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在二十四岁以前,王灿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她唯一的遗憾是:生活太过平淡。
平淡到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值得铭心记取的回忆。
王灿的生活经历十分简单。
但她要认真一想,倒也并不抱怨,她其实就是个适合简单生活的人。
父母取给她的名字是王璨,自从她学会写字以后,就深为这个笔划复杂的璨字苦恼,而且觉得不够好听,追问父母这名字的由来,身为中学语文老师的妈妈说:因为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她一边自得,一边想还好没直接叫自己王明珠,再叫个小名珠珠就不用活了。略多识了几个字,就自做主张把名字简化成了好写同音的王灿,还振振振有词:我是你们生活中的灿烂阳光也很好呀。父母也只好接受现实。
读中学时她没早恋,因为放眼看去,男生不是青春痘就是近视眼,居然没一个帅哥,而她受一直很文学腔的妈妈影响,早早喜欢的就是好莱坞电影,实在看不上眼身边毛糙的同年龄男孩。
她学习算不上用功,但胜在聪明,考上本地的大学,虽不是什么著名学府,也足够让她父母意外惊喜了。
读大一时,她暗恋了一个高年级男生,还没来得及克服新生的羞涩去把暗恋转成明恋,就发现人家有了牵手同行、甚至在食堂共用一把勺子吃饭的女友了。拍拍胸口,她想:好险,还好没跟这种不低调的人去表白。
读大二、大三时都有男生追求她,不外是递纸条加QQ约看电影,好象都没掀起少女芳心里一点波澜就又过去了。
读到大四似乎认真恋爱了,可是男友比她更实际,签了一家上海的公司,事先甚至没问她的意见。她也不介意,因为按父母的意思已经签了本地报社,而且一向没有大志,并不向往外面的天地。就这么分手了,两个人都说不上伤感,好象知道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和精彩等着自己。
进了报社,被分到刚独立成刊的经济部楼市专刊,托中国房地产市场大热的福,加上机灵肯学,王灿很快上手,做得也不错。父母听她的建议,出首付帮她按揭了一套房子投资,俨然一下有产了。
什么都有了,除了男友——父母于是开始着急了。他们不明白自己年轻活泼,相貌可人的女儿怎么会没人追求。
说王灿相貌可人,其实不算夸张,她个子不算高,有点肉,但骨架小,看着只觉圆润不觉累赘,小小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且天生弯弯含笑,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不够大的缺憾,怎么看都长得很讨喜。
王灿并不介意父母的过早着急,也不发愁没人追求。她愁的只是:她说不上喜欢追求她的人。
她大学念的是经济,但没继承母亲的遗传,没多少文艺腔,从来就没热衷过言情小说,但对于爱情,她不能免俗地希望:应该是有惊喜的。
可是生活按步就班地过着,看不出会在哪一路口有个惊喜等着她。周围的人全都同样正常平稳理智地生活着,看不出她的这个愿望算不算奢侈。
她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罗音,在报社做的倾述版,可谓阅尽各种常态变态爱情故事,对她的这种向往,评价如下:爱情这东西,惊则有之,喜却未必。
王灿觉得,罗音是被那些来说离奇故事的人给生生逼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她同时奇怪:生活中哪有那么多传奇?而那些传奇怎么如此小概率都没被自己亲自碰上?
用她对罗音的话说:我只能上你这找观赏极品的快感了
如果她能预料未来,就会知道,其实,人人都可能有故事发生。
第 2 章
王灿碰到陈向远,是在一个工作场合,可说毫不离奇。
那天报社房地产周刊例牌搞名目繁多的活动之一,邀请开发商、代理商、银行分管信贷的人士座谈所谓美国次贷危机对中部房价的影响。有影响吗?起码眼前看不出,房市一直热,而热到此时似乎如烈火烹油,开发商正圈地如同上了瘾头不能罢手,代理商不计一切地接盘,信贷也有早早超额完成全年计划的势头,各方都在意气风发之余摆出一派谨慎乐观的姿态,一半安抚一半更加吊起读者也就是购房者那颗悬着的可怜的心。
只有陈向远,长得不算英俊但眉宇清秀,一派斯文,不知怎地神情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快三十的男人,修长瘦削,在一众体型偏富态的开发商中自然显得突出,雪白的衬衫,西装笔挺,的确有几分翩然风采,发言也是言简意赅,没什么虚饰,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低沉好听。王灿瞄一下席卡,再对一下手里的嘉宾名单,原来是本地一间银行分行信贷主管。
座谈完毕进餐时,王灿留了个心眼,顺利坐到了陈向远身边,交换了名片,礼貌寒暄,也不过如此,她可没花痴到见到了个顺眼男人就要丢掉矜持主动上的地步。
再过几天,居然又遇到了,这次略有些不平常。王灿的银行卡被取款机吃了进去,偏偏不知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居然跑来第二趟还没拿到卡,正跟银行的人理论得雄辩滔滔时,碰到了陈向远。王灿自觉自己当时的样子有点恶形恶状,想完了,又是没开始就结束了,不禁气馁。陈向远三言两语帮她解决了问题,还答应下午把卡送到报社去,让她觉得也还不算太坏。
待陈向远还回了卡,王灿便顺理成章请他吃饭致谢,陈向远推托,但也并不坚决,于是两人就算熟识了。当天王灿就自认为很技巧地问清了陈向远未婚,目前也没女友。芳心扑腾半晚,第二天,她跑去讨教罗音。
“你说我要主动点吗?”
罗音大笑,饶有兴致地问:“这就是所谓一见钟情吗?”
“没那么严重,他算是合眼缘的。可是我不知道我合不合他眼缘,他都没再约我,只说有时间再聚。”
“我叫你就等有时间再聚的话,你是一定不会听的喽。”
王灿干脆地摇头,她知道罗音一向看事情悲观,是个非常被动的人:“守株待兔不是我的风格。”
“这只兔子耳朵格外长还是尾巴特别短。”
“他很沉默,还有点,那个,算是忧郁吧,一点也不咶噪,气质也很干净,反正就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女生情怀呀。得得,我不泼你冷水,姐姐我恋爱经验乏善可陈,糊里糊涂现在就要嫁人了,好象教不了你什么高招。不过呢,”罗音话锋一转,“女人主动看似容易,但大多数男人好象始终喜欢征服的感觉,你注意把握,不要主动得太着形状了。”
王灿点头受教:“还有呢?”
罗音望天:“还有一句经典的老话,请记好了: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
王灿差点倒地不起,她悲愤地指着罗音:“你家张新对你那么好,还没结婚呢就把房子写到你名下,你居然得出这么个结论。”
“那是因为我能办公积金贷款,”罗音嘴硬地说,不过停一下还是点点头,“没错,张新很好,所以我才没说男人全部不可靠嘛。祝你好运。”
第 3 章
王灿相信自己运气始终还是不错的。
陈向远显然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也说不上冷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十分有礼貌,接到王灿的邀约,多半会答应,过后 ,多半又会礼节性地回请。一来二去,两人居然还真见面得颇频繁了。
头一次陈向远送王灿回家,是在看完一场音乐会以后。两人约在剧院门口碰头,王灿认真打扮后赴约,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小礼服裙和气氛蛮搭调,但她平时对音乐的爱好仅限于听听MP3,唱唱卡拉OK,听这样的所谓室内乐,还真有点附庸风雅感。看得出陈向远是真爱好此道,全程凝神正襟危坐,听得十分投入,弄得王灿有些自惭。
音乐会结束时间已经不早了,陈向远送她回家。他开的一辆银色三厢福克斯,车型中规中矩,倒是满符合他的性格,就是后车窗上贴了一行不大不小的标语,王灿好奇,借着路灯光凑近一看:某某银行,信贷首选,不由笑了,陈向远也笑。
“行里的规定,只有贴了这个才能拿到车贴。”
“果然是银行,算盘很精。”
上车一看,车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多余的香水座呀靠垫呀吊饰呀什么的。陈向远开了CD,放的是轻快女声唱的法语歌曲,王灿鬼使神差地问:“好听,谁唱的,歌名是什么?”
“歌手叫Najoua Belyzel,歌名翻译成中文是《夏日何再来》。”
“你懂法语吗?”
陈向远静默一下才说:“学过一阵子,说不上懂。”
王灿后悔自己的多话,急于转移话题:“最近你们行代销的那个上投的新基金怎么样?”
陈向远好象很高兴回答这个问题,从基金经理人选一直讲到投资侧重。王灿自己每月还房贷再加上消费并无多少余钱,但平时帮父母在理财,对这个话题是真心爱好,忙不迭把自己研究选配的几只基金报给陈向远听,得到陈向远赞许后颇有几分得意。居然两人就一路聊这聊到了王灿家楼下。
回家后王灿就被站阳台上看到女儿下车的妈妈提审了。王妈妈还在教书,带的还是初中毕业班,其实很忙碌,但对于女儿的恋情,她不能免俗地有很强的好奇心。
王灿苦笑,因为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这样大好的一个约会,就这样一丝暧昧也无的结束了,王灿实在是有点后悔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哪根筋不对劲了,为什么会在听完音乐会后大谈理财。
好在爸爸解救了她:“别神叨叨了,小灿自己有分寸的,再这么着,有人追女儿也会给你吓跑了。”
王灿洗了澡还是没有睡意,打开电脑,不期然记起刚才陈向远说的那首歌名,上网一搜便找到了,那个歌声再度在她小小的房间里轻轻回响,她看着歌词:
Mon Amie, au mois de Mai 我亲爱的,我重生的时刻
Vient le moment ou je renais 在五月来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é 我的伤感终于消失了
Soufflé par tous les Vents Sacrés 我受够了那些讨厌的风
Mon Amie, mon Echappé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现在正是五月末,本地最出名的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即将拉开序幕,王灿觉得自己有点沉迷了。
第 4 章
沉迷归沉迷,王灿并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两人连好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再推进一步,她本能地意识到象陈向远这样的男人恐怕不会喜欢一个太过主动的女人,而她长期所受的教育也让她做不到太主动。
这点危险而甜蜜的患得患失让她好象头一次找到了恋爱的感觉,她想,原来自己的生活还是有一个摆脱平淡的契机。
她把那首《夏日何再来》下载到MP3里面,上下班路上反复听着,不过也只光听得懂歌曲开头的那一连串英文的“I LOVE YOU”,徒添她的彷徨,法文的呢喃没带给她什么灵感。
陈向远始终就是那么淡淡的,并不反感她的邀约,但也没有一点主动的愿望流露,王灿以前并没有过追求男人的经验,她努力回想一下自己享受的那几次青涩的被追求的过程,理不出一个头绪。想来想去,好象还是得去求教罗音了。
罗音停下敲打键盘的手,再度望天:“这个超出我的经验范围了,我没试过主动追求男人。”
“你就没碰到过一个先让你动心的人吗?”
“呃,有,”罗音迟疑一下,很认真地说,“但我是那个宁可让自己的心事烂在肚子里的人,别指望我去主动表白。”
王灿好不恼火:“那你听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就没有类似的情形可以说给我参考吗?”
“呃,还真有。不过我认为那些故事多半都有反面的参考意义,你不会爱听的。”
轮到王灿望天了,罗音安慰地拍拍她:“时间,时间会帮你的。”
“怎么讲?”
“你们俩,或者会日久生情,或者你会对他再没新鲜感,这样问题都解决了。”
“这两样我都不喜欢,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有感觉的人。”王灿闷闷不乐地说,“而且,日久生情只是一种妥协罢了,没意思。你别跟我说生活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我还没到应该妥协的时候。”
罗音只好认输:“怕了你了,勇气可嘉,相当可嘉,世界是你们的,去撞墙去吧,我不拦你,再次祝福你。”
罗音的祝福起了作用,机会总归还是有的。
楼市周刊这边不断接到读者电话,询问商业贷款转公积金的可操作性,王灿跟主任一汇报,联想到最近这类问题提的人比较多,就定了一个报道计划。
王灿于是很理直气壮地打电话给陈向远,请他就此问题发表业内人士的看法。陈向远有点为难地说:“我分管不是这块呀,好象不太方便说什么”
“那能帮我联系一个分管的负责人吗?”
陈向远沉吟一下还是答应了,过了一会他打电话过来约王灿下午去他们行里采访。
陈向远穿着藏青色西服,依然是雪白的衬衫,蓝色的领带,下楼来接王灿上去,其实他和他的同事穿的全一样,可是王灿还是忍不住认为,这套工服他都穿得比别人有味道,同时自嘲地想,花痴果然是没有止境的。
不知道是陈向远的面子还是银行对报社的重视,采访安排在分行的小会议室,一个分管主任详细解答了读者的疑问,承认操作过程中银行之间存在琐碎的交接困难,同时许诺会研究这一问题的解决途径。
采访完成得这么顺利,王灿自然开心。她去陈向远办公室道谢,陈向远送她下楼,看她满脸愉悦,明亮的眼睛益发笑意盈盈,也莫名高兴了。送到银行门口,见阳光炽烈,陈向远说:“我还要上班不能送你回报社,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帮你叫出租车。”
“不用不用,”王灿摇手,“你忙你的吧,我走走,我最喜欢这个季节了,夏天刚开始,又不算热。”
“头回听说有人喜欢本地的夏天。”
“嗯,我一直喜欢过夏天,可以穿漂亮的裙子,还能吃西瓜。我特能吃西瓜,一个人一次能吃半个。”
陈向远脸上表情突然有点异样,王灿想:完了,大概是自己的饭桶表白吓到这个细腻的男人了,真是要命。不过陈向远马上微微一笑:“那好,我们改天见。”
改天见。王灿走在林荫道上,乐陶陶地想,嗯,对,我们改天见。放眼看去,天格外蓝,风格外清,透过树叶筛下来的斑斑点点阳光也格外宜人。一直到回去写稿,这个笑意还维持在她脸上,弄得主任好不诧异。
第 5 章
王灿加了陈向远的MSN,两人上线也会聊上几句。无奈陈向远似乎并没闲聊直至谈心的雅兴,很多时候都是寒暄完毕然后丢一堆银行理财产品信息、理财研究报告甚至股市分析给她,显然直接把她当求财心切的那一类人了。
王灿扪心自问:也对,钱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可是并没喜欢到要和一个好容易对他有想法的男人镇日讨论这个的地步呀。她瞪着电脑,好不郁闷,却无计可施,恨不能大叫:不要再给我发这些资料了,但最终也不过是瞅着罗音上了线,对她叫了而已。
罗音回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脸:资料转给我,我要。
你要这玩意干嘛,以前叫你买基金做定投你都嫌烦。
罗音回答:现在不同了,我有家有口有房贷,我不理财,财不理我,要恶补。
王灿把资料转给她,恨恨地敲:对着我炫耀幸福是不道德不仁慈的。
罗音打字速度飞快地回了一句:你先得对自己仁慈,不然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王灿哑然,仔细一想,这段时间还真是把自己折磨得不轻。啥苗头都没有,就已经为这男人左右情绪了,当真是不至于。这么一想,有点不愤也有点好笑,倒是放松了不少。
放松心情以后,王灿和他聊天不再那么小心斟酌字句了。再一次MSN上碰到,陈向远给她发来一个网上银行防范的通告后,她老实不客气地打一句过去:你该不是把我当客户在应酬吧,如果这样多累呀。
陈向远发来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不是呀,我的朋友我都会这么提醒的,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可是我们聊天这么官方正式,让我觉得你真是在打发客户。
他的回答是:对不起。
王灿有点懊恼,也发过去一个:对不起,大概是我又辞不达意了。
隔了一会他才回答:不好意思,去开会,回头再聊。
他下了线,王灿耸耸肩,想:好吧,如果这样就没话说了,倒也可以让自己早点死心了。她关了MSN,听着MP3开始改稿,放到《夏日何再来》,不自禁一顿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Chaque jour, je Renais encore 我每天都重生
Car mon plus grand Péché 我最大的过失
Serait de Regretter 或许会是后悔吧
Adieu à Jamais, Jamais, à Jamais, non Jamais... 永别了,别了,永远永远……
她当然还是不懂法语,不过翻译过来的歌词早已经烂熟于心,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她不是不惆怅的,暗想:居然下了这么大决心,还是不敢直接表白,也许自己并不具备狠狠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吧。
晚上王灿走出报社,看看时间快九点了。初夏夜晚还算凉爽,王灿无情无绪往车站走去,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陈向远三个字赫然在目,她连忙驻足接听。
“你好。”
“你好,王灿,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才出报社呢。”
“周六你有空吗?几个朋友约着去钱柜K歌,放松一下,如果你没别的安排,可以一起去。”
陈向远只字未提白天的对话,王灿自然是求之不得,毫不迟疑地说有空。两人定好碰面时间,陈向远收了线,王灿高兴得犹自握着手机偷笑,直到听到喇叭声响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罗音从一辆白色富康里探出头来。
“没傻吧你,黑乎乎地站小广告下发什么呆。”
王灿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立在路灯杆边,上面横七竖八贴的治疗性病、招聘公关的小广告离自己的眼睛近得触目。
“上车,带你一段。”
王灿经常搭她的顺风车,和罗音的男友张新也早熟识了,就不客气地上了车,同时感叹:“有个二十四孝男朋友真好啊,我羡慕,我妒忌。”
张新笑:“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我眼红,我酸葡萄。”
罗音回过头来,做语重心长状:“你不说我是炫耀幸福,我就很感激了。”
王灿“哧”地一笑;“记仇,不好,不好。”
第 6 章
到了约好的时间,王灿把自己关房间里换衣服,折腾了半天才确定穿一件碎花细肩带裙子配白色短开衫,化好淡妆走出来,正看电视的爸妈一齐转头看她了,她转个圈:“怎么样?”
爸爸一向对女儿信心爆棚,觉得她披麻袋也是好看的,妈妈则略皱眉:“裙子会不会短了点不够庄重。”
王灿低头看裙子,明明在及膝的位置,怎么说都不算短,再说去K歌又不是检阅,要庄重派哪门子用场。
妈妈还欲说话,爸爸赶忙摆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王灿早从上高中起就开始放弃和妈妈争论了,只嘿嘿一笑:“你们早点睡不用等我,我带钥匙了。”
到钱柜陈向远他们定好的包房时,里面已经唱上了。陈向远为她一一介绍:个子高大的是王明宇,他的大学同学、最好的哥们,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王明宇的妻子于琳;刘浩,他车友会的车友,也在一家国资银行工作,刘浩的女友吴筝。
大家年龄差不多,倒是没任何隔膜马上谈到了一处。王明宇和他太太于琳对王灿尤其热情,用王明宇的话说这是我本家妹妹,于琳则说:终于见到陈向远的女朋友了,今天值回票价了。她是东北人,说话爽利干脆。陈向远有点尴尬,却并没有辩驳,王灿也只大方一笑,大家重新开始点歌。
桌上已经摆了啤酒、爆米花、腰果,陈向远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个西瓜果拼,转头对王灿说:“你爱吃西瓜的对不对。”
王灿微笑,眼睛熠熠生辉,原来他记得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这点甜蜜让她唱起梁静茹的《暖暖》格外投入,赢得掌声口哨声一片。
陈向远不怎么唱歌,大半时间都是坐在那里听,或者和王明宇聊天;于琳和吴筝都是麦霸,唱得满不错。刘浩提议来个情歌对唱,三对各来一首,于琳和吴筝忙去点歌,王灿回头看陈向远,他有点为难:“我会的歌有限呀,来个简单的吧。”王明宇笑:“唱《相思风雨中》,你读书时的保留曲目,王灿你肯定会唱吧。”王灿笑着点头。
于琳和王明宇唱他们的K歌对唱必杀技《心雨》时,陈向远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去接电话,好一会才回来。王明宇递话筒给他:“到你了,快点。”陈向远为难地说:“明宇,我有点事得先走。”
王明宇瞪着他:“什么事这么急?”
刘浩也说:“向远,说好了今天玩个痛快什么也不管的。”
陈向远看一眼王灿,王灿隐隐觉得不对,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微微一笑,示意她无所谓。
“小娜开的车跟人撞了,现在正跟人吵架呢,”陈向远小声对王明宇说,但那个明显是女孩的名字仍然一下落入王灿耳内,“我得过去看看。”
王明宇问:“人没事吧。”
“没事,我问了,对方也没事,就是吵上了。”
王明宇站起来:“你踏踏实实坐着,我去看看,把那丫头带回来。吵架你也不会,再说谁是保险公司的呀,是你还是我?出了事找交警找保险,你哪样都不占,去顶什么用?”
于琳也说:“对,还是让明宇去。向远不许走,不然把人王灿扔这算怎么回事?”
王灿没想到还扯到自己,忙说我没关系,但其他几人都纷纷附合,陈向远犹豫一下,点点头:“好,明宇你去看看吧。”
王明宇走了,于琳把爆米花递给王灿:“没事,咱接着唱,那个小娜,是向远从小一块长大的个小丫头,拿他当哥呢,有屁大点事就忙着找他。”
陈向远有点讪讪:“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于琳不由他分说,把话筒递给他:“唱歌唱歌。”
王灿只好维持那个微笑,两人合唱《相思风雨中》,但明显两人都没什么情绪了,唱得很是平淡。
第 7 章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包房门被推开,王明宇带着一个女孩子一阵风似地走进来。这女孩个子高挑,长发波翻浪卷直垂到腰际,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妆化得细致明艳,穿着白色吊带上衣,绣花七分牛仔裤,黑色人字拖。
陈向远连忙站起来招呼她坐,同时给王灿介绍:“沈小娜,这是王灿。”
两人礼貌地点头,王灿有点疑惑:“沈小姐看着很面熟。”
沈小娜看来和其他几人都认识,先和他们打招呼,才笑道:“也许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正好相反的。
王灿一向有过目不忘的职业记忆:“呵,对了,上个月在香格里拉,和朋友去看一场婚纱秀,沈小姐也在那。”她一下记起了沈小娜当时和一个高个帅哥意态亲密,而罗音表情不屑的样子。
沈小娜神情和缓了许多:“叫我小娜吧,我叫你王灿可以吧。那是我爸公司做的一场秀,服装其实不是我设计的,我回国不久,挂着个设计总监的名罢了。”
陈向远叫来服务员,吩咐再上一盘西瓜果拼,王灿连忙说:“不用,我吃不下了。”
陈向远有点尴尬:“小娜也爱吃这个。”
王灿尴尬更甚于他,脸上一阵发热。王明宇及时打个哈哈:“我去那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大小姐叉着腰做茶壶状和别人吵得正过瘾呢。”
陈向远责备地看着沈小娜:“你一个女孩子站大马路上和人吵架好看吗?”
王明宇也说:“多大点事呀,两个人都有责任,车伤得又不重,偏偏要吵,把人交警干在旁边看热闹。你再看看你穿的这鞋,适合开车吗?”
