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冯曦沉默了。她望向车窗外,绿树一排排晃过,街边有情侣牵着手逛着小店。可是为什么在这瞬间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呢?孟时让她感动,也让她惶恐。她有些木然的想,如果她还是二十出头,她会心里甜滋滋的。一个优秀的男人对你用心,对你说喜欢,那怕是虚荣心作祟也会由衷的笑出来吧?
等红灯的时候电台里轻轻传来一首歌。是电影白玫瑰与红玫瑰的主题曲玫瑰香。冯曦听着听着就觉得凄惶。她头也没回的说:“孟时,我是说,我是结过婚的。我,是离过婚的女人。”她连看也不敢看孟时,急促的说:“你不了解我。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孟时有些吃惊,他马上想到他揍过的那个男人,那个以不屑的语气说她是他扔了不要了的男人。当天冯曦哭得厉害,孟时再好奇也不是他开口询问的时机,事后也一直没问过她。他是她的前夫?孟时偏过头看冯曦,一丝怜惜油然而生。
他没开口的时间对冯曦来说是这样漫长,她难堪的感觉到孟时看过来的目光,她觉得得自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正被孟时翻来覆去的细看,该怎么下刀剁了。一种羞耻像火一般冲上她的面颊,冯曦终于受不了匆匆说了句:“堵车了,这里正好有ATM机,你靠边等我会儿。”
她开了车门逃也似的跳下车,几步跑到ATM机旁,拿出卡放进去。按密码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在发颤,脑袋嗡嗡直响。她深呼吸几次镇定下来,按键取钱。
ATM机发出数钱的哗哗声,她默然的听着,明知身后一双眼睛盯着她,她却没有了勇气回头。如果孟时没有这样优秀,对她没有这样好,她或许可以高傲的抬着下巴大声告诉他:“你想好了,我是离过婚的女人!”
然而,他优秀。他的细心与体贴让冯曦对他有好感,不止是好感,还有感激。他在她最孤单的时候出现,还告诉她,他喜欢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最需要的或许不会是爱情,但她一定需要鼓励,需要肯定。冯曦默然的想,她不能再栽进一个坑里,她已经受够了。
两千五百元钱从出钞口吐出。冯曦取出来握在手中,继续按键。
“如果把钱还给我,会让你觉得不欠我的话。我会收下。”孟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语气轻松自然,就像刚才他们并没有涉及到一个极严肃认真的问题。
冯曦着急的听着又一轮数钞票的声音,她真是恨死ATM机一次最多只能取两千五百元的规定。
古时候的斩首,如果刀快,脖子凉快下就完了。而每天剜一小块肉皮痛又不痛死,等待着死亡是最难受的。看剧里会被杀的人都会大喊一声:“给我个痛快吧!”冯曦也想这样大喊一声。就是别让她再去经历希望与失望的过程。她宁肯,不要。
“你把头都快伸进取款机了!我离你有一米远呢。银行规定,免得窃取你的银行密码。”孟时好笑的看着冯曦半个身体都快探进取款机有限的空间,不得不出声提醒她自己还离着远呢。
冯曦气恼的听着,咬牙继续。取完钱,她回身就递给孟时:“多谢你了。”
孟时没有接过钱,他看着她一直埋着的脑袋想,接过来,她是不是就会转身就走?不,就算她想走,也要有胆子和他平视。
“你拿着啊!”冯曦等了几秒钟终于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孟时满脸得逞后的笑容,心情越发狼狈起来。她默默的把钱放在他手中,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一步。”
孟时接过钱,在冯曦扭转身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猛的一拉圈住了她的腰:“别动,这是大街上!”
你也知道这是大街上?冯曦涨红了脸也硬是没有动。这会儿她的眼睛敢瞪着他了,眼神几欲喷出火来,他怎么可以这样胁迫她?
“我并不想这样,但是你又要走,我觉得还是现在对你说明白好。”孟时的语气慢吞吞的,他的手力道恰到好处的放在她的腰间控制着她的行动,又并不过分的贴近。冯曦脸上的红晕与眼中的怒意让他心情大好。“冯曦,你真的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或者,是我还没能够给你这样的自信?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还记得有回我来你家中写的那句词么?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你难道转个身就把它扔垃圾筒里去了?嗯?”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像片羽毛拂动了冯曦敏感的神经。阳光从行道树的树荫下落下来,街上的喧嚣,身边小店里的嘈杂声仿制瞬间远离。她看到他眼中闪烁着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点,又那么的亮。她真的很想相信了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这样答应了他。
冯曦低下了头,她艰难的说道:“齐大非偶。你太优秀,我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承受,你明白吗?谢谢你,孟时。”
她轻轻往后退开一步,看到他的手僵了下低垂下去,冯曦满脸抱歉。她不觉得在这个年龄还会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存在。她宁可相信孟时是闪了腰,放着那么多青春靓丽的未婚女青年不找,非要喜欢她这样离过婚的。
孟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起他对她有种想占有的感觉?是因为她拒绝健身俱乐部做形象代言人的冷傲气度,还是她对减肥那股子疯狂的执著?是她家中洗手台上那些精巧香水瓶子发出的香气,还是书桌上她意气风发挥就的一纸书法潇洒大气?
从此让他刻意的观察着她。去杭州一半因为朋友有事一半也是因为她。那些个清晨他看到她梳着马尾在西湖边晨跑的身影是那样的充满活力,看到她果断冷静地拒绝她的上司,丝毫不给对方半点机会,看到她被前夫羞辱后崩溃的落泪......一时之间林林种种的画面从孟时心头掠过。认识她两个多月,到今天以前,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过往已经完整的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她的故事。
她是一个让他着迷让他心疼的女人。
孟时沉声说道:“如果我不能让你相信,那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你觉得不够了解我,或者觉得我不够了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
冯曦无言以对。她苦笑着说:“孟时,我玩不起。如果我是二十出头,我可以给机会,谈上一年半载或两三年恋爱,让彼此更加了解。我是个很现实的女人,我离过婚,我不想再受伤害。”
“我明白了。”
听到他这句话,冯曦心里暗叹口气。她笑了笑,打算先走一步。胳膊却被孟时拽住,他居然在笑,而且笑得极为得意,孟时说:“冯曦,你是害怕爱上我。”
冯曦吓得舌头打卷,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我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女人!放着一口肉不吃要去喝菜汤,理由就是怕肉骨头梗着喉咙了。你前夫就是一混账,你心里有阴影了是不是?嫌我太优秀,别人想走后门排队抢购的绩优股你不要,买两块钱的垃圾股你就心安?因为赔得不多是吧?目光短浅!不,鼠目寸光!简直没有投资理念!”
孟时一通数落下来,冯曦又把头埋下了。
“走,打扮一下,你就知道其实你是只优质潜力股,咱俩谁配不上谁还说不准呢。”孟时二话不说,拽着她上车。
冯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想给自己机会,又担心害怕。半推半就中就已经上了车。
开了一段路后孟时突然自嘲的说道:“你可真是现实!先把自己放在不败之地,再和我谈价钱。这不是逼着我上演二十五孝么?”
“什么?”冯曦不明白。
“水至清则无鱼,人自贱则无敌。横批,二十五孝!对女友要孝顺!”
冯曦卟的笑出声来。轻轻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不好意思的说:“这是你自己说的,给个机会了解一下,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车往路边一靠,刹车声如此明显。孟时偏过头来笑逐颜开的说:“我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说吧,现在要我去炸碉堡还是堵枪眼?”
“开车吧!”
“去哪儿?”
“买衣服!”冯曦嫣然一笑。
孟时大笑:“好,先说好,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掏钱包。这个很伤我自尊心的。我不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男人不付帐。”
真是好习惯,冯曦想起田大伟来心里又感叹了一番。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呵呵笑了:“买什么衣服我说了算。”
“当然。”
半小时后,冯曦指着路引孟时来到了服装批发城。
这里本市著名的服装批发城,以女装为主。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清晨四点半开铺,下午五点半收铺。商铺之间的距离最多两米,巷道密如蛛网,不是周末也拥挤得像蚁巢。
“这里人多,因为东西便宜,不准试衣的。还了价就必须买,要不就不要开口还价。不然,这里的老板要骂人的。”冯曦一边对孟时说着,斗志昂扬地走了进去。
不是她不想去大的百货公司或大卖场里买。去杭州旅游奢侈了一把,租房子重新布置又花了一笔,还了孟时六千七,休假期间只有两千出头的基本工资。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冯曦决定除了工作时需要的套装,别的衣服坚决不买任何牌子货。而且孟时想为她花钱,她现在只能接受他掏钱买这里的衣服。
冯曦挤在狭窄的铺子之间得意的想,了解就从这里开始吧。她偷偷的看孟时,他的额头沁出了汗,挽高了体恤袖子,满脸震惊。冯曦眨巴着眼得意的笑:“难为你了。其实你可以坐在车上等我。”
孟时跟着她进去,耳朵马上被嗡嗡的声音填满。才走完一条窄铺,沉闷的空气与吵杂的人声让他头晕脑涨。他陷在四通八达的窄道之中已经找不到北了,只能跟着冯曦的步子移动。她同样的满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颊边笑容像花一样跳跃。孟时能说什么?他以革命未成同志还需努力安慰着自己,用一低头就能吻上冯曦白皙脖子的近距离接触鼓励着自己,抬手举起装服装的塑料口袋,非常绅士的回答:“这里相当不错!你买了三件才花一百多块钱。来这里买服装的女人一定和你一样,懂得如何持家。”
冯曦大笑:“如果百货店里服装价格和这里一样,所有女人都不会来这里买。与持家无关,与包里的钱有关!”
孟时故作恍然大悟状,笑道:“如果包里钱够多,你就不会来这里买了是吗?”
“错,一样要来这里买!女人对衣服的追求孜孜不倦,有些衣服穿一季就不能再穿了。就穿个款式而己,买名牌扔了浪费。”冯曦兴致勃勃继续努力。目光如射灯准确的在各商铺搜寻。她打算让孟时出血到两百块封顶。
孟时长叹一声,把塑料袋交在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冯曦,像一柄开山斧似的凭着仅有的方向感快速的往门口走。“我不行了,冯同学,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可好?今天到此为止。打肿脸充胖子也要有个限度,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陪你一个多小时已经相当的优秀了。给个痛快吧!合格不?”
冯曦哼了声不回答,也没有反对。十分钟后两人走出商城大门,孟时深吸一口气,像缺氧的鱼换了新鲜干净的水,痛快如桑拿干蒸后出来冲了个澡,全身舒畅。转过头看到冯曦抿嘴贼笑,他便凑近了说:“故意的?”
冯曦摇头。
“想整我?”
