临近的几位夫人半宿没睡好……”
  
  “咔嚓……”酒杯破裂,淅沥的酒水洒了一身,旁边伺候的侍女“呀……”得惊叫一声,慌忙从袖间抽出手帕来擦拭。
  
  楚成翔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而屏风内的楼雪尘已经止了歌声,对面的商户总管也是满脸诧异,不明白刚才还谈笑晏晏的二少爷何以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二少爷……”楼雪尘从屏风的缝隙窥见几滴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不禁柔声询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楚成翔哈哈一笑,随手扯过侍女手中的帕子在手上缠绕几圈,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甚是优雅得拿起酒杯,笑道:“刚才听得太专注,一不小心手上失了力道,无妨,我们继续。”
  
  雪尘姑娘狐疑得看着二少爷,最终又开始了让她厌烦之极的唱歌生涯。
  
  原家那个商户总管倒还是有些顾及,偷眼打量了半天,二少爷还是悠然自得的品着菜,歌儿唱到尽兴时,他也抚掌夸赞,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身后的庆荣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看来自己多虑了,二少爷并没有在乎那位顽劣不羁的少夫人,即便以前在乎,大概刚刚萌生的情愫也随着那豪放的一耳光而烟消云散,说起来脸上的瘀伤可是抹了好几天的跌打损伤药膏才消散。
  
  搞不懂啊搞不懂,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道,瞧瞧人家雪尘姑娘,一举一动都是千娇百媚,销魂蚀骨……
  
  只是楚成翔在喝酒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微笑,乌黑的瞳眸中闪烁着野兽的光芒,“白芊芊,你就是个不省心的,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被人搞大了肚子,你对我那股子野蛮劲儿哪里去了……”二少爷越想越气,索性咕咚咕咚得大口喝了满满一杯酒,击节赞道:“雪尘,唱得好,再来一曲……”
  
  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我们深情而幽怨的雪尘姑娘都唱了些什么。
  
  酒宴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下进行到底,临散席前,原家总管恋恋不舍得看着雪尘姑娘,一副想上前将楼雪尘装进兜里打包带走的样子。
  
  楚成翔只略微扫了一眼便看出端倪,他温柔得拉过楼雪尘,低声询问道:“累吗?回去让丫头煲冰糖燕窝粥给你润嗓子。”二少爷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满是爱怜的神情,于是那位原家总管很识趣得收回了目光,讪讪而去。
  
  而楼雪尘突然听闻如此体贴的话语,顿时受宠若惊,脚底下仿佛踩了云朵般飘忽起来,“不累,不累,我……”
  
  “庆荣,备马!”二少爷仿佛并不在意雪尘姑娘的回答,他抬头扬声吩咐门侧的小厮,而后又对楼雪尘说道:“这些天你还留在郓州,若是原总管爱听歌,你便天天唱给他听,一直唱到他听到曲儿就呕吐……”
  
  “啊……”楼雪尘惊愕,一时没能从温柔乡里醒悟过来。
  
  “放心,我刚才已经暗示过了,他不敢对你图谋不轨,况且我也会多派些人手保护你。”楚成翔淡淡吩咐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形色匆匆,与方才的淡定从容判若两人。
  
  房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冷气徐徐吹进,楼雪尘紧了紧衣襟慌忙追出去,急声问道:“二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楚成翔脚步不停,闷声答道:“回华亭!”
  
  “府里出事了?”楼雪尘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她总觉得今天的二少爷特别奇怪。
  
  “不是!”楚成翔义正言辞的否决,“华亭那边的生意场上出了点状况,需要我回去。”起码现在的二少爷并不想承认,他是因为白芊芊摇晃了那个大铜铃才匆忙赶回,他在内心里已经将白芊芊恨得咬牙切齿,打骂自己暂且不提,怎么就怀孕了呢,谁的孩子啊……
  
  路上的晚风有些急,吹起二少爷雪白的衣角,他松了手上的包扎,任由那丝帕随风而去,楼雪尘这才看清,他的手心确实破了很大的口子,直到现在还有血水慢慢渗出。
  
  楚成翔并未再说话,他紧抿着削薄的嘴唇,快步走到庆荣牵过的马匹前,翻身上马,扬鞭猎猎,绝尘而去。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楼雪尘有些愣,愣了好半天,她转头问庆荣:“那我呢……啥时候回府?”
  
  庆荣纵肩,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他多年侍奉二少爷的经验来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二少爷正游走在歇斯底里的边缘,最迟明天正午,整个楚府将会听到野兽的呼唤,而那有孕在身的少夫人……就自求多福吧。
  
  而楚府这厢正在连夜进行紧急治疗,众丫头们七手八脚得将大少爷少夫人从床棚里刨出来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
  
  话说女人的腿男人的腰,万幸万幸,少夫人伤了腰,大少爷伤了腿,冯至齐在为他俩诊治的时候老脸红了个透,连带根根白须都闪烁着红润的光泽。
  
  荒唐啊,荒唐啊……大少爷的身子也忒生猛了点,难怪要娶八房姨太太轮番上阵,这样激情奔放的夜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了的,瞧瞧少夫人那小身子骨,真是造孽啊……
  
  白芊芊此时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她直挺挺得躺在床上,眼神恶毒得瞪着坐在一旁的楚成翊,实话说大少爷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右侧小腿已经肿得老高,稍微一粘地便锥心刺骨得痛。
  
  “你活该!”白芊芊咬牙。
  
  大少爷冷眼一扫,扭头不去看她,他不与女人计较,可是内心里又真想上去捏死她。
  
  白芊芊继续用眼神扫射楚成翊,可看在冯至齐眼里便成了无声的哀婉,他匆忙为两人诊治完毕后择路而逃,年轻人的世界太疯狂,博闻强识的老大夫已经渐渐淡出风月的大潮流。
  
  而后纷至沓来的便是各房姨太太们,她们惊闻午夜凶铃,心里本来就惴惴不安,现在夫君惨遭迫害,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一声急似一声的慰问中,大少爷终于烦了,他看了一眼假寐的白芊芊,沉声道:“夜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众夫人不舍,刘梦瑶挺着大肚子有些委屈,嘴角一撇一撇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于是楚成翊干脆闭了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半天,众人渐渐退了出去,屋内静悄悄的,只闻窗外“吱吱吱……”的虫鸣,楚成翊侧耳倾听,旁边是自己妻子平稳的呼吸,仿佛是已经睡着了。
  
  大少爷的内心竟然出奇的安静下来,他斜倚着床榻,抬眼一看光秃秃的顶棚便产生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苦笑摇头,望向窗外。
  
  幽静的樨香园内是淡雅而素净的梨花树,偶见几个丫头拿着新配制的药材行色匆匆,漆黑的夜色亦掩盖不了满院子的雪白。
  
  楚成翊第一次心平气和得看那些梨花,忽而觉得其实也不丑,虽然俗是俗了点……
  
  时间静静流畅,寂静的屋内响起一声低沉的话语:“那碗安胎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有没有怀孕?”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大少爷自己都吃了一惊,问这个做什么,昨天阖府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不是都没往心里去吗,当时还盘算着如何借机休掉这个女子,就连昨晚留宿樨香阁都是父亲之命,而今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
  
  良久,白芊芊没有答话,楚成翊嘘了口气,刚想阖眼小憩一会儿,便闻身侧的女子幽幽叹息道:“你以为齐人之福便那么好享吗?!”
  
  大少爷刚想细问,素姨和芷云已经端着药碗进来,于是屋内又陷入沉默。
  
  这一夜,便在不断服药与包扎中度过。
  
  天亮时分,白芊芊便匆忙召唤冯至齐前来号脉,这个怀孕问题着实是她心头的一个大病,夏茉儿是真的怀了,而且怀得惊心动魄,有她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白芊芊觉得有必要尽早解除府内众人的疑心。
  
  她可不想今儿个屋内被塞碗安胎药,明儿个有人来挂个麝香串……那样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一会儿的工夫,冯至齐便来了樨香阁,出乎意料,老太爷也跟着过来了,于是白芊芊在素姨的搀扶下忍痛蹭到了正厅,微微向楚老爷行了个礼便直挺挺得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不能动弹。
  
  “茉儿……昨晚为难你了。”曾经风流韵事一箩筐的楚老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的表现相比于身侧的老大夫堪称大家风范,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白芊芊未能参透他话里的真实含义,只是忙作感激涕零状,“多谢老太爷关心,儿媳没事,只是这喜脉一事,还望老爷子为我做主……”
  
  “茉儿,别担心,若是别人诬蔑了你,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老太爷一面安慰,一面示意冯至齐上前号脉,老大夫也丝毫不敢含糊,请出少夫人的手腕后便细细诊治起来。
  
  半晌,就在白芊芊腰部酸麻到没有知觉时,屋外响起楚成翔隐含怒气的吼叫:“疯丫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声质问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白芊芊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冷硬的地面差点磕断她的腰,她痛得呲牙咧嘴,再抬头时,看到本应在郓州的二少爷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外,纯白的衣衫布满灰尘,高高束起的发冠也有些凌乱,他的双眼赤红,面上怒气冲冲,手里霍霍挥舞着一根漆黑的长鞭。
  
  白芊芊猛然发现,二少爷没准有习武的天赋,光他现在这副怒发冲冠的相貌摆出去都能吓倒一票人。
  
  “翔儿……”老太爷咳嗽一声,儿子这阵势怎么倒是像来抓爬墙的妻子,他不是应该在郓州谈生意的吗?
  
  晨曦照在楚成翔的面容上,他推门而入后便僵立在当场,屋内的女子痛哭流涕得趴在地上,主位上坐着的老太爷一脸肃然。
  
  她的身份被识破了……
  
  这个念头蹦入脑海时,谁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二少爷的脑中闪现出千万种救人的方法,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得丢掉手中的长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决绝道:“爹爹,求您放过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您就念在她怀了楚家骨肉的份上放过她,我……儿子求您!”他深深俯身,额头触地,规规矩矩得给上座的楚老爷行了一个大礼。
  
  震惊,绝对的震惊!
  
  老太爷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白芊芊已经不再挣扎着起身,她在深深的怀疑,也许大概可能……没准自己是真的怀孕了……
  
  冯至齐的胡子风中凌乱,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愤懑,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啊,丈夫同妻子行房如同虐待,小叔子冲过来义无反顾得将责任担……
  
  “扑通……”又是一声响,原本腿部受伤的大少爷好不容易爬到正厅,弟弟的一席话让他再也站立不稳,于是干净利索得扑倒在地。
  
  原来,身残志坚只是一个神话……
  
  冯至齐看着以不同姿势俯倒在地的三个人,终于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站立下去,于是他也“扑通……”一声跪倒,颤抖着说道:“启禀老太爷,少夫人的脉象已经平稳,并无喜脉……”
  
  此言一出,老太爷,大少爷,二少爷,少夫人同时抬头,这一刻,大家面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好不丰富。
  
  




第十六章:乱点鸳鸯

  
  自从二少爷大闹了樨香阁后,老太爷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小儿子没救了,一年以前还疑似恋嫂,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赤 裸裸的奸情。
  
  楚老爷曾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下自己的儿媳,可少夫人腰板挺得笔直,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事实上,别人不会管你身子正不正,只会挑你影子斜不斜。
  
  于是老爷子毫不犹豫得下达命令,樨香阁方圆数里内列为禁区,除了大少爷外一切雄性动物不得踏足。
  
  听到这个消息时,白芊芊正趴在床上让素姨在腰上抹药,芷云端着药碗的手一抖一抖的,吃吃笑了半天,少夫人却没事人一样打了个哈欠,吩咐道:“这个月的例钱让徐沧抽空送回去吧,顺便捎封信回家。”
  
  素姨这才意识到,白芊芊不知不觉已经在楚府度过了一个月,一路披荆斩棘得走过来也真是惊心动魄,好在有惊无险,虽然声名狼藉,却安然呆到现在。
  
  而老夫人念在少夫人伺候夫君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也没有过多为难,只说让她安心养伤,府里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转交过去。
  
  众人都以为楚老夫人接手后头一件要办的事情必然是彻查安胎药事件,白芊芊也等着老太爷为她正名呢,毕竟当日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若是别人诬蔑了你,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然而……两位老人似乎没觉得少夫人是被人诬蔑了……
  
  此时,让他们揪心挠肺的是另一件事情,二少爷快要及冠了,想当年大少爷及冠那会儿已经同卿音丫头花前月下好多年,并且没过多久便生下了长孙桓儿,可你再瞧瞧二少爷这德性,侍妾没一个,专吃窝边草,而且还疯疯癫癫地扬言大嫂怀了他的孩子。
  
  话说,每个大龄未婚青年的背后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
  
  老夫人对此痛心疾首,决定力挽狂澜,帮宝贝儿子找回自己失落的青春。
  
  就在大少爷和少夫人双双重伤后的第二天,二少爷的听雨阁内开始陆陆续续搬进一些画像,华亭知府周家的千金……吴郡盐商司马家的小姐……幽州大将军府的小姨子……临安第一才子贺状元的妹妹的闺中密友……
  
  天南海北的美人儿全都被这位充满爱心的母亲搜罗了来,可是二少爷连看都未看便原封不动得退了回去,传的话是“不够美……”“不够才情……”“看着就不温柔……”“脖子上有颗痦子……”
  
  可是老夫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貌美没才情欠温柔的是樨香阁的那位。
  
  画像筛选到第五天的时候,老夫人的忍耐力终于达到极限,她颤抖着手拿着当朝长公主的外甥女的画像气道:“翔儿竟然说她的家世出身不好……人家可是御赐的郡主!”
  
  老太爷正在同大少爷下棋,闻言头也不抬,看了棋局好半天才漫不经心答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楚成翊的面部一阵抽搐,原来这个道理他老人家也是清楚的。
  
  “你抽空还是去找翔儿好好谈谈,自从郓州回来后这孩子孤僻了许多。”楚老夫人不无担忧,兄弟两个喜欢同一个女人本就是十分悲哀的事情,更悲哀的是喜欢的居然是那样一个女人,老夫人摇头叹息。
  
  “嗯……”老太爷若有若无得答应着,手里头捻着一颗白子思索半天,慢慢落在左上角。
  
  四月的天气已经微暖,楚成翊看着老爷子落子的地方,又抬头望向整理画像的母亲,脸上的神情微微变了变,最终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很是淡然得说道:“不若……让茉儿去劝劝他吧,大概会有用……”说话间,他缓缓得在白子旁落了一子。
  
  老太爷诧异抬头,老夫人若有所思。
  
  半晌,两位老人同时答道:“好……”
  
  于是老少三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达成了共识。
  
  白芊芊那厢不久便接到命令,说是长嫂如母,责令她前去开导二少爷,顺便进献几幅美人画像过去,无论如何都要让二少爷挑一幅。
  
  白芊芊收到那些堆积如小山的画像时,原本喀吧喀吧磕着瓜子呢,突然手一抖,腰便闪了一下,酸溜溜得疼。
  
  她知道,如果真把这些画像给拿过去,楚成翔估计会撕了她。
  
  可是,如果不拿过去,她很快便又能看到老夫人慈蔼的笑容,以及那红润的面容,迥异的眼神。
  
  白芊芊猛然间打了个冷战,于是腰又闪了一下。
  
  柿子专挑软的捏!
  