沈小娜撅起嘴:“我心情不好,失恋了,正好有气没处撒,哪知道会碰到这种倒霉事。”
陈向远神情一黯,王明宇咧嘴笑了:“拉倒吧,你刚才在车上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明明是你暗恋人家,跟他表白被拒绝了。什么失恋呀,连开始都没有。”
于琳对王灿做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嘴里却说道:“这是何方神圣呀,一定有柳下惠的定力,居然能拒绝你的表白。”
刘浩也笑了:“我还想不到有这么不怜香惜玉的司机呢,跟美女撞了车那是缘份呗,居然还要吵架。”
王明宇大笑:“对方也是一女的,说话嘴利害着呢,不过还好人家算讲理的。”
沈小娜不高兴地转向陈向远:“你们都不说安慰安慰我,还尽拿我开心。”
陈向远怜爱地看着小娜:“傻孩子,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灿沉默地旁观,心里一阵发冷,慢慢移开目光专心看大屏幕,不再看他们。
吴筝让沈小娜点歌,她摇头:“好几年听的都是法语歌,这些都不会唱了。你们唱,我听一样的。”
大家继续K歌,沈小娜和陈向远在一边喁喁细语。王灿神情自若,照旧点歌唱歌,照旧鼓掌,照旧小口喝啤酒,于琳看着她,颇有了几分佩服。
时间不早了,陈向远结了帐,大家起身往外走。出了钱柜,王灿立住脚步:“我自己去打车好了,大家再见。”
陈向远连忙说:“我送你回去,打什么车。”
沈小娜也说:“对,我们一块送你吧。”
于琳一下挽住沈小娜,笑了:“妹妹你今天也闹腾够了,有点眼力劲好不好,上我们车,我和明宇送你。向远送王灿。”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看王灿又看看陈向远,王灿好不尴尬地摆手:“这个,不用了。”
沈小娜才做恍然大悟状:“行,我不做电灯泡了。”她率先钻进了王明宇的车。
陈向远无奈地一笑:“别听她胡说,王灿,上车吧。”
王灿想,再拒绝倒是显得自己矫情了,她和王明宇等人挥手道别,上了陈向远的车。
第 8 章
陈向远发动汽车,CD传出的仍是一首法语歌,这次王灿完全没心情问歌名了。沉默了好一会,陈向远开了口:“今天我表现得很糟糕吧王灿。”
王灿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把玩着腰带不吭声。
“我和小娜从小一块长大,我们两家应该算是世交。我们的父母是同事、好朋友,又是邻居。我大她五岁,照说也玩不到一块,”他平稳地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可是她父母早早辞职开始做服装生意,一个天南地北地跑,一个要守店照顾生意,经常把她寄放在我家,我妈一直盼着有个女儿,也真拿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爱。可以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王灿觉得再沉默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小气了,于是一笑:“你不用解释,青梅竹马嘛,我想我懂。”
“青梅竹马?也对,不过她一直当我是哥哥,一直,有点依赖我,我呢,好象一直以来也习惯了她的依赖。”
王灿小时候随父母从外地调回来,又随父母工作调动搬了好几次家,转了好几次学,记忆中没有过和谁青梅竹马的深刻印象。而且表哥表妹全在外地,一般一年难得见一面,当习惯了完全意义上的独生子女,今天突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样本在眼前上演,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读幼儿园时,有时大人都忙了甚至是我去接她回家;她上小学我读中学,有个哥哥没人敢欺负她;我去外地读大学了,她还在上初中,第一次接到男生的纸条,马上写信寄给我看;”陈向远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在她眼里,好象不必对我有任何保留。我毕业回来,她在本地上大学学美术,交的男朋友都会带来给我看。我以前交过一个女朋友,她看到了会一样对着撒娇。后来她父母送她去法国学服装设计,今年才回来,可是老习惯好象改不了,有什么事还是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了。”
王灿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他也觉察了王灿的窘迫,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下,他侧过头看着王灿:“如果以后,她仍然这么大咧咧地当我是哥哥,你不会介意吧。”
好象血一下全冲到了脸上,王灿有点不置信地看着他。这时转了绿灯,他重新发动车子,看着前方。王灿一片茫然也看着前面,午夜时分,路面很空旷,城市没了白天的暄哗,但她心里乱纷纷的犹如置身人潮汹涌的闹市。
陈向远的手机提示收到短信,嘀嘀两声居然吓了王灿一跳。他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看了看,将手机放回车前的手机座上。
“对不起,我好象吓到你了。”陈向远的声音依然低沉悦耳。车停了,王灿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她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扶到门把手上,却又回过头。
“这个,什么意思呀?”王灿觉得自己显得有点傻,但她不能不问了,“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些的,我是说,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管不着。”
陈向远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其实我是想追求你,我本来想慢慢来不这么唐突的。不过我看出来了,经过今晚,你大概会离我远远的了,所以我只好都跟你解释清楚。”
王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差不多是她盼了好多天的表白了,而且比她盼望的来得更直接,但是却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喜欢你,你性格平和开朗,又能容忍我的内向、我的迟疑,我想我们会和得来的。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愿意等你想清楚。”
王灿连再见都忘了说,下车进了楼道,犹豫一下,没有回头,轻手轻脚上楼拿钥匙开门。父母已经睡了,她松了口气。赶紧走到阳台,正看到那辆银灰色福克斯掉头而去。她怔怔目送车子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回屋洗澡,换上睡衣上了床,夜风拂着窗纱吹进来,室内很是凉爽静谧,但王灿简直是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第 9 章
新的一周开始,王灿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的。她并没象陈向远说的“想清楚”。因为她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上班忙碌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她害怕接到陈向远的电话问她考虑的结果,但她多虑了,一连几天,没有电话,更没有短信,陈向远果然是非常笃定地在等她“想清楚”。
她跑完新闻回到报社写稿,一边自觉有点鬼祟地隐身登上MSN,一样也没有留言,陈向远的头像安静地挂在那里。仿佛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对白,王灿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喝高了,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王灿心神不宁地写完稿,交给责编过目。回到电脑前发一会呆,她决定还是骚扰罗音比较好一些。
一个招呼打过去,罗音很快回复:“小样,学会潜水了,玩什么隐身呀。”
王灿回个苦笑的表情过去。
“我正赶稿呢,写的悲情故事,误会重重,一波三折,有缘无份,见报以后包你掉泪,所以现在不要跟我苦笑,不然我要崩溃了。”罗音打字和写稿的速度在报社是出了名的快。王灿只好回个“哦”过去不做声了。
过了好一会,罗音的回复过来了:“今天奇了怪了,难道你真有倒霉事要跟我倒,天哪,你一向是我生活中的阳光,上帝不会这么残忍让你不开心吧,以后谁来娱乐我。”
王灿哭笑不得:“现在算是知道了,你才是最没同情心的那个人。”
“我有同情心呀,大把,不过我都用到我亲爱的读者身上来。所以我才喜欢周星驰,……和你。”随着这行字还发过来一个周星星的经典表情。
“放心,我没冤屈要诉,就是想问你点事。”
“噢噢那就好,过半小时,你来我这边吧,我快写完了。我们当面说,手指快打断掉了都。”
半小时后王灿来到罗音办公室,发现只她一个人在,长吁了一口气,拉个转椅坐下,罗音正看网上装修论坛看得起劲。王灿说:“你还真是进入角色快呀,以前根本对房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婚姻好象比谁都悲观。现在好,一心就开始走贤良路线了。”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曲,我既然答应了张新,当然就要对他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任。”罗音很是大言不惭地说,“说吧,有啥心事?”
王灿瞪她:“哎,还记得我们上次在香格里拉看秀,你用眼神杀人的那次吗?”
罗音想了想,回头看着她:“你是说老戴呀,别跟我说你还惦记着那个长得象你大学时暗恋过的学长的家伙呀,老戴是女人杀手加自恋狂。”
“哪跟哪呀,我的暗恋只持续了半学期,能记忆犹新到今天还真是托他长得帅的福了。”
罗音做一块大石落地状:“嗯,王灿,我没白疼你,你果然比较有慧根,拿得起放得下。”
“我是说那个高个女孩子,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个。”
“沈小娜,老戴的追随者之一呗,这孩子比较认死理,大学时就看上老戴了,出了一趟国回来还放不下,见天跟张新和老戴公司坐着,不把老戴搞定誓不罢休一样。”罗音呵呵笑,“我佩服她,现在的女孩,比较勇敢。”
“去,你少拿个当妈的派头出来,能大我们几岁了。”王灿不得不承认沈小娜勇敢,这种勇敢真和年龄没多大关系,自己和她差不多大,她那股子当着认不认识的人大声宣布“我失恋了”的劲头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有的。
“你打听她干嘛?”
王灿有点难为情了:“那个,沈小娜和陈向远从小一块长大的。”
“那就是青梅竹马喽。”罗音漫不经心地说,转回头继续看装修帖子,“你说这人把自个家弄成这样是不是太恐怖了。”
王灿探头一看:“这是流行的地中海加田园风格,拱形窗子,蓝白色的主调,碎花沙发,木质橱柜,混搭。”
“我看有点不搭调。”罗音摇头关上这个窗口,“陈向远和她有奸情吗?”
王灿吓了一跳,用手指着她:“你你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罗音笑:“不然你怎么关心沈小娜呀。”
第 10 章
“你这女人,太可怕了,”王灿只好陪笑,“我招,我全都招了还不行吗?”
她其实对罗音一向没什么保留,因为罗音听到别人的秘密实在太多,而且从来没有讲闲话的兴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除了写稿必须,其他秘密一概定时从大脑中清空,不然不用活了”。
“他表现很坦然,一点不避讳地当着我面关心沈小娜,也讲清楚了沈小娜是拿他当哥哥在依赖。我如果还要介意或者多想,是不是显得我很猥琐。”
“你如果就是介意的话,先别急着检讨自己。干哥干妹这种,”罗音摇头,“说不清呀,当然,也许人家就是光风霁月。”
“嗯,我是介意,他看沈小娜的眼神,是非常疼爱的那种。可能做哥哥的这样看妹妹也没啥说不过去,”王灿犹豫一下,“他车里的CD全是法语歌,这算不算我多虑。”
“据说现在小资都学法语听法语歌呢,天知道。”
“陈向远说他想追求我,但他的表白很奇怪,”王灿讲出了最困扰她的部分,“他的原话是:我喜欢你,你性格平和开朗,又能容忍我的内向、我的迟疑,我想我们会和得来的。”
“的确是个不怎么热情和浪漫的表白。不过他快三十岁了吧,比你大六岁,也许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
王灿苦笑:“可是我要热情,也要浪漫。如果决定要在一起,还有大把实际的日子要过呢,何必一开始就这样。”
罗音默然,这时手机提示短信,她拿起来看看:“你事情都做完了吧,张新来了,我们一块走。”
两人出报社上了张新的车,罗音闲闲地问:“老戴,最近和他那小师妹,就是那个小娜,怎么样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先一听到我提他们俩你就烦的,”张新乐了,“搞得老戴现在看见你就想躲。”
“就是闲得无聊了问问呗,看老戴就范了没有。”
“沈小娜是蛮热情的,不过老戴现在哪有这心思呀,我看他放不下伊敏。”
“他是扮情圣上瘾了,”罗音切了一声,“明明是他提出分手的。”
王灿见过罗音的同学邵伊敏,她以前托罗音帮她联系过邵伊敏,约她的老板徐华英就他们集团公司的房地产项目做过一个采访。不管是徐华英还是邵伊敏,都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现在一听这番对话,也大致弄明白了,老戴和邵伊敏有一段过去,而沈小娜对老戴动的那点心思,还是未遂阶段。她知道罗音是帮她问的,心里感激又惆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趟进这不知有多深的一池水中。
以前她向往曲折的恋爱,但眼下这稍微复杂的剧情就弄得她如此茫然,让她严重怀疑自己那点叶公好龙的小情小调。罗音回头,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可怜的,真吓着了吧。”
王灿老实点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那是因为你并不想拒绝他。”罗音摇头,“没办法,别人代替不了你做决定。你好自为之吧。如果决定开始恋爱,就好好享受那一段感情,不要患得患失,白白折磨了自己。”
张新并不多问,顾自看着前方开车,这个男人实在很懂得适时的沉默,王灿羡慕他们俩人之间的默契。
正纠结间,她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陈向远的来电。她看着显示屏上闪动的名字,一时迟疑了。罗音看看后视镜,了然地笑了:“张新停车,反正王灿也快到了,剩下的几步路自己走回去吧。”
张新靠边停好车,王灿跟他们道别下车,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停止,她哭笑不得地看一下手机,扔进手袋里,垂着头慢慢往家走去。转到自己家楼下,赫然发现一辆银灰色福克斯停在那里,一个修长的男人正倚车站着抽烟,尽管路灯昏暗,那人又背朝她这边,她还是一下认出来了,竟然是陈向远。
第 11 章
陈向远回头看到她,微微一笑:“你好,王灿。”
王灿突然觉得平静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现,也许是他这个微笑:“你好,刚才没来得及接你的电话就断掉了。”
“呵,我还以为你已经判我出局了,正打算抽完这只烟,再打一次你的电话,如果还没人接,就灰溜溜回家去睡觉。”
“然后忘掉整件事吗?”
陈向远笑着摇头:“这可是个很大的打击,我怕我一时半会忘不了。”
王灿有点诧异,她一直觉得陈向远内敛有余,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语带调侃。这时一个邻居从身边走过,特意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王灿情不自禁抬头看下自家的阳台,她怕她有点神经质的妈妈又趴在那看了。
陈向远顺她视线看过去:“时间还算早,介意和我去走走吗?我待会送你回家”
王灿点头,她也怕站在这里再碰上相熟的邻居不免要问长问短,陈向远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两人上了车。
CD响起,传来王灿早已经熟悉的歌声,还是那首《夏日何再来》。王灿将车窗摇下一点,让夜风吹拂着自己,静静听着。
Mon Amie, mon Echappé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陈向远突然伸手按停CD,将音响转到收音机,一个清脆的女声正絮絮报道着近几天的天气:“……气候多变,夜晚可能有短时阵雨,但明天仍然会是一个晴天,气温预计会继续攀升……”
王灿将车窗再摇下一点:“夏日何再来,夏天已经真的来了不是吗?”
“你还记得这首歌?”陈向远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灿笑,何止记得。陈向远将车停下,他们已经来到了本市最大的喷泉广场边,很多人在广场上闲坐聊天,小孩子们戴着头盔踩着直排轮溜来溜去,一个看上去不过两岁多点的小女孩直直对着王灿冲过来,撞进她怀里,王灿抱住她,小女孩咯咯直笑,王灿也禁不住笑了:“站稳了没,阿姨要放手喽。”小姑娘利索地一个转身,溜向了别处。
他们避开人群,沿着广场旁边的湖岸慢慢走着。
“有没人对你说过,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王灿不禁又笑了,陈向远侧头凝视着她:“你看,就是这样,笑得眼睛弯弯的,好象心底的快乐藏也藏不住。”
“倒是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笑得没心没肺了。”王灿说的是实话,她的眼睛天生弯弯,不笑也带了几分笑意,一笑起来当真是十分灿烂,看着无忧无虑。而且她也过了拼命装成熟的年龄,并不介意这样的评论。
“笑就是笑,笑得开怀的人是幸福的。”陈向远喟然,“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快乐,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的平静。”
“刚才你打电话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
“其实我是想问你考虑清楚没有,可是当真见到你,我又想,我可能确实太自私了,仗着你对我有点好感,就贸然提这么直接的要求。”
“我对你,可能不止是一点好感,”王灿止步,抬头看着他,“但是我真的很犹豫。”
第 12 章
昏黄路灯下,王灿的面孔柔美,目光坦然,陈向远一下被震动了,他的眼神有些眩惑。
“因为沈小娜吗?”他轻声问。
“如果在你那么详细跟我解释了你们只是兄妹以后,我还要怀疑,可能就是我太小家子气了。但是,”王灿注视着他,“向远,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我向往的爱情,是专一的,独占的,排他的,你能给吗?”
陈向远呆住,半响无言。王灿突然松了口气,她终于讲出了自己要说的话,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她可以不用后悔了。
“并不是说我一定要霸占你的全身心,但我不会容忍我的男朋友接到某个女孩子的电话就要随传随到,我不会听凭他那么爱怜地注视一个并不是他血亲的妹妹。”王灿摊手,“你看,也许你认为我性格平和还真是不够了解我。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是霸道的。”
“但你真是坦诚,我不得不说,”陈向远苦笑,“我羡慕你的坦诚。”
“我并不总是坦诚,不过你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认为我是个宽容的女友人选了.我不想在以后某天忍不住了突然对你发飙,吓得你后悔没有带眼识人。”
“实际上我经历过女朋友对我发飙下最后通碟的场面,”陈向远自嘲地笑了:“那会我大学毕业工作不久,和女友相处得很好,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小娜嘴甜,见了她总是姐姐姐姐地叫,有时间总跟我们一块玩,我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但突然有一天,女友说她受够了,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够离谱。”
“这滋味,肯定不值得尝第二遍对不对。”王灿歪头笑了,“所以,原谅我怯懦,尽管我喜欢你,但我想我们做朋友可能比较好,至少伤害会少一点。”她是笑着说的,但眼睛不自觉湿润了。她竭力控制住不眨眼睛,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但陈向远仍然觉察到了,迟疑一下,他握住王灿的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对我有一点信心,可是有一点我必须讲清楚,王灿,你认为我就因为你看着宽容所以才来追求你吗?”他的掌心干燥而稳定,声音略有点低哑,“你不知道你的笑对我有多大吸引力,看着你,我只觉得世界原来可以这么美好。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冷淡自负的家伙吧,可是你不知道我患得患失,一直在想,是真的吗,这么好的女孩子会喜欢我?那天你下了线,我想,我要再犹豫下去不约你出来,恐怕就是真的要错过你了。”
王灿吃惊得呆住,她完全没想到陈向远会做这样一番表白。
陈向远看着她继续说:“关于小娜,我不知道还应该怎么来解释我对她的感情。长时间以来,我都把她当成了那个总跟在我后面叫我哥哥的孩子,却忽略了她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明宇和于琳都狠狠说了我,我仔细想想,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以后会试着把小娜当成成年人来对待,不会再让我的女朋友为这事困扰。”
王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呆呆望住陈向远,各种念头在脑袋里翻涌,却找不出一个明确的想法,刚才蓄在眼睛里的那点泪居然在此刻不适时地失去控制滑出眼眶,她狼狈地刚想去擦,这时又一滴水落在她脸上,原来夏天的阵雨象预报的那样说来就来了。转眼间雨点一下急骤打下来,周围人纷纷走避,陈向远拉着王灿急急跑向停车场,两人喘息着坐进车里,已经衣衫半湿,车外雨点加大,打在车窗玻璃上,望出去茫然一片,竟然有滂沱之势了。
第 13 章
车外大雨转瞬如注倾泻,广场上一下空空荡荡了。不能开窗,车内异常闷热,陈向远开了空调,冷风吹出到身上半湿的衣服,王灿不禁打了个寒战。陈向远取过后座上搭着的他的藏青色西装递给她:“赶紧披上,别着凉了。”
王灿披上西装,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手机就响了,拿出来接听,原来是爸爸问她在哪里,坚持要给她送伞。王灿好容易讲清楚了自己在车上有人送马上回家,电话又被妈妈抢过去问是谁送,王灿哭笑不得。挂了电话,她侧头一瞥,专注前方开车的陈向远脸上笑意隐隐。
“你爸妈很疼你呀。”
“是呀,他们总当我没长大,事事都要操心。”王灿蓦地想起他刚才说沈小娜的那段话,不觉脸上发烧。她想,也许自己真该站在陈向远的角度想一想,也许他的行为自有他合理的地方,而自己是太小题大作苛求于他了。
车到了王灿家楼下,王灿松开安全带,正要放下西装,陈向远说:“披着吧,雨下得很大。”
王灿手捏着西装两襟,犹豫了一下,回头对着陈向远:“向远,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向远抬手拂一下她半湿的头发,柔声说:“快上去换衣服,要拒绝我也等明天,好不好?”
冒雨冲进楼道,王灿回头看着福克斯掉头而去才上了楼,妈妈给她开门,看她身上披的西装顿时沉下脸来:“小灿,这是怎么回事?”
王灿找个衣架把西装挂起来,笑着说:“妈妈,又过敏了,人家借我挡下雨罢了。”
妈妈有点讪讪。她一向把女儿当自己教的中学生那样要求,王灿的青春期正赶上她的更年期,两人曾经冲突得非常厉害,可怜爸爸拦在中间两头安抚。但王灿一向性格乐观,居然很快自己摸索到了对付妈妈的妙法,不争论不反抗,凡事一笑该干嘛还干嘛也就混了过去。待到上了大学,妈妈心态也日见平和了,但有一点是妈妈始终不改口的,那就是她坚持对女儿耳提面命:谈恋爱一定要纯洁,把美好的一夜保留给婚姻。头次听到这论调王灿差点笑岔了气,惹得妈妈几乎气哭,她才正色敛容做乖顺状。
再以后每当有人追求王灿被妈妈窥到一点苗头,她都会换一个非常文艺腔的说法把这个观点再拿来教育女儿一次。
比如她会满含柔情地说:“恋人之间,应该有一些东西是仅仅属于彼此的。重情的男人相信女性的第一次自愿性行为会永远留在她的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深切怀念会影响双方的感情直至终生。”
有时她又会十分严肃:“失掉完璧之身,当时可能会无怨无悔。但如果两人最终分手,就会悔之晚矣。要记住我们是中国,现在的男性都是保守对女性,开放对自己,吃亏的绝对是女人。”
王灿不以为然,托大学寝室卧谈会和大量小说电影的福,她对性并不恐惧,也并不保守。但她不敢剌激妈妈,有时她想,自己到二十四岁还是处女一名,也许真得感谢妈妈这种不间歇的贞操教育。
洗了澡,王灿回房躺到床上,视线落到挂在自己门把手上的藏青色西装上,心中颇有点荡漾微醉的感觉。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删改数次,也不过发了一条短短的消息给陈向远:“到家了吗?早点休息。”
陈向远回复得很快也很简洁:“你也一样,好梦。”
王灿的确好梦直到天明。
第 14 章
罗音将托盘往王灿对面一放,却不坐下,俯身过来瞅着她。王灿被看得心里发毛,正待说话,罗音笑了:“恋爱了吧,热恋着吧?”
王灿脸一下红了,连忙看四周,还好,晚餐时间将过,报社食堂里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个人。
“此话怎讲?”她强撑着做严肃无辜状。
罗音坐下,扒拉一下托盘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我就没见过谁含着一口这玩意儿还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的。”
王灿大惊:“有这么明显吗?”
“十分极其肯定确定地告诉你,真的很明显。”罗音笑咪咪地说。
王灿的脸更红了。她的确在恋爱,的确是在热恋。
她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进入了热恋的状态,在她的印象里,陈向远应该是个做事慢条斯理的人,而自己,一向是希望慢慢享受一段完整的恋爱的,就是说追求、表白、迟疑、接受,最好一样也别少。
但几乎是在陈向远雨夜送她回家以后,再见面时,两人就非常自然进入了恋爱的程序。是因为他的体贴——一下记住了她爱吃的菜、爱看的电影,还是看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或者别的,王灿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无可救药地接受了这个男人。
他握她的手时,手掌稳定干燥,她喜欢;他的衬衫领口袖口永远整洁,哪怕穿工装西服也总是笔挺,她喜欢;他依然不多话,往往是微笑着听她语速极快地讲话,她喜欢;他陪她走路时,有意识将她护在人行道内侧,她喜欢。这样的喜欢一点点累积,也让她在短时间里沦陷了。
某天午夜,两人看完电影沿着安静的街道走向隔一条街的停车场时,她照例评论着电影,他突然停住脚步,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很温柔,并没有加深,随即就只是静静搂住了她,她将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同时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大大加速,她有点不安,但更多地是幸福和兴奋。
“那个沈小娜,不是问题了吧?”罗音懒洋洋搅合着餐盘里的土豆,她一向胃口不好,身材是王灿艳羡的骨感型,但罗音很直接地声称愿意和她交换她那“要啥有啥”的身材。
事实上这些日子,王灿很少想起沈小娜。因为陈向远在那晚以后没再说起这个“妹妹”,也没在和她一起的时候再突然接到电话。她一向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当然心想也许没必要在这样刚开始甜蜜的时候来多虑吧。
“两个人之间有没问题,其实可能不关第三个人的事。”
罗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王灿瞪她:“我说错了吗?差不多是引用你的原话了。”
的确,这是罗音在某个血泪控诉老公与第三者的长篇讲述后的评语。
“孺子可教,哈哈,相当可教。”
王灿也笑了。两人把餐盘放到清洁区,从食堂出来,慢慢踱向办公楼。报社的作息不同于普通企业,现在正是大家都忙着写稿交稿定稿的时间,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站在楼下,王灿抬头仰望,城市特有的夜空暗沉沉的,看不见星星。
想起上个周末陈向远带她去郊外看到的繁星,她的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突然问罗音:“恋爱,是不是就是激情归于平淡的一个过程?”
“应该是吧,少数人可能得天独厚能让激情持续得久一点,但成日燃烧是非常消耗体力心血的,所以平淡才能持久。”罗音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正热恋之中,可以无视我的这些话,省得扫兴。”
“我希望拥有全过程,从激情到平淡的幸福。”
罗音好象被吓到了,端详着她,摇头大笑:“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培养点悲悯情绪去把稿子写完呢,再听你说下去,这活没法干了。”
第 15 章
王灿决定不去想沈小娜,但沈小娜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儿岂是你不想就能自行消失的。这天晚上,王灿匆匆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去陈向远订好位置的餐馆时,赫然入目的正是陈向远和沈小娜坐那等着她。
沈小娜例牌地穿着吊带上衣,她长相其实说不上多么出众,但颈项修长,肩部线条平顺,锁骨玲珑有致,加上健康光泽的小麦色皮肤,真是很适合这种相对暴露的装扮。两人同时看到王灿,陈向远站起身给她拉开椅子,沈小娜则是一脸无邪地笑。
“王灿不介意我来蹭饭吧,我吃完就闪,一个人吃饭太没意思了。”
“当然不介意。”王灿也笑。
陈向远招来服务生点菜,他并没问两个人想吃什么,显然是心里有数。沈小娜眼睛滴溜转动着打量王灿的衣服:“哎,你怎么老穿得这么保守?”
王灿看看自己的衣服:样式简洁合体、中规中矩的米白色上衣配黑色及膝裙、中跟鞋,和沈小娜跳脱的黄色绣花吊带上衣、五分裤、高跟绑带凉鞋相比,的确显得沉闷。
“我今天上午有个会,”王灿并不介意她的直率,“而且我跑的也不是娱乐版,衣着方面只能稍微正式,不然会吓到采访者和主任的。”
“不如哪天你去我公司,我帮你好好搭配一下。”
王灿不知如何回应她这种热情,好在陈向远帮她解了围:“你算了,王灿不适合你这种打扮。而且你妈才说了你,自作主张否定设计师出的款,把公司下一季的冬装弄得花哨时髦得要命。”
沈小娜一下撅起了嘴:“我挂着个设计总监的牌子,难道对设计一点发言权也没有了吗?他们的设计又土又落伍,用的全是过时的流行元素,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你妈抓了十多年的市场了,她知道公司的定位和目标消费人群,你别老和她拧着干,就算要用你自己的想法,也先和她沟通好了再说。”
王灿没想到陈向远对沈小娜家的服装公司的运作也了解得这么清楚,这个话题她说不上话也不想发表看法,干脆拿出手机上网找白天采访的背景资料。不过话题居然一下还是绕到了她身上。
“你看,她看好的款式全是跟王灿穿的差不多的大妈款,四平八稳的没一点意思,还非说好销。好吧,我承认大多数消费者都没什么STELY可言,但是设计师的职责是引导消费,不是被消费者牵着鼻子走。”
桌上一阵沉默,王灿抬起头,笑了:“拿我举例吗?真荣幸。”
“对不起,王灿。”
道歉的是陈向远。王灿本来并没生气,此时倒生出了几分怒意。但她并不打算此时发作,只维持那个笑意,声音反而放得更加柔和:“还真是没说错,我就是那个大多数消费者之一,我的职业我的审美都决定了我只能穿比较保险保守的款式,这一点恐怕不是哪个设计师能引导我改变的。”
“王灿别介意,小娜一向口无遮拦,她没恶意的。”陈向远转向沈小娜,“小娜道歉。”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必这么郑重。“王灿摇头,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菜上了上来,三个人全吃得无滋无味。陈向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吃到一半,沈小娜接了个电话,如逢大赦:“对不起,有朋友找我,我先走一步了,向远哥王灿你们慢慢吃啊。”
她一阵风似地跑出了餐馆,王灿瞅着她背影倒呆了一下,陈向远伸手过来,拿纸巾印一下她唇下的一点油渍。
“别生气,王灿,也别跟我说你没生气,因为我知道你生气了。”
王灿往椅背一靠,隔着点距离看着他:“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生气的理由吧。我会为一个性子直爽说话不经大脑的女孩生气吗?你太小看我了,向远。”
陈向远苦笑:“大概又是我搞糟了。我代她道歉,好象有点习惯了,她一向不肯认错,过份倔强,有时候明明心里后悔,可就是不会说出来。”
“一句话而已,用不到心里后悔那么严重,而且我相信出了这餐馆的门,她和我一样就忘了。不过,你的习惯,我不习惯。”
“我的确是说过以后要拿她当成年人来看,”陈向远伸手握住王灿的手,“别生我的气,王灿,以后不会这样了。”
其实王灿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陈向远如此诚恳认错,一点没给她借题发挥的机会,她也只好大方一点,一笑而过了。
第 16 章
接到前度男友黄晓成电话时,王灿正结束采访在回报社的出租车上。通常她都是乘公交的,但今天天气实在太热,她一看到火辣辣的太阳就决定还是多爱惜点皮肤少心疼点钱了。
“喂,王灿吗?你好,听得出我是谁吗?”