冯曦再摇头,唇边隐隐有藏不住的笑容。
“你就是故意的!”孟时下了结论。
冯曦便大笑起来,昂着头往停车场走,边走边说:“你说的,相互了解。这就是我的消费习惯。”
孟时笑着摇了摇头,多么真实的人。他想起江瑜珊从头到脚的名牌,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喷漆的二手出租车心情大好。他快步跟上冯曦说:“你就错了,如果有钱的话,也同样可以穿一季扔一季不心疼。挣钱的过程是精神享受,挣钱的结果是为了物质享受。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这是我的理念。”
夕阳金灿灿的铺开,冯曦和孟时眼中都有着浓浓的笑意。他没有看不起她买便宜货,她也没有再矫情的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
也许,这真的是个好的开始。
第28章
孟时斜靠着柔软的沙发,腿翘到了沙发扶手上。沙发下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几只空酒瓶。他手里还提着一瓶。
茶几上摆着几样凉菜,卤猪耳朵,拌海蜇,油炸花生米,吃得杯盘狼藉。
谢医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面前却放着只酒杯。她斯文的倒上一杯,慢吞吞的喝了。她又睨了孟时一眼,见他还是副懒洋洋的自在样子就来气。谢医生挟了块猪耳朵嚼着,嘴里卤香四溢,
她卟的笑了:“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在意她离过婚?”
孟时慵懒的放松了身体没有回答。
谢医生是他母亲最小的妹妹,两人岁数相差十五岁,孟时母亲又当姐又当娘拉扯她长大。谢医生离婚孟时母亲没说什么,但是离了之后就成天念叨不停。谢医生固执着绝不肯将就,被孟时母亲骂过气过求过相亲介绍什么招都使过仍独身一人。年前又被孟时母亲逼着去相亲,一怒之下离开了孟氏,自己拾起老本行开医学美容院。她租了个套二的房子住着,孟时从小和她亲,知道她家里没别人,不时就过来蹭饭喝酒聊天。
两人早没大没小习惯了,孟时来她家比在家还舒服。他突想坐直了身体,殷勤的给谢医生倒满酒讨好的说:“小姨,你说要是哪个男人介意你离过婚,你还看得上他不?”
“废话!嫌弃我?我不就是离过婚,三十九了嘛!”谢医生哼了声。
孟时喷笑出来:“小姨,你好像前年就三十九了!”
谢医生大怒,放下酒杯捉住孟时的手死命的掐,边掐边吼:“我哪点像四十岁的女人?!”
孟时痛得大叫,往后抽开手拧着眉瞪她。脸上却努力的挤出笑容说:“要正视现实,四十一就四十一,那是身份证上的一组号码而己。你瞧瞧你这身段这皮肤,别说三十九,二十九都信!”
他的话立时让谢医生转嗔为喜,得意的笑道:“女人嘛,是靠养出来的。我往美容院一站,那不是活招牌么?”
孟时便笑着再夸了她一句:“我就是信你,才送她来减肥。曦曦瘦下来看上去真的不错。我有眼光吧?”
谢医生被他绕进去了,跟着点头:“你小子有艳福,她的皮肤好,摸上去手感特棒!瘦下来更水灵。”
“你说,我妈会同意不?”孟时准不丁的冒出这一句。
谢医生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孟大少,你把你爹妈想太简单了吧?你妈看上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连学生档案上都写着优的?你脑子锈住了?依我看哪,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胖小子,走亲情路线......哎,扯远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真的就一点也不介意?男人这东西,对这方面不在意是假的!”
孟时重新软倒在沙发上,懒懒地说:“我当然希望她冰清玉洁。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我要是犹豫那么一点,就没戏了。她可不是那种哄哄脑袋就发晕的人。至始至终她对我都没给过一句肯定的话。”
“那你喜欢她什么?要水灵的姑娘多了去了,要漂亮要身材,现成一个江瑜珊就比她强!”谢医生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对孟时的终身大事她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孟时挥了挥手比划了下又落下来,嘴张开又闭拢。把谢医生急得酒杯一顿火了:“喜欢她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还没哄你脑袋就晕了?!”
“不是,我是在想该怎么形容她。”孟时想了会说,“她是那种柔中带刚型的。拿捏得好了,那点柔会把人溺毙了。这么说吧,我现在每天不见到她心里猫抓似的,挠痒痒挠不到重点的感觉。”
“你完了。”谢医生同情的看了孟时一眼。
孟时嗤笑一声,悠悠然喝着酒说:“等她爱上我,她就完了。老头子都能被我绕进去,我不信拿不下她。”
谢医生撇撇嘴说:“说实在的,你爸是我见过最奸诈的人。大奸不露于形,你以为他放你出来是你使的招好?那叫放你出来历练。养在家里的豹子是敌不过外面的野狗的。”
她这么一说,孟时上了心,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至少得让我把冯曦拿实在了。两头起火我□无术!”
谢医生嫣然一笑:“我开美容院找你借的钱不算干股只算无息贷款如何?”
孟时冷笑:“你也太黑了吧?那是我淘古董赚的私房钱!全都给你了,我都只买了辆二手出租车,漆还没喷呢!当我傻啊?开垮了就算无息贷款,能赚钱还算无息贷款?白纸黑字公证书上写明了我出一半的钱只占四成股,你以技术管理多占一成当法人。”
谢医生毫不退缩,得意的说:“谁叫你这么早就透露心事呢?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两人相互瞪了良久,孟时笑道:“小姨,听我妈说,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啥总对你念念不忘,一直打听着你呢。”
谢医生心里有底,孟时惹急了会把她直接送上那个啥总的床。她不甘心的嘀咕着:“你拿钱又没用。这么狠要占四成。”
孟时哈哈大笑:“老头子放我出来有条件的。要达到他的要求,我不借鸡生蛋当奸商怎么行?等我交差的时候我多少还混了个股东身份。小姨,我看好你哦!”
眉飞色舞的抖出这句话来后,孟时拿起电话打给了冯曦。
请渠江蔡总一行吃晚饭时一行十三人就开了五瓶1573,平均到人头也有半斤。冯曦让部门小刘去结了帐领着蔡总直奔下一站。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走了包房数着人头叫行政公关来陪。一时间包房内便莺莺燕燕挤进来数名模样身段一流的女子。
蔡总四十来岁,颧骨略高,瘦长脸,还算是个开朗风趣的人。杨成尚吃过饭让冯曦领人先走一步,自己随后赶到。直到洋酒喝完一瓶还不见踪影,冯曦就知道他绝不会再出现。她暗骂杨成尚奸滑,这种地方让她出面其实颇多不便。
就像现在,蔡总不要陪酒女郎,极为绅士的挨着冯曦坐着,让冯曦多少觉得自己成了行政公关一样,说不出的别扭。
她笑着请蔡总点歌,恨不得他是麦霸,一个人从头唱到尾。然而人多,她的算盘落了空。蔡总唱完一首后就拉着她摇骰子赌酒。
调成琥珀色的酒加着冰块冲淡了人多嘈杂带来的热意。冯曦总是输,一次倒半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听到心跳加速时就知道不能再喝了,赶紧借口去洗手间换了部门小高陪着蔡总。冯曦没有在包房内用洗手间,她得出去透透气。
换了从前,她会在外面的洗手间洗了脸,然后去别处坐上一小时拖着不回去。但今天不同,她上面没有人给她顶着。部门的小刘小高都是新进公司的员工,她是主人,非回去不可。冯曦用凉水冲了下脸,又向服务生要了热毛巾捂了会。感觉心跳渐平就振作精神回去。
才进去就看到蔡总身边坐着傅铭意,两人聊得正高兴。她愣了愣,过去堆满笑容招呼了声。
蔡总呵呵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小冯来坐!正在对傅总夸你。很不错啊,女中豪杰!喝酒不玩虚的。我最欣赏性情耿直的人!和小冯聊得很愉快,相信合作也会愉快!”
傅铭意也笑,顺势拿起骰子说:“今天蔡总玩个高兴,咱们不谈公事。”
冯曦坐在蔡总身边,小高坐在傅铭意身边。四个人继续玩骰子。她时不时能看到傅铭意瞟过来的深隧目光,就有些心不在蔫起来。猜骰子不是冯曦的强项,就她一个人接连着输。几杯酒下去,听着音乐她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太阳穴被酒精刺激得突突跳动。
冯曦把骰子一放笑道:“不行不行,这样玩,你们想喝酒都没机会。蔡总,咱们猜拳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傅铭意忍不住想笑,他拿起酒杯掩饰的喝了口。冯曦猜拳是高手,从前在学校同学聚会时,她就是这样,猜输骰子就逼着所有人猜拳。他隔着蔡总看她清脆有力的报数,蔡总摇着头大笑着喝下酒,心中一股温柔又被隐隐牵动。
这一切是这样熟悉,熟悉如昨日重现。
他果断的伸出手说:“我来讨教!”
蔡总便往沙发一靠观战。
冯曦看着傅铭意伸出的手笑道:“你哪次赢过我?”
他盯着她笃定的微笑:“我是让着你。这次不让了。”
瞬间,音乐声,笑声,喧嚣声抽离了。冯曦突然觉得自己醉了,醉得只听得见傅铭意的话。她自然的失去了防备,说出了从前常说的那句话,而他的回答也一字不差。
小高机灵,不愿失去与上司亲近相处的机会,凑过脑袋喊开始。
冯曦强笑着伸出手掌说:“没有!”
“哈哈!包拳也要罚!”蔡总亲自倒酒,递给了冯曦。
“我奉陪!”傅铭意的杯子轻轻脆脆的与她的碰了碰,仰头饮尽。“再来!”
“不不,我不行了。小高,你陪傅总划一拳!我给蔡总点歌。蔡总熟悉哪首对唱?”冯曦笑着推辞,很诚心的照顾起蔡总来。
她吩咐服务生把这首歌提前,递了话筒给蔡总,两人起身坐到吧台边唱歌。
冯曦不用看也知道,傅铭意在看她。他的目光藏在暗处熠熠生辉,透过射灯的红绿光芒像静卧捕食的狼。
蔡总今晚兴致特别高,和冯曦唱完广岛之恋觉得不过瘾,点了首笑傲江湖说要清清自己的黄喉。他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时声音拉得过高,冯曦觉得放在吧台上的酒杯都被他颤得抖了起来。结果蔡总唱完后自己先大笑起来:“我他妈唱成滔滔两岸操了!”
包房内掌声哄笑声更烈,冯曦也忍不住喷笑。笑着笑着她就看到傅铭意走过来,笑着对蔡总说:“蔡总是英雄,咱俩一起吼首霸王别姬如何?”
