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蛛by鬼马星 网络版完-2(完)


  “童雨的亲生父母没来找过她吗?”岳程问。
  “我哪知道?”李小丹嗤笑道,“难道她亲生父母来了,还通知我来看?”
  陆劲笑了笑,没说话。
  岳程不理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当时李院长说,童雨出院后,她的主治大夫曾经打电话去童雨家,了解她的服药情况,但是童雨搬家了。
  “我想问一下,童雨住院前后有没有搬过家?”他问道。
  “没有。他们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了,从95年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李小丹以强调的语气说。
  这时候,另一个房间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李小丹连忙放下织了一半的毛线急匆匆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噢,宝宝,妈妈来了,不哭,不哭。”

  一走出李小丹家,陆劲就作了一个深呼吸说:“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在里面我都快闷死了。”
  身后的岳程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又怎么啦?”他懒洋洋地问道。
  “你行啊!陆劲!什么时候弄的假证件?!”岳程朝他瞪圆了眼睛。
  他笑起来,把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
  “嘘……你想被她听见?”
  他们快步走出一段路,直到看不见童雨家的那栋老式公房后,岳程才气急败坏地从陆劲的口袋里抓出那本假证件看起来。
  “印刷水平不错吧。”陆劲绕到岳程身后说道,“是我今天早晨出去做的,我之前记下了你的警号,很高兴能派上用场。”
  岳程把那本证件丢还给他。
  “你不要吗?”他把证件塞进裤兜。
  “废话,上面又不是我的照片!”
  “那可以去拍一张,门口就有拍宝丽来的,换张照片很容易。”
  岳程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哪有警察自己给自己做假证件的?!”他怒吼了一句。
  “随你的便吧,我只不过提个建议。”陆劲笑着说。
  他现在很喜欢跟这个警察呆在一起,其实,从今天碰见岳程的第一秒钟开始,他就希望自己整天能跟这个人呆在一起,因为只有跟这个人在一起,他们才能谈点别的,这样他才能控制自己以不去想昨晚的事,不去想她。
  元元,只要一想到她,他就会忍不住停下来发呆,就像现在这样,今天已经好几次了。
  他发现自己呆立在一棵水杉树前。
  “怎么?它是你家的吗?你看半天了。”岳程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了岳程一眼。
  “我今晚住在你家行吗?”他问道。
  岳程似乎很意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警察特有的目光审视着他,问道:
  “为什么?你跟她怎么啦?”
  陆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我……”岳程想说什么,但开了个头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咬了咬嘴唇说,“当然,你要向我自首,我是欢迎的,不过……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别跟我说什么你觉悟提高了之类的屁话。好好回答,陆劲。好吗?为什么?”
  陆劲知道,作为逃犯,他能自投罗网,岳程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但岳程是个稳重的人,做什么都需要一个理由。
  “我要跟她分手。”他静静地说。
  “分手?”
  “这样对她更好。”
  岳程看看他,冷冰冰地问道:
  “为什么昨天你没想到这个?”
  他不说话。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吵架了?发现她没你想象得好?还是……”岳程问到一半,看了他两眼,才接着说:
  “我不想与她为敌,她已经够讨厌我的了,你干吗要让我做这个恶人?再说,她会找来的,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一团火烧起来,什么都压不住。”
  陆劲没想到这个一向把破案当作人生第一大目标的警察会这么回答,他感到沮丧。
  “好吧,岳程,当我没说。”他径自向前走去。
  岳程追上了他。
  “如果她找来怎么办?”
  “你跟她说,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岳程看着他,好像终于下了决心。
  “好吧,我父母正好出去旅游了,家里就我一个,你来吧。”他说。
  “那就麻烦你了。”
  这时候,几只麻雀在陆劲头顶盘旋飞过,他忽然觉得心里一松,轻声道:“她会明白的,我的小鸟一向都很聪明。”
  
  “现在去哪儿?”陆劲上了出租车后,问岳程。
  “去一个你我都很熟悉的地方——唐山县精神病院。”岳程说。
  “去见谁?”
  “我刚刚在那里接电话,你不是在旁边吗?你可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听见。”岳程不耐烦地回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我们去见那家精神病院的院长李亚安。因为我们的人查到,金小慧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他的,刚刚不是那个女人还给了我们一张童雨的照片吗?我们正好再去问一下,这个童雨跟当年住院的那个童雨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李院长认识童雨,对她还有印象,上次我问过他。”
  “李亚安?”陆劲觉得这个名字好熟,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
  “怎么,你认识?”岳程马上感觉到了。
  “以前有个心理医生到里面去看过我,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陆劲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精明能干的模样,高级西装,老人头皮鞋,金表,打扮得很讲究,说话也很有技巧,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但岳程的回答却是:
  “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不过说话还算简洁。”
  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陆劲发现搞错的是岳程,站住他面前的赫然就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李亚安。
  同样的发型,同样锐利的眼睛,还有同样直截了当的开场白,陆劲第一眼看见李亚安,就非常肯定,这就是那个当年打破他心理防线,最终说服他活下来的心理医生。
  “陆劲,你老了。”李亚安站在书架前转过身,首先看到了陆劲,陆劲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转向旁边的岳程。
  “你好,请问你是李院长吗?”岳程似乎很茫然。
  李亚安点了点头道:“对,我是。”
  “那我上次见过的那个……”
  “对了,我听说有个警察曾经来过这里,难道就是你?”李亚安目光锐利地盯着岳程,。
  “对,我叫岳程,C区警署刑事科的,对不起,上次我见到的那位院长好像年纪更大一些。”岳程似乎更想跟上次的那个老头说话,但陆劲却恰恰相反。
  “你说的可能是我们这里的李正光院长,我是副院长。”李亚安的眼珠转了转。
  “啊。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两位李院长。”岳程好像终于释然了,他上前像老熟人那样跟李亚安握了下手。
  “按理说应该叫我李副院长才对,我不常在这里办公,在S市精神卫生中心,我有另外一个办公地点。请坐。”李亚安很潇洒地请他们两人在他宽大的原木办公桌对面坐下,随后,陆劲觉得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自己,“你怎么在这儿,可以解释一下吗?”他问的是陆劲,但是陆劲觉得这问题由岳程来回答更妥当,他回头看了一眼岳程,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劲现在正在协助我们办理一个案子。”岳程简短地解释道。
  “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
  “对不起,今天出来得匆忙,我的证件没带,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疑义的话,可以立即打电话去警署核实。”岳程沉着地说。
  
  李亚安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岳程的解释。
  “好吧,我相信你。其实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只不过没见过你本人,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李亚安问岳程。
  “金小慧你认识吗?”
  “认识,她是我的病人。她怎么啦?”李亚安双手放在桌上,手指交叉在一起。
  “她被谋杀了。”岳程说。
  李亚安怔住了,片刻之后,他问:
  “金小慧被谋杀你们怎么会找到我?”
  “因为我们查到你们之间有电话往来。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吗?”岳程问道。
  “她是我的病人,她有心理问题需要帮助。”李亚安再度把目光投向陆劲,“我知道她也认识你。”
  李亚安看人的目光向来都是冷冰冰的,说话方式则简单直接,几乎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作为一个把与人沟通作为职业的心理医生,陆劲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就像冬天的玻璃台面,虽然很冷,但距离却很近。你不一定喜欢他,但肯定会相信他。
  2005年,陆劲在自己的单人牢房第一次看见李亚安的时候,他已经绝食三天了。当时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监狱的管教为了让他吃口饭,曾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但他都置之不理,事实上,他也没力气说话了,他只觉得好烦,本想安静地离开人世,却老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到了第四天,他觉得身体明显比前一天更虚弱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于是,他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但没想到,死神没来,来的却是戴劳力士金表的李亚安。
  “呵,你就是那个本该死却没有死的杀人犯吗?”这就是李亚安的开场白。
  他知道这个人不是管教,但他照例不搭理。
  “为什么不说话?想省点力气多活两天?”没想到,这人说了这么一句。
  他禁不住转过脸去看了一眼来人,一个梳着整齐分头的男人,年龄不大,有一张神情冷漠的脸。
  “你是行刑官吗?”他听到自己问了一声,他期待这个人手里正好拿着一支装满毒液的注射器,如果现在能给他来一针他就解脱了。
  “我是李亚安,犯罪心理学家,精神科大夫,警方让我来跟你谈谈。”李亚安说,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劲不说话,他知道在他死之前,总会有这号人出现的。
  “听说你正在绝食。嫌饭菜味道不好吗?”李亚安翘起二郎腿,样子很悠闲。
  陆劲不理他,这个人在诱他说话,这很明显。
  接下去,牢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陆劲躺在床上,背着李亚安,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他闻到一股浓郁的现磨咖啡的香味,还有一股奶油味儿!这是他在咖啡馆和蛋糕房里经常闻到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在做梦吗?他这一生对蛋糕向来缺乏抵抗力,所以半是因为好奇,半是出于本能,他咽了一下口水后,终于把身体转了过来。他看见这个衣冠楚楚的李亚安正在装模作样地看报纸。
  “喂,你当这里是你家客厅吗?”他实在忍不住了,说了话。
  李亚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头从报纸上抬起来扫了他一眼,说:
  “请稍等。”
  陆劲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他禁不住又问。
  “请稍等。”李亚安又回答了一遍。
  陆劲很生气,心想,是不是所有的心理医生都喜欢这样故弄玄虚?这个人究竟在让他等什么?有什么好等的?
  “请你把话说清楚。”不知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因为闻到了咖啡的味道,他坐了起来,直视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心理医生。
  
  “现在离下午三点还有两分钟,”李亚安继续低头看报纸。
  陆劲仍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时候,他发现李亚安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个小圆餐桌,上面有精美的餐具、正冒着热气的咖啡壶、三块巧克力松仁蛋糕,一份显然是刚做好不久的松饼,旁边的小盘子里还有两份法式土豆火腿鸡肉派,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了糖衣炮弹的意义。
  “谁允许你在这里喝咖啡的?”他又咽了一下口水,问道,问完之后就觉得自己问得很傻,李亚安这么做肯定已经得到了监狱方面的同意。
  李亚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报纸放下了。
  “陆劲,我看过你的档案,我知道你很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蛋糕。”他说。
  没错,这是他的最爱,他后悔怎么会跟警察说。
  “我不会吃的。你不用白费功夫。”他道。
  他本打算趴下去,继续睡觉,但可能是因为想临死前再看两眼那几块可口的巧克力蛋糕,所以,他坐着没动。
  “你别误会,这些东西不是为你准备的。”李亚安平静地说。
  陆劲知道这是在胡扯,搞那么多花样,无非就是为了引他吃东西。虽然,咖啡和蛋糕的香气已经在瞬间攻破了他的大半防线,但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没说话。
  李亚安看了下腕上的手表,说:“啊,三点到了,我的午茶时间。”
  接着李亚安就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不是想让我打消绝食的念头?我说了这是白费功夫。”他当时很想冲上去掀翻对方的桌子,但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把美味可口的巧克力蛋糕弄到地上,而且他怕自己会一时失去控制,爬到地上去舔蛋糕屑,现在他的状况很可能会驱使他做出这种疯狂行径来。
  李亚安津津有味地把一块蛋糕放入嘴里,然后一边品着滋味,一边说:“你尽管绝食好了,我说了,这是我的午后点心。”
  “滚出去!”他终于发火了,但他太虚弱了,骂得有气无力的。
  李亚安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道:
  “陆劲,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地方,这是监狱。只要国家允许,我在你的牢房干什么都行。更何况,我其实在帮你。”
  “帮我?”
  “你不是想死吗?我在帮你早点完成这个心愿。听说一个人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受到严重刺激,会血管爆裂而死。”李亚安的声音冷酷无情。
  陆劲一直认为李亚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最后还是会给他吃蛋糕的,因为那些食物对李亚安一个人的胃来说,显然是太多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那天李亚安真的连蛋糕屑都没给他吃。他眼巴巴地看着李亚安把没吃完的蛋糕放进了一个纸袋,当时他失望地快晕倒了,但是,就在他重新趴到床上准备自杀的时候,他听到李亚安向他甩出了一句话。
  “空了三天的胃,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如果你想吃点好的,就先喝一星期的粥吧,我下星期再来看你。”
  他为这句话内心交战了好久,最终还是投降了。他后来把这种妥协归咎于他牢房里久久未能散去的咖啡味,就在李亚安离开的当天晚上,他终于吃了一碗粥。而在李亚安也很守信用,第二个星期果然如期到访,并为他带来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杯热咖啡。在那之后,他们总共进行了三次面谈,李亚安最终说服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陆劲跟李亚安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对这位治疗方法独特的心理医生相当欣赏,甚至在内心还稍稍有些畏惧,因为他知道,李亚安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不仅具有洞悉他人内心的本事,而且做事相当有手腕。
  
  “金小慧有什么心理问题?”岳程问李亚安。
  “她的问题是过度看轻自己,说通俗点,就是自卑。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对男人缺乏吸引力,她很担心自己会终老一身。”李亚安说,目光朝陆劲溜了一眼,站起身来,走到橱柜边拿了两个一次性水杯出来。
  “她跟你说过些什么吗?她有什么困扰?”岳程继续问。
  李亚安走到饮水机前,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两包速溶咖啡来。
  “她最主要的困扰是她最近新交的男朋友。”他冲了两杯咖啡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陆劲面前时,抱歉地说,“没有现磨的,只有速溶的。”
  “谢谢。”陆劲情不自禁地朝他微微一笑。
  “不必客气,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李亚安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早知道今天要来看你,我会带土豆鸡肉派给你。”
  李亚安曾经告诉过陆劲,他平生最喜欢的食物都跟土豆有关。
  “哈,那我应该准备一瓶红酒才行。”李亚安笑道。
  岳程可没兴趣听他们说废话,抽个空,马上插嘴问道:“李院长,金小慧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男朋友有什么地方让她烦恼?”
  “她的男朋友是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喜欢撒谎,有暴力倾向,而且一直跟他的前女友纠缠不清。他从来没跟女友结过婚,却对金小慧说,他曾经离过一次婚。这种行为很令人费解。”李亚安皱起了眉头,他喝了口茶说,“我不认识她的男朋友,但知道对方是个医生,比她大几岁,经济条件不错,自己在环线内有一套120平方的公寓,有辆帕萨特车,银行存款应该也不在少数。而且,在他不发脾气的时候,据说是个很风趣可爱的男人,总之,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岳程问道。
  “就在两星期前,她打电话给我,说想跟我谈谈,我正好在市里,就跟她一起到思南路的咖啡馆坐了一会儿。”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想分手,但又怕分手之后再也没男人要她。她怕下一个男人会为此嫌弃她。她很犹豫,也很痛苦,想让我为她出出主意。”
  “你有没有给她一些建议?”岳程道。
  “我建议她分手。那个男人显然心理不健全,他曾经把她打得鼻青脸肿,还对她进行了性虐待。具体细节我就不说了,总之,我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劝她尽早分手。我就说了这些。”李亚安摊了摊手,随后问陆劲,“她应该跟你说过不少吧,她把你给她写的信给我看过,哈哈,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会成为你的牺牲品了,陆劲,你天生就有哄女人的高超技能。”
  “过奖了,我只是给了她一点建议而已。其实给她回信,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陆劲不希望听到别人再提起他过去的历史,所以,他问道,“那她最后有没有听从你的建议?”
  “她说要考虑一下。你见过她,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优柔寡断,妄自菲薄,她就是那种就算犯了错,也没勇气纠正的人。她的恋爱完全是一场闹剧。她被打伤后,我曾经到医院去看过她,她那时候就问我该怎么办,我劝她分手,她还很坚决地表示她会听我的,但是后来每隔两天,她的主意就会变一变。”李亚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那么你最后一次接她的电话,是什么时候?”
  李亚安的目光飘到屋顶的一个角落,又飘了回来。
  “就是昨天上午。大概10点钟左右。”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打算分手,已经决定了。不过,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所以,我也只是听听而已。”李亚安笑了笑说。
  “有关金小慧的经济状况,你知道些什么?”
  “她经济独立,有自己的存款,但没房子,她一直想嫁一个有自己住房的男人。这方面,她又很现实。我们之间很少谈这方面的事,她几乎只跟我谈她的感情生活。”
  这一点陆劲完全相信,金小慧给她的信里,也几乎说的全是她自己的感情。陆劲对此唯一的解释是,她真的为此非常非常烦恼。
  “如果你想起别的,给我打电话好吗?”岳程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可以。”李亚安把岳程的电话号码放进了抽屉。
  陆劲知道,接下去该轮到童雨了,果然,岳程拿出了那张刚刚李小丹给他们的童雨的照片。在这照片里,童雨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她跟李小丹两人站在小河边,手拉着手,微微笑着。
  “我只有这一张照片。她以前的照片都让我姨妈都处理掉了。”李小丹说。
  李亚安眯着眼睛对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它放下来。
  “我对她没印象,如果她曾经在这里住过,那应该不是我的病人。我建议你们去找这里的护士问问,,我知道有的护士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她们应该最清楚,当然,你们还可以问问上次的李院长,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记人的本事一流,他现在就在隔壁自己的办公室。”李亚安说。
  10分钟后,他们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照片中的童雨就是在这家医院住过的那个女孩。
  
  14.再次确定嫌疑人
  
  下午4点半左右,他们跟随李亚安的车一起回市区,在车上,陆劲笑着对坐在驾驶座上的李亚安说:“李医生,我该恭喜你啊。”
  “什么事值得恭喜?”
  “你结婚了。”陆劲说。这时岳程才注意到李亚安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白金戒指。
  李亚安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我还以为你会单身一辈子呢,李医生,我记得那时候你说婚姻对大部分人男人而言,都是无用的附属品。现在,到底是哪位女性把你俘虏了?”陆劲开玩笑道。
  “对,我是说过这句话,不过,我记得你曾经劝过我,人生什么滋味都应该尝一尝,我正好没结过婚。”李亚安的语调轻松。
  “很荣幸,李医生也会听我的劝。”陆劲望着窗外,说道。
  “这不奇怪,好的病人也是好的医生。”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性能让你乖乖就范,有没有你太太的照片?”
  “我可没有随身带太太照片的习惯。再说,我太太可不是什么大美女,她是个普通人。”李亚安微笑着说。
  他们两个倒还真熟,岳程心想。他听到陆劲在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在市里工作,不知道你还是精神病院的院长,你是什么时候去那里的?”
  “2001年5月。”李亚安回答得很清楚,接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是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你也想当侦探?”
  “啊,别误会,只是随便问问。其实,2001年3月,我曾经去过你所在的这家精神病院。”陆劲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
  “我就是去看刚刚照片上的那个女孩的,她叫童雨,看来这总算是真的。”陆劲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你看到过她?”
  “对。看见过。”
  “那岳警官何必拿着照片四处打听?只要问问你不就行了?”
  “他不相信我。”陆劲好像挺委屈。
  岳程回头瞪了他一眼。
  “靠他一个人的记忆怎么行?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接触她的机会更多,如果他们都说是她,那才能说明他的记忆没错。”岳程道。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我知道。”李亚安平静地说。
  “还是李医生了解我。”陆劲轻浮地笑起来。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她跟我们现在的一个案子有关,她……”岳程还没把话说完,陆劲就指着窗外大叫,
  “看!童雨!”
  岳程被吓了一跳,连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这时候陆劲又说:“哈哈,对不起,看错了,对不起,李医生没吓到你吧?”
  “我没事,你不要自己吓到自己就行了。”李亚安语调冰冷。
  “我只不过看到一个女人跟童雨很像而已。”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李亚安道。
  “也许吧。”陆劲笑起来。
  车里的气氛很快又恢复了轻松和融洽,岳程在旁边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谈话内容大部分跟吃有关,这让他禁不住想到家里冰箱里的那锅红焖牛肉,这是他母亲特意为他煮的,前后共焖了三个多小时,想想都快流口水了,他现在是归心似箭。
  两个小时后,李亚安把他们送到市中心,他们终于下了车。
  “这个人到底是开餐馆的,还是心理医生?”一下车,岳程就没好气地说。
  陆劲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你不觉得谈点吃的,可以舒缓神经吗?你太紧张了。”
  “回家,回家!我被他说得都快饿死了。”岳程早已饥肠辘辘,自从今天早晨跟罗小兵他们吃过那顿早茶后,他还没进过食,现在他急需补充些能量,因为他预感到,今晚他跟陆劲一定会熬夜说话。
  
  元元觉得浑身好像散了架,虽然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当它真的来临时,她还是觉得就像被一个迎面跑来的陌生人扎了一刀,猝不及防,无法避让,且一刀就被刺中了要害。
  她下午5点左右回到前一晚的住处,屋子里空空如也,他用过的牙刷毛巾都还在,但已经没了他的踪影,连她早晨带回来的箱子都不见了,一定是父亲带走了,她想,几分钟后,她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她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发现一封陆劲给她的信,全文如下:
  “元元:
  以前,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跟你相拥入眠的情景,但是昨晚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永远只是镜花水月,只能想想而已。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很生气,你会觉得我在夸大事实,但只有我自己明白,这种事不是没原因的。我在受惩罚。元元。
  我杀了人,所以就得受惩罚。这不关法律什么事,而是天意。
  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对我真好。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这么好,我本来以为你对我的感情,爱和恨应该各占一半,但现在却发现,你对我,百分之百都是爱,这让我觉得幸福的同时,又觉得非常难过。因为,我也希望你幸福,而且希望你不仅仅是现在幸福,将来也能幸福,而你我都知道,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我不想你只为了快活几天,痛苦一辈子。
  元元,我是个杀人犯。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它不会因为你的爱,我的爱而改变。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如果我有电脑,我会把这句话复制一百遍给你。
  写到这里,你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走了,别来找我,也不要再过问这个案子。
  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当我是一摊垃圾,一脚跨过去后,就别再回头了。
  我不会再见你了。
  你的行李,我已经让你的父亲带回去了。
  你回家吧。
  陆劲。”
  
   她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这封信,她已经看了好多遍了,每看一遍,她都在心里骂,陆劲你这个混蛋!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混蛋!你答应我要留下来的!骂完了,她又再看了一遍,心里又想,这混蛋的字写得可真漂亮!飘逸洒脱,又不轻浮,笔底还很有力,而他写信的口气,就像他给她的印象,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有时候,她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个女人。
  她想到了他瘦长的手指,他的手比一般男人小一点,虽然早年干过很多粗重的农活,但摸上去并不粗糙,她曾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只觉得难以形容的绵软和温暖,常常让她忍不住想咬一口。
  “元元,我是个杀人犯。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它不会因为你的爱,我的爱而改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句话,她都禁不住会想到他的手,还有他老是半开半张的眼睛。他很少睁大眼睛,这兴许是习惯,也兴许是他的一种伪装,所以她以前常笑他,“你喜欢眯着眼睛,一定是以前经常偷看女生养成的臭毛病!”,他回答她,“我碰到的女人都不需要偷看,除了你。”当年16岁的她,听见绑架者说出这句话,虽然心里恨这个人,却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她怎么忘得了他?
  现在,她还喜欢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她喜欢吻他的嘴唇,喜欢闻他嘴里那股淡淡的甜面包味,他好像永远都在吃甜食,所以每次吻她,她都会产生旺盛的食欲,她想吃他,怎么吃都吃不够,她总想把过去没敢吃的都吃回来。
  还有什么?对了,他的声音。
  她喜欢听他说话,听他像叹息那样地叫她:“元元,元元,元元……”
  很多年前,有一次他不知因为什么事喝醉了酒,深更半夜,他走到她面前,一个劲地求她,元元,抱抱好吗?就一次,你抱我一下好吗?她假装没听见,他一直求了她十几遍,她才勉勉强强地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谁知道他猛地甩脱了她,奔出屋去。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走以后,她整夜未眠,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出车祸,会不会去死,因为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活得很累,很绝望。
  那天晚上他一定想到过死,就像昨晚一样,她想。
  
  晚饭后,岳程和陆劲在客厅的饭桌前重新坐了下来。
  “拿出来吧。”岳程说。
  “什么?”
  “少装糊涂,一号歹徒的信和照片。”岳程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陆劲的衣襟。陆劲没带行李,那些千里迢迢从安徽带回来的信被放在他的衣服里。
  果然,陆劲拉开拉链后,从里面拿出一叠信来。
  “给你,我已经全部整理过了,对重要的段落,还作了标记。”陆劲说。
  “照片在哪里?”岳程想先挑简单的看,他戴上了手套。
  陆劲找出一个白色信封来,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它们是4张照片和一张便条。
  “这就是一号歹徒当初在电话里说的,要给你介绍的女朋友?”
  “是的。”
  “照片不太清楚。”岳程发现,这些照片很像是偷拍的,场景各不相同,有的在街上,有的在公园里,主要人物在照片中不显眼,也没有正对镜头。大概一号歹徒也知道这些照片不够清晰,所以他还特地用红色记号笔在4位女主角的头部各画了个圈,但任何看过照片的人都会这样的印象,这根本不是在介绍对象,而是在给另一个杀手确定刺杀目标。
  跟随照片一同寄来的是一张很短的便条,内容只有10个字:
  “猜猜她们的性格和职业。”
  没有问候,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岳程觉得这是一号歹徒第一次说话如此简洁。
  “只有这一句话吗?”他晃了晃这张便条问道。
  “对。”
  四张照片中的女主角年龄、打扮、场景各有不同,岳程从中抽出一张,放到陆劲面前。
  “一号让你分析一下这四个女人的性格和职业,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先从A开始。”这张照片的女主角是一个背着灰色书包的年轻女子,身材微胖,她正靠在公共汽车的站牌上吃雪糕。
  “这个,我认为是学生,逃学了,性格有点轻浮,没责任心。”陆劲抿了一口绿茶说。
  “你怎么知道她逃学了?”
  “看这儿!”陆劲指了指女孩背后的一栋百货大楼,岳程这才发现这栋百货大楼的玻璃表面印照着一个时钟,那时候是下午一点。这时间,学生是应该在上课。
  “好,下一个。B小姐。”岳程把第二张照片推到陆劲面前。
  B小姐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穿着职业套装,腋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正从一家小饮食店里走出来,她一边走路,一边在用纸巾擦嘴,看上去好像刚刚吃完饭。这次,岳程仔细看了照片的背景,他确定没有遗漏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个人应该是个推销员,表面光鲜,实际上,收入很低,工作也很辛苦,性格方面,可能比较拘谨。”陆劲把那张照片平摊在第一张照片的旁边。
  “你从哪里看出她是推销员?”
  “我乱猜的。”陆劲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事隔这么多年,我早忘了我说过些什么了。”
  这倒也是。
  “那么C小姐呢?应该很好猜吧。”岳程又摆出了第三张照片。
  C小姐剪了短头发,穿着白大褂,正站在草坪的一角独自沉思,看上去她不是医生就应该是护士。
  “是个护士,性格开朗随和。”陆劲果然这么说,他好像对认照片的游戏感到很厌烦,随手把那张照片丢在桌上。
  “喂,你合作一点好不好,毕竟我也是你的房东,刚刚还请你吃了饭。”
  “你问的这些都是废话,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好啦,好啦,最后一个。”岳程带着哄骗的口吻说着,把第4张照片摊到了陆劲面前。
  
  在这张照片中,D小姐正坐在古董店的柜台里低头看杂志,她肩上背着白色挎包,在她身后不远处,身后有两个男人正坐在红木桌边饮茶。
  陆劲瞅了一眼照片,道:“她应该是老板娘。后面的两个男人中,应该有一个是老板。我想,只有老板才有资格坐在红木椅子上边饮茶边聊天。另外,看她把包背在肩上,应该不是女营业员,但只有店里内部的人才能坐在柜台里,所以我猜她应该是在等老公。”陆劲说完,喝了一口绿茶。
  有点道理。
  “那性格呢?”岳程仍追着问。
  “脾气好,没别的。”
  岳程抬起头盯着陆劲。
  “好吧,你认为我现在跟你说的都是废话,请问你是不是从这些照片里看到了别的什么?”他问道:
  “你没发现吗?”陆劲反问。
  “快说。”
  陆劲看了他一眼道:“她们是同一个人。”
  什么!岳程大惊。他急忙把这四张照片再度摊在自己面前,仔细审视了一番,果然,他惊骇地发现,这四张照片中的女主角长得非常像,只不过,也许是因为长相太普通的缘故,发型和衣着一旦改变后,就很难认出来。
  “妈的,她们真的很像。”他道,“不过就这样肯定是同一个人好像太……”
  话说了一半,他就恨不得把前半句吞回去,因为他发现这四个女人在身体的同一位置——咽喉处——都有一颗痣。
  “这……没错,是一个人。”他有点沮丧地承认。
  “这是今天早晨才发现的,以前我也认为是4个人,还给歹徒寄去了我对这4个女人的评价。”陆劲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今天重看这些照片后,我还发现一个以前我不可能注意到地方。”
  “什么?”
  “我认识这个女人。”
  岳程再次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是谁?”
  “容丽护士,我在监狱受伤时她曾经护理过我。”
  岳程明白陆劲为什么要说这是个“以前不可能注意的地方”,因为陆劲是在进监狱后,才认识这位护士的。
  “容丽也是赵天文的太太。”陆劲继续说。
  岳程正想问,赵天文是谁,陆劲就回答了他:“还记得我在广播电台作节目时,一号歹徒提供的那个案子吗?古董商貌似自杀,其实是被小她15岁的妻子谋杀的。赵天文就是这个古董商,1998年他自杀了,他妻子正好比他小15岁。他的妻子就是容丽。”
  赵天文和容丽这两个名字对岳程来说非常陌生,但他知道,他们肯定跟案子有关,于是他没好气地问:
  “你是不是找别人在帮你偷偷在做调查?”
  陆劲喝了一口茶没说话。
  不用问,这等于是承认了。
  岳程还马上猜到,这个秘密调查员跟送陆劲衣服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简东平。简东平的老爸是著名律师,他绝对有办法调查到这些内幕资料。但是,他现在不想计较这些。他只想知道,陆劲还隐瞒了什么。
  “陆劲,现在看上去一号歹徒给你介绍女朋友是假,让你认清楚这个女人才是真,如果他曾经拍过她不同时期的照片,那就说明他一直在跟踪她。而你说,你认识这个女人,她在监狱护理过你,她还是什么古董商的妻子,跟一号歹徒提供的案例相符,看来这女人很关键,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她是什么人吗?”岳程道。
  “还记得我更你说过的两个劫匪的故事吗?你大概还不知道种乔是谁吧,好,让我慢慢告诉你。”陆劲坐直了身体,一边喝茶,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20分钟后,岳程不得不站起身来到窗口去透口气。
  他真没想到,仅仅几天,陆劲的秘密调查员就已经把20年前那宗古董商被杀案的背景全调查出来了。原来钟乔就是那个被杀的古董商,他曾经参加过一个中学的古董兴趣小组,赵天文就是其中的成员,而赵天文于1998年自杀了,他的妻子是比他小15岁的护士容丽,一号歹徒为电台节目提供过一个案子,案件背景跟容丽和赵天文的情形很接近,另外,一号还曾经跟踪容丽,并将容丽的照片寄给了陆劲。
  岳劲觉得这表示,一号歹徒一直很关注这个女人,同时他也希望陆劲能够认识她和记住她。
  “你给歹徒回信,说了你对这女人的感觉之后,他回信怎么说?”
  “他没回信。”陆劲道,“至少,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信,回信时没有提到这女人,所以后来我也就没再提。”
  “你知道我最惊讶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没想到元元的老爸也牵涉在里面。”
  “我就是为了接近邱源,才进的纽扣俱乐部。”陆劲道。
  “我也没想到元元那么投入,竟然会亲自调查。”他叹息道。
  “是啊,她替我们找出了范围,凶手应该就在这几个人之中。”陆劲平淡地说。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岳程站在窗前,转过身来。
  “吃完午饭,她给我打过电话。”陆劲凝视着桌面,声音轻了下来。
  岳程没功夫研究陆劲脸上的表情,他在心里把思路又理了一遍。
  没错,元元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有嘉宾才会只知道郑小优的存在,却不知道她已经休假的事实。这个嘉宾还可能听到过元元和同事的议论,他知道这位总编室秘书工作认真负责,不会把任何一封来信随意丢弃,所以才会把信寄给她,一号歹徒肯定是电台的嘉宾。所以嫌疑人总数应该是160人。
  接下去,一号歹徒还应该符合另一个显著特征,即,他应该是公安系统的人,或正在从事与此行业有关系的职业。因为只有内部的人才有机会了解到陆劲的信件已经移交给了他的母亲,也才能知道陆劲在安徽农场的家庭地址。这样,嫌疑人范围就由160人缩减至10人。
  一号歹徒必须符合的第三个条件是,他认识陆劲,也了解他的案子,还曾在近几年接触过陆劲,否则他不必通过警方找到陆劲,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所以,如果元元作的测试准确的话,那么嫌疑人的范围再次缩小,现在是4个。
  虽然岳程并不完全相信元元的测试,但他觉得元元的方向是对的,所以他打算让王东海他们重新对这10个公安系统的人再作一次详细的调查,以确定元元列出来的这4个人是不是嫌疑人。
  不过他想,即便只有4个嫌疑人,要调查完所有这些人在所有杀人案件中的不在场证明,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因为光一号歹徒给出的死亡名单上就有25名受害人,现在还得加上最近被害的罗秀娟和金小慧,至于童雨和她的父母,虽然还不能确认这一家三口是否是被一号歹徒所害,但他们的死应该多少与之有关。另外,还有1997年三岁男孩钟明辉的死……岳程觉得如果不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的话,他可能到退休时还纠缠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狗屁案子里,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头晕。
  “你对元元设定的嫌疑人什么感觉?”陆劲问他。
  “我也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我不是说了吗?她很投入。”
  “她是很投入。”陆劲轻声说。
  岳程厌烦地横了他一眼,心道,又来了,又来了,每次提到她的名字都要发一阵呆,那干吗还杵在我家?我家可不会因为接待一个杀人犯而感到荣幸的。
  “她是为了你才投入的。”他冷冰冰地说。
  陆劲装作没听见。
  这时候,岳程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翻开一看,是元元。
  “她打来的。”他对陆劲说。
  陆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接了电话。
  “喂,元元。”
  “岳程!他在你那里吗?”电话一通,对面就传来她又急又冲的声音。
  “嗯……不在。”他看了一眼陆劲,答道。
  “你今天下午跟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跟他分的手?”她问道。
  “我们去了一次精神病院,回来后,我们就分手了,他说他要出去走走。”他说着说着,心里难受起来,他并不想骗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
  “元元,你看我正好有点事……”
  “岳程,他就在你身边对吗?”她忽然急急地问道。
  “不,他不在。”不知为何,他有点慌,他又抬头瞥了一眼陆劲,后者正用手支着脑袋,低头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他不可能住旅馆,他没钱,另一方面也不安全,岳程,我知道你最希望他跟你在一起了,因为这样你就觉得自己仍然能够控制他,对吗?他一定在你那里!”
  “元元,我在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功利的人吗?”他忍不住吼了一句,心里更难过了。
  “你是什么人我不管,但我警告你,如果你把我的男人藏起来,我就跟你没完!”
  妈的!我该怎么办!她已经生气了!
  岳程正在踌躇间,就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命令道:“把电话给他!”
  岳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陆劲身边,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他再也不想管这两个人的破事了,同时,他也下了决心,等一复职就去相亲,他相信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元元一个女人,以他的条件说不定还能找到个更温柔,更漂亮的。加油,岳程,他对自己说。
  他看见陆劲拿着电话听了一会儿,随后“啪“地一下关了手机,并把它丢在桌上。
  “喂,……她跟你说了什么?”
  陆劲没说话。
  电话却又响了,还是元元。
  “元元,刚刚是手机自己断了。”他艰难地说。
  “不,是他挂断的,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地址给我!”她高声喝道。
  他不知该怎么办。
  “快点给我!你不给,等我查到我就给你好看!”她火冒三丈地威胁道。
  无奈,他只得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放下电话,他看见陆劲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惊慌和焦虑。:
  “她问你要地址干什么?她要来是不是?”陆劲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慌乱地说,“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吧,你多保重。”
  
  “她问你要地址干什么?她要来是不是?”陆劲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慌乱地说,“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吧,你多保重。”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岳程连忙拉住他。
  “喂,喂,喂,你不至于吧,跑什么呀?”
  陆劲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我不想见她。”
  “为什么?”
  陆劲没说出理由,而是又强调了一遍那句话。
  “我不想见她。”
  说完他快步朝门边走去,眼看着他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岳程连忙追上去,把他硬拉了回来。
  “陆劲!见一面有什么大不了的?!”岳程放开他的袖子大声说。
  “我跟你说了我不想见她,你为什么就听不懂?”陆劲很不耐烦。
  奇怪,她就这么可怕吗?居然能把眼前这个变态杀手吓成这样,岳程发现陆劲的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你就算真的不想见她,也不能走。”他盯着陆劲严肃地说,他想陆劲应该明白他的潜台词:陆劲,你是个罪犯,你没有自由,你得在我的控制之下。
  陆劲听明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朝窗外望去,然后回过头来对他说:
  “那你想办法不要让她上来,我不能见她。”
  “我怎么拦她?如果她非要上来怎么办?我不一定能挡住她。”岳程想到元元的伶牙俐齿和她那张充满怒气的俏脸,他就有点怯场了。他可不想得罪她。
  哪知听到这句,陆劲忽然提高了嗓门。
  “岳程,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怎么会挡不住她?”
  “你他妈的才不是男人,见个面怕什么?杀人都不怕,还怕她?”岳程也有点火了。
  “我不是怕她!”
  岳程瞪着他,吼道:“爱她就要她!不要在这儿给我废话!你以为我爱管你们这破事吗?!”
  陆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岳程看见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心烦,他忍不住大声说道:
  “陆劲啊陆劲,我一直以为变态杀手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干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你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你是我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婆妈的变态杀手了!你杀人时的那股子狠劲到哪里去了?见个面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能把你吃了?就算你要分手也可以当面说,你这么躲着算什么?!”
  他还想说几句,但忍住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好婆妈,既然陆劲不想见她,跟她说一声不就完了?这关他这个局外人什么事?可这时,陆劲开口了。
  “好吧,你让她上来吧。”他道。
  岳程有点想扇自己的耳光。他在心里骂道,岳程啊岳程,你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蠢啊,人家既然不想见面,你干吗非逼人家见面?好吧,现在人家要到你家来亲热了,在你的地盘,跟你喜欢的女人卿卿我我,而且这还是你自己说服这个男人的,真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岳程的脑海里闪现出元元扑到陆劲怀里狂吻他的场面,这种事她肯定做的出来,不仅做得出来,而且做得肯定还特别漂亮特别彻底,而陆劲呢,岳程现在忽然就懂得了他那句“我不想见她”的真实意思——他是怕见了她之后,所有的决心都会被她的热情冲垮,所以,如果真的要分手,他只能躲开。妈的,我到底为什么要说服这个人见她?岳程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岳程随口说了一句,他现在心情很糟糕。
  “你没问她在哪里吗?”
  他没回答陆劲的这句话,而是反问道:“那你们……你们,要不到我的房间,去,聊一聊?”他把重音加在最后三个字上,他希望陆劲明白,他只希望他们——“聊一聊”。
  陆劲用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很平静地说:
  “我们就在客厅,你不用离开。”
  
  陆劲听见岳程开门的声音,接着就从门口传来元元急躁的声音。
  “他在哪里?”她好像在大喘气,大概是奔来的。
  岳程可能是用手势代替了回答,不一会儿,她就失魂落魄地奔了进来。看见他时,她的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转瞬间跑到了他的跟前。
  “你好,元元。”他首先打了招呼。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好像在考虑该怎么接他这句不冷不热的开场白,又好像单纯只是在看他。他发现她眼睛很肿,一定是哭过了。一想到在发现他离去后的这几个小时内,她可能一直在流泪,他就心痛不已,但他明白,如果他现在松口,一切就会前功尽弃,为了她的将来,他现在只能狠下心肠。他忍住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头发的欲望,转身走到了窗边。
  她马上跟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正对着他。
  “陆劲!你为什么不守信用?!”她瞪着他,声音颤抖地质问道。
  “我想我已经把话都跟你说清楚了。”他看着窗外,冷冷地答道。
  “看着我。”她道。
  他不理她。
  “看着我,陆劲,你看着我!”她吼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朝她身后望去,他发现岳程好像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岳程!”他像叫救星一样叫了一声。
  岳程停下脚步,表情呆滞地看着他说:
  “你们聊,我去自己房间打个电话。”
  “你先把她送下楼再去打电话。”
  “陆劲!”她尖叫了一声。
  他走到了岳程的面前,用眼神恳求对方照他说的去做,但岳程没反应。于是,他只得对岳程说:“喂!她是你家的客人,你先送她下去。”他还从来没用这种恳求的语气对岳程说过话,他希望能感动对方,他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个人的帮忙,因为他无法预料他跟元元再僵持下去会发生什么,元元已经快爆发了,他知道。
  “我看你们……”岳程看看他,又看看元元,显得非常为难。
  “是你开门让她进来的。”
  这句话把元元激怒了。
  “陆劲!你这个混蛋!”她大叫一声,重重把他推到一边,她的力量不够大,他没有摔倒的危险,他只是觉得被这一推,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好像被推醒了,于是他猛然站定,转过身,盯着她。
  她站得离他好近,他可以把她眼睛下面的小雀斑,皮肤上的小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头发散发着茉莉花的香味,还有她的呼吸,每次她离他很近时,总会呼吸急促,而她的呼吸总让他忍不住去偷看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小而厚,总带着一股小野兽特有的腥味和奶味,每次吻她,他总感觉像有两只手,同时在他身上做小动作,一只在挠他的痒痒,一只则在抚摸他的皮肤。元元,像昨晚上那样亲我吧,让我的体温升高吧,他真想大声对她这么说,在那一秒钟里,他甚至看见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弥漫着甜面包味的房间,光着身子躺到了她身边……可就在这时,理智就象一根螺丝钉,不知被什么人,“啪”地一下钉进了他的脑袋深处,他觉得脑袋一阵剧痛,接着,所有的幻想化为乌有。
  也许是他的目光让她燃起了希望,他看见她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了,变成了掩饰不住的悲伤。
  “陆劲,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别浪费时间好吗?”她又走近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他觉得身子一热,他知道自己的体温真的升高了。
  但他没办法,只能甩脱她的手,声音沙哑地低声说:
  “别闹了!元元,我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岳程在桌上拿起一张报纸,转身又要进房间,陆劲拉住了她。
  “等等,你把她带走好不好?帮帮忙。”他恳求道。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拒绝过心爱的女人,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干得尽善尽美。其实他有一百个方法可以真的把她从身边推开,那就是侮辱她,殴打她,或杀死她,但他不愿意伤害她,在这个前提下,他觉得自己寸步难行。
  “陆劲!这关他什么事!”她恼火地嚷起来。
  
  他扯着岳程的衣服不放手,同时回头看着她,不耐烦地说:“那就请你自己赶快走!不要麻烦我求他送你走!我不想见你,我已经说过了,还要我说几遍?!”
  她气得直哆嗦。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隔了一会儿,她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之间,他想出几句异常恶毒的话,他想对她说,我是因为你太丑,不是处女才不要你的,知道吗?是因为你太难看,才让我不行的。我不要你!他很想这么说,他相信,如果他真的说了这些话,她会走的,但是他不敢,他不想用任何借口伤害她,即便是为了她的将来,为了她更幸福,他也不能。
  他得想个更好的办法把她打发走。
  她盯着他,说:
  “陆劲,跟我走。”
  “不可能。”
  “难道你真的想住在这里吗?”她严厉地问道。
  “是的。”
  “跟我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心里焦急地在喊,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把你轰走?
  “元元,如果你再闹,我就……”他好像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是个行动派,通常在动手之前,从不会浪费时间威胁对方。而且,他自知骂人不是他的强项,所以他总是尽量不跟任何人在语言上起冲突。可现在……
  “如果我再闹,你就怎么样?”她朝他轻蔑地一笑。
  “元元,你这样没有用的。”他无奈地呻吟了一句。
  她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也睡在这里,欢迎吗?岳程?”她把目光对准了岳程。
  岳程马上屈服了。
  “我看,你还是跟她走吧。”岳程没好气地对他说。
  他知道她最后肯定会来这一招。
  可是,元元,没用的!
  他脱了外衣把它扔在沙发上,然后只穿了件衬衣进了厨房,他知道冷冻刀放在哪里,刚刚吃饭的时候,他看见了,他在架子上抽了把中等大小的,回到了客厅里。
  “陆劲!你他妈的想干吗?!”一看见他手里的刀,岳程就扯开嗓门嚷了起来,“你别搞错,这是我家!”他想过来夺刀,但陆劲迅速把刀放到了身后,冷静地看了他一眼说:
  “一边呆着。别管闲事!”
  岳程抓住他的衬衫衣领,紧紧盯着他的脸,粗重的呼吸全喷在他脸上。
  “陆劲,你给我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岳程手一松,放开了他,走到了窗边。
  元元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笑了起来。
  “你想干吗?陆劲?想杀我,那就来吧,我说过了,虽然你是个杀人犯,可我不怕你。”她站起身,逼近他,眼睛里的确没有一丝惧色。
  他伸出左臂,把袖子掳上去,然后干脆地在上面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啊!”她惊叫起来,朝后退了两步!
  