王灿看看并不熟悉的手机号码,完全没头绪,只好打哈哈:“对不起,我这边有点吵,听不太清,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报上名字,王灿吓了一跳,已经快两年没联系的前男友突然打来电话,当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平常事。
“很意外吗?”黄晓成朗声笑道,“我过来出差,今天事情都办完了准备回上海,离飞机起飞还有点时间,突然很想来见见你。”
王灿并不感动。当年他们两人学校挨在一块,但黄晓成读的那间算国内名校,在大学最后一年人人忙着各奔前程的当口,两人认识并走到一起。毕业时黄晓成没有跟她商量就签约上海一家实力颇强的外资公司,待一面二面尘埃落定了才告诉她,她居然也没太生气,可能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感情并没有深到对于未来的计划包括彼此的程度,说不上谁负了谁,而且她从来不是个小气记仇的人。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你们报社楼下。”
“好吧,报社旁边有家咖啡店,看到没,绿色的招牌,叫绿门,你在那等我,我差不多十分钟就到。”
绿门开得有年头了,店主是个颇有风情的美丽女子,年龄不明,据说有阔老公一名支持她玩票,咖啡味道算是地道,价格也算合理,环境更是装修得颇投合讲究情调的人的喜好。
王灿推门进去,店堂光线不算明亮,处处盆栽摆放得错落有致,钢琴曲轻轻流淌,冷气充足让人精神一爽。她先看到的却是店堂一角的罗音,罗音面朝大门而坐,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子,正以手支额在说着什么,罗音用眼神对她招呼一下,随即恢复全神贯注于面前女子的状态。王灿知道她是在接待读者,许多读者不愿意在报社专设的所谓讲述接待室跟记者交流,于是罗音就会选择这里。
这时另一侧黄晓成站起身示意,王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两人不约而同打量对方。黄晓成头发修得整齐而清爽,穿着蓝色POLO衫配灰色长裤,较之两年前,俊秀的面孔显得成熟了不少。
“这种发型很漂亮很适合你。”黄晓成上来就是一句赞美。王灿刚修了个时下流行的所谓BOBO头,齐齐的刘海配她小小的脸和略含笑意的闪亮眼睛,的确十分相衬,“喝点什么?”
王灿叫了水果花茶,随口问:“今天就要走吗?”
“如果你让我留下,我马上改签机票。”黄晓成半真半假地说。
“别别,那上海该有颗破碎芳心了。”
“我现在没女朋友。”
王灿一笑:“是吗?接下来你该不会说自从我们分手后,你就没交过女朋友吗?”
“我说是,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黄晓成也笑,语调轻快,“可是事实上,我确实没交女朋友,工作太忙,业余时间还要进修和准备考研,再加上碰上的女孩通通不是你。”
王灿并没当真,一个一直惦记着她的人不会到上海后差不多两年和她不通吊问,更不用说今天也是出差多的一点时间来见见她罢了。她不打算给他暧昧的机会,于是岔开话题。
“准备在职读研吗?那是会比较辛苦。不过你一直比我肯上进,呵呵。”
接下来黄晓成倒是没再说那些语义双关的的话,他一向健谈风趣,两人随意闲聊,谈以前同学的去向,谈两人的工作,倒也不觉得沉闷。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罗音那边好象结束了,她对面女子站起身和她握手道别,转身向大门走去,王灿吃了一惊,这女子她认识,竟然是陈向远同学王明宇的太太于琳。
第 17 章
王灿当然也不会傻到这会跟于琳打招呼,只连忙拿酒水单半遮住面孔,于琳并没有注意到她,表情严肃径直出了门。
来找罗音的多半是些倒苦水诉苦情的女人,而她们多半不会用真名说自己的故事,更不会愿意碰到熟人。王灿只是不明白看似开朗、和老公感情也不错的于琳怎么也会这样。
罗音签了单,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再对王灿挤下眼睛,也回报社去了。
“你有点走神,是不是我拉着你在这回忆往事太无聊了。”
“不是,刚刚想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对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分手以后,两人再没联络,了断得可说十分彻底,而且王灿工作以后就换了手机号码。
“何丽丽告诉我的。”
何丽丽是黄晓成的中学校友,也是王灿的大学同学、同寝室室友,说起来他们两人还是通过何丽丽认识的,何丽丽毕业以后也在上海工作,和王灿挂在一个校友群内,但联系也非常少了。王灿忆起旧事,不禁苦笑:“你几点的飞机,看看能不能一起吃晚饭给你饯行。”
黄晓成笑着摇头:“恐怕没时间了,我得去机场了。”他招手叫来服务员结帐,服务员去找零的工夫,他突然问:“王灿,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王灿毫不犹豫点头,黄晓成还是半真半假地做沮丧状:“我早猜到了,可是听你承认还真是痛苦。”
“别闹了,”王灿笑着站起身,“两年前我就祝你前途似锦了,现在还是这句话。”
黄晓成摇头叹息,拎上笔记本、拉着行李箱跟她一块出了门,室外骄阳高挂,热浪扑面而来,他一边抬手拦出租车,一边说:“还记得吗?王灿,我们分手时也是这个季节。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和这里差不多一样热,有时候在这样的天气,我会觉得我从来没离开这个城市。”
一辆出租车停到面前,黄晓成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回头看着王灿,突然一下收起了满脸的轻松,低声说:“有时我但愿,我从来没有离开。”
他上车而去,王灿站在下午炽烈的太阳下,有点呆呆地看着车子消失。
回到报社,打开电脑开始写稿,王灿还有点晕晕的感觉。
写了一半,她写不下去了。刚才黄晓成最后一句话在耳边挥之不去,这算调情吗?似乎也不象。她认识的黄晓成一向是看着吊尔郎当,其实对人对事都很有分数。两人在一起时十分轻松,分手了,至少王灿是觉得没有什么怨恨的,她自己没有远大志向,情愿留在父母身边理直气壮过舒服的小日子,但她能理解家境普通的黄晓成对人生的规划——尽管那个规划不包括自己。
王灿并不自恋,从来没认为自己在黄晓成竭力奋斗的生活里留下了什么磨不去的影响。但她的确有惆怅的时候,当初他们有过甜蜜的时光,尽管短暂。而分手时,那个男孩子去得决绝,甚至无意象征性地为她停留一下脚步,这让她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现在他突然说他但愿自己没有离开,也多少触动了她这点隐秘的心事。
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MSN上跳动的头像叫醒了她,是陈向远。
“在忙吗?”
王灿简直有点心虚,自己居然纠结于前男友的一句话这么长时间,连忙回复:“在写稿呢,你呢?”
“刚开完会,马上要出去办点事,晚上不能接你了,天气太热,你打车回去。”
王灿乖乖答应下来,想一想又加上一句:“开车小心。”
陈向远下了线,王灿决定把黄晓成从脑袋里删除,继续写稿。
第 18 章
王灿难得早归,到家时爸爸妈妈齐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她一看妈妈的眼神,就知道今天有一场谈心是不可避免的了。
果然等她洗了澡换了家居服,妈妈端了半个冰镇好的西瓜进了她房间。王灿开心地吃着西瓜,一边瞟着妈妈:“您想问什么,问吧?”
妈妈本来预备了一套迂回婉转的开场白,一下给气乐了,只好直奔主题了:“现在交往的这个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灿一一交代:银行工作,本市人,父母俱全,一姐,远在澳洲,二十九岁,硕士,五官端正,不抽烟,无不良嗜好。
这点汇报让妈妈既满意又不满意,已知的情况让她没什么可挑剔的,她一向主张女儿找身家清白、有正经工作的可靠良配;但女儿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老实姿态让她想往下问也不知从哪开始了。
“你们,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呃,妈,刚开始刚开始而已,哪一步都谈不上。”王灿笑嘻嘻地说,“别担心,我会及时汇报进展的。”
“我信你会汇报才怪。”妈妈知道女儿那点小小狡狯,也莫可奈何,“有一点你得记住,两人相处,一定要保留理智和自尊自爱。”
王灿也莫可奈何,只能点头:“妈妈,您的教导,我时刻牢记着,要不您给我点个守宫砂吧,省得总担心我把持不住自己。”
妈妈气得狠戳她脑袋一下:“姑娘家,放斯文含蓄点,别成天把这些没正经的话挂嘴边。”
王灿嘿嘿笑,妈妈也只好认了,笑:“你呀,妈妈信任你,你记得别辜负妈妈的信任就行了。少吃点,别凉了胃。”
躺到床上,王灿禁不住长叹一声,她觉得妈妈还真是多虑了。迄今为止,她和陈向远最亲昵的行为也不过是唇上轻吻加搂搂抱抱罢了,陈向远表现得倒是很符合她妈妈的要求:理智、冷静、自持。应该承认,他还是很细心、很体贴的男友,但说到热情,就让王灿迷惑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起了她唯一认真交往过的前男友黄晓成。
大学时不恋爱几乎是辜负了大学生活,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了。读到大四的男生通常是把目光投向一、二年级的学妹,王灿现在都理不清是怎么在临近毕业的那一年,和同年级但不同校的黄晓成开始了恋爱。
黄晓成和她同寝室何丽丽据说从幼儿园就开始同学,直到大学才分开。何丽丽很热衷于找同学陪着参加各式老乡会或者名目繁多的社团活动,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黄晓成很受她们寝室女生的欢迎,也有人大胆示爱,但他并没回应之意,却一下把视线投注到了王灿身上。
王灿对长相俊秀又风趣的男生追求并无抵抗之心,倒是一向交好的何丽丽对她突然疏远让她迟疑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丽丽对黄晓成恐怕是有几分意思的,不然不会频繁出席那些没什么意思的理工科大学联谊。她苦恼地问黄晓成对何丽丽有感觉吗?
黄晓成大笑:“瞎扯,你会对一个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在幼儿园还上过一个厕所,小学、中学全在一块,知道你所有狼狈往事的人有想法吗?”
王灿没有这种交情的朋友:“这不是青梅竹马吗?挺有诗意的。”
“尽管我知道我很帅,暗恋我的人很多,”黄晓成颇顾盼自雄地说,“不过,我很有自知之明,还远没修炼到生熟通杀吃窝边草的那一步。”
王灿白他一眼,放心了。她不愿意失去何丽丽的友谊,但她想,他们甚至连开始都没有,这就不是她退让能挽回的了。
现在回想起校园小径上的徜徉,无人处的相拥,王灿仍然觉得甜蜜。当然她更记得黄晓成那些炽烈的吻,那些紧得窒息的拥抱。他们同样生涩但同样激动,如果不是王灿略有洁癖,抗拒那些可疑的钟点客房,再加上妈妈的教训不适时地在耳边回响,她是不大可能拒绝黄晓成的热情的。
但他们恋爱的时间实在太短太仓促,似乎来不及培养出更深的感情,分离就随着毕业一起来临了。黄晓成面无表情向她道别时,王灿是痛苦的,不过又有一点安慰。她诚实地发现,她其实是愿意把自己交给黄晓成的。但是但是,也许这样最好了,她又对自己说。
送别黄晓成时,她觉得自己完全想通了,可以直视他的眼睛,毫不负气地真诚地对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手机提示收到短信,陷在回忆里的王灿一时有点怔忡。她并不是爱把旧事时时拿出来翻腾的人,这差不多是她毕业两年后头一次认真回想那一场恋爱,她以为那已经是雁过无痕的往事,但今天一想,竟然也带了几分伤感。她拿起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打开一看:我回到上海了,很高兴再见到你,王灿,你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一样。
竟然是黄晓成,王灿对着手机出神良久,并不打算回复,但还是将他号码保存了下来。
第 19 章
王灿QQ上亮起一个陌生人的对话要求。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一向是QQ,MSN一齐上线的。这会她正收发邮件,算是比较空闲,点开一看,正是昨天才忆及的何丽丽,他们在一个校友群内,但并没互加好友,平时在群内也搭话不多。
“早啊,美女。”何丽丽递来一个阳光灿烂的表情。
这个热情让王灿有点受宠若惊:“早,丽丽。”
那边隔了一会:“见过晓成了吧?”
王灿只好简单发个嗯过去。
那边长时间静默,王灿有些不忍了:“只随便聊了几句,他赶时间。另外,我有男朋友了。”
“我真是可笑对不对王灿。”
“别瞎说,谁的感情都不可笑。”
“我就觉得我象个笑话了,以前我妒忌你,现在还是。”
王灿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何丽丽头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但她宁愿这些旧事不再被提起。
“我和他,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和他,好象永远没有开始的可能了。他当我是哥们,那样理所当然地问我要你的电话,天哪。”
王灿完全没料到何丽丽对黄晓成用情如此之深,她有点被震住了:“你,晓成知道吗?我是说你对晓成明确说过吗?”
“我要怎么说,从小到大我示意得够多了,他有那个一直无视的本领。”
王灿记起黄晓成对他们青梅竹马关系的另类描述,吓得噤了声。
“对不起王灿,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一直都是。我想我是快被憋疯了,别介意呀。”
“没关系没关系。”王灿迟疑一下,加上一句:“祝福你。”
何丽丽回复一个撞墙的表情:“不如祝我早点死心早点解脱吧。得做事了,王灿,我羡慕你拿得起放得下,但愿我也能。”
何丽丽下了线,王灿苦笑了:拿得起放得下?
真不知这算是夸奖呢还是干脆就是说自己没心没肺。那一年的感情,莫非真是没有交付全副身心的缘故,所以才能全身而退,看似毫发无伤地开始新的生活。
没容王灿做完自我批评,陈向远发来消息:“早,今天不用出去采访吗?”
“下午出去,现在收集资料呢。”
“对不起,今天晚上小娜妈妈找我有事,不能来接你。”
“没关系。”王灿丢过去三个字继续干活,她此时确实没有说话的心情,更不用提是扯上了沈小娜,陈向远的坦然让她也很有挫败感。
过了一会,陈向远说:“我觉得我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男友。”
“怎么说,是要做自我检讨吗?”
“要做,而且必须深刻。”
“好吧2000字,写了朗诵给我听。”
“我用实际行动检讨好不好,周末我带你去漂流露营。”
王灿对着电脑嘴角上扬了:“等我看看有没时间。”
“说没时间我这边会自动屏蔽掉的,所以我当你是答应了,我去工作了,宝贝再见。”
王灿觉得就算有人评价自己没心没肺也说不上冤了,因为她的心情一下好转了:呀,你还真是好哄——她小小嘲笑一下自己。
王灿找同事帮她接了周六上午一个新盘活动的报道,又很策略地对妈妈告假:说了漂流,但没提露营。妈妈沉吟着看她,她则眨着眼睛全然无辜:要在外面过一夜吗?很多人呢,我和女生一个房间;星期天晚上回来吗?那当然,周一还得上班呢?你要把持住自己,哎呀妈妈,我会的会的。
这些对话回回都能弄得王灿极度无奈,但她不想让妈妈把她的女训再次重复,也不敢冒让妈妈起疑直至抓狂的危险,她和爸爸一样,早已经全然没了和妈妈争执的兴致。
第 20 章
周六一大早,王灿拎了个轻便的运动背包,轻手轻脚溜出家,上了来接她的陈向远的车。陈向远侧头看看她,禁不住微微一笑,王灿疑惑,也看看自己:“有啥不妥吗?”她穿的T恤加牛仔五分裤、匡威帆布球鞋,架了个大大的太阳镜,她自工作以后努力扮成熟还真是少有这么穿的时候。
陈向远笑着说:“头次见你这副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个学生。喏,早点,趁热吃。”
他一向细心,知道王灿肯定是空着肚子出来的。王灿吃着小笼包,喝着牛奶,心情舒畅而满足。
漂流露营是陈向远所在车友会组织的,去的是省内一个新开发的景点。近二十台各色福克斯约在出城收费站前一处停车场会合,然后列成车队出发,上次K歌见过的刘浩和吴筝也在其中。每辆车有编号,配了手台,一路有人讲笑话有人唱歌,王灿头一次见识这阵势,很快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了,陈向远一边开车,一边听她拿着手台毫不忸怩大唱《爱江山更爱美人》,愉悦的微笑始终挂在唇边。
路况不错,五个小时的车程毫不单调,到目的地后,他们先去小镇吃农家菜,然后赶去漂流,正值盛夏漂流旺季,好在这里新开发,人不算很多。开始时水流湍急,王灿水性平平,穿了救生衣也还真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抓着陈向远的胳膊惊叫连连,后来陈向远索性搂她坐在身前固定住她,浪花溅湿了两人的衣服头发。到了中段溪流相对平缓,说不上惊险剌激,但两岸景致怡人,坐在橡皮筏里顺流而下,十分惬意,王灿偎依在陈向远怀里,直愿这条溪流能一直奔腾下去。
漂流结束上岸,在终点的小镇借地方换下湿衣,吃过农家饭,大家坐景区大巴返回景区划好的宿营地,各自从后备厢取出帐篷搭了起来,陈向远告诉王灿,他们车友会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出游了,有些热衷玩户外的车友行头置办得更夸张,他这还只是最基本的装备。
上十顶帐篷一下搭好了,大家差不多都是两两结伴而来的,有的去溪边散步,有的围坐聊天喝啤酒。王灿有点倦意,只两手枕在脑后躺在帐篷前的垫子上看着星空。山区晴朗的夏夜,溪流潺潺,轻风带来清新的花香,繁星点点,新月如钩,让人恍然有今夕何夕之感。
陈向远走到王灿身边坐下,手轻轻抚上她裸露的肩膀,她触电般瑟缩一下,陈向远轻笑了。
“别动,”王灿回头,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瓶子,正从里面倒出液体,继续涂到她手臂上,“防蚊液,不涂的话,待会蚊子就要聚餐了。”
王灿脸红得发热,只庆幸夜色渐渐深沉他看不到。他继续涂抹着,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颈项、胳膊,再然后是小腿,王灿只觉心跳的频率快到让她有点无力承受了,口干舌燥,想说点什么,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陈向远示意她翻身,她俯身趴在垫子上,他将凉凉的防蚊液涂到她背部裸露的皮肤上。
王灿将脸埋在双手内,力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防陈向远一下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怀里,王灿依在他胸前,迟疑地张开眼,正对上陈向远凝视她的双眸,那双素日镇定自持的眼睛此时也闪着王灿不熟悉的激情,他的唇一下落到她的唇上,辗转吸吮,直到王灿发出轻喘。
第 21 章
这时另外一边帐篷前传来轻轻的吉它声,陈向远稍稍松开王灿,深深呼吸,王灿试图坐起身,他依然抱着她,低声说:“别动。”王灿于是静静倚在他怀里,两人听着那边传来的一个略带低哑的男声唱着:
……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
竟然是久违了的高晓松的《模范情书》,王灿还是读书时在学校的校园民谣比赛上听过这歌,当时并没太深感触,此刻听这娓娓道来的歌声轻轻萦绕,突然生出一份感动,陈向远搂着她,在她耳畔低低和着:
……
这城市已摊开她孤独的地图
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我象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我象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
陈向远的呼吸伴着歌声拂过王灿的耳际,她沉醉了,这种感觉不是刚才的激动,却类似酒意略为上头,眼前一切清晰却带点不真实感,全身是那种全然放松的无力,一颗心飘荡如在云端。
两人相依坐着,陈向远的下巴擦着王灿的额角,两人躁动的心渐渐平静,那边一曲歌罢,响起几声口哨,另一首曲子响起,一个女声唱起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王灿忘了自己是在听到哪一首歌时进入了梦乡,只朦胧觉察到陈向远将她抱进了帐篷,除了有数心事重重的日子外,她一向睡眠质量超高,略略惊觉后也不过嘟哝一声继续。第二天在鸟鸣声中醒来,迷惑了好一会才醒悟身在何处。身边另一个睡袋半开着,但陈向远不在。王灿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身边头次躺着个男人,哪怕是男朋友的情况下还能睡得如此安然,实在有点佩服自己了。
她钻出帐篷,天才刚刚放亮,但天色看着没有昨天晴朗,陈向远从公共洗手间那边走过来,手上搭了条毛巾,正一边用电动剃须刀刮着胡子,看见她微微一笑:“睡得好吗?”
王灿觉得这笑多少有点戏谑的意味在内,脸腾地一下红了:“呃,很好。我去洗脸了。”
王灿洗漱回来时,陈向远和其他人都已经将帐篷拆好,卷好睡袋,一齐收进汽车后备厢里,他忙碌的动作显得既从容又简练,效率十分高,王灿完全帮不上忙。
“我们得提前返程了,”陈向远告诉王灿,“刚才景区管理处的人告诉我们山区天气有变,可能下午会有大到暴雨。”
本来计划上午林间徒步,下午返程。不过王灿也无所谓,她已经很开心了,赶紧和其他女士一块清理垃圾,把所有东西归还原位。组织这次出游的一号车上的老邓乐呵呵地说:“天不留客,客人自便了各位,赶紧赶紧整队,跟上带头大哥。”
他年龄其实也不过三十一二的样子,昨晚弹吉它的就是他,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颇爱怀旧的男人。
车队踏上了归途,天空看着有几分阴沉,开出景区以后还听到隐隐雷声,但一路并没下雨,想来山区气候自然有别。
回程大家兴致没有来时那么高,只开车的人保持交流路况的状态。王灿居然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车已经进了城,她张望一下,发现车队已经散了,再看陈向远,一脸好笑的表情。
“我从小就特能睡。”王灿有点窘。
“看出来了,饿吗?”
王灿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有点。”
“去我那吧,我做饭给你吃。手艺一般,但管饱。”
王灿知道他独居,没和父母住一块,但交往快两个月,还从没去过他住的地方,当然愿意去看一下。
陈向远住市区一个高层公寓,王灿进屋吓了一跳,被房间的整洁程度。
王灿跑地产新闻,见过的样板房多了,什么样豪华独出心裁的装修也不会让她轻易动容。眼前陈向远的房子只是一个面积并不算大的两居室,装修简洁,雪白的墙壁,灰色的沙发、米色的窗帘,客厅唯一特别的就是两排直立的CD架,看得出收藏颇丰。让王灿感叹的是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致,完全不似一个单身男子住所。再看一下与小小餐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同样如此,厨具闪着金属的幽光,看不出任何烟火痕迹。
“你住这多久了?”
“两年。”
王灿感叹:“天哪,这么整洁。”
陈向远打开空调:“别吃惊,钟点工每周六下午帮我收拾一次,我就算有洁癖也在合理范围以内。”
王灿笑:“有人批评过你吗?”
“小娜说过我这屋没一点人气。”
王灿不得不承认沈小娜说得还真是透彻,这房间看着就是整洁到了没有一点生活气息的程度。
陈向远请王灿坐下,开冰箱递给她一瓶果汁,王灿一看,对着自己的冰箱除了饮料啤酒基本就没什么,不禁疑惑。陈向远大笑,一边拔电话一边说:“对不起骗了你,我不会做菜。”他打的是叫外卖的电话,王灿倒松了口气,“我平常吃外卖,时不时回父母家补充营养。”
“我正自卑着呢,我也不会,还好还好。”王灿有奇怪的逻辑,从来没觉得会下厨是啥美德,尽管她妈妈对她灌输了很多诸如“管住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之类的淑女贤妻守则。
外卖很快送上来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加两碗米饭。两人头次在如此私密的空间对坐吃饭,感觉自然不同。吃过饭,陈向远坚持自己去收拾碗筷。王灿立在客厅落地窗前远眺,十六楼看出去,视线开阔,窗外骄阳似火,下面马路上似乎升腾着热气。她将额头贴上玻璃,也能感受到那份炎热。不知过了多久,陈向远来到她身后,双手圈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头发上。王灿低下眼帘,摩挲他修长的手指,陈向远反手握住她的手,牵到唇边深深一吻,一声呻吟逸出,王灿回身勾住陈向远的脖子,踮足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一直在加深,王灿攀住陈向远的肩,意识模糊地回应着,此时她没有记起任何她妈妈的训导,全副身心只有眼前这个正用无限热情爱抚着自己的男人。陈向远拂开她开衫,指尖犹疑了一下,哑声问:“可以吗,王灿?”王灿没有回答,只合上眼睛将身体更紧地靠在陈向远身上。
第 22 章
王灿被客厅传来的手机铃音惊醒,她迷惑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突然醒悟,自己在激情、疼痛、不适、沉迷、精疲力竭后居然又睡着了。她欠起身,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散落在床头地板上,陈向远轻轻按住她:“我来。”
他下床拾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将王灿的衣服一一捡起放到枕边,王灿不敢正视他,只觉自己的面孔火烧般发烫。她的手机仍在客厅不屈不挠地响着,陈向远说:“我去给你拿过来,是在背包里吧。”
他一出卧室,王灿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陈向远进来,把仍在响的手机递给她,她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号码,连忙接听,妈妈的声音又恼怒又着急地传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和你爸快急死了。”
“对不起呀妈,我睡着了没听到。嗯,没事,我在车上呢,快到了,嗯,好,我回来吃晚饭。”
她放下手机,仍然不敢看陈向远,慌张地冲进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急急忙忙跑出来收拾自己的手机、背包,陈向远搂住手忙脚乱的她,好笑地说:“王灿,还早,别急,你等我五分钟,我送你回去。”
他进了浴室,王灿略略平定了一下心情,看看时间,不到六点,走到窗前一看,已经是夕阳西下,西边天空一片红霞灿烂,看样子晴热天气还要继续。她刚准备将窗帘再拉开一点,大门那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愕然回头,沈小娜抱着个西瓜走了进来,两个面面相觑,同样惊奇。
王灿脑中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她有点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首先居然想到的是:还好总是出现得很神奇的沈小娜没有早十来分钟进门,不然这场尴尬真是要让她无地自容了。
沈小娜先笑了:“你好王灿。”
王灿勉强回了个你好,沈小娜踢掉鞋子,光脚走进来,一边问:“向远哥呢?”