  于是当天下午白芊芊便将府里清扫的丫头纠集到一起,每个人怀抱一摞,少夫人则雄赳赳气昂昂的摇着轮椅滑到听雨阁。
  
  可是越接近听雨阁白芊芊便越心虚,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变成了原地踏步。
  
  好半天,当看到听雨阁内的一抹新竹时,少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冲上前。
  
  二少爷此时正在书房内看几封信笺,郓州的生意进展顺利,雪尘姑娘可能还要在那里多呆几天……
  
  不错不错,二少爷笑眯眯得看下一封。
  
  原家在华亭的生意已经山穷水尽,好几家商号面临倒闭的危险……
  
  也是好消息。
  
  ……
  
  看到最后一封的时候,楚成翔挑了挑眉毛,身子向后斜倚,寻了个最佳姿势慢慢研读,正读到尽兴呢,冷不防看到少夫人领着众人浩浩荡荡杀进来。
  
  实话说自从那日二少爷当众出糗后便没有再见过白芊芊,一来是老太爷管得紧,二来嘛他也实在是不想去见她。
  
  其实,不光不想见少夫人,连带老太爷,老夫人,大少爷他都不想见。
  
  于是在大家眼里,一向开朗的二少爷孤僻了。
  
  所以乍一看到白芊芊,楚成翔一愣,旋即冷冷得瞥了她一眼,“大嫂,身体好些了吗?”
  
  好大的醋味啊。
  
  “好多了……好多了……”白芊芊打着哈哈,一面寻找最具母爱的表情,好半天,她酝酿好情绪,语重心长道:“翔儿啊……”
  
  楚成翔浑身剧烈哆嗦,一口唾沫呛到了,咳个不停。
  
  “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嫂我也是过来人,男人嘛,不都想找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若,就由大嫂我做个媒,周知府家的千金听说是个瘸子,我们是不要的,司马家的小姐好歹四肢健全,我们倒是可以考虑,大将军府的小姨子……”白芊芊原封不动得将河边阿婆的话复述了一遍,而且声情并茂,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感觉,这口才……都可以去做人口贩子了。
  
  楚成翔一开始还试图打断她,可听到最后他便平和了心态,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冷眼看着轮椅上滔滔不绝的女子。
  
  好半天,白芊芊看二少爷一点反应也没有,便振臂一挥招呼随行的丫头进献美人图,一幅一幅捧上来,楚成翔也甚是有耐心得看,并且每幅都微笑点头,偶尔看到极品时也会品评道:“不错……”
  
  一盏茶的功夫……两盏茶的功夫……白芊芊打起了哈欠。
  
  末了,二少爷咂巴着嘴,很是享受得说道:“都很不错,可不可以全要了?”
  
  “你……”白芊芊气结,“你合作点!”
  
  楚成翔双臂抱胸,似笑非笑,“这些画像全部留下,待会儿我慢慢欣赏。你们先都出去,大嫂你留下。”
  
  众人犹豫了一下,纷纷退了出去。
  
  白芊芊皱眉,不知道二少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屋内出奇得安静下来,楚成翔目不转睛得盯着女子的面容,眸光深沉,半晌,他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什么……”白芊芊一愣,顾左右而言他,“我懂,我懂,你不就嫌弃那些女子不温柔貌美,不多才多艺,我再给你找寻合适的便是。”
  
  楚成翔还是那样看着她,静静问道:“你喜欢过人吗?”
  
  “呃……”白芊芊呆住。
  
  于是二少爷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做过亏心事吗?”
  
  少夫人觉得这个问题好深沉,她略微想了想便很有骨气得挺直腰板,脆声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话一说完,楚成翔便笑了,笑到开心处,他抖了抖手里的信笺,徐徐念道:“白芊芊,年十六,江陵镇同桦村人,自幼在村中做浣衣女,善于刺绣,性喜梨花。其父白彦之为同桦村的教书先生,七年前重病不起……”
  
  二少爷的声音温润清朗,白芊芊却腿一软差点没从轮椅上栽下去,她张嘴结巴得问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那我问你,你做过亏心事吗?”楚成翔缓缓得折叠着手里的信笺,目光却紧紧盯着白芊芊,不遗漏任何一个表情。
  
  “我……”少夫人终于哑口无言,她依然挺直着腰板,只是底气已经不足。
  
  好半天,二少爷看够了,笑眯眯得说道:“大嫂,我不想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指了指那堆积成山的画卷,很是直言不讳。
  
  “不行!老夫人吩咐过的!”白芊芊悲愤了。
  
  “那我不管,我不会让家里包办我的婚姻。”他起身,走到白芊芊面前,眸光中闪烁着别样的深意:“我不是大哥,不会软弱到连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我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个,也一定会娶到手,所以……我不需要那么多替身。”
  
  白芊芊抬头望着楚成翔,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她看着他的眼睛,只一会儿便低了头,轻声说道:“可是……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
  
  “你会有办法的。”二少爷鼓励道:“坑蒙拐骗不是你的强项吗?!”
  
  于是白芊芊心中刚刚萌生的一点缱绻小情谊顿时烟消云散,有这么夸人的吗?!
  
  “芊芊……”楚成翔将白芊芊的周身打量一圈,最后定格在她的腰上。
  
  “嗯?”白芊芊抬头。
  
  “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记得摇铃铛,我会听到的,也会去救你。”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腰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二少爷怕自己的精神世界塌陷,所以不待白芊芊回答便挥手说到:“你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于是白芊芊带领着众人愁眉苦脸得从听雨阁落败而归。
  
  事实证明,少夫人的身子绝对不是正直的,而二少爷也绝对不是软柿子。
  
  只是书房里的楚成翔将那封信笺看了又看,眼中的神色慢慢沉淀,心中却似有万千头绪在不断翻滚。
  
  有一句话他没有念:
  
  其母朱氏早亡,死于十年前,家世出身不详。
  
  




第十七章:婚姻大事

  二少爷娶妻这事儿白芊芊想拖着,可是老夫人却不想拖。
  
  眼瞅着楚成翔的及冠礼在际,楚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忙做一团,老夫人的催促也一次急似一次。
  
  白芊芊躲在轮椅上天天装病,而那厢大少爷的腿伤已经养好,开始频繁得在她眼前晃悠,于是连带一众姨太太们也开始频繁在她眼前晃悠。
  
  樨香阁空前热闹起来。
  
  只有白芊芊依然漫不经心得嗑着瓜子,因为楚成翊的这帮姨太太们她除了能认清编号,名字还处于模糊与混沌状态。
  
  当然,刘梦瑶除外。
  
  说起这第八房姨太太刘梦瑶那话可就长了……
  
  芷云小丫头当初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积极主动地找寻府里的姐姐妹妹们打探消息,原本一众小丫头们还甚是排外,压根不将少夫人当成自家人。
  
  可是,八卦是无处不在的,芷云凭借着良好的八卦精神渐渐打入敌人内部。
  
  然而,就在这场妻妾争霸大战进行到最关键时刻,少夫人光荣得倒下了。
  
  于是芷云搜集来的小情报便成了白芊芊养伤时一项必不可少的娱乐方式。
  
  话说今儿个午膳时分大少爷又来光顾了一圈儿,挺着大肚子的刘梦瑶自然少不得尾随其后,见了少夫人后也很是柔顺得叫着“姐姐……”
  
  而白芊芊对她的认识也一次次的攀升,不愧是当年倾国倾城的红角啊,果然是实力派的,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再瞧瞧那柔美的小模样,风雅的小才情,楚成翊宠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今美人有孕,更添风情,只是眉梢眼角依稀笼着一股化不开的幽愁,特别是不经意间望向大少爷的眼神,深情中带着一点哀婉,哀婉中又透着一点希翼。
  
  白芊芊觉得,能将眼神练就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境界。
  
  他们前脚刚迈出了樨香阁,芷云就不满得嘟起了嘴巴,抱怨道:“这个八姨太太脸皮好厚,倚仗有孕在身就这样惺惺作态……”
  
  白芊芊也不接话,只是将桌子上半盘点心放到膝盖上,笑眯眯招呼道:“来来……推我到院子里晒太阳,顺便继续给我讲梦瑶姑娘的传奇故事……咦,上次讲到哪儿了?”
  
  芷云歪头想了想,答道:“花魁姑娘遭遇纨绔子弟,嗯……对,就是这段,今儿个接着讲路见不平英雄救美……”
  
  好俗的桥段啊……
  
  白芊芊打了个哈欠,两个雅人居然通过如此烂俗的方式认识了,接下来肯定是倾心相许以报大恩,再然后就是花前月下缠绵悱恻,再再后来呢,妻妾大战血流成河……
  
  正午的太阳白花花的,暖烘烘的,白芊芊听着听着便迷迷糊糊想要睡过去。
  
  朦胧间,她听到芷云小声嘟囔道:“我不喜欢她,她不是个好人。”
  
  白芊芊笑了:“假是假了点,可也不是坏人。”
  
  “先是毒害老夫人,后来与六姨太太设计陷害你……这还不坏啊?!”芷云咋舌。
  
  “她要是真的恶毒心肠,当日柳香缇给我挂的便是麝香串这样的堕胎药,可是她给我的却是安胎药……”白芊芊斜倚着轮椅的靠背,脑袋拱了拱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继续说道:“而老夫人那里不也没事嘛……”
  
  好半天,芷云不再说话,白芊芊于是真的睡着了,梦里还偷偷溜到爹爹的房间内拿书看,该看的不该看的,能看的不能看的,反正是全看了,正看到激情澎湃处,耳朵里猛然间砸进来一句话:“茉儿,翔儿选的画像呢?”
  
  “画像……”白芊芊登时就清醒了,她迅速从崔莺莺和张生的月夜相会切换到有敌来袭状态,坐直身子定睛一看,老夫人正精神抖擞得立在樨香阁的门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于是白芊芊再一次确认,老夫人是真的没事了,而且还有点精力旺盛。
  
  少夫人愣了半晌才挣扎着起身请安。
  
  “画像呢?”老夫人又逼近一步,白芊芊头皮开始发麻,再抬头一瞥便看到老太爷慢慢踱进樨香阁。
  
  可是自打楚老夫人醒来,白芊芊总觉得老爷子光辉而高大的形象开始缩水,渐渐有被掩盖的趋势。
  
  “咳咳……”老太爷咳了一声,安抚道:“茉儿有伤在身,先坐吧。”
  
  少夫人没敢坐,挺着腰板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最终一咬牙说道:“那些画像二少爷都不喜欢,可是儿媳有个提议……”
  
  老夫人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奥?说来听听。”
  
  “不若……不若……”白芊芊咬唇,脑中飞速转动,迅速组合最完美的谎言,可是……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素姨很带眼色的端来茶水瓜果伺候众人在院内的亭中坐下,于是气氛渐渐缓和下来,老太爷主动岔开了话题,开始询问少夫人的身体状况。
  
  老夫人的心里却开始犯起了别扭,她是怎么看这个儿媳怎么不顺眼,究其原因与长相才情无关,错就错在她是朱府大小姐的女儿,三十多年前楚老爷子很是深明大义的放下那段感情,可三十年过去了,老夫人却一直在纠结。
  
  当局者已经醒了,可旁观者还在迷糊。
  
  “茉儿啊……”老太爷抿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等身子安好以后去趟送子观音庙吧。”老爷子想当然的认为自家儿子对儿媳的态度已经开始有回暖迹象,那么离抱孙子就不远了。
  
  “好……”白芊芊拧眉,下意识的往轮椅里靠了靠,怎么一开始就听信了夏茉儿的那句话“他大概在六个月里都懒得瞧我一眼……”,现在刚刚过了一个多月咋就超出预计这么多呢……
  
  春日的微风徐徐吹拂,少夫人开始慢慢意识到,人生啊,真是处处充满着惊喜。
  
  惊喜过后还有更大的惊喜……
  
  “小姐小姐,不好啦……” 徐沧先声夺人,气喘吁吁冲进院内的时候脸便开始发青,而后转绿,手里高扬着一封信抖来抖去。
  
  于是众人齐刷刷的望向那信封。
  
  “爱女亲启……”柔和的小楷,白芊芊一眼就认出是出自自家爹爹的手笔。
  
  少夫人觉得此刻自己能呕出三升血。
  
  五六双眼睛齐刷刷的瞪着他,徐沧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众人静默好半天,徐沧正考虑要不要将这封致命的信件吃了,只闻“淅溜……”一声响,白芊芊轻轻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众人又开始狐疑的望向笑得春花灿烂的少夫人。
  
  “老太爷,老夫人,关于二少爷的婚事,儿媳的提议是,不如让楚家与夏家亲上加亲……”白芊芊让自己面上的笑容尽情绽放,“儿媳想将家里的表亲介绍给二少爷,不知二老以为如何?”
  
  “表亲!?”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太爷却来了精神,他眼神炯炯地看着白芊芊,激动道:“是嫡表亲吗?”那样子活脱脱像是给他介绍女孩子。
  
  “不是?”白芊芊很坚决地否认:“是旁系的表亲。”
  
  老爷子有些失望,老夫人却还坚定不移地关注着徐沧手里的信笺。
  
  少夫人又抿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儿媳斗胆先询问了家父的意见,表妹妍妍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说到这里,她甚是大度的一挥手,吩咐道:“徐沧,将信笺呈上来。”
  
  徐沧的脸色彻底变黑,磨蹭着将信封递到白芊芊手中,一面拼命给素姨使眼色。
  
  “哗啦……”一声,少夫人抖开了手里的信,老夫人刚想凑上前去看,白芊芊已经脆声念道:“吾女茉儿,为父得知汝归府和睦,甚是感慰。思及信中所提连姻之事,为父寻问表兄之意,其很是感念,深表荣幸。然妍妍年幼,正由先生教习琴棋书画……”白芊芊很和时宜的拧了一下眉毛,无奈道:“家父认为婚事要推迟到半年后,不知二老的意思?”
  
  老太爷沉吟不已,老夫人问道:“不知这妍妍小女相貌如何?”
  
  “一年多以前见的时候还是个秀气的小女孩儿,现今应该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相貌嘛,绝对不会输给那些个画像中的千金小姐。”少夫人拍着胸脯打了保票,老夫人开始认真考虑起着桩婚姻的可行性。
  
  白芊芊趁机将信笺收进怀中,推波助澜道:“这事儿我前些天也模模糊糊跟二少爷提过,他并未表示反对……”
  
  倔强的小儿子居然松口了!?
  