  “啊!”她惊叫起来,朝后退了两步!
  “元元,我说过我不想见你的。可是你……”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那一刀的下方,又划了一刀。
  她扑上来抢他的刀,被他一把推在地上。他没想到自己能把她推倒,有一瞬间,他还产生了想要去扶她起来的冲动,但他很快就清醒了下来,这事已经干了一半了,必须得干下去,而且,他也怕血会弄脏她的衣服。
  他看着她从地上迅速爬了起来,才说:
  “元元,你快点走,不然我就砍我的手指,一根根砍掉!”
  “你别这样,陆劲!”她呆呆站在那里盯着他流血的伤口,眼泪掉了下来。
  她哭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元元!”他茫然地喊了一声,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盲人,在这个被日光灯照得通亮的屋子里,他忽然找不到她了,“元元!”他又叫了她一声,才猛然看见她就站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陆劲!我不过是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你这个只知道性的猪头!笨蛋!……”她愤怒地叫着,呜咽起来。
  他想去给她擦下眼泪,但又觉得自己其实哭得更厉害,虽然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元元,”他轻声道。
  她看着他。
  “元元,我觉得好痛……你回去吧。”他恳求她,见她不动,抡起刀又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她跺着脚惊呼起来,接着捂住自己的嘴,失声痛哭。
  “我真的不想见你了,如果你希望我好过一点,就请你离我远一点,求你了……快走,快走!”他站在原地,一手拎着刀,随时准备再砍自己一刀,他回头看着她,静静地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今天我这么做是对的。”
  “对你个头!我看不起你!你这个死懦夫!死懦夫!”她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朝他身上甩过来,水泼了他一脸一身,随后她拿起自己的包哭着奔了出去。
  岳程连忙跟上了她。
  “别忘了擦地板!混蛋!”开门时,他回头朝陆劲吼了一句。
  陆劲颓然坐到椅子上,那把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对,这招数很烂,但非常有效。
  
  她站在马路边,侧仰起头望着四楼的窗户,岳程想,她也许还指望陆劲会站在窗边目送她吧,可惜亮着日光灯的那扇窗前空空如也。
  “岳程,你说,他会不会因为伤势过重昏过去了?”她望着那扇窗,一边问他,一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说:“这大概不会,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她盯着那扇窗看了很久,终于失望地低下了头。
  “你快上去吧,好好替他包扎一下,他一定很痛,我知道。”她低声说。
  这句话让他听得心里很不好受,于是他怒气冲冲地甩出一句:
  “我才没功夫干这个!他是自作自受!”
  她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随后目光又落到了他脸上。
  “岳程。”她道。
  他知道她有话说,便“嗯”了一声。
  “他是因为这辈子得到的爱太少了,才会犯错的。其实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一直在自己惩罚自己。”她注视着他,语调温和地说,“所以,请别老是把他当坏人。”
  岳程很想对她说,一个人得到的爱再少也不能成为剥夺别人生命的理由,更何况,不是一条人命,而是八条,而且其中有七个人跟他无冤无仇,甚至还把他当作朋友,陆劲所做的一切纯粹是冷血至极的屠杀,所以我无法不把他当坏人看,甚至还不能把他当人看……岳程太多的话想说,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走神了,他看着她,觉得此刻,在月光下流着眼泪,声音温柔的她特别美,简直美得让人窒息。
  “岳程,我知道你是因为他能帮你忙,才对他有点不同的。我只想求你,如果案子破了,如果他回去,你们……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因为他在外面冒犯过你们,而打他?能不能不要打他?”
  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很想申辩,但看着她的神色,他只有讪笑了两声。
  “你能不能答应我?”她又问道。
  “我们不会打他的。”
  “可是别人……”
  元元,不要把我们警察当成禽兽!那时候罗小兵揍陆劲,是因为陆劲违反了规定!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教训人的!那只是一种维持秩序的手段!但不是我们的工作习惯!他很想朝她大吼,但看着她眼睛里的泪光,他忍住了,最后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他。”
  “谢谢你。”她好像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她朝他伸出了手。他们握了手。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尽管他知道,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感激他刚刚的承诺,但他还是有种洗桑拿浴的感觉,头晕、流汗、浑身发热,一方面期待温度继续升高,一方面又想逃。
  直到她离开后,他仍然处在激动中,但在回家的路上,冷风让他的大脑渐渐清醒下来,他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她关心陆劲,还因为她可能已经决定放弃了。
  岳程回来时,发现陆劲坐在原先他们讨论照片时坐的地方,没事人似的在看一号歹徒的来信。
  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出来,走到陆劲对面坐下。
  “你……那个没事吧。”他一边喝啤酒,一边用拿着啤酒罐的手指了指陆劲的手臂。
  “没事,我在你家找到了放药的地方,那里有纱布和止血药。”陆劲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下去。
  岳程等着他问点什么,但他没问。
  他们僵持了几秒钟,岳程说:“我打算去相亲。”
  他知道这时候说这句话显得很突兀,但他非说不可,就好像他小时候摔伤了腿,躺在床上跟父亲说他下个星期要去爬山一样,那是一个目标,更是一种希望,只要想想这句话带来的光明前景,他就觉得眼前的艰难算不了什么,只要咬咬牙很快就会过去。
  “好,希望你能成功。”陆劲笑了笑说。
  “谢谢。”他也笑了笑,又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的信。”陆劲看着他手里的啤酒罐问道,“还有没有啤酒?”
  “你也想来一杯?”
  “可以吗?”
  岳程去冰箱拿了罐啤酒来,放在陆劲的面前。
  
  陆劲拉开啤酒罐,喝了一口,叹道:
  “好滋味,我上一次喝啤酒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岳程把陆劲面前的那叠信拿过来,数了一遍,又翻了一遍,他发现一共有69封信,大部分信都已经没有了信封,而有些信上还有红笔作的标记。
  “这些红线是你划的?”他问道。
  “是的。”
  “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在我认为有价值的地方作了标记。”
  “所有的信都在这里了吗?”
  陆劲点点头,喝了一口啤酒。
  “信封哪里去了?”
  “很久以前,我就扔了。”陆劲说,接着又问“我记得你曾经问我他的通信地址。”
  “对。”
  “因为信封早就丢了,所以我不记得了。”陆劲顿了顿,“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小孩钟明辉家的地址。”
  “可在那以后,他应该也跟你通过信吧。”
  “对。”
  “他最后那封信是让你把他的信全寄还给他是吗?”
  “是的。”
  “他当时用的通信地址你完全没印象了吗?”岳程觉得,别的陆劲记不得这可以理解,但最后那封信,陆劲绝对应该有印象。
  “他最后的通信地址是F大学,我特意去找过,我发现他给我的地址因为没有系名和宿舍名,这封信最后只能被放在传达室,而只要有一张假的学生证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信取走。我去问过传达室的人,他们对钟明辉这个名字没印象。”陆劲道。
  这条线索又断了,一号歹徒还真是善于隐藏自己,岳程想。
  “你得把这些信给我,我要拿回去查指纹和作笔迹鉴定。”他用手指瞧瞧桌上的信。
  “随你。”陆劲道。
  岳程忽然想起了刚刚元元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他把它拿出来扔给陆劲。
  “这是元元给的,你看一下。”
  “是什么?”陆劲立刻紧张起来。
  “我已经看过了,不是情书,是钟平写给电台的信,元元无意中发现的。你看一下吧。”陆劲脸上的表情让岳程觉得有点好笑,他想,如果陆劲没杀过人,如果他跟元元结了婚,有90%的可能他是个“妻管严”。
  听说不是元元写给他的情书,陆劲好像松了口气,终于拿起了钟平的那封信。
  岳程也趁机开始阅读一号歹徒的信,因为时间紧,他没时间每封详读,只能就陆劲作的标记,先了解个大概。
  岳程很快发现,这69封信最显著的共同特征是,一号歹徒喜欢用不同风格的笔迹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比如,砖块一般的方块字表示他写信时心情很糟,向右倾斜的斜体字则说明他很痛苦,俏皮的椭圆型代表他心情很好,字体发抖则表示他那天身体虚弱,可能在生病,而如果在整封信中,他每段都会换一种笔迹,则说明他那天心烦意乱。
  岳程找到一段一号歹徒对自己这种笔迹变幻作的解释,时间是1986年1月。
  “你来信说,你不喜欢我写的方块字,我能理解,我想没什么人会喜欢砖块一样的字,我自己也不喜欢。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写呢,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写信时心情很坏。我把钱包掉了,那里面雨有三百元钱,这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是一大笔钱。我很痛苦,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穷人住的毛坯房,于是又联想到了砖头,所以写成了方块字。我发现这是个好办法,以后,我会用不同形状的字来表达我的心情。以后你只要一看我的字体,不用看内容,就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
  
  除了字体变化多端外,岳程发现一号歹徒的信大致可分为四大块主要内容,首先,一号歹徒喜欢叙述谋杀故事,这些故事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其谋杀的对象则包罗万象,既有宠物和昆虫,也有人;其次,他会咒骂和嘲笑一些他特别讨厌的人,他会根据他们的缺点取外号,然后详细叙述他作弄他们的方法和经过;第三,他醉心于阐述自己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比如爱情、犯罪、偷窃、工作、一夫多妻等等,第四,他喜欢跟陆劲一起玩猜谜游戏,这些猜谜游戏,有时候猜是一个案子的真相,有时候则是猜某人的身份,还有时候,是给出某个人的一些行为,要陆劲判断这个人下一步会干什么。
  岳程花了点时间,把这些信按照内容重新分了类。
  先看第一部分:谋杀故事
  
  “我杀了一只蟑螂。晚上九点,我坐在台灯下看书,它从我桌上一溜而过,速度快如闪电,我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拿起一只拖鞋奋力追赶它,它神秘而又敏感,好像已经知道我在追杀它,它左躲又藏,时而停下来,时而又快走,它可能以为扁平的身子可以让它到哪里都通行无阻,但它想错了,只要我想要它的命,它便无法逃脱。……我花了二十多分钟最后终于在一个抽屉的夹缝里把它逮住了,我用剪刀把它剪成了两半,一半扔出窗外,另一半放在一个玻璃瓶里,它是被我杀死的第32只蟑螂。值得纪念。”——摘自1985年11月2日(方块字)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这句话,你应该并不陌生吧,哈哈,好诗啊,又浅显又深刻,我觉得把它用在X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早该死了。今天早上,我在他床上放了三只烧焦的死老鼠,他吓死了,哈哈哈,他抓住胸口的衣服,眼睛瞪得像灯泡,摇摇晃晃,叫我的名字,哈哈,我想他临死之前一定猜到是我了,但是,我塞了个鸡蛋在他嘴里,他没法叫了。他死了。我活了。”——摘自1990年 12月12日(椭圆型字)
  
  “好奇怪,好奇怪啊。明明他一个人在那个房间,为什么他会死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也在啊,釜底抽薪听说过没有,其实很简单,只要在他脚底下放一件最普通的东西一抽就行了,喝过酒的人总是那么糊涂。他说我总在笑,是啊,当我杀人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在笑的,扫除了一个障碍,对我来说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哈哈,我听到了声音,水声和呻吟声。”
  ——1996年10月5日(椭圆型字)
  
  “打个比方说,我最近就干了件不太厚道的事。我把一个邻居弄死了。她是我们那里最美的女孩,在学校也是校花,人漂亮,功课好,脾气也好得很,我特别讨厌她,因为我不可能像她这么活着,跟她比,我既没教养又变态,她是白雪公主,我就是苍蝇了。那天,我把她骗出来,把她砸昏后,推到了铁轨上,后来,她被火车碾了,真遗憾,我不能在现场观摩那惨烈的场面,因为我得去上班,我得挣钱,我跟她可不同。”
  ——摘自1986年4月3日(斜体字)
  
  第二部分,那些讨厌的人
   “她是我的邻居,我给她取名叫臭虫,因为她有口臭和狐臭。只要她一说话,就有一股阴沟的味道朝我扑来,只要是夏天,她到哪里,就会从她腋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骚臭味。我不明白为什么像她这样的臭虫,还会有人要亲她的嘴。不过当然,她长得不错,有两个酒窝,我总是幻想自己用一根织毛衣的银针从这个酒窝穿进去,又从那个酒窝穿出来,那样话,她就会一直在笑了,痛苦的笑。”——摘自1986年9月4日(方块字)
  
  如果一个女人既没有胸,也没有一对大眼睛,她的相貌可以打几分?我认识一个女人,其实她还小,但她已经是个女人了,她长了一对单眼皮,也没胸,可是却有个男人很宠爱她,把她当宝贝,他说,他给她打100分。她漂亮吗,我可不觉得。我觉得她最大的缺点是虚伪,喜欢假笑,哈哈虽然我也笑,那可是发自内心的笑,但是她就不同了,无论什么事,她都笑眯眯的,脾气真好啊,可是一转身回到家,就大发雷霆,乱摔东西。知道我怎么作弄她吗?我趁她不注意,把红色颜料弄到了她的裤子后面。别人都以为她来月经了,可笑啊,可笑。
  ——摘自1989年10月5日(斜体字)
  
  第三部分:观点阐述(包含一些自我描述)
  
  “爱情就像粥,一不留神就得烧糊了。……我认识一对男女,他们的故事可以说明爱情有多不可靠了。他们年龄相仿,家庭背景也相似,经过自由恋爱,毫无阻碍地结了婚。婚后最初两年,感情尚好,但自从这个女人生下一个女孩后,他们的关系就每况愈下,一开始,他只是用侮辱性的语言攻击她,到孩子五、六岁时,便开始动手打人,后来发展成施虐成性。某天晚上,这个女人因为不堪忍受殴打,用一把菜刀结果了这个男人的性命。有趣的是,这个男人一直跟别人说,他很爱他的老婆。我相信他的话。他的故事告诉我,爱情,可以让人幸福,也可以致命。”
   ——摘自1987年5月21日(斜体字)
  
  
  “如果在没有得到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拿了对方的东西,应该被视为是偷窃。我想我可能犯了偷窃罪。我偷了一个人的钱,但没有负疚感,为什么呢?因为那些钱他不需要,而我需要。我用这钱请朋友吃了顿饭,因而获得了友情,我用这钱买了衣服,因而有了面子,我用这钱去山里旅游了一次,因而享受了生活。劲,钱是工具,应该让更懂得使用它的人得到它。噢,下次我再干偷窃,我会给你寄件衣服来。”——摘自1989年11月23日(椭圆体)
  
  
  “我有一个朋友,他比我小,却喜欢严肃的话题,他的话常让我发笑。最近他恋爱了,有了恋人,他每天骑自行车去接她,中午时分,他们不吃饭,却在他的宿舍做爱,整整两个小时,然后他用自行车送她回去,每天如此。一个月后,两人都瘦了,吃饭的时候他看上了我碗里的大排,但我却给了他三盒安全套,那是我偷来的,哈哈,我对他说,所谓朋友,就是最了解你的人,所谓友谊就是给你最需要的东西。他笑了,给了我10块钱,所谓友谊就是给你最需要的东西,他把这句话还给了我。”
   ——摘自1996年6月2日(斜体字)
  
  “我赞成一夫多妻制,也赞同一妻多夫制一样。其实,社会之所以有诸多矛盾,完全是源于社会关系太紧密,社会束缚太多的缘故。举个例子,有个男人因为有了外遇,跟老婆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在争吵中,这个男人失手把自己的老婆打成了重伤。如果可以实行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那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这个男人可以合法寻找第二个、第三个女人,而他的老婆,也可以在别的男人身上,获得相同的满足。他们的利益平等之后,便不会再有争吵和打斗。社会和谐,每个人都很幸福。生活多姿多彩。在我看来,一个异性伴侣是一定不够的,所以亲爱的劲,你的女朋友并没有错,任何在这世界上自由呼吸的人都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幸福模式,她的模式跟我相同,而你,如果你这么死心眼,那就只有独自承担寂寞和痛苦了。”
   ——摘自1996年8月5日(椭圆体字)
  
  
  “故事是这样的:在赶她走的那天,他照了镜子,发现自己是如此英俊、挺拔、风华正茂,而她却只是一朵残花败柳,他想,为什么这样的他却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喜欢过她。对他来说,她给他的印象,只有她的哭声。她只会哭,只会哭。他觉得好厌烦都,于是对她说,你给我滚,我不要你了。她又哭了。……呵呵,如果你问故事里的她是谁,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女朋友。后来,她被送进了唐山县精神病院,我忍不住去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不认识我了,我临走时,用针偷偷扎了她的手,她也没反应。她的事让我明白,一个人可以对性固执到什么程度。所谓的爱不就是性的吸引吗?可是她为什么就不明白?爱和性都只是物品,一旦有了钱,你可以得到无数爱和无数性。哈哈,钱,正是我的终极目标。”
  ——摘自2000年10月3日(椭圆字)
  
  第四部分: 猜谜游戏
  
  “阿四在桥下打哈欠了,马上有人来跟他搭讪了,猜猜来人跟他说什么?”
  
  “那个男人被人们称为绿帽子大王。因为他结过4次婚,而每次离婚都是因为他的妻子有了外遇。他是倒霉的,但他也是幸运的,因为每次离婚,他都能得到一大笔补偿金。前不久,这个男人又第五次结婚了,但人们发现这个妻子却跟第二任妻子是同一个人。继而人们发现,他的妻子在跟她离婚后,曾经结过一次婚,但她的丈夫出车祸死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有个男人很喜欢跳舞,他经常去一家叫蓝迪的舞厅,他的老婆也喜欢跳舞,在他出去的跳舞的时候,她也总是不在家。在家里,她很强势,老公怕她,她有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情人。有一天晚上,她被人发现大卸八块丢在河里,而当时,他的老公在蓝迪舞厅跳舞,有人看见他进了舞厅。知道是谁杀了他的老婆吗?”
  
  “知道什么叫作死亡病床吗?住院三天的老干部杜某突然窒息死亡,没有任何征兆。霍霍,他已经是第五位在住院后三天,死在这张病床上的人了。传说以前有对恋人曾经在这张病床上服毒殉情,而他们的诅咒被刻在这张病床上。你觉得这事是真的吗?”
  
  “小张是个邮递员,他每天在A区送信。有一天,他发现他经常去送信的那户人家的门虚掩着,他走进去发现了女主人的尸体。她睡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其实她已经死了。这是个单身女人,名叫夏小真,40岁,离婚不久,邻居都说她作风正派,为人谨慎,从没看到任何男人进入过她的家。警察发现她抽屉里的现金被拿走了,她在临死前,曾在看录像,电视机看着,但是却是一片雪花。事情就是这样。说说你的看法。”
  
  
  “能跟我谈谈最后这部分内容吗?”花了两个小时看完所有信件后,岳程说。
  “你是说他给我猜的谜题吗?”陆劲问。
  “是的。”这是岳程最感兴趣的部分,“从第一个开始,这个阿四是怎么回事?”
  “跟他搭讪的人毒贩,这是毒贩的联络暗号。”陆劲笑着提醒道,“还记得前几个月,我协助警方破的那个毒品案吗?就是跟这个人有关。我曾经到那座桥附近去过,还拍过他们交易的照片,同时,我还跟其中几个接触过,我还买过几克毒品贿赂过其中的几个送货人,他们都是吸毒的人,知道很多内幕。”
  岳程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劲能够协助警方破案了,原来他和一号歹徒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曾经在警方和罪犯之间扮演过亦正亦邪的黑白人。
  “这个绿帽子是怎么回事?”
  “他跟她老婆合谋杀人夺财。其实他每次娶的都是同一个老婆,只不过他老婆换了个名字,换了种打扮而已。女的去骗有钱的老头,跟老公离婚后,跟新男人结婚,通常这个老婆会让新老公给旧老公一点钱作为经济补偿,然后没过多久,新老公就会因为什么事意外身亡。接着这个老婆就换种身份再次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两人再结婚。他们就这样周而复始,一直在玩这个把戏。。”陆劲一边在桌上涂涂画画,一边说。
  岳程对这个案子比较陌生,于是他问:
  “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先猜出了一部分,然后歹徒给了我这个男人的名字和地址,我找了过去。其实这个女人也是被她老公利用的,她已经不想干了。她曾经在我面前哭过,但我也帮不了她。后来这案子还是事发了,不过,不是被警察发现了他们的罪行,而是这个女人把男人刺伤了,因为她发现他有了外遇。后来,我跟歹徒在信里还讨论过这事,他应该也认识这个女人,他在信里说,这个女人的确很漂亮。”
  岳程看见陆劲用很快的速度画了幅素描给他看。
  “瞧,她就这样。”
  展现在岳程面前的是一个大眼睛的短发女子,她微笑着把头歪在一边。
  “她喜欢这样笑。其实我觉得她挺单纯的。”陆劲叹了口气道。
  
  岳程一点都不同情这个女人,于是接着问第三个案子。
  “这对爱跳舞的夫妻,我有所耳闻。听说你也协助了这个案子的侦破。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掺和进去的?”
  “我给那女人免费画过一张像,我把名字和地址签在了画像的背后,我当时没想到后来这会成为警方来找我的线索。”陆劲又开始在白纸上画起来,岳程发现他很喜欢做这事,也许这就是美术老师的习惯。
  “我知道这个案子拖了两年。其实就是她老公杀的,是不是?”
  “当然是他,他早就想杀她了。”
  “等一等,”岳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一号歹徒给你写信的时候,那个女人应该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能给她画像?”
  陆劲笑了起来。
  “其实他给我写信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没动手。歹徒给了我个名字和地址,我找去了,发现这个女人还活着,于是我就明白,歹徒实际上是想跟我来一场比赛。他准备推动那个男人杀了她,他要我阻止他的谋杀计划。他来信说,如果那个男人失败了,就算我赢了。但我输了。其实我提醒过这个女人留心自己的老公,但她听不进去,她说她老公很怕她,不敢对她怎么样,后来我跟学校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发现她出事了,……”陆劲摇了摇头,继续说,“我认为歹徒是通过某种方法认识了这个女人的丈夫,然后向他提供了杀人计划。其实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人分饰两角而已。”
  第四个案子跟“死亡病床”有关,岳程知道陆劲当年的死刑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改判为无期的。案件发生在一家老干部疗养院,被害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离退休老干部,而三年来,陆劲是唯一一个睡在这张病床上五天后,仍然安然无恙的人,所以警方才找到了他。
  “那张病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护工?”
  “歹徒写了这个案子给我后,我就想办法进那家疗养院住了几天。通过一两天的仔细观察,我发现有个护工很可疑,其实她也想杀我的,但我试探了她一下后,她就没干。当时我还不能确定是她。”
  “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曾经在那张床上被一个病人强奸过。因为对方势力大,她告不了对方,。”
  “那你不为什么不报警?”
  陆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当时还没有案发,我何必管这闲事,这只是迷宫蛛跟歹徒之间的一场游戏而已。”
  “迷宫蛛!”岳程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外号,“很好听吗?”
  “至少比一号歹徒酷一些。”
  “对了,人家那里住的都是老干部,你是怎么住进去的?”
  “我找邱源帮的忙。”
  “元元的爸爸?”
  岳程起初很惊讶,但仔细一想也可以理解,邱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肯定在社会上有诸多关系,要把陆劲搞到疗养院去住两天,肯定不成问题。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为陆劲感到惋惜,如果陆劲不是杀人犯,如果他能跟元元结婚的话,那婚后,就凭这个有实力的老丈人,陆劲恐怕真的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什么一人分饰两角?说清楚点。”
  “这个男人进舞厅后不久,便在舞厅厕所里装扮成女人离开,那天他老婆在家,他回家后就把她杀了,接着穿上老婆的衣服离开,没多久后,他又穿着自己的衣服回来,他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制造他跟老婆时间错开的假象。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家里分的尸,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出去抛了尸。发现尸体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这是歹徒告诉你的答案,还是你猜出来的?”
  “我猜出来的。”
  第四个案子跟“死亡病床”有关,岳程知道陆劲当年的死刑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改判为无期的。案件发生在一家老干部疗养院,被害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离退休老干部,而三年来,陆劲是唯一一个睡在这张病床上五天后,仍然安然无恙的人,所以警方才找到了他。
  “那张病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护工?”
  “歹徒写了这个案子给我后,我就想办法进那家疗养院住了几天。通过一两天的仔细观察,我发现有个护工很可疑,其实她也想杀我的,但我试探了她一下后,她就没干。当时我还不能确定是她。”
  “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曾经在那张床上被一个病人强奸过。因为对方势力大,她告不了对方,。”
  “那你不为什么不报警?”
  陆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当时还没有案发,我何必管这闲事,这只是迷宫蛛跟歹徒之间的一场游戏而已。”
  “迷宫蛛!”岳程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外号,“很好听吗?”
  “至少比一号歹徒酷一些。”
  “对了,人家那里住的都是老干部,你是怎么住进去的?”
  “我找邱源帮的忙。”
  “元元的爸爸?”
  岳程起初很惊讶,但仔细一想也可以理解,邱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肯定在社会上有诸多关系,要把陆劲搞到疗养院去住两天,肯定不成问题。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为陆劲感到惋惜,如果陆劲不是杀人犯,如果他能跟元元结婚的话,那婚后,就凭这个有实力的老丈人,陆劲绝对可以这辈子都不用再奋斗了。

  “最后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岳程还没听说过这个案子。
  “类似的案子其实发生了不止一起,我跟三个被害人的邻居聊过天,我大致知道是谁干的,但现在既然警方还没找到我,就说明这些案子还没有被并案,因为这几个案子都发生在不同的城市。”陆劲好像有点累了,他靠在椅背上,露出疲倦的神色。
  “凶手是谁?”
  “我不想说,”陆劲闭上眼睛捻了捻鼻梁,劝道,“这些案子跟你现在的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让别人去干吧,你干不了所有的案子。”
  “怎么没关系?这不是一号歹徒给你提供的案子吗?她怎么会知道这些案子?”
  “很简单,他要不是医院的人,就是警方的人,否则他搞不到这些内部资料。你仔细看这些信就会发现,他对有些案子细节的描述,明显是引用了警方档案中的语言。至于为什么说是医院的人,因为我发现所有他给出的案件中,都有人住过院,当然是不同的医院,有的还是在外地,比如这个阿四,他因阑尾炎,曾在芜湖住过院。”
  “所以再次证明了元元的那个嫌疑人名单是有道理的,一个是警方人士,另外三个都跟医院有关。”
  “是的。”陆劲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查过昨晚的那辆白色汽车?”
  “还在查。”关于这点,岳程不想多说。
  也许是看出他在有意回避,陆劲马上换了个话题。
  “你们关于钟明辉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岳程想了想道:“明天我把名单给你看。这个城市所有的钟明辉都在里面。”
  “好。”陆劲低下头,又开始在白纸上乱涂乱画起来。
  岳程喝了口啤酒道: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应该从哪条线入手。现在的案子太多太乱,好像放弃哪一条都不行,但如果每条都跟的话,既没时间,又怕走弯路,还怕打草惊蛇。”他扫了一眼陆劲的头顶,问道,“你觉得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跟哪条线最有效?”
  “当然是跟小孩钟明辉的死喽。”陆劲头也不抬地说。
  跟岳程想到一块去了,但他还是紧接着问了一句。
  “为什么?”
  “歹徒曾经把小孩钟明辉的地址作为他自己的联系地址跟我通信,我给他写信后,他也回了,这说明他有办法拿到信。如果他有办法拿到,那就说明,他就住在附近。再说,小孩的死如果是他弄的,在大白天把孩子推下井,却没人看到的话,那就说明,他对附近的人来说,应该不是陌生人,也不是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人,至少不像个坏人。”陆劲说到最后那句时,完成了他的素描,但他马上就把它撕成了碎片,可岳程还是瞥见了一头长发和一双靴子。
  “我跟你想得差不多,那明天就去看看这个钟平吧。”岳程说。
  陆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她回家了,是吗?”过了一会儿,陆劲终于开口低声问他。
  岳程假装没听见,他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然后把啤酒罐捏扁后,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她……,没什么吧?”陆劲又问。
  岳程坐在陆劲对面望着他,过了好久才说。
  “她应该暂时不会来找你了。”
  
  15.爱笑的医生
  
  清晨,陆劲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岳程身体笔直地站在他睡的沙发前,巨大的阴影投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我们今天得先去拜访宋正义医生。”岳程说。
  “能不能过两个小时再说这件事?”
  岳程家的沙发又大又软,他真想再睡一会儿,但岳程却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沙发说:
   “快起来!现在都已经7点半了,人家医生9点要出去。”
  “那就明天再见他好了。”他嘟哝了一句,赖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觉得实在没道理在不坐牢的日子还得早晨7点半就起床,。
  “少废话!快起来!”岳程命令道。
  “我最近这两天一直在受伤,我需要休息。我可能还在发烧呢。”陆劲仍然闭着眼睛。
  “受伤也是你自作自受!快点起来,今天顺便让你的医生给你看一下病。快点!”岳程暴躁地又踢了一下他身下的沙发。
  无奈,他勉强坐了起来。
  “为什么突然要去看他?不是说好了先找钟平的吗?”他揉了揉眼睛,问道,“是不是你那几个下属给你送什么消息来了?”
  “他们查出宋正义就是金小慧的男朋友,金小慧曾经去他家过夜,金小慧的同事还多次看见他去接她下班。”
  “接她下班?他真是她的男朋友?”陆劲很茫然。
  “就是他。”
  难道就是这个相貌英俊,声音清脆,说话总是笑嘻嘻的男人把金小慧打得遍体鳞伤,还上了医院?陆劲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里,外科医生宋正义可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至多是说话有时候比较尖刻而已,但大概因为自恃是专业人士吧,医生好像大部分都这德性,所以,他并不觉得宋正义有什么特殊,不过现在看来得重新认识这个矮个男人了。
  “那她死的时候坐的那辆车是怎么回事?是她自己的吗?”
  “已经查过了,是她自己的,两年前她考出了驾驶执照,10个月前她买了辆二手车。”岳程扯了下他的衣服,“快点起来!”
  “早饭吃什么?我可是个病人。”他问。
  “出去随便买点。你不会这段日子都要吃我的吧?我可是工薪族,而且还被停了职。”
  “我还有三百多块。好啦,我请你吃酒酿园子加年糕吧。”
  “妈的,又是甜的!不要!”
  在岳程的催促下,陆劲在10分钟内洗漱完毕,然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我们去医院见他吗?”在路上,陆劲一边吃豆沙包,一边问岳程。
  “对,我已经让人跟他约好了,就在他的办公室见面。”岳程啃了一口粢饭团,回头问他,“你跟这个宋正义接触过,你对他是什么印象?”
  陆劲想了想才答道:
  “一个很尽责的医生,很爱笑。”
  
  陆劲跟宋正义第一次见面是在监狱病房里,那天他受了重伤。
  “他醒了。”
  这是他意识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那是个很清脆的男音。但这声音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于是,他禁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是谁?!陌生人?!难道又多了一个人!他记得在昏过去之前,有三个人在凌辱他。现在,难道又多了一个?他的心顿时抽紧了。
  由于当时他还没有从受到致命攻击的极度恐惧中完全清醒过来,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声音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马上睁开眼睛看看对方是谁,而是在心里迅速估计了一下说话人与他之间的距离。当他发现这个人离自己很近,并有可能正低头看着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虽然他的手指很痛(他知道也许已经骨折了),但他感到欣慰,因为他摸到了对方咽喉处跳动的神经和细细的骨头,他相信即便是受了伤,只要集中精神,他仍然可以徒手将对方掐死,只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耐心,他行的……那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杀人,随便什么人!
  “嘿!放手!放手!”那个男人惊叫了起来,他显然受到了惊吓,他一边喘气,一边挣扎,陆劲感到他正惊慌失措地奋力想拨开死死扣在他脖子上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这男人身后响了起来。
  “陆劲!快放手!那是宋医生!”
  那是王管教的声音。
  他感觉有好几双手在拉他,但他仍没松手。
  “陆劲!快放手!是医生!医生!”王管教又高声喊了一句。
  医生?!这回他清醒些了,他好像朦朦胧胧是闻到一股酒精味,那跟他昏过去前闻到的味道不一样,他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是躺在厕所马桶的地板里,那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屎尿臭,其实他自己也尿了,他们有三个人,强迫他喝水,强迫他尿出来,再强迫他喝自己的尿,他觉得浑身都是一股臭味,快被熏死了,那种感觉他无法形容,他真怀疑自己到了地狱,在那里永远有比你更脏,更臭,更恶毒的人……酒精味,太好了,他喜欢这股味道……
  “快放手!陆劲!”他听到王管教又嚷了一句。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被他掐住脖子的男人果然穿着白大褂,对方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于是他手指一张,松开了。
  屋子里的人好像都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宋医生?”王管教关切地问那个正在咳嗽的医生。
  医生喘了几口粗气,退后两步说:“没事,没事。”
  “要不要喝口水?”王管教问。
  “好,谢谢。”医生气喘吁吁地回答。
  王管教给这位医生倒来杯水,他喝了一口,笑起来,对陆劲说:“今天我总算见识连环杀人犯的力量了。”
  陆劲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隔了一会儿,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说话。于是,他开了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宋正义整理了一下衣服,但他的气仍然很急。
  “为什么我在这儿?”他问道,很高兴自己仍然能说话。
  “你说呢?你不觉得痛吗?”
  “很痛。”陆劲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断了两根肋骨,还有两根错了位,不过还好你的肺没事。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别乱动。”宋正义在他床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王管教拿着手铐走过来,宋医生说:
  “先别忙,老王。”
  “宋医生,他很危险。”王管教好像仍处在紧张中。
  “先让他松弛一会儿……他现在需要放松。”宋医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他说。
  王管教跟随着医生的目光朝他瞟过来。
  “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发起疯来可不好对付。”
  “放心吧,老王,他现在没这能力。”宋医生很有把握地说。
  王管教回头又盯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步了。
  “好吧,宋医生,那你离他远点。”他提醒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跟他聊几句。你忙你的。”宋医生道。
  王管教并没有离开囚室,他是在屋子的另一边坐下了。
  “好吧,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宋医生问他。
  “很痛。”
  “那很正常。”宋医生点点头,好像还想问别的,但是他抢了先。
  “为什么?”他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肋骨会断?”
  “你的脑部并没有受到损伤,你只不过是因为太痛昏过去了,所以你应该记得你是怎么受的伤。”宋正义温和地说。
  他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只不过他现在想随便找点什么来说说而已,为的是闻一下自己嘴里的味道。很怪,没有尿味,也许他们已经帮他清洗过了。
  “你是哪一科的?”陆劲心情稍微好了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医生,发现他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长得浓眉大眼,光看脸,会觉得他很英俊。
  “外科。”医生答道。
  “那肋骨的事也归你管?”
  宋正义诧异地看着他,笑起来。
  “问得好,的确归我管,我还负责你身上的撕裂伤。”
  “撕裂伤……”
  “你的肛门有严重的撕裂伤,另外大腿、小腿、臀部、前胸也有好几处齿轮型的割伤,另外生殖器也有明显的肿胀,你伤得很重,不过你放心,这些伤并不会危及生命,只不过最近你排便时会有些痛苦,至于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殖能力,就很难说了。”宋医生一边说,一边笑起来,好像在说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陆劲透开被子朝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原先的囚服已经被换成了衣襟散开的病号服,他的腿上还有好几处裹着纱布。
  “你给我缝过针了?”陆劲问。
  “按照惯例给你缝合了伤口,作了清创处理,五天后拆线。这些外伤的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护士会每天给你换两次药。”宋正义的手指间在动,陆劲发现他正在玩一把医用剪刀,“给你用过一点麻药,但麻药的药效很快会过去,所以你可能还会疼上好几天。但这很正常,很快就会过去的。”
  
  “为什么?”陆劲又问了一遍这三个字。
  宋正义皱起了眉头。
  “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玩那个?”陆劲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剪刀。
  宋正义微微一笑。
  “医生的习惯。”
  “我的手指怎么样了?”
  “粉碎性骨折,需要时间恢复。另外,你现在还在发烧,这也很正常,已经给你用了药,过两天就没事了。”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也会说——这很正常。
  “我多久能好?”他问。
  “肋骨至少需要三至六个月,其它伤在一个月内能好。这要看你本人的恢复情况了,但是在这里你当然不能指望在养病期间进行食补,这样吧,我会给你开些营养片的。”宋正义说话时,一直在笑。
  “你觉得我很可笑吗?”陆劲忍不住问道。
  宋医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
  陆劲怀疑这个人在嘲笑自己。
  “喂,你在笑我吗?”
  “陆劲,我觉得你很可爱,哈哈。”
  “可爱?”陆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刚刚说了梦话。”
  陆劲的心往下一沉,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受到重创后会说什么,他相信自己在那种状况下说不出什么“可爱”的话。这个医生一定是在嘲笑他。于是他把目光对准了天花板,什么都没问。
  “想知道你自己说了些什么吗?”宋正义好像要捧腹大笑了。
  “难道我管你叫爸爸了?”
  “哈哈,没有。你说,强奸太辛苦了,你们不累吗?哈哈哈。”宋正义乐开了花,笑得身体乱摇。
  大概是因为受到的侮辱太大了,这句话并没有让陆劲觉得有多愤怒或有多羞耻。他望着宋正义,不一会儿便跟着笑起来了,但这时,宋医生却忽然收住了笑。
  “你会报仇吗?陆劲?”宋正义悄声问道。
  “报什么仇?”
  “我劝你别动这个脑筋,你太瘦弱了。”宋正义眯起眼睛,半带欣赏又半带怜悯地看着他,然后凑近他,悄声在他耳边说,“至少在六个月以内,你什么都不能干,你的肋骨需要恢复。这是一个医生对你的忠告。”
  说完,他又格格笑着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陆劲看见他手指间又开始玩起那把剪刀来。
  