王灿拿下巴指一下卫生间,沈小娜走到厨房,拿刀将西瓜剖成两半,一半拿保鲜膜蒙上,放进冰箱,然后回头问王灿:“吃西瓜吗?”
王灿摇头:“我正准备走。”她不打算再待下去了,走到玄关穿鞋。
沈小娜顾自开了电视,抱半个西瓜盘腿坐到沙发上,一边拿勺挖着吃一边含糊地说:“别别,你等向远哥出来再走,不然向远哥又该说我了。”
王灿冷笑,并不回答,拎起背包摔门而去。出了公寓,傍晚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急走了好几分钟,出了一头大汗,才想起应该拦出租车,陈向远追出来时,正看到她上车绝尘而去。
王灿回了家,妈妈问:“到家很快呀,我刚才还说再给你打个电话让你带包盐上来,怎么关机了。”
刚上出租车她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她没接,直接关了机,这会只好说:“没电了。我先去洗澡,热死了。”
王灿的确已经汗湿了衣服,她拿了干净衣服冲进卫生间再洗一个澡。仰头让温水淋到脸上,她突然觉得好不荒唐,竟然有了扬声大笑的冲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妈妈在外面叫她了,她才不情不愿擦干自己,穿好衣服出去。
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三人围坐桌前开始吃饭,妈妈颇有兴致地问她玩得怎么样,她已经平静下来,可以打起精神讲一下漂流趣事、沿途风光了。吃过饭后,她伸个懒腰:“累了累了,我先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第 23 章
逃进房间关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王灿发现自己的下巴已经笑得有点酸涩了。从昨晚到今天,她睡眠的时间着实不短,现在估计只能把自己打昏才能做到什么都不想直入梦乡了。
她并不懊悔自己的行为,但的确有些为自己不值。此时她完全不愿再去想这件事了,躺了一会,却意识到这么躺着既不可能睡着也不可能让自己做到无思无虑,只好认命地爬起来,随手打开电脑,打算上网瞎逛胡扯打屁以解百忧。
周日的晚上,没几个好友挂在上面,她也无心和人闲聊,胡乱浏览了常去的几个网站,回了几个帖子,打开早下好还没看一部电影,看了一多半了,但完全不知所云,所有情节都在眼前次第上演,偏偏没一句台词入耳。
隐身的QQ跳动起来,她点开一看,是何丽丽:“在吗?”
她这会根本没有和何丽丽对话的心情,直接叉掉窗口。不料QQ接着跳动,点开一看,还是她:“王灿,我知道你在,陪我说说话吧。”
王灿着实后悔那天加了她,只好回复:“嗯,我在,你说。”
“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哪方面?”王灿其实也知道何丽丽的矛盾无非就是黄晓成,可是她深刻怀疑自己有给何丽丽指明方向的能力。
“知道吗?黄晓成告诉我,他打算向公司申请调到你那边的分公司工作了。”
“噢。”王灿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
“我们一起吃饭了,我刚刚把他架回家,他喝多了。”
王灿不语,那边何丽丽也沉默了,过了一会一行字送过来:“我下了决心了,抓住今天最后的机会。”
王灿先是不解,如何对一个喝多了的人表白还真让她困惑。继而大骇,她一下领悟了何丽丽的言下之意,却也无话可说。那边何丽丽又是一行对话送过来:“不要笑我,也别说我卑鄙。我想过了,如果……他还是不接受,我就彻底死心。”
王灿无可奈何,她搞不明白何丽丽干嘛要向自己发布这样的行动宣言,她既不可能鼓励也没立场制止,想了一会,才回复:“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和身体负责,随便你吧。”
那边再无动静,王灿关掉QQ,走到窗前,突然有点悲从中来,为自己,也为何丽丽。黄晓成的面孔在她脑中浮现了一下,可是她觉得自己真没余力为他的命运操心了。她习惯性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路灯,却发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银灰色福克斯,她家是四楼,可以清楚看到陈向远正靠在车头抽烟,那个身影寂寞而孤独。
王灿拉上窗帘,她此时并不打算下楼去见他,不过她也不想让他在自家楼下久留,这种戏码她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打开手机,短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果然是陈向远。
“我在你家楼下,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小娜回国不愿意和父母同住,我帮她在我家楼下租了一套房子。我们的确有彼此的房门钥匙,不过是因为就近照料方便,仅此而已。”
“我已经收回了钥匙,请给我回话,我会在你家楼下一直等下去。”
王灿拔通他的号码,只响了一声他便接听了。
“你回去吧,我不想我妈妈看到起疑心。”
陈向远的声音带了几分挫败和焦急:“王灿,不要误会我。”
“我想我没误会,她是你妹妹,习惯了在你家进进出出也很平常吧,”王灿头次带了点嘲笑,“也别跟我说会让她以后注意分寸之类的话了。你们之间的分寸,我适应不了,所以算了。”
陈向远显然没想到她如此决绝,一时哑然,停了一会才说:“王灿,不要这么快做决定,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王灿笑:“机会,我给过你,对了,你也给过了我。我们各自对自己的身体和生活负责吧,再见。”不知怎的,刚才答复何丽丽的那句话此时冲口而出了,她挂断电话,不给自己后悔的时间。
过了良久,一条短消息传了过来,王灿打开,只短短几个字。
“是我的错,宝贝,我爱你。”
第 24 章
王灿照常上班,早上开会主任布置一周工作安排,下午采访,傍晚时分回报社写稿。她的确满腹心事,但她不敢放任自己让心事影响到工作。得一点闲暇,她便把手机拿出来,翻到那条短消息。
“是我的错,宝贝,我爱你。”
王灿决定原谅自己对于这句话的贪婪和无抵抗力,以前没人对她这么说过。黄晓成那样热烈地抱住她吻她时也只不过说的是:“我喜欢你。”
因为没有天长地久的的希翼,那时她并不介意,只觉得有喜欢两字就够了。
可是这次不同,她的确宣称了对自己的身体和行为负责,但她的身体和行为都一直是渴望这三个字的。
在食堂碰到罗音时,她看上去和长期受慢性胃炎困扰的罗音一样毫无食欲了。
“罗音,如果我说我失恋了,你会不会同情我。”
“你这会瞧着油淋茄子的表情倒真有点接近失恋。话说那个陈向远,这么快就让你幻灭了吗?”
“那倒没有,”王灿没精打采地说,“事实上,他昨天刚对我说了:我爱你。”
罗音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这表情倒有点象被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讹上的样子。”
“我怕这个我爱你是我讹来的,太不……真实了。”
“拿什么讹?身体还是灵魂?”罗音忍俊不禁,“我见过什么都用上也不能打没那意愿的人那里讨来这三个字的例子。”
提到身体王灿简直克制不了自己的那下战栗,她对自己的没出息只好长叹一下。
“王灿,我知道恋爱中的人智商下降是常事,可是也不能这么有哲学意味地进行自我否定呀。”罗音不再笑她了,看着她正色说道。
王灿泄气地扔下勺子,不打算和自己的胃口较劲了:“我就是不确定。”
“我倒觉得不确定才是恋爱的乐趣所在,什么都确定了,那就只有两条路了:结婚或者分手。”
王灿无精打采回去写稿,无精打采交稿下班。走出报社时差不多是晚上九点了,看到陈向远的车停在报社外面,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也没躲闪的意思,直接走过去。陈向远拉开后座车门,车后座上放了一大捧百合。
“我头次送花,想应该是捧着直接送到办公室比较有效,但实在老不起那个面皮。”陈向远自我解嘲地说,“对不起,王灿。”
王灿并不向往在众人视线下收花的虚荣,她俯身过去嗅一下花香,抬起头看着陈向远。
陈向远头次在那个镇日含笑的面孔上看到如此复杂苦恼的表情,心底一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灿指一下旁边的咖啡馆:“我们去那坐一下吧。”
两人进了绿门找位置坐下,叫了咖啡,竟有点相对无言。
钢琴乐曲在室内盘旋萦绕,咖啡馆里有一股冷静宁定、与外面炎热的真实世界隔绝的气息。王灿无意识地用手指抚摸着桌面上的绿色格子桌布,陈向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次的抱歉,这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一直都容忍我,容忍到了让我汗颜。”
“真的吗?”王灿自嘲一笑,“怎么会给你这种印象,我可没充圣母感动谁的打算,其实我小气得很,最爱的还是自己。”
第 25 章
陈向远看着她,有点苦涩地说,“关于小娜,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她父母做服装生意,一直将她寄放在我家,虽然我妈也很疼她,但那代替不了她自己的父母,她从小就是个倔强又有点别扭的孩子。后来她父母生意上了轨道赚了钱,生活安定了下来,可又生了一个弟弟,比她小十岁,难免注意力放在那个孩子身上多一些。她很渴望别人的关心,有时这种渴望表现得有些霸道蛮横。”
王灿不语,这类孤星血泪的故事若搁别人身上,她不会不动容,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是纵容着她,我承认,我也享受着她依赖我的感觉。”陈向远声音低沉稳定,“直到遇到了你。”
王灿想听的可不是这些,她缩回了自己的手:“向远,我看算了,难道还要再说一次吗?好吧我不想表现得冷血,可是不要再让我理解你们之间的兄妹情深了,我试了,能理解,但不能接受。也许作为普通朋友,我会尊重你的博爱之心,我会欣赏你的仁慈。但作为女朋友,我不想勉强自己去跟人分享爱。”
“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接受什么,也不是要你和谁分享。这是不一样的感情,王灿。请相信我,我不是随便对着一个女孩子说我爱你的那种人。”
一瞬间王灿的心软化了,她垂下头,手指继续在格子桌布上无意识地划着。
“我已经收回了钥匙,也把小娜的钥匙还给了她,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陈向远的声音有一丝疲惫,王灿听在耳里,不由略有些悲凉,她猜那个还钥匙和收回钥匙的过程大概不会是很平和的:“向远,我并不想恃着你喜欢我就逼迫你改变自己,那样得来的改变我觉得根本没意思。但是我也不想因为喜欢你就一点一点放低自己的底线,那样我会瞧不起自己。”
陈向远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明白,王灿,我全明白。”
王灿捧那束百合回家,妈妈眼睛一亮,她一向比王灿更喜欢这些小情小调,忙着找花瓶插上,同时感叹,自己没福,此生只收过韭菜花和女儿母亲节送的康乃馨。爸爸早习惯了她的变相撒娇,笑着说:“好,我明天照样去买一把,豁出老脸了,送到你学校去,看你同事啥反应。”
妈妈嗔怪地瞪爸爸:“你送呀,你敢送我就敢收。”
爸爸举手投降了:“太太你还看着很年轻,收束花本来很正常。可是你老公我头发半白小腹崛起了,要拿着花在街上一走,一准被当成老不正经的,丢不起人了。”
王灿尽管心事重重也不禁大笑了。妈妈把百合摆弄到最佳形态,转头问王灿:“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虽然熟知老妈的跳跃性思维,王灿还是张口结舌,居然一下说不出话来了。爸爸赶忙解围:“行了行了,到了该说的时候女儿自然会说的,现在才收一束花就问到哪一步了,我们家小灿哪有这么好追的。”
王灿洗澡回房,躺上床后,倦意一阵阵袭来,迷糊之间还在自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算哪一步呢?王灿不知道。上了床,可是对未来还是茫然。她没那么肯定自己,更不肯定陈向远。可是他说了“我爱你”,这三个字如同鸦片,让她上瘾。罗音说“不确定才是恋爱的乐趣所在”,这算乐趣吗?也许吧,那么紧那么火热的拥抱,那样小声在她耳边的低语,那样充满柔情的抚摸,那样让她战栗的身体交缠……
第 26 章
周五的晚上,陈向远照例来报社接王灿,两人计划去看电影。王灿正要上车,看到罗音也走出来,正径直往车站走,连忙叫住她。
“你们家张新呢?”
“他跑上海看车展去了。”
“上车,我们送你,正好顺路。”
她给陈向远和罗音做了介绍,罗音含笑点头,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接听,是张新的朋友加合伙人戴维凡打来的,她听了几句就皱起了眉头:“老戴,闯出祸叫我来善后,我还真服了你了。”再听一会:“好吧,现在那个沈小娜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王灿和陈向远一齐吃惊,他们交换一个眼神,再看向罗音。
“好了好了,我来就是了。”罗音收线,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得去办,自己叫车好了,不麻烦你们了。”
“等一下,罗音,刚才是说沈小娜吗?她怎么了?”
“呃,她和老戴那厮去酒吧喝酒,好象有点喝高了,劝她回家她也不肯,老戴又和一老外打了起来,被赶出酒吧了,他现在叫我去领沈小娜出来,省得一个人在里面吃亏。”
陈向远的脸色阴沉:“我送你过去吧。”他不等罗音回答,打开后车门,示意两人上车,然后绕过车头上车打着了火。
罗音看王灿,王灿耸耸肩,对罗音眨下眼,小声说:“上车吧。”
蓝色天空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酒吧,一向以老外聚集、音乐劲爆闻名本市。陈向远停好车,三人下来,戴维凡迎了上来。他是个高大俊朗得十分引人注目的男人,而且看来他也深知自己的相貌对人的影响并已经习惯了众人的注目。王灿是第二次见到他了,仍然忍不住下意识在心里赞叹一声,她觉得她能理解沈小娜对此人从大学时代开始的暗恋。
罗音哼一声:“老戴,你越发出息了。”
戴维凡向来对罗音的嘲讽逆来顺受,只陪笑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说自己郁闷来喝酒,她听到了也跑来了,还一喝就喝高了,劝了劝不住跑去跳舞。一个傻老外揩她油,我又不能不管,上去揍了两下,幸好我算熟客,只被保安轰出来了算数。”
陈向远不待他说完,直接走进酒吧,王灿和罗音跟在了他身后。
一进门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周末夜晚,正是人头蹿动的时候,不过好在沈小娜倒是很好找,她正和几个人在侧边小舞台上劲舞,底下围满观众,掌声欢呼口哨声一片。即使是在这个女孩打扮普遍大胆热辣的酒吧里,台上的沈小娜也十分出众,她穿着件白色抹胸式上衣,层层叠叠剪裁复杂的短裙飞扬,两条修长的腿正跟着节奏激烈舞动。
王灿和罗音不约而同互视,觉得此时的沈小娜真是活色生香。但陈向远显然不这么看,他拔开人群上了小舞台,一把拉住沈小娜半拖半抱往台下走,底下顿时响起嘘声一片,台上一个老外大嚷着拦了过来,陈向远毫不理会,腾出一只手拔开了他,两个保安也围了上来,王灿见势不妙,只好上去对扯着嗓子对保安说:“这是他妹妹,现在他要带她回家。”两个保安住了手,转头示意其他人止步。
沈小娜出了酒吧迷茫看着四周,再看陈向远,一把推开了他:“你不是和我绝交了吗?又来管我做什么?”又望向戴维凡,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走,我们继续喝酒去。”
戴维凡咧嘴一笑:“得了小娜,回家去吧,我是再不敢和你喝酒了。”
小娜不依,娇笑着:“维凡,失恋了不喝酒硬抗着那是傻子,你拒绝了我,别人也拒绝了你,断肠人在天涯,多好。”
戴维凡无奈,转头看罗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咧嘴:“哎,你有点义气好不好,看在我长期娱乐你的份上也该帮下我了。”
罗音大笑:“老戴,艳福齐天的滋味蛮好吧。”
陈向远一把拉住沈小娜往车上拖:“别闹了,我送你回家。”
沈小娜歪在他怀里就是不走:“向远哥,你不生我气了吧,我就知道,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了。”
“嗯,回家吧,小娜,女孩子乱喝酒不好。”他抱住她,用呵哄的语气说。
小娜格格娇笑,指向王灿:“你不怕她生气了呀?”
王灿哭笑不得,头次体会到借酒装疯的强大,陈向远也苦笑:“王灿上车吧,我们一块送她回家。”
王灿摇头:“你送她回去吧,我不去了。”
罗音抬手捂嘴打个呵欠:“晚了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王灿上你男朋友的车,他一个大男人,哪方便照顾一个穿得这么清凉的大姑娘。老戴,送我回家。”
戴维凡求之不得,带着罗音上车而去。王灿无奈,只好拉开车门,帮陈向远把沈小娜塞到后座里。
第 27 章
说来沈小娜倒算酒品还不错,歪在后座上除了时不时格格笑两声也没再闹。王灿坐在副驾位置上无意识看着窗外,突然发现路线不对。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呀。”
“我送她回她父母家。”陈向远面无表情地说。
沈小娜不干了,尖叫一声:“我不要,我要回自己那。你停车,不然我跳车了。”
陈向远将车停到路边,回头看着沈小娜,神情和声音都很平静:“好,随便你,不过希望以后你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沈小娜被他吓得呆住,怔了半晌,缩回座位不吭声了。
陈向远重新发动车子,王灿觉得气氛沉闷,随手开了CD,熟悉的歌声轻轻流淌出来:
……
Et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 tu es mon seul Tré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
夏天何时再来?
王灿将胳膊支在大开的车窗上,享受着夏末夜晚终于带了清凉气息的晚风。车子开到了郊外一个傍湖修建的别墅区,王灿采访时来过这里,自然知道此处的房价不菲。陈向远熟练地驶进去,停到一处独栋别墅前,先下车去按响对讲,很快一个40岁上下保姆模样的女人走了出来开门,陈向远把车开了进去。
“徐姐,帮忙把小娜扶进去,叔叔和阿姨在家吗?”
“沈总不在,刘总在。”徐姐看着非常麻利,搀住脚步踉跄的小娜往里走,陈向远拉开前面车门,俯身看着王灿,柔声说:“下车吧,进去坐一会,一会就走。”
王灿无奈,只好下来,随他进了屋。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丰腴妇人正和徐姐一块把沈小娜安置在沙发上躺下,沈小娜烦躁地拿手遮着眼睛。
“向远,她这又是去哪疯了?”
“阿姨没事,就是喝多了一点。”
“唉,我不是叫你管住她吗?也就你的话她还肯听一点。”她目光转向王灿,王灿礼貌点点头,“这位小姐是?”
“这是我女朋友,王灿。”陈向远的声音一如平常一样稳定,“王灿,这是沈小娜的妈妈,刘阿姨。”
沈小娜的妈妈显然大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真的另外交女朋友了?”
没等陈向远回答,沙发上的沈小娜挪开手,大笑了:“对了,我万能的妈妈,这事可不是你能安排得了的,还想把我嫁给向远哥吗?”
她妈妈瞪她一眼:“小娜,别胡说八道了。”
陈向远不动声色紧握住王灿的手腕:“阿姨,不早了,你照顾小娜早点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沈小娜继续格格直笑:“你不送我出国,也许我已经嫁给向远哥了也说不定,现在可晚了,妈妈,当小型上帝的感觉很好吧。”
陈向远感觉到手里王灿的手往回一缩,他不理,继续紧紧握住:“小娜,马上回房睡觉,不许闹了,阿姨再见。”
王灿懒得跟人打招呼了,木着张脸随他走出去。陈向远拉开车门,几乎是把她塞了进去才松开她的手,还俯身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第 28 章
陈向远驶出别墅区,但并没返回市区,而是顺环湖路往前,开到了湖边停下,转身过来解开王灿的安全带。
王灿闷闷地抬起手,左手腕上居然有一圈红痕,陈向远吓了一跳,连忙捉住查看。
“用这么大力干什么?”
陈向远抬到唇边亲了一下:“对不起,我是心急,怕你一下翻脸就甩手走掉了。”
“我傻了才会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叫不到车。”
“就是说真想过走吧,所以我拉住你是对的。下去站一会,这儿风景不错。”
王灿以前到这湖边转过,白天当然还不错,不过眼下黑乎乎的哪谈得上风景,只看对面沿湖边修建的别墅区有灯光勾勒出湖岸线,凉风习习,倒也颇为怡人。她面向湖面站着出神,陈向远从身后抱住了她。王灿挣了一下,他抱得更紧了。
“好吧,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差点结婚?这不象寻常兄妹会上演的情节吧。”
“刘阿姨一直希望我们结婚,她觉得我能管住小娜。”陈向远的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
“她倒真是没看错,呵呵。那么小娜说的说不定已经嫁给你了又是怎么回事?”王灿平静地问,好象说的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
陈向远沉默了好一会,王灿也不催他,只盯着远处模糊的别墅群星星点点的灯光。
“小娜那会失恋了,行为很……别扭,和她的家人也闹得很僵。我也刚和女朋友分手,她的确对我说不如嫁给我,我也答应了,想就这么照顾她一辈子也行。”
王灿猛一下挣脱他的手,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不置信地看着他,一下失去了平静:“很好,很好。”她声音有些颤抖,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再说什么。
陈向远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同样在颤抖:“听我说完。隔了几天她就反悔了,我也觉得……太草率,然后她家人送她去了法国学设计,这事就这么打住了,我们再没提起过,今天她是喝多了才会说这个。”
“送我回家吧,我累了。”王灿抽回自己的手,径直上车,自己系上安全带,呆呆看着前方。
陈向远迟疑片刻,也上了车,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前段时间刘阿姨又找过我,希望我和小娜结婚,让她安定下来,好好经营家里的生意。我拒绝了,也明确说了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她不相信。今天其实也是特意带你过来让她看看,省得她再开这个口。”
王灿没反应,她其实根本也没把沈小娜妈妈的一厢情愿放在心里,此刻占据她意识的是陈向远和沈小娜曾经互许终身这个事实。
车到了王灿家楼下停下,她如梦方醒,正要开车门,陈向远拉住了她:“王灿,不要生我的气,过去的事了,并不重要。”
王灿回头看着他,借着路灯光可以看到他神情有些阴郁,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她视线往下一点,正看到他衬衫领子上有一个颇鲜明的口红印,想来是刚才抱沈小娜时留下的。她伸手过去抚住那一抹红痕,笑了。
“不重要吗?这个印子不难洗掉,”她的手指略向下,滑到他胸口上,指尖隔着衬衫按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那里的跳动,“但这里呢?都过去了吗?你敢说那些对你来说全不重要了吗?”
王灿将整个手掌覆在那个跳动得加快了的位置,脸上的笑容在加深:“不要骗我,更不要骗你自己。”
陈向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王灿拉开车门出去,然后俯下头对他说:“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不要打电话也别找我,等你我都想清楚了再说。”
第 29 章
王灿突然恢复了以往的作息时间,按时上班下班。一直抱怨她恋爱以后就不着家,周末动不动玩到三更半夜才回有点不象话的妈妈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变化,可是女儿没什么表情的脸让她有点不敢开口盘问。她和王爸爸嘀咕,王爸爸并不当回事。
“不就是恋爱和失恋吗?不趁年轻时候有精力多尝尝这滋味,难道还等上岁数了再去玩老房子失火呀?”
王妈妈恼怒地瞪着他:“亏你也是老师出身,难道这么教学生吗?”
王爸爸以前也是老师,后来进市教委成了公务员。他知道妻子的性格,举手投降了:“好好好,当我没说那话。不过小灿大了,别老把她当你班上的中学生。这孩子处事有自己的分寸的。”
“她再大也是我们的孩子,要真失恋了,我们不该好好和她谈心开导她吗?”