  两位老人顿觉看到了希望,于是老夫人不再犹豫,“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半年以后再向夏家下聘礼,至于翔儿那边,先将明日的及冠礼行完再说。”
  
  素姨,芷云,徐沧齐齐张大嘴巴,只觉每个人的头顶上一群乌鸦嘎嘎飞驰而过。
  
  楚家二少爷的婚姻大事就这样被草草儿戏掉了……
  
  白芊芊嘘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小命依然安在,而至于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夏妍妍鬼才知道在哪里,半年之后的事情半年以后再说……
  
  而正在听雨阁里处理帐务的楚成翔乍闻自己订婚的消息居然哈哈笑出声来,一面心里乐陶陶的想道:芊芊丫头,你居然主动将自己介绍给了我,可见你对我的情谊真是不一般啊……
  
  原来,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果然是不一样的。
  
  




第十八章:假戏真做

  四月十五,风和日丽,春风荡漾,算命的说诸事皆宜,于是二少爷的及冠礼便安排在今天。
  
  换种方式可以这么说,因为二少爷的生辰便是这日,所以算命的先生才说诸事皆宜。
  
  当然,这么说是有事实依据的。
  
  大少爷就感觉今天特别的诸事不顺。
  
  首先是早膳的时候吃出来一条虫子,他恶心了半天决定辞退府里的厨子,后来一问才知道正牌大厨调到前院准备酒席了,这桌饭菜是有孕在身的刘梦瑶亲自做的。
  
  看着爱妾挺着大肚子端着一盆黑糊糊的汤进了屋子,楚成翊原本要摔的筷子愣是没摔出去,他硬着头皮又夹了一筷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瞅了半天才塞进嘴里,可是咀嚼的过程中依然感觉有东西在嘴里爬行。
  
  他干咳了两声才压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刘梦瑶又很是殷勤的盛了一碗汤递上去,楚成翊看着那汤汤水水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什么质材,一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盈盈似水中有着点点星光。
  
  于是大少爷一咬牙,喝!还能死人不成……
  
  可是喝之前,他用大勺在碗里面捞了半天,神情很是专著,八姨太太愣住,迟疑问道:“夫君大人,你要找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看看虫子煮的够不够烂……”大少爷哈哈一笑,继续埋头苦干。
  
  刘梦瑶的脸色刷得红了,紧接着甚是羞赧的低了头。
  
  大少爷的这顿早饭吃得很是精疲力竭,所以吃完以后他决定到处走走散散步,顺便呼吸点新鲜空气。
  
  和暖的春风吹拂下,他的心在荡漾,胃在颤抖。
  
  楚成翊觉悟到,这个世界上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人家少夫人虽然缺点多多,可你也得允许人家活不是。
  
  好了,今天的借口找好了,大少爷心满意足的往樨香阁走去。
  
  可是越走近樨香阁越觉得今儿个气氛好像不大对,楚成翊走进去一看,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再走进内阁,发现白芊芊正独自一人埋头叹息,素姨跟芷云不见了踪影。
  
  大少爷心头一跳,沉声道:“你怎么了?”
  
  昨儿个听说还兴致勃勃地为二少爷介绍女孩子,怎么今儿个就垂头丧气起来,难道是她对老二还存着别样的心思,后悔了不成。
  
  一念及此,楚成翊那饱受摧残的老胃又开始颤抖起来,抖得整个心都开始冒酸水。
  
  他等了半天,白芊芊没理他。
  
  于是他耐着性子在白芊芊对面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妻子,你要时时刻刻记住,别的男人对于你来说那就是粪土,连粪土都不如……”
  
  白芊芊鄙夷的扫了一眼楚成翊,典型的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啊。
  
  这样尖锐的眼神瞬间刺伤了大少爷,他有些激动,“别跟我说你不在乎,那你此时在伤心什么?”
  
  白芊芊一愕,原来自己的感情这么外露啊。
  
  不过她还是没说话。
  
  大少爷有点怒了,他霍得站起身下令道:“今儿个楚成翔的及冠礼你不许参加!”
  
  “是……”白芊芊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依然闷闷的坐在轮椅中,犹如霜打的茄子。
  
  情根深种啊……
  
  大少爷气结。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脏跟老胃颤抖着跳错了位。
  
  好半天,气顺了,楚成翊转身往外走,闷闷道:“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反正看得着也吃不着,弟弟的婚事定了,而她也注定了做一辈子的楚府少夫人。
  
  楚成翊觉得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调教这个顽劣不堪的女子,不急在这一时。
  
  然而,就在他快要迈出阁门的时候,白芊芊终于抬头轻轻说了一句话:“今儿个我不想呆在府里,我想去送子观音庙里求支签……”
  
  大少爷顿住,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想要孩子了?”
  
  “是……我想在送子观音庙里诚心祷告一宿。”白芊芊低了头,难得脸颊飞起一抹红晕,“老太爷吩咐过的。”
  
  大少爷快步折回,握着少夫人的肩头激动道:“你真想去送子观音庙?”
  
  “是啊……”白芊芊发现今天的楚成翊格外的莫名其妙。
  
  楚成翊抬头望屋顶,顿觉整个胃舒服多了,再豪放的女孩子表白起来都会如此羞涩,她想要孩子了,原来她忧郁的叹息是因为没有孩子,想要孩子光去送子观音庙有什么用,关键还要看为夫的……
  
  楚成翊猛然发现羞涩起来的少夫人也别有一番风情,于是他温柔的说了一句:“茉儿,去吧,路上小心,明儿个早些回来。”
  
  “呃……”白芊芊觉得进展有点过于顺利了,她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周折,毕竟今儿个是楚府二少爷的及冠大礼,这么重要的日子,少夫人缺席貌似不大好。
  
  大少爷瞬间从她那惆怅的小脸上瞧出了端倪,于是笑着安慰道:“别怕,想去就去吧,凡事有我顶着呢!”
  
  白芊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温柔起来的楚成翊好生吓人!只是既然有求于人那便只能低姿态,少夫人低头道谢,温顺娴淑。
  
  大少爷哈哈大笑,志得意满而去,临迈出院门的时候还回头冲阁楼望了一眼,心里盘算着去冯至齐那里开点壮阳圣药,明儿个晚间来满足一下妻子的小小愿望,如果能够达到一蹴而就,那么没准今年还能丰收两个孩子。
  
  屋内的白芊芊扒着门栏眼瞅着大少爷走远了,兴奋得抬头唱诺道:“素姨,芷云快出来!摆驾回同桦村啦……”
  
  她要回同桦村看望白秀才,这是她从昨儿个下午看完信后一直在盘算的事情,信中说爹爹的身体已近好转,可是近些天又开始持续发烧,烧到迷糊处总念叨女儿的名字,邻居家的胖阿婶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这芊芊丫头平时看着蛮孝顺,怎么进了城做了绣娘就忘了爹爹,光往家里捎钱有什么用,消失一个多月了也不见踪影。
  
  于是白芊芊痛定思痛,深深领悟到,爱是不能通过金钱来衡量的,以后她要常回家看看,当然……只能说是尽量……
  
  春风和煦艳阳天,白芊芊将值钱的小玩意儿打了个小包裹乐颠颠的登车而去,满府的宾客挠头狐疑,明白人知道少夫人这是去送子观音庙求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携款私逃呢。
  
  楚成翔萧瑟瑟的抑郁了。
  
  “表字:修远,承涵,子浚……翔儿你选一个。”老太爷主持的很是尽职尽责。
  
  “好……”二少爷淡淡的答了一声,抬头一看太阳都偏西了。
  
  老爷子的脑门上流下一滴汗,拔高声音道:“翔儿,选一个!”
  
  “奥,就选‘云逸’吧。”二少爷好看的眉毛打了个结,难道她真的去了送子观音庙?
  
  老太爷的胡子气的一翘一翘,面上依然保持着慈祥的父爱,“好,从今以后,你的表字就是云逸……”
  
  众宾客热烈鼓掌,欢呼,二少爷以后就有表字唠……
  
  楚成翔好不容易挨到及冠礼结束,迅速招过庆荣来询问,答曰:少夫人的马车去了同桦村的方向。
  
  于是二少爷当机立断做出决定,他要亲自陪同白芊芊回家,看看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同时他也想感受一下她童年生长的地方,才能在未来漫漫岁月中理顺这个女子随时可能竖立起来的毛。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楚成翔匆匆离府,庆荣挥着袖子送别后便长吁短叹道:“楚家的生意场这么大,二少爷真是忙啊。”
  
  阖府上下无不动容,二少爷真乃有志青年,想当初大少爷及冠那会儿可整天只知道泡在爱妾的温柔乡里不理世事,这境界上就差了好几个档次。
  
  白芊芊这厢浑然不知有人已经连夜追来,一众人急急赶路,傍晚时分已经进了同桦村,而她那原本就没好利索的腰更是颠簸的直不起来。
  
  白芊芊没敢让众人进家,只嘱咐她们到邻近的镇子上寻个客栈先住一宿,自己一手扶腰一手拎着小包裹荣归故里,路过村头的时候还特意跟大狗阿黄打了个招呼。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村子还是那个村子,狗依然是那只狗,只是人却变了,这一瞬间白芊芊觉得楼雪尘是对的,没有人安于现状,没有人坐吃山空,人总是想着向上飞的。
  
  白芊芊抬手推门的时候看到自己手指上细小的茧子已经褪去,呈现出细腻的莹白,她自嘲的笑了,推门而入。
  
  院中依旧是没有落尽的梨花树,窗口朦胧泛出灯光,依稀能够辨清人影在翻看书页。
  
  白芊芊喉咙间一阵哽咽,快步上前推开房门,轻唤一声:“爹爹,我回来看你了……”
  
  白秀才诧异抬头,脸上的表情是思念,是担忧,更是欣慰,好半天,他和上书本,扯过女儿的手关切道:“芊芊,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委屈?干活累不累?晚上的天气还是很冷,你多穿一点儿……”
  
  “好,好,我很好……”白芊芊频频点头,一面急切的将爹爹打量一圈,关心道:“信中说爹爹的身子抱恙,还总是发烧,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请大夫来诊治吗?”
  
  白彦之睁圆了眼睛,掐指一算日子,嗟叹道:“那封信是十多天以前胖大姐代我写的,怎么你现在才收到吗?这个信息传递得也太缓慢了点……”
  
  白芊芊汗颜,十多天前自己正同楚家的各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斗智斗勇,感情爹爹现在已经大好,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太不尽孝道了……
  
  白秀才却并不觉得,他细细端详自己的女儿,突然就老怀大慰,感念道:“芊芊,你真是长大了,跟你娘也越来越像了。”
  
  白芊芊羞涩一笑,刚想上前给爹爹捏捏肩,便听到院中“咚咚咚”的敲门声。
  
  父女两个人同时一愣,不知道谁还会在这么晚造访。
  
  白芊芊出去开门的时候,白秀才隔着窗户看到女儿正狠命的推搡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月色下女儿的淡青色的衣裙同男子雪白的衣襟连成一片。
  
  于是白彦之会心的笑了,他轻轻的咳嗽几声,出声道:“芊芊,天寒地冻的就别在外面折腾了,进来说吧,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
  
  此言一出,外面正闹得不可开交的俩人登时红了个透。
  
  真没想到,一丝不苟的白秀才骨子里还是蛮开放的嘛……
  
  




第十九章:坦诚相待

  
  “爹爹,这是我们绣坊里一起做工的。”白芊芊抢着辩解,一面扭捏得一扯衣角低了头。
  
  楚成翔瞪眼,白秀才笑着问道:“他也会刺绣?”
  
  二少爷觉得白芊芊净胡扯,就他这身装扮任谁都不相信他是绣坊里的帮工,于是他很是谦逊的给白彦之行了一礼,恭顺道:“小侄给伯父请安。”
  
  白秀才仔细将面前的男子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意味深长。
  
  白芊芊脸蛋一红急忙解释道:“他是绣坊的少爷,我今天请过假的……”
  
  “伯父可以唤小侄云逸……”楚成翔接口,一面偷偷扯了一下白芊芊的衣角,示意她别怕。
  
  白秀才望着眼前的俩人一唱一和很是默契,后来女儿还甚是懊恼得回头狠狠地瞪了白衣男子一眼,于是白彦之悟到了一个道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想想自从芊芊及笄以后,上门提亲的就有两家,可每次白秀才总是淡淡说道:“这事儿要看芊芊自己的意思。”他是古圣贤书读多了,可他并不糊涂,若当日朱府没有逼婚,芊芊的娘亲也不会落得连夜出逃,还烙下一身病根,所以对于自己的女儿,他不急不逼不干涉,给她最大的自由。
  
  白彦之笑眯眯的看着女儿怒中含嗔的小情态,顿时就明白了,这位云逸小公子跟芊芊的感情不简单。
  
  “伯父,我是怕芊芊一个人赶路不安全,所以便跟上来看看,既然现在她没事儿,我去附近找家客栈住,明儿个一大早来接她。”楚成翔被白芊芊瞪得心里毛茸茸的,一时也搞不清楚这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只得先退避三舍。
  
  白秀才刚想开口,芊芊便扯起爹爹的袖子撒娇道:“是啊,爹爹您让他走吧,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有好些话要对您说呢。”
  
  白彦之经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歉然的笑了一下,微微点了头。
  
  于是楚成翔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外走,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听白秀才叫了一声:“云逸,云逸是吗?”
  
  “是,小侄在……”二少爷回身,却听白秀才幽幽叹了一句:“请对芊芊好一点,莫要辜负了她……”楚成翔一愣,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是,我明白的。”
  
  白芊芊生气的一跺脚,恼自家爹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可再一看爹爹的面容上满是惆怅,便意识到,他是又想起了娘亲……
  
  二少爷离开白家之前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春日的夜里,微微冷风吹过,月光也隐入浓密的云层,浓浓的夜色中,楚成翔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是嘴角轻轻得动了动,宛若是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是轻轻得叹息着。
  
  他倾听着屋内的低语声,抬头出了门,往阮家赌坊的方向而去。
  
  这一刻,白彦之并不知道,这位云逸公子姓楚名成翔,是华亭第一富商楚陌横之子,如果他知道的话便不会说出将女儿托付给他的话。
  
  此时,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对这位翩翩佳公子的感情绝对不一般。
  
  父女秉烛夜话,直到很晚才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楚成翔便牵着马匹在白家门口等候,胖大婶早晨起来洗菜的时候还险些泼了他一身脏水。
  
  这是哪里来的英俊小伙儿……
  
  胖大婶狐疑,待看到白芊芊依依不舍的从屋内出来,立时便明白过来,孙屠夫阮少爷那样的壮烈阵亡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芊芊的眼光就是高。
  
  于是消息以胖大婶家为中心开始在村中四散,更有好事者抱着孩子扛着锄头前来围观。
  
  楚成翔脑门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身后的骏马止不住的咆哮,咆哮,再咆哮,不断发泄着主人心中的抑郁。
  
  白芊芊与楚成翔飞一样的流窜出同桦村的时候,素姨和芷云已经在村口等候多时,徐沧驾着马车显然有些焦急,三人看到二少爷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迟疑了半天都不敢上前。
  
  “小姐……”素姨费了半天力气才叫出这个称呼。
  
  白芊芊明白三人心中的惧怕,她偏头去看身侧的楚成翔,清晨柔和的阳光勾勒出男子俊朗的轮廓,她突然记起眼前这个人曾经为了救自己甘愿毁坏名誉。
  
  “爹爹,求您放过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您就念在她怀了楚家骨肉的份上放过她,我……儿子求您!”
  