  跟李亚安一样,宋正义看见陆劲时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就笑了出来。
  “陆劲,你是不是有亲戚在当高官啊?怎么你坐牢坐得越来越自由了?”宋正义施施然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望着他。
  “我哪有自由?宋医生,我旁边这位就是刑事科的岳探长,我现在负责由他看管。”陆劲也笑着说。。
  宋正义看了一眼岳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岳探长。”
  “你见过我?”岳程马上问道。
  “我在C区警署见过你的照片,最近还看见了关于你的告示,你好像被停职了,岳探长。”宋正义说,声音平静,话却有些刺人。
  陆劲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岳程。
  “我不否认,宋医生,我的确被暂时停职了。”岳程回答得很沉着。
  宋正义笑着“噢”了一声,没有接口。
  “宋医生,如果你认为我没资格向你提问,那要不你先等一等,我马上叫我的下属来,只不过,这可能需要占用你更多的时间。”岳程诚恳地说。
   “啊,不必了。”宋正义马上说,“我不介意跟哪个警察打交道。今天一大早,你的手下打电话给我,说你要来跟我谈谈时,我就知道你虽然停了职,但仍在管事。好吧,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等会儿还得出去。”他看了下表,好像随时准备结束这次还没有开始的会晤。
  陆劲觉得,宋正义对岳程的态度远没有对他热情,难道是因为他们两人更熟悉?
  “我知道你很忙,宋医生,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岳程道。
  “好。”
  “你认识金小慧吗?”
  “金小慧?”宋正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认识她。”
  “你们是什么关系?”
  “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已经分手了。”宋正义表情漠然地说,陆劲发现,他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笔,他正用两根手指灵巧地带着这支笔转来转去。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的手?”岳程问。
  “上星期,几号忘记了。”
  “是谁提出来的?”
  “是她。”
  “为什么?她以什么理由提出分手?”
  宋正义凝视着整洁的办公桌,想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女人的善变罢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她没说。”
  “她没说?”
  “那天晚上我去接她下班,发现她已经自己先走了,我打电话给她,她就说她想跟我分手,就这样。”
  “没说理由吗?”岳程充满怀疑地问道。
  宋正义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你没追问她?”
  “没必要。”
  “你曾经想过要跟她结婚吗?”
  “当然。”宋正义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她不喜欢你身上的酒精味儿?”陆劲趁机打趣道。
  “谁知道呢?”宋正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笑着说。
  陆劲注视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道:
  “听说你打过她。”宋正义皱了皱眉头。
  “你听谁说的?”
  “你不知道我一直在跟她通信吗?”
  “我有所耳闻,她跟我提起过一次,她说她是你的义工。”
  “算是吧。”
  “算是吧。你觉得她不合格?”宋正义盯着他看。
  
  “当然,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不适合干这个,她关注自己超过关注别人,尤其是当她特别为某些事烦恼的时候。这么跟你说吧,我基本算是她的心理医生。也许因为我在坐牢,她觉得我不可能跟别人谈起她的事。她在跟一个保险柜里的人说话。”
  宋正义干笑两声。
  “我向来不赞成她去做什么义工,尤其不希望她跟你这样的罪犯有联系。是她说我打了她?”宋正义以玩笑的口吻问陆劲,目光很锐利。
  “对。她说你不仅打她,还虐待她——性虐待。你可真狠。”
  宋正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了。
  “你干吗这么做?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因为你不喜欢她调查你的过去?”陆劲同样笑脸相迎,他相信自己的目光会比对方更有杀伤力。
  宋正义笑着皱皱眉。
  “谁是警察?”他回头问岳程,“是他还是你。”
  岳程装起了糊涂。
  “我以为你们是在进行朋友之间的闲聊呢!”他道。
  “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跟一个杀人犯成为朋友?”
  陆劲以为宋正义会以这种方式回避他的问题,但没想到宋医生说完那句,立刻回头对他说:“陆劲,我这么说,你可别介意。”
  “当然不会。你也是实事求是。只不过,你还应该再加两个字。”
  “什么字?”
  “我怎么可能跟一个‘变态’杀人犯成为朋友?”陆劲道。
  宋正义低声笑起来,却没说话。
  “她还说你骗她曾经结过一次婚,但她查了后发现你根本没结过婚。你干吗要撒这种三分钟就会被拆穿的谎话?”
  “我没想到她会去查。”
  “你一定一开始认为她很笨,”
  “陆劲,我没想那么多。”宋正义的脸亮堂堂的,“我们两个交往之初,现实的成分就占了大多数,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小了,彼此还算投缘,所以就在一起了。很简单。既然是成年人,既然大家都可能有过去,我觉得我必要对她公开一切。”
  “有点道理。”陆劲不得不承认,接着话锋一转,“但你好像在知道她查出真相后,反应过激了。”
  陆劲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和刚刚在路上买的白色信纸画起画来。画画可以让他放松,也能让跟他说话的人感觉他很放松,所以他喜欢一边画画一边跟对方闲聊。
  宋正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没打过她。”
  陆劲抬头看了他一眼。
  “肯定是你打的。”
  “不要乱说话。”
  “她说是她男朋友打的,你刚刚还承认自己就是她的男朋友。”
  “也许是她自己打的。”
  “你说她自己把自己打伤到住院,还对自己进行了性虐待?不可能。好了,别赖了,就是你打的。”
  宋正义回头对岳程说:“能不能不要让这个杀人犯在我的办公室胡言乱语?”
  “宋医生,是不是你打的金小慧,这并不重要。”岳程说了一句异常聪明的话。
  陆劲禁不住微微一笑,这的确不重要。别说金小慧已经死了,这事已经死无对证,就算她活着,当时就他们两个在场,没有第三个人,究竟怎么回事,也很难下定论。他这么跟宋正义胡闹,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至少对他的指控,宋医生丝毫都没表现出惊讶、愤怒、冤枉,或别的……所以这个屋里的人都可以肯定,金小慧说了实话。
  宋正义这回把目光对准了岳程。
  “噢?那什么才算重要?”他问岳程。
  “3月10日上午10点至12点间,你在哪里?”
  宋正义笑了笑。
  “我出门了。”
  “去了哪儿?”
  “一个人去了W市。”
  “去干什么?”
  “旅游散心。”
  “几点出发?坐什么车?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去过哪里?”
  “上午6点多出发,我开自己的车去的,车程大概4个多小时,我没计算过。我去了那里的大佛,看看风景,喝喝茶,中午12点左右离开,然后开车到市里随便找了家饭店吃了午饭,下午我到市里的几个风景公园转了转,大概傍晚6点左右回到家的。”宋正义提供了几个公园的名字。
  
  “你在哪里吃的中饭?”岳程问。
  “不记得了。我说了,是在街上随便找了家饭店吃的饭。”
  “你这一路上,有什么人可以证明你在W市吗?”
  宋正义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应该没人记得我。我从没想过一次单纯的短途旅行,还需要找人证明。”他充满嘲讽地说,“如果我真的找到人作证明,也许你们又要说我是事先为不在场证明作了准备,做人好难。”
  “你跟金小慧是怎么认识的?”陆劲插嘴道。
  “是我们这里的护士长给我介绍的。”
  “容丽?”岳程马上作出了反应。
  “对,就是她。”宋正义点了点头。
  “容丽认识金小慧?”
  “容丽也曾经护理过小慧的弟弟。弟弟死后,小慧很悲痛,容丽安慰了她。你知道她很懂得安慰人,这是她的长项。”宋正义对陆劲说。
  提起容护士,陆劲想到的不是白色的护士服和刺鼻的酒精味儿,而是她温暖的大手。是的,她很会安慰人,在他痛得快昏过去时,她会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了。陆劲忽然很想见她,毫无疑问,她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也许她还有危险,一号歹徒早就盯上她了。
  “她今天在医院吗?”他忍不住问道。
  “她?……等一等。”宋正义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护士办公室,“喂,容丽在吗?……噢,好,好,我知道。”放下电话后,他道,“你们来得不巧,容丽今天休息。”
  “没关系,我们可以以后再找她。”岳程道。
  “还是谈你的小慧吧。你觉得她哪点最吸引你?”陆劲一边低头画画,一边问。
  “她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长得不难看,也很懂得关心人,我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宋正义说。
  陆劲哈哈大笑。
  “她很丰满是吗?”
  宋正义白了他一眼。
  “你太没内涵了,陆劲。不过……”他大笑,“还真是的,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她穿什么衣服?”岳程的话打断了两人的笑声。
  宋正义收起了笑容。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分手的前一天,我不记得那天的日期了。她穿着红色的毛衣,蛮漂亮的。”
  “那天你们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岳程问。
  宋正义没回答,于是岳程继续说:
  “如果没什么事,她怎么会在第二天跟你提出分手?而自称想跟她结婚的你好像也接受了她的决定。这不合常理。宋医生。”
  宋正义想了想,才望着天花板才叹了口气。
  “嗯,我承认,那天她很不高兴,我们在饭店吃饭时,我有个朋友找我有事,于是我就先走了。”
  “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饭店?”陆劲问。
  “我付了餐费。”
  “后来呢?”
  “她跟踪了我,当她发现我的朋友是个女的时,她就大发雷霆,接着……”宋正义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她的。”
  “那个朋友是谁?是你前女友?”岳程问。
  “这与你无关。”宋正义冷冷地回答。
  “你最后一次跟金小慧联系是什么时候?”
  “四天前,我曾经打电话给她。”
  “你找她干什么?”
  “我想挽回我们的关系,我想看看她是否消气了。”
  “她怎么样?”
  “她主意没变,这次她很坚决。”
  “在那之后呢?你有没有跟她联系过?”
  宋正义摇摇头。
  岳程笑了笑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宋医生?”
  这问题让宋正义颇为意外,他警觉地盯了岳程一眼,过了几秒钟才回答:“我原本不知道,但现在听起来你们像是为了金小慧而来的。”
  “你知道她出什么事了吗?我的下属应该什么都没跟你说吧。”
  “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她被谋杀了。”
  宋正义好像很震惊。
  “噢,真的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可是,我刚刚问你3月10日那天的行踪时,你用了一个词——不在场证明。你也没对我询问你这一天的行踪有任何疑问。”
  听到岳程的这番话,宋正义的脸沉了下来,他身子往后一仰,将那支一直在他手指间把玩的笔丢在桌上,不客气地说:“岳探长!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是刑警!如果你是个交通警,我就不会这么说。”
  岳程平静地看着他道:
  “我会再来的,宋医生。”
  宋正义脸色铁青地盯着岳程,没说话。
  陆劲给他的素描画添了最后一笔,随后他笑着把那幅画拿给宋正义看。在那副画里,宋正义跟穿着低胸装的金小慧坐在一起,他正递给她一杯饮料,两人都在笑,只不过宋正义的脸隐没在一片阴影中。
  “像吗?”陆劲笑着问。
  宋正义笑了笑,把那幅画折起来丢进了抽屉。
  “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他问陆劲。
  “我在发烧。”
  “真可怜。”宋正义抬起一对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16.小孩钟明辉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台热闹的歌舞晚会,钟平站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你们想知道我儿子的事?”钟平一边问,一边表情疑惑地把警察证还给了陆劲。
  这种时候照例是岳程接茬。
  “我们觉得你儿子的死跟我们现在正在办理的一个案子有关。”岳程尽量不去看那张可恶的假证件。
  “我儿子的死是意外,怎么会跟你们的什么案子有关?”钟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岳程注视着钟平的脸,冷静地说:“有个杀人犯曾经写信给他的朋友,承认自己谋杀过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三岁男孩,名叫钟明辉。”他看见钟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这么巧,他还曾经以你家的地址为他的通信地址。所以,我们觉得他跟你儿子的死有关系。你看看这个。”岳程递给他一张复印件。来钟平家前,他们把一号歹徒给陆劲的信中,提到三岁男孩钟明辉的部分摘录了下来,便作了复印。
  钟平盯着那张复印件看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他像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那个杀人犯的信。”岳称顿了一顿,道,“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儿子出事时的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
  钟平茫然地看抬起头看着岳程。
  “这个,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小辉是掉在窨井里死的,而且已经那么多年了……”钟平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疑惑,他抖抖索索地把那张复印件拿到眼前又看了一遍,随后还给了岳程,“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小辉出事的那天,我在上班。他是下午4点多掉下去的,6点多才找到,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翻白眼了,死了。”
  “当时你们就是住在这里?”陆劲问道。
  “不是,我原来住在隔壁那幢楼,跟我现在的爱人结婚后,才住过来的,这是她娘家的房子。我原来住的是48号。”
  岳程想起陆劲的情报员提供的信息,钟平的儿子死后,他离婚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那女人好像就是他的邻居。
  “那你原来的房子应该跟这是一个式样的吧?”
  “一样,一样,都是七十年代造的老房子。”钟平点头道。
  “那么,信箱都是在底楼的公共区域吗?”
  “是啊,信箱都在一楼的楼道里,去年总算换过了。你没看见以前的,破破烂烂的。”
  “以前你家的信箱上锁吗?”
  钟平摇摇头。
  “你去看了就知道,大部分人都不上锁,又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一带住的都是穷人。我没上过锁。”
  岳程想,如此说来,一号歹徒写上钟平家的地址后,要从他家信箱里拿到寄给自己的信易如反掌。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劲,发现后者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出神。咦,这个混蛋在看什么?岳程正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坐在对面的钟平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于是他连忙把把自己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问钟平:
  “你儿子出事的时候,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前妻,她在干什么?”
  “嗨!别提了!这臭女人!提起她我就生气!小孩就是死在她手里的!”钟平的嗓门忽然提高了,一开始疑惑不安的口气,现在变成了愤怒的控诉,“妈的!她那天带小孩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碰到个熟人,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来,聊得那个高兴啊!什么都忘记了,我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在谈股票,这女人一谈股票就什么都忘了!她还跟我说,她叫儿子站在旁边不要走开的,妈的,他才三岁!又是男孩!平时就皮得不得了,他怎么会乖乖听话等在旁边?她还跟我说,她手上拿了很多东西,没办法拉着他,你说她是不是吃屎长大的?她就不会把东西先在地上放一放,到底是拿东西重要,还是拉儿子重要?嘿!所以小孩就是死在她手里的!等她聊完天,小孩早不见了,这时候想到哭了,有个屁用 !到处问,问这个问那个,大家都在忙,他又是个小不点,谁能注意到?后来也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走的方向,叫啊,问啊,喊啊,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那个窨井,打了手电照下去,就看见小孩的头了!惨哪!”
  钟平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平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窨井所在的位置等会儿能带我们去看一下吗?”岳程问道。
  “行啊。离这里不远。”钟平挠了挠头发,“那地方很偏,也不知道小孩是怎么走到那儿去的,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见他,后来还是一个过路人说见过他,他说刚刚看见小孩一个人走过,身边没大人,他给我老婆指了方向,后来就找到了那个窨井。”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岳程道。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我估计那个臭女人肯定也不记得了,他们就说了一两句话那个男人好像在赶时间,急匆匆的。”
  “你现在跟你前妻还有联系吗?”
  “没联系,我听别人说,她又结婚了,后来又生了儿子!现在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钟平愤愤不平地说。
  陆劲站起身,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
  “你儿子怕生吗?”他忽然问道。
  “不怕,不怕,他跟谁都是自来熟。”钟平感慨地说。
  “这么说,如果有个陌生人抱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
  “我说了,他是自来熟,跟谁都能马上变成好朋友。”
  “你儿子喜欢吃糖吗?”
  “喜欢,最喜欢吃棒棒糖。”
  “如果……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那天,有个他认识的人趁你前妻在聊天的时候,拿着根棒棒糖向他招招手,他会不会跟着走?”陆劲问道。
  钟平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应,应该会的……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他骗走了?不是他自己跑丢的?”他的声音在发抖。
  “有可能。”岳程点点头,接过了话茬,“你前妻当时在跟谁说话?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这个臭女人不敢跟我说,怕我去找人家的麻烦。”
  看来还是得去找钟平的前妻问个明白。
  “三岁男孩应该会说话了吧?”岳程问道。
  “会,我儿子话还特别多,记性也好,我儿子要是不死,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生、研究生。”钟平充满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啊。那么聪明的孩子,就让这个臭女人害死了!”
  “他记性特别好?”陆劲抓住了这句话。
  “对!特别好。见过一面的人,都能记得住。”
  “能不能举个例子?”
  “打个比方,我们原先这儿有个送牛奶的女人,每天都来,有一天,我带儿子跟朋友一块到附近的饭店吃饭,我儿子一眼就认出她也在那家饭店里,奶奶的,她不穿工作服,换了个发型,谁认识?嘿,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就我这儿子认出她了。你说我儿子聪明不聪明?”
  岳程跟陆劲对视了一眼。
  “在出事前,孩子有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或者特别提到过谁?”岳程问道。
  钟平皱起了眉头。
  “哎呀,我也没注意,这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我得想想。不一定能记得。”他低头想了五分钟,抬起头,喝了口茶,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道,“真的想不起来了。”
   “嗯,老钟,我知道小孩有时候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会大声重复一句他认为很重要的话。他在出事前,有没有大声反复说过一件事,或者他有没有在公众场合大声嚷过什么,也许你还曾经因为这个教训过他,让他不要乱说话,不要被别人听见,等等,有没有诸如此类的事?”陆劲启发道。
  钟平歪头又想了会儿。
  “被你这一说,我好像是听他叫过几声,不是在家里,好像在外面,嗨,这孩子就这毛病,有时候太吵。”
  “你好好想想,老钟。”岳程鼓励道。
  钟平皱着眉头想了会儿。
  “我……”他最终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等你想起来了,给我打电话。”岳程写了个电话号码给钟平。他相信沉睡的记忆需要一点刺激才能被唤醒,所以钟平需要时间。
  
  “秋河小姐,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送来,快请进吧。”容丽一边笑盈盈地接过邱元元手里的沙宣洗发水,一边把房门开得老大。
  “请别客气,这只是一点小意思。”邱元元微微一笑,走进了屋。
  房间宽敞明亮,客厅里有红色皮革转角沙发、波斯地毯、古色古香的长条红木矮茶几,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还有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透过这些风格各异的纪念品,邱元元判断容丽曾经到过很多国家,其中应该包括英国、荷兰、俄罗斯、泰国、日本、韩国、法国、西班牙,还有非洲。邱元元想,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容丽自己外出旅行时带回来的,那她的经济状况应该相当不错,而如果是别人送的,那她应该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
  “秋河小姐,其实你打个电话让我自己来拿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哪儿的话,这是应该的。”邱元元客套地说。
  安排她在客厅的红色沙发上坐下后,容丽给她倒来杯红茶。
  邱元元注意到这个弧度优美,刻有蓝色矢车菊图案的带托盘的精致白瓷杯,无论是其考究的做工,还是其绘画的风格,都很像以前她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那套餐具。
  “漂亮吗?”容丽注意她在看那个杯子。
  “是啊,真漂亮,哪儿买的?我也想去买一套。”元元猜测那是价格不菲的进口货,但她故意用谈论塑料饭碗的语调问道。
  “那是我朋友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可能在国内买不到。”容丽说。
  有个朋友给她带昂贵的瓷器。
  “这一套应该有很多件吧。”
  “是的,不少。”容丽笑着点点头。
  “你的朋友真好,大老远的,带瓷器回来多麻烦。”元元一边感叹,一边把目光重新投到了那朵矢车菊上。
  容丽微微一笑。
  “我非常喜欢这种花。”容丽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那个茶杯,接着她忽然回头问她:
  “秋河小姐,上次你在电话里说,有话要跟我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转得可真快。
   “其实,我是想跟你聊聊一个杀人犯的事。”元元决定开门见山,一来她想看看容丽的反应,二来她也不想浪费时间。
  “哪一个?” 容丽显得很好奇。
  “陆劲。”
  容丽的眉毛向上扬了扬。
  “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元元猜到她会这么问,她道:
  “因为他不久前来过我们电台。”
  “哦?”容丽似乎很诧异。
  “在那期里,他跟一个冒充热心听众的凶手通了电话,当然他这么做是为了配合警方破案……可惜那次我没参与,但我听同事说,他表现得很好。所以我想下一期找他来当嘉宾。”元元一边说,一边观察容丽脸上的表情。
  “可他是犯人,监狱方面会答应他出来参加节目吗?”容丽好像不太相信元元能办成这件事。
  “我们正在考虑做一次特别策划,就是请正在服刑的囚犯来节目现身说法,从自己的过去说起,参与破案,这不仅有一定的娱乐性,还有很强的教育意义,比如,让小偷来谈谈怎么防盗,就很有意思。至于安全方面,只要警方在旁陪同,应该就不成问题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让容丽重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因为这毕竟是一档娱乐节目,所以我们当然要挑那些表达能力和文化水平都相对较高的囚犯,如果囚犯不会说话,只会哼哼哈哈,那肯定不行。上一次陆劲表现得不错,所以我们想从他开始。”越说到后面,元元越觉得自己这个谎撒得高明,连她自己都快相信台里真的有这个安排了,对了,没准以后是可以跟主编说说这个提议。
  容丽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过了会儿,才道:
  “其实我在电视上也常看见采访囚犯的节目,所以让他来电台大概也没什么。不过,他好像已经逃走了,你们怎么找他作节目?”
  这句话让元元浑身一震。
  她知道陆劲逃跑的事!她怎么会知道的?通缉令没有发,这消息是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元元决定试探一下容丽是否知道她跟陆劲的关系,她相信在正常情况下,容丽应该对此一无所知,除非她有一个警察局内部的朋友。
  “是吗?不可能吧?他不是在牢里吗?怎么会逃跑?”
  “是真的,这是我听我朋友说的。”容丽的声音很平和。
  “你的朋友?”元元故意表示怀疑,“他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
  “你的朋友是警察?”
  容丽注视着她,忽然笑起来。
  “好了,邱元元小姐,我知道你认识陆劲,我还知道你们有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过去,他曾经囚禁过你,警方还因为你跟他的关系最近监视过你,我没说错吧?”容丽笑眯眯地问道,模样很慈祥,但那几句话却让邱元元听得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肯定有个很铁的朋友在警察局,就在岳程的那个分局!肯定!
  “对不起,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把话挑明,这样你就不用费心说那么多谎话了。”容丽欣赏着她脸上尴尬的表情,幸灾乐祸地说。
  在这种时候,唯有道歉可以挽回局面了,元元想。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撒谎,很抱歉。”她充满歉意地说。
  “在你来之前,我给你们总编室打过电话了。这个调查也是假的,对吗?”容丽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这女人真厉害!居然打电话到总编室!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要在“今天我来之前”才打这个电话?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接受调查?难道她是在接受调查后,才觉得不对头,开始反过来调查我的?那么,这个调查到底有什么内容让她感到不舒服?为什么她会如此兴师动众?不仅调查我跟陆劲的过去,还打电话去总编室核实这个调查?元元越来越对这个容护士不简单,她决定先聊下去再说。
  “总编室并不一定清楚下面的具体工作安排。”元元沉着地答道。
  容丽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可能。”
  “不过,”元元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的波斯地毯,又抬起了眼睛,她说,“我承认在这个调查中我掺杂了一些个人的情感成分。”元元坦诚地说。
  “为了陆劲?”容丽的眼珠转了转。
  “是的。我想了解他在监狱的生活。”元元望着容丽,坦诚地说,“这次见面,我发现他变了很多,他的头发都白了……其实,调查表是假,找个借口了解他的过去是真。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在监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是不是很傻?”
  “你就不恨他吗?”
  “我喜欢他。”说出这句话时,元元觉得心里一痛。
  容丽似乎被她的坦率感动了,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地说:
  “他过得不好。”
  虽然她也知道他那几年过得不好,但是亲口听到这样的肯定,她还是觉得后背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怎么不好?”她胆怯地问道。
  “他曾经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容丽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轻轻放下,她接着说,“你知道,如果不是他受了伤,我也没机会看见他。我看见他的那天他真的伤得很重,有人用有棱角的铁皮割伤了他,他的肋骨断了两根,手指也骨折了,我们看见他时,他满身是尿味,还吐得一塌糊涂,估计有人逼他喝过尿了,当然这不是最惨的,他们有可能……怎么说呢?他被发现时,裤子被褪在了脚跟,肛门被撕裂了……他可能曾经想要反抗的,但势单力薄,对方可能不止一个人,而且他又不是那种身材很魁梧的男人,他真的很惨,……秋河小姐,你没事吧,……”元元朦朦胧胧看到容丽的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手上,她知道容丽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她在浑身发抖,眼泪已经充满了整个眼眶,她想忍住的,但是她忍不住。
  “我-没-事。请继续。”她憋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
  “你别难过,这些都过去了。”容丽平静地说。
  “有时候,我痛恨法制社会!我觉得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侮辱的时候,应该十倍偿还!他应该报仇!”元元恶狠狠地想,我恨不得替他报仇。
  容丽递给她一张纸巾。
  “秋河小姐,他已经报仇了。”
  “是吗?”元元控制不住地眼睛一亮。
  “那三个人后来都成了终身残疾,我曾经护理了其中两位,他们比他惨得多,而且永远都好不了了,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我只能说,这就是杀人犯和强奸犯之间的差别,其实陆劲还不如干脆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不是先欺负他,他也不会这么做。”元元脱口而出,她知道这么说不对,她也有点同情那三个人,但想到陆劲受到的苦,她就忍不住要站在他那边。是的,她就是站在他这边,爱他,就要袒护他!
  她以为自己的话会引起容护士的反感,但没想到,后者笑了笑说:
  “其实我跟你一样,一点都不同情那三个人。”
  “为什么?”元元很是诧异。
  “因为他们三个都是暴力强奸犯,虽然国家的法律已经惩罚了他们,但我觉得,强奸犯就是强奸犯,他们永远改不好,也不会改。他们让我觉得恶心。我实在很讨厌他们那种色迷迷的目光。”容丽皱起眉头笑了笑说,“其实他们也欺负过别人,但大概只有陆劲不肯轻易就范,所以他们才会对他下毒手,我知道自从他进去后,他们一直在骚扰他。”
  “他们一直在骚扰他,也没人管吗?”元元听得胆战心惊。
  “其实监狱方面也想管的,但很多犯人都不敢告状,怕那些人以后会报复,再说,对他们而言,只要忍一忍,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会过去,而且,如果你顺从,他们通常也不会下手太狠,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陆劲虽然被打得很惨,但都只是些皮肉伤而已。谁像陆劲,一击就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刚才说了,这就是杀人犯和强奸犯之间的差别,后者永远只是小儿科,就像讨厌的蟑螂,不致命却真是惹人讨厌。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欢吃人的老虎。”
  “你好像……很欣赏陆劲。”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辞是否妥当,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容丽温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赏,我很喜欢他。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触的犯人中,我还是最喜欢他。”
  
  “你好像……很欣赏陆劲。”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辞是否妥当,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容丽温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赏,我很喜欢他。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触的犯人中,我还是最喜欢他。”
  听到最后那句话,元元禁不住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这个已经46岁的中年女人。她发现,容丽的五官虽然长得普通,但身材保养得很好,且皮肤白皙,外加打扮得端庄得体,所以看上去很有种知性美。
  元元很想知道容丽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她喜欢他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容丽就自己说了下去。
  “他很有修养,这在那种地方很难得。我早就习惯那些人火辣辣的眼光了,其实就是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才会被派来照顾他们这些人。但,即便是这样,仍然经常有人对我说下流话,有的人都可以作我儿子了,”容丽无奈地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但陆劲从来没有过,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懂得对我的工作表达感谢的人。”
  “如果没有人刺激他的话,他其实是很温和的。”元元轻声说。
  “这我相信。”容丽温柔地笑了笑,“我一开始给他换药时,他自始至终都用手挡着脸,好像很害羞。”
  元元完全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暴露自己下身的伤口,他一定觉得难堪极了,即使对方只是个护士。
  “嗯,他自尊心很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没谈点什么吗?”
  “一开始没有,但自从有一次后,我们就开始熟了。”
  元元觉得容丽说到“有一次”这三个字时,好像语调有点暧昧,所以忍不住问道:
  “是哪一次?”
  容丽眼含笑意地瞄了她一眼,道:“我说了,也许他会不高兴。”
  这更增添了元元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事?”
  容丽又瞄了她一眼,笑道:“让我怎么说呢?”
  真是挤牙膏啊!元元心里不耐烦地想。
  “快说吧,容护士,到底是什么事?”
  “看把你急得。其实这种事在男病人身上是很正常的。”容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有一次我给他换药,他没有用手挡着脸,而是用手捂住他的被子,不让我看,他很客气地对我说,他不想换药。我说当然不行,你的伤口必须每天换药,我跟他说了很多道理,他就是不肯让我掀他的被子,其实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元元还不太明白。
  “是怎么回事啊?”她问道。
  容丽没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劝了他好半天,他仍然不肯听我的,后来还突然发起火来,他把我手里拿的药瓶、纱布、剪刀什么的全都扔在了地上,还让我滚。我听他的声音都变了,好像我再靠近他一步,他就准备杀了我,哦,真像头发疯的野兽。”
  “他……为什么这样?”
  “男人呗。”容丽好像嫌她迟钝般皱了皱眉头。
  “哦。”元元不敢乱猜,她等着容丽说下去。
  “他在那里瞎闹,惊动了他们的管教,后来他们把他的手铐了起来,本来我可以不管他的情绪,该干吗干吗的,但是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所以我就蹲到他床边,轻声问他,他是不是做过什么梦,梦见什么人了?我是不是应该在换药之前,先给你换下床单?擦一下身?”
  “他怎么说?”
  “他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我对他说,这是每个男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这样,说明你身体还行。说完这句,我就掀开了他的被子,嚯,里面全湿了。……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元元觉得脸上发烫。
  “是的,我知道。”她艰难地说。
  “那天给换完药后,他跟我说了声对不起。这可是我在那个地方听到的第一声道歉,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杀过人,至少他的举止让我喜欢。我对他说,他应该为自己在受过重伤后,仍然还有这样的能力感到高兴。”
  元元忽然好想拥抱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在那种地方,在那种时候,她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不容易了。
  
  “谢谢你。容护士。”她真诚地说。
  “哦,没什么,我从17岁开始干这行,这类事碰得多了,对男人来说,这真的很平常。”容丽很优雅地拉了一下她的灰色长裙,“这不是他那时候最大的问题。”
  “那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这句话又把元元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排便。”
  元元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的肛门有撕裂伤,如果大便太用力,伤口就很容易撑破流血,但是,她不想再听别人,尤其是别的女人谈论他身上的器官了,也许对于一个医护人员来说,聊这些很正常,但对她而言,不管是对方提到他的大腿、小腿、手还是肛门,都令她感到无比心痛和难堪,她觉得他好像正赤裸裸被放在一个玻璃柜里,供人观赏,这个人一边观赏,一边还在用刻着矢车菊图案的进口茶杯喝茶。
  “我知道,他受了伤。”元元简洁地回应了一句,为了防止容丽继续谈论“排便”的话题,说完这句她赶快问道,“从那次之后,你们是不是就慢慢熟悉起来了?”
  容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就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你知道,他那时候肛门和生殖器都有严重的外伤,对他来说,排便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无论是大便还是小便,都很痛苦。”
  这女人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谈这些事?元元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所以为了减少排便次数,他总是吃得特别少,米饭一顿只吃一两口,有时候干脆就只喝一些菜汤,我反复劝他,在养伤期间,不能随意减少饮食,营养跟不上会影响伤口愈合的,但他就是不听,为了不小便,他一天只喝很少的水,就算有小便,他也硬憋着,有时候一天他排尿一次,颜色好深。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后来就跟宋医生商量,把他的一日三餐都换成了半流质,每天再给他适当用些通大便的药,这样可以让他的大排更顺畅些,另外,因为他喜欢憋尿,没办法,最后只能给他插了导尿管,哦,哈哈……”说到这儿,容丽忽然捂住嘴,格格疯笑起来。
  “怎么啦?容护士?”元元问道,她觉得自己对这女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正在慢慢消失,听容丽的口气,她预感到,接下来这个女人又要爆他的“丑闻”了。果然,容丽接着说:
  “我给他插导尿管的时候,他脸都红了,老把我往外推,说不用不用,他说他知道只有开刀的人才需要插导尿管。我对他说,长期憋尿容易中毒,插导尿管也许会让你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这至少可以让你每天放心地喝水。我一边说,一边就让管教把他的手铐起来了,这回他可动弹不得了,于是我不由分说,就抓住了他,把管子插了进去,哈,他还像小孩一样哼哼了几声呢,肯定以前从来没插过。导尿管一共插了4天,取出来的时候,他可乖多了,很配合,可惜他运气不好,有根小管子必须在导尿管取走后,自己通过小便排出来,可他的那根掉得很深,排不出来,我跟他说,如果再弄不出来,就得做手术了,哈哈,这可把他急死了,他一直问我怎么办,怎么办?后来还是我帮忙,硬把它拉出来的。我永远记得,我把那根小管子拉出来的时,他脸上的表情,哈哈,真有意思。”
  插导尿管也许是正常的医护流程,但为什么从容丽口中说出来,却有点色情的意味?元元没从容丽的叙述中听出半点救死扶伤的感觉,她反倒感觉,这个护士在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猥亵他。她让人铐住他的双手,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触碰他的重要器官,也许他的情况根本就没严重到需要插导尿管的程度。谢天谢地,这个死女人没有详细叙述她是怎么帮他把小管子拿出来的,不然元元真怕自己会跳起来扇她的耳光。
  “你没事吧,秋河小姐?”容丽好奇地看着她。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元元想,不管怎么样,她说什么我都要忍住,不能随便发火,随便发火容易被人利用,于是她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在里面过得那么苦,心里不好受。”
  “这我能理解。”容丽凑过来,轻轻拍了拍元元的手,“我跟陆劲就是从那次他把床搞脏后,才开始正式说话的。最初是我引他说话,后来他就慢慢主动跟我聊天了。其实我们也不可能不熟,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泡在他那里,他需要人帮忙,不管是吃饭、睡觉、上厕所,因为他不能洗澡,我还得每天给他擦身,至于给他换衣服,换床单,那都是额外的事。不过,这是我的工作,我毫无怨言。”
  
  每天给他擦身!你的确不应该有怨言,你正在享受!元元心里在吼。
  但她的愤怒很快又转化成了悲伤。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渐渐接受这个女人的“照顾”。
  因为他孤单,因为他满身是伤,因为他刚刚遭受了一场奇耻大辱,在那种时候,他很需要得到一些实际的帮助,这不仅包括照料他的身体,还包括有人愿意给他一点点爱。也许正是因为发现在这个护士对他的照顾里,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拢,就象一只被抛弃的小老虎,在别的母虎那里寻求一点安慰那样,那完全是出于本能。需要爱,是人的本能。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改变了对容丽的看法。
  虽然,这个死女人明显是在打他的主意,但至少,在他病重的时候她给了他最好的照顾,至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让他感受了一点人间的温暖,所以还是应该感谢她。当然,他应该很清楚,她就是一颗止痛药,痛的时候用一用,很有效,但他明白,那也只能是偶尔用一用而已。
  “谢谢你那么照顾他,如果没有你,他的日子也许会更苦。”元元诚恳地说。
  “不用谢,其实到后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经常聊天。他心情好的时候非常健谈,有时候还会向我要来纸和笔,顺手画些什么,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发呆。”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吗?”元元轻声问道。
  “很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很忧郁,有一次跟我说着说着,还抓住我的衣服,求我给他来一针让他死掉算了。嘿,他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为了求死,他还一本正经设计了一个什么杀人计划,他教我怎么跟他配合,把他杀了后自己逃脱。呵,那时候,他每次看见我,都跟我谈这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用这么多心思设计自己的死的,而且还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人家把他干掉。”容丽喝了口茶,低声笑道。
  “你当然不会同意他的荒唐计划喽。”
  容丽的声调忽然低了下来。
  “我只当他在说胡话……”
  她没说下去,但元元却觉得这句话好像还没结束。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嗯,让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总该给你点好处吧。你们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好朋友。就算好朋友,也不能白干啊,他总该提出过什么条件吧?”元元试探地问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容丽的脸,蓦然,她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这张成熟稳重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她的心忍不住一动,从为陆劲伤感的情绪中慢慢复苏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她来找容丽聊天的初衷并不是来听陆劲的监狱秘闻的,而是因为容丽身上有某些特征跟“一号歹徒”相符。现在看起来,容丽不仅认识陆劲,有条件接触到他,还对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听她津津乐道谈论插导尿管的事就能看出,她对他绝对不止护士跟病人之间的那点感情。
  “啊,当然,他当然许诺了很多,但我都一笑了之。你看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后来我不理他,他当然也就不说了。”容丽面无表情地茶杯说。
   “你干得好!”元元马上表示赞许,“是不该答应他这种荒唐事。看他都把你都当什么人了?难道他以为你跟他一样是杀人犯?哼,这怎么可能?”
  容丽好像没在听她说话,目光飘到了屋顶的一角,接着慢悠悠地说了起来:
  “有一次,他痛得受不了哭了起来,一个劲地对我说他错了,不该杀人,他说他以为自己会被枪毙的,想不到会在牢里活受罪,他说如果他早知道杀人会受这样的苦,他一定不会杀人,情愿自杀也不杀人,那次他哭得好伤心,后来我跑过去抱住他的头,让他在我怀里躺下,我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对他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开始,他抓着我的衣服死死不放,后来就睡着了……有时候,他可真像个小宝宝。”
  躺在她怀里?小宝宝?这个女人是故意想让我吃醋吗?可是,为什么感觉这段故事中的他,不太像他呢?
  他不是那种会在陌生女人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而且,他也不会轻易对别人说,“我错了”这种话,元元记得他以前曾经对她说过,世界上,只有他喜欢的人才能让他低头认错;还有,他应该也不会躺在这个女人怀里睡着吧,那得躺多久啊!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在极度痛苦中,他不会抓住某个人不放,相反,他会拒绝任何人,相比靠在一个女人怀里安睡,他更可能选择孤独。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宝宝,他是困兽。所以,元元觉得容丽刚才说的那段故事里有编造的痕迹。
  那么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编这种故事?仅仅是为了打击她?满足自己的性幻想?这个女人喜欢他,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陶醉于那段“倒在她怀里像小宝宝般”哭泣的情节了。可是,在明知道她跟陆劲关系的情况下,她还这么说,不是显得像在故意挑衅?
  等一等,元元忽然想到,她刚刚跟容丽谈的好像不是这件事。难道容丽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真高明,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小宝宝”桥段引开了,好吧,现在原路返回。
  
  “怎么,生气了?”容丽看着她问道。
  元元看了一眼容丽,没说话。她在盘算该怎么把话题绕回来。
  容丽慢悠悠,略带几分得意地拍拍沙发背说:
  “你不该生气,当时他很脆弱,急需别人的安慰。……”容丽望着她,声音轻下来,“其实,他最难受的不是伤口痛的时候,而是结痂的时候,看他整天坐立不安,我就知道他浑身都在痒,我总是想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痛苦,所以那时候,只要我在,我总是给他挠痒,每个伤口,前前后后,从上到下,轻轻地挠,知道吗,有一次,他还有反应了呢……”
  元元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猜想这个不要脸的死女人马上就要说,她是如何在挠痒的过程中满足他的“男性需求”的,妈的!从最初的“换床单”,到后来的“小宝宝”,再到现在的挠痒有反应,那简直就是层层加码!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真的当我好欺负?
  “容护士,真谢谢你,我没想到在牢里,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我相信,他一定把你当成了他的亲人,他的姐姐。”元元朝容丽温柔地一笑。
  容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啊,不用谢。”她酸溜溜地说,“我知道,男人都喜欢年龄小的,而且比自己小得越多越好。这是男人的通病。有的事,不管你为他付出多少,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才保持单身。”说完,她轻叹了一口气,但她瞄了一眼元元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笑了,“不瞒你说,我跟陆劲有很深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今天早上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后,我很想见你一面的原因。我想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你不想知道我跟他有过什么样的关系吗?”
  元元不说话,她已经猜到会有什么答案了,但她想等对方自己说出来,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沉默可以让容丽以为她已经被这个话题打得说不出话来了。
  “呵呵,元元,既然我们难得见上一面,就得坦诚相对,你说是吗?所以,我下面说的话,你可别生气啊。”容丽笑盈盈地说。
  元元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容丽这样不断增加故事的限制级别,其目的绝不单单是为了击溃她这个情敌,更深层的动机,恐怕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很显然,容丽希望把她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陆劲的“私生活”上,因为任何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听到另一个女人对爱人的私生活侃侃而谈,都会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容丽希望她在这种情绪里越陷越深,也许还希望她听到这些后,终于控制不住妒忌,愤而离去。那么容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容丽有个警察局的朋友,她知道我跟陆劲的关系,那么也应该知道陆劲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带出监狱的,她应该知道“一号歹徒”的案子。既然如此,她也许已经猜到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听陆劲的旧事,(那只是我的谎言被戳穿后,临时编的借口),而是为了窥探她是不是陆劲要找的人——一号歹徒。
  假设容丽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却竭力想搞乱我的思路,使我无法从跟她的交谈中获得情报,那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本人就是一号歹徒,二,她知道谁是一号歹徒。
  假设她就是一号歹徒,想一想,当她在监狱里忽然发现,这个被自己照料的杀人犯,正是跟自己通了十几年信,知道她所有隐秘心事的“知己”,她会是什么心情?而这个男子无论在外表、气质和行为上都没让她失望,“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欢吃人的老虎”,这是她自己说的……也许好多年前,她就对他产生过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好多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在编这些故事了。
  所以,假设她是一号歹徒,她今天的言行,有着鲜明的双重目的,一方面是出于妒忌,她想疯狂地刺激情敌,另一方面,她想扰乱对方的思路,使之无法从她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哪个目的所占的比重更大。
  难道她真的会是一号歹徒?
  望着容丽脸上略带轻浮的微笑,元元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啦,元元,瞧你,脸都白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容丽体贴地问道。
  元元摇摇头。
  “我没什么,你说吧。”她低声道。
  “你真的没什么,那我就说了。”
  “嗯。”元元假装软弱地点点头。
  容丽瞥了她一眼。
  “其实这种事不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我觉得你有权利了解他在监狱里的生活。”容丽的眼珠左右顾盼了两下,然后低声说,“其实,我跟他有过那种关系。”
  不出所料,她终于说到这一点上了。
  