歌声再起,婉转处傅铭意的声音柔情四溢,站着的角度恰到好处的只对着冯曦,把背影留给了一片叫好声,把噙满情意的目光只给了她。
第29章
冯曦转过背就只能看墙,她虚无的穿过傅铭意的目光望向包房内嬉笑的男男女女,刻意不让目光聚焦。而身边另一侧的蔡总则对着她吼:“我心中你最忠!我的泪向天冲!”吼得她头皮发麻双耳失聪,像陷在冰火两重天里。冯曦欲哭无泪。
一首歌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唱出兴致来了。傅铭意似乎极满意现在的位置,与蔡总两人霸着地盘堵着通道把高分贝能把喉咙唱拉豁的歌唱了个遍。
蔡总的声音干涩却高亢,一曲死了都要爱颇有维塔斯唱爆灯泡的力量。傅铭意声音好,蔡总唱不上去的他跟上,蔡总唱得裂声的他补漏,却不突显自己,只让蔡总的声音一枝独秀。于是蔡总兴致越来越高,接连又点了数首。
唯一受不了的人就是冯曦。她坐在吧台角落的凳子上赔笑。她好几次想跳下高脚凳,绕过这个三角形的小吧台走到安全地带。然而她只要有这个意思,傅铭意就存了心往里边位置挪动,存了心要她坐在他面前。
他绝对没有醉,他大笑,和蔡总拍着肩痛快的喝酒大笑。称兄道弟,互拍马屁。他望向她的目光中只有炽热的笑意。
从前,傅铭意在同学聚会中唱歌时偶尔兴致起了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专注而热烈。那时候,她觉得他真酷。那时候,她是多么喜欢他这样看她。带着霸道与笃定的目光,让她觉得她是他的女人,他一个人的。
耳边传来他唱的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对着她而唱。冯曦被酒精麻醉得不再冷静,心潮起伏,她知道情绪处在极容易失控的边缘。正当她想不顾一切的跳下凳子硬生生从傅铭意身边挤开时。小高拿起她放在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冲她摇晃。闪烁的屏幕叫她像看到了东边升起的太阳。就像蔡总此时唱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样:“漫天的乌云风吹散,毛主席来了晴了天!”
经过傅铭意身边时,傅铭意笑道:“冯经理也来一首?”
“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个电话。”冯曦望定小高微笑。等她拿着自己的手机时电话已经断了,她一看号码,数个未接来电都是孟时打来的。她拽紧了这根稻草出了包房。
关上隔壁的电话间的门冯曦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在喧闹的环境里呆久了,这里的安静像虚假的时空。听到孟时声音的时候冯曦才知道,自己说话时舌头都是大的。虽然她的脑袋还清醒。
“喝酒了?在哪儿?”
“在煌都陪客户,没听见你的电话。”
孟时听出她声音的变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不禁有些心疼起来。孟时温柔的说:“趁人多能少喝就尽量少喝。我来接你,你在几号包房?”
冯曦回这个电话并不指望孟时来接她。她更多的是想随便聊点什么能晚一点进去。然而没等到她回答,傅铭意闪身而入,吓得冯曦匆匆掐断了电话。
傅铭意背靠着电话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沉如夜。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瞅着她。
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弥漫着紧张的空气。冯曦努力的挤出笑容,尽可能的让自己以非常自然的声音说:“你也打电话啊?我先进去陪蔡总了。”
她再想镇定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醉意,说话吐词都不甚清楚。“你不能再喝了。我没想到杨成尚酒场上爱玩这套。以前你跟着他也是这样吗?”傅铭意轻叹了口气。他晚上给杨成尚打电话询问情况,杨成尚打太极说席间宾主融洽,他自己家里有事先走一步,有冯曦镇堂不成问题。傅铭意知道渠江过来了多少人,想着冯曦一个人撑场面他就心紧,放下电话就往这边赶。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冯曦还是他的女人,他绝对不准她再做这行。
这句话瞬间触动了冯曦的神经。做业务的女人有多难?要保护自己,还不能扫了客户的兴。要懂得调节气氛,要懂得适可而止。每次经历这样的场合都让她累,冯曦淡淡扬起一个笑来。这笑容在傅铭意看来只能用惨然来形容,他转过身说:“估计也差不多了。现在不方便先走,你在这里再多坐一会儿进来吧。我叫服务生给你泡杯热茶。”
他离开的瞬间,冯曦腿一软坐在电话间的沙发上问道:“为什么?你就算想甩了我,为什么连个电话也没有?”
她的声音哽咽而伤痛。她靠坐在墙边,双颊两团玫瑰色的嫣红,流海零乱。噙着一点浅浅的泪,微微歪着头瞅着他。
傅铭意一直想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间。他来分公司看到她和她老公幸福的样子,他想也许就这样了,她长胖了,她还是幸福。她离婚后他冲动的想找她,想可以有个机会好好说说彼此的经历变化。她休假回来瘦身后美丽再一次让他心跳,他看着她仿佛觉得八年的时光只在眨眼之间,并没有横亘成难以逾越的鸿沟。她还是从前的冯曦,他还是从前爱她的傅铭意。她眉梢眼底的抗拒与疏离都告诉他,她并非不在意。
他的中断联系,他的婚姻是一把刀。斩钉截铁落下,哪怕时间把伤口重新愈合成新的肌肤,也断不能让人不去伤痛。
他深口气说:“今天你酒喝高了,不适合谈。”
这里的确不是合适的场合,也不是好的时间。但是冯曦开了口,就收不回来了。酒一分胆十分。她提高了声音讥讽的大笑:“你不想和我谈还是你根本就无话可说?为了钱是吗?为了你今天的公司董事地位和身上的手工西服?”
傅铭意眉头一皱低吼了声:“你给我坐好!你忘了你高级经理的身份?!别忘了你是在陪客户!”
冯曦呵呵直笑,是啊,她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陪客户,她会有这么安静?想要发泄的冲动被她死命的压住,这个社会如此现实,就想不顾不管的疯一回都不行。她闭上眼靠住沙发,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半醉半睡的坐在电话间里,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突然捂上了一块滚烫的毛巾。冯曦半睁开眼,酒劲上来之后,她看什么都在旋转。眼前的傅铭意像是漩涡的中心,整个人都在她面前晃动。
“蔡总他们走了。曦曦,好点了吗?喝口水。”傅铭意放柔了声音说道。
冯曦推开他,踉跄着站起又滑坐下:“你走开!我自己走!”
傅铭意静默了会儿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先回去睡一觉咱们再谈好吗?”
“谈什么?”冯曦闭着眼睛靠着沙发背喃喃的说,“我还没有醉死,我心里明白着呢。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累得很。知道么?累呢......”
一个累字道尽了她的疲惫。傅铭意再也忍不住将她搂进了怀中,温软的身体熟悉得像是从前,他痛楚的叹息:“是我不好,当年再怎么我也该和你说明白再娶她。我只是没办法开口!”
冯曦听到这句话猛的睁开眼睛:“不用,这样好。这样我嫁得......高高兴兴!”
她拿掉他搭在肩上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已经醉了,撑不住了。我求求你别跟着我好不好?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冯曦的包被傅铭意拎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她拿起包扶着墙走出去。走了一截冯曦腿一软差点摔倒。傅铭意默默跟在她身后,伸手就扶住了她。他温和地说:“我送你回家就走。这样我不放心。”
“我不需要你放心!”冯曦怒了,使劲推他。犟脾气发作起来,她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摆脱他。
傅铭意胳膊一紧揽住她往前走:“别闹了!听话,我送你回去!”
孟时从电梯出来正好看到冯曦在傅铭意怀里挣扎,心头顿时火起。他冷冷喝道:“放手!”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眼神望过来时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在杭州见到孟时,傅铭意觉得他气质不错,但是没觉得他有多厉害。现在看孟时,他觉得他像出鞘的剑,凌烈锐利。傅铭意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平静的看回去。
冯曦的酒被惊醒了一半,她迷迷糊糊的想,孟时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出现两个男人对峙的局面?
傅铭意低下头问冯曦:“你要他送你回家?”
他的眼神似在询问,以冯曦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是在等她做一个选择。她的选择?她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她就算和孟时不能继续,她也绝不回头。冯曦努力站得稳了,口齿不清却说得极为明白:“多谢你。傅总,我朋友会送我回家。”
心里不甘的火呼拉拉的烧灼着,她就算醉了,也没有犹豫。她连潜意识都彻底的将他踢出了局,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傅铭意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被酒意染得迷蒙的双眼异常明亮,瞬间激起了他拥有她的欲望。
一抹笑容从傅铭意唇边漾开,他的声音变得极为轻松:“这我就放心了。明天中午会请蔡总一行吃饭,你直接到餐厅就行了。早点休息。”
他对孟时颌着示意,微笑道:“曦曦喝了酒最爱吃碗酒糟粉子。再见。”
冯曦被他最后一句话再次敲晕。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孟时眼中火花自溅,面沉如水。他回过头见冯曦低着头,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脸,酒气上冲热得发烫。他握住了冯曦的手问道:“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只想一闭眼就倒下去,从此沉睡千年。
孟时便伸手拉住她,让她的靠在自己身上。等到电梯再上行,他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见她猛的瞪大了眼睛,惊恐不安。他笑了笑说:“你不重,真的。睡吧。”
他的手臂很有力,稳稳的托着她叫她感到安全。冯曦懒得再想,脑袋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下了楼孟时低头一看,冯曦已睡得熟了,脸红朴朴的蜷缩着。他又用了点力,让她窝得更舒一点。
“去把孟少的车开来。”大堂经理向一个服务生吩咐道。
“不用,我就停在门口。”孟时答道。
大堂经理跑门口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他的车,见孟时抱着冯曦走到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旁,嘴立时就张大了。
孟时没好气的说:“把座位放下她躺着舒服点。”
大堂经理赶紧拉开车门,把前排座位放好。孟时把冯曦抱进去,折身去开车时才说:“今晚的事别张扬出去。对黄总说声谢了。”
城市已经非常安静了,他开着车烦躁的点燃了一支烟。孟时不得不重新衡量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眼熟睡中的冯曦,她究竟有过多少过往?