  “我不是大哥,不会软弱到连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我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个,也一定会娶到手……”
  
  句句话语清晰回荡在耳边,白芊芊的心底突然柔软起来,她转头冲惊魂甫定的三人笑道:“这件事情二少爷早就知道了,他……不会伤害我!”
  
  楚成翔闻言猛地望向白芊芊,只见那素净的面容上笑靥如花,无尘无垢,美的绚丽。
  
  他的心跳快了几下,整个心轻轻一颤,她终究还是相信了自己。
  
  然而对面的三人却依然恐慌,徐沧惊得不小心捅了马屁股,于是马儿一声长嘶飞驰而去,车中的素姨和芷云只有惊呼的份儿。
  
  楚成翔看着车上乱作一团的三人顿时笑了起来,他一把扯过白芊芊将她抱上马,低声说道:“既然她们不要你了,你便跟我走吧。”说完不待怀中的女子作答,他马鞭一震,绝尘而去。
  
  道路两侧麦田葱郁,高高低低的远山连绵起伏,楚成翔挥舞着长鞭渐渐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身后,耳边是猎猎的风声,心中说不出的快意洒脱。
  
  可是……这份快意洒脱只是单方面的……
  
  这是白芊芊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而且还是骑如此快的马,并且,她腰上的伤是真的真的没好全……
  
  于是浑身那叫一个疼啊,肠子都要被颠簸成好几节。
  
  她张嘴想要喊,一口大风灌得她差点背过气。
  
  好半天,身后徐沧赶着马车追,二少爷心潮澎湃的甩着鞭子拽,我们娇小可怜的少夫人仰天悲鸣,鸣到一半,又被大风呛到了……
  
  该死的楚成翔绝对不是个温柔的人!
  
  白芊芊咬牙偏头,触碰到二少爷刚毅的下巴,他的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同呼啸而过的春风融为一体。
  
  不知何时,一双修长的大手紧紧揽在在白芊芊的腰间,将她的整个身体纳入怀中,楚成翔的下巴噌着她的发丝,柔软细腻,还有特有的女子清香。
  
  “缩在我的怀里,就不累了……”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是犹豫了好久才说出来,温热的气息扑撒在女子的颈项,白芊芊垂眸飞红了面颊,楚成翔的面色也微微泛起潮红,只是手臂更加用力,稳如磐石。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一直到傍晚时分进了华亭郡,后面紧随的徐沧才忍不住大声问了一句:“二少爷这是要带小姐去哪里?回府的路已经错过了……”
  
  楚成翔头也不回得笑着答道:“去趟送子观音庙吧,好歹也求枝签拿回去。”
  
  白芊芊原本将整个脑袋都埋在男子的胸前,闻言蹭了蹭,抬头眨眼道:“真要去啊?”
  
  “当然要去,去求一枝签。”他故作神秘的埋头,在女子耳边轻声说道:“我听说送子观音庙的旁边是家姻缘庙……”
  
  “你信姻缘天定?”
  
  楚成翔笑着摇头,“我信我自己……”
  
  白芊芊微微仰面,望着男子英俊而自信的面孔,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楚成翔跟楚成翊其实竟如此相似,一样的自信,一样的执著和果决……
  
  只是,一个朝气蓬勃,一个历经沧桑,一个把握当前,一个活在过去。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落日洒下最后一片余晖,两人一骑踏着金辉来到城东的观音庙前,楚成翔先下了马,他本已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眼神不经意间扫到白芊芊的腰,于是便不由分说拦腰将她抱进怀中。
  
  白芊芊面上刚刚消退的红晕再度攀爬而上,她慌忙跳到地上,眼神飘飘忽忽的四处看,仿佛做了坏事一般。
  
  一般情况下,好人只要做坏事往往一定会被逮到。
  
  所以,白芊芊心虚的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再往前一看,便是大少爷紫中泛黑的俊脸……
  
  “呃……好巧好巧……”白芊芊默默退后一步,一面很不合时宜的打着招呼,仿佛在说:哈……今儿个的天气真好啊……
  
  楚成翊的面容登时黑的油光锃亮。
  
  旁边的楚成翔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到自家哥哥,他轻轻握住白芊芊的手,温柔的说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去。”
  
  白芊芊一抖,已经被他拉着走出几步,路过大少爷身侧时,楚成翊突然伸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到捏碎骨头。
  
  少夫人疼得呲牙咧嘴,脚下也顿住走不动了。
  
  观音庙前阵阵寒风吹过,大少爷黑脸,黑心,黑衣猎猎;二少爷白面,白牙,白衣飘飘……
  
  白芊芊觉得自己这是被黑白无常猎捕了。
  
  右侧的楚成翔抬手帮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鬓,微笑道:“外面风大,大嫂身体不好,还是进去再说吧……”
  
  左侧的楚成翊闻言痛下杀手,生生要捏断女子的胳膊。
  
  一向温柔的大少爷发起狠来也是很难消受的,而根本就不懂柔情的二少爷温柔起来还真是蛮愁人的……
  
  白芊芊咬牙,跺脚,双臂一甩,“疼!进去说!”
  
  “好!进去说!”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双双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进了观音庙。
  
  街道上前来求签的男男女女挠头,窃窃私语:“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观音庙前酿血案呗……”
  
  “啥?”
  
  “孤陋寡闻,去年差不多这时候,话说张三领着自家媳妇前来求签,可刚到了庙里就被突然出现的李老五砍死了,你说为嘛,还不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那点破事……”
  
  ……
  
  白芊芊抱头鼠窜,却被楚成翊回头一把拎了进去。
  
  其实,跟李老五比起来,大少爷能够做到如此程度已属涵养绝佳。
  
  




第二十章:庙里庙外

  
  “咳咳……”白芊芊干咳两声,尽量让自己站在俩人中央,其实这事……有啥好说的呢……
  
  楚成翔长身玉立,负手而立,假装很淡定。
  
  楚成翊手执玉扇,风度翩翩,假装很漠然。
  
  于是,除了少夫人在尴尬的咳嗽以外,没有人说话。
  
  “三位施主,你们挡住大家求签了……”一位白白净净的小僧侣迟疑开口,“如果有事请的话可以到后院商议。”总好过待会儿打起来血溅观音像来的好,这位小僧侣别看年纪轻,当年血案发生之时,他可愣是站在原地沐浴鲜血啊,只是事后见到红的东西就开始抖个不停。
  
  “哼……”大少爷冷哼一声,率先甩袖进了后院。
  
  二少爷俯身在白芊芊耳边低语几句方才含笑而入,临走之前还不忘冲小僧侣微笑颌首。
  
  小僧侣的腿一软,又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白芊芊趁人不注意从满满一圆筒的竹签中抽了一根,慌忙塞到袖子里踱进后院。
  
  这送子观音庙的后院还真是清静,白芊芊左想右想,觉得这事儿再拖下去天就黑了,到时候闹到阖府皆知……
  
  少夫人皱了皱眉头,大义凛然道:“夫君大人,签我已经求完了,刚才只不过是出去逛逛,成翔刚要回府,就碰上了。”说完,她还从袖中拿出竹签晃了晃,以便取信于人。
  
  大少爷二少爷两道锐利的眼光同时杀过来,白芊芊一个没稳住,刚刚偷到手的签“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种情况下,说多错多,白芊芊意识到这一层后便乖乖的躲在墙角里剔竹签。
  
  “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楚成翊率先发难。
  
  “刚刚大嫂已经说过,她出去逛街,我从商号出来,巧遇而已。”楚成翔对答如流。
  
  “你从昨天傍晚出了府就一直呆在商号?”大少爷继续追问。
  
  “是!”二少爷斩钉截铁。
  
  “哪一家?”楚成翊紧追不舍。
  
  “城南吴柳街锦织绸缎庄。”楚成翔挑眉,微笑,这家商号绝对没有大哥的人。
  
  “那你们刚才为何搂搂抱抱?”大少爷咬牙,攥紧拳头,时刻想要打掉弟弟的门牙。
  
  “大嫂的腰部有伤,下马不便,弟弟只是尽了一下职责。”二少爷摊手,一脸无辜。
  
  “男女授受不亲,叔嫂当应避讳!”楚成翊开始往道德高度上升。
  
  “既是有伤在身,何须墨守成规!”楚成翔不耻。
  
  “你……”大少爷决定转换攻击对象,“夏茉儿!你说,你昨晚去了哪里?庙里的僧侣说根本就没看你来过!”
  
  “哪个僧侣说的?”白芊芊攥紧竹签。
  
  “那个……你别管哪个说的,快点解释给我听!”楚成翊觉得快被眼前的俩人气疯了。
  
  “我……我一直在这里啊,他可能是没看到吧,我的存在感向来都很弱。”少夫人理了理头发,很是自谦的回答。
  
  “不可能,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少爷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偏离主题。
  
  “我不也没说他们说谎嘛……”白芊芊委屈了。
  
  “那你不好好呆在庙里诚心祈祷,跑出去干吗?”楚成翊开始深呼吸,努力平和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
  
  “昨天已经祈祷过了啊,今天本来打算给老太爷老夫人买点东西的,哪承想半路腰伤犯了,亏得……唉……”少夫人很是惆怅的叹息一声,“我这腰,怕是要烙下病根了……”
  
  大少爷最怕白芊芊跟他提那晚的事,闻言只得闷闷的答了一句:“回府让冯至齐给你瞧瞧。”
  
  “好吧,只能如此了……”少夫人又是一阵唏嘘,一面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腰。
  
  “让我看看你的签!”楚成翊感觉自己彻底败下阵来,可是刚刚理直气壮的明明是自己啊,弟弟伶牙俐齿,妻子顾左右而言他,方才的一瞬间他居然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这个妻子不是他的,而是楚成翔的。
  
  “奥……”白芊芊将手里的竹签递过去,小声嘀咕道:“没太看懂,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楚成翊将那枝签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脸色突然就变了,他沉吟良久,出声念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此语一出,楚成翔也抬起头,他看了看白芊芊,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心里竟然说不出的滋味。
  
  院中忽然起了风,三个人互相看来看去,大少爷在弟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二少爷在哥哥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悲哀,而白芊芊的眼里……天色好晚了,再不回去老夫人要责骂的。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白须鹤颜的老僧侣不知不觉飘进了后院。
  
  庙中的小僧侣实在怕惨剧再度上演,于是第一时间爬到禅房禀告师傅,说是盛怒的三人恐怕已经在后院扭打起来,那名娇小的女子还很是惧怕的拿了一支竹签来防身……
  
  本是来劝架的大师傅望着院中静立的三人,顿觉状况有点不对,于是迅速切换话题道:“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三位施主何必强求……”
  
  还是没有人理他。
  
  老僧侣又说道:“缘是纵然两情相悦, 仍难逃宿命之劫。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姜毕竟是老的辣,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兜来转去说着圆圈话,白芊芊听着听着就迷糊了,这到底是说姻缘天定呢,还是宿命之劫呢……
  
  楚成翔跟楚成翊却低头默不作声。
  
  好半天,白芊芊扯了扯俩人的袖子,小声道:“很晚了,回府吧。”
  
  二少爷展眉一笑,道:“好,回去吧。”
  
  大少爷临走前还很是诚心的冲那老僧侣行了一礼,感悟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大师傅捻须微笑,有感于自己又拯救了三条人命。
  
  这一路上,白芊芊跟素姨和芷云坐马车,两名男子一人一骑并肩行于车前,清脆的马蹄声滴滴答答,快要行至楚府时,楚成翊突然开口说道:“成翔,这一年多来你也该闹够了,不要再纠缠你大嫂,你对她又没有感情,何苦呢。”
  
  楚成翔笑着摇头,没有答话。
  
  楚成翊见弟弟冷淡的表情,心头顿时堵了一下,皱眉思索片刻便又说道:“不若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奥?大哥不妨说来听听。”二少爷偏头,眸中兴起一抹玩味。
  
  “你一直以来都想接管楚家的生意,可是原家那些商户大概很棘手吧,我承认我暗地里与他们有些接触,所以……我不再插手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做一些有悖伦常的事情,可好?”楚成翊说话间还不自觉的摸了摸袖中的竹签。
  
  晚风阵阵吹过,扫落几片树叶,楚成翔望了望近在眼前的楚府大门,笑着说道:“如果一年前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我会同意,可是现在……我拒绝!”
  
  他拒绝了……他竟然拒绝了!?
  
  楚成翊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弟弟却已经一扬鞭子,行到了前头,“你真的喜欢夏茉儿?”他的声音有些哑,干巴巴的。
  
  “大概吧……”楚成翔翻身下马,挥手一拍衣襟,笑的平淡。
  
  弟弟的这句话方一出口,大少爷的心中竟然出奇平静下来,他也从容下马,微笑道:“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与家产,都是我的。”
  
  二少爷刚想出言,楚管家已经迎出门来,阴郁的面色颇为纠结,见到两位少爷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初升的太阳,他激动的扑了过去,颤抖着说道:“少爷……雪尘姑娘回府了。”
  
  “嗯,我知道了。”大少爷将马缰递到楚管家手中,转身往府内走去。
  
  “安全回来就好。”二少爷感叹一句,凑到马车前去撩帘子。
  
  “是,是,是……”楚管家点头如捣蒜,“只是原家的总管……”
  
  “怎么……他还想图谋不轨不成?”二少爷挑眉,冷哼一声,车内的白芊芊已经探出脑袋,乍一听楼雪尘归府,便也偏头认真听着。
  
  “他是想图谋不轨,可是……可是已经被雪尘姑娘给阉了……”楚管家痛心疾首的跺脚,这个雪尘姑娘扔下郓州的烂摊子气鼓鼓的回府,此时正在思卿阁里吊嗓子呢。
  
  “啊……”大少爷扭头,二少爷僵住,白芊芊皱眉:“雪尘姑娘这是……”
  
  楚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少夫人您说是吧,这雪尘姑娘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即便那原总管真要动手动脚,她忍一下也就是了,何必闹到如此地步,这让楚家如何解释……”
  
  “楚管家真有见地。”白芊芊慢慢从车中爬出,不急不缓道:“既然如此,楚管家置办一些礼品前去代替雪尘姑娘道个歉,即便人家真要动手动脚,你也受着便是。”
  
  楚管家看着笑语嫣然的少夫人彻底呆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就是没事找抽。
  
  他求助的看向两位少爷,却发现俩人都在皱眉沉思,半晌,又同时上马匆匆而去,马蹄子蹬起扑簌簌的灰尘呛得他欲哭无泪。
  
  白芊芊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去吧,你死了,我会为你收尸……”
  
  “咕咚”一声,楚管家倒地不醒。
  
  




第二一章:月色撩人

  
  白芊芊归府后先去沧涧阁给老太爷老夫人报了平安,后又到转到思卿阁中去看望楼雪尘。
  
  这雪尘姑娘来了楚府后还未分配贴身丫鬟,此时却见思卿阁的院门口正哆嗦着两个守卫,手里紧紧的攥着武器,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阁楼。
  
  白芊芊瞬时明白过来,这楚管家有心绑了楼雪尘去交差,却又摸不清楚两位少爷对她的感情,所以只能先派人看管起来,再瞧那两个守卫的模样,显然是被楼雪尘的丰功伟绩吓破了胆。
  
  毕竟,阉割男人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出来的。
  
  然而,雪尘姑娘却没事人一样在园中咿咿呀呀吊着嗓子,这小声音配上她的事迹,效果是惊人的,难得外面的俩人还没趴下。
  
  白芊芊迈进思卿阁的时候,楼雪尘一高兴“啊”的一声刹住了气,于是只闻“扑通扑通”两声响,两个守卫终于经受不住漫长的摧残,光荣倒地。
  
  雪尘姑娘没好气的冲院外瞥了一眼,无奈道:“茉儿,我有那么可怕吗?”
  