王爸爸听到谈心就有点反射性的想往后缩,连忙说:“太太,你读那么多小说,应该知道失恋的人最想要的是空间。女儿一向和你亲,想和你谈的时候你再出马不迟。”
可是王妈妈还是在一天晚饭时按捺不住了。
其实王灿表现得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她难得早归在家吃晚饭,甚至还一边吃饭一边讲了个采访时遇到的笑话。某开发商交房时水电不通,传说中的绿化率多少也没兑现,购房者群情激愤,在现场打出横幅拒绝收房。几家报社的记者都赶了过去,堵住了该公司的一个副总,谈到绿化,他指一下建筑垃圾犹在的一片空地,说:“种子已经播下,让我们期待绿树成荫。”在场记者和购房者哄堂大笑。
王爸爸笑得哈不拢嘴,连称此人有才。王妈妈却注意到女儿嘴角上挑,一向弯弯含笑的眼睛却没什么笑意,她一直最喜欢的糖醋排骨也是意思意思没吃两口,扒饭扒得十分勉强。
“小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王灿很快地回答,随即苦笑了,放下碗筷,“算了,有。我和他,分开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王爸爸看着女儿进了房间关上门,回头看着妻子,摇摇头:“你呀。”
“天涯何处无芳草,”王妈妈悻悻地说,“我的女儿,还怕找不着一个好男孩子。”
“千万别去跟小灿念这首诗了太太,”王爸爸并没把这事看得多严重,但确实觉得女儿是不会想听妈妈的这种安慰的。
王灿躺到床上,用双手揉一下笑得有点木然的一张脸,很高兴自己不用装若无其事了。
原来失恋的滋味是这样的。
王灿只觉整个心空落落,感觉略有些迟钝。有天采访完了口渴,买了瓶橙汁,喝了半瓶,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没觉得有甜味,特意将瓶子举到眼前细看,没错,是自己喝惯的牌子。再然后吃饭,食堂的菜完全食不知味,她不死心,自己找家湖南餐馆,一个人点了两个菜,当辛辣一下剌激到味蕾,眼泪沁出来时,她笑了,对自己说:呵,还好,还好,毕竟味觉没有毛病。
她就这么一边喝着冰酸奶一边吃着口味虾一边用纸巾印着不断沁出的泪水,一个人吃完了这餐饭。走出餐馆,再一个人晃晃悠悠转到商场,一层层楼逛完。然后沿步行街往前走着,看着橱窗里印着自己孤单的身影。
走到华纳影城楼下,她停下脚步,这里本来是上周她和陈向远计划来看电影的地方,那部电影还没下线,她的视线停在大大的招贴上,良久才转身离开,她没有一个人进去看那部电影的勇气。
王灿终于感到了疲惫,在无目的地步行了快三个小时以后。晚餐那个冰凉加辛辣的搭配也在她的胃里开始作怪,她在街边一条长椅上坐下,抵住隐隐作痛的胃,看来来往往行人从眼前走过,就这么又不知呆了多久。本地漫长炎热的夏天终于快要结束了,这个夏末初秋的晚上,穿一件短袖T恤,已经略有凉意,一阵风吹过,王灿瑟缩一下,才起身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第 30 章
胃痛平复得很快,但还是感冒了。先是鼻塞,王灿一边写稿,一边扯纸巾擤着鼻涕,鼻头很快揪得红红的了,再开始咳嗽,在妈妈的督促下吃药,扛了两天还是扛不住了,于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输液,仰头看着挂瓶里一滴滴药液滴进针管,她居然有点自虐的快感。
她身体一向不错,没试过这么严重的感冒,输液五天以后才见好了,看着手上的针眼,她想:就这么一次,应该自怜够了吧。
陈向远没有打她电话,只在分手的第二天给她的MSN留了言:
我尊重你的决定,王灿,愿意等你想清楚。我爱你。
接下来的日子,陈向远的MSN几乎是全天挂着。有一天深夜,王灿睡不着,起来开了电脑准备看电影催眠,发现他还在,看到她登陆,陈向远发来一句:早点休息。王灿一言不发隐了身。
再往后,她也不隐身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唯独拒绝去“想清楚”。她自认从来就是一个在感情上直觉多过理智的人,现在她放弃分析,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也许时间能够帮自己解决问题。
她仍然是那个做事利落,行动如风的王灿,脸上仍然常带微笑。同事没人察觉她有什么不一样,除了罗音。
这天下班后,看时间还早,罗音叫上王灿去绿门小坐。她经常在绿门接待读者,和绿门那位美丽的老板娘也颇为熟稔。碰巧这天老板娘也在,看到罗音,喜滋滋地从柜台绕出来招呼他们。
罗音给她俩做了介绍,老板娘叫苏珊,当得起肤光胜雪四字评语,纤细的身材,秀发慵懒地披在肩头,一双眼睛电力十足,看人喜欢微微眯起,更添几分娇媚,说话声音略为沙哑,却显得荡气回肠,寻常一句客套问候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她问罗音想喝点什么,罗音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没好过这一口,还是曼特林吧。”
苏珊嗔道:“枉我拿你当了我店子的活招牌。”
这话不假,每期倾诉会写明倾诉地点,绿门咖啡馆的出现频率并不低,还真有读者专门跑来这里喝咖啡,苏珊做生意如同玩票,并不介意赚多赚少,但她喜欢罗音却是肯定的。
问到王灿,王灿叫了摩卡,她想,巧克力味道大概还能安慰一下自己可怜的味觉。
手机响了,王灿拿出来一看,是黄晓成。自那一晚何丽丽在QQ上对她做了奇怪的行动宣言后,这两人都没消息了。她接听电话。
“王灿,你好。”
“你好。”
“下班了吗?”
“下班了,你呢?”
“我又出差过来了,刚办完事,正打算去我们上次坐过的那家咖啡馆喝咖啡呢。”
王灿吃惊,正待说话,咖啡馆门上悬的风铃轻轻一响,她抬头一看,拿着手机正在说话的黄晓成走了进来;“以后我可能会经常过来出差,能找时间一块坐坐吗?”
王灿微笑:“现在就可以呀。”
跟着带位服务生往里走的黄晓成显然吃了一惊:“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回头,嘿嘿,回头。”
黄晓成愕然回头,看到了她,笑容浮上面孔,大步走了过来。王灿给他和罗音做了介绍,这时服务生把咖啡端了上来,罗音笑着问黄晓成:“喝得习惯曼特林吗?”
黄晓成爽朗一笑:“都可以,其实平时喝得最多的是速溶咖啡。”
罗音点头,站起身;“刚好我有点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她对王灿眨下眼睛,拎着包施施然踱到柜台那和苏珊低语几句,出门而去,王灿哭笑不得。
黄晓成将随身带的笔记本放到旁边座位上,伸直了两条长腿:“本来以为明天才能见到你,太好了。”
王灿看他脸上颇有倦容,问:“是不是很累呀?”
“是呀,今天早班飞机,直接去现场跟进项目,刚才才进酒店办了入住,就在附近。”黄晓成打量一下王灿,关切地问,“你怎么瘦了呀王灿。”
刚才罗音就已经掏出化妆镜让王灿“自己看一下自己的小尖脸”了。王灿苦笑,抚一下下巴,转移话题:“何丽丽还好吧?”
黄晓成笑:“你们俩,倒都惦着彼此呀,我今天早上出门时,她还让我问你好呢。”
王灿吃惊得嘴巴张成了O型,连忙端起咖啡搅动着。
第 31 章
放在桌上的手机提示收到短讯,王灿拿起来一看,是才走掉的罗音。
“同性只能了解,异性才能安慰,听说过这句名言没有,哈哈。”
王灿强压下那个笑,摇头放下手机。
服务员端上一碟曲奇,讲明是老板娘送的。黄晓成笑:“原来你在这还有VIP待遇。”
“哪有,这是沾罗音的光。”王灿对苏珊那边点头致意,然后转向黄晓成,“上次何丽丽跟我说你可能会调到这边来工作。”
“公司的确有意在这边设办事处,不过可能会推迟到明年年初,我也的确有请调的意思。”
“你,和何丽丽,你们住一块了吗?”王灿决定坦然一点,直接问道。
“我和何丽丽合租,快一年了,她没告诉你吗?”黄晓成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咖啡,他看到王灿脸上那个多少有些怪异的神情,连忙说,“哎,上海很多人这样合租,我和她就是室友,没什么的啊。”
“你是真笨哪还是装的?”王灿不客气地说。
黄晓成沉默一下:“好吧,你就当我是真笨吧。”
王灿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黄晓成一向聪明绝顶,而自己在他眼里大约才是笨的那个,以前他爱做的一个亲密动作是揉着她的头发叫她傻妞。
“我不想伤害她,但我和她,没有感觉,没有可能。”
“那你应该对她说清楚。”
黄晓成放下咖啡杯直视着她,眼神犀利:“王灿,你认为我是个玩暧昧吊着别人不放的男人吗?”
王灿哑然,她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何丽丽打这个抱不平,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又了解多少呢?
“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黄晓成突然放缓了语气,“我喜欢她,当她是兄弟姐妹。但感情的事,我帮不到她。”
看王灿低头不语,黄晓成几乎想伸手过去揉一下她的头发,但他没动,只注视着在柔和灯光下的她,两鬓发丝垂下,衬得一张脸有几分苍白,他心里一动,终于发现了不对,王灿明显没上次见面那样神采飞扬,不光下巴瘦到尖削,眼睛下方也有圈青影。
王灿感受到他的注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若无其事笑了:“对不起,是我多事了,其实和我无关。”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刚感冒了一场,”王灿伸一只手背给他看,上面还有打针留下的青紫。她血管细,输液时很不容易找准,拔针后心不在焉又会忘记紧按一会,每次都会留下痕迹,好长时间才能消退。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读书时王灿也是感冒,撒娇打电话给黄晓成,他翻出学校锁着的门,搭个摩托车跑过来看她,再把她带到旁边医院守着她输液的情形。王灿不禁脸红,缩回了手。
黄晓成招手叫来服务员结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感冒刚好别熬夜。”
两人站在咖啡馆前等车,黄晓成闲闲地说:“以后我过来出差的时间会比较多,王灿,不介意我约你出来吧。”
王灿苦笑,心知自己大约是失意全写在脸上了,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留着面子不提,她也全无上次说已经有男朋友的底气和心情。
第 32 章
果然接下来黄晓成经常上海本地两头跑。他头次打电话约王灿吃饭时,王灿迟疑.她没心情应酬,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黄晓成保持距离感。
但黄晓成总能主导对话的节奏,他三绕两绕,从渐凉的天气说到糟糕的项目现场伙食、再到孤单无聊的宾馆房间,一个电话讲了快五分钟,王灿答应了一起吃饭,却怎么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就答应了。
王灿放下手机,转动圆珠笔,看着MSN上的陈向远发呆。已经快一个月他们没联系了,陈向远没打电话也没发短信,只是在MSN上看到她也在线,会不时提醒短短几个字。
“到时间该去吃饭了。”
“明天降温有雨,记得加件衣服。”
“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她一概没有回应,而陈向远似乎也不介意她的沉默。
陈向远坐在王明宇家的沙发上,两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电视转播的球赛。
王明宇的太太于琳不在家,陈向远有些纳闷。他其实是有点来找骂挨的意思,于琳一向是一针见血一剑封喉的那个人,她早就老实不客气地告诉过陈向远,如果他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扮演少女之友、沈小娜之二十四孝兄长,就只有打光棍的命了。
“于琳呢?”一看王明宇家的个乱劲,再看看王明宇胡子拉碴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就知道于琳应该至少是几天没在了。他多少猜到两人是吵架了,但于琳老家在东北,不大可能吵了架就负气出走。
王明宇喝了一大口酒,眼睛盯着电视:“她住到朋友那去了,要和我离婚。”
陈向远差点被酒噎住,咳呛了一下:“你,你干嘛了你。”
王明宇扯一张纸巾递给他,还是头也不回,也不答腔。陈向远只好陪他喝着闷酒,室内只有足球解说员喋喋不休的声音回响,陈向远苦笑:自己这一趟还真是来着了。
两人各怀心事,没多久茶几上多了十几个空易拉罐。陈向远知道王明宇一向酒量颇好,可自己却有点不胜酒力了,只好推一下他。
“好了吧,趁着我还没喝高,快点说,出了什么事。”
“于琳发现我有婚外情了。”
“你?婚外情?”陈向远觉得自己果然是已经喝高了,王明宇和他都是本地人,考进同一所大学,同寝室四年,他自认为了解王明宇,也清楚记得王明宇追求于琳时的一片赤诚,而于琳一个东北女孩也为追随他断然来了饮食气候都不适应的本地,两人结婚四年,看上去感情一直不错。
“别问了,向远,我把我的生活弄糟了,一团糟,就是这么回事。”王明宇厌弃地指一下自己,“最糟的是,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挽回。”
陈向远完全无语了。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沈小娜,此时他有些倦怠,并不想接听,但他知道沈小娜的性格,不打通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向远哥,你在哪?”
“朋友家。什么事,小娜?”
“王灿现在和一个帅哥在餐馆吃饭,你快过来。”
“我过来干什么?小娜,你别生事,不许去打扰王灿。”
“哎,你没傻掉吧向远哥。你女朋友在和别人卿卿我我你都不管。”
陈向远疲惫地说:“小娜,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哪怕是亲兄妹,也最好别介入彼此生活太多,这个道理我最近才想明白。王灿的生活更是她的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挂了。”
王明宇回头瞅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于琳说得没错,你就是个闷骚。”
“这会你知道你老婆说话没错了。”陈向远很没好气,王明宇顿时哑然。
第 33 章
晓成约王灿的地方是一间新开的准扬餐馆。这间餐馆不算大,和一般中餐馆不同,明显走年青人路线,装修得非常时尚,以卡座和小圆桌加沙发椅为主。
王灿看到了沈小娜,沈小娜是和一个外国人一起走进来的,一边交谈得非常热烈。王灿烦恼地低头看菜单,准备视而不见。但沈小娜并没同样的打算,安排老外坐下,她径直走了过来。
“王灿,真巧。”
“是呀。”
“这位是——”她转向黄晓成,王灿懒得做声,反正黄晓成一向知道怎么处理尴尬场面。
“黄晓成,你好。”果然黄晓成的自我介绍非常简明。
沈小娜大约是头次这样吃瘪,耸一下肩,笑了:“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黄晓成好笑地看着王灿,王灿没奈何,丢下菜单:“我就是这么没风度。”
“这辣妹怎么招你了?”
“还想不想我留下来吃饭,想的话就别提她了。”王灿闷闷地说。
“好好,不提。”黄晓成投降,“你今天给我好好吃饭,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黄晓成当天晚上还要赶晚班飞机回上海,他点菜,然后很尽责地督促王灿多吃,王灿哭笑不得。
“这样吃下去,我迟早得长成一头猪。”
“傻妞,女生有点肉抱起来才舒服。”
这样语带暧昧,王灿瞪他,他却十分坦然,根本不为所动,王灿突然心虚了,只好专心对付碗里的狮子头。
王灿的心虚在回家开了电脑看到何丽丽在线时更加严重,她几乎想马上下线,但何丽丽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晚上好,王灿。”
“晚上好。”
“今天见了晓成吗?”
王灿无语,她不认为自己有汇报的义务。
“呵,对不起,我多此一问了。可是王灿,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清楚。”
“说吧。”王灿无可奈何地回答。
“如果你有了男朋友,而又对晓成没有想法,请一定从一开始就明确告诉他,不要让他抱不切实际的期望。”
“丽丽你想得太多了,你不是他妈妈,不用这么迫切地想保护他。”
何丽丽没料到一向很好说话没什么攻击性的王灿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一时被噎住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要保护,也是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何丽丽沉默,王灿自嘲地想,呀,几时轮到自己去教训别人了。
“对不起呀丽丽,也许我说话太直接了。我和他,早就结束了,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没事。”何丽丽发来两个字,又是长时间沉默。
王灿只求她不生气就行了,自然也不想再多谈,关掉对话窗口开始看电影。她下的电影是《match point》,大名鼎鼎的伍迪艾伦导演。电影情节并不新鲜,英俊的穷小子被富家女垂青并结婚,他迷恋的却是富家女哥哥的演员女友诺拉,在诺拉要求和他结婚时,他决定选择优越的生活,最终他杀死了诺拉和她的房东,并由于一系列巧合而顺利摆脱法律上的嫌疑。
电影是罗音向她推荐的,用她的话说:“女人可以为爱或其他坚持,但一定要适可而止,要不到自己想要的还是其次,成为绊脚石送命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不值得呀。”
王灿看得并不投入,最近在工作时她还能强令自己专注,但处于非工作状态时,她几乎是习惯性地走神。
连片尾字幕都放完了,她才伸个懒腰,关掉电脑预备上床睡觉。走到窗前拉窗帘时,她无意识地隔着窗纱向下扫了一眼,却一下呆住了,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楼下,这里不是划线的停车位,一般很少有人在这停车。她撩开一点窗纱看下去,没错,是陈向远的车。窗外路灯光昏暗,但天气晴朗,半轮月亮挂在天上。从她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前面车窗开着,司机座位上坐着一人,一只拿着香烟的胳膊搁在车窗上,少顷,那只手伸出来弹一下烟灰,可以看到腕表反光和暗红的烟头一闪。
王灿放下窗纱,刚才积攒的一点睡意全没了,她头抵着窗玻璃,注视下面良久,初秋的风拂动着窗纱,她只穿了单薄睡衣,感到一阵凉意,下意识双手交抱胸前,记起才去的那场感冒,她苦笑了。终于,她决然拉上窗帘,关掉灯,上床用薄被紧紧裹住自己。
第 34 章
躺在床上,王灿努力放松自己,居然也成功地让自己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惊觉,爬起身奔到窗边拨开窗帘往下看,楼下已经没有那辆车了,月光照得空荡荡一块空地冷冷清清。她回到床上继续睡,仍然睡得非常不踏实,早上被爸爸敲门叫醒,如梦游般起来洗漱。
妈妈带毕业班一向走得早,早点摆在桌上,爸爸一边吃着一边看报纸,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爸爸咳嗽一声,将报纸折好,摆出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王灿倒乐了。
“爸,您这表情,跟妈神似诶,难怪别人说夫妻做久了会有夫妻相。”
爸爸哭笑不得:“小灿,你自己选吧,愿意和我谈还是和你妈谈。”
“和您和您。”王灿谄媚地笑,“您说,我保证好好听着。”
爸爸再咳嗽一声,显然讲得很为难:“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妈妈,今天晚上是肯定要和你好好谈谈的。你做好准备,别跟她唱反调。”
看王灿一脸茫然,他安慰地说:“你妈又不是头一回和你谈心了,怕啥?”
王灿倒是不怕她妈,就是有点对要谈的内容抗拒。不过她这几天工作排得满满的,也没空操这个心了。
眼下楼市繁荣得让人瞠目,但国家的调控政策也一个接一个下来了。报社照例又要做研讨会了,这次的主题自然是谈政策对于本地楼市后市走向的影响。部门开会拟定了论题、圈定嘉宾名单,各人负责一摊分头行动。王灿负责邀请开发商,除了完成手头的采访任务外,忙这事就忙得脚不点地了。
下午在办公室写稿子和计划书,不知不觉就是几个小时。陈向远的MSN发来一个消息:
“不要对电脑时间太久,出去走走再回来工作。”
此时王灿的确觉得眼睛有些发涩,颈部也僵硬了。但陈向远这个善意的提醒不知怎么的一下激怒了她。
“不劳你关心。”她发过去冷冰冰一个回答,顺手就把他从联系人中删除了。
王灿接着写稿,写着写着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她垮下肩膀,一下伏到办公桌上。
也不知伏了多久,主任路过身边看到了,问:“王灿,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她头也不抬闷声说:“没事没事,上吊喘口气罢了,放心吧主任,我会接着卖命的。”
主任哈哈一笑走开,他一向赏识王灿,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女孩子不光好学嘴甜,而且做事认真不怕吃苦,交给她的任务通常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王灿直趴到枕在额头下的手臂酸麻没有知觉了才抬起头来,她咧着嘴抬手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想:好吧,这回做得比较绝了,大概是真的完了。
晚上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妈妈还是象爸爸早上预报过的那样走进了她的房间。
“小灿,很累吗?”
王灿嗯了一声。
“那好,妈妈只简单认真地跟你说一下。”妈妈抚摸一下女儿光泽健康的头发,“女孩子端庄一点比较好,如果不是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就不要让男孩子送到楼下,免得邻居闲话。”
王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昨天是黄晓成打车送她到楼下的,他只是追下车把她拉下的手机递给了她,然后就直接去机场了。再追溯一下,前段时间陈向远送她多一些,也是到楼下就掉头走掉,难道昨天陈向远深夜把车停在楼下被父母看到了,可是一辆车,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吧。
妈妈看她发怔,越发把语气放柔和:“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数,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但是如果总有不同的男孩子送你回家,别人难免会往不好的方面想。我们住的又是你爸爸单位的集资楼,邻居都是同事和一个系统的,大家都认识,有些人也爱在意这些事情。”
王灿长叹一声:“知道了妈,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她倒身靠在床上,合上眼睛不想再说话了。妈妈有点被她不寻常的样子吓到,欲言又止,摇摇头出了房间。
坐客厅看电视的王爸爸横她一眼,并不说话。她不禁有点光火了:“怎么?我是和你商量好才去说的,这也是为女儿好嘛。”
“你呀,总把女儿当小孩子,可是有时候又太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妈妈难得地沉默了。
第 35 章
陈向远在绿门咖啡馆直坐到将近打烊。王灿删除他以后,他几乎想也没想拿起车钥匙出门,车开到报社外面,他却没有勇气进去了。
他走到咖啡馆,叫了咖啡,坐在靠窗子的位置,看着人行道上的行人来来去去,天色越来越黑,路灯次第亮起,对面报社大楼更是灯火通明。
此刻她在哪一扇窗子后面呢?
昨天深夜,他带着几分酒意从王明宇家里出来,不知不觉将车开到了王灿家楼下,也是这样看着她家的窗子,那个白色窗纱后面透出朦胧的灯光。他坐在那里抽烟,将收音机开得小小的,让主持人的声音和播放的音乐几乎低不可闻在车内回旋,这样似乎显得不至于过于寂寞。
终于灯光灭了,他走出车子,凝视那扇窗,在心里说:晚安,祝你好梦。
王明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于琳说得没错,你就是个闷骚。”
他自嘲地笑,闷骚?可能吧?在别人眼里他向来冷静克制内敛,唯有于琳,几乎是第一时间看透了他。
他平时并不欠缺行动能力,但此刻他内心有个声音在说:看看你给王灿带来了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你没有让她享受多少恋爱的喜悦,却给她平添了多少烦恼。那个曾经开朗的王灿,那个眉眼弯弯永远带着笑意的王灿,那个毫不犹豫回应他热情的王灿,那个睡得无思无虑象个孩子的王灿……
还去找她吗?还去请求她的原谅吗?她已经给过了他机会,用她的话说:一步步降低了自己的底线,而他也滥用了她的宽容和耐心。
“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不要打电话也别找我,等你我都想清楚了再说。”
就这么被她删除了,从MSN联系人名单上,从她的生活里——对她也许是件好事吧。
他看到王灿出现在报社大门口,对于报社工作来讲,这个下班时间也算晚了。她肩膀耷拉着,看上去十分疲惫。隔着咖啡馆落地玻璃窗,他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顺人行道慢慢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他刚要起身,却看到她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很快起步消失在夜色中。他颓然往椅子上一靠,端起已经冰凉的、没加奶没加糖的咖啡喝了一口。
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筹备,研讨会在一家酒店如期举行。负责接待的王灿看到陈向远时,两人都不意外。王灿手里早有确认过的到会嘉宾名单,陈向远来参加他们报社地产版组织的活动,当然就知道会碰到她。
王灿客气地打招呼,陈向远黯然,只能有礼地回应,然后随在她身后进会议厅。她穿着米色的套装,一条丝巾搭在肩上,看上去略瘦了些,齐齐的刘海衬着瓷白的一张脸,淡妆得体,看他的目光坦然,陈向远纵有满腹话说,也咽了回去。
她对照一下席卡,回头微笑:“陈先生请坐这里,我失陪了。”
半天的会议议程,政府官员、专家学者、开发商、代理机构、银行人士各自发言,这样的会议讨论不出实质性的结果,但气氛还是很热烈的。
王灿出去接个电话,正看到邵伊敏也站在窗边才讲完电话。邵伊敏是罗音的同学加好友,目前任职一家民营集团董事长助理,该集团的主业也是房地产,之前王灿曾经采访过她,两人算是旧识了。
看到王灿,她笑着点点头。她是个标准意义上的职业女性模样,外形秀丽,从着装到举止都透着干练。不知怎么的,王灿觉得她这会显得有些疲惫。她正想说话,却马上闭上嘴。王灿回头一看,会议厅又走出一人,也是她采访过的一家深圳地产代理机构的董事长苏哲,苏哲应该算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之一,她以前就跟罗音感叹过这样的男人当个商人完全是浪费。此刻他正含笑看着邵伊敏。
“伊敏,累了吗?”他的语气颇为温柔,但邵伊敏根本没有理睬,只淡漠移开视线。王灿不欲扯进人家的尴尬关系里,正要走开,苏哲却转向了她:“王小姐,以前见过我妻子吗?”
王灿大惊,只能傻傻点个头。她当然知道邵伊敏是结了婚的,同时也知道她与先生处于分居状态,与沈小娜苦苦纠缠的戴维凡倒是曾关系亲密,但不知道她居然是苏哲的妻子。
“马上是前妻了。”邵伊敏干巴巴地说,突然举起手里的手机给苏哲看,嘴边牵起一个冷笑,“才收到的照片,好看吗?对不起,我进去开会了。”
目送她进去,苏哲若有所思,突然又转向王灿:“罗音最近还好吧。”
“她很好。”王灿眼尖,刚才瞟到邵伊敏手机屏幕上是个婴儿的照片,她完全不得要领地回答。刚好又有电话打进来,她如释重负,抱歉地一笑,走到安全通道附近接听。
这个电话与工作无关,是黄晓成打过来的。他宣布他又来出差了,然后一本正经地邀请她明天去他的母校看银杏树。
王灿犹疑:“明天呀,我上午还有采访。哪有时间陪你疯。”
“我上午也得在项目现场盯着呀,我们约在下午,我去接你。再不看银杏叶都该落了。”
“好吧,”王灿盘算一下,明天是采访一个楼盘的开盘活动,这类采访通常带点软文性质,不会花太多时间,正好离学校不算远,“不用你接,我们在学校门口碰面吧。嗯,你打我电话。好,就南门。这会忙呢,不多说了。”
王灿收起手机,回身准备进会议厅,正看到倚窗而立的陈向远,两人之间隔了不过十来米距离,他正注视着她,看得专注。她蓦地记起两人的初相识,同样在酒店召开的座谈会,那天他也是这样衬衫雪白,一样藏青的西服,一样的长身玉立,甚至神态也是一样的带了几分落寞。这样短暂的相恋对这个人造成了影响吗?王灿迷惘,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微笑对他点点头,进了会议厅。
第 36 章
站在黄晓成母校的南门口,王灿只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学校和这所学校挨得很近,不过这间在国内算是名校了。以前读书时她就跟何丽丽一块过来玩过。和黄晓成相恋以后,到这边的次数更多了一些。因为他们学校校园更大,傍山而建,风景颇为怡人。学校后面的小山种了很多银杏树,这个近深秋的时节,正是满山树叶金黄的时候。
这天天气不错,天高云淡,风略带寒意,却十分清爽。黄晓成和王灿一样,穿着牛仔裤球鞋,跟来往的大学生一样的打扮,两人顺着林荫道向学校后面走去,一时都沉默着。昔日青葱岁月如在眼前,同样的两个人走在同样的一条路上,但昔日时光毕竟已逝。
转过一座教学楼,满山满地的金黄赫然全部出现在眼前,这是王灿最爱的景致。她跑过去,半跪下来拾起落在地上的银杏叶。树叶金灿灿的,形状如同花瓣,以前她曾捡回去夹在书里做书笺,直到枯黄也舍不得扔。她仔细挑了三片形状完好的,夹进采访笔记本里小心收好。
黄晓成手插在口袋里,一直注视着她。王灿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头触到他一脸温柔的表情,吓了一跳。
“哎,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感性好不好,自然规律,树叶总是要落的,能这么灿烂过也不枉了。”
黄晓成哭笑不得:“傻妞,你行啊,现在学会玩我了。”
不是周末,只有少量学生在这坐着看书闲聊,当然也有小情侣在稍隐蔽的地方搂抱着细语。两人顺着小路上山,找处稍平坦的地方席地坐下。王灿突然觉得不妥了,她居然才记起,这里其实也是他们初次接吻的位置。
那时仿佛应该是初秋,银杏叶还没开始转黄。阳光更灿烂一些,温度也更高一些。他们其实是好多人一块来的,包括何丽丽。走着走着,黄晓成和她掉到了后面,两人漫无边际地闲扯,都知道会发生点什么,却又都不得要领。当一个急促的吻落到她唇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前边已经传来何丽丽的叫声:“黄晓成,在哪呢?”