第30章
孟时并不知道冯曦与傅铭意从前的关系,他在杭州看到的知道的只是傅铭意的纠缠,一种男上司对女下属的骚扰和纠缠。而今晚傅铭意暧昧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得孟时有点晕。电梯门闭合时,傅铭意站在里面和他对视,他的目光笃定而优雅,让孟时浮想联翩。
窗外的风灌进来,冯曦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体,嘟囔了几声,仿佛觉得冷似的又蜷缩了下。孟时轻叹了口气,将烟灭了,关上了车窗。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为什么会被她迷住?孟时眼中有些许的疑惑,直到开回家,他也没想明白。
停了车,他碰了碰了冯曦。她没有醒,脸上依然带着醉酒后的潮红。孟时下车轻轻喊了她一声。冯曦没有意识的嗯了声,像小猫的奶叫声。孟时便没有再喊醒她。
他抱起冯曦,见她毫无防备的窝进了他怀里,睡得香甜,一种被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孟时望了望冯曦的家,又望了望自己的家。拿着冯曦的包,向她家走去。
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近来,蓝色的窗帘滤掉了强烈的光,形成柔和的光晕落在床前。冯曦慵懒的睁开眼睛,反应了几秒钟坐直了身体。她掀开被子一看,除了外套,连裤子都穿得好好的,她轻轻笑了。
走出卧室,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还有一朵白色的栀子花。翠绿如翡翠,包裹着沁人的白。冯曦拿起花,微湿的水意还在,香气清幽。在手指间转得几转,轻轻凑近了鼻间,那抹馨香像极了孟时的微笑,温柔而缠绵。她端起牛奶,温热的感觉顺着掌心慢慢散开。孟时离开得并不久,他是在这里守了她一晚么?冯曦的嘴角渐渐的弯起。她恍惚的站着,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牛奶的味道与栀子花的香气包围着她。
冯曦端着玻璃杯喝着牛奶,慢慢走到书桌旁。墨香犹在,一纸隽秀的行楷写着宋玉的《风赋》,末卷行草书:“昨夜风起于室,涤人心,散郁结,舒胸臆,始录。孟时。”一气呵成,笔走如龙,时字下划的一钩潇洒不羁。
手指轻轻抚上那个时字,顺着笔划一遍又一遍的写,直到那个字熟悉得她闭上眼也能写出。冯曦轻轻的叹息,眼中充满了迷茫。
她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孟时的好,好的让她不安。他的细心与体贴,包容与温柔一点点的感动着她。她仿佛能看到夜风吹开窗帘,孟时在灯下细细的研墨,悬碗书写。那双挺拔的眉下双眼明亮,面容认真,神情潇洒。可是,她能够吗?她真的有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他对她可以一直这样好吗?无数的疑问涌上脑中,冯曦心里蓦然一酸,她实在没有自信。就算瘦下来,她也没有自信。只有一种想得到又不敢的情绪。
这时手机响了,她赶紧跑出去接,看到是办公室电话又有些失望。冯曦用平静的语气对打电话来的小高说:“知道了,我直接去餐厅。”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赶紧放水洗澡梳洗打扮。一下子又想起了昨晚傅铭意的话,她又有些怔忡。傅铭意的眼神与话此时回想起来像极了一个谜,而真相一直是她八年来的心结。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没什么好去探究的,毕竟事隔八年。然而傅铭意在杭州冷然而去的背影又让她难以释怀。
冯曦在理智上将傅铭意踢出了局,决定不再回头。情感上却屡屡被傅铭意拉回八年前。她冷静的想,接受孟时,是因为贪恋他给予的温暖与爱。对傅铭意的迷茫,也是因为八年前两人在一起的温馨和纯情。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女人,想要的,渴求的原来是这样的简单,拥有被爱着的幸福罢了。
一个从前,一个现在。冯曦想,如果她真能再来一次,她愿意选择孟时。现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幸福。从前,只是回忆中的幸福罢了。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给孟时发了个短信道谢。孟时没有回,冯曦想,他一定在补眠。可是手机却一直被她拽在手里,到达餐厅时,还没有短信回过来,冯曦望着手机笑,她已经有些在意孟时了,这种等待回信的心情真新鲜。
中午在四海一家吃的,硕大的圆桌,精致的餐点,开了两瓶十五年茅台。傅铭意和王铁分别坐在蔡总旁边,冯曦和杨成尚陪在下座。目标很明显,两位老总陪主客,别的虾兵蟹将就归冯曦和杨成尚处理。
蔡总坐在对面关切的问冯曦:“昨晚小冯休息的还好吗?”
冯曦迅速的展开笑容回答:“唉,酒量不好,叫蔡总笑话了。这会儿酒还没醒呢,只能以茶代酒敬蔡总了。”
她是想能少喝就少喝,好不容易减下去的体重,千万不能因为频繁的业务饭再反弹了。工作么,永远不能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冯曦这样想着,脸上露出的是温和甜美的笑容。
傅铭意含笑望着她说:“蔡总与冯经理谈得拢最好,这单子就让冯经理全权负责了。”
蔡总呵呵笑道:“这次机械采购是大头,但是材料也占三分之一。但冯经理只是机械部的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冯曦能否把材料这块做主一并签了。王铁听见就笑着说:“傅总既然发了话,冯经理能够全权负责,材料这块蔡总不用担心。”
冯曦见王铁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忍不住就看向傅铭意,他也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两位老总的眼神都神秘莫测,杨成尚正和旁边渠江公司的人喝着酒,冯曦立时觉得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不得不举起茶杯对蔡总说:“我就以茶代酒敬蔡总,合作愉快!”
茶杯还没放下,手机响了。她不动声色的按断电话,继续说笑。等到吃过饭送走蔡总一行后,王铁笑道:“冯经理,坐我的车回公司吧!”
在车上冯曦给孟时回了短信,见他迅速回过来说晚上一起吃饭,心里就有了雀跃的感觉。笑容隐隐浮上面颊。
王铁笑道:“冯曦啊,回谁的短信呢?笑这么开心。”
冯曦下意识回答:“男友的。”
王铁惊异的看她一眼,大笑起来:“好哇冯曦,你看你,瘦身后漂亮了,交男朋友了,又独挡一面签下亿元大单,果然这假期休得好啊!”
他话里有话,提醒着冯曦他的恩德。冯曦哪会听不出,笑呵呵的回道:“还不是多亏了王总照顾。不过,千万保密,我离婚不过三个多月而己,公司里嚼舌头的人多。”
“放心,我有分寸。对了,陈蒙那小子还念叨着材料这事,你是想独自做还是给陈蒙?”
冯曦机警的问道:“我对材料不熟,虽然单子是让机械部签下的,但和材料部还是一家公司,王总您看呢?”
她以为王铁会让她把材料分出去,岂料王铁却说:“你自己做吧。以后材料部也会签机械方面的单,陈蒙和杨成尚不和,他不见得会拿给机械部。”
冯曦嗯了声,心里开始盘算王铁想得到什么。傅铭意想对付王铁,可是王铁不插手材料了,傅铭意不是算盘落空?
正想着,短信又来,傅铭意的,非常简短:“晚上电话。”
冯曦于是叹息,真正的把她当成枪来使。她想到昨晚傅铭意的神情模样,心里又是一凉。回到公司楼下,下车的时候王铁笑着说:“冯曦你是第一次做材料,价格和供应商不熟的话,可以找我。”
冯曦心头透亮。
王铁从前和陈蒙一起做材料,从陈蒙那里分钱。现在他是想两头占着,提供可靠的供应商,从她这里分钱了。难怪他不需要冯曦把单子给陈蒙。她去签的材料采购合同,陈蒙不能在合同里做手脚,有利润瞒不住。
她心里对王铁佩服之至。别说自己,杨成尚也不熟悉材料这块。傅铭意初来乍到,对本地的供应商和钢材价格也不够了解。和蔡总谈价签合同找供应商,她必须求王铁帮忙。
难道傅铭意不知道这种情况?又一个疑问从冯曦脑中闪过。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办公室窝着。一下午都召集了部门的人拟招投标文件,自己则坐在电脑旁草拟合同。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快六点的时候孟时来了电话说在楼下等她,冯曦赶紧收拾了东西下班。
进电梯时她又遇到了傅铭意,冯曦庆幸的发现一同等电梯的同事不少,便对傅铭意打招呼了声,大大方方的进了电梯。
走出单位大门就看到孟时靠在他那辆二手出租车车门旁。他穿着件灰色的体恤,薄牛仔裤,像株白杨树迎风站着,英姿飒爽。冯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西服套裙,就这一眼,她迅速的想,难道她是怕配不上他吗?这样想着,她就矜持起来,犹豫着没有走过去。
傅铭意跟在她身后,突然低声说了句:“他居然是开出租车的?”
冯曦马上抬起头笑:“比擦皮鞋端盘子收入高多了。”
傅铭意眼中只有深思,听冯曦语气知道她误会,便低声说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气度不像。”
冯曦已经误会,根本听不进去,微带讥讽道:“工作不过就是个饭碗而己,他做哪行都一样。难道一定要坐上公司董事的位置才能气宇轩昂?”
傅铭意脸上微有薄怒,忍着气说:“你小心就是了。”
他拂袖而去,开着公司配的奥迪呜啸而过。车驶过孟时身边,傅铭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冯曦对孟时的维护,对他的嘲笑让他涌出酸苦怒恨,堵得他难受。他很吃惊孟时开辆出租车,这完全是他对这个男人直觉的判断。傅铭意暗暗咒骂了声,竟有种希望冯曦去撞南墙的心思。转念之间,车已经驶上了大街,融进车流之中。好一阵子,傅铭意才冷静下来。
第31章
孟时一直望着傅铭意消失的方向,他想,冯曦在这个公司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成天被自己的上司盯着,躲得过初一避不开十五。每次和傅铭意的目光对撞,都让他感觉到敌意。而这种敌意没准儿就会造成冯曦在工作中受到伤害。女人的嫉妒很可怕,男人的嫉妒也许更疯狂。
冯曦走到车旁孟时也没转过头,这让她有点尴尬。
在杭州她明明白白告诉孟时这是雷区,昨晚在煌都招待傅铭意临走时却扔下一句和她暧昧不清的话。冯曦的目光悄悄垂了下去,那种想退缩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她用极轻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孟时这才回头,见冯曦目光躲闪着与他接触,眉心一皱,平空生出种不舒服的情绪来。他笑了笑拉开车门说:“别傻站在你公司门口了,上车!”
离开冯曦公司后,孟时一溜烟将车开到了南湖公园,兴致勃勃的说:“咱们去半山的山野人家吃饭。”
南湖公园占地几百亩。原来是片水洼地,后来城市改造引江水进入建成了城西一景。湖岸边密密建有各式仿古建筑,吃喝玩乐聚拢了人气,连带公园旁边原来是荒山坡的小南山也建成了园林。零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休闲山庄与茶馆酒楼。
山野人家在半山腰上,店堂不大,生意极好。一半是因为视线绝佳,另一半则是因为老板有道招牌菜:跳水兔。鲜兔活杀,从剥皮宰杀到下锅烹煮再端上桌,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二分钟。鲜香肥嫩价格也适中,一锅两人份的兔子四十八元,配送三碟素菜,白饭管饱。
冯曦来吃过,只要踩着饭点来准没座位,往山上走的时候她就笑着说:“现在七点钟,咱俩至少排座位排到九点。”
孟时只笑不语。等到了山野人家,果然见外面回廓上能望见湖的位置坐满了人,门口一溜小竹凳上还坐着等位子的食客。冯曦叹了口气说:“等吧。”
“跟我来。”孟时拉着冯曦就往里面走,穿堂过室进了后院。
院子里一片忙碌,沿墙根摆着七八只铁笼,全是等着跳水的兔子。孟时扯开嗓子吼了声:“老邓!”