  少夫人也很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你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
  
  “那臭男人对我又动手又动脚,我只对他动了一下刀子而已。”楼雪尘白眼一翻,嗤之以鼻,“再说我都告诫过他了,只是他不听而已。”
  
  “你没被他占了便宜去吧?”白芊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没看到什么打斗的伤痕,刚刚提起的心便放下了。
  
  雪尘姑娘很是自豪的将袖子一挽,叉腰笑道:“ 本姑娘我只在那宰相大人家的公子身上栽过跟头,其他的人嘛……都还差着点道行……”
  
  “奥?”白芊芊瞪大眼睛,翘首以待。
  
  楼雪尘却故意卖关子,打着哈欠懒懒道:“你今晚儿去给我打探一下二少爷有多生气,明儿个我就讲故事给你听,如何?”
  
  “你不会自己去问啊。”少夫人扭头,坚决不受诱惑。
  
  “我阉了他的重要客户……”雪尘姑娘咬牙。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啊……
  
  白芊芊抚额叹息:“楚成翔他刚出门,今晚都不知道回不回府,明儿个见了再说吧。”
  
  “嗯,好。”楼雪尘很是爽快的答应一声便美滋滋的返回阁里睡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临进房门之前还添了一句:“我为了等你回来都鬼哭狼嚎了半宿,想来周围的姨太太们今晚该做噩梦了。”
  
  少夫人无语望天。
  
  返回樨香阁的时候已经很晚,白芊芊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打算睡觉,一面当真庆幸那不着调的雪尘姑娘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大事,不然楚成翊对观音庙一事决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一想起白日里与二少爷的相携而行,白芊芊的心里又甜丝丝的,她闭了眼睛,满脑子是楚成翔阳光下的音容笑貌,还有那揽在腰间的温热掌心。
  
  “嘎哒嘎哒”的敲窗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白芊芊猛的坐起身子便去开窗,她犹记得他曾在深夜给自己送过跌打损伤药膏,那时候她还摸不清楚他的意图,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第一次见面时楚成翔便瞧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对夏茉儿又是怎样的感情。
  
  “吱呀”一声开了窗,清冷的晚风吹拂而入,窗前空无一人,只有几丛花草粘着露珠,窗台上也并无任何物品。
  
  难道自己听错了!?
  
  白芊芊探出脑袋环顾了一圈,果然发现一个白衣男子怔怔立在月下,他正望着满院子的梨花,皎洁的月色下背影无限萧索。
  
  “楚成翔……看什么呢,过来啊……”白芊芊刻意压低了声音喊,一面把两侧的窗户都大大敞开。
  
  男子的身形一僵,背影有些晃动,却并没有回头。
  
  “你过来,我有件事情要问你……”白芊芊双手支在窗台上,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男子的身形又是一阵晃动,仿佛在隐忍着怒气,片刻,他缓缓转身,似笑非笑道:“夫人……我倒是有好些个问题想要讨教一下。”
  
  一阵冷风吹过,楚成翊悠悠忽忽飘了过来,白芊芊双手一软,干净利落的栽出窗外,她挣扎着爬起来的功夫心里还忍不住腹诽:衣服……是绝对不可以乱穿的!
  
  一双修长的大手伸到面前,白芊芊摸了摸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并未理会。
  
  大少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少夫人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爬起来,却也并不去握他的手。
  
  “起来吧,我们进屋说,地上凉……”楚成翊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手依然固执的伸在自己妻子的面前,白芊芊一手扶腰一手扶墙,使了使劲,然后腰就完全酸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初步决定明天一定要召唤冯至齐来看看。
  
  少夫人还在坚持自力更生,大少爷却突然俯身将她抱起,低声说道:“别逞强……”
  
  白芊芊霎时愣了,她抬头,看到男子下巴上青色的胡渣,身体清晰感受到男子躯体的温热,她这才发现,并不是大少爷今天穿了白袍,而是他压根只着了单衣。
  
  脑中警铃大作,危机意识瞬间产生,白芊芊刚想挣扎,楚成翊却已轻轻将她放置到床榻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下。
  
  好半天,两个人相对无言,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落进来,甚是撩人。
  
  大少爷看着眼前的女子,终是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今天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跟他真的是偶遇吗?”他没有提弟弟的名字,也不想提,那小子已经快把他这个唯一的亲哥哥给气死了。
  
  白芊芊咬唇不答。
  
  “他今天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最好也别瞒我,你毕竟是我的妻子,怎可向着外人。”大少爷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循循善诱道,“你也别抱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既然嫁给了我楚成翊,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以前我没有想通,总将一切责任推卸给你,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你我既已成为夫妻,理应相互扶持才是……”
  
  白芊芊被他的这番话吓了一跳,不管是夏茉儿还是自己,爱的都不是眼前这个男子,也当不起他的这席话,她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我想……你误会了。”
  
  楚成翊偏头望向窗外,幽幽叹息一声:“我大概没有误会,方才你不还将我误认为成他吗?”他顿了一下,语气悠然转冷:“有人看到你的马车昨日出城,今日傍晚才归,并且楚成翔昨天傍晚匆匆而去……这些都作何解释?”
  
  白芊芊闻言一惊,有些后怕,若任他再这样查下去没准身份就会泄露,到时候不仅夏茉儿要遭殃,恐怕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怎么办?
  
  少夫人的脑子飞速转动,眼睛不自觉瞥向窗外,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没将她气厥过去,二少爷正皱着眉头一脸深沉的踱进樨香阁,路过院中的梨花树时还煞有介事的看了看,与他自家哥哥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
  
  大少爷坐在床那头被窗框挡着暂时还看不到来人。
  
  白芊芊终于意识到,樨香阁的夜……又要开始闹腾了……
  
  被捉奸和勇于追求真爱貌似是两种不同的精神境界,于是白芊芊心一横,牙一咬,视死如归的说道:“是!我喜欢楚成翔!”
  
  吓……楚成翊浑身一震猛的蹦下床,妻子说这话的时候那咬牙切齿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就那么不应时应景呢。
  
  院中一声踉跄,显然是有人差点栽了跟头。
  
  大少爷狐疑转头,二少爷兴致勃勃冲了进来。
  
  两个牛郎终于见面了,于是织女在床上狠命挠墙。
  
  劈里啪啦,屋内两人的目光交接处闪着火花。
  
  史上兄弟对决赛再次拉开序幕,看来今儿个果然是个好日子。
  
  “原来原来,我早料到你们二人昨日定是外出私会,可没想到在这府内还要夜夜春宵……哼!”大少爷怒极反笑,一面任由他无与伦比的猥琐思维延伸下去。
  
  “是!我们相互倾慕,游山玩水,总好过你花街柳巷,夜夜新郎来的光明磊落!”二少爷毅然将黑锅背了下来,一面狠狠的攥紧拳头,以防被哥哥的突然偷袭,俩人小时候没少打过架,孩童的时候争抢玩具,少年的时候争夺地盘,再后来开始争家产,而今上升到争女人的境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真的是一种进步……
  
  总之,这是一对非常不和谐的兄弟。
  
  而白芊芊则在深深的思考:女人,只要稍微有点姿色,再懂得施展些小手段,那么,她就可以祸国殃民了。
  
  很显然,她不想当那样的女人,于是在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少夫人停止无谓的挠墙,挥手吩咐道:“素姨,芷云,两位少爷要玩象棋,快点端些瓜果茶点上来伺候着……”
  
  大少爷的脸绿了,二少爷的脸色开始发白,素姨第一时间冲进来伺候,而芷云则飞速流窜到附近的姨太太房内借棋子旗盘,砸门砸到第七家的时候终于借到,整个楚府又经历了一次午夜惊魂。
  
  棋局迅速摆开,少夫人冲两侧的座位指了指,努嘴道:“呶,可以开始打仗了,不用客气,有多少仇恨尽情发泄出来吧……”
  
  于是撩人的月色下,兄弟俩人第一次平静的对坐,冷静对决,一切都静悄悄的,只除了白芊芊在不断打着哈欠。
  
  这俩人一招一式皆攻守兼备,运筹帷幄,让人看似明白,却又捉摸不透,如此几个时辰下来,白芊芊开始深深怀疑,也许……自己的上一世是猪,而且这一世也很具有猪的慧根。
  
  清晨时分,整个华亭郡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一个女子在座塌上睡的人仰马翻,两名男子的棋局也接近尾声。
  
  大少爷手里握着棋子将要落下,突然就收回,他盯着自己的弟弟问道:“你们两人之间真没有做出一些……那样的事情?”
  
  “没有。”二少爷抬眼一笑,“可是以后会有!”说话间他的面上又泛起红晕,目光在女子身上悠忽一转便飘向远方。
  
  “那我们就赌这局,赌注便是她!”楚成翊吧嗒落下一子,声音低沉,举止却依旧沉稳。
  
  楚成翔刚要落子的手猛的顿住,他盯着棋盘看了好久,忽就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淡淡道:“我不下了……”
  
  “怎么?输不起?”大少爷眉毛一挑,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不是。”二少爷起身,拂了拂衣袍的褶皱,悠悠踱出房门,“她在我心中是个独一无二的人,不是物品,也不是替身,所以,我不赌她,不是因为输不起,是因为我不想赌。”
  
  屋外的雨水细如牛毛,楚成翔没有撑伞直接步入雨中,缓缓走出樨香阁。
  
  楚成翊一个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棋局的输赢已经不再重要,他在心境上已经差了弟弟很多,虽胜犹败,大抵说的就是如此。
  
  好一阵,他起身为女子盖了一件外袍,转身而去,留下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其实,这一夜,他怀里当真揣了冯至齐开的受孕良药。
  
  可是,清晨里,他又将那瓶子随手扔到了后花园的池塘中。
  
  华亭郡的梅雨季节来了,两位少爷的内心也开始发霉,长毛,腐烂,变态……
  
  




第二二章:千里姻缘

  
  梅雨,霉雨……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白芊芊觉得自己快要发芽了,特别是冯至齐强烈建议少夫人至少在轮椅上呆半个月,她的残疾生涯就此开始。
  
  那日的棋局终了后,白芊芊明显察觉出她与大少爷之间的微妙变化,楚成翊已经由日日来看望发展到夜夜留宿樨香阁,虽然并不强迫同寝,只是晚间同妻子说几句话便睡到外屋,但鉴于此男日前的不良表现,白芊芊每晚依旧心惊肉跳,夜不安寝。
  
  这日里晨起,大少爷洗漱完毕后便将自己的妻子拽到轮椅上开始灌输经商的知识,白芊芊被他如此摧残了好几日,终于憋不住问道:“你教我这些做什么?我又用不到。”
  
  楚成翊笑而不答。
  
  少夫人无奈瘪嘴。
  
  刘梦瑶房内的丫头青儿跌跌撞撞冲进来的时候,大少爷正在为白芊芊的榆木脑袋大动肝火,而少夫人则有冲动将这个指手画脚的大男人一巴掌抽飞。
  
  “大少爷,大少爷,八姨太太的肚子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此时正嚷疼呢……”青儿惊慌失措,白芊芊却觉得有点大题小作。
  
  肚子疼找冯至齐啊,大少爷又不是大夫。
  
  少夫人咬着毛笔头都不抬,一旁的楚成翊却噌得站起身子,衣角撞歪了白芊芊手中的毛笔,一道蜿蜒细长的墨渍顿时爬到面颊上。
  
  “要生了吗?”大少爷的眼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奴婢不知……”青儿低着头,嗫嚅道:“八姨太太只说疼得厉害,请大少爷您过去看看……”
  
  “好!我这就过去……”楚成翊转身要走,忽又记起什么扭头吩咐道:“茉儿……”大少爷顿住,睁大眼睛瞧了瞧,叹息道:“你还是先去洗把脸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芊芊将手里的毛笔一丢,感叹道:“真是关心则乱,这都是这个月来的第九回了,难得还有人信她的鬼话。”
  
  她这话刚说完,便见庆荣鬼鬼祟祟的往樨香阁内探头,方一看到少夫人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家少爷又嘱托我送东西来了,少夫人看看喜欢不,小的好回去交差。”
  
  他变戏法的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献宝似的摆到桌上,一面示意白芊芊打开。
  
  话说自从楼雪尘手刃了原总管后,楚成翔便又心不甘情不愿的奔赴郓州,老太爷也彻底将雪尘姑娘关了禁闭,就差在思卿阁的院门上打上钉子,贴上封条了。
  
  而二少爷则时不时从郓州送回些小物品送到樨香阁。
  
  盒子打开,是几缕细细的绣线,白芊芊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细腻光滑,绝对是上好的质材,旁边的庆荣早就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什么姑苏原产,西域加工的。
  
  纤细的手指拨拉了一下,颜色各异的绣线下居然藏着一撮乌缎般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夜拽他发丝绣鞋底的情景浮现眼前。
  
  白芊芊心里一暖,笑着答道:“黑颜色的我最喜欢。”
  
  庆荣闻言乐滋滋的前去回禀,殊不知为了这一句话天真的二少爷差点将自己蒿成秃子。
  
  而这厢白芊芊已经飞针走线的绣起了荷包,她捋起这些丝线的时候总有一种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感觉,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一点点牵绊便连到了一起,这样的缘分当真是奇妙。
  
  天气忽晴忽雨,今年新进的杨梅刚进府便被几个姨太太瓜分干净,少夫人好不容易克扣下一篮子,此时正趁着四周无人一饱口福呢,老夫人却分排下了任务,说是端午将近,让少夫人提前准备一些粽子蒿草之类,届时阖府上下要到申江上游江。
  
  白芊芊不得不放下美食到后院的厨房监督一番。
  
  楚府的厨房在单独的一个小院落,位于东南角,且从院外引了一条小溪进来,白芊芊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便觉很有农家气息。
  
  这会儿,众丫头正围在溪水边清洗菰叶,芷云推着轮椅进去的时候恰听她们叽叽喳喳讨论张家长李家短,王二麻子西瓜脸。
  
  白芊芊便也拣了一捆菰叶凑到她们边上搓洗起来,揉了半天老觉得不得劲,总想找块搓衣板和捶衣棒。
  
  “你们知道吗,二少爷跟少夫人……”一个嫩嫩的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家嘘声赶落河了。
  
  “你落伍了……”众人评价。
  
  白芊芊无语默然,既然大家都没留意到她的存在,那她还是将自己当透明的好。
  
  “大少爷宠爱少夫人那才叫奇怪呢……”
  
  “为什么?”
  