两人匆匆分开,手却扣到了一起。王灿现在想起当时让她诧异的迎面而来的何丽丽的脸色,才发觉自己在某些事上可算反应迟钝了。
她抱膝而坐,想得出神,忽然觉得不对,侧头看一下黄晓成,他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分明知道她正在想什么,不由大窘。
不过黄晓成一向懂得见好就收,并不纠缠这事,而是躺倒在铺满银杏落叶的地上,舒服地叹息一声:“毕业以后对学校最怀念的就是这个地方。”
一时两人好象都陷入了沉思,两年多的时间,各自为了工作奔走,意气风发也好,精疲力竭也好,似乎少有这么静谧的时刻,供自己止歇一下狂奔的步伐,好好回首已经远去的学生时代。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惬意。一阵秋风吹过,金黄的银杏叶纷纷落下,飘到两人身上,王灿捉住一片,对着阳光细细端详。
“王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王灿惊得呆住,维持着那个举树叶的动作足有一分钟。黄晓成看得好笑,坐起身将那片树叶从她手里抽出来,她才回过神来。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王灿板起脸。
黄晓成静静看着她,神态显然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王灿心烦意乱避开他的眼神,气馁地想:果然何丽丽比自己聪明了不止一点半点,果然自己迟钝得可笑。
“王灿,我能肯定你是爱过我的,”黄晓成重新躺下去,对着天空说,“我能肯定我们曾经相爱过,可是告诉我,你恨过我吗?”
恨?王灿迷惑,恨过他吗?似乎没有。黄晓成去得决绝,她的确痛苦过,但恨就说不上了。
“对,你没恨过我,我知道,但我恨过我自己。”黄晓成的声音平静,象在讲述别人的事,“我恨我没有勇气对你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上海,我会给你幸福的’。一直拖到签约,我想,好了,这下我不得不面对你了。”
王灿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依然躺着,眼睛在秋日阳光下微微眯着,俊秀的面孔没什么表情。
“你不相信是吗?是的,我挣扎过。看你周末回家都带一包衣服回去洗,看你打针都要流泪,我就想,拿什么来说服你放弃舒服的日子,放弃家里的安排,跟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呢?”
王灿无语,她承认自己那时的确娇得可以。家住本市,父母关心得无微不至,平时只洗内衣和袜子,没试过象同学那样自己洗床单或者大件的衣服;每周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给她加强补充营养;读大四开始,父母就开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业,她也并无反对之意;对着黄晓成,她更是撒娇得十分受用,的确做过感冒时流着泪向他诉苦的事。黄晓成也宠着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娇嗔。没想到这也是一种负担了。
黄晓成一只胳膊支起身体看着她:“对不起王灿,我不是控诉你,也不是为我的行为找借口。你给了我恋爱最甜蜜的回忆,只有在失去以后,我才知道,我放弃的是什么。”
“可是我们回不去从前了。”王灿终于摆脱了沉默,艰难地开了口。
第 37 章
“知道我对你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吗晓成?”王灿声音很轻,“就是大学最后一学期,刚开学那次我生病。当时我真是过份,呵呵,那么冷的天,那么晚了,躺在床上给你打电话说我很难受,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带我去医院,在路上我看到地上都结了冰,根本看不到车,才知道自己有多过份。我输液,你守着我,趴在我床边睡着了,我当时就对自己说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任性了。”
黄晓成咬紧牙听着她平静的叙述:“你让我鄙视我自己了,难道生病不该找自己的男朋友吗?我刚才提到你打针流泪,可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那时你宠我宠得厉害,我确实在想,我不该那么自私只享受不付出了。不过,你好象并没有给我改正的机会。”王灿偏头,将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掸掉,“慢慢你和我疏远了,你做得很不露痕迹,而且当时毕业设计联系工作,也确实忙,我想我不该多想。直到你告诉我你签了上海,我才知道,你比我聪明,一直都是,确实把分手的痛苦降到了最低。”
“我一直是在自作聪明,我以为这样对你我来说都好。”黄晓成苦笑,“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份量。”
“我还是那个王灿,在家从不下厨,洗碗的次数屈指可数;我还是很坦然地接受着父母的照顾;我还是没有远大抱负,对自己做的这份工作基本满意。晓成,你可能是让你的回忆美化了我。”
“你觉得我象是戴着玫瑰色眼镜怀旧的那种人吗?”
王灿笑着摇头:“我爱过你,但是我承认我自私,甚至这会我还在想,如果那时你没冷落我,一直对我好,然后真对我说了要我跟你走,我会怎么回答呢?我猜我也不见得能经得起那个考验。也许你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你可真能宽慰我,”黄晓成口气有点挖苦,“那跟我说说看,工作两年多了,吃过苦没有。”
没吃苦才怪,考进报社已经不易,当实习记者被支使得团团转,写出的稿子被贬得一无是处是常事,好容易熬过漫长的试用期,分到楼市专版,也试过烈日下爬上没竣工的二十多层高楼,试过处理消费者投诉反而被开发商闹到报社来。可是奇怪,在学校娇滴滴的人儿,步入社会自动就接受了职场的游戏规则,居然都挨了下来,并不觉得委屈。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些。
“工作嘛,不外就是个适应的过程。”
“是呀,适应,看到何丽丽也能适应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还真是对你太没信心了。”
提到何丽丽,王灿正色说:“晓成,可能你这一生,再不会找到一个象丽丽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黄晓成瞟她一眼,再躺下去:“王灿,你这是伤我自尊心呀。我向你提出重新开始,你却跟我推销别的女孩子。”
王灿语塞,也觉自己有点无聊。
“她对我好,我知道。”黄晓成继续对着天空说,“但是遗憾,两个人要有感觉才能有发展的可能。我希望她不要自误,我也希望我不要误了她。”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不要和她合租吧。”王灿叹息,“离她远一点,让她自己走出来。”
“大约大半年前,和我合租的朋友搬走了,我正准备重新找室友,她突然拎着行李跑过来,说房东突然收回房子,她没处可去。你说我能怎么办?”
“晓成,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她对不对?”王灿犹豫一下,“我跟她毕业后没什么联系,不过校友群里的人都知道,她去了上海后,她家里就帮她买了一处小房子,当时她还很开心的在群空间里晒过照片,是装修好的。她根本没必要租房。”
黄晓成诧异:“她从没对我说起过。”
王灿摊手:“你看,她对你,用情的确很深。我自认我做不到,过去是,现在更是了。”
黄晓成依然躺着,双手枕在脑后,半合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王灿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了,她想她连自己那一团乱麻也无力解开,哪有权利插手别人的生活。
突然,黄晓成的声音传过来:“王灿,你果然是一点也不爱我了。”
王灿无话可说。
第 38 章
“不怪你,是我自己弄丢了你。”黄晓成站起来,慢悠悠拂去身上的落叶,“可是我们还有时间。”
王灿仰头看着他,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十分平静,完全恢复了平时那副满不在乎带点调侃的表情,看她的目光又带了点戏谑。
“别急着跟我说让我死心。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事,我爱蹲一边守着,等你重新爱上我,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嗜好,和别人没关系。”
王灿无奈,她知道黄晓成虽然只大她一岁,但心智想法一直远比她来得坚定,只能悻悻说:“好吧,随便你。”
黄晓成伸出手递给她,她迟疑一下握住,他将她拉起来,用的力道恰好让她一下立到了他胸前。除了相握的两只手,两人身体并没接触,但这样的姿势无疑是亲密的。王灿在他的眼睛里清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努力往回抽,但黄晓成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还是朋友。”
王灿扬眉一笑:“是呀,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黄晓成也笑了:“据说收到这句话的人基本就是被对方判了出局,可是,我们还有时间。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就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他松开王灿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顺着来时路走下小山,王灿忽然问:“你和何丽丽共同拥有的回忆,对你来说珍贵吗?”
“看怎么说了?我对你说过吧,在幼儿园时我们是上过一个厕所的,也睡过相邻的小床。她小时候很凶,错了,直到上了中学她都算个有点凶的女孩子。文理分科以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了,她倒是变得斯文了不少。喏,这算共同的回忆吗?不好意思,珍贵谈不上,我只觉得有趣而已。”
王灿好笑:“你没想过一个女孩无故对你凶可能总有点原因吧。”
黄晓成一样好笑:“喜欢你就欺负你——你想说这吧,这招对我不灵。我小时候很暴力,一点风度也没有,谁对我凶,我比他更凶。”
“你现在还这样。”王灿嘀咕着说,但黄晓成还是听到了,他大笑。
“没错,你比较了解我。”
要转出学校了,两人不约而同止步回身,看夕阳下教学楼后面的那片金黄。
“我的回忆里最珍贵的是什么,你不会知道的。”黄晓成很轻快地说,王灿无法接腔,他也并不指望王灿回答,转身向南门走去,王灿只能跟上他的步伐。
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终于开始入冬。但气温并不骤降,好象还会维持连续几年来的暖冬。不过,进一步进入下降通道的沿海楼市终于波及到了内地。差不多是一夕之间,大家都变得谨慎了。推出的新盘明显减少,往日人来人往的各售楼部变得冷冷清清,为一点点折扣排队抢号的现象没有了,消费者一下理智起来。中心地带均价没有明显的松动,但显然大家都等着看谁先挺不住降价。
王灿奉命要做一期分析文章,先跑去房地局采访了一位分管处长,再跑高校采访一位经济学教授,接下来正要去采访约好的本地开发商代表,邵伊敏的老板徐华英女士,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听。
“你好。”
“王灿,你好。”那边传来的居然是沈小娜的声音,王灿厌烦地皱下眉。
“有什么事吗?”
“你有空吗?我们见个面谈谈。”
“没空。”王灿想也不想地说,“正在外面采访呢,改天再说吧,再见。”
她对沈小娜要谈什么没有好奇心,赶紧跑几步跳上公交车,好在这个时间人少还有空座。才坐定,手机又响了,拿出来一看,还是沈小娜。
“那你什么时间有空?”
“最近都比较忙,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我想跟你谈谈向远哥。”
“那个就算了,关于他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对不起,挂了。”
没等王灿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包里,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有点火了。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沈小娜?我不想和你谈,不管你想谈的是什么。”
“哎,王灿,你有点礼貌好不好,哪怕是出于社交礼节,我来找你谈,你也不应该这么一口回绝。”
“得了沈小娜,以前我看向远的面子对你敷衍三分,但没有他,你对我来说,就是路人甲。我很忙,没时间、没心情、没兴趣跟你谈,请不要再打我电话了。谢谢,再见。”
手机没声音了,王灿松了口气,抓紧时间翻看自己写好的采访提纲,徐华英女士一向强势精明,在本城地产界算得上风云人物了,她可不想功课没做好过去出丑。可是没等她在心里把提纲过完,手机又响起,拿起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她的怒气一下爆发了,掐断电话,然后拨通陈向远。
陈向远很快接听了:“王灿,你好。”
王灿压抑着火气尽可能保持声音平和:“向远你好,我刚才接了三个电话,全是沈小娜打来的,说要和我谈谈,关于你。我明确说了我不想谈,没什么可谈。但她还是接着打过来。我眼下在工作,不希望再接到这类电话,麻烦你转告她,不要再骚扰我了。”
“对不起,王灿,我马上跟她说让她别胡闹了。”陈向远的声音听着很是无奈,停了一小会,他说,“你,最近还好吧。”
王灿的怒意突然消失了,她也明白自己对着陈向远发作未免不够公平:“我还好,谢谢。对不起,我到站了,再见。”
她下车,寒冷的北风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瑟缩一下,忙将厚外套裹紧一些,加快脚步向采访地步走去。
第 39 章
王灿结束采访后匆忙赶回报社,她有些兴奋,因为一向以彪悍著称的徐华英女士果然发表了大胆言论:“我不是王石,我的公司只是一个地方开发商,我们的品牌目前也只能算一个区域品牌,不过,以我的看法,本地楼市将要迎来一段艰难时期。有人会死掉,而且死得难看。”
站在记者的立场,当然欢迎有人爆出猛料,四平八稳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她下了出租车,正准备冲进报社赶稿,沈小娜从旁边停的一辆白色本田CRV上跳下来拦住了她,神情颇为不善。
“多大点事呀,还值得跟向远哥告一状,这娇撒得,真没劲。”
王灿烦恼地看着她:“沈小娜,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谈,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和你谈的。如果你痛快接受这一点,我何至于用得着给向远打电话。”
沈小娜讥诮地笑:“就因为向远哥心里有我的位置,你就恨我恨成这样,你不觉得你小气得可笑吗?”
王灿失笑:“你安安生生待在你家向远哥心里的那个位置上好了,这个误会,哈哈。好吧,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我要和向远分手,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想和你谈,只是觉得对于陈向远来说,你可能是他必须背的一个责任;对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我的时间很宝贵,对不起,失陪了。”
沈小娜一点没有让路的意思。冬季天黑得早,已经是暮色渐浓了,她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王灿焦躁,看看表,正要说话,沈小娜开了口。
“我还真是错看你了,你牙尖嘴利得很呀。好吧,下午电话骚扰你是我不对,我道歉。”
“没关系,我态度也不够好,我也说声对不起。现在我们可以说再见了吧,我得去赶稿。”王灿松了口气,很愿意就坡下驴。
“你去赶稿吧。”沈小娜居然一下笑容可掬了,回身一指对面绿门咖啡馆,“我在那边等你,总之我今天必须和你谈谈,等久一点也没关系。”
王灿哭笑不得了,但她生性基本平和,人家放下身段,她也不愿意再摆冷脸了,只好点点头:“好吧我尽快。”
她向报社冲,沈小娜一下又叫住了她:“等一下,王灿,这回请别给向远哥打电话。”
王灿只好苦笑点头,这才算脱了身跑进大楼。刚一进自己办公室,同事老任笑咪咪对她说:“哎,王灿你怎么才回来,下午有个辣妹来找你,挨办公室打听你在哪,看你不在还蛮不开心的样子。”
王灿擦汗,打个哈哈:“现如今的粉丝太厉害,我不就码码字写写稿吗?还跑上门来要签名了。”
办公室几人全乐了。王灿打开电脑写稿,很快把这事扔脑后了。等稿件一气呵成,交给编辑审稿、主任过目点头,她才松了口气。记起在对面咖啡馆等着的沈小娜,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王灿赶紧抓起外套背包往外跑,在一楼正碰上从食堂过来的罗音。
“哎,你没去吃饭呀”罗音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行呀,我和人约了,还在对面咖啡馆等我呢。”
罗音会心一笑:“你们和好了呀?”
“和好?”王灿苦笑,她也只大致跟罗音讲了下自己的苦恼,“没分没和,不战不降不走,不过估计离彻底分也快了。”
罗音诧异:“最近我在绿门碰到过陈向远几次了。都是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他一个人,靠窗坐着,我以为他是在等你。”
王灿一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罗音了解地看她一眼:“自己把握吧,有时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宽容和谅解还是必要的。我真说教,是不是?”
两人道了再见,王灿过马路进了咖啡馆,一眼看见沈小娜正坐在窗边一个位置玩PSP玩得入神,王灿走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咖啡馆里暖气颇为充足,她的长羽绒服搭在旁边椅子上,只穿了件领口开得颇大的羊绒衫。王灿暗暗羡慕,她一向怕冷,冬天万不敢这个打扮。她脱下厚外套,里面是高领毛衣,坐到沈小娜对面。服务生过来,她点了摩卡,又叫了一份现烤的小面包。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说了多久我都会等的。”
王灿一笑:“好吧,什么事?”
沈小娜将PSP放下,想了一想才说:“下午向远哥给我打电话,话说得很重。”
王灿并无歉疚感,只耸耸肩。
“现在请坦白告诉我,你爱向远哥吗?”
“这与你何干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沈小娜要说的决不是什么轻松话题,王灿还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第 40 章
“我和向远哥从小一块长大的,”沈小娜懒洋洋用手指拨弄着桌上放的PSP,她手指纤长,中指上戴了个形状颇为怪异的的戒指,“一直以来,他是最关心我的那个人。”
王灿郁闷地看着服务生端上来的小面包:“这些情节就不用跟我回忆了,向远跟我说过。你们一块长大,你们青梅竹马,你们感情很深,你们相互依赖,你们还曾约定要结婚。你看,这些我都知道了,讲重点好不好?”
沈小娜一时给噎住了,王灿说声对不起,开始吃面包了,她是真饿了,吃得很香。沈小娜看着她食欲良好的样子,有点光火了。
“你这女人,还真是没有心呀?你知不知道向远哥近一段时间经常跑这一个人坐半天看你下班?我看他这傻,发得还真是不值。”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沈小姐。”幸好已经听罗音说起过这事,王灿现在保持着镇定,吃掉一个小面包,喝了口咖啡,“你如果觉得他的行为有问题,直接跟他沟通好了。”
“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吗?你吊着他,又不说分手,就这么冷战,还跟别的男人出去,这样很不道德呀。”
王灿倒真有点惊到了,的确,当初说的是冷静一段时间,等双方想清楚了再说。冷静到了今天,已经是由初秋转到冬天了,似乎的确欠人家一个交代,虽然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交代应该是什么样的。
“好吧,我会约时间给向远一个交代。你想说的就是这吗?”她拿起第二个面包继续吃起来。
沈小娜大怒:“你还真阴险呀王灿,是不是回头又要和向远哥说,我逼你直接跟他谈分手。”
王灿啪一下将半个面包扔到盘中:“沈小娜,我们可不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来交谈。本来这是我和向远之间的事,我根本没必要和你谈。你硬要谈,也行。不过可别用你的行为方式来揣测我。”
沈小娜咬着嘴唇看着她,似乎又一次给噎住了。王灿倒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了,眼前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分明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行为有些蛮横,可口齿远说不上伶俐。她重新拿起面包,接着吃起来。这个面包吃完了,再喝一口咖啡,才觉得胃得到了足够安慰。
“沈小姐,我诚意劝你,别插手我和向远之间的事了,我和他会自己解决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和你本是路人,但向远毕竟关心疼爱了你很多年,请你对他有点基本的尊重,给他一点生活空间。你们有过婚姻之约对吧?如果以后你们继续往那方面发展,我也真心祝福你们。不用再来对我炫耀你和他之间的深厚感情了,真的没这必要。”
“我和向远哥,没有那个可能的。”沈小娜平静下来,靠到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王灿懒得吭声,顾自转动手里的咖啡杯。
沈小娜迟疑一下,接着说:“以前是我错了,我把向远哥抓着,当一个救生圈,不管是失恋了还是任性闯了祸,只要有他在,我就知道总有一个依靠等着我。我的确跟他说过想嫁给他,那会我被男朋友甩了,很伤心,想这一生也只有向远哥对我最好,嫁给一个这么宠着我的人,也不错。”
王灿握咖啡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白了,她注视杯中的咖啡,沉默着。
“可是隔一天我就知道我错得很离谱了。我就是喜欢独占他的关心这种感觉,如果我利用他对我的关心,让他照顾我一辈子,我就太自私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王灿努力维持声音的平和稳定,不带感情色彩地说。
“他当时可能愿意挨吧。可是我知道他会后悔。因为我先会后悔,我依赖他,但对着他,我没激情,只有对着哥哥的感觉,简单说,我下不了手打。我知道激情是怎么回事,我不能欺负他没那体验就骗他娶我。”
王灿没想到谈话进行到这么隐私的一步,她不习惯和人讨论这个问题,更何况讲到的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沈小娜马上注意到了,一挑眉毛,笑了。
“你放心,我和向远哥纯洁着呢,我也不敢破坏这种感觉。”
王灿有点狼狈,只好端起咖啡喝一口稳住心神:“干嘛跟我说这个?”
沈小娜叹口气:“跟我装傻是吧,哈,我吃饱了撑的呗。”她犹豫一下,仿佛下了决心:“因为向远哥爱你。”
王灿瞪大眼睛看着沈小娜,沈小娜很是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
“别这么看我,我是可怜向远哥在那折磨自己,不然我才懒得跟你说这。”
“你这么说,不会是指望我感动然后跑去找向远吧,”王灿笑了,“沈小姐,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弄懂,他和我之间的问题也许因你而起,但不是你来对我说这么几句话能解决的。你以为你对我说了你对陈向远这个人只有兄妹之爱没有男女激情,我就会感激,就会一块大石落地吗?”
沈小娜又火了:“不然你要怎么样?我和向远哥从小认识这是事实,你怎么看不顺眼也改变不了。而且我觉得我都讲清楚了你还要纠结这个的话,那你就太可笑了。”
“你都讲清楚什么了呀?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讲清了你在向远心中有特殊地位,别人无须为此不平;讲清了你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他同意跟你结婚;讲清了你宽容愿意让出这个男人,我该感激。”王灿几乎要大笑了。
沈小娜顿时哑然。
第 41 章
两人沉默良久,王灿已经在考虑怎么告辞了,沈小娜却开了口,神情有些黯然。
“你以为我今天这样再三找你就是为了炫耀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将转动着PSP,“事实上我已经没什么可炫耀的了。从上次在我家我醉酒胡说了以后,向远哥已经和我疏远了。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应该彼此介入太多。”
王灿保持着沉默,她不怕沈小娜意气飞扬,但确实有些不想面对她突然流露的沮丧。
“本来我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我哄哄他撒下娇,一切还会照旧。可是我错了,他对我就是客气,保持距离感的客气。我才知道,这次我是真弄糟糕了。昨天我带男朋友回家,在地下车库遇到他。要换以前,他肯定会有一堆教训等着我,什么女孩子要自重呀换男友不要太频繁呀要专情呀。可是昨天,他只跟我打了个招呼,嘱咐我别占人家的车位就自己上楼了。”沈小娜托着头,但还是倔强地咬着唇撑着不肯在王灿面前示弱。
王灿静静看着她:“你指望他怎么做呢?我不想教训你,不过每个成年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对你负了这么多年的责,你觉得还不够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沈小娜扬起下巴,“你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不要求你理解。但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为向远哥做,就是向你解释清楚,他其实是爱你的。”
王灿苦笑:“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你能跟我解释清楚什么?如果我和向远之间需要出动第三者来解释了,那我们的问题又岂是你几句解释能解决的。”
“你们两个一样纠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那个存在于你们中间的大麻烦,现在我自动消失,OK?不是为了你,”沈小娜傲慢地说,“我是为了向远哥,我不想看他消沉下去,不想看他自我折磨。你知道我跟着他看他进了这个咖啡馆,一坐几小时看你下班是什么感觉吗?我希望他开心,如果他觉得有你才能开心,行,我愿意成全。”
王灿冷冷地回答:“好大的一个恩赐,可是我不感动。上次在你家,你说你妈在扮演小型上帝,你觉得你现在正做的是什么。你无非是向我在展示,你可以操控向远的生活,我们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意愿,你认为我会感激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歪曲我的意思。我要你的感激管什么用?我造成了你和向远哥之间的误会,我愿意弥补。”沈小娜终于撑不下去了,泪水一下涌出眼眶,“你还要我怎么样?”
王灿被吓到了,她反问自己是不是太过份。好在沈小娜说了声对不起,去了洗手间。王灿托着头,苦恼地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和对面自己工作的地方,那边灯火通明,编辑们多半还没下班。她宁可自己是在那里写一篇再三被推翻的稿子,也不想再继续这场让人心力交瘁的谈话。
沈小娜回来了,泪痕已经拭去,也补了妆,神情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该我说对不起,沈小娜。虽然你的善意不是对我而来的,刚才我也还是太过刻薄了,我承认。可是话我还是得说清楚,你的好意我不接受。我要的爱情,绝对不会来自于某个人做自我牺牲状的成全,不管是你,还是向远。如果你确实横在我和向远中间,如果向远弄不清他自己的感情,那么我们继续下去才是一种纠结。”
沈小娜认真思索,半晌才冷笑一声:“你根本不爱向远哥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这么冷静。”
“我不打算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只想提醒你,你若真为向远好,那就什么也别做,尊重他自己对于生活的选择,我们各人面对各人自己的问题好了。”王灿只觉得疲惫,从身到心都是。
出了咖啡馆,沈小娜提出送王灿,王灿谢绝了,理由是还得回报社去处理一件事情。其实她没什么事要处理了,但她真不想再和沈小娜待下去。等沈小娜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她站在报社门口发了一会呆。从这里看对面的绿门,灯光朦胧,透过玻璃窗是肯定看不到里面的,向远真的曾坐在那里注视过自己吗?他做出了他的选择了吗?
夜里的北风更加凛烈,王灿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冰凉,她抬手一拭,发现自己眼角也挂了泪水,幸好黑暗之中不必顾忌谁会看到。她将围巾裹紧一点围住面孔,慢慢向车站走去。
第 42 章
王灿写的这篇报道见报后正如预期那样引起了不小的反应。外来的地产大佬通通沉默不作评论,但确实有本地开发商打电话给王灿或者干脆直接给主任,抱怨此说偏颇不负责任,严重打击了消费者信心,让本来转淡的楼市雪上加霜。
主任和王灿对这种抱怨并没放在心上,他们心里有数,市道转弱只会让开发商投放更多的楼盘广告,所以都是以打哈哈的语气接这种电话,也附合着说:“是呀,徐总一向就是这么敢言,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灿坐在电脑前,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有口无心地频频称是,一边处理着邮件,突然QQ上亮起对话窗口,点开一看,是何丽丽。
“王灿,你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王灿大惊,慌忙扶住险些吓得滑落的听筒,好容易敷衍完这个电话,才腾出手疑惑地回话。
“什么意思呀丽丽?”