  元元保持沉默。
  “有好多次,我故意支走管教,我说,陆劲很害羞,希望别人不要看着他换药,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满足了他,当然,我们一开始不太顺利,但几次之后,就很熟练了,他做得很好,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比较虚弱,只能是我多花一点力气而已。他很需要我,我们配合得很好,每次做完,我都替他好好擦一遍,他对我说,他可能是最幸福的囚犯了,哈哈。”容丽说到最后两句时,声音几乎是从喉管里直接放出来的,充满了喘气声。
  元元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表态,容丽可能还会加码,接下来就该具体描述细节了。
  “你别生气啊。”容丽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笑着说。
  “他是个男人,他有脆弱的时候,我知道。”元元故意面露沮丧,当她看见容丽翘起二郎腿,越发得意时,忽然道,“可我觉得你们的关系还不止这些。”
  容丽笑道:
  “当然不止,我们还是好朋友。”
  “你们还曾经是通了十几年信的笔友。”
  容丽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盯着元元的脸,两个眼珠像卡住的算盘珠,停在一个地方,久久无法移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他的笔友?”过了好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中的得意和轻浮消失了。
   “他曾经跟一个女人保持了十几年的书信往来,我觉得,如果不是喜欢他,那个女人是不会跟他通信通那么久的。”
  “他们见过面吗?”容丽板着脸问道,同时,她变换了一下坐姿。
  “没见过。”
  “既然如此,他怎么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他从行文风格上判断出来的,他说虽然写信人在刻意掩饰,但有些特征还是很像女人,其实我也看过一些,今天我忽然发现,她说话的口气跟你很像,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容护士。”元元接着说,“我们都觉得,那个写信人有可能就是现在警方在追捕的凶手……”
  “真的有这些信吗?我倒想看看,能给我看看吗?”容丽回过头来,整个脸正对着元元,平静地问道。
  “啊,那些信,我好像带了一封。等一下,我找找看。”元元抓过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假模假样地翻起来,她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她知道容丽正死死盯着她的包,看她能翻出什么来。容丽为什么这么紧张?她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些信?笔友那两个字,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她真是一号歹徒吗?
  “找到了吗?”容丽的身子凑过来,问了一句。
  元元抬起头,很遗憾地说,“啊,我记错了,没带。”
  容丽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很失望。
  “你那儿怎么会有他的信?按理说……”
  “他给了我,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元元觉得容丽的眼睛像黑暗中被擦着的火柴,“呼”地一亮,又暗了下去。“其实我为什么会觉得是女人写的信,还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个人曾经给他寄过女人的照片。”元元好像记得陆劲那天在看一张照片,可惜那时候她的心思全不在案子上面,根本没仔细看,她只看到照片里的女人头上画了个圈。
  “照片?”容丽似乎很意外,“谁的照片?”
  “是女人的照片,我没仔细看。我觉得写信人是出于妒忌才把这些女人的照片寄给他的。”元元冷冷地说,然后直视着容丽的脸。
  “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我不是他的笔友。哈哈。”容丽自我解嘲般笑了。
  “是吗?”元元表现出怀疑。
  “你改天把信和照片拿给我看看,我想知道谁说话跟我很像。”
  “好,我考虑一下。”
  “就明天吧?”
  她还真急啊。
  “我考虑一下。”元元模棱两可地说。
  “我们再约?”容丽笑容可掬地问道。
  “再说吧。”元元很冷淡。
  容丽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出来。
  “秋河小姐,我知道你还在为刚才我的话生气,好吧,我承认,我夸大了一些事实,其实,我跟他并没有那么深的关系,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元元几乎要叫出来了,虽然她早猜到容丽在说谎,但真的听对方亲口承认了,还是觉得非常吃惊。
  
  “啊,我承认,我是出于……妒忌,我喜欢他,从第一次看见他就很喜欢他,后来跟他聊天后,就越来越喜欢他,你不知道,他还给我画过像,画得漂亮极了。”容丽起身快步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小相框来,“瞧,这就是他给我画的。”
  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用圆珠笔画的素描。
  “这是你吗?”元元问。画里的女人正靠在墙边看书,姿态很优美。
  “是我。那段时间,我整天陪着他。”容丽声音柔和地说,“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你放心,他跟我只是很普通的护士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就算他有那种需要,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就算被我发现了,他也不会允许我碰他的。是有那么一次,我想碰他的,对不起,我也是个人,尤其我很难得能碰到像他这么斯文而有才情的男人,那次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很少会这样,那次也是特例。我说过,他很痒,我试着帮他挠痒,当然,我也使了点小手腕,在挠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他有了反应,这是真的,但接下去,事情就有点出入,真抱歉……”
  “那后来怎么样?”没办法,这女人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他意识到了,马上推开了我的手。我对他说,这没什么,男人常会有这样的事,我试图让他宽心,我想让他明白,我很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做这事,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一点都不领情,他说他不想要,我说他在自欺欺人,于是他就对我说,‘容护士,你可能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进来的,我杀了很多人,都是女人,因为她们太贱,也许一开始,我会有些快感,但在那之后,我只觉得恶心。排泄之后,人是不会感激马桶的。我提醒你,如果你干了,除非以后日日夜夜锁着我,不然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让你死得很惨。’……他那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可真像头野兽。好像随时准备过来咬断我的喉管,我把他的手锁在旁边,我的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很凉,我知道就是这双手要了很多女人的命,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后来还是我屈服了,我给他开了锁,我说,我只是想帮你,因为看到你太难受,他说,我是很难受,我难受的是,我这辈子从没有在对的时候碰见过对的人。最后他向我道歉,谢谢我愿意帮他。然后,我就退到了窗口,他躺在那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元元听得惊心动魄,不敢插嘴。
  “在欲望方面,他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在精神层面,他又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有他的原则。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他,也许正因为他拒绝了我,所以,后来我就更喜欢他了。不过,你别误会,就像你说的,他永远只是把我当大姐。”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口吻忽然又变得轻快起来,“其实,我自己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是送你茶杯的人吧。”元元勉强笑了笑,她还没从刚才那段容丽求欢的故事里恢复过来,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说那句话,“我难受的是,我这辈子从没在对的时候碰见过对的人。”
  容丽把目光移到茶杯上,点点头道:“对。猜猜他是干什么的?”
  “我猜不出来。”
  “是警察,要不我怎么会知道你曾经受到警方的监控?”
  这句话把元元从恍惚中惊醒,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
  “他一定在C区警署。”
  容丽又点点头。
  “他是那里的副局长。”
  “你说的是舒云亮局长?”元元眼睛一亮。
  “你也知道他?”容丽微微一笑。
  “他也上过我们的节目。其实他也算是我爸的朋友,他上节目,我还是托我爸找到他的。我知道他太太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元元本来想问容丽,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但又觉得不妥当,所以及时刹住了车,但她没想到,容丽却叹了口气道:
  “以前我对婚姻还抱有希望,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开心就行了,不一定要结婚的。”
  “他不想结婚吗?”元元问道。
  “他曾经向我求婚,但我没答应。”
  “为什么?舒局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啊。”
  “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有很多缺点。”容丽垂下眼睛,露出落寞的神情,“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觉得我很难接受他成为我的丈夫。”
  “可是每个人都有缺点的。也许他只是在你面前不加掩饰而已,这正是他跟你亲近的表现啊。”元元小心翼翼地说。
  “他是个为了获取利益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容丽烦恼地皱起了眉头,“当初为了跟他的老婆结婚,他就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跟他好了三年,已经怀孕的女朋友,为了参加他未来丈母娘的生日宴会,父亲临终他都不去看一眼,还有他的亲弟弟,生重病想问他借点钱,被他拒之门外,后来他弟弟就这样病死了。”
  “真没想到,舒局长是这样的人……”元元的确没想到。
  “因为他的妻子不能生育,他还曾经在外面包养过一个年轻女孩,可那女孩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被人杀了,孩子也因此不见了踪影,为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他很想跟我结婚,因为我能理解他,照顾他,他跟我在一起很愉快。但因为我年纪太大了不能生育,所以他希望我们结婚后,我能允许他在家里养个小情人,让年轻姑娘先以保姆的身份住进来,等生完孩子再让她走,到时候对外面就说孩子是领养的。……你说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容丽苦笑道。
  现在元元又开始同情容丽了,她没想到人模狗样的舒云亮背地里这么恶心。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年轻姑娘结婚?”
  “怕影响不好。他的老丈人还活着,他还得依靠妻子娘家的背景。但是跟我结婚就不一样了,他妻子的娘家人都认识我,他们知道我的人品,也支持我跟他作伴。但是,我不是说了吗,男人都喜欢小女人,我太老了,虽然我也年轻过,但那些岁月一晃而过。”容丽忧郁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其实,自从他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后,我对他的好感就一落千丈。”
  “任何女人听到这种话,都会很反感的。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元元替容丽抱不平起来。
  容丽温和地看着她笑了:“我正在考虑跟他分手呢,可如果这样,我跟他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你知道,有一个在公安局当副局长的男朋友,对实际生活是很有帮助的,我办不成的事,他都可以帮我办成,就拿我买车这件事来说吧,牌照我几乎一分钱都没花。就是楼下门口停的那辆桑塔纳。”
  “楼下这辆车是你的?”
  “是啊,不过我很少开,外面的交通太复杂了,自从出过两次车祸后,我就不敢开了,现在我不是丢在那里,就是他在用。”容丽慢悠悠地说。
  
  “就是这儿吗?”岳程看着那个现在已经被封死的窨井,问钟平。
  “就这儿。”钟平很肯定地回答。
  可这里并不算偏僻,岳程望了下四周,在这条街上至少有二十几家不同的店铺。
  “你确定是这里吗?”岳程又问了一遍。
  “当然是这里。我怎么会连我儿子出事的地方都记不清楚?我来这里不知多少次了。”钟平有点不高兴了。
  “可如果窨井在这里,孩子经过应该会被人看见,这条街上的人可不少。”
  “嘿,警察同志,你不相信我?那可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当时这里还没这些房子呢,这些店都是有了这些房子后才开出来的。”
  “那对面的这所中学11年前也没有吗?”岳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那所中学,看学校的大门就知道有些年头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
  听了他的话,钟平更生气了。
  “这所中学11年前是有,但那时候,这里只有初中部,人不多。而且,我儿子是在4点多出的事,那时候学生早放学了。”钟平使劲朝地上吐了口痰。
  岳程勉强被说服了,但他还是不太相信钟平的记忆,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找当事人,钟平的前妻核实一遍才能放心,通常,母亲比父亲更了解孩子。但就在他想问钟平,怎么才能找到他的前妻时,耳边忽然传来陆劲的声音。
  “你的前妻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让岳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担心袭上他的心头。
  如果钟平的前妻是个知情人的话,如果她真的记得孩子曾经说过什么,如果她知道儿子的死另有隐情而没有声张,那么会不会,会不会……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很期待能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心里默念着,来吧,钟平,说个我们从没听过的名字,但钟平一开口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叫杜慧兰。离婚后,改名叫杜闽了,就是一个门字里面加一个虫,据说是算命先生给她取的名字,说这个名字能让她下辈子享福!切!”钟平的口气里充满了蔑视。
  杜闽!这个名字在那张被害人名单里,在25个人中,排在第20位,她死于2005年12月,死因是醉酒后溺水身亡。
  下属们在搜集杜闽的背景资料时,一定把她的两次婚姻记录都登记在案了,在资料中一定也注明了她前夫的名字,但他完全没注意。因为拿到资料时,他根本不知道一号歹徒曾经以钟明辉的名字跟陆劲长期保持通信联系,他不知道一号歹徒跟一个三岁男孩同名同姓,不知道歹徒曾向陆劲承认自己杀了这个男孩,不知道男孩的父亲就叫钟平,不知道这个钟平的哥哥,就是多年前那宗被陆劲无意中听到的杀人抢劫案的被害人……原来一切都有联系!本来他一直以为歹徒是随意杀人,因为他们无法从所有被害人身上找到一个共同的特点,但现在,他越来越相信,这些被害人之间是有联系的,也许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现在看来,至少有5个人,可能死于灭口。
  杜闽、原唐山县精神病院的两个医生、还有童雨和她的养母。
  杜闽的被杀原因可能是因为儿子钟明辉的死。
  而那个医生、童雨和她的养母,他们被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曾经见过一号歹徒,他们认识他。
  岳程根本不相信童雨会死于自焚,即便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那也是可怕且成功率较低的自杀方式。如果她真的想死,爬到百货大楼最高层后,只要跨出自动扶梯,向下纵身一跳,就可以完成心愿,这比找汽油浇在身上,然后点火自焚,不知要容易多少倍。
  岳程认为童雨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是去跟她的男友一号歹徒约会的,是歹徒杀了她,并焚烧了尸体,杀她的动机则很明确,就是为了灭口。童雨认识他。至于她的养母,也许她是看出了一些内情,她跟童雨没感情,女孩死不死跟她没关系,所以她也可能为了一些自身的利益,对此保持缄默,或许她还曾经敲诈过歹徒。
  那么,罗秀娟、奚小云,还有金小慧呢?她们又都知道什么?
  
  “警方有没有因为你前妻的事来找过你?”岳程听见陆劲在问钟平。
  看来陆劲也想起了名单上的这个名字。
  “没有,干吗来找我?我们都离婚那么多年了。她干我屁事!”钟平大声说。
  这是警方的疏忽,但岳程想,也许正因为警方忽略了他,他才能活到今天,这时候他庆幸自己没穿警服。
  “钟平,今天我们来找你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我们碰到的是个非常危险的罪犯。你听明白了吗?”岳程盯着钟平的脸,严肃地说。
  钟平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明白,明白。”
  陆劲轻咳了一声,这说明他有话要说。
  岳程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劲问道:“钟平,能说说你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S市吗?”
  “这个嘛!”钟平挠挠头,“主要是我前妻想回S市,她是这里的人,她老妈死了,留下两套房子,如果我们不回来,这房子就全归她妹妹了。”
  “没别的原因了吗?”岳程紧接着说,“钟平,我们知道你哥哥钟乔的事。”
  钟平又是一愣,接着他重重叹了口气。
  “嗨,你们调查得倒真的很全面啊。对啊,我辞职到S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那个哥哥。”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候,一直在调查他的死,……我说了,怕你们不信,后来我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才离开那里了。我也是没办法。”
  “哦?你具体说说。”岳程的兴趣马上来了。
  “我哥的房子在黄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上,他死后,为了他的案子,我常去他那里住。一开始没什么,后来我发现,每次我回我哥的住处,都会发生点事情。一次我好好在路上走,有人从上面朝我扔砖头,害我的头缝了好几针,还有一次,我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厨房忽然莫名其妙烧了起来,最怪的是,有一次我找警察家催他破案,回家后发现屋子被翻过,我的钱包不见了。妈的,这些我都跟那个警察说了,但他好像老是不相信我,勉强作了笔记,就没下文了。我跟他说,凶手没死,他知道我在查,所以在威胁我,可那个警察……唉!态度是不错,人也是好人,可办起事来,嗨!”钟平又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一个小民百姓也斗不过那些坏人,警察又不管,再说,那时候我那个老婆又吵着要回来,所以我干脆回来了。”
  “钟明辉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吗?”陆劲问道。
  是啊,岳程想,钟平怎么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11年前,他的儿子才三岁,那说明他过了四十才生的孩子,这算是相当晚的。
  “是啊,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跟我老婆结婚后,有很多年是两地分居的,我在芜湖,她在阜阳。所以生孩子晚。本来不想要的,我跟她感情又不好,生什么孩子,但她自己硬要生,结果生下来怎么样?我真是对这女人没话好说了,只后悔啊没早点跟她离。”谈起前妻,钟平就一脸厌恶。
  钟明辉的死,对好不容易中年得子的钟平来说一定是个重大的人生打击,岳程想。
  “老钟,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知道,你现在的女儿很争气,是个大学生。”岳程安慰道。
  “是啊,现在的女儿是很争气。”钟平兀自咧开嘴憨厚地笑了。
  望着钟平脸上的表情,岳程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养女的传闻,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问道:
  “老钟,你跟你现在的妻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跟她?早就认识了,她过去也在芜湖工作,我们是一个厂的,呵呵。”钟平低声笑了笑。
  岳程其实很想知道,钟平的养女是不是如传闻所说,本来就是钟平的私生女,但现在他觉得这问题好像已经没必要再问了,八成这传闻就是真的,另一方面,就算钟平予以否认,岳程也不打算深究,因为他觉得这事跟本案关系不大。
  “嘿,你看……”谈话差不多要结束了,他想问问陆劲,还有什么要问钟平的,但一转头,发现身边的陆劲不见了,再一看,原来陆劲站在距他三米远书报摊旁边,但他一看便知,陆劲关心的不是书报摊里的书报,而是马路对面。
  陆劲正借着书报摊的掩护在观察什么。神情异常专注。
  他在看什么?岳程顺着陆劲的目光朝马路对面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
  元元!
  没错!是她!长发飘散,穿着黑皮短外套和灰色短裙的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接着,她好像看见他们了,她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
  不对,她没看见他们,她好像在想事情。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她站在那儿一直没动。
  “呵!呵!”这是钟平吐痰的声音。
  岳程意识到钟平还在自己身边,他正准备转身跟钟平圆满结束今天的谈话,但就在这时,他发现马路对面的元元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没站稳,身子在摇,她怎么啦?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钟,很感谢你的配合……”他对钟平说,眼光情不自禁地朝马路对面瞟,他想把话说下去,但忽然之间,他看见元元倒了下去。
  “元元!”他以为是自己在叫,听到的却是陆劲的声音。
  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看见刚刚还躲在书报摊后面的陆劲此刻却像个短跑运动员那样飞快地朝马路对面奔去。
  
  “怎么办?”上了出租车后,岳程问陆劲。
  陆劲正搂着昏倒的元元坐在后座。
  “送她回家。”陆劲一边说,一边翻开元元的手提包,在里面摸索起来。
  “你在找什么?违禁药物?”岳程警觉地问道。
  陆劲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元元。
  “她身体一向很好,不会随便晕倒。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陆劲忧心忡忡地说,他把元元的手提包扔给岳程,“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陆劲的担忧让岳程也不安起来,但他翻开元元的包,里面除了化妆包、记事本、烟、打火机、钱包、手机外,再没别的东西了。
  “没什么可疑的。”他把包丢回后座时,问道,“陆劲,在钟平家的时候,你在往外看什么?”离开钟平家后,岳程一直就想问这个问题。
  “我在看一辆白色桑塔纳,还记得那天晚上袭击我的那辆车吗?它们很像。”
  “白色桑塔纳都很像。你注意过袭击你的那辆车有什么特征吗?”
  “我没注意。你注意到了吗?”陆劲反问。
  岳程想,我注意到了,但我不方便说。
  “事情发生地太快,我来不及注意。”
  “但你比我离那辆车更近。”陆劲说。
  “是,但我还是没注意到,事情是突然发生的,不是吗?”
  “对我来说是很突然。”陆劲阴沉沉地答道。
  “但你还是早有准备。”
  “因为我是……”陆劲扫了一眼出租车司机的后脑勺,没把话说下去。
  看到陆劲对车的事非常非常在意,这不是岳程希望看到的局面。
  车厢里沉默了一阵。
  “也许是我多心了。”过了一会儿,陆劲自言自语道。随后,他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元元,低声呼唤道,“元元!元元!你醒醒,醒醒!”
  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是陆劲,发出“哼”的一声。
  听到她有反应了,他立刻捧住她的脸,大声说:
  “元元,是我!你醒了吗?你刚才去哪儿了?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吵醒一个熟睡的人,但她好像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嗯,是你啊……”她迷迷糊糊地说。
  “元元,认不出我来了吗?你看看我?我是谁?”陆劲的声音越发急切。
  元元呆呆看着他不说话。
  “她怎么啦?”岳程的心也提了上来,元元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还是去医院吧。”他建议。
  陆劲没理会他,他抓住她的手臂,像划船一般,用力摇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醒醒!元元!醒醒!”
  这回她有了反应。
  “别摇啊……”她呻吟道。
  
  总算开口了,岳程松了口气,看来应该没事。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劲又使劲摇了她两下。
  她马上嚷了起来。
  “别摇啊,我头晕!”她道。
  陆劲好像还不放心,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把她的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问道:
  “元元,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元元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是……混蛋,跟老护士眉来眼去的混蛋!”她软绵绵地捶了一下陆劲的胸口。
  老护士?
  “容丽?你刚刚去见容丽了?”陆劲跟他的反应一样。
  “她跟我说了很多事,她还给你插了导尿管!下流!”元元虚弱地骂道。
  陆劲面露尴尬。
  “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我也不想那样,你以为很舒服吗?病人都要听医生的。”陆劲低声下气地为自己辩解。
  “她说还给你挠痒!下流!下流!”她带着哭音趴在他怀里嚷道。
  “她是个好护士,她是在为病人服务。元元,你还是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吃过什么平时没吃过的东西?谁给你吃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会晕倒的。”陆劲一本正经地说。
  神智还不太清楚的元元仍然很凶。
  “不要你管!”她道。
  “那你怎么会晕倒的?”
  “不要你管!”
  这下陆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朝岳程投来求助的目光。
  “她现在脑子还不清楚,等她完全清醒了再问她吧。”岳程建议。
  但是,陆劲还是有点不甘心。
  “元元,你回想一下好吗,你是不是吃过……”
  她闭着眼睛打断了他的话。
  “我昨晚整夜在街上走,今天又受了刺激,不晕才怪。”
  陆劲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把容丽的地址给我。”
  元元睁开眼睛,凶巴巴地回答他:
  “不给!不让你见她!”接着,她好像又支撑不在了,“我头晕,你不要烦我。让我睡一会儿。”她喃喃道。
  陆劲把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元元闭着眼睛,充满鄙夷地皱了皱鼻子。
  “哼!你就是想让她给你挠痒!”
  岳程忽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陆劲推了他一把。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欢了。
  
  17.心脏病发作
  
  元元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岳程则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看报纸。她马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岳程,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你不记得了?是我把你送回来的。你刚刚昏过去了。”
  对此,她略有印象,她自己坐在一辆车里,陆劲就在她身边,他在跟她说话,好像还耳语了几句,但她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难道这些都是错觉?跟我说话的人不是陆劲,是岳程?她差点被这猜想呛出一阵咳嗽来,连忙问道:
  “是你一个人送我回来的?”她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她可不希望刚刚把她抱在怀里窃窃私语的男人是岳程。
  岳程笑了。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是陆劲跟我一起把你送回来的。”
  还好。她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在哪儿?为什么只有岳程一个人?
  “你不用找了,他不在这里,他有点事先走开了。”见她东张西望,岳程道。
  “他去哪儿了?”
  “他到你家不方便。”岳程平静地说,“我也得马上走,你身体不好,我问完问题就走。”
  “我躺了多久?”元元先问道。
  “大概30分钟。在送你回家前,我们带你去医院作过检查了,在这过程中,你一直没醒,本来想让你在医院观察一下,但医生说你问题不大,所以还是把你送回来了。你真的没印象吗?”
  元元回想了一下,道:
  “我好像闻到一股酒精味。”
  “嗯,那是医院的味道。”岳程点了点头,问道,“你晕倒前,我看见你站在街上一动不动,你当时在想什么,是什么感觉?”
  我在想陆劲的那句话,“我难受的是,我这辈子从没有在对的时候碰见过对的人”,可是,我不想跟你说。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觉得头好晕,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没吃早饭,低血糖。”元元道。
  “刚才你在医院抽过血了,跟你谈完后,我马上去医院拿化验报告,你是不是低血糖,看了报告就知道了。”岳程的表情很严肃,他问道,“你去看过容丽了,是吗?”
  “是的。”
  “你在她那儿吃过什么东西吗?”
  “我只喝了一口茶。”
  “是吗?”岳程眼睛发亮地问道,“他给你喝什么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口感怎么样?”
  “难道你怀疑她给我下了毒?”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但这不是太明显了吗?”元元觉得这种假设可能性很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邱元元小姐?”
  “好吧。”元元想了想答道,“她给我喝的是红茶,很普通的立顿袋泡红茶,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口感也很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岳程,我觉得她是不可能给我下毒的,因为那实在太明显了,等于是在自投罗网。而且,我昨晚整夜都在外面走,一分钟都没合过眼,再加上没吃早饭,所以晕倒是很正常的。”
  可岳程并没有被说服。
  “元元,别太早下结论,还是等化验报告吧。”他道,“不是我疑心重,而是容丽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简单。在送你回家前,我查过容丽的地址,原来,她就住在钟平家旁边的那个小区里,虽然他们不在一个小区,但是从钟平家的窗口可以一眼看见她楼下停的车。”
  “他们住得那么近吗?”
  “直线距离很近,但不属于同一个小区,大门也不在一个方向,平时进进出出不一定会碰到,所以,说近也不近。我刚刚打电话给钟平,他说他不认识容丽这个人。”岳程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们今天去找钟平了?”元元问。
  “嗯。”岳程点点头。
  怪不得会那么巧会碰到我,元元想。
   “给他看照片,住得那么近,也许见过但叫不出名字。”元元提醒道。
  “等你的化验报告一出来,我就去办这件事。只是,就算查出你被下了药也无济于事,等我们去找她的时候,证据一定早被销毁了。”岳程的口气里充满了遗憾。
  “她不会笨到给我下药的,岳程。”元元觉得他有点钻牛角尖。
  
  岳程没理会她这句话,问道: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她说了很多陆劲在牢里的事,坦白说,我觉得她好变态,她竟然还对陆劲有过企图。”一想起容丽的“他有反应了”,元元就一肚子火。
  “有企图,是什么意思?”
  这种问题还会有人问,叫我怎么回答啊。元元白了他一眼。
  “你是想说,容丽一直企图从陆劲身上得到些什么,是不是?”岳程表情严肃地问道。
  “是。”
  “是什么?”
  “没什么。”
  “元元,你刚才很确定地说容丽对陆劲有企图,这说明她曾向你透露过某些信息,也或者是你自己从谈话中判断出了一些什么,元元,不管是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隐瞒。容丽是个很关键的人物,我们很快就会去找她,你告诉我一些内情,也好让我心里有些准备。你说呢?”岳程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蠢人!元元又禁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想跟他好!”她低吼道。
  “你说什么?”岳程大惊失色,“想,想跟他好,你是说,她,她想跟陆劲谈恋爱?啊,不是,应该说是……可是这……这不会是她自己说的吧?元元,你肯定是理解错了,我听说她是个很成熟的中年女人。她好像比陆劲大7岁。”
  “一个很成熟的中年贱女人!”元元冷冰冰地说,“她自己跟我说她喜欢陆劲的,她还曾经向他示过爱!示爱!可不是单单只说我爱你这类话哦,是真刀实枪的,你懂不懂?她不去上午夜悄悄话节目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说她曾经拿着把手术刀,硬要跟陆劲谈恋爱?……元元,恕我直言,这实在不太可能发生在监狱里。”
  啊!笨蛋!元元快气死了。
  “岳程,你以为在拍电影吗?拿着手术刀威胁要谈恋爱……难道你从来没找过女朋友吗?”她嚷起来。
  这句话,让岳程的脸沉了下来。
  “元元,这与本案无关。”
  好吧,不跟你废话了。
  元元泄气地说:“我想她说那些可能是别有用意,我让她绕得晕头转向。”
  “绕你?”好像终于在一堆差不多的帽子中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顶,岳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这就对了,她肯定是在绕你。这么说,她是想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打乱你的思路,对不对?”
  “我觉得是这样,我们的谈话,全是她绕着我转。如果她不想谈某个话题,她就会马上转方向。嘿,你知道吗?她是舒云亮的女朋友。”
  元元把容丽说的舒云亮的那些话,通通告诉了岳程。
  岳程略显惊讶,但反应不像先前那么大。
  “还有什么?”
  “她很在意那些信。我最开始试她,我说她是陆劲的笔友,她的眼睛都直了。后来我跟她说,信在我这儿,她就一直想约我再见面,她很想看那些信,对那些照片格外好奇。”
  元元想到了容丽当时忽然改口说自己没跟陆劲有过关系时的表情,她当时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这么变来变去的,现在忽然想到,也许是这样的:一开始,容丽是想刺激她,然后把她轰走,但听她提到那些信后,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跟她握手言和,为的就是想要看到那些信,至于后来,她为什么突然把话题引向舒云亮,唯一的解释是,她想让自己撇清。
  
  “元元!你怎么能说信在你这里!”岳程摆出一副训人的面孔。
  “说了又怎么样?!”
  “你这样是在惹火上身!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保护你。”
  “陆劲就是为了那些信才专门去的家乡,他曾经怀疑一号歹徒是为了那些信才杀了他妈妈。那些信,很关键!我就是要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元元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邱元元!你不要乱来好不好,这不是你该干的事!”
  “你是我爸吗?要你管?!”她没好气地问。
  “你正在插手我的工作,我当然要管!”岳程大声说。
  她不想听这些废话。
   “他到底上哪儿去了?我想见他。”她冷冷地问道,早在五分钟前,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她已经渐渐恢复了记忆,她知道,就在没多久前,他还在车里跟她窃窃私语。
  “他在哪儿?”她又问了一遍。
  “嗯,元元,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这不关我的事……但是他让我转告你……”岳程看着她,口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不会有什么好话的,看岳程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说吧,我听着。”
  “他让我转告你,今天碰上只是偶然,叫你不要多想,他的心意跟昨晚上一样。”说完这些,岳程低声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元元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个耳光,耳边嗡嗡直响。原来,先前的只是错觉,她以为他已经回心转意了,但她想错了。
  “我本来以为杀人犯的胆子都很大,但想不到他……胆小如鼠!”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元元,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你,考虑一下,也许,他是对的。”岳程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谢你的传话,谢谢。”她没看岳程,如果是昨晚上,也许她会哭,但现在,她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愤怒和不甘心已经盖过了伤心。“你觉得我这个年龄的女孩最应该干些什么?”她问岳程。
  “我不知道。”岳程露出一副确实不知道的表情。
  “我告诉你,一个24岁的年轻姑娘,在这个年龄最该干的事就是谈恋爱,如果错过,就荒废了。但是你也看见了,他不要我,所以精神空虚的我只好玩刺激的侦探游戏来打发时间了。”她别过头去,恶狠狠地对岳程说,“你替我转告他,我谢谢他的美意。从今以后,我做什么都跟他没关系!叫他省点力气不要管我的闲事!”
  “好,我转告他。你这么说,他就放心了。”岳程说。
  元元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岳程一眼,她相信,如果现在她手里有把枪的话,她会向这个人射击的。
  
  “元元……”岳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打断了他,元元站起身,正好看见妹妹赵依依跌跌撞撞,满脸是泪地从楼梯上奔下来。
  “依依,你怎么啦?”她连忙问道。
  “姐,爸发疯了!发疯了!”赵依依哭诉道。
  “什么事啊?”元元听了一头雾水。
  “他要我跟李震分手!今天一大早,他还打电话给李震的爸爸,说要解除婚约!我们喜帖都印好了,姐,你说他是不是发疯了?!”依依声泪俱下地说,“我现在就要去找李震,我要跟她说,就算爸不同意,我们也要结婚,明天就去登记!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还要父母之命吗?”
  “爸有没有说原因?”
  “他说,李震家不清白,他不想跟一个有污点的家庭结亲家。可是我又不是嫁给他家,我只是嫁给李震而已!反正我想好了,爸不同意,我就跟李震私奔,到时候生完孩子,看他认不认!”赵依依一抹眼泪,怒气冲冲地走到门边,一边换鞋,一边说,“爸实在太过分了!我们都马上就要结婚了,他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他还是李震爸爸的老同学呢!不管,我明天就去登记。”
  “那你有没有跟妈说过?”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妈妈,她还不是什么都听爸的!她只会说,你爸也是为你好!要相信你爸!现在我真的好希望有个凶一点的妈妈!这样就可以管住老爸了!”赵依依换好鞋就朝外冲。
  元元拉住了她。
  “爸现在在哪儿?”她问道。
  “他跟妈在卧室说话,我刚刚去找他,他让我出去!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要去做DNA测试!”赵依依把嗓门拉得很响,好像故意要让楼上卧室里的父母听见。
  “爸是什么时候跟你说要你跟李震分手的?”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李震结婚!除了他,我谁也不要!我真后悔没有早点登记!”依依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元元心里觉得有点惭愧,虽然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取消妹妹的婚约,但她知道这事多半跟前一天他跟陆劲的见面有关。李震的父亲李岗也是钟乔的同学,陆劲一定向父亲透露了一些关于李岗的信息,才使父亲作出这样的决定的。难道李震的父亲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元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见过李震的父亲,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修边幅,老实巴交的老医生而已。
  “依依,你先别急,让我去问问爸爸。”她安慰道。
  “好,你问问他,他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儿!”依依怒气冲冲地,接着,她“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你妹妹脾气也不小啊。”岳程感叹道。
  “她快结婚了,我爸临时变卦,她当然生气喽。”元元注意到了他这句话里的那个“也”字,不禁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其实我的脾气并不坏,对我喜欢的人我一向都非常温柔,她心里轻声争辩道。
  “你爸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不知道。”
  “看来你家最近不太平啊。说起来我正想找你爸聊聊,有些事想问问他。关于那个被杀的古董商,听说他们是同学。”岳程冷静地说。
  
  元元很不喜欢岳程这种充满怀疑的警察式口吻。她觉得他好像在说,邱元元,我怀疑你爸就是杀那个古董商的凶手,所以我必须要调查一下他,他最好老实点,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对他不客气。
  呸!
  “帮我去叫你爸一声好吗?”他道。
  她仰起脸直视着他。
  “同学又怎么样?”她朝他发起难来,“同学就是嫌疑人吗?同学就必须接受你的盘问吗?你凭什么拿这些陈年旧事来骚扰我爸?你别忘了,你在停职!你现在跟我一样,是个普通老百姓!一个停职的刑警,还想盘问我爸,难道你想让我证明你是个警察吗?做梦!我不认识你!”
  岳程被这些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呆立在那里看着她,半晌,脸上才慢慢露出受伤害的表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停职的事的?我好像没告诉你。”他低着头,手指摸索着他的笔记本,问道。
  “昨天下午,我去你们警署找你时,看见了你的那张告示。”元元没好气地说。
  岳程沉吟片刻,才开口:
  “对,元元,我是被停职了,这没错,但我只是被停职,并没有被开除,只要我一天还在这个单位,我就仍然是个警察。”
  他的声音很压抑,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被她打击得这么彻底。
  她没理他,他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我有没有被停职,这个案子仍然是我的案子,不管你怎么想,觉得我急功近利也好,一心想往上爬也好,我都要把这个案子破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觉得一个人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注视着她,问道,“你说呢?元元。”
  她没说话,但忽然想到,他的停职很可能还是因为陆劲。那天晚上,他没有带陆劲回警署,而是把陆劲交给了她,正是因为他的成全,她跟陆劲才有了一夜厮守的机会,虽然结果并不算美满,但已经是意外的礼物了。想到这里,她开始有点过意不去了。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说话的口气不太好,听上去真的很不舒服,当然,也许这只是你的职业习惯……”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心想,你应该能听出来,我这么说,差不多就已经在向你道歉了。
  可他好像并没有听出这层意思来。他说:
  “元元,我只想向你父亲了解一些他那个老同学钟乔的事,如果这让你觉得不舒服,我也没办法,我是公务在身。至少我觉得那还是我的公务。”
  看来,对岳程来说,停职是个大打击,元元现在很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
  “好吧,对不起,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她又退了一步,她希望他能尽快忘记她刚才说的话。
  但岳程没回应她这句明显的道歉,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说:“元元,我知道你非常讨厌我,所以办完这个案子后,我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了。我说到做到。”
  这是一句废话,元元想,案子结束后,我本来就不会跟你再见面了,你干吗要刻意强调这点,而且说得好像要跟我绝交似的,难道我们是朋友吗?本来就不是朋友,绝交从何谈起?最令她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的这句话一旦被刻意强调后,就好像完全变了味。听上去怎么有点……那种意思。这时,一个想法从她的脑子里飞过,也许他……不会吧!
  她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他眼睛里一抹还来不及掩藏的忧伤。
  “我说到做到。”他低头又说了一遍,口气异常坚定。
  难道他真的……她立刻被这想法吓住了,连忙自我安慰,应该不会,应该不会,他不像是会动那种感情的人,他不会是那个意思的。
  “那我以后如果有事找你帮忙,你会帮我吗?”她决定再试试他。
  他笑着把目光投向别处。
  “你会找我吗?”他反问。
  她摇摇头,道:
  “算了,我还是找别人吧,你工作太忙,还是不打扰你了。”
  不知是为了避开他那失望的眼神,还是她自己的猜想,她很快向他挤出一个笑容,用轻快的口吻说:
  “岳程,你要见我爸是不是?那我带你去他的书房等他吧。”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怎么能把父亲当挡箭牌推出去?其实应该立刻把他赶走才对,现在这么做好像在补偿他,至少,她自己有这种感觉,真希望他能拒绝。
  但他很爽快地说:
  “好,请你带路。”
  无奈,元元只好说:“那你跟我来吧。”
  
  说完那句再也不见她的话后,岳程心情很低落,但同时又松了口气,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这也是给他自己下的一个最后通牒,是的,办完这个案子后,他的确已经再没有见她的必要了,她一定会为此感到欢欣鼓舞,再也不用受他这个“臭警察”的骚扰了。相比被她驱逐,他自己先驱逐自己,至少保有了选择权和一点点自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他跟着元元来到一楼靠南的一个大房间,那是邱源的书房。
  他无心观赏屋子里的各式古董和书籍,眼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自从刚刚许下那个伤心的诺言后,他就莫名地想多看她两眼。
  “这就是你爸的书房?”他明知故问,其实他是想跟她说说话,因为只有跟她说话,他才有理由看着她。
  “对。”元元瞄了他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爸平时都在这里接待他的朋友,他不喜欢在客厅会客。”
  “我不是你爸的朋友,在这里等他合适吗?”他觉得自己很啰嗦。
  “没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她爽快地说。
  这句话让他一愣,他差点忘了接下去该说的话,但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他现在只是想坐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喝杯啤酒什么的,他相信自己不是因为激动、感动或兴奋才产生这样的念头的,他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好像看出了一些什么。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她道,口气好像真的是他的朋友。
  他点点头,客气地说:
  “那我在这里等,麻烦你去叫他一声。”
  “好,你等等。”元元说着正要出门,这时,从屋外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他们的声音很大,书房门虽然关着,但岳程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邱源!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你在开什么玩笑!”一个老年男子在愤怒地咆哮。
  “老李,有些事,我不想再谈,免得我们彼此尴尬!”另一个也不客气。
  听声音两人似乎是朝书房走来,岳程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元元迅速拉着他的袖子躲到了一个雕工精细的屏风后面。
  “我们干吗要躲起来!?”岳程可不习惯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但被她拉来拉去,他心里又激起阵阵小涟漪,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开心,就算是“意外”吧。
  “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元元低声道,她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瞄,“你放心吧,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有我们能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们。”
  可这个精致的镂金屏风看上去好像是透明的,岳程有点不相信,禁不住把手放在屏风上,想摸摸这质地,元元立刻低声制止他。
  “别碰它,它是明朝的!”
  岳程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明朝的?”
  “嗯,是后宫里的东西,一面看得见,一面看不见,据说皇上就是坐在我们这个位置偷看妃子沐浴的。……唉,我干吗跟你说这些!”好像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元元懊恼地埋怨自己。
  岳程却禁不住笑起来。
  “皇上还用偷看?”
  元元瞪了他一眼。
  “反正,你不许碰它!它是我爸的宝贝!以后说不定还会传给我。那就是我的宝贝!”她说到这这儿骤然闭上了嘴。
  书房门被“哐”地一下推开了。
  一个穿着蓝色开衫的老年男人寒着脸,急步走了进来。
  “他是谁?”岳程用口型问元元。
  “我爸。”元元无声地用口型回答他。
  另一个男人脸色铁青地紧跟着冲进来,他把书房门“砰”地一下关上。
  “邱源,今天你要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有钱人怎么样?有钱人就可以这么无法无天,出尔反尔吗?!”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说着,把头上的帽子狠狠甩在沙发上。
  “他是谁?”岳程用眼神问元元。
  答案看来有点复杂,她试图打手势,但比划了一下,马上放弃了,她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又觉得不安全,终于,她下了决心似的,凑近他的脸趴到他耳边,轻声说,“他是我妹妹未来的公公李岗,也是我爸的老同学,他们都是钟乔的同学,同一个古董小组的,我爸要解除我妹妹和他儿子的婚约。”
  这句话昨为悄悄话来说,是长了点。但他意识到,她还是第一次跟他这么亲近地说话,他真希望她能再多说些,但可惜,她一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听明白了吗?”她用眼神问他。
  他点了点头。关于李岗、邱源、钟乔以及他们那个古董小组的事,陆劲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了。
  这时,邱源说话了。
  “老李,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们的婚约必须取消。你识趣的,就不要再问了,我们两个是多年的老同学,我不想彼此搞得很尴尬。”邱源在书桌后,稳稳地坐了下来,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
  “邱源!你不就是嫌我们家没你家那么有钱吗?你是不是又为你女儿看中了一个更有钱的婆家?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孩子们会怎么想?你为了一己私利,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李岗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面容温柔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端来了两杯茶。
  “她是谁?”岳程再次用眼神问元元。
  “我妈。”她用口型回答他。
  她的嘴唇真美,他看了它一眼,马上把目光移开了,他为自己这辈子只亲过射击比赛获得的奖杯感到遗憾。
  “老李,你们慢慢聊啊……来,喝杯茶,有话好好说。”元元妈妈好像很害怕两个人会吵起来,她看看丈夫,又看看李岗,一脸的惶恐。
  “你先出去。”邱源说,“我们两个要单独谈谈。”
  “好,不过……元元她……”
  听到这句,岳程的心马上紧张了起来。难道元元的妈妈知道我们躲在这里?该死,如果被邱源抓到,那可就太了。我该如何解释呢?如果是陆劲,他还能说是在跟元元约会,但他呢?他该怎么说?说他在观赏邱家明朝的花屏风?
  还是邱源的话救了他。
  “淑娴!我现在不想知道元元的事,你先出去!”邱源不耐烦地对妻子说。
  “可是元元……”元元的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马上就放弃了,“好吧,你们慢慢聊,有话好好说。”
  元元的妈妈终于走出了书房。
  岳程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元元,发现她好像跟他一样紧张。
  也许她是在担心被别人误会她跟他有什么事吧!她一定非常痛恨这种误会,想到这里,他的心又黯淡下来。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马上对他说,岳程,满大街都有待嫁的年轻女郎,男人永远比女人有更多的选择机会,先工作再说!
  “说吧,你为什么要取消婚约?”李岗的情绪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他平静地问道。
  “我说了,你不要问,我也不想谈。”
  “邱源!你这算什么!有什么不能谈的!”李岗的声音一下子又窜到了最高点。
  邱源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邱源!如果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把你这一屋子东西全砸了!你信不信?我首先就烧了那个屏风!”李岗回身朝屏风的方向一指,岳程觉得就好像指在自己的脑门上,还好,李岗好像真的看不见他们。
  “老李,你不要逼我,我是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有些事我不想点破!”邱源说。
  李岗好像愣了一下,继而马上拉开嗓门嚷了起来。
  “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好,你说,我不用你给我留余地!我要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说!你给我说!邱源,你今天不说,你就是我孙子!”李岗把邱源桌上的一摞书,猛地推到地上。
  邱源扫了李岗一眼,没说话。
  “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是不是?”李岗更加恼火,他抄起梨花架上的一个青花瓷碗就朝墙上砸去,那个碗顿时碎成了几片。
  这下邱源也急了,他嚷道:
  “李岗!你想干什么!那个碗……”
  “那个碗很值钱是不是?清朝的?康熙的?还是雍正的?我砸了又怎么样?你不说,我还砸,砸到你说为止!我不怕赔钱!你信不信!”说完话,李岗双手捧起一个中等大小的花瓶,邱源立刻从椅子跳起来,抢过了那个花瓶。
  “好吧,是你逼我说的。”邱源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回到架子上。
  “你说。”李岗直视着邱源的眼睛。
  邱源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问道:“钟乔是怎么死的?”
  李岗怔住了。
  “钟乔是怎么死的,我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他死了吗?”李岗声音很轻,岳程几乎听不到,接着他看见李岗背过身去,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问邱源,“你为什么会提起他?”
  