  “你们可能不知道孙少爷的娘亲,就是卿音,想当初我是跟她一起被买进楚府的,那时候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一进府便分到了大少爷房里,卿音也是个有福的,得了宠不说,还有了身子,可是后来……”一个年纪稍长的丫头涮了一下菰叶,摇头叹息。
  
  “后来怎么样啊?”年轻的小丫头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夏家那边百般刁难,少夫人起先也死活不嫁,可老太爷就认准了这个儿媳妇,大少爷起初也是反抗,后来便没了情绪,其实也怪卿音的脾气倔,性子太细腻敏感了些……”
  
  众人唏嘘嗟叹,白芊芊轻轻放下菰叶,蹑手蹑脚的摇着轮椅往外走,顺便扯了一下芷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俩人还没出院子,身后又传来说话声:“老太爷中意少夫人也是有原因的,你们大概没看到,书库里有张画像跟少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张画像我见过,不过老太爷都几年没动了,落了那么厚的一层灰,上次年关的时候我和莲姨擦了半天,不过莲姨说过,那不是少夫人的娘亲,夏家的夫人眉梢眼角有颗痣,可画像上的女子却没有……”
  
  白芊芊摇轮椅的手一顿,被一口唾沫噎到,憋了半天便剧烈咳嗽起来。
  
  正聊得不亦乐乎的众人被唬的噤若寒蝉,纷纷起身一看,少夫人正玩命的伏在轮椅上咳,芷云急的锤来锤去。
  
  好半天,白芊芊咳够了,红扑扑的脸蛋对着众人,“你们继续聊,我什么也没听到。”她转身摇着轮椅往外走,没行几步便又回头吩咐道:“你们匀些菰叶,糯米还有红枣送到樨香阁。”
  
  众丫头依然吓得默不作声,直到少夫人渐渐走远了,那位年纪稍长的丫头才奇道:“挺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传成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有谁说了一句:“八姨太太可就在她身上栽过跟头。”
  
  殊不知,此时文静雅致的八姨太太正抱着大肚子在床上打着滚的嚎,嚎哑了便开始哭,哭干了接着嚎,大少爷在床前急得踱来踱去,后来索性伸过一只手去让她掐着。
  
  冯至齐赶到刘梦瑶院子里的时候,大少爷的手臂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几近半身瘫痪。
  
  “夫君大人,我疼啊……”八姨太太眼泪汪汪的诉说。
  
  楚成翊闷头,“我也疼。”
  
  冯至齐目测了眼前的状况,决定先行诊治大少爷,他二话不说拽过乌青的手臂便开始上药,楚成翊气结,扯着嗓子吼道:“又不是我生孩子,你管我做什么!!!”
  
  老大夫干瘪的身躯一震,颤抖着摸起八姨太太的手臂,开始号脉。
  
  这脉一切就切了几盏茶的功夫,刘梦瑶已经脸色苍白,精疲力尽的瘫软在床上。
  
  大少爷在床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最后绕的自己都晕了。
  
  冯至齐是出了名的慢,可是这明摆着是要生孩子,光号脉有什么用。
  
  楚成翊焦急,最后忍不住挽起袖子蠢蠢欲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多才多艺的大少爷坚信将自己逼急了也是会接生的。
  
  “呃……”冯至齐捻须摇头,八姨太太的脸色立马吓白了。
  
  “姨太太今儿个都吃了些什么?”老大夫抬头问旁边伺候着的下人。
  
  青儿一着急开始背起了菜谱:“珍珠丸子糯米粥,虾仁葱花饺子,三鲜莲藕炖鸭、五绺香辣鸡丝、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鸭条溜海参、烧茨菇、熏肘花小肚……”小丫头咽了口唾沫,补充道:“这是早饭跟午饭,后来又吃了一篮子杨梅,外加……”
  
  大少爷开始揉额头,不用大夫说他便已经找到了症结的所在。
  
  感情她是撑着了……
  
  冯至齐依旧一脸深沉,字正腔圆道:“腹痛,腹泻,腹胀……”楚成翊适时打断他的话,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老大夫一脸不甘心,“其实,杨梅虽属于温性食物,孕妇可以吃,但是……”
  
  大少爷一挥手,外面候着的小厮进来手脚利索的将滔滔不绝的老人家摁倒,拖出去,临拖到门口时,冯至齐终于悲愤了,医者父母心啊,医者父母心,你们怎么都这么不体谅这番慈悲的胸怀,干瘪的老头用最通俗的语言囊括了所有的症状:“八姨太太她……坏肚子啦……”
  
  简洁易懂,一语中的。
  
  于是八姨太太没脸见人了,寻死觅活了……
  
  白芊芊听到这一段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娇滴滴的美人儿坏起肚子来也是当仁不让的猛啊!
  
  




第二三章:大智若愚

  
  刘梦瑶如此一闹,连着几天晚间大少爷都没分出身子来留宿樨香阁。
  
  这日刚刚入夜,白芊芊瞅了瞅手头包好的粽子,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月黑风高杀人夜,如此,甚好。
  
  她换了一件暗色调的衣服,梳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发髻,又拎了几个刚出锅的热粽子,然后鬼鬼祟祟溜出了樨香阁。
  
  灰色的衣角刚刚飘出阁门,芷云就从偏房探出脑袋,纳闷道:“白姑娘这是要偷偷摸摸的干啥去?”
  
  “还能干啥,你没听庆荣说今儿个晚间二少爷归府,这个时辰大概也快了……”素姨面不改色的继续包粽子,她算是看透了,跟这位白姑娘较劲,到头来不是被她气死,就是自己憋气憋死。
  
  然而,正在蹑手蹑脚前行的白芊芊还真不知道楚成翔今晚会回府,此时,她正心情忐忑的在诺大的楚府后院游荡。
  
  路过思卿阁的时候她还特意敲了敲门,没人应。
  
  难道关禁闭憋死了?
  
  她“咣咣咣”的又敲了半晌,楼雪尘才衣冠不整的走出来,一面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
  
  白芊芊看了一眼便“扑哧”笑出声来,没好气的问道:“你几天没梳头了?”
  
  楼雪尘也没好气的回瞪她一眼,“我已经被关了七八天了,你不要这么见死不救好不好,我来楚府是色诱二少爷的,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别说二少爷了,现在整个府中的男子都不敢靠近这里……”
  
  “那是你活该!”白芊芊盘腿在门口坐下,隔个门缝同雪尘姑娘说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做事之前也不考虑一下。”
  
  “啊!!!”楼雪尘叉腰,争辩道:“我倒是想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是横切还是竖切,可那总管色迷迷的扑了过来,所以就只好随便切了……”
  
  “你……”白芊芊哑然。
  
  “唉……”雪尘姑娘挠了挠头皮,“说真的,你啥时候跟老爷子说说情,对待色狼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可是对待自己人,我其实是很文雅的……”
  
  “过两天吧,等这事消停一下。”白芊芊从门缝递了个粽子过去,同情道:“吃点东西吧,可怜见的,瞧你又瘦了。”
  
  楼雪尘随手接了过来,可是不吃,只是闷闷不乐道:“你懂什么,我在节食。”她这大好的碧玉年华啊,都要浪费在关禁闭中了。
  
  “雪尘姐,我求你件事。”白芊芊将脑袋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道:“我今儿个晚上有点事情,如果大少爷去樨香阁找不到我你就替我隐瞒一下,说我在你这里。”
  
  “呵……”雪尘姑娘来了精神,啧啧称赞:“芊芊这是要红杏出墙吗?你总归是比我厉害,我这还没嫁出去呢,你都学会爬墙了……”
  
  “去,我不跟你鬼扯……”白芊芊起身拍了拍衣襟,叮嘱道:“记得帮我瞒着点。”说完她又左顾右盼的往沧涧阁走去。
  
  话说沧涧阁里有个书库,书库里有幅画,画上有个没有痣的女子……
  
  不是夏茉儿的娘就是自己的娘!
  
  虽说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两个娘都认识,可是私藏画像这种事情也太暧昧了,于是白芊芊决定夜潜沧涧阁,好好彻查一下当年的纠葛往事。
  
  当然,夜探书库这个行当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白芊芊一路贴着墙根,力争让自己不进入所有丫头小厮的视线,到了沧涧阁的大门,她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猫了一会儿,待看到乳娘将桓儿接走后,她才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还是一片墨绿的松林,密密麻麻的非常适合夜行。
  
  左躲右闪,一阵的功夫便看到阁楼里亮着灯光,窗户上依稀映出模糊的人影,白芊芊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很好,两个人影,说明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卧室,于是少夫人内心稍微安定下来。
  
  拍了拍胸脯刚想继续前行,一个慈蔼的声音由侧方传来:“茉儿啊,这么晚了做什么呢?”
  
  “啊……”白芊芊惊叫一声,慌忙转身,老夫人正面色不善的瞅着她,手里还拎着一捆蒿草。
  
  “我……”少夫人心有余悸的瞅着那捆结实的草束,打起人来应该很疼的吧。
  
  “我知道你委屈……”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媳窘得面色发白,终是叹息一声。
  
  “不,我不委屈。”白芊芊压根没搞明白她在说哪个话题。
  
  “过来……”老夫人招了招手,踏着月色往亭中走去,“我们坐下来说,自从你嫁过来我还没跟你好好谈谈。”
  
  少夫人脚下像绑了石头,蹭了半天才蹭过去,她抬头,月亮渐渐隐入云丛,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白芊芊咬牙挺胸,双手奉上还冒着热气的粽子,“儿媳特意包了粽子送过来给您和老太爷品尝。”
  
  粽子对蒿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夫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况且这个天神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夏茉儿这个儿媳妇。
  
  “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老夫人将蒿草放到亭中的石桌上,笑着让少夫人也坐。
  
  白芊芊捧着粽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下。
  
  老夫人盯着她好好打量一番,“茉儿,你嫁过来也有一年多了吧?”
  
  “是。”少夫人埋头。
  
  “今年快二十了吧,我记得你比翔儿小几个月。”老夫人依旧笑眯眯的,让人捉摸不透。
  
  “是。”白芊芊开始揪衣角,表姐夏茉儿确实是这个年纪。
  
  “翊儿的那些个妾室怎么说都比你小。”老夫人语重心长。
  
  “是。”少夫人很是理解。
  
  “过去的一年里你确实长进不少,翔儿的婚事你也是尽了力。”老夫人依旧循序渐进。
  
  白芊芊埋头继续扯衣角,这句话夸的她真是当不起啊。
  
  夜色黑漆漆的,老夫人忽而将视线投到桌面的粽子上,好半天,她说:“前些日子的那碗安胎药……我知道让你受了委屈。”
  
  “是……呃……不是……”白芊芊抬头愕然,感情这老太太心里头明镜似的,偏生总是在装糊涂。
  
  老夫人又和蔼的笑了,她伸手拍了拍少夫人的手,问道:“我也年轻过,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像楚府这样的大家族,有的时候需要的不是绝对的公正。”
  
  因为生活中永远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与公正。
  
  这个道理白芊芊懂的,所以她端坐了良久,默默无语。
  
  月亮渐渐从云丛爬了出来,明澈的院子树影斑驳,老夫人看着白芊芊的表情,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满脸的温柔与慈爱:“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安定,争过,闹过,吵过,恨过,可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啊。所以,茉儿,那碗安胎药你忘了吧,梦瑶那孩子也不是真的坏。”
  
  听完她的话,白芊芊也笑了,她轻快的点了一下头:“我明白的。”
  
  是啊,一家人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怨恨呢。
  
  老夫人一手拎粽子,一手拾起蒿草,转身出亭子的时候,她依旧是笑着的:“茉儿,楚府的事务早晚都要你接管,你明白就好。”走了几步,她又转身,“回去歇息吧,难得你还会包粽子。”
  
  少夫人起身目送老夫人走远,忽然间便不怎么怕这位严肃的老太太了,大智若愚当是如此。
  
  老太爷的淡泊名利,老夫人的顾全大局,当真是让白芊芊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佩服归佩服,书库里的那幅陈年旧画她依旧是要看个清楚,所以少夫人施施然出了沧涧阁,而后又鬼鬼祟祟的杀了个回马枪。
  
  这次她吸取教训一直沿着墙角走,好不容易摸索到阁楼,挨个房门好好看了一遍,最终锁定一间屋子,猫身钻了进去。
  
  诺大的书库内层层叠叠的书架子,比白秀才的小书房何止大了十倍。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白芊芊翻看了几本珍藏的书籍,又往里逡巡走了一段,还是满眼的书,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像。
  
  少夫人有些急,边边角角搜查一遍,终于在最里侧的一排书架子的顶端发现一卷画轴,可惜位置太高,她踮起脚尖伸长胳膊依然够不到。
  
  摞了几本书垫在脚底刚想用尽全力再尝试一番,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意外之后还是意外,白芊芊定定的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粽子已经用过了,这次是真的没有防身的器具。
  
  来人“吱呀”一声又将门关上,白芊芊蹲在一摞书上心潮澎湃。
  
  三更半夜的来看书,老太爷的嗜好果然跟平常人不一样。
  
  白色的人影在书架间穿梭,仿佛特意在找寻什么,好半天,他突然甚是惊讶的“咦”了一声,吓得白芊芊差点一头从书上栽下去,慌忙往阴影了缩了缩,却发现来人又转到别的书架上找寻。
  
  静了半晌,少夫人长长嘘了一口气,正想拍拍胸口压惊,一双忽然大手从侧面攻过,牢牢钳住她的肩头,疼得她“哎哟……”一声惨叫。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很是熟悉,白芊芊抬头,朦胧的月色下面容俊朗而清冷。
  
  “楚成翔……”
  “白芊芊……”
  
  两人同时惊呼,又同时伸手捂住对方的唇,偏头看向门外,月色柔和,寂静无人。
  
  原来,心有灵犀这档子事是存在的,居然连干坏事都如此默契。
  
  




第二四章:孤男寡女

  
  “胆子真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楚成翔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女子从那摞书上扶下来,随口问道。
  
  白芊芊咬唇,还是如实回答道:“找一幅画像。”
  
  “画像?”二少爷静了一会儿,“我帮你找吧。”
  
  “呃……”这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于是白芊芊抬手指了指架子的顶端,“呶,在那里,我够不到……”
  
  楚成翔却不看架子,只是笑眯眯的盯着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依稀还冒着点绿光,“你可真够矮的……”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脑袋,顺势往自己胸前一比量,顿时心花怒放道:“原来只到我的下巴……”
  
  怒……白芊芊的火气噌的就冒了上来,她捋起袖子,摩拳擦掌,抬脚又爬上那高高的一摞书。
  
  伸了伸胳膊,泪……还是够不到。
  
  “小心点……”楚成翔从后面揽住她的腰,略微一抬身子便将画像拿在手中,刚想递给她,怀中的女子却身子一斜,直接拱进了他的怀抱,脊背贴着胸膛,结结实实的。
  
  噌……干柴遇到烈火,这是赤 裸裸的勾引!
  