“晓成昨天跟我说他找到房子了,准备搬走。”
王灿恍然,有一点恼怒,但又气馁,记起自己确实劝过黄晓成不要和丽丽合租了。虽然动机良好,可说出来大概只会让何丽丽的火气来得更大。
“我知道是你劝的他,他上次出差回来就说要另找房子。你何苦要这样,我碍着你什么事了?”
何丽丽打字的速度着实不慢,一行对话又发了过来。王灿对着液晶屏长叹自己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为什么要去管这闲事。
“冷静点丽丽,你觉得这样住在一起让自己越陷越深有意义吗?”
“如果不见他我就能死心,那我应该早解脱了。毕业以后我是挨了快半年才去的上海,你不记得了吗?”
王灿记不大清了,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她当时顾着自己的工作早日上手,连失恋的烦恼都只能搁一边让它自生自灭,哪有闲情理会人家的动向。
“我试过了,回家乡工作,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才辞职去了上海。”
“你凭什么觉得你知道我该怎么活才有意义。”
“你说了你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又何必插手他的生活。”
“我只想离他的生活近一点而已,这个愿望过份吗?”
一行行字飞速出现在屏幕上,王灿只觉无能为力,她发了个摇白旗投降的表情过去。
“好了好了,请停一下。是我错了,我确实不该多事。”
屏幕上的对话总算静止了。
“抱歉,我是对黄晓成说了,如果不接受你的感情,就最好走开一点,好让你自己走出来。我自认说这句话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如果你觉得这个关心来得多余,我只好说对不起。我可以认真承诺,以后绝对不对你们的事多半句嘴,这样可以了吗?”
那边还是没有动静,王灿松了口气,自觉窝囊又无奈,纳闷罗音怎么就能劝得人家心服口服,轮到自己了,却怎么说怎么错。有一会她几乎想拉黑何丽丽算了,但马上记起她唯一的一次删除别人的情形,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这种心情下再接到黄晓成的电话,当然没什么好气了。黄晓成和先前一样,用通知的口吻告诉她,他明天又要来出差,不过先去周边几个地区,然后到她这里。
王灿闷闷不乐只“哦”了一声,黄晓成问:“情绪不高吗?没事,我叫这边朋友帮我订票了,你把周六晚上的时间给我留出来,我过来带你去看话剧,保证你乐翻。”
“晓成,你是不是搬家了?”
黄晓成在电话里打个哈哈:“你现在比较关心我了,我很感动,真的。不过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感动你的。”似乎觉出王灿要恼了,他话锋一转,一本正经了,“对,我是搬了,新租的房离公司更近一点。何丽丽跟你说的吧,我已经全对她说明白了,放心。”
说明白了?王灿大致知道何丽丽在QQ上的那通发作所为何来了,不过她并不打算跟黄晓成提,她打算信守诺言再也不沾这个边了:“得得,我要做事了,你来了再说吧。”
晚上,王灿下班。走到报社门口,她下意识往对面咖啡馆望,至少路边没看到那辆福克斯,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罗音在后面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
“今天他不在那。”罗音笑吟吟地说,“我快七点才接待完读者从那回来。”
王灿苦笑:“我们两人都很别扭,对不对。不过最别扭的那个可能是我,我不敢面对他。我说了让我们冷静下来想清楚,可是想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清楚。”
罗音了解地拍拍她:“别急,给自己时间也给他时间。如果冷静以后,哪怕只有一方觉得相处成了折磨不如相忘,那么事情也自然解决了。你们,似乎没到那一步。”
张新从车里探出头了:“嘿,罗音,天气预报刚说了明天可能会下雪。”
两人闻声不约而同看向暗沉沉的天空,这个城市冬天阴冷,但几年暖冬下来,真没好好下一场雪,这样的预报,还真是让人期待。
第 43 章
天气预报照例是一半一半的准确率。接下来几天并没下雪,飘了几滴小雨后,天色阴沉,气温愈发低了。
到了周六,黄晓成如约带王灿去看话剧,先锋话剧名角孟京辉的作品《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他没说错,王灿果然乐翻了。超过两个半小时的演出,语言机趣诙谐,两个演员更是激情四溢,演到高潮处索性跑下台来和观众互动,全场笑声掌声不断。王灿笑到前仰后合之时,却无意发现黄晓成竟然没看台上却看着她。
“哎,你不看戏看我干嘛?”
“戏我已经看过了。”
“那你还看?”
“好看嘛,而且你没看。”
王灿被剧情吸引,无暇理他了。
演出结束,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来,黄晓成穿上外衣,回头看王灿,正手忙脚乱把自己往那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里塞,连忙帮她。他将衣领翻好,顺手接过她的围巾替她围上,再将头发从围巾里拔出来理好,然后接过她的帽子替她戴上。仿佛他做这些已经熟极而流,最后老实不客气将帽子一下拉到她眉毛下:“傻妞。”
他们靠门厅一根柱子站着,两边都是往外走的观众,人声喧哗嘈杂。但突然之间两人都觉得了一阵离奇的静止,王灿慢慢抬手将帽子推上一点,一双弯弯的眼睛露出来,仍然是明亮,带了几分笑意。
黄晓成只觉口干舌燥。他从来对自己要做的事都不悔不疑,现在居然有些失措了。他掩饰地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走出剧院,空气寒冽而清新。在路边等了一会,他们发现此时想拦车不大现实。黄晓成提议:“不如我们走走吧。”王灿点头同意。
“情绪好点没?”
“好多了。”王灿老实承认,确实狂笑之后胸口积郁似乎一扫而光了。
“我头次在上海看的,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何丽丽也是。”
黄晓成提何丽丽如此坦然,王灿不知说什么好,她想她还是别接这个话题为妙。
“其实上海的天气,和这边真是差不多,冬天也是这么阴冷。”黄晓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换了话题,“夏天更不用说,我刚到上海时,下了火车热得喘不过气来,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根本就没离开我读了四年书的这个城市。”
这个话题一样是王灿不知道如何继续的。
“一个人在那边,苦吗?”她没话找话地说,随即苦笑了,“我问这话真有点欠扁是不是?”
“不苦,”黄晓成实事求是地说,“比我事先预想的顺利。做的职业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兴趣所在,公司制度还算完善,待遇和发展空间也可以,除了辛苦点,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一向适应能力强,也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去做。”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剌我?”黄晓成停下脚步,含笑看着她,两人呼出的热气在夜色中交融在一起。
“嘿,实话,你别跟我假谦虚,我知道你自负着呢。”
“是,我就是太自负了,不然不会弄丢了你。”
王灿再次无语了,这回她连没话找话都做不到了。黄晓成大笑:“走吧,不然你又得冻感冒了。”
王灿焉焉地跟他走了几步,突然说:“晓成,过去的事就是一段回忆,回忆如果愉快不妨珍藏,不要沉溺。”
“我们的过去我肯定珍藏着,如果沉溺让我开心,我愿意沉溺。但我还要我们的现在和将来,“黄晓成语气十分平淡地说,他侧头看看王灿,“受惊了吗?”
“我说我虚荣之心得到了无限满足,你信吗?”王灿无可奈何。
“我信,谁让我就是自负呢?”
“怕了你了,”王灿“噗哧”笑出了声。她突然止步,惊呼一声:“下雪了。”
的确有零星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两人仰起的脸上,凉凉地化开,对着路灯黄色的光圈看过去,天空中飞舞的雪花迷蒙而清冷。黄晓成脱下皮手套,轻轻拂去王灿脸上的一点水迹,他的手指温暖,触到她冰凉柔滑的皮肤,流连不去。王灿不能自主地贪恋这个温度,和他眼里的温柔。
曾经也是这样的冬日夜晚,她伏在他背上,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她发着烧,面孔火热,心里却一片安宁。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弄丢了彼此?
第 44 章
黄晓成伸手将王灿搂入怀中,他知道王灿此时回忆起了什么,那也是属于他的记忆。他以为自己将那一段记忆收好就足够了,可是记忆并不安于待在他指定的位置,却时常浮上心头,甜蜜中混合着痛,一次次提醒他,他放弃了什么。
“我有男朋友了,晓成。”
王灿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
黄晓成嗯了一声,停一会才说:“王灿,我是个傻瓜。”
“别胡说。”
“还是个自负的傻瓜。”
王灿将脸贴在他胸口外套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别谦虚,你一谦虚我就害怕。”
他笑:“你对我一向这么有信心吗?”
“对你我从来都有信心,我就是对自己没信心罢了。上次我就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了对不对?”
“提他干嘛?我知道有这么个人,他对你不好,不然你根本不会理我。”黄晓成带点孩子气地说,王灿也被逗乐了,她仰起头看着黄晓成。
“我和他,之间是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拿你当救生圈用。”
“我自己高兴,谁管得着。”黄晓成满不在乎地说,“拿我当救生圈狠狠使吧,我没意见,也许你套上我再舍不得摘了也可能,那我就赚了。”
王灿和往常一样,发现自己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了,挣开他的胳膊,摇头笑了:“我的脚快冻木了,走吧。”
“等等。”黄晓成抬手替她掸去肩头帽子上落的雪花,再将她的围巾理好。路灯光下他面孔上的温柔让王灿瞬间不能呼吸了,她慌忙垂下眼帘。
天空中飞舞的细碎雪花密集无声地洒落,这一刻宁静的时光,同时镌刻在了两人的心上。
这一场雪并没持续,第二天王灿起床看向窗外,天空阴沉,可一点积雪的影子也没有,连路面都没见多少潮湿。王灿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出神,妈妈走进房间都没听到。
妈妈给她披上外套:“小心着凉了。昨天几点回的呀?我和你爸都没听到。”
“快12点吧,”王灿顺口说,“妈,昨天晚上下雪了。”
妈妈看看窗外:“这个天,可能还会下。要能下一场大雪就好了,你三岁的时候,那场雪下得大,铺天盖地全白了,一开门,你就嚷:地上好多白糖呀。”
王灿大笑:“瞧我这点出息,一看就是没咏絮之才的。”
妈妈也笑:“好象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大什么大呀,我还小着呢。”王灿很厚颜地说,“豆蔻年华,如花美眷、青春年少……哎,妈,还有啥形容词来着?”
“少贫嘴了。妈妈正有个事要跟你说,我们孙校长的侄子,从国外留学回来,哎,你这孩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王灿先是眼睛越睁越大,这会已经笑得一抖一抖的了:“妈,没搞错吧,你让我去相亲呀。你以前最讨厌相亲了,说相亲没一点浪漫气息。”
妈妈横她一眼:“你看你现在除了上班就窝在家里,好容易昨天出去看戏还说是和同学,能有啥浪漫的机会。”
王灿被妈妈打击到了:“好,我从今天开始夜夜笙歌,妈妈你不许查我的勤,我还真不信不能来场艳遇。”
“别扯那些没用的,这个人,要不要约时间见见面。条件我觉得蛮不错,当然妈妈不勉强你。”
“等我再蹉跎两年,还没人要再说好不好。”王灿嬉皮笑脸地说。
“人家青年才俊,还等你来再说。”妈妈摇头,她一向文艺腔,本来对相亲这事也无可无不可,倒并没太在意。“我去做早点,你快点去刷牙洗脸。”
等妈妈走出去,王灿呻吟一声,趴到床上,她居然也到了被人建议相亲的年龄了,这就足够沮丧了。
第 45 章
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些,转眼是新年了。天气进入隆冬,冷清平静的本地楼市突然放出了一个让人惊诧的消息,本市一家开发商率先将旗下楼盘降价,降幅高达30%,听到这个数字,办公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对于王灿来说,最糟糕的不是降价,而是这一消息先由本地一家房地产网站放出来,她和同事抱着先了解的态度没有采用,但本地另一家报社先刊登了出来,漏稿对日报记者来说是要问责的。主任来不及批评谁,赶忙把几个记者兵分几路派出去采访,务求要搞一篇深度报道以求扳平。
王灿顶着寒风奔波了两天,得到的资料很模糊。降价楼盘位于去年涨势最为惊人的新区,开发商是本地炙手可热的一位人物,华泰地产的郑强林。前段时间王灿采访徐华英的报道登出以后,郑强林是反应颇大的一位。王灿跟他约时间,他打哈哈想推,理由是降价消息一放出去,找上门的记者太多,有违他做事做人要低调的准则。
这难不到王灿,她笑着说:“本来还和徐总约了,她的鑫英地产不是有块地在您的楼盘附近吗?想问问她对您这一举措的看法,可是不全面了解您的想法,到时恐怕写得不够客观。”
郑强林笑了:“唔,王小姐做事很全面,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来吧。”
王灿其实没能采访到徐华英,徐华英出来露了个面,一听她的问题就笑了,然后打电话叫来她的特别助理邵伊敏:“王小姐,这个问题由邵小姐全权回答你,我上次信口开河放炮已经被董事会批了,得收敛了。”
邵伊敏也是王灿欢迎的采访对象,她不会随便放炮,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面面俱到,几乎不用整理就可以直接登出去。王灿不敢指望次次都有抓到徐总“信口开河”的机会,所以对邵伊敏听着诚恳却什么也没透露的有问必答也知足了。
下午按约定时间到了华泰地产,和郑强林见面,果然和她预料一样,也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郑强林谈的基本和公司给出的通稿一个调调,还很好笑地强调了开发商的社会责任感,让王灿觉得无力。
她一边翻着采访笔记本一边走出电梯,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却是好久不见的陈向远。陈向远和她一样诧异,扶住她,帮她捡起掉地上的本子。
“王灿,你好。”
王灿木然接过笔记本:“你好。”
陈向远依然穿着藏青色西装,手里拎了一个公事包,搭了一件风衣,看上去和以前没任何两样,王灿突然有些怒了。她轻易并不发怒,但无明怒气曾支使她删掉陈向远的MSN,现在又让她拉下脸来准备走掉,可是陈向远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一看,眼前这个男人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恳求的意味。
“王灿,”他唤她的名字,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稳一下心神才说:“到这边采访吗?”
王灿点点头:“采访华泰的郑总。”
陈向远略微皱眉:“我也跟他约好了,要谈点事情。”
“嗯,那再见,我还得去他的楼盘看看。”
“那个楼盘在新区,要不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跟他谈完,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去,”王灿垂头看一下他的手,陈向远只好松开,“再见。”
王灿不等他回答,匆匆跑出了写字楼。她突然有点怕自己会失控,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走掉,不然可能会干出比删MSN联系人更不经大脑的举动。
写字楼外,寒风扑面而来,她收摄心神,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新区。
新区因为招商利好消息的剌激,去年楼盘涨幅超过了市中心。一个新盘挨着一个,但的确人烟稀少。华泰的售楼部倒是聚集了不少人,看来降价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是吸引人气的好办法。
王灿采访了售楼部经理、看房的消费者,坐施工电梯上了才封顶的楼盘实地看了看,下来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了。出了售楼部,她顶着风再步行到相邻的楼盘,她的想法是普通销售人员没那么多顾忌,一般比较敢言。果然旁边门庭冷落的那家楼盘售楼小姐带着不屑对华泰的降价伶牙俐齿做了一番攻击,抛开情绪化和没法证实的东西,王灿觉得自己今天不能算是全无收获了。
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天空阴沉得可怕,更让她傻眼的是,新区马路修得十分漂亮,两边景观带即使在隆冬时节也是青翠悦目的,但就是少有车辆往来,更别说出租车了。她用围巾将自己的脸裹好,只露出两只眼睛,认命地往车站走。没走出多远,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呼啸的北风吹了个透心凉。
身后传来汽车煞车声,王灿满心指望是出租车,忙忙回头一看,却看见陈向远从他的福克斯里走了出来。他绕过车头迎上她,一手拥住她一手拉开副驾车门。一向不和自己过不去的王灿突然不知哪来了倔强,就是不动。陈向远关上车门,苦恼地看着她。
两人僵持着,还是陈向远先开了口:“上车吧王灿,就算不想理我,也等回了市区再说。”
王灿还是不动,她的脸被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唯有两只眼睛亮得异乎寻常。
“我和华泰的郑总谈了半个小时,看了不下四次手表,然后开车就往这边赶,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陈向远声音低哑,“我怕我赶不上你,王灿。我怕我还是错过了你。”
第 46 章
王灿屈服了,她一声不响自己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空调,暖气包围着王灿,让她冻得麻木的身体一点点回复了正常。陈向远发动了汽车,向市区开去。
“你是在采访华泰楼盘降价的消息吧。”
王灿只嗯一声,除掉围巾手套,掏出采访笔记本翻看。
陈向远沉默一下,看着前方继续说:“报道时审慎一点,他的降价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他我不方便说什么了。”
王灿联想起那些语焉不详的传闻,心里略微有了点数。她知道陈向远的职责所在,并不打算追问,只简单又“嗯”了一声。
外面下起了小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天色迅速的暗了下来,正值交通高峰时间,从新区开到报社几乎是横过了大半个市区,车子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前行着,透过雨刷有节奏的摆动,前面是一片迷朦带着光晕的红色刹车灯。CD里放的是爵士乐,音量开得不大,慵懒的调子配着这样的天气,让人有一种无目的的放松感。跑了一整天,王灿不知不觉睡着了,笔记本只剩一只角还捏在手里,堪堪要从膝上滑下。陈向远趁等红灯的空隙,将本子从她手里移出来放到驾驶台上,她调整一下坐姿,脸侧到另一边,似乎睡得更沉了。
窗外雪粒变成了雪花,被风吹送着盘旋飞舞,越下越大。这个城市下这样的大雪还是少见,前面开车的人纷纷打开车窗,有人还伸手出去试着接雪花,竟然无人抱怨交通的拥堵了。陈向远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不时侧头看一下王灿,她睡得很沉,嘴唇微张,刘海已经长长了,本来分掠在额头两侧,这会也耷到了一边,小小的一张脸,在暖气吹拂下透出一点嫣红。陈向远只觉几个月来从没有过如此的平静安详。
穿过拥堵得最厉害的地段,车行顺畅了很多。陈向远刚把车停在报社门口,王灿居然反射般地醒了,带着睡意叫了一声“向远”,陈向远正侧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这一声轻呼让他动作一下定格了。王灿迷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待她回过神来,他的唇落到了她的唇上,灼热而迫切。王灿头往后仰,只觉他的呼吸压迫性地和自己交织到了一起,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他头次如此霸道地吻她,她的唇被咬痛了,但转眼之间他又变得温柔,一点点啃噬占有,直到两个人都发出了轻喘。
他稍稍松开她,额头仍抵着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王灿。”王灿含糊嗯了一声,他却什么也不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正在这时,王灿的手机响了,她慌乱地伸手去摸,陈向远放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拾起落到变速杆边的包递给她。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报社打来的,连忙接听,主任问她到哪了,说雪现在下大了,如果车不好搭就不要急着往报社赶,注意安全。王灿连忙说差不多快到了。
“我要去赶稿了。”她低声说,陈向远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她也没有抽回,两人静静坐着,前挡玻璃上已经蒙上了薄薄一层雪花,望出去只觉得泛黄的路灯光如隔云端。
“你去吧,我在那边咖啡馆等你。”陈向远抬起她的手吻一下,王灿打开车门,一脚踏入路边刚开始堆积起来的雪中,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雪下得这么大了,接触到沁凉的空气,她才觉察出自己的脸正热得发烫。陈向远也出了车,走过来将她的采访笔记本递给她,再把围巾替她围上。
王灿不敢看他,急匆匆踏雪跑向报社大楼,到了大门,还是回头看了一下,陈向远仍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在他身上,他却一动不动。王灿急急奔向电梯,一边还是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个短信。
“进咖啡馆吧,自己叫点东西吃。”
一会的功夫,回复来了,打开一看,简短的四个字:“好,我等你。”
第 47 章
王灿一阵风般跑进办公室,发现同事都差不多回来,大家聚到一起,将各自采访得来的资料汇总,大致理清了脉络。审慎起见,主任砍掉来源模糊的部分,给稿子定了基调,几个人都没异议。本来日报就算出深度报道其实也是深度有限的,能在特定的范围内反映出事实就不错了,王灿完全能理解。
地产周刊是每周四也就是后天出,主任满意地搓手,宣布明天交稿,今天雪大,大家跟编辑做好交接可以各自早点回家。几个人欢呼一声散了会,纷纷收拾东西夺门而出。王灿却有点迟疑,她走到窗前向外看,雪仍是一阵紧过一阵的下着。她的记忆里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报社院子里已经积了白皑皑一层,中间散乱的脚印和汽车辗出的轨迹直通向大门,再看远一点,街道上车行得都谨慎缓慢,对面的绿门咖啡馆透出朦胧的光亮。
那边有个男人在等她。她曾经几次在下班后望向那里,却始终没走进去。他坐在窗边看她下班,也从没出来拦住她。王灿知道自己从来不能算一个行事迟疑欠缺勇气的人,但她突然觉得她并不了解陈向远。
她抚着自己的嘴唇,还微有胀痛感。那么炽烈霸道的吻,几乎不象他。他一向都是内敛不动声色,宁可坐在那里等也不肯主动的一个人。如果王灿多点自信,她或许会认为陈向远是折服了,但她偏偏从来没有自恋到那一步。
正在出神,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王灿跑过去拿起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连忙接听,是妈妈打来,叮嘱她早点下班怕车不好搭,千万小心别摔跤。王灿大惭,这么大雪,她居然没想起给同样在上班的父母打个电话,爸爸上班近步行就到还算好,但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家有几站路,而且带初三,每天回家比自己早不了多少,现在倒要他们来担心自己,真是越活越自私了,连忙问妈妈下班路上顺利吗?妈妈说没事,今天下雪,毕业班的晚自习也取消了,她早回家了。然后爸爸接过电话,问要不要去车站接她,王灿一迭连声说不要,保证一会就回来。
挂了家里的电话,王灿打陈向远手机:“向远,我这边忙完了,今天很累,想早点回家。”
“好,你下来,我在车那等你。”
王灿小心翼翼穿过报社大院走到陈向远车边,陈向远在拿个掸子扫前挡玻璃上的积雪,他转身帮她拂去头上肩上的雪花:“快上车坐着。”
突然一个雪团啪地击中了王灿,她转头一看,竟是罗音,正笑着躲到张新身后,她玩心顿起,脱下手套扔给陈向远,也抓起一把雪揉捏一下对着罗音丢过去,几个正走出来的报社同事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空中雪球乱舞起来。
等看到绿门老板娘苏珊从对面跑过来凑热闹,罗音大笑:“要死了,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打雪仗,不是存心要我流鼻血吗?”
王灿一看,苏珊居然只穿了薄薄一件黑色低领毛衣,头发随便挽在脑后,雪白的皮肤衬着漫天雪花好不诱人,牛仔裤塞在长筒靴里,越显得纤腰长腿。她尖叫一声,一团雪对着罗音丢过去:“叫你歧视我。”
看到美女如此随和,空中的雪球又激烈飞舞了起来,居然先后还有好几个路人见状也参加进来。
最先开战的几个人玩得气喘吁吁,罗音把一团雪丢到才从报社出来的副主编头上后,呆了一下大叫“休战,不玩了”,钻进张新的车一溜烟先跑了。王灿上气不接下气跑回陈向远车前,却见陈向远靠在驾驶座那边站着抽烟,微笑着看着这场雪战,她正要说话,苏珊一只雪球老实不客气砸到她头上,笑道:“过瘾过瘾。你男朋友不错,最近照顾咖啡馆的生意很多。”不待王灿反击,她也跑回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
陈向远丢掉烟头,走过来帮王灿弄掉头上的雪,笑着推她进了车子。
王灿热得脸绯红,鼻尖沁出了汗,原本冰凉的双手也开始发烫,她脱去厚厚的羽绒服,长长出了口气。陈向远发动车子,看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个笑意一直挂在他嘴角。王灿并不问他为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也是够好笑了,她是好久没疯得这么——用苏珊的话说,“过瘾”了。
车到王灿家楼下,王灿手忙脚乱地在那点方寸之地收拾自己的衣服、围巾、手套、拎包。陈向远静静看着她,待她收拾齐了正要回头说再见时,他先开了口。
“王灿,上次你说让我们冷静想清楚,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爱你。我以后会尽力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还没想清楚,不用急,我愿意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好听,说得条理清晰直截了当。王灿张口结舌,自己的那一点动摇不确定好象在他眼里就这么清楚却又这么不值得奇怪吗?她气馁地点点头。
“再见,”她拉开车门,又回头加上一句:“开车小心。”
第 48 章
大雪持续地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不过也只让人稍微喘息了一下,又开始接着下了,气温低到了王灿以前很少看到的零下7度,天气预报里出现了“暴雪”这样的字眼,报纸开始报道“雪灾”造成的损失。大家这才从本市几十年不遇的一场雪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开始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便。
早上起来,看到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王灿不禁庆幸妈妈的学校终于给可怜的毕业班放了假。头天晚上她就坚持让妈妈多睡一会,拍胸担保自己可以做早点,不过等她起来,爸爸已经把早点准备好了。
王灿和另一个记者合写的报道见了报,保持着本报一向和谐的基调,不过也罗列了降价背后的基本事实:降价30%属实,但并非整个楼盘均价全降;降价房数量有限,且楼层、朝向均不理想;只接受一次性付款;华泰地产的销售并不如预期;新区其他开发商保持谨慎观望态度,无人表示会跟进。当然也把华泰老总郑强林关于社会责任感的论调摘要登了上去,然后是相关人士不痛不痒的各式评论。
郑强林的秘书打电话给王灿表示了不满,但王灿并不介意。因为紧跟着网站上已经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关于华泰的传闻,比她的文章来得劲爆得多。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块,有些和王灿采访得来但并不打算见报的那部分一致,最尖锐的部分就是华泰已经被各家银行拒绝贷款,资金链出现问题。
王灿将网上消息发给陈向远看。陈向远送她回家的第二天重新给她发来了加MSN的请求,她加了,一边脸红,自觉自己实在无聊。
陈向远看完很快回复:“不予证实,不予评论。”
“你真无趣,我现在不是采访你好不好。”
他好脾气一笑,王灿无奈,她的好奇之心得不到满足不想罢休,于是换个问题。
“你那天去华泰和郑谈什么?”