  “你知道陆劲吗?”
  “我知道,就是把元元关起来的那个杀人犯。”李岗茫然地答道。
  “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会来参加我那个纽扣俱乐部的吗?”
  “怎么来的?”
  “他带了一箱子收藏来找我,说那是他的藏品,我一看,好精致的东西,当年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古董常识和鉴赏力,能搜都这么些好东西,我觉得很难得,所以我就让他加入了俱乐部。可你知道吗,他昨天告诉我,那些东西不是他的,是钟乔的。21年前,也就是1987年,有一天晚上,他在山里无意中偷听到两个抢劫犯的谈话,他们刚刚杀了人,抢了东西逃进山里。后来由于这两个劫匪发生了内讧,陆劲就趁这机会偷走了箱子,箱子里的藏品就是钟乔的。”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钟乔的?你怎么知道?陆劲说的,也许……”怒气消失了,李岗现在的口气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
  “陆劲听到那两个人议论我,他还从箱子里找到一本杂志,杂志上有一篇关于我的文章,他就是这么盯上我的。”邱源盯着李岗,声音冷冰冰的,“1987年,范文丽就死在那一年,我没去参加追悼会,但你去了,我还托你带去了礼金。钟乔也去了,还有一个是赵天文。我昨天下午已经托人去找过范文丽的亲属了,人家找出了当年追悼会的签到簿,你们两个都在,钟乔也在,只是他去晚了,没有签到,但范文丽的家属认识他。范文丽的亲属告诉我,他很清楚地看到你们三个曾经聚在一起说话。”
  大概是看出李岗要反驳,但邱源没有给他机会。
  “钟乔是被人杀死的。警方说,那天晚上,有两个男人曾经进过他的家。还有一条重要线索是,钟乔曾经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喊过一句话,他说‘流氓,臭流氓!’。昨天陆劲问我,对这句话有没有印象。”
  李岗好像一根木头那样呆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相信你也有印象,赵天文,这个混蛋曾经偷过范文丽的内衣,被文丽抓到过。你应该不会忘记这件事吧。在当时,这事很严重,如果我们不把范文丽劝住,这家伙很可能会被送去劳教。但因为我们都给他说情,后来文丽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才饶了他的。我记得赵天文还曾当着我们几个小组成员的面给文丽下跪道歉,当时,她就是这么骂他的,‘流氓,臭流氓!’。老李,这句话,只有我们这几个小组成员听得懂。但那天晚上,小组的五个成员中,只有你跟赵天文两个人可能出现在钟乔家里!我在S市,文丽死了。李岗!那天钟乔是不是喝多了几杯,旧事重提了?是吧?可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应该把他杀了!这是杀人!不是杀一只鸡!这是犯罪!老李!你当时的脑子是不是中邪了!”
  说到最后那句时,邱源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岳程终于明白为什么邱源坚持要跟李岗家解除婚约了,他不想跟一个人杀人犯的家庭结亲。想想邱源也真倒霉,一个女儿的公公可能是杀人犯,另一个女儿干脆直接爱上了杀人犯,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那的确是太悲哀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元元,她的手攀在屏风上,正在凝神思索,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它是价值连城的明朝古物了。
  李岗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老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邱源冷笑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就是你们两个!只有你们两个!好了,我不想告发你,毕竟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但是请你……”
  “我没动手。”李岗打断了他的话。
  “哼!”
  “我真的没动手!你相信我!我没动手。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李岗抬起头,木然地望着前方,“那天,钟乔确实很可恶,他一直在夸耀自己有多钱,有多能耐,他还嘲笑赵天文,把他以前的那件事拎出来反复说,我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要这样,以前他说话没这么冲,可能是有了点钱,人就不一样了吧。他还学着范文丽的口气说话,他说以前是因为有范文丽在,大家都不提这事,现在范文丽已经不在了,他想说就说,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这时候,我去上了趟厕所,等回来的时候,赵天文已经把钟乔捅死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李岗痛苦地把头埋在脸里。
  “哼!”邱元又冷笑一声。
  
  “不,邱源,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没动手!”李岗抬起头,焦急地为自己申辩道。
  “你们从钟乔家拿走些什么?”邱源冷冷地问道。
  “我们,我们从他家里拿了一些小古董、一把战国时候的刀,一把唐朝的刀,还有……一张刺绣图。可是……”李岗忽然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你说,你刚才说,是陆劲拿走了那个箱子?你是这么说的吗?邱源?”
  “我是这么说的。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他拿走了那个箱子。怎么?箱子有什么问题?”邱源问道。
  “可是陆劲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不是应该已经被枪决了吗?他怎么会……”李岗对此充满了疑惑。
  “他没死,因为他协助警方破了一个老干部疗养院的的案子,被改判无期了,现在他在协助警方办另一个案子,好了,这你别管,你告诉,种乔的箱子有什么问题?”
  李岗咽了一口唾沫说了下去。
  “那个箱子在钟乔的卧室里,他把它放在床边,我们,我们当时想拿点东西走,这是赵天文的主意,他说人也杀了,总得带点东西走,我们拿了玻璃柜和抽屉里的小玩意儿,后来又看到了这个箱子,发现箱子里有一张刺绣图和两把刀,我跟赵天文对这个都有研究,我们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但是时间太仓促,来不及辨别是什么年代的,只知道是真的,我们就把其它东西装进这个箱子一起带走了。”
  “这么说,箱子里应该除了那些小玩意儿外,还有两把刀和一张刺绣图?”
  “不止,还有钟乔的笔记本和账簿,这是我们从他卧室的抽屉里拿走的,我们觉得可能有用。”
  “有用?为什么你们会觉得那些东西有用?”邱源拉开抽屉,在里面摸索起来,岳程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陆劲听到了多少……”李岗觉得好像难以启齿。
  “你别管他听到了多少,他鬼得很,当然不可能什么都对我说。你只要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拿走钟乔的笔记本和账簿,难道拿走值钱的古董还不够?笔记本里有什么?”邱源问道。
  “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对我说。”这句话让岳程心里咯噔一下。
  李岗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抬起头说:“钟乔说,他在逛旧货市场的时候,从一个摆地摊小贩手里搞到了一张图,经过研究,他发现那是张藏宝图,后来他就根据这张图找到了那个宝藏,他还说他每隔一段时间会去拿些宝贝出来……”李岗大概发现邱源在笑,他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们一开始也不信,可看了他的货后,我们就由不得不信了,他哪来的钱弄到这些东西?要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宝藏,怎么能弄到这些玩意儿?你也看过那些东西,你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
  “我知道,的确是好东西。”邱源点了点头,“可是这跟你们拿走他的笔记本有什么关系?”
  “他说他查了很多资料,把有用的东西都记在笔记本上了,我们很想知道他的宝藏藏在哪里,所以,就在他屋子里翻来翻去,后来在他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笔记本,那里面还有他的一本账本,我们没仔细看,就都拿走了。”李岗的声音忽然再次变得激动起来,“你说陆劲拿走了箱子?怪不得!怪不得我后来回到那个破庙发现箱子不见了。因为这件事,赵天文到死都在怀疑我!他怀疑我私藏了那个箱子里的东西!”
  “这么说,陆劲不止拿走了那些小古董,他还拿走了那张刺绣图、两把古刀和钟乔的笔记本?”
  “不,我后来把刺绣图和古刀从箱子里拿出来了,我们一开始是准备这么分的,箱子里的小古董和笔记本归赵天文,因为他说,那些东西比较好出手,所以我要了古刀和刺绣图,当时我怀疑那张就是钟乔说的藏宝图……”
  “听说你们还内讧了。陆劲说,他看见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杀了,他就是趁那个行凶的劫匪埋葬同伙尸体的时候把箱子拿走的。那是怎么回事?”邱源刚提出问题后,又马上自己回答了,“好了,你别说,让我猜。你们吵了起来,然后就打了起来,你误伤了他,是不是?陆劲看见你把他拖出去,其实你不是埋他的尸体,而是在给他治伤,是不是?因为你是外科医生,你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但是反过来,如果换作是赵天文捅了你,你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一来他不会救你,他没那么好的良心,二来,他就算想救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不是医生。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李岗看着邱源,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在那个破庙里给他治伤?反而拉到外面去,难道,你把他拉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没死?”
  
  “唉,当初我真的以为他死了,我把他拖出去,是准备把他……,”李岗的声音像蚊子叫,岳程真想把耳朵贴到屏风上去,但又怕被元元骂,所以只好忍住了,他竖起耳朵终于听到李岗的话,“……我没杀过人,从来没干过这事,这是误伤,但是已经干了,也没办法,我以为他死了,想把他埋了,但是拉到外面,他忽然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没死,你不知道,我很高兴他没死,这等于是救了我。我当时就决定要把他救活,我不想当一个杀人犯。所幸我身边正好带着一些急救药和外科用的器械,我是正好带着的,这是我的习惯……”
  “好了,你救了他,然后,他就向你发难了,是不是?”
  “对,我们回到破庙后,发现箱子不见了,他火冒三丈,认为我在骗他,我只好把我那份给他了。我事先把我那份藏在了我的衣服里。……为了这个箱子,赵天文一辈子都在怀疑我,他一直认为是我拿的。后来,他发现我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才勉强放过我,但我知道,他始终是怀疑我的,那箱子里的东西,每件都很值钱……原来那是陆劲拿的。他后来把那些东西怎么样了?”
  “他卖了。”邱源低声说,“这是他跟警方说的。”
  “五十多件都卖了?那可是一大笔钱。”李岗叹息道。
  “有五十三件。他给我看的时候,我数过。”邱源从梨花架上拿下另一个青花瓷碗,把玩了一会儿后,倒扣在桌上。
  “都卖了?”李岗好像很为之可惜,但他又立刻问道,“他有没有卖给你?”
  “嗯,我收了其中20件。他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卖给我,我没有理由拒绝。”
  “十分之一?他是不是完全不懂那些东西的价值?”李岗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岳程觉得他们又像一对古董兴趣小组的老朋友了。
  “也许吧,这小子说他生活困难,急需脱手,让我帮帮他。哼……”邱源干笑了两声,
  可岳程却觉得陆劲很可能是在补偿邱源,邱源大概现在应该知道,陆劲当年把价值不菲的古董贱价卖给他,其实是为了养活元元,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她,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忧郁。
  “那另外三十三件呢?有没有卖了?”
  “他自己跟警方说他全卖了,但我知道他被抓时,账户里只有5万元。所以……我不知道。”邱源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他问李岗,“后来,赵天文有没有告诉你,那张刺绣图是不是藏宝图?”
  “他找行家鉴别过,说那只是一幅很普通的刺绣,不是什么藏宝图,晚清的东西,大概也就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后来就不跟我联系了,老实说,我也真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件事,其实,我们两个自89年就彻底没来往了。”李岗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前段日子,我还碰到钟乔的弟弟了,就是那个钟平,你肯定不记得了。”
  “碰见他?什么时候?”
  “他的腿被石头砸了,到医院看急诊,是我帮他做的手术。我一开始看他就有点面熟,后来看了他的病历,又跟他随便聊了两句,才认出他,但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哦,那又怎么样?你没收他医药费还是红包?”邱源的口气里充满了讥讽。
  “我给他做的手术很成功。我当然不会收他的红包。”
  “跟我说这些有用吗?钟乔还不是死了?”邱源丝毫不为所动。
  李岗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邱源所坐的书桌前,大声说:
  “邱源!我的事跟孩子们没关系!请你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只要你同意他们结婚,我可以在他们结婚之后不跟他们来往。我可以跟他们断绝关系!只要你要求,以后他们有了孩子,我也不会上门。只求你,网开一面,不要拆散他们!
  可是邱源冷冷地说:
  “李岗,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嫁到你家!有一个女儿在外面胡闹已经够让我心烦的了!只要你同意我的决定,我不仅不会去告发你,我还可以给你一笔补偿金!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跟杀人犯的家庭有瓜葛!”
  “我没动手!邱源,我没动手!我向你发誓!”
  “就算你没杀人,你也是从犯!在赵天文杀人后,你没有报警,而是跟赵天文一起从钟乔家偷偷拿走了财物!你还说你没动手?你最多只不过没动刀而已!而且,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赵天文死了!钟乔也死了!死无对证,只能听一个人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你要去告发我?邱源?”李岗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这意思,你放心,到目前为止,就我们两个知道这件事,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但前提是,如果你希望我放过你,你就应该先放过我。放了我吧,老李,放过我可怜的小女儿!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那你觉得李震怎么样?”
  “这跟李震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女儿是要嫁给李震,不是嫁给我!邱源,你做生意的时候,脑子很活,为什么碰到这事就转不过来?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成全他们,我可以跟他们断绝往来!”
  “我只希望依依能嫁到一个家世清白的人家,老李,你是不是也可以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
  “邱源!你在破坏他们的幸福!他们就快结婚了!”李岗的火气又上来了,他的声音很大。
  “痛苦只是一时的,我相信依依能找到更好的。”邱源一边说,一边用手抚着胸口,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舒服。
  但李岗好像没注意到这些,他怒发冲冠地瞪着邱源,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是铁了心了?邱源?”
  “对。”邱源干脆地说。
  李岗冷笑了一声,道:“邱源,你单方面的否决是没用的!你的女儿喜欢我的儿子,她想跟他结婚,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家就自己给他们举行婚礼,你不认我,我认她。我不稀罕她有没有嫁妆!”
  “啪!”邱源一捶桌子。
  “你敢!你这个凶手!”邱源低吼了一句,从椅子上跳起来,扑上去抓住了李岗的衣领。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破坏依依的婚姻,她会恨你的,我正好接纳她,我说了,我接受这个儿媳妇,如果我儿子喜欢她,我就接受她。再说,我本来就喜欢依依这孩子,她很聪明!她也有主见!”李岗幸灾乐祸地大声说,随后又得意地大笑起来。
  邱源抓着李岗衣领的手突然松开了,岳程以为他准备给对方迎头痛击,但没想到,他捂住胸口开始喘起粗气来。
  “我要去告发你!”邱源一边咳嗽,一边说。
  “好,你去告我吧,证据呢?证据在哪里?还有,你别忘了,如果你告了我,把事情捅破了,那你女儿就真的嫁给一个有污点的家庭了!”
  邱源一阵剧烈的咳嗽。岳程回头看看元元。
  “你爸好像不太对劲。”他打手势跟她说。
  她点点头,没任何表示。
  “要不要出去?”他焦急地指了指外面。
  她摇摇头。
  她怎么啦?难道她没看出来她老爸不对劲?岳程既纳闷又着急,情不自禁地伸手挠了挠头,元元回过头来,连忙把他的手臂拉了下来。
  “别乱动!”她用眼神警告他。
  “邱源!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希望孩子们能如期举行婚礼,我希望他们能幸福!”李岗的声音又变成了哀求,“你不要再抓住过去不放了?好吗?我向你发誓,我没杀过任何人!”
  “你给我滚,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依依硬要……结婚,我就跟她断绝关系,她休想从娘家带走一分钱,然后……我会……”邱源抓住自己的衣领,气喘吁吁,说话断断续续的,“我还会……去告你……我要看着你……坐牢……”岳程看见邱源慢慢倒了下去。
  糟糕!邱源心脏病发作了!
  “邱源!你怎么啦?!”外面传来李岗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得了,邱源出了大问题!岳程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回头看看元元,她竟然还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瞎了?!难道没看到她爸心脏病发作了吗?,他禁不住拉了一下她的外套。
  
  “你爸他……”他焦急地指指屏风外面,他想让她明白,她老爸现在很危险,应该马上送医院,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外面这个当年的凶嫌很可能会趁机杀人灭口。当然如果李岗真的起了杀心,他跟元元都是目击证人,但为了获得犯罪证据,故意拖延抢救时机,让邱源白白送命,这么做是因小失大,太不值得了。岳程觉得,当务之急,就是救人!
  但元元对他的担忧和焦急却置若罔闻,她很冷静地把她的食指放在美丽的嘴唇上,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元元到底在想什么!好吧,那是你爸,你决定!岳程无奈,只好呆在原地。
  他们一起再次把目光对准了屏风外面。
  “邱源!邱源!你怎么啦?邱源,邱源……”李岗正蹲在邱源身边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邱源没有回应。
  不好了,不好了,邱源真的不行了!元元,元元,你看看你爸,你看看他……岳程真是心急如焚,他不断回头看元元,但她却理都不理她。啊,她到底想怎么样,想眼看着自己的老爸一命呜呼吗?岳程真想扯开喉咙对着她的耳朵大吼,邱元元,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心脏病发作是会死人的!很多人就因为被耽误了几分钟再也救不回来了!我舅舅就是这么死的!元元!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
  不行!不能听她的!岳程忽然意识到,邱家肯定没人因为心脏病而丧过命,而元元只是个24岁的年轻女孩,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所以,在这种时候不能听她的。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决定不理会元元的劝阻,直接冲出去救人,他不能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他的价值观不允许他这么做。
  但是,元元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他刚一动弹,她就闪电般拉住了他的手,他无法控制地浑身抖了一下,回头看着她,她马上放开了他,但她马上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别急,先等一等。”
  “你爸很危险很危险!”他忍不住也在她耳边说话。
  “你听我的!”她再次用眼神警告他。
  啊,元元,你可以去参加世界上最冷静女人的评选。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屏风外面传来李岗的声音。
  “老邱,你这是何苦来呢?你有心脏病,你跟我吵什么!”
  岳程看见李岗一边把邱源扶着坐起来,让他背靠在沙发上休息,一边急切地问道:“邱源,你平时吃的药放在哪里?”
  “嗯……”邱源模糊地答应了一声,指了指书桌。
  李岗急匆匆奔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开始在里面翻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没有啊,邱源,你会不会记错?这里没有你的药。”
  坏了!这家伙说不定是故意说找不到药的,他想以此来拖延时间,他是医生,他知道该怎么做!妈的,用这一招杀人太高明了,根本没办法说他是故意的。
  “你再找找,就在抽屉里。”邱源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啊,真的没有,你这个人真是的!自己平时吃的药,为什么要乱放,”李岗把抽屉猛地关上,“不行,找你老婆去,她应该知道。”
  “她不知道。”邱源说,又一阵咳嗽,“你再找找。”
  
  李岗好像也很着急,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找起来。
  要命啊,这么找要找到几时?岳程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呼吸也开始不顺畅起来。元元,你难道真想让今天成为你爸的忌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她,她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镇静?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想,不行了,这样下去,我也快心脏病发作了,没准还比邱源早离开这个世界!元元,你这个死丫头,你干吗要拦着我?你知道对我来说,见死不救有多难受吗?
  难受死了!
  他捏紧拳头朝自己的胸口捶去,但他的拳头刚伸到半空中,就被她敏捷地抓住了,她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哦,元元,你真是……
  现在他根本没心思去体会这种难得的身体接触,他只觉得心里闷得发慌,而且也有些灰心,元元,你实在太不懂事了,你会后悔的,元元,你一定会后悔的……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李岗兴奋的声音。
  “我找到了!我找到你的药了!应该是这个,我见你吃过。你怎么把药放得那么里面?”从声音判断,李岗好像也快虚脱了。
  岳程身不由己地把脸转向屏风外面。
  他看见李岗拿着一个小药瓶跑到邱源面前,另一只手拿着杯水。
  岳程以为接下去会看到邱源服药的场面,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邱源只喝了口水,便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地踱到呆若木鸡的李岗面前。
  “你怎么回事?干吗不吃药?”李岗木然地站在那里问道。
  这也是岳程想问的。
  “我没事,我只是想试试你会不会杀我。你有机会杀人灭口的,只要说找不到药,然后借故摔门离开就行了。你是医生,你知道我这种病耽误了,就会心肌梗塞。”邱源拍了拍李岗的肩,把那个小药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岳程觉得自己有种被耍的感觉。现在,他明白元元为什么会那么冷静了,她一定早就知道她老爸的把戏了。嗨,害我白担心了一回!这时候,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元元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腕。
  “你刚才是在装?”李岗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是啊。现在我相信,你那时候的确没杀过人。”
  这句话似乎让李岗长舒了一口气,但他接着又说:
  “我没骗你,我是没动手杀过人,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仍然是从犯。其实,我那时候很怕赵天文会把我杀了灭口,所以我不敢不听他的。邱源,我不是不想承担我过去犯的错,我也愿意去自首,但我这么做了,怕对孩子们的生活会有影响。我希望孩子们能过得顺利一些。我不忍心拆散他们。”李岗坐到沙发上,他看上去很累。
  邱源坐到他身边,没说话。
  “你看这样好不好,邱源,先让他们结婚,然后我离开这里,去支援边远山区的医疗建设,永远不回来,让他们慢慢忘记我。”李岗道。
  “可是,你也快60岁了。”邱源道。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答应让他们结婚?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李岗声音又提高了,他好像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希望你死。”邱源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来,岳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竖起耳朵认真听下去。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岳程看见李岗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但我要先看他们举行完婚礼再说。”
  “不,你得先死。”邱源毫不留情地说。
  “我死后,你要是反悔怎么办?”
  “我不会反悔的。你死后我会把李震当亲生儿子看待。我本来就很喜欢这小子。”邱源笑了笑说。
  邱源的笑,让岳程觉得毛骨悚然。
  “好吧。”李岗低着头,重重叹了口气,“我就李震这一个儿子,我希望他能幸福。我会在婚礼前办完这事的,到时候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对他好一些,可是……”李岗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在婚礼前死,会不会对他们的婚礼有影响?”
  邱源看着老同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有影响!”邱源道。
  李岗又叹了口气。
  “好了,老同学,我今天就是想把事情搞搞清楚。其实我也不想硬拆散依依和李震,他们两个其实很相配。”邱源的口气很温和。
  李岗回头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老李,虽然你有错,但杀人和拿点东西还是有区别的。凭我多年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的话,你的确没杀人。”邱源注视着他,又笑了出来,“如果你没杀人,我当然没理由反对他们结婚。”
  李岗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是说,无条件答应?”
  “唯一的条件是,把你家的康熙花碗赔给我。”邱源说。
  “那件事……”
  “忘了吧,从今以后别再提了。”邱源拍拍李岗的肩,低声道,“你回去后就跟李震说,因为我们吵架,你砸了我的乾隆花碗,我才反对他们结婚的。”
  “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
  邱源低下头,在李岗耳边低语了一番,随后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在邱家的大门口,元元递给岳程一张纸巾。
  “你擦擦汗吧。”
  岳程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是汗,他接过纸巾擦了下额头的汗,觉得自己的心脏还没完全从刚刚经历的那场风波中恢复过来。
  “你早知道你爸在演戏,是吧?”他问元元。
  “你有没有看见我爸把一个瓷碗倒扣在桌上?”
  岳程眼睛一亮,难道这是一个信号?
  “我看到了。”他道。
  果然,元元说:
  “这是他给我打的暗号。意思是,他在演戏。”
  “这么说他看见我们了?不然他怎么会给你打暗号?可是你说在屏风那边是看不见我们的!”岳程再次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在屏风那边是看不见我们,但在屏风上面有块反光镜,我爸知道我在那里。你放心,他没看见你,镜子很小,只能看到我衣服的一角。他只看见了我。这个家只有我知道那个瓷碗的暗号。”
  “那他……”岳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以前同样的事他也干过一次。那时候,我大概十三岁,当时他为了试探一个生意伙伴是不否在骗他,就让我站在屏风后面看着,然后拿着个小碗扣在桌上,跟我说,那是他跟我之间的暗号,说明他在演戏,让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元元说到这儿,望着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看把你吓的,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爸真的出了问题,我能坐视不理吗?我也不会那么无知吧!”
  是啊,是啊,你爸真厉害,所谓无奸不商,我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怪不得你老爸能赚那么有钱!原来就是这么骗东骗西骗来的!岳程差点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们父女配合得可真好。”他瓮声瓮气地说。
  元元又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让你为我爸着急了。谢谢你。”
  “谢倒不用,以后再有这事,最好能事先跟我明说,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得心脏病死了。”他低声说,心里还是有点生气。
  “那你后来怎么不问我爸问题了?”
  “我先要回去消化一下今天听到的。”他一本正经地说,说完,他才忽然意识到元元难得对他这么温柔,于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盯着自己瞧,他不好意思去捕捉她眼光里的微笑,连忙把头别向另一边。
  “嗯,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道。
  “岳程,你有女朋友吗?”她忽然问道。
  岳程一惊,她干吗要问这个。
  “没有。”他决定如实相告,看看她接下去会说什么。
  “你觉得小菲怎么样?”元元笑盈盈问道。
  小菲?没印象。
  “谁是小菲?”他问道。
  “就是我的同事,你们一起做过节目的,你不会已经把人家忘了吧?”元元兴致很高。
  “哦,那个。”岳程敷衍地点点头,他记得那个女孩,身材娇小,一头时髦的卷发、五官精致漂亮,但那又怎么样?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高级办公楼里的高级花瓶而已,好看是好看,但你不会想把她带回家。
  “你觉得她怎么样?”元元热切地问道。他已经从她闪亮的眼睛里看出她的企图了。他明白,因为他刚刚为她爸操了一番心,这使她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所以也许一半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另一半是为她的女同事考虑,她现在准备给他保媒了。他很想一口回绝,但是想到她难得对自己这么好,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还可以。”他不太热情地说。
  “小菲也没男朋友。”
  “哦。”
  “我上次听她提到你,好像对你印象不错。怎么样?岳程,把小菲介绍给你做女朋友好不好?”元元热情洋溢地问道。岳程想,敢情这世界上再凶的女人,一旦当起媒婆来,都是一个样。
  “她几岁了?”
  “跟我同岁。”
  “结过婚吗?”
  “喂,不要乱说话好不好,人家小菲连恋爱也没谈过,学校一毕业就到台里了。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
  他没吱声。
  见他热情不高,她继续推销道:“小菲很漂亮,这点你总该承认吧?而且她心地善良,人聪明,不爱慕虚荣,又有很好的工作,你到哪儿去找那么好的女孩子?”
  他越听越没趣,真想打断她,但看她说得那么高兴,他又忍住了。
  “是吗?”他说。
  “小菲的父母都是学校老师,我见过她妈妈,是个很会做菜的妈妈,小菲本人也会做菜,她还喜欢看电影、看书、打电子游戏……嘿,反正你也没女朋友,跟她试试看吧,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感觉了呢?对了,跟我说说你的基本情况,你几岁?什么星座的?有什么兴趣爱好……”她还准备说下去,但岳程真的不想再听她说这些废话了。
  “元元!”他低吼了一句。
  她停住了,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高嗓门。
  “你怎么啦,我现在可是好心好意……”
  “元元,我喜欢的是你。”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但同时,他又觉得好像瞬间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好吧,既然已经说了,就说个明白吧。他看见元元愣在那里,便道:
  “元元,我喜欢你。但我明白,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个人不管将来是死是活,都会刻在你心里,我没能力取代他,我知道,而且你对我有成见,你非常讨厌我。我也曾经希望你能对我改观,我也希望我能让你开心,但是我做不到。我是个警察,我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案子结束后,我还是会把陆劲抓回监狱的,这是我的职责,我别无选择。”
  元元皱了皱眉头,好像想说什么,但她没开口。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元元,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我只在中学时牵过一个女同学的手,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了。我以前,从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遗憾,我一直认为男人晚点结婚没关系,因为对男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直到我看见了你,我才发现,我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可真没劲。”说到这里,他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会说那么多话,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伤心,从未有过的伤心,但他不想让她看出来,他已经输得身无分文,至少得穿着衣服走下牌桌,所以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用什么口气说下面的话:
  “元元,理智告诉我,你不是最出众的,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接触的女性太少了,真的是太少了,所以才会一看见你就对你那么有感觉。我想只要多接触一些异性,我就会改变,我相信这只是个错觉,说老实话,其实我很希望我立刻能有个正经的女朋友……
  “那么……”元元好像又要提小菲了,他连忙说:
  “你能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很高兴,小菲也的确各方面条件不错,也许还是我高攀她了,但我希望,元元,我将来的女朋友不认识你。”
  她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另外,你也知道,我现在还在停职,社会是很现实的,相亲尤其得看对方的条件,我现在的情况不合适找女朋友,我想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如果我能复职……”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好了,不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今天都说了。”
  她眼睛里有一道亮光闪过,好像有点感动,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元元,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对我怎么样。我只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等案子结束后,我绝对不会再来骚扰你了,我再也不想为一个把我看得分文不值的人浪费时间了,我得去找我自己的缘分了。你就祝福我吧,元元。”
  
  说完这番话,他朝马路尽头望去,仿佛看见有个婀娜的身影在很远的地方,正朝自己转过身来,他心想,不错,或迟或早,命运总会给他安排一个女人的,一个深爱他的,愿意把自己的手永远放在他掌心的女人,她会视他如珍宝,愿意睡在她身边,还愿意给他生儿育女,只不过,她现在还在茫茫人海中,他得去找她……
  这么想着,他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好了,我得走了,我要去医院拿你的验血报告。”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等一等。”元元说。
  岳程看着她,心想,她一定是要问陆劲在哪里,其实他就在对面的咖啡馆等我,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该把她带到对面的咖啡馆去,却不料,她凝视着他说:
  “岳程,我没有把你看得分文不值,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还挺帅的,不然我不会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小菲。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讨厌你,如果真的讨厌你,我连话都不会跟你说,但我跟你说了很多。”她停顿了片刻,说,“岳程,你为陆劲做的一切,我不是没看见,我看见了,我知道,你在你的立场已经尽你所能,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我谢谢你。”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警校操场上的月光,照得他心里一片寂静。
  但他有点恨她,觉得她不应该在他刚刚挥手跟她道完别,却跑来告诉他,她不仅不讨厌他,甚至还挺欣赏他的外形,但又无法抑制地有点高兴,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不用谢,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岳程低声道。
  他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消逝在空气中。
  她凝神注视着他,好像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是讨厌你,岳程,我是恨你。”这句话让他的心颤抖了一阵。
  他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的敌人。无论你们的关系有多好,你们的立场不会改变,只要他是罪犯,你就永远是他的敌人。所以,我必须在你跟他之间作一个选择。我既然选择了他,岳程,我就只能与你为敌。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必须抓他回去,你不会放过他,如果有一天,你的职责要求你杀了他,你也不会手软。我说得对吗?”
  岳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他想逃走,我会毫不犹豫地帮他,即使他跟全世界为敌,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他在一起。这就跟你坚守你警察的职责一样,我也是在坚守一个爱人的职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得站在他这边。跟你一样,我也别无选择。”她望着他,眼神无比坚定,“因为你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没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请原谅……但是,我从没看不起你。”
  他注视着她,过了很久才说:“我明白了,元元。”
  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该走了,他觉得她已经把话都说尽了。
  但是正当他准备再次黯然告别时,元元忽然像球幕电影里的人物那样朝他扑来。所谓球幕电影,就是你明明知道是假的,但看上去却逼真无比,直到他摸到她身上的外套,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球幕电影,元元真的拥抱了他。在那一瞬间,他惊骇万分,他还来不及感受激动,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就向他发出了呐喊,“岳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他立刻顺势搂住了她,他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味道让他心里又激动又难过,他禁不住心酸地感叹,岳程,你真菜啊,30岁才第一次拥抱一个你喜欢的女人,可这女人却将永远与你为敌。
   “岳程,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复职的。我也相信你会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我祝福你。”她轻轻拍了下他的背,然后放开了他。
  她在画句号,他知道。他觉得鼻子发酸,但又觉得得到了点安慰。
  他很想问她,如果没有陆劲,她会不会给他个机会,但想了想又觉得这问题毫无意义,陆劲已经存在了。
  “谢谢。”他说。
  “对不起,我今天对你太凶了,你别往心里去,我是千金小姐,从小被宠坏了。”她坦然地笑了。
  她笑起来可真漂亮。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也笑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这样也不错,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从此以后,互不相干,各走各的。他望着她,心道,元元,亲爱的,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在这儿放下了,唉,今天我可真是做了一件大事……
  
  他正想再跟元元说几句祝福的话,忽然,一个冷冰冰带着官腔的声音从他背后冒了出来。
  “小岳,你怎么在这里?”听到这个声音,岳程觉得自己好像一脚从一个玫瑰色的梦里踏回了现实。
  舒云亮怎么会在这里?
  “舒局。”岳程一回头看见舒云亮站在自己身后。
  对了,岳程想起来,好像听元元说过,舒云亮是邱源的朋友。
  “舒伯伯。”元元礼貌地跟舒云亮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来看我爸吗?”
  “是啊,他在吗?”
  “他刚走,跟老同学喝茶去了。”元元一脸天真地说。
  “他不在?”舒云亮皱了皱眉头。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元元问。
  “啊,倒也没什么事,他昨晚打电话给我,说想买直升机,想问问我的意见。让我今天抽空来你家一趟,想不到这么不巧。”
  直升机?邱源真的这么有钱吗?这也太夸张了吧,岳程回头看了一眼元元,心想,恐怕是你爸这个老狐狸事先作了两手准备吧,如果李岗救自己,他就打算网开一面,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如果一旦发现李岗打算谋害自己,当警察的舒云亮就正好可以粉墨登场了。对,这就是你爸故意安排的。元元会在书房的屏风后面偷听,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不过,这样看起来,舒局和邱源的关系很不一般哪!岳程正在猜测两人有什么关系,觉得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小岳,不错啊,哈哈,有眼光,有眼光!”舒云亮笑着说,口气里充满了羡慕和欣赏。岳程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刚刚元元跟他拥抱的情景一定被他尽收眼底。
  “舒局,什么有眼光啊……”他笑着打哈哈,心想你舒云亮喜欢“利益婚姻”,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喜欢元元,是因为她有魅力,跟她那有钱的老爸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我其实跟元元也关系。
  不好,这时他忽然想到,陆劲就在对面的咖啡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一幕。如果看到了,不知道这家伙会怎么想。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朝马路对面望去,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因为他看见陆劲正慢悠悠朝他们这边踱过来,但他马上就清醒过来了。他不明白陆劲为什么要走过来?元元倒也罢了,难道他没看见舒云亮在这里吗?
  “哈哈,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管不了。元元,你爸既然不在,我就先走了。你到时候跟你爸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舒云亮似乎打算打道回府。
  不迟不早,陆劲走到了他们身边。
  “舒局长,好久不见。”陆劲说。
  看到陆劲,舒云亮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立刻闪到一边,眉头向上抖了一抖。
  “陆劲?”
  “有空吗?一起散个步怎么样?”陆劲笑嘻嘻地发出了邀请。
  “哼,散步?陆劲,你别忘了你是个逃犯,我可以随时找人把你抓起来。”舒云亮气势汹汹地说。
  “跟两个警察在一起,我还能往哪儿逃?”陆劲笑道。
  他究竟想干什么?
  岳程不自觉地朝元元望去。
  谢天谢地,这次她没像飞蛾扑火那样朝他扑过去,也没有发脾气,她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野猫,呼地一跃,跳开了众人的视线,现在,她正躲到了一边机警地观察着舒云亮和陆劲两个人脸上的表情。
  自从刚才在邱家经历过那场“心脏病发作”的风波后,岳程就相信,在元元身上,异乎寻常的冷静总是有原因的。他猜想,她之所以看见陆劲一点都不吃惊,是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看到马路对面的他了。所以她刚刚给他那个意外的拥抱,并不是真心想祝福他,很可能只是做给陆劲看的,她想利用他刺激陆劲。想到这里,岳程觉得心里有股凉风吹过,但他马上安慰自己,不管是否被利用,我并没有吃亏。
  
  “你想跟我一起散步?”舒云亮的声音把岳程拉了回来,舒云亮问的是陆劲,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岳程觉得,他不像要拒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吗?今天天气不错。”陆劲深吸了一口气。
  岳程这时才发现,舒云亮好像没有开车来。
  “陆劲,你现在能呼吸新鲜空气只是暂时的。”舒云亮冷笑了一声,岳程以为他接下去就要找人把胆大妄为的陆劲带回局里了,但没想到,他考虑了一会儿后,最后说,“好吧,我们两个……走走。”
  舒云亮真的要跟陆劲散步?
  他们要谈什么?
  “那么,我们到哪儿去散步呢?”他插嘴道,他决定把去医院拿报告的事往后延一延,这两个人散步,他一定不能得跟去。
  “你?”陆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
  不好,岳程心想,陆劲的态度变了,他刚才肯定是看到了元元的举动。
  他很想向陆劲解释,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所以他只好说:“我当然得去。”
  陆劲冷冰冰地注视着他,转头对舒云亮说:“他大概是想保护你,你决定吧。”
  舒云亮看了他一眼,也皱起了眉头。
  岳程从舒云亮的目光中看到了强烈的排斥,他有种感觉,现在,舒云亮跟陆劲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而他,已经被排挤到在了外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小岳,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舒云亮和蔼可亲地问道。
  “就这样。”
  岳程已经感觉到,舒云亮跟陆劲一样,也想把他支走。那么,看来舒云亮是的确想跟陆劲密谈。他想跟陆劲谈什么?
  “这几天,你先在家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元元,你多陪陪他。”舒云亮对一直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的元元说。看来,舒云亮是真的误会了。
  岳程禁不住把目光投向陆劲,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舒局,其实……,”他决定解释一下,但舒云亮马上打断了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元元说:
  “元元,岳程可是我们局里的骨干,我一直都很器重他,你眼光不错哦。”
  “您器重他,干吗还停他的职?”元元说。
  岳程心里一喜,想不到,她竟然替自己说话。
  舒云亮爽朗地笑起来。
  “哈哈,元元,这是领导班子共同讨论决定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我是一直想保他的,但是……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我保证。”舒云亮说到这儿,把身子往陆劲的方向侧了侧,“岳程不错的,你挑总比挑一个罪犯强的多,元元,你不知道,你爸为你的终身大事有多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舒云亮叹息道,随后回头瞥了一眼陆劲,幸灾乐祸地说,
  “这下你可没戏了。陆劲。不过,你本来就没资格跟别人争。”
  这句话让岳程忽然想起来,舒云亮是知道陆劲跟元元的关系的,他知道元元曾经因为陆劲接受过警方的监控。他为什么要对陆劲说这样的话,是想激怒他吗?还是想试探元元跟陆劲的关系?
  岳程情不自禁地朝陆劲看过去。
  “舒局长,如果有什么传到你耳朵里,那一定是个误会,我跟她本来就没什么。”陆劲笑了笑,问舒云亮,“我们可以走了吗?”
  看来,陆劲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参与了。
  