隔着窗户有人应了声,眨眼功夫,厨房门口探出一个人来,四十来岁年纪,矮胖的身材。他的腰间围了块污七麻黑的围裙,手端着大瓷盆搅和着兔子佐料,他笑逐颜开的说:“摆平台上了,自己去。”
“忙过了来喝杯酒。”孟时招呼了声,扯着冯曦进了月洞门。
“好嘞!给你备了今年的新龙芽,自个儿泡。啤酒是你喜欢的,冻得半死不活的那种!”老邓答了句又缩回了厨房。
月洞门里面是座院子,建着一座仿古式二楼一底的小楼,很显然是老邓的家。天井里摆着三口大石缸,种着睡莲。正对南湖的方向摆着一座四扇雕花木漆屏风隔开了院落。转过屏风就看到处小平台,已摆好了桌椅。孟时轻车熟路的引着冯曦坐下,拎起地上的暧瓶泡了两杯茶。
晚风吹得平台的灯笼摇摇晃晃,揭开盖子,茶扑鼻的香。冯曦好奇的问道:“是你朋友开的?”
孟时惬意的坐在竹椅上呷了口茶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冯曦不解,孟时便笑道:“古玩市场上认识的,见他耿直,不忍见他上当。他还真把一位老太太用布包着的一只香炉当宝贝了。要真买下那只炉子,山野人家就不是他的产业了。你今天也吃不到他的跳水兔了。”
冯曦笑道:“都说这种骗局是团伙组织,你仗义执言不怕被报复?”
孟时歪了身子靠近了她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式神秘地说:“你还真说中了。那老太太不是一个人。老邓被我点醒就冲老太太吼起来了,结果站出来四五个壮汉。当时......”
“当时刀都摸出来了,老太太的宣德炉不知咋的掉地上摔掉一条腿。她坐在地上号陶大哭,说我要她的命了!”老邓端着锅香气扑鼻的跳水兔走了过来,他乐呵呵的接嘴道,“孟时还真行,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帮人弄走了。”
冯曦好奇的望着孟时,他却不接口了,瞟了老邓一眼,慢条斯理的为冯曦拌佐料碟。老邓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下打量了番冯曦,却不走,诞着脸问孟时:“茶行么?”
孟时不理他,挟了块兔子放冯曦碗里说:“先尝尝,饿坏了吧?吃兔子肉不会长胖!”
老邓嘿嘿一笑,去开了瓶啤酒给孟时和自己倒上,拉过一张竹椅就要坐下。孟时伸手一拦,举起玻璃杯说:“老邓,今天生意真不错,外间还有客人排号等位。敬你一杯,就不留你多坐了。生意要紧。”
冯曦卟的笑出声来,指着孟时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老邓不就是抢了你的话你就赶人走?刚来的时候还叫人家空了过来喝酒!”
孟时被她戳穿也不恼,转过头对老邓笑道:“老邓,瞧这丫头说的,你说我是那种人么?来,坐下喝酒。明天有空领你去看看那只宋窑瓷碗。”
一抹惊喜从老邓眼中爆开,就差跳起来欢呼了。他听明白孟时话里的意思,马上放下杯子对冯曦道:“孟时怎么可能这样小心眼呢?他不是恼我抢了他的话,他是......非常恨我抢了他的话!哈哈!慢慢吃,我忙去了。”
孟时一僵,冯曦笑得肩头直抽,她第一次发现孟时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这些日子的接触,她最疑惑的就是觉得孟时太完美,而一个太完美的人总让她不安。这会儿看到孟时眼中一抹尴尬掠过,她哈哈大笑着说:“没收买成功吧?!你原来是非常恨老邓抢了你的话!”
她大笑起来时仰起了脸。红灯笼的光影下一朵妩媚的花灿烂开放,眉梢眼底染尽了南湖的璀璨夜景,仿佛这一山一湖迎头扑来的风都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你嘴上粘了片辣椒。”孟时睨着她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手伸过去在她嘴角一揩。顺势扣着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她无意识的惊呼全数被孟时吞了进去,冯曦瞪大眼瞧到红灯笼在他眼中晃动成一片光影,他的手掌已盖住了她的眼睛。温暧的气息顺着山风传来,在唇间流连。冯曦紧张得不知道该顺从他还是该推开他,听到孟时轻声说:“别拒绝我......”
冯曦愣了愣,他的声音已移到了她耳边:“你敢推开我,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她下意识的就推他,孟时扶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迫得她往后仰。嘴唇真的移动到她的脖子上,他用牙轻轻的磨着:“你说,我要不要咬上一口呢?”
冯曦大叫:“不要!”
孟时大笑着松开手,将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戳穿我你就这么高兴?”
头抵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一种宽厚的安全感,冯曦又想叹气,又想笑。她没法否认自己此时的心动与渴望。抬起脸看到孟时神彩飞扬的笑容,她被蛊惑着问了他一句:“你真的不介意我离过婚吗?”
孟时的笑容渐渐的收敛,眼神清明,他认真的说:“我介意。我常常不停的想你的过去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总有无法掌握的无力感,你愿意告诉我吗?”
冯曦的笑就这样一点点收敛,最终平静的与他对视。她有点悲哀的想,难道她需要在重新开始面对每一段新恋情时都把过去重复说上一遍,以此来求得对方的谅解与释怀?可是哪个男人不想了解?她微微的低下了头,心里犹豫再三。她想到了孟时的好,那种想重新拥有的勇气鼓励着她开口说:“我只不过比别的女人多了一场婚姻。”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孟时轻叹:“傅铭意。一个在你还没减肥时可以追到杭州的上司,他对你并不简单。”
冯曦身体僵了僵。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认真的盯着他说:“孟时,你应该去找一个单纯得没有恋爱过的小女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把我二十九年所有经历的情事都汇报得清清楚楚才满意的话,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
她离他不到一尺远,她背后山下的南湖沿岸灯火阑珊。而孟时突然觉得她离他很远。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个影像。他的神色也渐冷了下来,眼中那片被灯笼是映红的光像恼怒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就这样拒绝他?就因为他问了句她的过去?他并不是介意她结过婚,他介意的是这么久了,她从来没对他真心真意的倾述过。
冯曦心里的酸涩泛滥开来,她该边哭边告诉她这么些年情感上的委屈,这才是聪明女人的做法。然而如果要用对过去经历的哭述换得他的怜惜,她的自尊不允许。一个待她如此好的男人会因为她现在说不出口而冷了脸,将来呢?她突然觉得五月的山风很凉。冯曦缓缓站起身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多谢......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先走一步。”
她拿起包毅然转身。月洞门外人声鼎沸,穿过了最热闹的风景,外面是山与湖的凄清。冯曦沉着脸脚步坚实,她飞快的走下山,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车窗外扑进风声,她伸手压住嘴唇,却摸到了顺着脸颊淌下的泪。她蓦得笑了,边抽气边笑。她可真是,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嘴唇嗡张,孟时温暖柔软的一吻仿佛并不存在。她可真傻,还想着真的有可能再拥有一次爱情。
第32章
山下的湖面被灯光映射出五彩的光芒,坐在半山将一片灯火璀璨尽收眼底,心底涌出的却是寂廖。孟时喝着啤酒静默的坐着,面沉如水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烦躁。那个傅铭意是她心底连碰都不能碰的禁区?她可以坦然的面对那场失败的婚姻,却不能坦然的面对那个男人。孟时一时火起,扬手将一个空酒瓶砸对面的树上了。
“哎哎,我这里不是垃圾场!人人都砸酒瓶,小南山就没法成景区了!”老邓这时脱了围裙走进来,顺势在冯曦的座位上坐下。他倒了杯酒撞了撞孟时笑道:“和哥哥喝杯酒消消气,女孩子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回头哄哄就好了。”
酒瓶发出的脆响仿佛将郁闷发泄完了,孟时和老邓碰了碰杯子说:“回头麻烦请小工帮着拾缀下碎玻璃。对不住了。”
老邓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事情,你还没把我这里全砸了。”
孟时歪过头笑:“要是我全给砸了呢?”
老邓眨巴着眼道:“你不会。你不知道古玩界送了你个斯文狐狸的称号?”
“凭什么啊?发酒疯不能以常理论,我今天就是喝醉了,当个没文化的流氓也很正常!”孟时想起了自己对冯曦一直态度良好,二十五孝的对联都摆出来了。他对她太宠,都不像他自己了。听了老邓的话就没好气。斯文?他现在火大。刚才他就想拽住她说个清楚明白,又生怕自己发火把事情做绝了没有回旋余地,眼睁睁看着她走。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又打回原形。他现在还记得冯曦跟蜗牛似的,轻轻一碰就缩回壳里的态度。
老邓嗤笑了声说:“孟老弟,有时候吧,对女孩子君子还不如当流氓呢。你这是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一语敲醒了孟时,他怔了怔又叹气:“老邓,我当你是大哥,对你我就不客气了。你说,我怎么就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这么上心呢?”
这话老邓不爱听了,挟了块自己做的跳水兔边嚼边说:“注意你的语气。她离过婚,你对她上心了,她就该觉得自己矮你一截?我看刚才那位小姐不错的,就算她是离过婚的,可气质比好些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都强。你是不是提人家的伤心事了?”
孟时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她能对我说,别藏着掖着。”
“谁愿意成天把自己的伤心事对别人说?”
“我不是别人!”
老邓给他满上酒,语重心长的说:“就因为你不是别人,所以你更不应该提。有时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一五二十的分析的。你想知道什么?她为什么离婚?离婚是谁的过错?这些都不重要了,谁叫你没能在她结婚前认识她。最关健的是现在你俩能不能好下去。”
孟时正想说他不是因为提离婚这个话题把冯曦气走,听到老邓最后一句话眼睛却亮了。他仰头喝完酒对老邓笑:“明天去看那只宋窑碗,我先走了。女人隔了夜再哄难上加难。”
老邓呵呵笑着说:“去吧,把搓衣板跪平了再起来。”
孟时大踏步往外走,回头笑道:“听嫂子说,自从有洗衣机后,家里的搓衣板舍不得扔,成你的专用了。”
他走出月洞门时,外间长廊上还坐满了食客。孟时听到一声娇呼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江瑜珊从一旁站起来,兴奋的冲他挥手。他迅速往江瑜珊坐的地方看了眼,见在座的都不是熟人,这才微笑着走过去道:“真巧。”
江瑜珊一个健步窜出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时哥,你终于回来了,今天你妈还念叨你呢。”
孟时不动声色的拨开她的手道:“我也是才回来。晚上还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谈,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江瑜珊脸色潮红,散发着薄薄的油光,更显娇艳。她眼中晃过一丝失望,并不相信孟时才回来。她已经习惯孟时躲着她了,江瑜珊并不在意。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有努力到最后,她绝不放弃。想到这里她露出笑容说:“时哥,你这次去越南参加拉力赛拿名次了吗?真想和你聊聊。不过今晚陪客户吃饭走不了。你手机打不通,给我号码,回头我找你。”
孟时的眉扬了扬笑道:“我回来了,手机就能打通了。你忙,我还有事。”他颌首微笑,毫不留恋。
陈蒙年纪轻轻做了材料部经理,拿单子时*****,可是找供货商时他却是大爷。江瑜珊是钢材供应商,一向和他热络着。陈蒙觉得江瑜珊不错,人漂亮大方,办事老到。他是长年在欢场上打滚的人,也抱着几分暧昧的心思。看到江瑜珊对孟时的态度,陈蒙不免有些吃味。他总觉得孟时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陈蒙端着酒杯笑道:“瑜珊,你这个朋友是开出租车的?”