“我们谈一件让我为难且不便答应的事情。但我还是很高兴他约了我,因为这样,我没有错过你。”
王灿盯着这行字嘴角上挑,笑了。她想,这个男人真是知道她最想听的是什么,自己的情绪居然就这么被他左右了。她有一点开心,有一点恐惧。
重加MSN的同时,陈向远恢复了接王灿下班。王灿记起妈妈的嘱咐,坚持让他只送到小区入口不进去,他也带着点好笑的神情点头答应了,并不问为什么。
据说是本地43年一遇的大雪天气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气温仍然很低,积雪开始缓慢地融化。大家多少松了口气,而春节也马上到了,楼市偏冷加上传统的淡季,地产版块相对轻松。王灿难得清闲地坐在电脑前,不过当何丽丽发来对话时,她倒是情愿自己是在外面采访了。
“现在天气好点了吧。”这次何丽丽倒是很平和。
“还不错,冷是冷,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我快放假了,正满世界托人帮着订票回家呢。”
“票不好买吧,”王灿觉得何丽丽和自己一样,是在没话找话。不过,她打算忍,何丽丽不说再见,她就陪着。这是个啥心理,她就不打算深究自己了。
“放假打算出去玩吗?”
“不会吧,我初七就得上班了。”她简直是灵机一动加了一句,“我男朋友也得值班。”
“真羡慕你,恋爱一定很甜蜜吧。”
这么冷的天,王灿也有点出汗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自己没有炫耀没有暗示的意思。回想读书时两人也曾在宿舍卧谈,毫无顾忌,现在竟然到了说什么都得三思的地步了。再一想,王灿才发现自己对何丽丽其实并不算了解,看着那么开朗的一个女孩,却从来没对谁说过自己的暗恋。
“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上次我是太不讲理了。”她的沉默显然让何丽丽误解了。
“没有啊丽丽,”王灿连忙回复,“我只是想,我这人有时太粗心太自以为是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老同学了,别这么说呀。”
“我也只能和你说说晓成了,如果你再生了我的气,我的心事就只能烂在心里了。”
王灿不由有点心酸,赶快表白:“我真没生气呀。”
“告诉我怎么才能干脆利落忘记一个人。”
对着显示屏,王灿嘴张成了O型。她想完了,大概在何丽丽看来,她记住晓成是罪,忘记了同样是罪。
“丽丽,我没法告诉你这个,事实上我不会忘记晓成,虽然我不再爱他了,但我们有过美好的回忆,我想没人能放弃让自己愉快的记忆。”
索性是说了的,王灿一不做二不休了。
“我只是不固执,丽丽。爱情如果不在了,只好放手,生活还要继续。”
“我们的生命中并不止爱情这一件事。”这句话干脆是罗音在某篇讲述后的点评标题,她当时印象深刻,这会顺手就敲了上去。但她越说越没底气,觉得这些明明很堂皇的话让自己讲出来,显得既空洞又没说服力。
“可是没有爱情的人生多么无味,我不敢放弃对晓成的爱,我怕放弃了这一点,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王灿有些茫然,她想如果换罗音来,也许能给何丽丽一点帮助吧:“丽丽,我怕我帮不到你,但我有个同事,做讲述版块的,她很知道如何处理感情问题,你要愿意的话,我让她加你好好谈谈,行吗?”
“不不不,谢谢你王灿,我还没到要请心理医生那一步,我的暗恋也只妨碍了我自己的生活罢了,和别人没什么关系。”
王灿无语,那边何丽丽又发来消息:“我得做事了,谢谢你陪我,再见。”
第 49 章
终于到了除夕,当天报纸的版面基本被除了新闻之外的各种实用信息占满了,然后是六天的休刊,报社除值班人员外,大家中午开始放假。所有人都觉得可以好好松口气了。
王灿和罗音一块下楼,她觉得罗音好象有点心神不宁。
“放假呀,你怎么一点不兴奋。”
“我这是在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呢。每回我悲天悯人的劲头一发作就这样。”
王灿给逗乐了:“我就觉得你是被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给弄成悲观主义者了。”
“我快熬出头了。记得那天我拿雪砸了谁吗?昨天他找我了。”
“副总编呀?不是吧,一团雪而已,至于吗?”
“哈哈,他问我有没意思转做编辑,负责情感讲述这个版,以后不用直接接待读者,只管审稿写点评策划专栏就行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点砸他呀,这场雪还是下得太晚了。”
“升职了,祝贺你。不过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喜欢接待读者。”
“也说不上不喜欢吧,有点烦是真的,总觉得介入人家的生活太多,是有些影响到自己了。”罗音犹豫一下,“其实,我今天下午要出发跟张新去他们家,真有点紧张。”
“你会紧张?可是这有什么好紧张的。”王灿大笑,“罗音,我可是拿你当偶像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罗音拿杂志敲一下王灿:“你神经大条,我羡慕你。”
“你真紧张吗?”
“废话呀。我怕他家里人对我不满意,我怕我们不投缘。”
“你和他们以后又不生活在一起,再说我想破头也想不通他们有啥可能不满意你。”
罗音笑了:“哎,你果然是我忠实粉丝,听你这么一说我好象都不紧张了诶。”
“嗯嗯,不紧张不紧张,你叫不紧张。那张新是不是也要去见你的家人?”
“见呀。在他家待到初二,然后去我家,好在都在本省不算太远,我们这个春节,真充实。”
“他紧张不?”
“他自信着呢,不信待会你问他。”
王灿并没问张新紧不紧张,因为等在门口的张新摆明了满面春风无限耐心,对罗音检查后备箱的东西一会说这没带一会说那忘了,有点神经质的暴躁,张新都只置之一笑。
到了相互见家人这一步了,应该是相知无疑准备相守了吧,王灿想。果然罗音也觉察了自己的失常,笑了:“我是年节综合症,不许笑我啊。”
张新仍然笑:“现在可着劲的发,没关系,晚上见我妈斯文点就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罗音认命地长叹,和笑得打跌的王灿道了再见。
在家吃过年夜饭,王灿和父母坐一块看无聊的春晚,到了十点钟,陈向远打来电话,说要接她去郊区放焰火。王灿不能抗拒这个诱惑。本地后知后觉,跟着大城市开始禁鞭已经有几年了,眼看人家都禁改限了,今年虽然曾在报上大张旗鼓地讨论该不该开禁,但最终还是没有下文。她跟妈妈请假,妈妈狐疑地问:“和谁呀,年三十往外跑,不大好吧?”
爸爸发了话:“你把这么大女儿关家里看春晚太不人道了,难道真要逼她到相亲那一步吗?”
妈妈让了步:“你多穿点,不许回太晚啊。”
王灿跑出小区上了等在外面的陈向远的车,开到郊外,她发现妈妈真是多虑了,因为已经停了一长排车,聚在那里的人很多,包括王明宇、于琳,上次去漂流见过的老邓等人,还有沈小娜。
四周轰响不绝,天空绽开一朵朵烟花,硝烟在空中弥散带来真切热烈的春节气息。大家都玩得很投入,沈小娜走过来对她大声说“新年好”,王灿没理由介怀了,她也开心地回了一声“新年好”。
于琳笑吟吟看沈小娜跑去另一堆人那里:“陈向远终于做了回明白人,不然我都被他急死了。”
王灿有点窘,没话找话地说:“于琳,你看着瘦了好多呀。”
于琳看着一只烟花带着哨音直冲而上,笑道:“嗯,减肥,很成功吧。”
看着一瞬间她的面孔被烟花印亮又迅速变暗,王灿的心突然一紧,她记起了那天在绿门看于琳黯然走出去的样子,不禁懊悔自己的健忘。于琳回头看着她,仍然笑:“没事的王灿,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了。后来我跟罗音打电话,知道你们是同事,可关于我,你一个字也没问她,谢谢你。”
“对不起。”王灿讷讷地说,于琳摆手。
“忘了吧,今天我们该开心忘记不愉快的事才对,罗音说得很对,生活给我们添堵,我们不能再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陈向远和王明宇靠在车边抽烟,两人的视线都落在王灿和于琳那里。
“于琳,原谅你了吗?”
王明宇横他一眼,不吭声,隔了一会才闷声说:“你管好你自己的事。”
陈向远无声地笑了。
“笑个屁呀。”王明宇咬牙再横他,又停了一会才说,“我买好机票了,明天陪她回她家,她已经两年没回娘家了。”
陈向远点点头,扔掉烟头走过去抱住王灿:“冷吗?”
王灿摇头,偎在他怀里看着天空一团团烟花出神。于琳横他,陈向远发现两夫妻拿眼睛横人的样子着实有相象之处,他忍笑只做不知。于琳用口型对他说:“小样。”转身走开了。
“过年怎么安排?”
“走亲戚,吃喝玩乐呗。”
“都一样。”陈向远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把初八的时间留给我好不好?”
“我初六就要开始上班了呀。”她突然醒悟,初八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脸一下红了,还是强撑着说,“你不上班吗?”
“上班呀,下班我去接你。”
“打算给我惊喜吗?”
“嗯,我动手做饭给你吃,算不算惊喜。”
王灿在他怀里笑得直抖,陈向远知道她笑什么,手上加点劲狠狠搂住她。天空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抬头望去,红色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将夜空印得绚烂之极。
第 50 章
初八这天,王灿有采访任务。下午一家商业地产项目别出心裁做了个针对年轻人的活动,和情人节扯上关系,请来国内有名的一只组合做互动签售。王灿和娱乐版的同事全应邀跑了过去。王灿的任务相对简单,不过是听开发商天马行空地谈招商理念,她的同事当然还得等明星空下来做访问。
王灿看时间不早,她惦着自己的约会,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先回了报社,一进办公室,同事就起哄地鼓掌大叫起来,弄得她莫名其妙,再一看,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
主任无限感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还是生女儿比较威风呀。”
老任笑嘻嘻地说:“中午花店送过来,我们帮你签收的,这辈子大概就这一个机会签收鲜花了,主任和我抢了半天呢。”
王灿呵呵一笑,并不理会他们的打趣,她看下花,没附卡片,但着实娇艳欲滴。她打开电脑写稿,一边还忍不住不时看一眼,她得承认,原来当众收花,真是能带来满足感。
这种稿子不复杂,很快就写好了,直接发到编辑那。正托腮对着玫瑰发呆,手机响了,是黄晓成打来的。
“收到花了吗?”
王灿大惊:“是你送的吗?”
“网上订的,答应中午以前送到。”
王灿握着手机不知说什么好了,那边黄晓成轻声笑:“这好象是我第二次给你送花。”那时他们是穷学生,黄晓成只买得一支玫瑰,还是包在报纸里样子很拽地递给她的,不过也让她乐坏了。
“呃,我,对不起,花很漂亮,可是,”王灿拼命搜索枯肠,试图找出个清晰的表达来,“可是晓成,请不要再给我送了。”
听筒里一阵静默,似乎有细微的钢琴曲声传过来,良久,黄晓成轻叹一声:“我知道了,王灿,情人节快乐,再见。”
王灿放下电话,只觉心情沉重。这时QQ上何丽丽发来对话,她几乎提不起精神去看了,呆了半响才点开。
“王灿,恭喜我吧,我想我终于死心了。”
王灿心一沉,想居然挑这么个日子死心,不知道黄晓成对她说了什么不近人情的话:“怎么了丽丽。”
“还能怎么样?我打算接受追我有一段时间的一个同事的邀请了,跟他去看电影。祝你和晓成玩得愉快。”
“什么意思呀?”王灿简直想透过显示屏一把抓住丽丽了。
“他不是请假飞去你那边打算给你惊喜了吗?应该已经到了呀。”
王灿呻吟一声捧住头:“你没搞错吧。”
“搞错?我们前天同一班飞机回的上海,我看他在机场订的今天去你这里的往返票。”
王灿不及跟她说什么了,她匆匆下线,抓起外套和背包,一口气冲出报社,跑向对面的绿门。推开门,店内盘旋的正是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轻柔的钢琴曲,黄晓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怔怔看着她。王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黄晓成微微一笑。
“本打算给你惊喜,看样子,我还是那个自负的傻瓜了。”
王灿努力想笑,眼睛里却泛了点泪光:“对不起,晓成,我没早点跟你说清楚。”
“傻妞。”他伸手过来揉一下她的头发,“不关你事,我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自以为是得可以。”
“别瞎说。”王灿很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处有点哽咽堵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别过头看窗外,努力想平复心绪。
“对不起呀王灿,我不是特意非要在今天跑来招你难受的。我总对自己说,我们有那么好那么甜蜜的回忆,如果我再争取一下,你还是会爱我的。可是我今天才发现,自己实际是在自欺欺人。我一心只顾跑着去完成自己的目标,再想回头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王灿捂住眼睛,试图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盖回去,“别说了晓成,别说了,求你。”
“好,不说了,你走吧,我再坐会,待会赶飞机回上海。”
王灿的手机响了,是陈向远。她接听,声音有点瓮瓮的。
“向远。”
“怎么了,声音哑了?不舒服吗?”
“没事啊。”
“下班了吗?”
王灿含糊嗯了一声。
“没关系,我在绿门等你。”
王灿大惊,回头,陈向远正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手握手机,看着他们俩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一瞬王灿几乎以为他要转身推门走掉,但他没有,反而走了过来。黄晓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黄晓成,王灿的朋友。”
陈向远握一下他的手:“陈向远。你好。”他拉开王灿身边的椅子坐下。
黄晓成并没坐下,他招手叫服务员结帐:“对不起,我得去赶飞机了,明天还要上班。”
王灿抬头看着他,眼里犹带泪光:“一起吃饭吧,你总不能不吃饭跑去坐飞机。”
“傻……时间来不及了。”黄晓成摇头,将钱递给服务员,拎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外套:“我走了,你们玩得开心。”他对陈向远点点头,头也不回出了咖啡馆,王灿看他站在路边招出租车,这个时间车并不好拦,一辆辆车从他面前不停留地驶过去,越来越浓的夜色里,他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寂寥。终于,一辆车停下,他伸手拉开车门,停顿了一下,仿佛要回头,但终于没有。他坐进车里,车子起步,消失在夜色里。
第 51 章
其实,陈向远不是第一次见到黄晓成。
去年年底的一个周六傍晚,天气阴沉,他独坐咖啡馆守着一杯黑咖啡,等着自己也不知道是等的什么。不到六点,他看到王灿从报社走出来,时间要比平常早得多。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独自走向车站,而是过了马路,向咖啡馆这边走了。陈向远的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将咖啡杯握得紧紧的。王灿在路当中停了一会,避开一辆急驶的出租车,一步步走近上了人行道。她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咖啡馆,陈向远几乎觉得自己和她已经视线相接了。但她只是低下头去,拿出手机,拔了电话。陈向远听到咖啡馆另一角落电话铃音响起,一个男人接了电话,一边对着手机说:“好,我马上出来。”一边招手叫服务员结帐。
他正对着陈向远这边,咖啡馆灯光柔和,也能看出,那是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看上去和王灿差不多年龄。他大步走出咖啡馆,站到王灿面前。王灿似乎嗔怪地说了句什么,那个男生并不回答,但他眼神中的宠溺意味是陈向远不会弄错的。两人拦了出租车走了,陈向远收回自己的视线,在咖啡馆独坐了很久。出门时,天空飘起小小的雪花,细碎几不成形的小雪落到车窗上,快速融成水滴,拖出细细的水迹,CD放着那首法文歌《夏日何再来》,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爱上你,我爱你,爱着你,深爱你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爱上你,我爱你,爱着你,深爱你
Mon Amie, au mois de Mai
我亲爱的,我重生的时刻
Vient le moment ou je renais
在五月来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é
我的伤感终于消失了
Soufflé par tous les Vents Sacrés
我受够了那些讨厌的风
Vive la Vie, 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Chaque jour, c'est comme un Trésor
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宝贵
Je t'invite au Voyage
我邀请你一起去旅行
Dans mon Linceul lit-cage
把你塞在叠床布里
Quand revient l'Eté?
夏天何时再来?
歌声轻快得和天气和他的心情完全格格不入,他也没换碟,在这样的冬夜想起夏天,让他真切体会到了疼痛感觉。
有几天陈向远几乎提不起勇气再来咖啡馆,但他终于还是放不下,王灿的沉默让他也不能放弃。他想,只要她没用她那一向的坦承对他说结束,那他就不应该放弃。
当他再次坐在绿门,看王灿有时上罗音的车,多半时间和同事说了再见后,独自一人走向车站,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想,他在这里坐着,哪里配得起她的勇敢和坦荡。如果他再不大步上前,可能就真的会永远失去她了。
差不多他下了决心,上天就给了他机会,让他在华泰楼下碰到了王灿,他不得不说自己运气真是不错。
陈向远伸手安抚地轻拍王灿,王灿回头,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却没有成功。
“对不起,向远。”
“没什么。”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王灿上了车,心绪仍然纷乱,靠在椅背上出神。陈向远也不做声,直接将车开到了自家公寓地下停车场。王灿跟他进了电梯再进了他家,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向远长叹一声,帮她脱去外套,推她坐到沙发上,开了音响,给她倒杯果汁,只由她坐着,自己去了厨房开始忙碌。
音响中送出的是美国乡村音乐,王灿以前没听过,但那明朗柔和的调子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给黄晓成发了条短信,祝他一路顺利,她想她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了。没一会黄晓成回了消息,十分简短:“我在机场吃饭,放心。”
放下手机,她走到开放式厨房,惊奇地发现,陈向远正在切西红柿,旁边还放了好几个盘子,用保鲜膜蒙得好好的看不出内容。一个崭新的电饭煲正冒着蒸汽,煤气灶上更坐着一只汤煲,发出汤汁煮开翻滚的声音。氤氲的热气让这个曾经不带一点烟火气息的厨房显得温暖了许多。
她从后面环住陈向远的腰:“真的是自己动手做饭给我吃吗?”
陈向远将切好的西红柿装进盘子里,擦一下手,关上煤气灶,回头看她:“我一直欠你这顿饭,待会不好吃也得吃完。”
王灿探头,再次疑惑地看那几个盘子,陈向远不禁好笑:“算了不吓你了。我请钟点工张姐帮我准备好的,汤是她下午先炖好的,菜等会下锅一烩就可以了。本来我不打算煮饭,可她说没饭不象是一顿完整的晚餐。米也是她帮我淘好的,我不知道应该放多少。”
王灿在他身后咭咭笑,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刚才心里的那点不能言说的痛一点点化开了。
“后来我说,总得有一样完全是我自己动手的吧,她就给我留了几个西红柿让我凉拌。这个我倒是很有把握。”
王灿将脸贴到他背上,好半天不做声。陈向远诧异,伸手将她揽到身前:“这么感动吗?要真是,我明天就去报个烹饪班好了,保证把满汉全席都学回来。”王灿仍是不言不动,只将头埋在他胸前,陈向远一手搂住她,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良久,王灿抬起头,下巴抵着他的胸,她眼圈仍有点泛红,但一双眼睛清澈地凝视他。
“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用跟我做自我批评,因为那样的话,我会自惭。”陈向远微笑,“而且,我愿意你永远有在我面前任性的权利。”
“刚才你看到的晓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陈向远用一只手指按住她的唇:“嘘,也不用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你一直比我活得明白,所以,我只要知道你现在的选择就够了。”
王灿吻一下他的指尖,再踮起脚去吻他。她头次如此主动,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带着甜蜜温暖的气息。陈向远托住她的腰,让她更紧地贴合自己,让这个吻加深。王灿攀着他的肩努力让自己站稳,他的唇向下移落在她的颈项上,灼热又带着压迫感,轻轻啃咬着逐渐加重。王灿呻吟着,意识涣散。突然轻轻一声脆响,两人一惊,同时侧头,原来是电饭煲自动跳到保温位置。
“饿了吗?”他哑声问。
“嗯。”王灿倚在他怀里,含糊地应。
“那我来炒菜……”他没说下去,因为怀里的王灿再次踮脚,用一个吻将他剩下的话堵住了,他抱起她,走进卧室。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手指,他的唇在她的唇上流连,他的身体在她的身体上起伏
……
谁在乎几点吃饭?吃的是什么?在这样的夜晚。
重要的是他和她,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番外
人的记忆始于什么时候,众说纷纭。何丽丽对于黄晓成的记忆,开始于幼儿园。
她三岁时,被父母送到幼儿园,号哭了几天后,发现大势已定,认了命,开始转动着大眼睛打量同伴。
一直没哭的黄晓成理所当然地第一个被她注意到了,这个瘦瘦的小男孩,看上去比女生还干净,当然这和他没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有关系。
他看到她在看他,很没好气地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何丽丽适应了幼儿园,开始喜欢这里了,因为老师不间断的表扬,当然也因为她当了班长开始号令全班。对着一般大的小朋友发号施令还是挺过瘾的,通常她只要搬出“老师说的“这个法宝,对方就会乖乖服软。
除了黄晓成。
他不吃菠菜,谁说也不吃。
他没午睡的习惯,中午就是躺在小床上无聊地玩手指,何丽丽举报他,他也不理,只掉个头,拿脚对着她。
他看着瘦瘦小小,但着实好斗,很快没人敢和他打架,包括在幼儿阶段算不上淑女的何丽丽。
有一天他蹲在小操场一角用树枝拨弄着什么,何丽丽按捺不下好奇心凑上去,吓得尖叫,一只青蛙已经只剩半条命歪在那里被他捣来捣去。
她义正辞严说:“黄晓成,老师说了青蛙是益虫,帮农民伯伯吃害虫。”
黄晓成的回答是用树枝一挑,青蛙正正落在她的新裙子上,何丽丽吓得倒退三步,坐倒在地,哇哇大哭。
所以要问何丽丽,她肯定是不喜欢黄晓成,理由充足。
上了小学,两人同班。还好不同桌,不然吵架的机会还要多。
何丽丽继续当班长。圆脸大眼睛说话爽脆利落的女生很得老师的宠爱,同学也多半服她。除了黄晓成,他还是那么对谁的权威都不大放在眼里。
上到四年级,长得仍然瘦小,排队不站第一就是第二的黄晓成也开始出风头了,他数学好,经常出去参赛拿奖。老师无一例外地纵容他,上课不听讲,老师也权当没看见;不交作业,何丽丽去催,他只是翻下眼睛:“我忘做了,没得交。”她也拿他没法。
小女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班上哪个男生最帅,黄晓成得票很高,何丽丽只哼一声。她还是不喜欢他。
小学升初中,黄晓成被本地重点中学毫无争议地提前录取了。何丽丽的父母交了赞助费,她也进了那所学校。
两人的家只隔一条街,都是骑自行车上学,但两人从来没有同行过。
何丽丽还是班长,黄晓成第一时间被任命为数学课代表。
两个人唯一一次可以算是直接的、无第三人参加的对话发生在初二。放学了,但两人都多留了一会,黄晓成是受命要去参加一个数学竞赛接受开小灶辅导,何丽丽是办黑板报,她写得一手好字,从来这活都是她的。
还是一前一后进停车棚,正眼没看对方。天色已暗,何丽丽一声惊叫,她的车后轮没气了,车棚里倒是有公用气筒,可是不知谁把她的气门芯给拔了。正手足无措,已经推车出了车棚的黄晓成走了回来,从书包里摸出一截气门芯递给她,掉头又准备走,但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还是转了回来,拿过气门芯,三下两下套上打好了气,把气筒挂回原处,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没等何丽丽说出谢谢,他已经跨上自己的车子扬长而去。
何丽丽决定不讨厌他了,可惜她的决心没维持多久。第二天她正替师行道,教训一个调皮逃课的男生时,黄晓成从他们身边掠过,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啧啧,一本正经得真有喜感。”那个好容易被她说得做声不得的男生爆笑起来。
对,她还是讨厌他。
讨厌看他上课不专心的样子;讨厌看他做别人想破头也解不出的题目时的一脸轻松;讨厌他笑得没心没肺地对一个喜欢问他问题的女生说:其实这个问题和你的上个问题一样不可解;讨厌他从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个头一下蹿高到可以俯视她;讨厌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偶尔还撒开手……
她有这么多讨厌他的理由,当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和同学谈到他时多半语带不屑,碰上难题宁可去问老师也不回头问坐在身后的他。
终于有一次,她恶声恶气找他收春游费时,他一边将钱扔到桌上,一边说:“同学们,看看,黄世仁现场版。”
同学又是爆笑,她气得发抖,偏偏想不出反击的话。
初三了,大家多半是紧张的,想升入本校高中不是易事,严格的淘汰率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也许除了黄晓成。他早早就得到了免试直升的机会,只需要一门心思去准备全省的物理竞赛。
何丽丽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她在中考成绩下来后才舒了口气,终于上了本校高中。一转眼,她看到教室一侧角落,一个成绩只能转读其他学校的女生正对着黄晓成落泪。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若无其事挪近一点,只听黄晓成用处于变声期的嗓子说:“……那个学校也不错,好好努力,一样可以考上满意的大学的。”
她头次听到黄晓成讲话这样诚恳,想来那个女生也是,因为她用有点发抖的声音说:“你将来会考哪个大学?我一定努力。”
黄晓成恢复了漫不经心:“清华,我希望是。”
何丽丽在心里和那个女生同时“哦”了一声,她没再听下去,一边走开一边想:清华,我能考上吗?她压根没怀疑黄晓成能不能。
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何丽丽才意识到:怎么?我竟然是在期待能和他高中同学三年以后再大学同学吗?这个念头吓到她了,而这个惊吓比当年黄晓成把一只半死不活的青蛙挑到她的裙子上来得要大得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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