  “舒局,我还是跟去吧,这案子毕竟是我一直在办的,而且,他是犯人,您一个人去恐怕……”岳程非常急切想要说服舒云亮,他可不想被排斥在外,而且他也实在很想知道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
  可是舒云亮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
  “小岳,这段时间,你最主要的任务不是工作而是休息。你可以趁这机会好好跟元元的爸爸学两招,相信肯定会大有收获,年轻人,可要懂得抓住机遇啊。”
  舒云亮居然让我去拍邱源的马屁!
  “舒局,其实……”他正想解释,陆劲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事干,就自己去玩吧。”
  就好像被当众甩了个耳光,岳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真想上去给陆劲几拳,然后好好问一问,陆劲!要不是你,我会停职吗?!要不是你,元元会那么对我吗?!你自己说要跟她分手的!还用我家的菜刀演言情剧,可现在呢?她就这么小小地抱了我一下,他妈的,根本连身体接触都不算,你就受不了了!想报复我!你这口是心非的小人!
  “舒局长,我觉得我还是……”他刚说到这儿,元元就握住了他手腕:
  “岳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舒局长他们了,舒局长经验丰富,什么风浪没经过?他知道怎么应付的,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还是自己去玩吧。”她笑盈盈地对他说。他知道她现在是在气陆劲。他很想对她说,元元,你利用我也得有个限度!我不想让他误会我们有什么,你懂不懂?
  但他没勇气甩开她的手。
  “那好吧,去哪里?”他沉着脸问道,现在对他来说,这种身体接触根本毫无快感可言。他猜测陆劲跟舒云亮谈话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陆劲甩掉他,跟舒云亮建立新的合作关系,如果是这样,那就等于他彻底被排除在了这个案子之外了,即便复职,他也丧失了获得晋升的最佳机会,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头痛欲裂。
  “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兜风怎么样?”她问他。
  岳程忍不住扫了陆劲一眼,正好逮到他在看元元的手,他觉得血往上涌。好吧!你要吃醋,就让你吃个够,我他妈的受够了你这心胸狭窄的臭杀人犯了!今天我就跟元元配合一把,看你怎么办!他的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元元的手。
  “好。去兜兜风。”他道。
  “那我们走吧。”元元笑嘻嘻地说,她干脆给他来了个十指相扣。
  舒云亮好像很高兴能送走他们两个,他几乎松了口气,道:
  “元元,最近岳程心情不好,你要多陪陪他。”
  “舒伯伯,这得怪你啊,谁让你们停他的职了?得了,我面子小,以后,还是让我爸请您喝茶吧。到时候让我爸向您求情,”元元说。
  舒云亮大笑。
  “哈哈哈,还是元元脑子转得快啊,好,只要你爸请我喝茶,我一定来。”舒云亮说完拍了下岳程,“小子,运气不错,有人帮你搭桥。好好表现啊。”
   “嗯,嗯。”岳程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在问,舒云亮,你到底要跟陆劲谈什么?你不知道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吗?
  他在那里兀自站着不动,元元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
  “好了,别打扰人家干正事了,走吧,岳程,我们玩我们的。”她说。
  岳程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舒云亮跟陆劲,但他也明白,以现在的情况,他除了离开,没有第二条路走。
  他牵着元元的手,朝马路另一边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了下头,他看见陆劲跟舒云亮两人还站在原地说话,但陆劲的眼睛明显正朝他们这边看来。
  “元元,他在看我们。”他道。
  “让他去看好了!”她板着脸说。
  他想松开她的手,又有点不舍得,但总握着,也不是个事,他明白那不是他的,于是他说:“元元,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她放开了他的手,他很失望,但又觉得自己的提议很明智。
  “我不要不属于我的东西。”他低声说。
  她低头不说话,若有所思。
  “你不用解释,我没有笨到这种程度,我知道你刚刚全是在刺激他,包括……”他一想到那个拥抱,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连带着都有点恨她了。
  元元停下了脚步。
  “岳程,我们两个现在把话说清楚。”她仰头望着他,道,“我最开始跟你说的话,以及给你的那个热情的拥抱,根本不是在刺激他,我都没注意到他,我完全是发自内心在祝福你。你不要搞错。我是把你当作一个坦诚相见的朋友才这么对你的。”见他不说话,她轻蔑地皱了一下鼻子,“其实,我跟异性朋友,也经常拥抱的,拥抱有时候代表感激,有时候代表欣赏,有时候也代表祝福和安慰。”
  她的话让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但他没说话。
  “岳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好女孩,也希望你能幸福的。”她咬了一下嘴唇,“当然,我承认后来我是在刺激他,但那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气人了,我忍不住。看他刚才撇得多干净!我要看看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
  
  她的话让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但他没说话。
  “岳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好女孩,也希望你能幸福的。”她停下来,咬了一下嘴唇,“当然,我承认后来我是在刺激他,但那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气人了,我忍不住。看他刚才撇得多干净!我要看看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
  “他也许是想保护你。”岳程安慰她。
  “故意在舒云亮面前撇清关系,还不如干脆不出现!真不懂为什么他自己要突然冒出来,他是看到了舒云亮才走出来的,他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跟舒云亮密谈。”岳程猜测道。
  “他可以打电话给舒云亮,这样不就没人知道他们会密谈了吗?”元元道。
  “他不知道舒云亮的电话。”
  “要想弄到,还是有办法的。”
  “那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做给你看的,他想让你看到舒云亮的反应。”
  对,他是想让我看到舒云亮的反应,他还想告诉我,他跟舒云亮之间有建立某种关系的可能,他随时可以甩了我,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拥抱。
  “元元,他可能看见你跟我……”他没说下去。
  “对,我想也是,所以他就干脆顺水推舟了!想把我推给你!他想帮你破案,所以才自己冒出来的。他想帮你,因为他认为,帮你就等于帮我!我又不是一个苹果!”元元气愤地捏紧了拳头,“我就是因为看穿了他的把戏,所以我才决定给他点刺激的!”
  听上去,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岳程却不以为然,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知道陆劲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帮他。仔细想来,现在陆劲跟他最大的心结,就是那辆白色桑塔纳,而他们两个都有个共识,开枪的人很可能是个警察,所以,陆劲这么做,其实是在向他表明,我,已经不信任你了,我要自己调查。换作别的时候,陆劲也许会尽可能地忍下自己的那份疑惑,跟他搞好关系,但今天……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拥抱。
  元元有一点说对了,如果陆劲想告诉舒云亮他跟她没关系,那他不出现反而更好,因为对了解底细的舒云亮来说,只要他们在一起,再怎么表演,他总会有所怀疑的,看他刚刚的表现,很明显是在试探他们两个,尤其是在试探陆劲。
  所以,现在想来,今天的陆劲其实很冲动。
  一个拥抱尚且如此,那看到他跟元元后来的十指相扣,不知这个人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因为妒火中烧,真的从而恨上了他?继而想方设法把他踢出这个案子?岳程觉得这非常有可能,他曾经办过很多因为吃醋引起的凶杀案,深知很多罪恶行径的原始动机就是妒忌,虽然他跟元元其实没什么,但陆劲也许并不这么想,而且陆劲也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看来事到如今,他不能坐以待毙,也得想想对策,,当然解释是肯定要解释的,但是光这肯定不够。
  他想到了一件事,刚刚听邱源跟李岗谈起那些时,他就产生过一个念头,但后来他的思绪被那场心脏病闹剧岔开了……
  他回头又朝陆劲那个方向望去,发现他跟舒云亮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走了。”他低声道。
  “你说他们会去哪儿?舒云亮会不会为难他?会不会最后把他又抓进去?”元元一跺脚,着急地说,“他真不应该自己窜出来!”
  “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担心舒云亮的安危。”
  元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抬头问道:
  “那你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不用了。”
  “你不是担心舒云亮的安危吗?哼,还不赶快去当保镖?”元元嘲讽他。
  “当保镖人家就会感激我吗?元元,我不想好心办坏事。你也看见了,他们不希望我在场。如果我再硬凑上去,恐怕不合适。算了,我死心了,也许领导有领导的打算吧。”经验告诉岳程,领导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作为下属,最好还是少过问,不然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再说,舒云亮应该清楚陆劲是什么人,这次见面他不会毫无戒心。
  “你不担心舒云亮的生命危险了?”
  “他有枪,陆劲没有。”
  元元神色紧张起来,他连忙说:“元元,先不要瞎猜,我们静观其变吧。”
  “但是……”
  “我可以肯定的是,舒云亮跟陆劲聊天,绝对不是为了抓他回去。而且,他是警察,他不会乱来的。我相信他们是真的有事要谈,所以,你不要担心,估计陆劲不会有事。”
  元元好像被说服了。
  “你要去医院?”她问。
  “我得先去拿你的验血报告。”
  “然后呢?”
  “再去查一些事。”
  “要我送你吗?”她问道。
  他心头一阵欣喜,他本来以为她只是说说的,但他马上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元元,你是不是还想刺激他?”
  “他人都没影了,我还怎么刺激他?”元元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今天有点对不起你,所以想开车送送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
  “你骑摩托车?”他问。
  “是啊。你怎么这么啰嗦?到底要不要我送你?”她有点不耐烦了。
  他想不管她开的是汽车还是摩托车,他都愿意,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他那么喜欢她,有机会能挨得她那么近是他梦寐以求的,而且,这也的确能给他节省不少时间,他今天要办的事太多了,最重要的是陆劲也看不见。
  “好吧。”他说,“只要你到时候别冤枉我占你便宜就行。”
  “我相信你。你在这儿等着。”她笑了,转身奔回了家。
  岳程心里却有点不服气,元元,在这方面,你干吗那么相信我?就算给我点面子,说句:“你老实点”会死吗?
  
  18.险些丧命
  
  舒云亮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枪。
  很好,它在。
  他的手心有点出汗,他掏出手绢擦了擦。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等一个能跟陆劲单独相处的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这怎能叫他不兴奋。虽然他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全控制局面,但有一点他心里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才不在乎岳程和元元会怎么想,尤其是岳程。虽然跟岳程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相信,以岳程的精明现实,是不会贸然跟自己的上司作对的,岳程要什么,他很清楚,刚才之所以硬要挤进来,只不过是不想放弃这个也许能能让他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案子而已,所以他一点都不怕岳程,他既然有能力投其所好,就有办法让其闭嘴。
  至于邱元元。不管她是否已经移情别恋,她的意见都无足轻重。有证据表明,她曾是陆劲的情人,还因此受到过警方的监控,仅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失去说话的权利。况且。如果她胡言乱语,相信她的父亲邱源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理。邱源可不喜欢女儿介入这种事。
  “我们去那儿好吗?”陆劲双手插在口袋里,悠然地问道。
  陆劲指的是他们正要经过的罗山公园。
  “你喜欢逛公园?”舒云亮反问道。
  “是啊。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陆劲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更好的谈话地点,他马上说:“还是去公园吧。”
  他知道在清晨的早锻炼风潮过后,很多公园都会像被遗弃的废墟一样冷清。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那好吧。”陆劲朝他笑了笑。
  接着,他们一起并肩走进了罗山公园。
  “你想跟我谈什么,陆劲?”他一边走,一边问,其实他大致已经猜到了,除了那件事,还会有哪件事?
  但陆劲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认识容丽吗?”
  容丽?舒云亮的他没想到陆劲提到的竟然是她。
  “你问她干什么?”他禁不住好奇起来。
  “我在牢里受伤的时候,她曾经护理过我。”
  一想起容丽曾经给过陆劲的那些照顾,舒云亮就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还不至于为一个老女人的泛滥爱心吃醋,但他真的很看不惯容丽的所作所为。她竟然替陆劲清洗内衣和床单,还每天堂而皇之地替他擦身。虽然,她总说那是一个护士应该做的,但他却觉得,她的行为超出了护士工作的范畴。因为她对陆劲的过度照顾,他们之间还曾经发生过多次争执。
  “容丽,你不像他的护士,更像他的老婆。”他曾经不止一次提出抗议。
  “你多心了,我只是他的护士。”每次容丽都笑嘻嘻地为自己辩解。
  “我希望你做事有点分寸。”他提醒她。
  他跟容丽认识多年,他们之间早就建立了比朋友更深的关系。虽然容丽年龄偏大,而且姿色平平,但她的温柔体贴和在性事上的大胆作风,却妻子生病的这些年给了他极大的慰藉。他知道自己很难再找到一个像容丽这样,能同时成功扮演情人、朋友、老婆这三重角色的女人了,所以,他从来没想过放弃她。这些年来,其实他们只为陆劲的事争吵过。容丽不承认自己对陆劲另眼相待,吵到最后,她总是说:
  “好吧,就算我对他好,这也是女人的本性。就象你喜欢年轻女人一样,我也会被有魅力的男人吸引。”
  “陆劲有魅力吗?”这绝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他是一个很懂得感情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一堆贱人,如果不是付出太多,超出了他的负荷,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真为他感到惋惜。”容丽深深叹了口气,她用胳膊支起下巴,望着镜框里陆劲给她画的一张像发呆,每当这时,他总觉得她像个花痴。
  “哼!一堆贱人!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是他跟你说的?”他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对。是他说的。”
  “什么时候?在你给他擦身的时候?”他很不喜欢容丽谈起陆劲时的那种口气,感觉她好像真的是这个杀人犯的朋友,但其实她只是个护士,她没见过他杀人,自然无法把陆劲跟残忍的杀戮联系在一起。所以他经常不得不提醒她,“你小心被他骗。他很有欺骗性,那些女人就是因为轻信了他,才会被杀。”
  可是容丽每次听到他的提醒,总是轻轻叹口气说:“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利用别人感情的人都在当官,而真心为感情付出的人却在坐牢。”
  
  他无言以对。
  他知道她这么说其实是在抱怨这些年来他只知道利用她的感情,却没给她一个名分。可她该明白,那时候他妻子还活着,他当然不可能丢下生病的妻子,跟她结婚。即便是现在,他仍然很犹豫,容丽的年纪太大了,她无法生育,即使有办法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的健康也成问题,但他的丈人家,似乎只能接受容丽是他的妻子,因为如果他娶个年轻的,他们就会觉得他在纵欲,而如果他跟容丽结婚,他们就会可怜他,认为他只是找个老伴而已。其实,他仍然希望她继续做他的地下情人兼好朋友,除非她同意收养他跟年轻女人生的孩子,可是对此,容丽还没有表态。
  “这我知道,她是个好护士。她对病人总是尽心尽力。”他对陆劲说,随后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起她?”
  “我想去看看她。”
  “你想去看看她?为什么?”
  “想她了呗。”陆劲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有她的地址吗?”
  陆劲真的想去看容丽?他在搞什么鬼?
  “我不会把她的地址给你的。陆劲。”
  陆劲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若无其事地说:“那就算了。”
  舒云亮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你找我就为谈这事?”
  “是啊。”陆劲反问他,“你以为是什么事?”
  舒云亮不说话,他知道陆劲的目的绝对不是容丽。
  果然,陆劲扫了他一眼后,笑着问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跟你谈那个孩子的事?”
  就好像有颗子弹朝他的心脏射来,还好,虽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事先已经穿好了防弹衣。
  “什么孩子?”他朝四边看看,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林荫小道上,前方是就片草坪,草坪深处是密密麻麻的冬青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9年前,一个1岁的孩子失踪了。”陆劲语调平淡地说。
  “失踪?是个失踪案?”他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句。话题没什么新鲜,陆劲知道多少,他就知道多少,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陆劲引进草坪深处那片树丛,那里远离大路,更加隐蔽。
  陆劲没看他,自顾自说:
  “其实应该是杀人案。有人怀疑那孩子的血脉不正,把他摔死在浴缸里了。”
  “呵呵,有这种事?”他干笑两声,径自走上了草坪。
  陆劲犹豫了一下,跟上了他。
  他心中一喜,但莫名地又紧张起来,他预感到,他很快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为了避免陆劲问他走上草坪的原因,他紧接着问:
  “你好像很了解内情,那么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我没这习惯。”陆劲道。
  “也对,我忘了你是个杀人犯,自然不会有这习惯。好吧,你想跟我说什么?”他慢悠悠地踱进草坪深处,他一边走,一边不时朝两边望望,很好,这里没有别人。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跟在身后的陆劲,脸色苍白,身材精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上去简直不堪一击。怪不得他当年下手的都是女人,换作男人,他根本对付不了。即便在牢里,他曾经有过一个对付三个的“光辉历史”,但那也是偷袭,而且是逐个袭击,如果是面对面,陆劲绝对是个只能被欺负的软蛋。想到这里,舒云亮禁不住笑了笑,他很想问陆劲,他身上的枪伤怎么样了?
  “我认识那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曾经给我看过一张孩子父亲的照片。说实在的,我觉得就是你。”陆劲蓦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跳好像也跟着停了一下。那女人有他的照片?不可能!
  “别胡说。陆劲。”他道,又朝草坪深处走了两步。
  但是这次,陆劲没有跟上他,所以他又不得不走了回来。
  “那张照片就在我这里,我本来想给岳程的,但是我想还是先给你看看……”陆劲没说下去,只是看着他笑。
  他禁不住把手伸进口袋,在这种时候,只有那把枪能给他安全感。
  照片?照片?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他觉得直接表示兴趣太过明显,尽管他很想看那张所谓的照片。
  “因为你更有权势。”陆劲答。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原来陆劲是企图跟他做生意。难道这个杀人犯是想用那张照片换取自由?希望他今天放过自己?也许还希望得到点钱?哈,那他可真是高估了那张照片的价值。不过,贪心的人,总是比较好对付。
  
  “说得好。照片在哪里?”他的口气马上变得直截了当起来,随后他指了指草坪深处,提议道,“到那边,你拿给我看,我不想被别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是谈生意,就该有谈生意的口气。
  “那儿?”陆劲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点了点头道,“好吧,听你的。”
  他看见陆劲的手伸进了口袋,难道照片藏在那里?
  他跟陆劲一起肩并肩走进了草坪深处,那里果然如他所料,非常冷僻,杂乱无章的树木枝叶宛如一道绿色屏障,把他们与外界完全隔开了。他发现,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还有两个防空洞,他略微张望了一下,可以肯定,那里面没有人。
  陆劲好像也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好安静啊,在这里肯定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了。”
  这时候,舒云亮从口袋里掏出了枪。
   “照片呢?”他将枪口对准陆劲问道,本来,他一进这个树丛,就准备扣扳机的,但无缘无故,又多出一张照片来,所以他决定还是先等一等。虽然他可以肯定自己没给过那个女人偷偷拍下他照片的机会,但按理说,当时没见过他的陆劲,如果没照片的话,现在是很难认出他的,所以他对此没把握。他得看看。
  陆劲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枪,笑了笑,手伸进了口袋。
  陆劲拿出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叠。
  果然有照片?还有那么多?
  他心神不宁地想伸手去接,但马上意识到,他一只手正拿着枪,仅用另一只手,很难翻看一叠照片,他不想让陆劲有机可乘。于是,他纹丝不动站在那里,用枪指指照片,道:
  “你,翻给我看。”
  “好吧。”
  陆劲一张张将照片在他面前翻过,照片很模糊,一开始,他不明白照片里的场景是什么东西,第一张,他只看见一辆白色桑塔纳,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第二张,好像还是那辆车,开车人在脱掉头上的头套,第三张,同是那辆车,一个男人在车里抽烟,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第四张,拍的是车尾,一个男人的手放在车窗上,第五张,车拐进了胡同,第六张,这辆车从胡同里开出来,第七张,那辆车停在云雾茶室门口……
  这不是9年前那女人拍的照片!这不是!他刚要叫出来,就感到他握枪的手一痛!他吓了一跳,那把枪差点从手上掉下来,他知道自己受袭击了,但他已经太久没体会这种感觉了,他只知道受到袭击后所产生的痛,跟别的痛不一样,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所以,在那一刻,他忘记了那把枪,想的只是自己的手指,他不知道这一痛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的手指会不会断?
  这时候,陆劲又挥了下手,速度快得惊人,他没看到陆劲手里有什么武器,但他的手指——还是那个手的手指——再次受到了袭击,这次是四个手指的关节处,这一下,啊,好痛!他的手一松,枪掉了下来。他知道他应该去抢那把抢,但还是晚了一步,陆劲比他灵活得多,那把枪被一脚踢到了旁边。
  他抬起眼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陆劲已经收起了照片。
  “陆劲,你想干什么?!”
  陆劲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目光冷酷而平静,他的心由不得地发起慌来,于是他禁不住叫起来:
  “陆劲!你……”
  陆劲没让他说完,便一拳打到他脸上,等他想还击时,陆劲已经绕到了他身后。
  “杀人不一定要用枪!”陆劲用一条手臂扼住他的脖子,冷漠的声音像冰水一样灌入他的耳膜。
  接着,他眼前出现一把薄薄的剃须刀片。
  “这是……”他相信那就是刚才割伤他手的武器。
  “我去百货公司打听了一下,据说这个牌子的刀片最薄,最锋利!呵呵。”陆劲阴森森地笑了。
  
  看来,陆劲在口袋里藏着的就是这把刀片。没错,锋利的小刀片,一样可以取人性命,尤其当它被一个杀人惯犯捏在手里的时候。
  “陆劲,你想干什么?”他尽量想保持镇静,但他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陆劲轻而易举地制住了,陆劲就是用那叠照片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然后进行突然袭击的,这个身材瘦弱的男人最擅长就是偷袭。
  但是,那个女人偷拍的照片呢?陆劲没拿出来是不是说明他在耍诈?今天陆劲直接找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看那辆白色桑塔纳车的照片?即便如此,陆劲满可以把证据交给岳程,为什么要把照片拿出来给他看?这是不是意味着仍有谈判的可能?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陆劲,你今天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些照片,才来找我的吗?”他低声问道。
  “那天晚上,你对岳程说过你在云雾茶室,我查了一下,茶室离枪击地点并不远,所以,今天下午,我用一张假证件,在这两头之间一路寻找有保安录像的店家,最终把你的路线拼了起来。那天晚上,是你开枪朝我射击的,是吗?”陆劲把那把刀片横在他的咽喉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刀锋已经快撕裂他的皮肤了。
  “陆劲,陆劲……”他的心完全被恐惧攫住了,难道陆劲是想杀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求饶,但一开口,陆劲就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不得不选择屈服。
  “是,是我……你的伤,你的伤……你作假了,我知道你假装跌倒,岳程说的,我以为……”
  “给我容丽的地址。”陆劲再次打断了他。
  陆劲还是要容丽的地址?!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陆劲要容丽的地址。但这次他只好说了。说到底,陆劲要把容丽怎么样,他并不在乎,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陆劲准备把他怎么办。他知道,对陆劲来说,多杀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不想成为陆劲杀人簿里的一个名字。
  他正在思考,怎么跟陆劲周旋,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处一阵剧痛!啊,我的耳朵!他几乎惊叫起来,恐惧和疼痛让他眼睛发花,随即,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来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防空洞里,手脚已经被捆住。现在,我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但是,陆劲还没杀我,这说明,他还有话要跟我说。只要陆劲愿意说话,事情就还有回旋余地。
  他知道陆劲就坐在他身后。
  “陆,陆劲,你想干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他想说,我劝你最好还是放聪明点,但一想,现在还是不要激怒这个人为妙,于是他又换了副可怜巴巴的口气问道,“陆劲,我的耳朵,怎么啦?”
  “没怎么?你的耳朵还在,我只是在你耳朵旁边取了片肉,这是对你的惩罚,我讨厌杀小孩的人。”陆劲平静地说。
  这让他略微放下了心。
  “陆劲,我们谈谈吧,我保证,如果你放了我,我也会放了你……”他迫不及待地说。很可惜,他摸不透陆劲到底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说,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保证……”他再次信誓旦旦,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诚意是否能感动这个冷血杀手,但他决定试试。
  “你跟容丽是什么关系?”陆劲问道。
  “她……她可以算是我的女朋友。”他心惊胆战地答道,不知道这样回答是不是明智。
  “那辆车是谁的?”
  “是她的,是她的。”他马上说。
  “可是你在开。”
  “有时候,我会借用一下。”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容丽的?陆劲问他。
  又是容丽。不管,先回答了再说。
  
  “1998年。”他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的丈夫自杀,我调查了这个案子。”
  “她的丈夫是干什么的?”陆劲问道。
  “是个开古玩店的,名字叫赵什么,我忘记了。”他很高兴,陆劲对容丽的兴趣似乎超过了自己,于是,他决定尽力让陆劲的注意力停留在那个地方,“她的丈夫是上吊死的,因为她老公当时我们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一块融化的巧克力,我们觉得这案子在时间上有问题,所以,就找她来问话,但几次问话都没问出什么来。她好像对老公的事也不太了解,那块巧克力,她说是她放的,在他口袋里已经好几天了,她说本来就有点化了。”
  “丈夫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工作?”
  “那时候她没工作。”
  “她是什么时候跟这个男人结婚的?”
  “1997年。他们结婚一年不到,那个男人就死了。”他使劲想转过头,但他被捆得太紧了,他动弹不得。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之前的经历?跟这个男人结婚前,她有没有跟别人结过婚?”
  “她没结过婚,这我查过。”他对容丽的了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跟这个男人结婚后,就辞职了?还是根本一开始就没工作?”
  陆劲问得可真仔细,现在他甚至怀疑,陆劲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就是想从他嘴里打听容丽的事。也对,如果他不被制住的话,他是不会把容丽推到前面的。
  “她原先在一家社区医院当护士,嫁给那个姓赵的之后,就辞职了。”
  “她一直在那家医院当护士?”
  “不,据我的调查,她是1997年的年初才进这家医院,好像也是托了什么熟人,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是怎么认识这个男人的?”陆劲问道。
  “这个男人被撞伤了腿,她恰好是他的护士,就这么认识了。”他禁不住抽了下鼻子,心想,容丽当时对那男人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也许曾经就像对待陆劲那么对待他。
  陆劲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在1997年之前,她在干什么?”
  “我只知道,她护士学校毕业后,工作过几年,大概因为收入太少,1990年,她辞职了到南方闯荡了几年,她好像是1996年年底回S市的。在那段时间,她具体干过什么,她没跟我说过。”
  “她的丈夫出事时,他们住在哪里?”
  “她就住在我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她没搬过,一直住到现在。”
  陆劲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她的父母你见过吗?”过了会儿,陆劲问。
  “她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她从小住在叔叔家,就因为叔叔婶婶对她不好,她才去上的护校,后来她一直一个人生活,要么住在宿舍里,要么住在朋友家,有时候还住在病人家里。她当人家的贴身护士,就是像看护这类角色,人家给她提供食宿和一点报酬。”
  “她父母都是得病死的?”
  “她父亲脾气火爆是在跟他妈打架的时候,突然血管爆裂死的,他妈好像当时已经得了癌症,她父亲死后没多久她就病死了”
  他说完这句,陆劲没再提问。
  他只能听到陆劲的呼吸声。他不知道陆劲接下去准备怎么办。于是,他壮起胆子说:
  “陆劲,你放了我吧。”
  陆劲没反应。
  “陆劲,你要什么,你说,我一定尽可能满足你……”
  陆劲仍然没说话。他开始有点急了,他知道,像陆劲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从一个软绵绵的书生变成冷血杀手,对此,刚才他已经领教了。
  “陆劲,你要找容丽是不是?怕我阻挠你?你不用怕,我不会介意的,我带你去找她怎么样?……”
  他只听到耳边冷风在吹,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耳朵的确没事。
  陆劲又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
  “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
  “你说,我答应你。”他急切地说。
  “我要你给岳程复职,从此之后不得再过问他手里的案子。”
  “没问题。那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他想陆劲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先放在我这里。你不必担心,我暂时会替你保守秘密。”陆劲的声音充满了喘息声,他好像很累。
  他的心头一阵兴奋,心想,只要身体孱弱的陆劲给他一松绑,他就立刻作出反击,他不相信在身体上,他斗不过这个瘦子。陆劲知道得太多了,只要有可能,他绝不能让陆劲活着离开。
  但是,他听见陆劲说:“我会让岳程来救你的。这样,你就有理由给他复职了。”
  “你……让他来救我?”
  “抱歉,本来想放你的,但我今天心情不好。”陆劲冷笑了一声,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说,“你挑的地方不错,很安静,睡吧。”
  他觉得自己的头被猛地往后一拉,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19.陆劲的谎言
  
  岳程在晚上7点左右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令他意外的是,他发现陆劲坐在他家楼下的花坛边等他。
  “呵!幸会,真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我还以为舒局长把你招安了呢。”他慢悠悠走到陆劲的面前,心想,舒云亮到底还是放了他,看来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陆劲仰起头,漠然地说: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舒云亮是不是还活着。”
  这句话让岳程愣了一下。
  “他还活着吗?”
  “活着。”陆劲道。
  岳程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他很高兴地发现,陆劲跟上了他,看来这家伙有话要跟说,而且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你今天跟舒云亮谈了点什么?”一进屋,他就问陆劲,他决定先把他想说的话放在一边,听听陆劲怎么说。
  “我问了他关于一个女人的事。”陆劲平静地在客厅的桌边坐下。
  一个女人?岳程大吃一惊,他本来以为陆劲是向舒云亮调查那辆白色桑塔纳的事了。
  “哪个女人?”他问道。
  “王雯。”
  “她是谁?”岳程很肯定,这名字不在一号歹徒的被害人名单里。
  “一个24岁的海南女人,多年前,死在我手里了。”
  原来是陆劲的被害人。可陆劲跟舒云亮谈这些干什么?
  “她跟舒云亮有什么关系?”岳程问道。
   “我记得我曾经在她钱包里看见过舒云亮的照片。”陆劲翻开他带回来的塑料袋,笑着说,“哈,买了那么多吃的,今天忙了一天,我还没吃晚饭呢。”
  岳程把塑料袋里的鸡蛋、袋装面条、卷心菜、番茄、培根和京葱放到厨房的案板上后,马上就折回了客厅。
  “舒云亮怎么说?”他问陆劲。
  陆劲不答反问:
  “你吃过了吗?”
  “我也没有。”
  “那你准备做什么吃?”陆劲好像只关心晚饭,“我们先吃晚饭怎么样,边吃边聊。不然我的脑细胞不够,容易忘事。”
  看来这家伙如果不吃点什么,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那你要不要吃面条?”岳程不太情愿地问。
  “面条我没兴趣,昨晚不是还有剩下的冷饭吗?来个杂烩蛋炒饭怎么样?”陆劲兴致勃勃地提议。
  “什么杂烩蛋炒饭,我可不会弄。”岳程本来设想得很简单,下点面条,煮两个白煮蛋,然后把培根片和京葱丁一起扔在面汤里就完事了。
  陆劲露出可怜他的表情,道:
  “得了,我来弄吧,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你买来的鸡蛋、培根、京葱和你冰箱里有的玉米粒、湿香菇炒在一起,另外我再做一个更简单的番茄卷心菜汤。”
  听上去还不错。
  “求你件事行吗?”这件事,岳程不得不提。
  “什么?”
  “蛋炒饭,能不能不要放糖?”
  “行啊。哈哈。”陆劲笑起来。
  陆劲动作很快,一刻钟分钟不到,香喷喷的蛋炒饭和番茄汤就已经出锅了。岳程早已饥肠辘辘,他赶紧在饭桌上铺好碗筷,蛋炒饭一到眼前,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不错啊。陆劲!”岳程赞叹道,“味道真不赖。”
  “没坐牢以前,我一直都自己当厨师。”
  “哦,你最拿手的是什么?”岳程好奇地问。
  “很多啊,什么冰糖甲鱼、扣三丝、炭烤肉、香辣蟹……”
  “香辣蟹?”
  “嗯,以前我给元元烧过。其实我不吃辣的,我也不会烧,后来看到她老是对着电视里介绍的香辣蟹流口水,我就自己去饭店吃了一次,把里面有什么调料就记住了,然后回来买了最好的蟹,煮给她吃,小丫头喜欢得不得了,一锅蟹全是她一个人吃的,最后连买来做辅料的年糕、香菜和牛百叶都吃得干干净净……”说到这儿,陆劲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煞住话头,吃了一口蛋炒饭,“对不起,我喜欢在蛋炒饭里多加几个蛋。”过了会儿,他道。
  岳程也不想听这些容易令他感伤的往事,于是他赶紧接口道:
  “你用了几个?”
  “6个。”
  “是够多的。算了,你最近身体不好,就把鸡蛋当补品吧。”岳程喝了口汤,笑着说,随后又问,“你刚刚说,你跟舒云亮提起了那个叫什么王雯的女人,他怎么说?”
  
  “他否认了。”
  啊,那不等于没戏。岳程的兴趣减了大半。
  “你会不会记错?”他喝了口汤问道。
  “也许吧。”陆劲含糊其辞。
  经验告诉岳程,每当陆劲说“也许吧”这三个字时,那往往就意味着肯定的回答,“我不会记错”,这应该才是陆劲想表达的意思。
  他的好奇心又上来了,问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劲抬头瞄了他一眼,顿了一顿才说:“这女人是海南人,原来在一家文具公司当文员,后来认识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这男人把她金屋藏娇,养了起来。他希望王雯给自己生个孩子,他的妻子有病无法生育。他们同居一年后,她替他生下一个儿子,但这男人疑心病很重,孩子出生后,他总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还带孩子去做了一次亲子鉴定,结果证明这孩子果真不是他的。他一怒之下,就把这孩子摔死在了浴缸里。事后,王雯本来想去报警的,但这男人已经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告不了,再说,这男人有权有势,她也怕这男人会报复她和她的家人,所以后来这孩子的死就只能不了了之了走……”
  这故事让岳程停下了筷子。
  “陆劲,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你是想说,舒云亮就是这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岳程虽然明白陆劲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他还是告诫自己,不要轻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万事要讲证据。
  陆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在我手里吗?”
  “因为你跟恶魔杰克一样对这些女人有变态的仇视心理。”他嘲讽道。
  “不,是她想害我。”陆劲回答得很平静。
  “她是不是个妓女?”岳程记得陆劲的被害人中有部分是妓女。
  “不算妓女,她专门骗男人的钱。”
  “她想骗你的钱?”
  “她想要我的命,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陆劲自顾自吃饭,这话题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
  “你知道她什么秘密?”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陆劲说,“那时候我常常在公园给人画像,想赚点外快,也是为了解闷。她让我给他画像,于是我们就认识了。她她说自己是个银行职员,她很欣赏我的才华,我有点受宠若惊……”
  “等一等,陆劲!”岳程不得不打断他一下,“你认识她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杀人犯了,是吗?”
  陆劲点了点头,阴沉沉地说:“在她之前,是我的女朋友。”
  这么说,王雯应该是他滥杀无辜的开端。岳程想。
  “明白了。说下去。”岳程不明白这女人的事跟一号歹徒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但这故事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她很漂亮,也很会说话。我认识她后,她就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许诺说,想跟我结婚。但我很快发现她不对劲,她编造了各种理由向我借钱,一会儿是她妈妈病了,一会儿是她舅舅欠了债被人追杀什么的,数目虽然不多,但理由却越来越离谱,而且她还经常玩失踪,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有她的消息,这引起了我的警惕。于是有一次,我借口给她送钱,跟她见过面后,我就跟踪了她,我发现她同时在跟好几个男人交往,她骗了别人很多钱。”
  “这么说,你当时是在跟她谈恋爱?”
  “差不多。一开始,我是这么以为的。她看上去高雅又纯洁,我相信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动心。而且,她比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好像温柔得多,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不打击或讽刺我,她总是顺着我。”陆劲低头吃了一口饭。
  岳程很想问陆劲,那时候你跟王雯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但想了一想后,他又没问。听了这段后,其实他对陆劲很同情,接连两次恋爱,都碰上骗情骗钱的女人,这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怪不得后来陆劲会丧心病狂了,换作是他,岳程,经历过这两个女人后,他可能也会从此看破红尘的。这样一想,他又庆幸自己没谈过恋爱了,至少,他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惨痛经历。
  
  “她出事后,警方怎么没找到你?”岳程知道,陆劲不是因为王雯的死才被抓的。
  “我跟她交往时用了假名。王雯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你为什么要用假名?”岳程很意外。
  “我对她的底细不清楚,所以觉得用假名安全一些。”
  看来2000年的陆劲跟广州初恋时的他已经大不一样了。但是,这是身负重案的人才有的戒心。岳程想,假如在这之前,陆劲没有杀过人,也许他未必会有这样的戒心。
  “你知道她的什么秘密?”岳程问。
  “就是她骗男人钱的那些事呗,我打电话揭穿了她,当时我准备跟她分手的。后来没过几天,她又打电话给我,说她愿意把借我的钱都还给我,还说为了赔罪请我看电影,她知道我很喜欢看电影。我听她说的那么真诚,就答应了。”
  “后来呢?”
  “结果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她企图毒死我,于是我就干掉了她。”陆劲简洁地说。
  岳程还是没听出来,这跟一号歹徒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陆劲,我想问一下,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想说明舒云亮就是这个女人的情,还杀了一个孩子是不是?你有证据吗?你说你在这个女人那里看见过他的照片,那照片呢?你拿得出来吗?”
  陆劲抬起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道:
  “舒云亮当时也在电影院。”
  岳程怔住了,半晌没说话。
  “你怎么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
  “王雯去上厕所,我跟着她,发现她在外面的休息通道跟一个男人在说话,那个男人给了王雯一听饮料。王雯后来就是想用这听饮料灌我。我跟王雯说,我把饮料换了,她马上变了脸色。这时我就下了决心。”陆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岳程仿佛看见一扇门在自己面前慢慢打开,里面却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你怎么知道那听饮料里装的是毒药?”
  “我处理完王雯的尸体后,把饮料倒在附近的泥地上,一只野猫路过,吃了以后,就死了。这是我亲眼所见。”
  “是什么毒药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陆劲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那天在电影院她跟我说了很多,就是那天,她跟我提到了她的过去。她说,我想跟她分手是对的,因为她配不上我。她曾经因为贪慕虚荣,跟了一个当官的男人,结果生下孩子后,被这男人摔死在浴缸里了。她说这也怪不得这个人男人,因为她是背着他偷偷找了个情人。那个男人摔死孩子后,仍然让她当自己的地下情人,还经常给她点小恩小惠,她很想离开他,又离不开……她那天说了很多,还一直叫我原谅她。我以为她是为过去欺骗我而道歉,直到看到那听饮料,我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根据我的判断,自从这个男人一时冲动杀了那个孩子后,就惶惶不可终日,他很担心王雯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他一直想除掉王雯。王雯干的骗钱勾当,估计他也知道。那时候,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既松散又紧密的关系。”陆劲喝了几大口汤,“我揭穿王雯的把戏后,估计是他鼓动王雯谋害我的。他可能一边吓唬王雯,说如果我去告发她,她就得坐牢,一边又哄她,说只要她干了,他就有办法让她逃脱罪责。王雯头脑简单,很快就被说动了。这个男人本来的打算可能是,等王雯杀了我后,他就掌握了王雯的犯罪证据,他就可以制约她了,当然,他也可能想过将她缉拿归案,只要她被判死刑,就万事大吉了。他没想到,最后是王雯被杀,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别人替他除了心头大患,这省了他多少麻烦?所以,那天晚上他明明知道王雯在电影院跟我见面,却始终保持沉默。”
  “在电影院他……有没有看见你?我是说这个男人。”岳程还是不愿意过早下定论,叫这男人舒云亮,还是先等等吧。
  “他应该没见过我,就算知道,也顶多只知道个假名。要不然,他就不会后来特地到监狱来看我了?不是吗?”
  对这明显的指认,岳程没有接口。
  “他可能觉得没必研究我是谁。”陆劲停了停,把最后一口蛋炒饭送入嘴里,“尸体被发现后,我一直在等着警方来抓我,我想给王雯饮料的那个人应该知道是我干的,但是我却平安无事。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确不知道那个将要被害死的人到底是谁。”陆劲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直到我的案子爆发。”
  