江瑜珊怏怏坐下,听到这话眉一挑,杏眼瞪得圆了:“说什么呢?他怎么会是开出租车的!”
“今天他开了辆出租车来我公司拉客!”陈蒙肯定的说道,轻视的笑了,“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真的是辆出租车。我还见到我们公司机械部的冯经理上了他的车。”
江瑜珊被弄糊涂了,孟时怎么可能去开出租车?他不是在自己创业吗?难道是钱不够?她压下疑惑笑道:“听说你们公司现在各部门分头接单了?我们岂不是每个部门都要去熟悉?陈经理,听说渠江开发公司最近就有一单钢材,就是你们公司机械部接洽的吧?”
陈蒙呵呵笑道:“没有熟悉的供货商,不知道市场价格,机械部签了还不是要拱手让出来。不过,渠江的订单我这次不碰。哦,就是刚才给你说的冯经理,渠江归她负责。”
一个能让孟时去接她下班的女人?江瑜珊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她笑颊如花,替陈蒙满上酒道:“和陈经理合作一直愉快。渠江的单陈经理虽然不碰,却一定要帮帮我,替我引介下冯经理?”
陈蒙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端起酒杯笑道:“这没问题,不过,你最好和王副总事先沟通一下。”
他的二手出租车停在一溜高中低档轿车中格外醒目,孟时不费劲就找到了。他掏出钥匙庆幸自己还没喝高,开车去找冯曦应该没问题。走得近了,他看到一个人影低着头在他的车旁走来走去,孟时便愣住了。
街灯蒙蒙胧胧的洒下来,冯曦抱着双臂慢吞吞的在车旁边来回走动。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瘦长,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脚下踢着一块石头,从这头踢到那头,再踢回来。
石头来来回回滚动着,滚落在他的心上。像钢琴键盘上飞舞的小手,在心间弹奏出一曲温柔欢快的歌来。
孟时心里竟是一酸,随即热血沸腾。
他像一只豹踏着温柔的脚步,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在冯曦愕然抬起头的时候优雅的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冯曦的勇气在看到他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游离,吱吱唔唔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走到中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仓惶的跑掉,就叫师傅掉头回来。她觉得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孟时说,她不喜欢谈过去。她觉得她可以坦坦荡荡的对他说,你认识的人是现在的冯曦,过去是她一个人的过去,带不到她的现在来。她还觉得见着孟时她能骄傲的抬着下巴告诉他:“我离过婚,以前还谈过恋爱,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站在孟时的车旁,她突然就平静下来,她想什么也不要说了,回家算了。也许让孟时冷静,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会是件好事情。然而无数辆出租车从她面前经过,她只需要扬扬手就能结束这种纠结的情绪,手臂却举不起来。脚步从车头移到车尾,徘徊良久她一直在问自己,是真的气不过跑回来,还是心里舍不得他了?
冯曦想起与孟时的初见,想起他在杭州陪着她喝酒,想到他揍田大伟的那一拳,想起他煞费苦心帮着她减肥就为了让她找回自信,想起他陪她去批发市场买衣服,想起刚才温软的一吻。
与孟时在一起的时光宛如早晨那朵翠绿洁白的栀子花,芬芳清新得叫她沉醉。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清晨的厨房散发着牛奶的味道,早间新闻在耳边碎碎叨叨的响起,各自收拾好行装去上班,期待一天工作后再相伴渡过温情脉脉的夜晚。她踢着石头不断的想,她舍不得放弃新生活开始的希望。
他此时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灯光,双眸幽深明亮,让她无法正视。孟时却并不准备放过她,逼进了一步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我想知道你究竟说了句什么让老太太那伙人跑了!”她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去撞墙。
孟时压住想爆发出来的笑意悠悠然说:“我对老太太说,我以前有两次给你钱时告诉过你,再也不要出来行骗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好人。派出所都有登记的,还要再去一趟吗?你回来真的就想知道这个?”
冯曦硬头头皮回答:“嗯,我就只想知道这个。”
孟时笑了笑,并不放松:“你撒谎的迹象这样明显,真的以为能蒙混过关骗倒我?为什么要回来?”
这是他第三次追问她为什么要回来。冯曦把脸往旁边一扭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生出一种怨恨,恨他这样逼着她。她无比懊恼的想,她真不该回来,活该被孟时穷追猛打。
她微微偏开的脸显露出一种难为情,倔强又美丽。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突然她的眼光就瞥向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冯曦马上扬手,她万万没有想到见到孟时后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原先准备好的那些慷慨激昂都成了笑话。
手落进了孟时的掌心,他一把拽住把她拉到了车背后,用力的吻下。他的气息和拥抱让冯曦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拥抱。有一次上街在夜市上走得散了,她站在街中心放声大哭。父亲挤进人群后就这样抱紧了她,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哄着她,发誓再也不会弄丢她了。那晚父亲的怀抱让她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全。
冯曦轻轻的移动着手,迟疑了下抱住了孟时的腰。这时远处一辆车过来,车灯强有力的从两人身上扫过。冯曦把头一埋抵了在孟时胸前,惹得他笑了起来:“再躲别人也不会以为你是根桩桩!”
冯曦用拳头捶了他一下,嗔道:“还说!让人瞧见又不是什么好事!”
孟时微笑着看着她,以指为梳将她低垂的流海往上拢了拢,轻声说:“我不该那样问你,对不起。”
冯曦眨巴了下眼睛,孟时将她抱进了怀里说:“原谅我,我只是嫉妒了,没有在你最好的年华遇到你。”
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在这瞬间仿佛都能极自然地告诉他。冯曦靠在孟时胸前说:“傅铭意是我大学时的男朋友......”
孟时的手挡住了她的嘴,他笑容明朗,双眼熠熠生辉:“为过去那些事闹腾太败家了,浪费了一锅香喷喷的跳水兔。你饿了没有?咱们去吃海鲜烧烤。”
他的笑容感染了冯曦,她仿佛觉得生活中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看到的全是明媚的风景。
第33章
人一生之中总有很多个清晨让人记忆犹新。比如大年初一的清晨。被爆竹声闹醒,会一骨碌爬起来向长辈讨要红包,穿着新衣裳,兜里揣着钱,美滋滋的。又比如才进大学,从挤满了六个人的宿舍里醒来,瞪着蚊帐顶想新生活开始了。再比如冯曦今天的这个清晨。
她嘴里散发着冷酸灵牙膏的清香,发梢甩出海飞丝的味道,临出门时还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淡绿色的小洋装。扶着勾勒出的腰线屁股一翘摆出个性感的姿势,踩着七公分的细跟皮鞋拎着小夹包咄咄咄去上班。
孟时一定不会知道她对着镜子如此风骚,冯曦得意的想,女人最爱这套。比如现在,她已经循规蹈矩斯斯文文露出如初升阳光般的笑容,矜持而不张扬。
她站在绿化带旁,身后一带修剪得齐整的低矮灌木欣欣向荣,枝条上缠绕着几朵粉白色的喇叭花还缀着露水。孟时便想起了他摘的那朵栀子花。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瞟向了她的腿,白皙匀称,膝盖上还有两个酒窝,脚上那双白色小牛皮的高跟鞋使得脚背崩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慢慢的目光才移向她的胸。冯曦减到了一百斤左右,并不骨感。小洋装一颗纽扣恰到好处的扣在胸部下面,勾出了腰线也托高了胸部。孟时眨了眨眼笑道:“冯曦同学,你是去公司不是和我约会,你打扮这么靓丽干嘛?”
冯曦微微抬起了头,斯斯文文的回答:“你不会是那种占有欲极强,出门恨不得我笼一条麻袋的人吧?”
孟时替她拉开车门笑道:“你恰恰猜反了!我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对你流口水,但你只会对我流口水!”
“美得你!”冯曦啐他一口,笑着上了车。
孟时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真香。”
冯曦推了他一把,脸上隐隐浮起红晕,心里却很高兴。她偷偷的看孟时开车的模样,偷偷的笑。她突然问孟时:“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儿上班呢?”
冷不丁冒出的话让孟时乐了,他用手指轻敲着方向盘说:“我其实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游荡,淘古董,打工。目前呢在朋友的健身房兼职做跆拳道教练。自有资产除了这台车还有谢氏医学美容院的四成股份。曦曦,你现在才想到了解我的基本情况,你不觉得迟了点?”
眼睛噙着揶揄的笑瞟过来,冯曦看得心头一跳,他的目光怎么像看一块砧板上的肉?她一点也不觉得交换基本情况是件很傻的事情,她不服气的说:“人活在这个社会上总有一些规矩要守的。你没看到那些去相亲的,简历准备了一大撂?我现在才了解怎么了?不符合条件立马把你辞退了。”
辞退?孟时觉得她太天真了。她都主动跑回来了还想以为能轻松的全身而退?看来他得把她的后退断了,让她再陷深一点好。他闷笑着问她:“你可真现实,想找哪种条件的人?”
“我想找能过普通日子的就行了。”
“那要是我是个无业游民呢?你会找我吗?”
冯曦脱口而出:“不会,我不会找一个需要我去养家的男人。那样太累了。”她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孟时,觉得自己很煞风景。但是她是真心想和他好下去,所以才想了解他的情况。冯曦觉得自己也没有问错。
她不是大学校园里的学生,对社会对未来不了解,只需要爱情就可以过下去。她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对一切充满希望。她只是个现实的女人。她的恋爱需要现实条件的支撑,她太明白物质条件在生活中起的作用。她绝不再找一个像田大伟那样的男人。这是她用婚姻换来的代价。
孟时敏感的想到了冯曦的婚姻,他想起田大伟来。那个英俊的男人居然是吃软饭的?他故意大大舒了口气说:“还好,我还有一技傍身。对养家这个问题,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挣钱养家。咦,我怎么觉得咱们俩像在谈婚论嫁似的?”
冯曦的脸猛的涨得通红,她只是想了解,离谈婚论嫁还早呢。她哼了声道:“扯远了!你知道我是个现实的女人就好,我才不想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才发现彼此不合适呢!”
孟时哈哈大笑起来。把车开到门口停下,偏着头说:“去上班吧,下班我不来接你了,我去给车重新喷漆。今晚买菜咱们在家吃,你会做饭吗?”