  二少爷拍了拍额头,努力唤醒自己,做人,不能没有原则,关键是那狠辣的一巴掌依然记忆犹新。
  
  其实……真的是蛮疼的。
  
  二少爷的思维天马行空乱飞起来,怀中的女子如晚霞红透了半边天,原本倔着脾气想要站起来的,忽而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于是她便任由自己的身子下落,甚至是特意又蹭了蹭。
  
  这次……真的是赤 裸裸的勾引。
  
  楚成翔的鼻血终于开始狂飙,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二少爷拦腰将女子抱起,白芊芊抬头,赐给他一个腼腆却璀璨的笑容。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你无耻,下流,没有原则……”然而……貌似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女子柔和的五官瞬间幻化成方方正正的两个大字“原则”!!!
  
  二少爷悲哀的障碍了……
  
  白芊芊双脚接触地面的时候还有点发愣,心里头那澎湃的小情绪依旧荡漾着,可是二少爷却摇身一变成了柳下惠。
  
  天雷没有勾动地火,却勾出了个柳下惠。
  
  好半天,白芊芊依然发着愣,楚成翔还在纠结于自己的无耻下流没有原则。
  
  突然,“咔嚓”一声锁响,书库的房门被牢牢地锁上了,依稀还听闻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小芹真偷懒,这么晚了还没来锁门,回头让老夫人知道了准生气。”
  
  屋内的两人已经无心关注天雷与地火的问题,他们齐齐张大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飞奔过去砸门肯定是不行的,白芊芊听着丫头们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欲哭无泪。
  
  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调情果然是不对的。
  
  明天天亮了如何从沧涧阁里出去?彻夜不归又如何解释?而少夫人同二少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楼雪尘果然是个乌鸦嘴啊,好好的刺探变成了爬墙,问题是好不容易爬到了墙头,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柳下惠。
  
  白芊芊很是无奈的白了楚成翔一眼,后者有些窘迫,乖乖奉上画像,讪讪道:“你要的画像,看看吧。”
  
  还好画像是找到了。
  
  泛黄的卷轴展开,扑簌簌又落下一层灰,看来真的是许久未动,画面上的色泽也黯淡,但是依然能够清晰辨出女子的身形容貌。
  
  水荷色的衣裙,柔和而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眼,仿佛蕴含着一股淡雅的气息,微微翘起的嘴角里包涵七分柔美,三分倔强。
  
  楚成翔定定的看着画像,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娘亲?”
  
  白芊芊手指摩挲着画面,内心里五味杂陈,好半天,她抬头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我的娘亲,像不像?”
  
  二少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容貌像,但是气质上差很远。”
  
  白芊芊咧嘴一笑,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我娘是名门闺秀,气质自然不是我这疯丫头能比的。”
  
  楚成翔也笑了,却不接话,只是一直看着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目光越来越柔和。
  
  白芊芊仔仔细细又将画像看了一遍,方才恋恋不舍的卷了起来,无数个问题在脑中激荡,老太爷年轻时要娶的到底是谁?为何书库中藏的居然是自己娘亲的画像?而当年的逃婚私奔一说又是怎么回事?
  
  一团乱麻啊,一团乱麻。
  
  少夫人揉了揉额头,决定不再去想,一抬眼发现二少爷正柔情似水的望着自己,全然没有方才美色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芊芊……”楚成翔深情的去扯女子的手。
  
  白芊芊又是一愣,皱眉将手掌覆在二少爷额头上,“你……今天怎么了?生病了吗?”
  
  “芊芊……”楚成翔扯过女子的双手握在掌心,深情不改:“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你发烧了吧!?”不然怎么说起了胡话。
  
  “你娘跟夏茉儿的娘是孪生姐妹对吧?”二少爷的眼中闪过珍珠的色泽。
  
  白芊芊点头,“对啊,那又怎样?”
  
  “这就对了。”楚成翔突然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紧紧抱住:“夏茉儿身上有块墨色玉珏,你身上有块白色玉珏,那是当年我爹送给朱府小姐的信物,夏茉儿嫁给了大哥,你便要嫁给我啊,傻丫头。”
  
  “呃……”白芊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伏在男子的胸前,聆听着快速的心跳,慢慢的竟然有些相信,或者说暗暗期许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二少爷的怀抱宽广而温暖,白芊芊埋头,发丝微微触碰他的下巴,她闭眼深深嗅了一口,淡雅而清新,犹如梨花香。
  
  “芊芊,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在找你……”楚成翔的声音低沉,仿佛是黑夜的呢喃。
  
  “找我……”白芊芊依旧闭着眼睛,手指却不自觉摸向胸前,那里有一块莹白的玉珏,一块将她与眼前男子紧紧维系在一起的信物。
  
  漆黑的夜宁静而幽远, 二少爷怀抱着心爱的女子,清亮的眼眸透过黑夜,望向远方:“是啊,我们初次相遇那天,我亲自将这块玉珏拾起来交还给你,那时候我便想,真讨厌,怎么长的跟夏茉儿一模一样……”语毕,他自己也先笑了起来,仿佛往事就在眼前。
  
  “既然一开始那么讨厌我,干吗当天晚上还要给我送跌打损伤药膏?”白芊芊不满的嘟起嘴巴,身子挣扎了几下,却又被紧紧的揽在怀中。
  
  楚成翔的嘴角呈现出美好的弧度,连带眼眸也闪烁着笑意,“你本来就傻兮兮的,额头上顶着个红包就更傻了。”他低头,唇角触碰柔和的发丝。
  
  “你……”白芊芊顿足,二少爷又低头,温柔的吻向她光滑的前额,那里是曾经瘀伤的地方,他的吻柔和而细密,如同羽毛轻轻拂过,怀中的女子霎那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好半天,楚成翔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吹着热气:“那日看到玉珏时就怀疑,你可能是和我有婚约的女子,而今看到画像,我便更加确信,不如……明天我便回禀了爹爹……”
  
  “不,不行……”白芊芊已经面红耳赤,却依然摇头拒绝,而后又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茉儿姐姐,茉儿姐姐她……我这样会害了她的。”
  
  她……二少爷的眼中似乎有流光一顿,瞬间便又被柔情代替,他揉了揉女子的发丝,宠腻道:“好,我听你的,不过不准让大哥讨了便宜去,他自从嫂子去世后便饥不择食了……呃,我说的是卿音……”
  
  “我知道啦……”白芊芊不耐烦的皱了皱鼻子,撒娇道:“那你也不准被雪尘姐占了便宜去……”
  
  “噗嗤”楚成翔忍俊不禁,“我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闯祸,也怪我,把她单独留在恽州祸害别人,本来是为了气你跟大哥才将她带上的,现在看来当初留在府里整治大哥更好一些……”
  
  “雪尘姐其实人不坏……”白芊芊轻声辩解。
  
  二少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帮她收拾烂摊子,这一次,祸闯的很大,幸好爹爹一直将她锁在府中,原家的那些人才不敢上门寻仇。”
  
  白芊芊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楼雪尘的为人她最清楚,行为乖张,举止彪悍,本质上却是个再洒脱不过的人。
  
  整个书库又安静下来,静得只听到对方的呼吸跟心跳。
  
  好半天,楚成翔低声说道:“芊芊,我可能……我不如大哥会体贴人,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以后会学的……”语毕,他红了脸,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
  
  一股暖流蓦然涌上心头,白芊芊抬头,望着月光下潮红的俊朗面容,他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又没有侍妾女眷,自然不如楚成翊来的温柔体贴,他对自己生过气,冷过脸,两人甚至还吵过架,平时相处也是互相捉弄,可是感情往往就是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中产生进而酝酿。
  
  为她栽种满院梨花的是眼前的男子……
  
  遭遇困难义无反顾回来维护她的是眼前的男子……
  
  星夜追出数十里陪伴同行的也是他……
  
  ……
  
  不够温柔不够细腻吗?
  
  白芊芊摇头,她轻语:“我不贪心,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不用特意改变,也不用学什么……”
  
  “芊芊……”楚成翔动情,俯身吻上女子的樱唇,同样的细腻青涩,只是不再迟疑,这个女子是他命定的妻子,没有见到之前他曾厌恶,见到之后他又怀疑,而今他抛开一切顾忌想要好好来爱护她。
  
  即便……她不是他命定的妻子,那他也要争上一争。
  
  这一夜,相互偎依的两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月亮,仿佛整个人生都完满了。
  
  直到很晚很晚,月亮隐入山后,楚成翔脱下外袍为怀中熟睡的女子盖上,而后转身拾取刚刚被白芊芊踩在脚下的一本书,摇头一笑:楚家的祖训卷籍就被这个丫头如此狠狠践踏了……
  
  




第二五章:滥竽充数

  
  天亮时分,楚府的下人们还在收拾各自的庭院,樨香阁里的素姨跟芷云已经急的团团转,每日用过早膳后大少爷都会准时前来巡视少夫人,今天也不会例外。
  
  然而,白芊芊昨晚彻夜未归,至今下落不明。
  
  楚成翊酒足饭饱之后悠然踏足樨香阁的大门,正碰上芷云慌慌张张的往外冲,“夫人呢?”大少爷拉住小丫头随口问了一句。
  
  哪壶不开提哪壶,芷云一个哆嗦就跪倒在地,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大少爷的脸色便越来越差,不是他喜欢往坏的方面想,而是他的这个夫人实在让人太不放心。
  
  正要发火,素姨从屋内出来解释道:“小姐出去散步了,芷云刚巧要去找她回来。”跪倒的小丫头连忙点头称是。
  
  楚成翊瞅了瞅素姨波澜不惊的面容,冷哼一声,大步迈进内阁。
  
  她……散步……还是大清早?鬼才信!
  
  然而,大少爷将樨香阁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夫人,床上整整齐齐的被子,轮椅被扔到一边,窗边上还有一幅绣花架子……
  
  “人呢!?”楚成翊暴躁了。
  
  “散步去了。”两人异口同声。
  
  “后花园?思卿阁?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或者是听雨阁?!”大少爷冷眼一扫,憋气道:“不管在哪里,总归在楚府里,我亲自去将她找回来!”
  
  素姨跟芷云对望一眼,齐声答道:“思卿阁……”
  
  “好!”楚成翊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
  
  而白芊芊这厢刚刚睁开眼,眯了眯眼睛想继续睡,可一翻身才发现自己偎依在男子的怀中,抬头一看,楚成翔斜依着书架正翻看一本书籍,晨曦透过窗户笼在他的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呃……”少夫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醒了?”二少爷收起手里的书,低头温柔一笑,“真能睡……”
  
  “我们还在……书库?!沧涧阁……”白芊芊一时睡意全无,慌忙从男子身上爬起,凑到窗前一看,天已大亮,而且院中陆陆续续的丫头小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白芊芊跺脚:“我完了……”
  
  “傻丫头……有我呢。”楚成翔起身去理女子的发鬓:“你将头发梳理一下,我保证呆会儿你能大摇大摆的走出沧涧阁,并且没人会怀疑。”
  
  “真的?”白芊芊扭头,有些难以置信。
  
  二少爷一时兴起,点了点女子的鼻尖,笑着说道:“你总该听过滥竽充数的故事吧。”
  
  “嗯……”白芊芊茫然,片刻便恍然大悟,她笑嘻嘻的去理自己的发髻,力争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楚成翔在旁边适时搭一把手,插个簪子,扶下云鬓,很是柔情。
  
  于是大少爷怒气冲冲的赶往思卿阁的当口,少夫人与二少爷正在书库中你侬我侬的梳鬓画眉。
  
  而大少爷好不容易冲到思卿阁,却看到了让自己气血上涌的一幕。
  
  婀娜多姿的雪尘姑娘此时正唱着柔美的小曲儿洗花瓣澡呢,由于还未分配丫环,所以楚成翊畅通无阻的闻声而至,屏息静静看了一会儿,大少爷的脚下像生了根,走进去不是,退出去又不想……
  
  “进去吧,反正将她收房也是早晚的事情……”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莫要再胡闹了……”
  “放着如此美人儿不碰便是傻子……”
  “她不是卿音,不是卿音,我早该放下……”
  ……
  
  大少爷在万分痛苦的天人交战,楼雪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极尽所能得挑战一个男人的忍耐力。
  
  终于,原总管血淋淋的教训蹦入脑海,于是楚成翊惊悚战栗,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可是脚下一滑,直直扑倒了浴室的屏风。
  
  “扑通”一声响,自命清高的大少爷趴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楼雪尘慢慢转头,嫣然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楚成翊下意识的捂住某个部位,他纵横青楼届数载,第一次面对美人懵了,而且是赤 裸的美人。
  
  各式各样的女子见的太多,自己的夫人是个特例,而这雪尘姑娘是特例中的特例。
  
  “哈……今天天气真好,雪尘姑娘起的真早啊……”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楼雪尘眨了眨眼睛。
  
  “今天早晨的莲子粥熬的不错,雪尘姑娘可以尝尝……”他说完后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楼雪尘又眨了眨眼睛。
  
  ……
  
  然后整个思卿阁里开始流窜着诡异的气息。
  
  “大少爷,大事不好啦,二少爷在沧涧阁里的书库厥过去了,好像是中风……”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冲进来,愣了片刻,又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楼雪尘望着接连二三冲进自己浴室的男人们,深深思索是不是自己的言行过于轻薄。
  
  这个消息让楚成翊的内心稍稍平衡了一点,这大清早的起码有人比自己更惨。
  
  于是他淡定起身,随手拍掉衣襟上的水珠,平静说道:“雪尘姑娘请继续,我现在便去沧涧阁瞧瞧成翔。”说完他迈着四方的步子缓缓离去,留下楼雪尘一人瞠目结舌,半天,她仰天长啸:“啊……色狼不带这么嚣张的!”
  
  大少爷一出了思卿阁便加快脚步,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并且中风了的弟弟他还真没见过,光想想就解气。
  
  一路走到沧涧阁,他终于发现,无聊之人遍地皆是,三三两两的姨太太们结伴同行,身后大批的丫环交头接耳,小厮们上蹿下跳奔走相告。
  
  一阵的功夫,所有的人都围到沧涧阁,大少爷一路抽风性咳嗽才畅通无阻的进了书库,甫一进门便看到弟弟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旁边蹲着冯至齐正一脸深沉。
  
  “怎么回事?”楚成翊皱眉,“老太爷知道了吗?”
  