  岳程没说话,他也把饭碗里的蛋炒饭通通倒进了嘴里。
  他听到陆劲在说话:
  “当年在电影院,我只看过他一个侧面,但我对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印象很深,他习惯往左边歪。我今天站在咖啡馆那边看他,角度和距离跟那天在电影院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光线不同。我认出了他走路的姿态。当然,我也知道光凭一个印象就不确切的。所以我决定跟他谈谈,”陆劲注视着他,说,“你今天也看见了,他很愿意跟我谈。他急不可待要把你支走。”
  难道陆劲下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试探舒云亮?难道他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陆劲其实并不是在吃醋?难道真是在帮他?岳程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就是你下午故意支开我的原因?”他问。
  “你在,他能说吗?”陆劲冷笑。
  “你刚才跟我说的都是基本情况,我想知道,陆劲,你下午跟他都谈了些什么?你刚刚说他否认了,他否认认识王雯吗?”岳程改变了态度,诚恳地问道。
  “不,他否认跟王雯拍过照片,哈哈。”陆劲大笑,“是啊,他这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照片落在王雯手里?”
  “你是诈他的?”
  “我说王雯偷偷给他拍过照片,那张照片在我手里。然后我就把婴儿的事说了一点,他很紧张,于是就漏了馅。我告诉你,岳程,他就是我在电影院看到的男人,我可以肯定。”
  “证据呢?”岳程想,要扳倒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可不能单靠一个模糊的印象。
  “我没证据。但画画的人,最擅长记的就是一个人的形象。”陆劲停顿了一下道。
  “你等于白說,陆劲,这根本没有说服力。好吧,就算舒云亮是那个男人,那又怎么样?他跟一号歹徒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想说,他就是一号歹徒?但我们都看到过一号歹徒留在金小辉尸体上字条,他不是想要你的命,他是想问要某些东西。”岳程差点把自己下午查到的结果脱口而出了,但话到嘴边,他有忍住了,他想先看看陆劲的反应。
  陆劲隔了一会儿才道:
  “你说得很对,一号歹徒是向我要东西,而舒云亮是要我的命。”他耷拉的眼皮忽然翻上来,目光逼人。
  岳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马上道:“我只是根据你的判断说出我的意见而已。其实,舒云亮不一定想要你的命,他不知道王雯对你说过什么。”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我被抓之后,在审讯时说的。”陆劲盯了他一眼,“你好像没认真看我的卷宗,不太称职啊,岳程。”
  “陆劲,你知道你的卷宗有多厚吗?我不可能对你的每个案子都研究得那么透彻,一没时间,二也没精力,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那些事跟一号歹徒的案子有关系?”岳程为自己辩解了两句后,又觉得这么说像在推卸责任,于是他道,“好了,你说的对,我承认我大意了,我道歉。”
  陆劲笑了笑。
  “一号歹徒要的是东西,而舒云亮是要我的命。所以,舒云亮不是一号歹徒,但他是那天晚上车枪击我的人。”说到这里,陆劲的脸骤然阴沉了下去,他忽地一下从桌边站起,指着岳程,怒道,“你不要再遮遮掩掩了!你这个臭警察,你早知道他是开枪的人!”
  “我不知道!我跟你说过,舒云亮那天晚上在云雾茶室,他没空去犯案!”岳程也提高了嗓门,虽然他有点心虚,但他不想在陆劲面前承认这点。
  “他是去茶室之前动的手!今天下午我也去过那间茶室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独自送元元回去?你以为我真的在那间咖啡馆吗?告诉你,你跟元元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到!”陆劲的情绪有点激动,但岳程却很平静。
  原来,把元元从医院接回去后,陆劲说在咖啡馆边喝咖啡边等他,其实是个幌子,他还是去调查那辆白色桑塔纳的事了。
  陆劲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扔在他面前。
  “你自己看吧!”
  照片很模糊,但他仍然看得很清楚,尤其是其中两张,车开进胡同时是一个车牌,开出来后已经换了一个车牌了。
  “你……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岳程半是尴尬,半是恼火地问道。
  陆劲不理他,重新坐了下来。
  
  “喂,我问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每当陆劲摆出这副先知的表情时,他就特别想把这个人掀翻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
  “我用假证件一路找有录像的商家,就这样拼出了他的路线。”
  假证件?!岳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今天清晨,你房间里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了。我听见你在说,经过仔细回想后,你想起那辆白色桑塔纳的挡风玻璃的右下方有些亮闪闪的东西。”陆劲停顿了一下,说,“岳程,你知道那辆车的特征。这特征还很明显!”
  岳程觉得有点尴尬,但他马上申辩道:
  “陆劲,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没把握的事,不想说。我不能肯定那是个特征,因为那也有可能是街灯引起的反光。”
  “你说那是星星一样的闪光,半个巴掌大,可能是沾上了某些东西没有去除,你描述得很清楚。”
  岳程不说话了,我们的家隔音设备真的那么差吗?他恼火地想。
  陆劲注视着,隔了一秒钟后,他说:
  “今天下午,我去看过容丽的车了,我找到了你说的这个特征。容丽还亲自向我解释了一番。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她一个朋友的女儿,大概七、八岁吧,前些天坐过她的车,她趁大人没注意,在挡风玻璃的右下方贴了几张花花绿绿的漫画纸。事后,容丽想把那几张纸撕掉,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完全去除。那些漫画纸可能涂过什么发光物质,纸撕掉后,任何会留下痕迹。这就是你看到的东西。”
  “你去看过容丽了?”岳程禁不住问道。
  陆劲没理会这个问题,冷冷地说
  “岳程,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岳程很不喜欢陆劲口吻中的威胁意味。他心里气冲冲地反驳道,就算我骗你了又怎么样?有哪条法律规定,我这个警察必须对你这逃犯,事无巨细地通通汇报?你算老几啊?他很想朝陆劲发火,但他立刻意识到他有比发火更好的方式来对付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难道你没骗我吗?”他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陆劲轻轻皱了下眉。
  “你说清楚点。”
  “我今天下午也没有白干,我找了当年负责你那个案子的老警察林仲杰,在他的协助下,我们一起查了你从1992年到2004年你被捕前,这12年间,你所有的银行账目。”他看见陆劲的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就直说吧。”陆劲说。
  “你是从1992年开始有第一个账户和第一笔存款的,你的第一笔存款是300元,从那候开始,你每月存300元,每个月给你母亲汇款200元。接下去的10年,你给你母亲的汇款,逐年增加,从2002年开始,你每月的汇款额增加到1万元,到2004年你案发前,就这两年,你一共给你妈汇了24万元,全是现金。陆劲,你当美术教师,每个月只有两、三千块的收入,你哪来那么多钱寄给你妈?”
  “我变卖了一些小古董。”陆劲说。
  “邱源是收了你20件藏品,我下午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他一共给了你14万,在2002年10月付清的。”
  “这不结了?我就是把他给我的钱,寄给了我妈。”
  “还有10万哪儿来的?”
  “我手里的小古董不止20件,我把别的也卖了。”
  “卖给谁了?”
  陆劲不说话。
  “好吧,就算你卖了,卖了多少钱?总不至于,比邱源给的价格更低吧。根据你的银行记录,你没把那些钱存进银行,难道你把大笔现金藏在家里?”
  “我喜欢把现金藏在家里又怎么样?这关你什么事?”陆劲反问。
  “林仲杰警官告诉我,当年警方从你的住处搜到33件藏品,后来这些小古董被拍卖了,拍卖所得加上你银行里的5万元,都如数支付给了8位被害人家属,他们每人得到的金额大约是43万。”
  “这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这33件古董的去向,你的卷宗里有一份详细的说明,当时我没仔细看,我只记住了这个数字,33。可今天邱源告诉我,你的箱子里一共有53件藏品,他收走了20件,你会做减法吧,还剩下33件。你告诉过我,你去参加什么纽扣收藏俱乐部,是为了接近邱源。所以,陆劲,你不是什么收藏家。你只是一个偶尔获得一箱子财宝的人。你的所有收藏就只有这53件小古董。如果这33件藏品后来被警方拍卖的话,那么你寄给你妈的那多出来的10万元钱是从哪儿来的呢?”岳程看出陆劲想争辩,他连忙抢先说,“你大概想说,你还有别的藏品,好吧,告诉我,那是什么?你卖给谁了?拿了多少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劲。
  “我们还查了你妈的银行记录,你妈的存款是零。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劲说。
  “不,你明白。你有别的财路!钟乔的笔记本也在那个箱子里!你是不是找到了所谓的宝藏?一号歹徒,是不是其实是在向你要钟乔的笔记本?!”岳程的喉咙响了起来。
  “这……”陆劲好像挺为难。
  “快点说!”
  陆劲迟疑了一会儿,说:“是的,我承认,我通过那本笔记本,在黄山附近的一个洞里挖到了一点……旧的珠宝。并没有根本不能算宝藏,只有三件而已……”陆劲好像有点尴尬,“我通过网络,把它卖了。现在我知道,我出售的价格是很低的。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是收藏家,我更不是行家。”
  “你卖了多少钱?”
  “四十多万,其中一部分寄给了我妈,另外一部分,我花了。我跟元元在一起时,每个月的开销很大。她有时候脾气大,吵着要回家,会把新买的东西通通砸了,我接着又给她买新的,我喜欢把钱花在她身上。”陆劲说。
  他还真是宠这只暴躁的小鸟,岳程想。
  “那笔记本呢?”
  “我扔掉了。”陆劲轻轻一笑。“既然已经拿到了所谓的宝藏,这东西对我还有什么用?”
  “那一号歹徒去你妈那里……”
  陆劲点了点头。
  “我妈是不会乱花钱的,她也不相信银行,她总是把钱藏起来,说等我结婚那天通通还给我。平时,她只会拿点零碎的钱放在身边,放在外面的现金,我知道顶多1000元,但是那些钱,有一部分让我那个朋友李小月拿掉了……”陆劲盯着桌面,声音低沉了下来,“歹徒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钱。这一点,你从他给我的信里面应该看得出来。那天他应该在我妈家里挖到了钱,他确定关于宝藏的事,我有所隐瞒。于是他一怒之下,杀了我妈。”陆劲的神色非常黯然,“你说得对,歹徒要的不是信,而是宝藏。”
  “真的有宝藏?”岳程还是觉得这事有点玄。
  “不是什么宝藏,只有一个小首饰盒和几幅画,画都烂了。我估计大部分东西都给钟乔带走了,这个首饰盒是掉在山洞的夹缝里的,他可能当时没注意。”陆劲道。
  “可歹徒并不知道所谓的宝藏只有这些东西。”
  “是。”
  “他在你妈家里看到了钱,他以为你已经挖到了大笔宝藏,是不是?”岳程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是的。”
  “所以他其实是想知道你把挖到的宝藏藏到了哪里,是不是?”
  “是的。”
  “妈的!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岳程差点兴奋地踢翻桌子,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声说,“我们完全可以设一个圈套!引他到某个地方,只要你说你把宝藏埋在那儿,他就会去找,不是吗?我们就可以乘机把他抓住了。”这是个多简单的方法!
  今天,他终于明白一号歹徒为什么非要把陆劲从牢里翻出来了!
  可是陆劲好像没他那么乐观。
  “岳程,歹徒没那么笨。他不会乖乖去我们指定的地点送死的。”陆劲翻起眼皮不冷不热地说,“这事如果办砸了,会得不偿失,也许他还会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你喜欢这样吗?其实,我之所以一直向你隐瞒这些事,就是怕你会想出笨办法来。我很明白地告诉你,他不会上当的。”
  “可是,他问你要宝藏,你如果答应给他了,你总得给他一个地点吧。”岳程又重新坐了下来,问道,他仍然觉得自己刚才想的办法是最有效的。如果歹徒要的真是宝藏,给他那个地点,他会舍得不去吗?根本不可能。
  可是陆劲说:
  “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岳程让这句话搞糊涂了。
  “他喜欢我们跟着他的脚步走,这样他才觉得安全。所以,他会进一步给出提示的,他会告诉你,你怎么把东西送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也许他还会让我把所有的东西拿去拍卖,然后把所得款项汇到某个国外的账号,他也是那种善于作准备的人……”也许是看出岳程有点呼吸困难,陆劲笑着安慰道,“不过,歹徒虽然聪明,但他还是有弱点的。”
  
  “什么弱点?”现在岳程觉得一号歹徒简直坚不可摧。
  “他的弱点是性格不稳定。做事容易受情绪影响。”
  “那又怎么样?”岳程觉得大部分罪犯都有这种特征。
  “他会随时改变主意。当出现一些突发情况的时候。”陆劲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岳程看见他的黑眼珠在左右移动。
  “什么突发情况?”岳程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陆劲含糊地说。
  岳程看陆劲的表情就知道,陆劲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
  “如果这个一号歹徒是想我们按照他的脚步走,那他在给金小慧的条子里写,让你把东西送到什么星河路28号是什么意思?”岳程对这个地址印象特别深,“你上次说,这个地址不存在,那么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河路28号,就是我拿走那箱子古董的破庙,我开玩笑说,那里没有灯光,躺在草丛里,仰望天空,只能看见一条星星河,所以我就把那个地方取名是星河路28号。”
  “为什么是28号?”
  “从我出家的小寺庙到那个破庙,要经过28座小山。”陆劲看着他说,“我记得他的原话不是让我把东西还到那里,而是说,‘把我要的东西送到星河路28号’。他跟我都明白,即便没有警察,我也不可能把他要的东西送到那儿,因为太不方便,他一定认为宝藏体积庞大,而如果我真的送了,他也不会去拿,因为那对他来说太危险。其实,他的意思不是真的让我把东西送到那个地点,他只是在提醒我,他要的是什么,所以正确的句式应该是,把你从星河路28号获得的东西给我送来吧,那是我要的。”陆劲兀自笑了笑说,“当然,他这么写,只有我能看懂。他也不希望警察看懂,因为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
  两个杀人犯之间的秘密暗号,谁能猜得到啊。
  岳程叹了口气,问道:“好,接着,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傻等吗?”
  陆劲想了想道:
  “要不这样,我们催催他,明天到报纸上去登一则广告,就说,物品已经从星河路28运出,因为送货人不小心,遗失了送货地址,请收货人主动联系。留一个电话号码吧。看看他会不会打来。我还真想再跟他通一次话。”
  “好,我明天就去登报。”岳程决定在这件事上接受陆劲的建议,他相信跟歹徒交往多年的陆劲应该比他更了解怎么对付这个神秘杀手。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来,给了陆劲一罐,这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舒云亮今天是怎么放你走的?”岳程拉开啤酒罐,对着嘴倒了一口,他觉得口好渴。
  “你先告诉我,元元的验血报告怎么说?”
  “没有中毒的迹象,好像是只有低血糖。”提起元元,岳程很想跟乘机跟陆劲解释一下,但最终没有开口。
  “那就好。”陆劲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也无意再将话题深入,于是岳程马上道:
  “回答我的问题。舒云亮是怎么放你走的?”
  陆劲瞥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开了。
  “他没放我走。”
  “没放你走?”岳程握着啤酒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抬头向陆劲看去,只见后者拉开了啤酒罐,往椅背上一靠。 “什么意思?”他茫然问道。
  陆劲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喝了一口啤酒。
  岳程看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觉得头皮发麻,他禁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发抖地问:“陆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舒云亮怎么啦?”
  
  岳程看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觉得头皮发麻,他禁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发抖地问:“陆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舒云亮怎么啦?”
  陆劲没理他,继续喝啤酒。
  岳程冲上去一把将啤酒罐抢了过来,“碰”地一下砸在桌上,啤酒沫洒了一桌。
  “你说!你把舒云亮怎么了?”他揪住陆劲的衣领低吼道,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陆劲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我把他塞在罗山公园草坪后面的一个防空洞里。你现在过去正好可以救他一命。”
  “你!”岳程想揍他,但最终还是急急地拿上外套,一手去拉陆劲,“你带我去!”
  “不用急,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陆劲赖在座位上不肯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杀人难受是吗?”他气急败坏地推了陆劲一把,吼道,“就算他是罪犯,你也不能自己行使惩罚权!……”
  “我是为了让你复职!你这笨蛋!”陆劲冷冷地打断了他。
  “这关我什么事?!”岳程停住了脚步。
  “他答应给你复职,以后让你放手破这个案子,”陆劲若无其事地说:“他这么做,总需要理由吧。所以你应该救他。”
  岳程盯着陆劲看。
  “你是不是把那些桑塔纳的照片给他看了?你要挟他了?”
  陆劲笑起来:“是啊,它们能叫他死得很难看。但我答应他保守秘密。”
  “为什么?如果有确凿证据,为什么还要替他保密?”岳程完全不理解陆劲的做法。他一想到那个被摔死的孩子,就一阵心悸,现在他对舒云亮已经一点好感都没有了,他很高兴能将亲手将这个败类绳之以法。
  “岳程,你想干什么,想抓他?那等你自己先站稳脚跟再说。他背景深厚,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警察,要想扳倒他,光靠我手里这点证据行吗?他完全可以质疑照片的真实性,而且我是以假证件获得的证据,这上不了台面。搞不好,反而会让你陷入被动。”陆劲的眼睛炯炯有神,“要想打败比你强的对手,最重要的就是掌握进攻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也许他还有利用价值。”
  岳程不得不承认,陆劲刚才的那番话说的有道理。
  “好吧,他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不是刚刚说了?他能帮你复职,让你继续当你的警察,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等你一旦复了职,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查他的底细了。而等你掌握了他真正的犯罪证据,你就有了谈判的筹码。你既可以用它跟舒云亮的靠山交易,也可以用它跟舒云亮的政敌交易,无论你找哪一方,最后都是你得利。这,才是你获得晋升的最佳途径。”陆劲嘴一歪,冷笑道,“岳程,即便你破了歹徒的案子,你也顶多只能获得点美名,涨点小工资,真正得好处的永远是你的上司。所以,不要把目光只盯在这个案子上。你要明白,什么对你最重要。对你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又想爬上去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创造成绩,而是踏进圈子。如果踏对了,那就等于踩上了云梯。但是,踏进圈子也是要有条件的,别人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加入,所以,你手上就要有王牌。懂吗?”
  岳程有种错觉,现在跟他说话的不是一个杀人犯,而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退休老干部,他的心里混杂着厌恶、佩服、感激和不服气的情绪。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舒云亮的犯罪证据先握在手里,以后再用它作为晋升的筹码?”
  “用强奸杀人犯的话说,这叫,先用后杀。”
  岳程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陆劲,你设想的是很完美,但事隔多年,要想查到舒云亮杀死那个孩子的证据谈何容易,我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你刚刚自己也说,他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岳程对此根本不抱希望。
  陆劲充满同情地望着他,然后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说:
  “岳程,我跟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

  陆劲充满同情地望着他,然后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说:
  “岳程,我跟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
  岳程觉得眉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他由不得地浑身一颤。
  “陆劲,难道你已经掌握了真正可以打败舒云亮的犯罪证据?”
  “你到底去不去?再不去,他就快死了。”陆劲避开了他的问题。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
  “我跟你说的,你是不会相信的。”陆劲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你说!陆劲!”
  “喂,我只是给你点建议而已。找证据是你的事。”陆劲有气无力地说
  岳程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搭,但他不希望陆劲把自己当傻瓜,于是他说:
  “坦白说,陆劲,我觉得舒云亮要杀你的动机不足。除非他知道你真的掌握了他的什么犯罪证据,否则,他根本没必要杀你。根据你的说法,王雯被你杀了以后,根本没机会见舒云亮,那舒云亮怎么知道,王雯已经把他杀死孩子的事告诉你了呢?如果他不知道这点,他就根本没必要杀你。你说呢?”
  陆劲看着他,眼睛里跳动着诙谐的光。
  那应该算是默认了。
  他继续说了下去:
  “是,开枪的人是他。他是想杀你,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对付你,必然有更大的理由。你到底掌握了什么?你是不是把王雯的话录了下来?”岳程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陆劲很有戒心,他一定为这次最后的约会作了准备,但还是那个问题,舒云亮是怎么知道他有录音的呢?除非,陆劲主动联系过他。“你是不是用录音带敲诈过他?”岳程直言不讳地问道,并喝了一口啤酒。
  “你猜对了一半。事情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劲得意地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杀死王雯的人其实就是舒云亮?”
  岳程差点被那口汤呛到,他一边咳嗽,一边怒道:
  “你,你,你说什么……妈的,陆劲,你不要在我吃东西的时候,放这种卫星好不好?想害死我?”
  “岳程,你还是去好好看看我的卷宗吧。”陆劲道。
  “你卖什么关子!直说不行吗?”岳程快被好奇心逼疯了。
  陆劲微微一笑。
  又是这副无所不知的欠揍表情。真可恨。
  “好吧,不用你告诉我,我一有空就去拜读你的卷宗,我相信不用你告诉我,我也能查出真相。你等着吧,迷宫蛛!”
  陆劲点点头:“这案子不难。你只要看过《超完美谋杀》这部电影,就很容易得到答案。”
  “这是什么电影?”
  “美国的,根据希区柯克的《电话情杀案》翻拍的。主演是道格拉斯和葛翁尼斯帕特罗。你去找找吧。”
  “谢谢你的提示。”
  “不用谢。”陆劲又打了个哈欠,“岳程,我能不能不要去公园?我今天很累。”
  岳程也看出来陆劲好像是在生病,因为他脸色发白,说话时还缩着身子,好像很怕冷的样子。他很想拿个体温表给陆劲,但一想到,就在不久前,这个外表柔弱的人差点要了一个警务人员的命,他的同情心就消失殆尽。
  “你不去,我怎么找得到他?”他没好气地问。
  陆劲赖在椅子上不动。
  “那个公园又不大。”
  “快走!!快走!算我求你了,回来我给你买巧克力,这总行了吧?”岳程半哄强迫地揪住陆劲的衣服,硬把他拉出了门。
  
  “小岳!”舒云亮一睁开眼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岳程觉得他的手上都是汗,“你总算来了。”舒云亮喘着粗气说。
  岳程已经借着月光给舒云亮松了绑,他发现舒云亮的右手、后脑和脸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看到舒云亮耳边的那块污血,他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心想,陆劲啊陆劲,虽然你下手狠了点,但这次我觉得你干得好,对这个杀童犯,就该给他点教训!
  “舒局,你觉得怎么样?”岳程假装关切地问。
  “你怎么会来这里?”舒云亮在他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
  “陆劲打电话给我的。”
  “他现在在哪里?”舒云亮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神马上变得警觉起来,他向防空洞外面望去。
  岳程连忙说:
  “他就在外面。是他带我来的。我现在把他绑在一棵树上了,准备等会儿把他送回局里。……您没事吧?”
  “没事。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想要拿您的警枪玩,被您拒绝了,后来你们就为这个打了起来,他承认自己用刀片袭击了您,舒局,您先出来吧。”岳程把陆劲教他的话照样说了一遍。
  “对,先扶我出去。”舒云亮道。
  在他的搀扶下,舒云亮跌跌撞撞地从防空洞里爬了出来。
  站直身体后,舒云亮的目光便向陆劲的方向望去。陆劲被岳程绑在离防空洞不远的一棵水杉树下。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舒云亮眼睛盯着陆劲,低声问正在给他身上拍灰的岳程。
  “他说袭击您后,他拿着那把枪在外面乱转,后来觉得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合适,就打电话给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好像纯粹就是为了体会一下配枪的感觉。舒局,要不要上医院?您好像伤得挺重。”岳程一脸凝重地建议。
  舒云亮没理会他的好意,问道:
  “枪呢?”
  岳程从口袋里掏出舒云亮的枪还给他。
  “我检查过了,他没开过。”
  舒云亮点点头,把枪在自己身边放好。
  “他还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来看看您。”岳程表情严肃地说“你放心吧,舒局,我马上送他回局里,今天的事,他必须说清楚,否则他休想过关。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们头儿!”说着他掏出了手机。
  不出所料,舒云亮立刻把手按在他的手机上。
  “小岳,先不忙。”
  “舒局……”岳程露出一脸困惑。
  “小岳,”舒云亮站在树影下,慢慢向岳程转过身来,“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陆劲今天还跟你说过什么?”
  岳程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个衣冠禽兽肯定是被陆劲要挟到了,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看来,他很担心陆劲把他们的事告诉我。
  “他没说什么。”岳程低声问道,“难道,舒局,他说的那些不是事实?”
  舒云亮瞅了他一眼,干笑了一声:“小岳,我这么问你,是因为我刚刚在想,他向我要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案子的线索?他想自己一个人去干点什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舒局,您说的有道理啊!”岳程恍然大悟,“我刚刚一直都没想通这点。”
  “是啊,有这种可能性。”舒云亮点了点头道,“根据我的了解,陆劲不是个冲动型的罪犯。他做什么应该有他的道理。”
  “所以,我看还是马上把他带回去问个明白……”岳程又想拿起手机,但舒云亮再次把手按在了他手机上。
  “不忙,小岳。”
  
  岳程困惑地注视着舒云亮,等着他往下说。
  舒云亮思考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小岳,”他清了清喉咙,好像自己此刻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我坦白告诉你,这个案子事关重大,牵涉的人命太多,所以上面一直在给我们施加压力,其实说白了,总局的人也想插手。但是你想,这个案子,我们这儿已经跟了这么久了,线索和证据都已经收集了一定的规模,这么乖乖把阵地让出去,别说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局长就更不甘心了。他昨晚为这个案子又跟我们开了一次会,在会上他把你的上司李汉江大骂了一顿。呵呵,老李也真可怜,现在局长是把这个重担全都压在他身上了,限令他在两星期内……不是说破案吧,一定要有个交代,所以老李这几天也很头疼哪。”
  舒云亮注视着他。
  “现在唯一能帮老李的就是你了。你想想 ,他手下还有谁?他只能靠你了,他手下就你这一员虎将。”说到这儿,舒云亮居高临下地拍了下他的肩,“所以,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这样大家都能轻松点。陆劲,作为这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我们要尽可能地让他跟我们合作,所以我想,在破案之前,对他的看管形式不变。这样吧,你跟他比较熟悉,这个案子又是你在负责,就仍旧由你独自看管他吧。”
  岳程心里一喜,但还是面露犹豫。
  “可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听我把话说完,正因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决定尽快帮你复职,我今晚就向局长请示,在这个危险分子旁边,你的生命时时刻刻会受到威胁,所以,你必须配枪。另外这也方便你的工作。”
  岳程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
  “谢谢舒局的信任,谢谢。”
  “你明天就回局里报道吧。”舒云亮笑了笑。
  “那今天,这个陆劲……”
  “小岳,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在背后议论我在给你偷偷开绿灯,这对你,对我影响都不好。”舒云亮忽然脸一板,“今后,如果让我听见你把今晚的事传出去,我可保不了你。”
  “是!”岳程立刻站直敬礼。
  舒云亮笑着又拍了下他的肩。
  “小岳,我一直很看好你的。你是个聪明人。”
  “那他……”岳程朝陆劲那个方向望去。
  舒云亮阴沉地笑了笑说:“你带他走吧。”
  “那您的伤?”
  “这我自己会解决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陆劲的身边。
  “陆劲,玩够了吗?”舒云亮笑道。
  “对不起了,舒局长。我今天冲动了一点,不过,我向你保证,那把枪我可是没开过,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你。”陆劲说。
  舒云亮掏出手绢捂住耳朵旁边的伤口,声音低沉地说:
  “陆劲,你我都明白,今天的事可大可小。你要清楚一点,现在给你的这点自由是随时可以收回的,所以你不要太狂妄了。”
  “你放心,舒局长,我明白,我会为今天的事作出补偿的。”陆劲低声笑起来。
  “希望你说到做到。”舒云亮跟陆劲对视了一秒钟,然后回头对岳程说,“岳程,你从明天起就复职了,给我好好看住他!”
  “是!舒局请放心!”
  “好,小岳,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说完,舒云亮便匆匆朝草坪外的林荫道走去。
  
  舒云亮离开后,过了大约一刻钟,岳程给陆劲松了绑。
  “他应该去找容丽了吧,他现在很需要一个护士。”岳程低声说着,朝四周看了看,舒云亮显然已经走远了,他们的周围一片寂静。
  “我也这么想。”陆劲点头道。。
  “他很会演戏,我今天就当看免费电影了。”
  陆劲笑着打个个哈欠。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岳程关切地问道,“要不要上医院?”
  “医院我不去。我只需要休息一下。”陆劲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今天事情太多了,我想睡一下……我需要睡一下。”
  岳程从这层倦意中隐隐听到了沮丧。于是他说:
  “陆劲,有件事我得向你解释一下。”
  陆劲低头向前走去。
  “陆劲!”岳程追上了他。
  “你不必说了,没什么好解释的。”陆劲道。
  “那……”
  “忘了吧,我不介意。”陆劲看了他一眼。
  岳程有点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气氛有点尴尬。
  他们默默走出一段路后,岳程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陆劲,你介意不介意,我不管。但话我还是得说清楚。我跟元元没什么!不错,我今天一时口快向她表白了,但她已经拒绝我了,其实你看到的那个,她只是在安慰我。嗯,其实……一个,嗯,拥抱算得了什么?”岳程瞥了一眼身边的陆劲,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显出特别的表情,这让他十分不安,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经常拥抱异性的,拥抱有时候代表感激,有时候代表欣赏,有时候也代表……”元元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岳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想起来,“也代表祝福和安慰。我以为你很潇洒的呢,为什么这种事会看不开?”
  陆劲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他别过头来看着岳程说:“你摸了她的头发。”
  岳程一开始没听清,等他明白陆劲说的是什么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喂!你这吃得那叫哪门子的醋!”他的喉咙一下子扯开了,“她头发那么长,我想不摸她头发,这可能吗?”
  “你还拉了她的手。”
  “是,那又怎么样?!看不惯为什么不从我手里抢过去!”他没好气地嚷道。
  陆劲声音低沉地说:“你别误会,我这是在提醒你,这是个良好的开始,她能跟你有这样的接触,说明她对你的感觉正在起变化。她已经不讨厌你了,岳程……”
  岳程的心弦好像被拨了一下,但是,他的头脑很清醒。
  “你真的误会了。”他平静地说。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我只希望她过得幸福。因为我知道……”陆劲停顿了好长时间才说下去,“你能给她,我不能给她的东西。”
  “是的,我能给她平安的生活,她跟我在一起至少不用考虑是不是要跟我亡命天涯,这是事实。我也希望她能选择我,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陆劲,作为一个有正常思维的旁观者,我也希望元元能彻底离开你,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也希望她幸福。但是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对元元来说,她的幸福不是过安逸舒适的生活,而是跟你在一起。所以,吃醋的应该是我。”
  陆劲回头侧着脸盯着他。
  “你不是说你喜欢她吗?”他问道,口气很温和。
  “我是喜欢她,但不要企图把她让给我,陆劲,元元不是一个苹果。我也不想插在你们两个中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怜。我可不想当傻瓜。”
  陆劲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搭在他肩上,像好兄弟一样按了一下。
  “我明白了。不用急,有的人缘分来得晚一些。我认识元元的时候,已经快32岁了。什么都没有,每天好像活在地狱,生和死的不同,只不过多喘一口气而已。直到我把她弄回来,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虽然那时候,她大部分时候都很凶,但她却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对我最好的一个,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当时怎么都舍不得杀她的原因吧。”陆劲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边走边说,“我很想给她回报,可惜……”
  “滴铃铃”——
  
  岳程正听得入神,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哪位?”岳程接了电话。
  “喂,你是不是那个警察同志?”一个中年男人沙哑不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像是钟平。岳程心中一凛。
  “是,我是岳程,你是哪位?”
  “我是钟平,今天你们来过我家。”
  “哦,你是钟平啊。”岳程跟陆劲交换了一个眼色。
  “啊,是啊。你们不是临走时问我,我儿子在出事前,说过什么话吗?我好像想起来了一句。也不知道对不对。”钟平显得不太肯定。
  “你想起什么了?”岳程连忙问道。
  “我记得,我和我前面那个女人有一次带着我儿子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对夫妻大声说他们是小偷,还说他们到我家来过。我老婆当时就把儿子训了一顿。”
  “一对夫妻?你认识他们吗?”
  “男的不认识,那个女的我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我记不起来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钟平说话断断续续的。
  “孩子说的这些话,那对夫妻听见了吗?”
  “肯定听见了,他们就是走到我们跟前时,我儿子才说的。而且还是指着他们,笑嘻嘻地大叫。小孩子嘛,有时候也有点人来疯,可是在公共场合这样乱来,我们做家长的很尴尬,后来我老婆打了他一巴掌,孩子才闭上嘴。”
  有意思,有意思。
  “那对夫妻听了孩子的话,是什么反应?”
  “他们好像一开始很惊讶,但也没什么反应,那女的还对我老婆说,这孩子挺可爱的。我跟我老婆那时候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对夫妻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能不能描述一下?”
  “记不清了。我说不好。”
  “如果看见人,你能认出来吗?”
  “这个……大概吧。我有点点印象,但是说不好。”钟平不能肯定。
  岳程觉得稍后可以给钟平看一下那几个嫌疑人的照片。
  “好吧,那天回家后,你们有没有仔细问过你们的儿子?”
  钟平没回答。
  “喂,钟平。”岳程想,是不是电话信号不好?
  “嗯……”钟平含糊地应了一声。
  “钟平!”岳程又叫了一声,这次钟平才回答:
  “哦,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那天你们从超市回去,有没有好好问过孩子,他为什么这么说?”
  “孩子说不清啊。他就是说有一天睡觉的时候,朦朦胧胧看见这两个人在家里翻抽屉,他也说不清是哪一天。我后来问过邻居,人家都说不知道,没看见过,而且我们家也从没丢过东西,所以……”钟平的声音忽然又停了下来。
  “喂,钟平!钟平!”岳程觉得有点不对劲。
  电话那头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
  “啊,你好。你是……”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钟平不太热情的寒暄。钟平在跟谁打招呼?
  岳程静静地听下去。
  “没想到,原来你是……啊!”钟平好像很吃惊,又有点兴奋,接着他的声音忽然清楚地出现在电话里,“我等会儿再打过来。”
  “那是谁,钟平?”岳程问了一句。
  “一个老朋友。呵呵。我等会儿再打过来。”钟平含糊地说。
  “你在哪儿?”岳程急急地问。
  “长平路……哦,好好好,就这样,再联系联系。”钟平含糊其辞地回答着,电话“笃”地一下断了。
  
  “他说了些什么?”岳程刚关上电话,陆劲马上问。
  岳程把刚刚钟平在电话里说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他最后那句话说,他在长平路,但没说在长平路哪儿。但我估计,他应该在超市。”岳程道。
  “为什么?”
  “他说他儿子曾经在超市指认一对夫妻到他家偷过东西。我想,他很可能是在逛超市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记忆总是需要引导的。而且,听背景很嘈杂,肯定不是在家里。”岳程道。
  “有道理。”陆劲沮丧地说,“看来我又睡不成了。”
  “我们得赶到那里,他说他碰到了一个老朋友,但听他最开始的招呼声,好像并不熟。‘你好,你是……’如果很熟悉不会是这样打招呼的。”
  “长平路我不熟。那条路上有超市吗?”陆劲问。
  “长平路就在他家附近,我知道那里好像有一家大卖场,先去看看再说。”岳程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说那个女人很面熟?”上了车后,陆劲问道。
  “是的。”
  陆劲掏出了手机。
  “你打给谁?”
  “容丽,看看她在不在家。”
  对了,容丽!
  岳程紧张盯着陆劲手里的电话。
  电话通了以后,似乎是响了两下没人接。
  “不在吗?”岳程问。
  陆劲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简东平!怎么是你?!”陆劲的声音难得会提得这么高。
  简东平?!岳程也差点叫出声来。就是那个元元的朋友?大律师的儿子?他怎么会在容丽那里?陆劲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别说话。
  岳程强忍住把电话抢过来的冲动,屏住呼吸,听陆劲说下去。
  “元元让你一起来的?她人呢?……不不不,我不是要跟她说话……好好好,让她继续翻抽屉……你说什么?翻抽屉?……屋子里有没有探头?……”陆劲好像松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会在那里?……自己来的?……没人?……那你们怎么进来的?门垫下的钥匙?……嗯……原来是这样……屋子里真的没探头?……你们干吗接固定电话?……有来电显示?……你们给容丽打过电话吗?……嗯,明白了……她在找什么?……唉!”陆劲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看住她,尽快离开那儿,……好……叫她听电话”
  简东平大概去叫元元了,陆劲烦恼地拿着电话,眼神焦虑地望着前方。
  隔了几秒钟,那边好像有声音了。
  “元元!她家不是九寨沟!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出来!”陆劲劈头就对着电话教训了起来,元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岳程只看见陆劲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咬了两下嘴唇,万分不情愿地低声说,“好吧,元元,我错了。我收回昨晚上的话。你别闹了。你现在立刻离开那儿好吗?这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当然……我暂住在岳程那里……因为我们……我不会再提那件事了……是的,我错了……知道了……不会了……我好点了……嗯,挂了。”
  看着心狠手辣,自负狡猾的陆劲这样对着电话里的小女人低声下气地认错,换作别的时候,岳程肯定会捧腹大笑,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所以,陆劲一挂上电话,他立刻就问:
  “她怎么会在那里?”
  “她觉得容丽很可疑,所以本来晚上是想约简东平一起再去找她谈一次的,想从她那儿再套些什么,但是发现她不在,于是他们就用钥匙开了进去。”

  “她觉得容丽很可疑,所以本来晚上是想约简东平一起再去找她谈一次的,想从她那儿再套些什么,但是发现她不在,于是他们就用钥匙开了进去。”
  “他们哪来的钥匙?”
  “她今天见容丽的时候,故意把自己的车钥匙跟容丽的车钥匙换了一下,车钥匙不都差不多吗?她本来想借着换错钥匙的事再见容丽的,谁知容丽不在,这时候,她发现容丽的车钥匙上好像有一把是房门钥匙。他们就这么开门进去了。”
  “她胆子可真大。你刚刚好像说她在翻容丽的抽屉?”岳程很想知道元元有什么发现。
  “是啊,她什么干不出来?”陆劲眼皮也不抬地说,“她说找到几张收银条和发票,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没告诉我是什么,但她好像很兴奋……幸亏她不是一个人。”陆劲好像被刚才的电话吓得不轻,直喘粗气。
  “这个……真的打起来,容丽不见得是元元的对手。”岳程说。他眼前浮现出元元矫健匀称的身材和她双手握在摩托车车把上的帅模样。“我的车速很快,如果害怕就抱住我的腰。”这是今天下午,元元开车送他去医院取报告时对他说的话,他当时很想反驳,我就算抱你的腰,也不是因为害怕!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风驰电掣的车速的确让他胆战心惊,当时他很想提醒她,元元,没人追我们,能不能慢点?我还没女朋友呢,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冤枉了?最后,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太冤枉,他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总之,他相信以元元的体能,她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一个只会打打针,喂喂药的中老年妇女。但陆劲听了他的话,马上就板了脸。
  “元元虽然年轻,但她社会经验少。再说,容丽是个聪明人,如果她想对元元下手的话,绝对不会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这倒也是。”岳程表示同意,“她还是太嫩。”
  “所以有简东平在,我放心多了。”
  “这个简东平真的那么厉害吗?你好像很欣赏他。”
  “当年我是输在他手里的。我很喜欢他这样的对手。”陆劲朝窗外望去。
  车厢里一阵沉默。
  “也就是说,容丽不在家。”片刻之后,岳程道。
  “是的。”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容丽?”岳程盯着陆劲的脸问道,“你怀疑当年那个孩子在超市中指认的那对夫妻中的女人今晚遇见了钟平?并且她就是容丽?”
  “我不知道钟平今晚遇到了谁。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容丽。”陆劲好像还没完全从刚刚跟元元的不期而遇中安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歹徒承认自己杀了小孩钟明辉,而她是几个嫌疑人中唯一的女性。我觉得今天钟平所说的事可以被视为谋杀那个孩子的动机。你说呢?”
  “我也这么觉得。”岳程道。
  “我今天问过舒云亮,容丽自从1997年跟赵天文结婚后就一直住在现在的地方,换句话说,她一直住在钟平的附近,这样,他们在超市或者在居住地附近碰到,彼此不认识,但好像见过,有点脸熟,这是很正常的。”
  “这的确很正常。可是,刚刚钟平说,他是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听那口气,好像是多年不见,后来一下子认出来了。”岳程又回忆了一遍钟平的那句话,“没想到,原来你是……啊!”,怎么听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他今晚遇到的谁,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容丽。这只是一种直觉。我在想,假如容丽就是当年谋杀孩子的真凶,假如她刚刚就在钟平的旁边正好听见他说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岳程禁不住顺着陆劲的思路猜了下去。
  “好吧,假设她当年像那个孩子说的,曾经潜入钟平家翻找东西,那她一定会很留意钟平的一举一动,不是说监视吧,至少碰到后会不自觉地注意他,假如她今晚凑巧听到她说的话,她应该知道他是在跟警察说话,我想她会想办法不让钟平说下去的……”岳程心里一紧,无缘无故的,那句话又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啊!”他们以前难道认识?假如容丽就是歹徒……对了!岳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陆劲,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你过去曾经认识某个人,但是若干年后,你再遇到这个人时,你却完全不认识他了?你碰到过这样的事吗?”
  陆劲瞥了他一眼。
  “如果那个人长得没什么特征,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你又恰好没怎么太留意他的长相……这完全有可能。举个例子。”陆劲靠在后车座上,“我到S市后,有一次一个男人在马路叫住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后来他解释了一下,我才想起来,原来他是以前我在广州时的同事,他也是广告设计师,可在广州时,他刚刚出道,打扮得很朴素,但我那次见到他,他却完全变了样,头发染成了红色,还戴了耳环,所以我根本就认不出来了。再打个比方,我以前看到过容丽的照片,但是她到监狱护理我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没认出她。所以,就看你跟这个人熟不熟了,如果交往不多的话,一个改头换面后的旧相识可能真的会让你觉得是个陌生人。”
  看来有必要查一下那个人了。当时没有留意,现在看来这太失策了。
  “还有多久能到长平路?”岳程听到陆劲在问司机。
  “大概5分钟。”司机回答。
  “开到长平路的大卖场门口,请快点。”岳程心急地催促道。
  