冯曦点点头觉得在家吃舒服,便叮嘱道:“你要是买鱼的话,别忘了买葱姜蒜。”
她的话像家庭主妇的语气,让孟时心里那丝温柔又被牵动起来。他目送着冯曦走进公司大楼,欣赏了好一会儿她的款款身影,这才兴冲冲开着车走了。
傅铭意去北京出差了,并不在公司。王铁笑呵呵的把冯曦请去喝茶谈事。
冯曦也爱喝茶,更多的是喝个环境。
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太多,王铁约的这家游心斋她是头一次来。王铁引着她一直往胡同群里走。看到有两口石鼓守护的朱漆门脸停了下来。
檐下飞角,大门洞开。粉白石照壁下种着棵紫藤,顺着边缘爬上了照壁顶端,郁郁葱葱。冯曦笑道:“这地方真好。”
“里面也舒服,走吧。”王铁当先走进去。
冯曦跟着他往里走,照壁后面是方小小的天井,两端抄手游廓上挂了些国画。再过中厅,又是一扇木屏风,绕过去就看到方方正正的又一座天井,四周回廓以走马转角的形式连接着厢房。
这时看到有穿着褐色中式对襟大褂的服务生,穿着和尚口的软底布鞋往来。冯曦心里惊异,前面的天井都空置着,这家茶坊手笔不小。胡同里的院子一座就上千万,这里的消费绝对不便宜。她不免有些疑惑,王铁其实用不着请她来这么好的地方喝茶。
服务生推开了其中一间厢房的门恭谨的请他们进去。
厢房门口也立着一扇苏州双面精绣屏风,白底绢丝上绣着姚黄魏紫牡丹图,碗大的花逼真灵动,活色生香。
透过朦胧的白底,隐约看到靠窗前的几案旁坐着位女人。冯曦越发好奇,王铁是想引见什么人给她认识?
“江总,等久了!”王铁笑着一边招呼一边往里走。
冯曦跟在他身后绕过绣屏,雕花木窗旁娉婷站起一个穿蓝底银碎花旗袍的年轻女郎。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戴着一套翠绿色的翡翠首饰:耳环,镯子,戒指,于美丽中显出端庄贵气来。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总不介绍一下?”
王铁回头对冯曦笑道:“这是江氏建材的副总江瑜珊。我们机械部的冯曦冯经理。”
第34章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总不介绍一下?”
王铁回头对冯曦笑道:“这是江氏建材的副总江瑜珊。我们机械部的冯曦冯经理。”
冯曦伸出手微笑:“江总真漂亮。没想到江总这么年轻。”
她就是那晚和孟时躲在车背后相拥亲吻的女人?长相还算秀气,气质不错。江瑜珊在心里暗暗为冯曦打分,回握了下大方的招呼道:“坐,冯经理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我呀,那有什么能力,不外是靠着老爸啃老罢了。现在放我出来历练,王叔一定要多提点侄女才是。”
称呼在一瞬间改变,气氛也随之而变。王铁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瑜珊,我和你爸是老交情,你再谦虚下去会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汗颜哪!”
三人围着案几坐下,江瑜珊亲自执壶煮茶,笑容可掬的对王铁说:“王叔,我爸常说起你,十几年一直和你打交道,从来没失信过。叫我对王叔一定要有礼貌。我叫他们拿了今年的顶级冻顶乌龙,您尝尝。”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电壶里的水冲出热气。江瑜珊面带浅浅的笑容提壶冲茶。光洒在她脸上,微低的颈项像枝优美的兰花,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透着光水润灵动。紫砂小壶中的水溢了出来,她熟练的端起壶往小杯里倒,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与良好的教养。她的目光淡定,却在有意无意间抬眸,和冯曦的眼神触碰间又微微一笑移了开去。
冯曦在她眼中看到了好奇,她认为江瑜珊一定是想了解她这个客户,并没有想到更多。她微笑着看着江瑜珊手腕优雅的泡着茶,寻思起与渠江开发公司即将签定的正式合同。江氏建材应该就是王铁想要推荐给她的供货商了。一个合作了十来年的生意伙伴就这样介绍给她,王铁在表现诚意的同时也说明,这个关系她撬不走。冯曦不动声色的捧起小杯在掌心搓转几圈,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嗅,这才转过杯口尝了一口。
“哟,冯经理很懂品茶嘛,看来今天这地方还真是找对了。”江瑜珊娇笑着,目光从冯曦低垂的眉眼看向她丰满的胸口。
那晚她从陈蒙嘴里了解到冯曦的一些情况,顿时没了心思,草草和陈蒙吃完离开。开车走的时候,灯光下她看到了停放在路边的一排车中那辆没有顶灯的出租车。下意识的瞥去,正好就看到了孟时怀里拥住了一个女人。
黄色的出租车,孟时怀里的女人。她终于相信陈蒙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去接一个女人下班!江瑜珊当时眼睛都湿了。不为孟时对她没意思,而是他居然会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有意思。这些都激起了她的不甘心。她难道会输给她?难道她会比她还漂亮?
车驰过,匆匆一眼她只看到了冯曦的背影。而今天,她看了个清楚。
江瑜珊对父亲曾对她说的一句话深信不疑: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占了美貌优雅富贵。为了约见冯曦,她安排来了这个收费极高昂的地方。为了与环境相衬,她特意穿了旗袍,戴了价值上百万的翡翠首饰。她相信以她家和王铁十来年的交情,王铁对她会比对一个下属亲切。讨好上司难道不是一个下属该有的行为?她要在各方面叫冯曦自惭形秽。
然而她很失望。冯曦并没有如她想象中怯懦。她今天的小洋装虽谈不上与古香古色融和,倒也清新可人。她与王铁在一起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听到她与王铁叔侄女的熟络称呼,也没有对她露出巴结讨好的态度。冯曦夸她漂亮时让江瑜珊有种自扇耳光的冲动,仿佛冯曦看穿了她为了她而打扮。
冯曦谦虚的一笑:“我只是看样学样,实在不懂茶。”
江瑜珊迅速的望了眼王铁,执壶再续了一杯,笑道:“喜欢就好。就怕我手艺不好,见真懂茶的行家见笑了。”
美丽,大方,不骄不躁,年纪轻轻在家族企业中掌控着决定权。冯曦心里感叹,江瑜珊实在是天之骄女。最难得的是她与王铁这种老江湖坐在一起并不露丝毫胆怯。她想认识自己,想从自己手里拿订单,也不像普通的供应商讨好客户时的感觉。江瑜珊仗的不仅是她江家在材料市场的实力,还有与王铁的老关系。这个认知让冯曦更加留心观察着王铁和江瑜珊。
傅铭意隔天在电话中只叮嘱了她一句:“不管王铁想要怎样,你全部答应下来。”
他没有透露更多,却让冯曦敏感的觉得这是傅铭意拿王铁开刀的圈套。然而紧接着傅铭意就去了北京开会。冯曦想不透个中的蹊跷,来到这里也只能微笑着应付。她相信,从王铁介绍江瑜珊给她认识起,一场大戏就拉开了序幕。而她,不过是傅铭意信任的中间人。一个看似在这场戏中引领故事走向的人,实则是个跑龙套的。
在与孟时捅破窗户纸之前,傅铭意的安排会叫她难受。想到曾经的恋人把她推到前台去敲锣,对于从前的甜美爱情来说是种亵渎。
不论是王铁的拉拢还是傅铭意的计划,从她的本意来说,她不想参与。冯曦握着茶杯想,也许,与傅铭意的情分真的已经淡到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她听了傅铭意的话没有反驳没有回拒在很大程度上是念着当年的旧情。王铁与傅铭意中一定要她选一个,她只能选傅铭意。
江瑜珊绝口不提渠江订单。王铁也不提。只说茶,选茶,品茶。
她父亲江维汉七八十年代就开始倒腾物资起家,如今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建材供应商。他在江瑜珊进公司后就把生意扔给了她,自己最大的嗜好就是品茶。收集上品紫砂壶,年年花重金去拍买最好的新茶请老朋友品尝。养鸟观鱼,布置庭院。江瑜珊耳濡目染,说起茶来自然如数家珍。
江瑜珊了解王铁豪放之余,近几年也喜欢附庸风雅,喝茶赛过喝酒。她深知投其所好的重要,看到冯曦对茶似乎也有点了解,更满意自己找对了地方。
“其实这里不仅仅能品茶,做的菜也不错。现在做生意要变通,寸土寸金的院子仅卖茶早关门大吉了。”江瑜珊笑容甜美,起身请王铁和冯曦移座。
冯曦这才看到厢房外还连着一处小花院,粉墙边依着翠竹几竿,放着一口老石缸,水清如镜。中间摆着一张小型的八仙桌,上好的雕花工艺,繁复绮丽,正应院子里的风景。
“这里经营的是公馆私房菜,听说主人的祖父当年在大户人家当管家,抄得的菜谱一直保存着,文革时全埋在地下舍不得扔了。我想着王叔什么馆子山珍海味没吃过呢,思来想去,吃点传统菜算了。与冯经理也是头回见面,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女人么,心思都差不多,希望冯经理也喜欢。”
王铁指着江瑜珊笑:“瑜珊,你心思玲珑,怪不得你父亲只顶了个老总的名头,什么事都交给你了。”
江瑜珊抿嘴笑道:“还不是靠叔叔伯伯们看在他的老脸上相帮,我不过就是个小辈。”说着亲热的挽了冯曦的手入席。
服务生端着三个白瓷盅进来,揭开盖子,透明的汤中放着只金黄色的蒸梨。
“虫草雪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不过这家选的虫草绝对是野生虫草,据说要蒸几个小时才行。王叔烟抽得厉害,吃这个润润肺。冯经理皮肤真好,吃这个才应了冰肌雪肤一词。”江瑜珊戏谑的说完,低头品尝。
冯曦正舀了勺雪梨吃着,正觉得清甜香嫩,听到她这样说便笑了:“我刚才看江总泡茶时还在想呢,江总漂亮得像画里的人似的,我盯着你的手都入迷了。”
江瑜珊抓住机会拨弄着手上的镯子笑道:“什么呀,不外就是这些俗物衬着罢了。单说手,冯经理的手才生得好呢,又小又匀称,什么饰品都不用,真正的素手纤纤。你看看,我的手指节就是太单薄,王叔这么大个头的人手却小,一双抓钱好手。”
江瑜珊无时无刻都满口赞语,亲切自然。又懂得不让场面沉闷,总会见缝插铁引着一波又一波的话题。直到饭吃完二人告辞离开,王铁才笑着问冯曦:“她人如何?”