  “是,已经禀报老太爷。”一个丫头面色苍白的跪在门口,“奴婢早晨来开书库门时便发现二少爷如此,实在是不知道为何……为何二少爷会出现在这里。”
  
  大少爷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门外的几个姨太太便瞅准时机进来安慰自家夫君,众人七嘴八舌,一时混乱。
  
  原本藏在门后的白芊芊拿捏时间,趁乱钻了出来,一面佯装看热闹,往前挤了挤,恰能看到二少爷僵死在地上,而冯至齐则颇是为难。
  
  近来楚府的老大夫很是抑郁,噩梦的源头起于老夫人的昏迷,而后少夫人归府则愈演愈烈。
  
  从头开始说起,大约半年之前,一向健硕的老夫人忽然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脸色越来越红润,神志却几近痴呆,如此罕见的病症世间难遇,冯至齐抱着为事业献身的精神,兢兢业业的调理了半年,结果老夫人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至齐啊,不是我说你,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
  
  至今,不管是老夫人奇异的病症还是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老大夫依然云里雾里。
  
  再然后,少夫人有孕,大少爷房事过度,八姨太太吃撑到吐,唯一还算健全的二少爷也于今天一大早光荣的倒下了,而且是颇为神奇的倒在沧涧阁的书库。
  
  中风……谁说是中风,明明就是睡着了!
  
  冯至齐掐人中,扎银针,折腾了半天,最终无力抬头,“二少爷是中风,而且还风的很厉害……”老大夫混浊的双眼包了一泡眼泪。
  
  “还有救吗?”大少爷的眉毛拧作一团。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大夫默默收起针灸器具,背着小箱子就要泪奔,他作为一个医者的自尊心已经受到太大的打击。
  
  “没救了?”大少爷的眉头整个都皱起来。
  
  冯至齐热泪盈眶。
  
  “咳咳……”白芊芊清了清喉咙,“先遣人抬回听雨阁吧,冯大夫可能有点迷糊。”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向少夫人,楚成翊的眼睛瞪成铜铃那么大,“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大家都往这边走,所以也便跟着过来了。”白芊芊理了理袖子,又扶了扶云鬓,正色道:“这里太拥挤,难免气息不顺,依我之见,还是先抬回房内再行诊治。”
  
  众人又齐刷刷的看向大少爷。
  
  “你刚才在哪?”
  
  “在屋内闷久了出来走走,先去了趟思卿阁,后来便转到这里。”这是实话,只不过去思卿阁是昨晚的事情,在这书库内呆了一宿才是真的。
  
  …………
  
  楚成翊站在原地瞪了白芊芊好半天,最终疲惫的一挥手:“先把他抬回听雨阁,你……夏茉儿,给我回樨香阁好好呆着!”
  
  “是。”白芊芊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外面围着的众人小声嘀咕起来。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看她,出门连个丫头都不带。”
  “还穿的灰不溜秋,跟土堆里爬出来似的。”
  “你看她那簪子,怎么插反了……”
  
  白芊芊听到最后一句,嘴角抽了一下,与此同时,被众人自动忽视的二少爷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直至端着架子踱回樨香阁,少夫人才将大门一关,在晨曦中肆意笑起来,笑得素姨和芷云的心肝扑通乱颤。
  
  楚府的上上下下又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清晨,大少爷揉了揉额头,直觉自己的精力有些不够用,刚想回吟风阁休息片刻,又一个小丫头不知死活的冲了进来。
  
  “大少爷,大少爷,大事不好啦,八姨太太的肚子疼……”
  
  呼声刚至,楚成翊的神经登时绷断,“让她……”磨牙的声音,“去上厕所!!!”
  
  




第二六章:产房重地

  生孩子这档子事,白芊芊真的不熟悉。
  
  可老夫人一句话:“产房之地,男人不得入内,少夫人前去压阵!”
  
  于是白芊芊一身浑不溜秋的衣服还没脱下来,甚至被楚成翔插反的簪子还未扶正,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拥簇着去了刘梦瑶的丝桐阁。
  
  说起这丝桐阁,白芊芊还是第一次踏足,肥大的玉兰花开了满院子,紫一圈白一圈,煞是好看,娇艳雅致如梦如幻。
  
  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干嚎惊的人头皮发麻。
  
  一群皆无生育经验的女人全部被震撼在院中,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就是不敢进去。
  
  六姨太太柳香缇倒是顾念姐妹情份,一跺脚率先冲了进去。
  
  一阵儿的功夫,“咣当”一声闷响,稳婆丫头齐声惊呼:“晕了晕了,快点抬出去,掐人中……”
  
  于是六姨太太竖着进去,横着被抬了出来。
  
  这生孩子的威力也太大了……白芊芊诧异的近前一看,柳香缇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吓……少夫人死活都不要进去了!
  
  众位姨太太七嘴八舌撺掇:“香缇每次看到血都晕,这次也不例外……”
  
  “这生孩子真的很疼吗?”有人质疑。
  
  “啊”的惨呼直上云霄,众人皆点头,看来真的是很疼。
  
  “会不会死人啊?”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夫君大人,我要死了,你在哪里?”刘梦瑶很是配合的吼叫一句。
  
  众人惊悚,难道真的会死人?!
  
  再看楚成翊正焦急地围着一棵玉兰树绕圈圈,一阵儿的功夫就绕晕了,勉强定了定神,却发现一堆女人还在那里惊疑不定的讨论着。
  
  “夏茉儿,进去!”大少爷发了命令。
  
  白芊芊往前蹭了蹭,嗫嚅道:“她叫的是你……”
  
  楚成翊气急,揪起她的胳膊就往屋里塞,“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不要孩子了还不成吗?”白芊芊语带哭腔。
  
  大少爷的顿时气的铁青,屋内的刘梦瑶又是一声惨叫:“夫君大人,你在哪里啊?!”
  
  众人一僵,少夫人扯了扯楚成翊的袖子,小声说道:“她叫你呢,进去吧,我不告诉老夫人……”
  
  大少爷的脸登时涨的通红,他窘迫的甩了甩袖子,一把将白芊芊推了进去,沉声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给我看好了!”
  
  少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没扑进血盆。
  
  …………
  
  真的女人,要敢于直面血淋淋的产房!
  
  白芊芊却有点哆嗦,她颤抖着摸到床前,缓缓执起刘梦瑶的手,安慰道:“梦瑶妹妹,忍忍吧,忍忍吧,一会儿就过去了……”
  
  八姨太太疼的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看到少夫人正满面慈悲的散发母爱,于是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抽过去。
  
  “姨太太,姨太太……您加把劲啊……”稳婆焦急催促,刘梦瑶已经开始翻起白眼。
  
  八姨太太的整个身子在颤抖,白芊芊也跟着哆嗦,好半天,大汗淋漓披头散发的女人终于缓过气,她赤红着双眼,咬牙道:“你回来又怎样?你别白费心机了,夫君大人是不会宠爱你的……”
  
  “好,好……你别激动。”少夫人柔声安慰。
  
  “你明明已经怀孕,你明明背叛了夫君大人……怎么会……”刘梦瑶目眦尽裂,几近癫狂。
  
  一屋子的丫头稳婆顿住,瞅了瞅少夫人人的脸色,而后又继续忙碌起来。
  
  白芊芊无奈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想那么多,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刘梦瑶的眼神开始迷惘,“你明明已经发现老夫人的汤药有问题,为何……”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低声呢喃了好半天,突然又拔高声音:“你去找老夫人告发啊,告密啊……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一席话彻底将屋内的人惊呆,稳婆刚刚拽出婴儿的一条小嫩腿,摊着两只手不知所措。
  
  白芊芊急得跺脚,“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们该干嘛干嘛,我跟八姨太太掐架呢,跟你们没关系!”
  
  “我才不怕你,我才不怕你……”刘梦瑶又开始无意识的低语,“那些药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将一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加大了分量,只会让人昏沉,对身体损伤并不大,所以我不怕你跟老夫人说……我不怕!”
  
  “呃……”白芊芊愣住。
  
  原来这举世罕见的诡异病症竟是如此而来,难怪老夫人曾说“梦瑶这孩子也不是真的坏……”
  
  突然,八姨太太“啊……”的一声疼厥过去,众人又是七手八脚的一阵忙碌,好不容易将她弄醒,她便又开始扯着嗓子乱说。
  
  白芊芊坐在床边上无比汗颜,她从一开始便不应该进来,即便进来了也不应该落入刘梦瑶的视野,即便不幸被她看到了也应该立马磕头认错,总好过将这一堆家丑外扬。
  
  少夫人溜眼一看,满屋子的丫头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面饶有兴趣的咀嚼回味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
  
  生孩子生到这种境界,也算是刘梦瑶人才。
  
  “啊……”八姨太太歇够了便开始狂呼:“夫君大人啊,你在哪里……”翻来覆去听多了,白芊芊有一股冲动想过去问问她:“夫君就夫君,大人就大人,干吗啰里八嗦的叫这么一长串,你不嫌累啊……”
  
  当然,她这个想法还未付诸实施,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喧闹的世界,众人皆嘘了一口气,刘梦瑶也满面泪痕的瘫软在床上。
  
  “恭喜少夫人,恭喜八姨太太,是个千金……”稳婆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婴儿的身子,一面笑着道喜。
  
  白芊芊笑着点头,刘梦瑶却有一丝怔仲,好半天,她抬头轻声叫道:“夫君大人,你在外面吗?你进来吧。”奈何声音太小,外面根本听不到。
  
  “夫君……”八姨太太的后半句还没叫出口,少夫人已经噌的站起身子扬声道:“楚成翊,你进来!看看你女儿!”
  
  刘梦瑶难以置信的抬头,成翊这个名字她想了多少年,念了多少年,却至今未叫出口,以前羞答答的叫声“公子”,而今是“夫君大人”,唯独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大少爷闻言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皱了眉头,稳婆急忙将刚刚包裹好的小婴儿递给出他,他瞅了一眼,略显生疏的将女儿抱起。
  
  八姨太太这才回过神,她柔声说道:“夫君大人,是个女儿……”言语中不无遗憾。
  
  “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楚成翊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走道床前,安慰道:“梦瑶你别多想,好好休息。”
  
  “嗯。”刘梦瑶温顺的点了点头,却眼神期盼的想要看孩子,于是大少爷便俯身斜倚在床头,将爱妾揽在怀中,温柔的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白芊芊眼瞅着没自己的事情,便悄悄退出去,一出阁楼便看到一大帮姨太太还站在院中翘首以待。
  
  少夫人回头望了望正甜蜜耳语的两人,转身吩咐道:“八姨太太产后虚弱,你们呆会儿再进去吧。”坏人好事是要遭雷劈的。
  
  不一会儿,老夫人遣了乳娘过来,白芊芊略做安排后便离开丝桐阁,本想去趟听雨阁看望装病的二少爷,可一来为了避讳,二来自己浑身血气冲天,于是便作罢。
  
  回到樨香阁的时候已近傍晚,从昨晚到现在如此折腾一番,白芊芊精疲力竭的倒头便睡,梦里感觉鲜血淋淋,还有响亮的婴儿啼哭,直到她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方才发现天色已暗,勉强支起身子想要下床吃饭,便见床头的案几上整齐摆放一叠衣饰,月牙白的藕荷裙,鹅黄色的蝶戏水仙衫,翠绿精雕的梨花簪,石青色的绣花小鞋……
  
  少夫人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女人天性 爱美,乍看到如此精致的衣饰,白芊芊自是满心好奇的挨件试穿,藕荷裙刚刚盖住脚面,水仙衫的蝴蝶结子恰好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而那翠绿的梨花簪更是精致,少夫人把玩良久才插上云鬓,赤着双脚提裙奔到铜镜前,左右摇晃了一下,自己竟有些害羞的红了脸。
  
  又转了一个圆圈,衣裙翩翩,仿佛陌上蝴蝶。
  
  真是合身呢……
  
  白芊芊还在自我陶醉,全然未发现二少爷正饶有兴趣的斜靠着屏风欣赏。
  
  好半天,楚成翔叹息开口:“先把鞋穿上,地面凉……”
  
  “啊……”白芊芊一旋身差点转晕,扶住案几方才看见旁边居然有个大男人,“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二少爷瞅着她没说话,只是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你……”白芊芊迅速奔到床头钻进被窝,只露个脑袋怒目而视:“你都看到了什么?”
  
  “该看的不该看到的……大概都看到了。”楚成翔的面色微红,言语上却不落下风,“你有点瘦,一看就知道不好好吃饭……”
  
  “你……”白芊芊索性连脑袋都钻进了被窝,苍天啊,没脸见人了。
  
  二少爷缓缓走到床前,刨了半天的被子,忽而就说:“芊芊,将来我们不要孩子了吧。”他伸手缓缓地划过女子的额头,眼神中有一丝心痛。
  
  “怎么?你不喜欢孩子?”白芊芊抬起面容,异常惊讶,像楚府如此大家族里的少爷怎会有不要孩子的想法,不都应该广纳妻妾延续香火吗?
  
  “你太瘦了,又怕成那样……”楚成翔轻轻将她揽在怀中,低声说道:“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一直嚷着不要生,怕疼……”
  
  “嗯……”一丝暖流缓缓在白芊芊心中流畅,“我确实怕疼,不过……”
  
  二少爷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先长胖点再说。”语毕,他扳起女子的肩头,仔细打量一番,满意笑道:“果然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白芊芊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楚成翔笑了,眼中有柔情涌过:“昨天晚上在书库的时候我不是跟你比过身高,你只到我的下巴而已……”
  
  白芊芊羞赧低头,不用说,胖瘦是他自己抱着摸出来的……
  
  男人们啊,其实都是很色的,色一个那叫柔情,色两个就叫滥情,色到楚成翊那种程度的就叫色情……
  
  “小姐,吃饭了……”芷云推门而入,片刻便捂脸而奔,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二少爷跟少夫人面面相觑,我们真的没干什么,只不过一个男子刚刚将女子从被窝里捞出来抱着而已。
  
  一会儿的工夫,素姨很平静的敲门,“小姐,饭菜已经做好,需要加份碗筷送进去吗?”
  
  白芊芊窘迫挠墙,素姨啊,你虽是好意,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呢。
  
  楚成翔倒是很淡定,他朗声吩咐道:“不必,我马上便走。”说完他转身拿起案几上的石青色绣花小鞋,一只一只为床上的女子套在脚上。
  
  “鞋也正合脚……”他低头伏在女子耳边,非常轻非常轻的说着话,白芊芊觉得自己的整个心仿佛飘在了云朵上。
  

所有跟帖: 

惨,后面贴不上 -毛毛小雨- 给 毛毛小雨 发送悄悄话 毛毛小雨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31/2010 postreply 23:33:26

挺有意思的。。。。继续啊! -念念有词的女巫- 给 念念有词的女巫 发送悄悄话 念念有词的女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1/2010 postreply 05:04:59

回复:2 -毛毛小雨- 给 毛毛小雨 发送悄悄话 毛毛小雨 的博客首页 (2792 bytes) () 02/01/2010 postreply 23:57:57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