“富贵逼人却很好相处。”
王铁感叹了句:“我和她父亲打交道十来年,她父亲和她一样,八面玲珑,会处事。和她家做生意,让人舒服。”
冯曦当然明白王铁话里的意思。对这样的合作伙伴,懂事会处事,能让人舒服的并不多。拿回扣走账之类的对方能安排得滴水不漏罢了。拿钱要拿得稳当,才能让王铁舒服。
她不禁有些怀疑就算她答应把渠江的钢材交给江瑜珊,傅铭意也拿捏不到王铁的短处。
今天江瑜珊仿佛只为了认识她,王铁也没有提过渠江的订单。冯曦心里犹豫着是否要点穿这件事。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就被她否定了。王铁江瑜珊不急她着什么急呀。江瑜珊想要订单,王铁一力促进这事,迟早会和她说的。
下了班,冯曦想到孟时也抽烟,便到对面的超市买了上好的雪梨和冰糖。她想着给他炖冰糖雪梨。
孟时系着条围裙开了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势在她脸上亲了口说:“材料备齐,洗尽切好,只等大厨了。”
冯曦走进厨房一看,果然各种菜和佐料都备好了。她往四周看了看说:“给我条围裙。”
孟时便背过身道:“解我身上的吧,只有一条。”
她伸手解围裙的搭扣时,孟时偏过头看她,短发下面微垂的睫毛轻轻颤动,像黑色的翎羽,墨黑发亮。他忍不住一把将围裙扯下扔开,扶起她的脸吻下去。
冯曦嘟囔着推他:“别闹,我要做饭!”
“等会。”孟时不满的将她的手拉下,吻得更深。
随着那股气息的侵入,冯曦感觉到孟时的热情有加剧的趋势。她有些心慌的想,难道现在就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饭?孟时却在这时放开了她,敲了她一记:“不专心。想什么呢?”
冯曦的脸红了,捡起扔在沙发上的围裙边系边说:“在想怎么把你煮了!”
她急步走进厨房,点火开工,听到孟时笑道:“早知道今晚不买菜了。不过,把我当宵夜点心也行。我不介意。”
冯曦怒喝一声:“去把梨洗了削皮泡水里!”
“泡水里做什么?”
“怕变色呗!等会给你炖冰糖雪梨。今天江氏建材请客,吃了道虫草雪梨味道不错,你抽烟,给你润润肺。”
冯曦干练的将汤汁勾好把鱼扔下锅,并没有发现立在厨房门口的孟时已陷入了沉思中。
第35章
吃晚饭的时候孟时有点心不焉,让冯曦皱眉。她不满的说:“我做的菜不好吃?”
她略带指责的语气凶巴巴的,一副他敢说不好吃就把菜盘子扣他头上的态度。孟时慢条斯理的说:“不,是太好吃了。酸菜鱼,素炒虾仁,甜椒肉丝,蒜茸生菜,还有一锅蛋花汤,厨房里还炖着冰糖雪梨。色香味俱全还有保健功能!我是犯愁,舍不得留到下顿吃。估计饭后我要吃键胃消食片了。曦曦,以后咱们每顿饭就只做两道菜就好,我保证连片菜叶都不留下。”
每个下厨做菜的人听到这种奉承都会喜笑颜开。冯曦心情瞬间转好,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每样少吃点,别撑着了。宁肯浪费也别撑出病来!”
孟时趁机说道:“这样,咱不逐个消灭了,拉长战线慢慢围剿,吃慢一点就好。正好,你汇报下今天的工作情况,我喜欢听。”
冯曦和田大伟在一起时,田大伟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听她报怨。公司里妖怪多,还有个让她头痛的旧情人,她的确很想有人能听,听了还能给她一些意见。不过,她马上就白了孟时一眼说:“你不就是想知道傅铭意么?”
孟时讪笑了笑,筷子精准的挟起一块细薄的鱼片,以示他内心的镇定。他现在没工夫和一个旧情人争风吃醋,江瑜珊才是大敌。如果他的感觉没错,今天请冯曦吃饭的江氏建材一定是他所熟知的江氏建材。他和冯曦没好几天,别又出什么妖蛾子。他纠结的是该不该现在告诉冯曦他家与江家的关系。
从冯曦的语气看,她以为只当生意往来。孟时想,有一次交道就会有第二次交道,如果今天江瑜珊见过冯曦,迟早是会被她知道的。
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鱼说:“我听到这个江氏建材挺耳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家。傅铭意么?你这个先锋官已经把他踹飞了,本帅不屑杀你的手下败将。”
冯曦卟的笑了,站起身说:“我去看看雪梨蒸的怎样了。今天是江氏的一个副总,叫江瑜珊的请客。江氏的少东家,挺漂亮的。你认识吗?”
看她走进厨房,孟时像变脸似的把脸上的笑容揭下了。没听到江瑜珊的名字前,他还有丝侥幸。确认的消息让他有些坐不住了。现在告诉冯曦江瑜珊是他家里二老看上的准媳妇,冯曦会怎么看?江瑜珊的漂亮大方处事周到灵活他太了解。家中二老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成了忠心的江粉。冯曦离过婚,要是知道他父母不同意,肯定又打退堂鼓。他烦燥得对着一桌美食没了胃口。
他后悔自己问冯曦这个问题,他不是简单的认识江瑜珊,他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从冯曦嘴里听到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孟时在脑中粗略的过了一遍,最近一次遇到江瑜珊是在老邓的山野人家吃饭。难道江瑜珊那晚看到了?他怜悯的想,冯曦这个傻丫头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他该怎么办呢?孟时邪恶的想起谢小姨的话,要是能和冯曦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尚方宝剑。
“傻笑什么呢?!雪梨再多蒸会儿。晚上你记得看锅里的水煮干没?别把锅烧糊了。”
孟时耍无赖,睨着她一口咬定:“我哪知道什么火候呀,肯定会烧糊!你回去干嘛呀?曦曦,搬来和我一起住吧!隔了两栋楼打电话哄你睡觉太浪费钱了。”
冯曦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啐他一口道:“想得美!”
她脸上又腾起可疑的神色,眼神游离,像极了水波荡漾的月下翠湖。孟时心头一热,手揽住她的腰抱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低头就含住了她的耳坠。
冯曦呻吟了声,那声音听得她自己都觉得春色无边。她忍着耳边酥痒的感觉,推着孟时说:“饭后一小时不适合剧烈运动。”
孟时闷笑着说:“我辛苦一点做足前戏,会控制好时间的。”
冯曦气得用手打他,兔子似的跳下他的腿,顶着一张红番茄脸说:“你敢把锅烧糊了,我以后不做只吃!”
她拿起包狠狠的瞪他一眼,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回家了。
孟时遗憾的想兵贵神速,要不是他今晚必须要打电话回家摸底,他一定会把她煮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完餐桌,然后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妈,我明天回家吃饭。嗯,回来有几天了。她也要来?”
电话那头孟母眉飞色舞的夸着江瑜珊,埋怨孟时不回去陪她。孟时一个头比两个大,江瑜珊明晚也要去家里,他再不想和她碰面也必须回去,他打了个呵欠笑道:“妈,回家再说行不?我跑了一天困了。”
孟时母亲果然心疼儿子,赶紧叮嘱了他几句就挂了。她放下电话喜滋滋地对孟时父亲说:“瑞成,阿时明天回来,他这次没有听到瑜珊就退缩了。我赶紧告诉瑜珊去,让她明晚打扮得漂亮点。”
孟瑞成端着紫砂小茶壶嗯了声,慢条斯理踱进了书房。
这座城市古老而悠久。兰溪河穿城而过,据说在河滩地里随便拾起一块碎瓷片都大有来历。城西有座山,山峰林立,山形曲折,宛若笔架,因此得名笔架山。无数的风水师指着兰溪河,远眺笔架山得出此地名士云集,文人辈出的原因。
时代变迁社会进步,古老的城市同时拥有着新旧两种面貌。沉淀在城市里的不仅有时尚精英,还有一些传统人家。比如孟家。
孟家至今保存着几十本厚厚的族谱。孟时的曾祖在清朝时就是金石名家,收藏家。家底到了他爷爷手中,开始大量收购八旗子弟败家倒腾的古玩,是古玩界有名的孟三爷。孟时父亲写得一手好书法,从不碰古器。但传闻却说孟时父亲孟瑞成鉴赏古玩的功力更在孟时爷爷之上。在这样家庭环境熏陶下,孟时初中就在古玩街淘东西玩了,读大学选文物与考古专业方向实际上是偷懒,学分好混。
孟家大宅经历了百年战火依然保存完好。文革时被抄没,孟时爷爷和父亲被平反后又归还。改革开放之后,孟家藏在笔架山里的古玩字画才完整无缺的运了回来。
孟时爷爷最恨的是被拉去游街批斗伤了颜面,去世前开了场声势浩大的展览会,在众多惊羡目光中把展品全捐了,在潮水般的赞誉和恭维声中满足的瞌然长逝。孟瑞成很低调,从不参加任何社交聚会,也拒绝替人鉴宝。
越是这样,找上门来的人越多。这年头古玩玉器似乎具备了黄金一样的储备功能,同时又颇有点风雅之意。当官的,有钱的都爱摆弄。
孟瑞成自己不看,却不拦着孟时。别人上门来遭了回绝,走孟时的后门十有八九会成。有把握的孟时自己就看了,没把握的去请教父亲,孟瑞成也会慢条斯理的提点他几句。孟时转身就隐晦的转达出去。他为人仗义,自然而然结交了很多朋友。类似于煌都的老板,山野人家的老邓。在业内还得了个斯文狐狸的号,人缘极好。
江瑜珊人漂亮,名牌大学毕业,家底殷实。她原本对相亲并不抱好感,在见到气度不凡的孟时后有点点动心,至少觉得他外形还不错。事后孟时却闲闲的告诉她成不了,她回家气得直哆嗦,对父亲说:“孟家不就是有个名声,穷书生还这么拽?”
她父亲江维汉笑了笑说:“穷?实话告诉你,你现在戴的那套翡翠首饰是你出生时孟家送来的。就因为文革时他们全家被赶到小街破房里住着,两家成了邻居,我们家对他家很照顾。在八十年代初期随便就能送出这样的货色,你还会觉得他家穷?人家不过低调罢了。请咱们吃饭用的那套八仙过海桌椅,据说是明代的。”
江瑜珊目瞪口呆。
低调,不显山显水,却能睥睨一切。江瑜珊再看孟时,完完全全的仰慕了。她非常赞同父亲的话。家里的建材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是社会名流。而孟家不同,孟家拥有百年传统与清誉。有钱人最多在保姆市场上多请几个素质高的保姆。孟家守门的秦叔却是以家仆自居,她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排场。孟家的神秘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再给孟时头上加上了道光环,加深了她对孟时的爱慕。
接到孟时母亲电话后,江瑜珊果断的选择了旗袍。孟家二老都爱穿中式衣服,孟家可能除了孟时就没有人穿时尚的衣服。她转念一想,就把孟时明天回家的事和她见冯曦联系到了一起,银牙暗咬,对着镜子里美丽的自己说:“孟时你还是孟,家,的,人!她可是离过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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