  晚上9点,大卖场仍旧灯火通明。
  一走进卖场大门,岳程就拨通了钟平的手机。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电话那头传来婉转动听的歌声。此时,这首耳熟能详的江南民歌在钟平的手机里响起,不仅没让岳程获得半点精神上的愉悦,反而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感到好像有个魔鬼在耳边低声吟唱。
  没人接电话。歌一直在唱。
  当他耐着性子听到最后一句歌词时,站在他身边的陆劲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没人接吗?”
  他摇了摇头。
  立刻拨通了钟平家的固定电话。
  “喂,是老钟吗?”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对不起,我不是钟平,我是C区警署的刑警岳程,请问你是钟平的什么人?”岳程以公事公办的冷漠口吻问道。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警察?”她嘀咕了一句。
  “是的,请问你是钟平的什么人?”
  “我,我是,是他老婆。”那个女人哆哆嗦嗦地说,继而又怯生生地问,“老钟,老钟他出什么事了?”
  “他在家吗?”这是明知故问,但稳妥起见,他还是得问一声。
  “他……还没回来。”
  “我正在找他,能告诉我,他晚上去哪儿去了吗?”岳程问道,他看见陆劲又拿出了他那张万试万灵的警察证走向了门口的保安。
  “他去超市给女儿买点东西。”
  “在哪家超市知道吗?”
  “就在长平路的A大卖场。”女人的声音越发不安,“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他去买什么?几点走的?”岳程看见陆劲好像跟保安聊了起来。
  “他是去给女儿买学英文用的软件,今天女儿从学校打电话来说,急着要,他是八点多走的,女儿抄了个名字给他。”
  “这是在大卖场里面卖的吗?”
  “不是,好像是大卖场下面的店铺,那里有一家电脑商店,我也不太懂,女儿抄了一个软件的名称让他去买的……警察同志,老钟到底怎么了?他在哪儿?”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好像快哭出来了,岳程连忙说:
  “你先别急。我们找到他后再跟你联系。如果他等会儿回来了,你让他给一个姓岳的警察打个电话。”
  “老钟他……”
  “如果他回来,一定要让他给我打电话!”岳程进一步提醒道,他看见陆劲向他走了回来。
  “好,好吧。”女人唯唯诺诺地说。
  岳程仿佛看见她在电话那头,哆哆嗦嗦地点着头,他挂了电话。
  “怎么样?”陆劲问他。
  “他没回去,他老婆说他就是来这个卖场买东西的,他买的是学英文的软件,店铺在卖场外面。”岳程在身边寻找有没有这样的电脑店,他没找到,转头问道,“你刚刚在跟保安说什么?”
  “他告诉我保安部在二楼,刚刚已经跟上面联系过了,现在我们可以去看一下今晚的监视录像,也许会有发现。”陆劲把那张假证件塞进了口袋。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没收你这混蛋的护身符!岳程心里暗下决心。
  
  “那我们得快点。”岳程三步并作两步向自动扶梯奔去,可正当他想走上扶梯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刚刚跟他们分手不久的舒云亮正顺着旁边的自动扶梯自上而下。
  舒云亮也看见他了,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接着,岳程立刻注意到,舒云亮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中年女人,从外表看,属于端庄娴雅型,此刻她正低头检查塑料袋里的物品,舒云亮替她拿着拎包,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刚刚从卖场买完东西后出来的夫妻。
  怎么这么巧?舒云亮怎么会在这里?那女人是容丽吗?说实在的,如果光看歹徒信里的那些照片,还真是不敢认。
  岳程有点犹豫了,他不知道是该立即奔向二楼的保安室,还是该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他回了下头,想跟陆劲说说自己的想法,却蓦然发现陆劲不在他身后。他朝后望去,看见陆劲站在下面的自动扶梯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正悠闲地等着着舒云亮和容丽渐渐靠近。
  他很想跟过去听听他们会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现在钟平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回头看了陆劲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住好奇心,奔上了二楼的保安监视室。
  “你是公安局的?在找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一个保安干事模样的人一看见他就问。
  “对,我是C区警署……”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就急匆匆打断了他: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我们正想派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呢!”
  岳程被拉到监视录像前,保安干事往屏幕上一指,展现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个色彩缤纷的儿童天地,绿色栏杆里面彩色小球、五颜六色的塑胶小房子、巨大的气球,但是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人要我看什么?岳程禁不住回过头去,疑惑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那人反应倒还真很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这儿!”保安指了指屏幕上的中间,岳程定睛一瞧,保安所指的地方是一红一白两个巨大的气球的中间,他刚才没注意,现在发现那里好像有个蓝色的影子,仔细一看,蓝影所在的地方是跟长凳,有个人坐在那里,蓝影似乎是这个人的衣服。
  岳程的心一阵颤抖。保安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一开始我们没注意到他,后来发现这个人坐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再说,儿童乐园早就关门了。正好你们来……”保安好像在为省却自己的烦恼而庆幸。
  难道是……
  “我去看看!那地方在哪儿?”岳程急急地问道。
  “儿童乐园?就在一楼东面的那扇门旁边。”
  岳程二话不说,转身就朝保安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原来,一楼东面有很大一块区域是儿童乐园,岳程相信在白天这里一定很热闹,一定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嬉戏,所以在儿童乐园的周围才会安放那么多长凳,但眼下,晚上9点,这里已经没有了白天喧嚣,只有一片死寂。
  他已经看见了那两个大气球。蓝影还在。
  岳程再次拨通了钟平的电话。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这首婉转动听,让无数人喜欢的民歌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把电话放进口袋,侧耳倾听,忽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但非常清晰的电话铃声,从气球那个方向传来。
  蓝影一动不动。他迅速朝那个方向走去。
  电话铃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现在他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是的,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要来的终究要来。虽然紧赶慢赶,他们还是来晚了,一号歹徒似乎永远赶在他们前面……
  一分钟后,他在那条长凳上发现了钟平的尸体。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收到一号歹徒的字条。
  也许,时间太紧迫了,他想。
  
  当晚10点15分,岳程和陆劲终于乘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死因是什么?”陆劲靠在车窗上问岳程,看上去他好像已经累垮了。
  经过刚刚那番折腾后,岳程也觉得精疲力竭。
  “法医说可能是氰化钾中毒。”他打了个哈欠。
  “就是马上能要人命的那种?”
  “对。”
  “没有在录像里看到他跟谁在一起吗?”陆劲好像已经猜到会是什么答案了。
  “他所在的地方旁边是两个大气球,从监视器里只能看到钟平。他很会挑地方。”岳程回头看了一眼陆劲道,“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舒云亮。那个女人是容丽吗?”
  “对。你也看见了?什么感觉?”
  “一个容易让人忘记和忽视的女人。”
  “说得没错,不过她可是经常会有些惊人之举的。”陆劲道。
  “你指什么?”
  “我是说,她在牢里护理我的时候,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陆劲疲倦地笑了。
  “她做过什么?我听元元说,她曾经真刀实枪地向你求过爱?难道她给你写情书了?”岳程嘲讽道。
  陆劲有些不悦。
  “真刀实枪?求爱?”他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声音有点尖锐。
  “轻点!”岳程看到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上,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才说下去,“难道不是吗?”
  “你以为她护理我的时候,房间里就她跟我两个人吗?旁边时时刻刻都有别人,她怎么干?要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这工作她还能干下去吗?是,她这个人是有点十三点,我承认,有时候她热情过头,有时候还像是在故意给我难堪,但她从来没有对我……什么真刀实枪!一派胡言!”陆劲压低声音申辩道。
  “那出人意料的事,是指什么?”
  “她喜欢跟我探讨她看过的电影电视,有时候还会模仿里面的人说话。她演的挺像的。”陆劲回眸盯着他,“但她从来没有演过什么爱情剧,她演的都是侦探剧。她看过的有些片子我没看过,她就说给我听,让我猜答案,有时候还会一一扮演其中的每个嫌疑人。”
  玩侦探游戏,容丽的兴趣跟一号歹徒还真像。
  “你说在屋子里还有别人的情况下,她在那里表演?”岳程觉得同样不可思议。
  “嗯。”
  “哈哈哈!”岳程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事先跟那个看守的狱警打过招呼了,人家也就当听故事。再说那时候,她整天陪着我,是挺无聊的。”
  岳程虽然觉得容丽的举动很出格,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跟求爱相比,的确不是同一等量级的。
  “那么,今天,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岳程忍住笑问。
  “随便聊聊,我想知道舒云亮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为什么?”岳程马上警觉起来。
  “是容丽叫他来的。他很需要一个护士,但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这个护士却在逛超市,所以他只好到超市来等她了。”陆劲笑起来,明显在嘲讽舒云亮的遭遇。
  “那容丽怎么说?”
  “舒云亮没跟我说话,这些都是容丽对我说的,她还给了我一块果仁巧克力。瞧!”陆劲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得意地在岳程面前晃了晃。
  岳程一把夺过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你干什么!”陆劲很恼火。
  
  “你不知道她是嫌疑人,你还敢吃她给的东西?!”
  陆劲耸耸肩。
  “你多虑了,她不会笨到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毒害我的。她跟舒云亮都明白,我现在日日夜夜跟你这个警察在一起。”
  “她为什么会正好有巧克力可以给你?她知道你要来?我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很可疑。”岳程没好气地说,“你刚刚问我对她有什么印象,我只说了一半,我觉得从外表看,她非常和蔼可亲,是那种很容易获取别人信任的人。我告诉你,陆劲,越是这样的人,一旦成为罪犯就越危险,因为被害人对她毫无防备。”他回头深深看了陆劲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也属于这种类型。”
  “谢谢你的称赞。”
  “好,就算我在称赞你吧。”岳程宽容地说。
  “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也许她正好自己买了巧克力,也许她是想气气舒云亮,想让舒云亮吃醋,你知道的,女人最喜欢干这种事了,”陆劲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一阵,又忽然煞住笑,低声命令道,“把巧克力还给我!”
  陆劲的口气让岳程觉得好笑,心道,陆劲你也算男人!抢你的女人,你在那里装模作样扮圣人,抢你的巧克力,你倒恼羞成怒起来。
  “快点还给我!”陆劲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真的要吃她给你的巧克力?”岳程轻蔑地看着陆劲道,“我看还是明天让我先拿去化验了再说吧。上面正好有她的指纹,可以拿来跟你那些信上的指纹作比对。”
  最后那句号似乎说服了陆劲。
  “好,外面那张包装纸就送给你了,我只要里面的。”陆劲道。
  “陆劲,你几岁了?40岁的男人还吵着讨巧克力吃,你不嫌丢人?”岳程压低嗓音凑近陆劲说。
  “糖分能帮我恢复体力,让脑子保持清醒。快点!”陆劲毫不脸红地又催促了一遍。
  岳程盯着陆劲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巧克力扔还给了陆劲。
  “给你!”
  陆劲接过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剥开最外面的那层包装纸,刚想递给岳程,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啦?”岳程见他神色不对,低头一看,原来那张包装纸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即时贴,他凑过去,发现上面有人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救救我。”
  “这是她写的吗?是什么意思?”岳程紧张地盯着陆劲。
  陆劲出神地看着这三个字,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想让你救他?”
  “我不知道。”陆劲脸色凝重。
  “我看我们还是……”其实岳程是想说,现在他们应该立刻去一趟容丽家,问一问这张字条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见陆劲的一脸疲惫,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先打个电话给她吧。”陆劲道,接着他拨通了容丽的电话。
  岳程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
  “容丽,我是陆劲,你好吗?……那张条子……哦……我知道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不方便?家里一切都好吗……那就好……他还在?在上厕所?……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好,什么时候?……明天中午12点?……行,你真的没事?……他来了?好,我们明天见面再谈。谢谢你的巧克力。”陆劲说完挂了电话。
  “她怎么说?”
  “她承认字条是她写的,”陆劲看看他,“舒云亮在旁边,她不方便说话,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她约你见面?”
  “明天中午在他们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陆劲的表情有些异样,过了会儿,他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有人去过她家了。”
  岳程知道陆劲在担心元元,于是说:
  “你打个电话给元元吧,也许……”
  岳程的话说到一半,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手机号码。
  
  岳程的话说到一半,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哪位?”
  对方半天不吭声。
  “喂,说话啊,是哪位?”岳程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对方有了回音。
  “请问,你是公安局的岳程探长吗?”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是。”
  “我是唐山县精神病院的副院长李亚安。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好,李院长。”
  “你上次跟我说过,如果想起什么关于金小慧的事就跟你打电话。”
  岳程心头一震。
  “是的。你想起什么了吗?”他问道。
  “今天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一个包裹。”李亚安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一个包裹?”岳程大感兴趣,他真想跳到电话里,立时三刻把那个包裹抢过来。
  “是今天早晨寄到精神病院的,因为我去开会了,助手帮我收下了。”
  “你打开看过吗?”
  “没有,发现是她寄来的,我想还是由警方处理更为妥当。”李亚安好像喝了口水,“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早晨请到我市区的办公室来一趟吧。”
  “李院长,我想今晚就看到那个包裹,不知是否方便。”岳程说完这句话,偷偷看了一眼陆劲,他没想到,陆劲已经靠在窗上睡着了。
  “现在?”
  “我知道时间有点晚。”
  “我现在还在医院,即使不堵车,开回市区大约也要一个半小时。”
  岳程没说话。
  李亚安想了一想,道,“这样吧,你住在哪儿,如果你很急的话,我等会儿给你送去。”
  岳程刚想报出自家的住址,忽然想到,李亚安也是嫌疑人之一。假如李亚安是一号歹徒的话,那他现在很有可能是在套取陆劲的居住地。虽然他跟陆劲对一号歹徒有种种猜想,但谁也不能确定,一号歹徒究竟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李院长,让你送到我家,那太不好意思了。我看还是这样吧,两个小时后,我在庆丰路大同路拐角处等,你看行吗?”
  “那里,对我来说不顺路。不过不要紧,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晚到……”
  “我会等的。”
  “好,保持联络。”
  “谢谢你,李院长。”
  李亚安挂了电话。
  岳程撞了一下陆劲,陆劲惊醒过来。
  “猜出刚刚是谁打电话给我?”岳程道。
  “李亚安。”陆劲厌烦地说。
  “你原来没睡着。”
  “像我这种人,只有死的那天才会彻底睡着。”陆劲冷冷地说,“他说有个包裹要给你?”
  “金小慧寄给他的。”
  “他从哪里出发?”
  “精神病院。”
  “怪不得要两个小时后,你才去接他。”陆劲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说,等你看到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变成……”陆劲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岳程的心咯噔一下,但他马上反驳
  “不可能,歹徒怎么知道金小慧寄了个包裹给李亚安?就算知道,包裹是白天到的,他只要把包裹偷回来就行了,根本不用杀人。另外,他刚刚在大卖场干过一票,他怎么来得及去远在郊区的精神病院下手?是,也许他在9点以前干完钟平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精神病院,在路上设下埋伏,但是,坦白说,这么做成功率不高。我觉得……”他不想说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在大卖场谋杀钟平的人,未必是一号歹徒,因为没有字条。“哈哈哈,我来了,我来了……”歹徒似乎是个做完事喜欢炫耀的家伙。
  陆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他问。
  “你想赌什么?”
  “我赌你今天晚上拿不到那个包裹。”
  “你这乌鸦嘴!”岳程真想揍他。
  “敢不敢赌?”
  “人命关天,我不想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岳程觉得太阳穴的神经在跳个不停。
  陆劲轻轻一笑。
  “ok,那你去等,我在家睡觉。”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我家的。”岳程冷笑。
  “你怕我偷你家东西?”
  岳程注视着陆劲,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怕你会死。”
  陆劲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吧,我陪你去等。”
  “对了,你有没有给元元打过电话?”岳程忽然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
  “还没有。”
  “你为什么不打?”岳程问。
  陆劲没说话,开始拨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电话通了。
  “简东平,你们什么时候走的?……那就好,现场收拾得干净吗?……我相信你比元元仔细,当然……不,我不给她打了,这么晚了,她也累了。……你说什么?”陆劲的脸色忽然变了,接下去他说的话,连带着让岳程也不安起来,“她不舒服?……胃不舒服?呕吐?还有什么?……视线模糊?还有呢?……精神不好?那有没有上医院?……妈的!不可能怀孕!”陆劲吼了一句,把岳程吓了一跳,印象中,陆老师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爆粗口。
  陆劲挂了电话。
  “怎么样?”岳程关切地问。
  “他们走出容丽家的时候,元元有点不舒服,还吐了,但后来好像又好了,他们没去医院。”陆劲在那里犹豫了半天,又开始拨电话,岳程知道,这回他是给元元打电话了。
  但是,陆劲很快又按断了电话。
  “她关机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说。
  
  20.包裹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陆劲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上午8点了。跟上次一样,他之所以会突然惊醒是因为岳程站在他睡觉的沙发边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他朦朦胧胧地问道,感觉自己的大脑还处于休克状态。
  “快起来,我们已经晚了。”岳程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看上去好像也是刚刚起床不久。
  “去哪儿?”
  “我得回署里,今天是我复职的日子,忘了?”岳程精神抖擞地说。
  陆劲躺着不动,岳程家的大沙发太舒服。
  “你快点起来。我先去洗脸了。”岳程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盥洗室走去。
  这时候,陆劲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
  “喂,昨晚你跟李亚安……”
  岳程在盥洗室门口转过身来回答他:“看你睡着了,我没叫你,昨晚是我自己去那里等他的。”
  “后来呢?”
  “猜。”
  岳程丢了一个字给他,便自顾自进了盥洗室。
  这小子现在也学会卖关子了。
  陆劲懒洋洋从沙发上爬起来,先检查了下自己的伤口,还好,伤口正在愈合中,没有发炎的迹象,也不太疼了,他又给自己敷了层药,然后才穿好衣服。
  他想喝口水,走到餐桌边,发现桌上有两碗红枣粥,一个豆沙面包和一个三明治。
  “这是我昨晚买回来的。”陆劲正呆愣愣地望着这些食物,背后传来岳程的声音,“那两碗红枣粥和豆沙面包都是给你的,这种甜不拉吉的东西,我碰都不要碰。”
  陆劲回过头去,发现岳程已经穿戴整齐,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复职了,所以今天的他显得神采奕奕,特别精神。陆劲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主意。
  “昨天李亚安到底有没有把包裹交给你?”
  岳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子,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元元怎么样了?”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躺下后,你给元元家打过电话。”
  岳程转过身来,不以为然地盯了他一眼。
  “你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睡?什么时候是假睡?”
  “听完你给元元家打的那个电话,我就真睡了。我对李亚安的感情还没达到为他失眠的地步。”陆劲笑了笑,走进了盥洗室。
  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清醒了。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岳程在公园里救了舒云亮,钟平死了,容丽给他留了纸条,元元和简东平在容丽家当间谍,元元吐了……他现在想到简东平的那句“我看元元很可能是怀孕了”仍然很恼火。
  昨晚当他发现元元的手机关了之后,他一时没了方向,后来还是岳程劝他。
  “好了,别瞎想了,明天再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既然那个姓简的说没事,那应该问题不大。”
  “你帮我打个电话去她家,问一下情况如何?我不方便。”陆劲说。
  他没想到,岳程反应冷淡,居然没吭声。
  “元元不会无缘无故呕吐的。”他觉得这是很明显的中毒症状,在他的印象中,元元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但是把容丽看成重要嫌疑人的元元应该也不会大意到在容丽家乱吃东西吧?所以这种毒应该不是口服的,也许是她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他正在思考元元中毒的各种可能性,就听到岳成程在旁边说:
  “她今天已经呕吐过一次了,今晚已经是她第二次呕吐了,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还偷偷呕吐过……”
  “偷偷”?这个词让陆劲听得很刺耳。呕吐为什么还要“偷偷的”?
  “你是什么意思?”他反问道。
  岳程看了他一眼,迅速把目光转向窗外。
  “我的意思是……”
  “说。”
  “也许她真的怀孕了。”岳程一本正经地说。
  有那么一刻,陆劲很想把岳程扔出窗外。他听到岳程接着说:“我打电话去她家问不合适,万一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你这么快就……我看还是,你明天自己去问吧。”
  望着岳程脸上尴尬的表情,陆劲忽然意识到,岳程的这个判断,其实是暴露了他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无知。
  “岳程,如果她怀孕的话,你今天去拿验血报告的时候,医生应该会告诉你,这种事在验血报告上不会毫无反应,而且呕吐,一般是孕期三至四月才有的症状。”他语重心长地说,接着便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那会不会是别人的孩子?”岳程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如果她是因为怀孕而呕吐,那验血报告上应该有一些指标是可以说明问题的。”陆劲忍着气说。
  岳程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吼道:
  “我是警察,我只是在说明任何事情都有多种可能性。好了!你自己给她打,你们的事少来烦我!”
  话虽如此,等他睡上沙发后,他还是听到岳程拨通了元元家的电话。
  “昨天是她妹妹接的电话吗?”坐上餐桌后,陆劲问岳程。
  “是。她还问我是不是陆劲,她跟我说,元元关照过她,如果是你的电话,就接过去。”岳程开始吃起他的三明治和热咖啡来。
  “她还说什么?”
  “你不是都偷听到了吗?”岳程翻起眼皮回了一句。
  “我只听到你说,她没发烧,一切都好。”
  “她妹妹是这么说的,没别的了。还说她已经休息了。”岳程瞄了他一眼,“你也别问我了,我们今天去看她,到时候正好详细问一下昨晚的情况。我还想知道她昨晚拿到了什么。”
  “我就不去了,我要去见容丽。”陆劲道。
  岳程充满鄙夷地斜眼望着他。
  “你见不见元元随你便,但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见容丽的。明白吗?”
  “那你跟她见面时,我在她家对面的咖啡馆等你。”
  “碰”!岳程一拍桌子。
  “陆劲,你有时候真的很欠揍!如果你不想跟她和好,昨晚对她说那些干什么?你这样等于在骗她!”
  “我那是想让她尽快离开那里!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不想让她跟我搅在一起!她才24岁!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陆劲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那种感觉又来了,脑子昏沉沉的,但不想睡觉、嘴里发苦,却不想吃糖,想走几步,却无法站起来,总之,自从跟她有过那一夜后,只要一想到她,一想到他们的未来,他就会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好像在瞬间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
  他不想再谈元元的事了。
  他的理智之手,在黑暗中随手一抓,抓到了一个名字——李亚安。
  “现在你能跟我说说李亚安的事了吗?”陆劲问道。
  岳程似乎也恢复了平静,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我到庆丰路路口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的车在离市区大约10公里的地方撞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他说不清具体的位置,所以我也没法赶过去。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已经报了警,我们约好,今天早晨在他市区的办公室见面。”岳程把嘴里的三明治完全咽下去后,神色严峻地说,“陆劲,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太巧了。”
  “是很巧,不过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急。”
  岳程笑了笑道:
  “我今天一早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是他太太接的。她说李亚安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到的家。看起来他没事,这样我就放心了。”岳程把最后一点三明治掰成两半依次放入嘴里,“所以,我计划好了,今天早上,你先跟我一起回警署,等我复了职,领完枪,我们一起去李亚安的办公室,然后,先去见元元,再去见容丽。”
  陆劲觉得有必要提一个请求,他迟疑了一下,道:“你,能不能不要跟元元说,见完她后,我们要去见容丽?”
  岳程把一口咖啡喷在桌上,哈哈大笑。
  “好,我考虑一下。”他道。
  
  李亚安的市区办公室在S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五楼。岳程觉得,跟唐山县精神病院简陋局促的院长办公室相比,这里简直可以算是总统套房了,不仅房间的面积增加了一倍(分私密的里间和开阔的外间),有实木地板,大型西洋雕塑摆设、高级音响设备、电视机、真皮躺椅,门口还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
  “请问,有预约吗?”她见到他们时,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这是李亚安主任的办公室吗?”岳程问道。
  “是的。有预约吗?”
  “请跟他说,公安局的岳程已经到了。”
  “公安局的?”她的笑容变得谨慎起来,但她没有多问,顺手拿起了内线电话,“李主任,有两位公安局的……”听了两句,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岳程的脸上,“请问你姓岳吗?”
  岳程点了点头。
  她对着电话机说:“是的,主任。……好,明白了。”
  李亚安的架子还真大,岳程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劲,他原想获得点共鸣,谁知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他发现陆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位护士小姐的胸部,幸好她正在打电话,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被“偷袭”了。
  “你在看什么?!”他凑到陆劲的耳边低声问。
  “她的胸……”
  “够了!别说了!”他立刻截断了陆劲的话头,这时候,护士小姐正好放下电话。谢天谢地,她根本没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两位请进,李主任正在等你们。”她微微一笑。
  岳程也朝她微微一笑。自从他打定主意准备相亲后,他就在脑海里为自己拍了一张结婚照,只不过新娘的脸是空着的,现在,他看到任何一张陌生年轻女性的脸,都会忍不住用眼睛拍下特写,然后把它往那个空白位置上贴。经过一秒钟的快速比对,他得出了结论,这个太年轻,有点轻浮,看来不合适。
  “谢谢你。”他对护士小姐说。
  “不客气。”她道。
  他正准备推开李亚安办公室的门,却听到陆劲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
  “小姐,我手臂上的伤好像出水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换一下药?”
  这家伙到底要干吗?岳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斜睨着陆劲。虽然他不太相信陆劲是在跟那个护士小姐套近乎,但看上去怎么都像套近乎。他知道陆劲在家时,已经自己给自己换过药了。
  “哦,这……”这个要求好像护士小姐颇为吃惊。
  “只要简单包扎一下就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外科护士,但是这些最基本的你们在学校都应该学过吧。”陆劲看着她说,“当然,如果你嫌麻烦的话……”
  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其实不是专业护士,我是外聘的。我这里正好有几张创可贴。如果你需要的话……”她从抽屉里真的拿出几张创可贴来。
  虽然陆劲接过了创可贴,但仍然不罢休。
  “那么在你们这栋楼里能不能找到一个专业护士?我想我真的很需要……”
  “没有。”护士小脚摇了摇头,“很抱歉。据我所知,自从这里成立以来,就没有用过从护士学校毕业的专业护士,我们都是在社会上招聘的。瞧,我的正式职位其实是接待员。”她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原来陆劲刚刚看的是她的胸牌。
  
  原来陆劲刚刚看的是她的胸牌。
  陆劲是不是怀疑一号歹徒买通了李亚安门口的接待员?是的,有这种可能性。也许就因为这样,歹徒先生才能掌握李亚安的行踪,从而巧妙安排昨天半夜的小车祸。但这跟她是不是个专业护士好像没关系。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一颗贪心,都可能被收买。所以,岳程实在看不出来,陆劲问这些问题意义何在。
  “你是新来的吧?我上次来好像没见过你。”陆劲笑容可掬地跟那个女孩继续搭讪。
  “那你一定有一年多没来了,我是去年开始在这里上班的。”
  “哦,是吗?”陆劲充满遗憾地叹息道。
  “你是我们主任的朋友吗?”女孩主动问道,她好像突然对陆劲好奇起来。
  “是啊,老朋友了。”陆劲弯下身子,低声道,“他怕我,因为我掌握了他的秘密。”
  女孩咬着嘴唇,吃吃笑起来。
  “他不地道,结婚了,竟然也不通知我吃喜酒。”
  “怕让你送礼吧。”
  “婚宴你肯定去了吧?新娘子漂亮吗?我都没见过。这臭小子!连照片多不让看。”陆劲露出像要冲进去给李亚安一拳的表情。
  “我们也没去。李主任结婚从简,没办婚宴,就给我们发了点喜糖。新娘子么?”女孩故作神秘地一笑,“我没见过,只听过她的声音,她每天都会打电话来的,有时候,主任在忙,电话就是我接的。”
  “是吗?我猜她一定很难看,所以你们主任不好意思让她出来见人。”
  “别胡说了,”女孩子压低了嗓门,“我们主任怎么会找恐龙?”
  “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陆劲道。
  “电话号码?”女孩朝他眨了眨眼睛,看来这要求在她的预料之中,略微显出点惊讶只是为了保持矜持。
  “以后我来找李主任,就先打电话给你,问一下他在不在,免得白跑一趟。”陆劲微微笑着,像007电影里的007在勾引敌方阵营的女秘书,就差行吻手礼了,和发出“到我房间来喝一杯”的邀请了。岳程真想知道,如果现在元元突然出现的话,陆劲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女孩望着陆劲,眼睛转了转,最后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机号码和座机电话。原来她叫“沈倩”。
  “也好,这样免得白跑一趟。”她把便笺交给陆劲。
  岳程觉得女孩的口气已经有点异样了,于是禁不住冷冰冰地提醒道:
  “我们该进去了。不要让李主任久等了。”
  陆劲把创可贴和便笺纸塞进口袋,对女孩说:“也许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
  她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本时尚杂志遮住了自己的半张笑脸,催促道:
  “快进去吧,你的老朋友该等急了。”
  岳程首先推开了李亚安办公室的门,陆劲跟上来时,他故意慢了半步,陆劲差点撞上他,他轻声揶揄道:
  “很潇洒啊。”
  “不潇洒怎么诱供?”陆劲横了他一眼,随后马上提醒,“别告诉她!”
  “哼。”他冷笑。
  一个声音在他们前方响起。
  “陆劲,你也来了。”是李亚安。
  
  “听说你出了车祸,你没事吧?”陆劲上下打量李亚安。
  “没事,一个小车祸。”李亚安道,他拉开了岳程刚关上的门,对外面的女孩说,“小沈,倒两杯茶进来。”
  外面响起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女孩倒了两杯茶进来,岳程发现,她离开的时候偷偷朝陆劲瞄了一眼。嗨,这傻丫头不会认为白头翁真的对她有意思吧,岳程庆幸自己一进门就看出她不适合自己的结婚照了。
  “李院长,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岳程跟李亚安握了一下手。
  “谢谢,请坐。”李亚安说着,走到柜子边,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盒来,“就是这个包裹。”他把它放在岳程面前。
  没有废话,直接就把他要的东西拿了出来,岳程很喜欢李亚安的爽快。
  “好像很轻。”陆劲在旁边插嘴道。
  岳程戴上了手套,他道:“那我就拆了。”
  “请吧。”李亚安说。
  “有没有刀片?”岳程发现小纸盒的四周粘有很多透明胶带。
  李亚安从笔筒里找出一把裁纸刀来。岳程用它划断了纸盒四周的胶带。
  “是什么?”陆劲嘀咕了一句。
  岳程将纸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第一件是一个类似注射器的小东西,接着是一叠复印件和一封金小慧写给李亚安的短信。内容如下:
  
  李医生:
  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起过的‘光量子治疗仪’。
  上次跟你聊天的时候,我记得你曾说,你一直在找好的投资项目。正好前几天,容丽向我介绍了一个项目,我觉得倒是很合适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那个做医疗器械生意的堂哥。
  她堂哥是一家国有医疗器械厂的法人代表,因为有能力弄到卫生局的批号,所以现在自己在外面偷偷开了家小厂,专门把单位的定单转到自己的小厂来做,很赚钱。最近,他打算接下“光量子治疗仪”的大定单,资金有点周转不灵,所以,想找几个人合股。
  容丽跟我说了以后,我很有兴趣,因为我知道医疗器械行业是暴利行业。
  我去这家工厂看过,也见过容丽的堂哥。这家厂小有规模,在D县是纳税大户。前几天,我已经签了入股协议了,容丽跟我各准备入股15万。她跟我说,到今年的7月份,可能就会有一定的回报,当然,她无法估算出具体数字,但我相信她的判断。以前,我曾经听她的话买过几个股票,都小有盈余,她在投资方面很有头脑。
  当然,我知道你跟她也很熟,所以她的为人就不必赘述了,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她。在我最伤心绝望的时候,只有容丽陪伴总是陪伴在我的左右,开解我,陪我一起哭,还给我打气,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没有容丽,我可能活不到这个岁数。
  我在这里寄上仪器和这家厂的相关资料,李医生,你可以自己对这家厂调查一番,我觉得这个项目真的很值得考虑。如有疑问,你可以咨询容丽,当然也可以来问我。
  最后,谢谢李医生,在感情方面给我的指导。
  
  
   金小慧
  
  岳程把那封信放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塑料透明封套里递给陆劲。
  “你看一下,这是她的笔迹吗?”
  “很像。”陆劲慎重地说了一句,然后看起信的内容来。
  盒子里还有一叠复印件,是“光量子治疗仪”的宣传资料和这家名叫“宜康医疗器械厂的简单介绍”。岳程发现,这家厂的厂长名叫容保国。这就是容丽的堂哥吗?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容丽的家庭背景。不管金小慧说得有多诚恳,他还是有种感觉,容丽伙同她的堂哥骗走了金小慧15万元的血汗钱。如果金小慧对这份投资产生疑问的话,那这件事就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合乎情理的谋杀动机。
  陆劲看完又把信递给李亚安。
  “你想到了什么?李院长?”李亚安看完信后,岳程发现他一直盯着那个“光量子治疗仪”。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向我介绍一个好的投资项目。”李亚安语速不慢,但岳程却听出了高度的谨慎。他觉得他听到的每个字都好像是洗涤槽的豆子,洗干净了,才会一颗一颗丢出来。
  “我觉得你们好像不止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岳程大胆地朝前跨了一步,他想看看李亚安的反应。
  但李亚安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的很多病人后来都成了我的朋友,金小慧就是其中一个。”
  “她信里说,你跟容丽也很熟。”
  李亚安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是容丽把她介绍给我的。”
  又是容丽。
  岳程感觉陆劲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他知道陆劲这种随意的举动经常能够发现一些他忽略的线索,所以这次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金小慧的?”
  “两年前。当时她刚刚失恋不久,情绪很低落,经常失眠。那时候,容丽一直陪着她,有时候还住在她家。”李亚安的目光朝陆劲飘去,李亚安很不喜欢陆劲在他的办公室东张西望,岳程想。
  “那你跟容丽是怎么认识的?”岳程继续问道。
  “她跟我曾经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她在外科,我在精神科。”
  “容丽是个什么样的人?谈谈你对她的了解。”
  岳程感觉李亚安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向后望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陆劲,你在翻什么?以后我这儿少了东西,是不是来找你?”
  陆劲在翻他的东西,这样是不是也太堂而皇之了?
  “他可能自己觉得跟你比较熟吧,李院长。”岳程笑了笑说。
  “是啊,怨我,我不该跟一个罪犯走得太近。”李亚安道。
  陆劲走到真皮躺椅上,枕着头睡了下来。
  “好吧,你既然这么怕我发现什么,我就不动好了。我躺会儿。”
  李亚安望着陆劲,微微一笑,目光又朝岳程飘过来。
  “你刚刚问我,容丽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我想听听一个心理学家和一个老同事对她的看法。”
  “我只是认识她而已,跟她并不熟。不过如果你一定要听听我的看法”李亚安半仰起头,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她有一点不安分。”
  不安分?这个词可真微妙。
  “怎么叫不安分?”
  “在我当时所在的那家医院,她曾经制造过一个轰动新闻。”
  “什么轰动新闻?”岳程忙问。
  李亚安侧身靠在椅背上,手掌盖在嘴边,好像是怕什么秘密无意中从嘴里飞出来。岳程连忙说:
  “你放心,李院长,你说过什么,我们会保密的。”
  李亚安还在犹豫。
  “到底是什么事?”岳程又追问了一句。
  “有人发现她跟一个男病人在病房里发生关系。”说出这件事后,李亚安显得有些尴尬,“其实,你去C区第二医院外科病房调查一下,就能打听到。这件事,在那一年很轰动。”
  容丽果然经常干些出格的事,这种事想不轰动也难。
  “谁看见的?还是这……只是一种传闻?”
  他会这么问,李亚安好像很意外。
  “我是听别的护士说的,我不知道是谁看见的。事情好像是发生在一天半夜,容丽值班,跟她一起当班的两名护士发现她不见人影,正好那天护士长晚上来,结果就发现了。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
  “我明白。那后来呢?容丽有没有被处分?”
  “好像只扣了奖金,事情没有闹大。后来,没过多久,容丽就跟那个男病人结婚了。”
  
  岳程蓦然想起了容丽1997年的那段婚姻。陆劲告诉过他,容丽跟赵天文认识,就是因为赵天文是她的病人。难道李亚安说的那个男病人就是赵天文?在病房里……?这简直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勾引。1997年的容丽已经是个35岁的女人了,不年轻,也不漂亮,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捕获一个有点经济能力的男人的心,她必然要做点与众不同的事。大约,这就是她的手段吧!现在岳程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舒云亮一边在渴求年轻女子的温存,一边又舍不得放弃容丽了。容丽,如李亚安所说,的确太不安分了。
  “除了这件事,她还有什么别的不安分的地方吗?”岳程进一步问道。
  李亚安用手指弹了一下那个纸盒。
  “这不就是吗?投资?!呵。”李亚安无声地笑起来。
  “你怀疑这是假的?”
  “我只知道,她这么做,很明显就是不安于她现在的那份收入。至于是不是真的,我没调查过,没有发言权,但一定要我说的话,我会选择当它是假的。”
  “为什么?”
  李亚安注视着他,用右手转了一下左手腕上的金表。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觉得她有点不安分。一般来说,给我这种印象的人,我是不会相信的。”
  “容丽是怎么把金小慧介绍给你的?”陆劲问。
  “容丽给我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让她来了。”
  “嘿,你们不熟,可她打个电话,就能把一个病人塞给你。”陆劲在躺椅上讪笑。
  “作为老同事,帮个忙也很正常。”
  这个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李院长,我有个问题。”岳程道。
  “请说。”
  “你之前知不知道金小慧会寄这个包裹给你?”岳程还是把问题引回到了金小慧的包裹上,现在,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
  “我不知道。”李亚安说。
  “她生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难道她没有跟你提起过包裹的事吗?”
  李亚安的眼睛朝天花板上翻了一下。
  “她在挂电话的时候好像是说寄了样东西给我,我以为是土特产,所以没留意。”
  “是说寄了,还是准备寄?”
  “她说寄了,我记不清原话了,就这意思吧。”
  “那么,她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她当时在哪里?”
  “没有。”李亚安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
  这时候,李亚安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对不起。”李亚安一边对岳程说,一边接了电话。
  听上去,像是李亚安的太太打来的,岳程感觉李亚安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许多,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点笑容。
  “……是,有一点累……”李亚安把椅子转到另一边,用右手把脖子上的领带松了一松,“你别担心……好,今天下午早点回家……我已经吃过药了。别担心,我等会儿就跟他们联系……嗯,嗯,我知道,我不会太计较的……不会的,别担心……这事等我回去再处理……不用那么复杂,吃得简单点吧……好,布朗尼和蜡烛我带回来。……嗯,就这样……别多想……就这样。”李亚安挂了电话。
  一回头,看到岳程正好奇地望着自己,李亚安解释道。
  “是我太太。”
  “李医生对嫂夫人好温柔啊。”陆劲在躺椅上笑道。
  “是吗?我没觉得。”李亚安微微一笑道,“她希望我早点回去休息,因为我昨晚几乎整夜没睡。”他把椅子转回来正对岳程:“对不起,请继续。”
  “李院长,我上次来找你的时候,忘了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3月10日上午10点至12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李亚安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答案:“10号那天是星期一,我一般都是星期一休假,那天我在家陪太太。”
  
  李亚安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答案:“10号那天是星期一,我一般都是星期一休假,那天我在家陪太太。”
  “可以见见你太太吗?”陆劲又插嘴道。
  “你为什么对我太太那么感兴趣?”李亚安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快。
  “哦,我只是好奇。”陆劲忽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你爱她吗?”
  这个问题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听听答案倒也无妨,所以,岳程没有插嘴。
  “当然。不然怎么会娶她?”李亚安笑着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你的办公室看不见你们的家庭合影,为什么连她的单人照也没有?”陆劲走过来,坐到岳程旁边的椅子上。
  李亚安一边把桌上的记事本放回到抽屉里,一边说:
  “我没这娘娘腔的习惯,每天回去都能看到,何必在办公室放她的照片?”
  “那么……可不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一下你对她的感情?”陆劲好像在故意跟李亚安胡搅蛮缠。
  但李亚安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而是轻轻皱了下眉,“一句话?”,他的眼光像冷风拂过窗台,“我为她着了魔。这句行吗?”他语调平淡地说。
  “明白了。”陆劲微微一笑,“今晚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又是布朗尼又是蜡烛的?”
  布朗尼是什么?岳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今天是我跟我太太的纪念日。这好像与你无关,陆劲。”李亚安的口气变得不那么客气了。
  “好,我闭嘴。”陆劲马上说。
  现在该轮到岳程了。
  “我们能不能见见你太太,李院长?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她。”岳程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
  “没问题。不过……”李亚安稍稍迟疑了一下,“你们去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可以呆在另一个房间,但我必须在她附近。否则她就会神经紧张。”
  “你太太她……”岳程希望李亚安能给予解释。
  “前些日子,有天晚上她回家时,有人抢了她的包,还把她从台阶上推了下来,她伤得不重,但受的惊吓不小,目前她请了病假,在家休养。所以,她现在很怕陌生人,如果我不在,她是不会给陌生人开门的。”李亚安面露忧色。
  “她伤得不重?有没有报警和验伤?”
  李亚安端坐在他对面,静默了足有30秒才回答。
  “她的手骨折了,另外,她小产了。”
  虽然李亚安面无表情,但岳程还是感觉他的脸上似乎被洒了一层灰粉。
  “包里有什么?”岳程问道。
  “钱包、化妆包、小首饰等等。我们报警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下文。我太太为此对警方有诸多抱怨。所以如果你遇见她,她说了些什么不合适的话,请别见怪。”
  “我明白了。我只是简单问她几句话而已。”
  “那么你大概什么时候去见她?岳警官?”李亚安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
  “今天下午怎么样?”
  “几点?”
  “四点左右可以吗?”
  “可以。”李亚安顺手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给他。
  “最后,能不能说说昨晚的车祸?”
  “昨晚……”李亚安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道,“昨晚我可能是太累了,当时觉得视线有点模糊,那人骑着自行车一溜烟飞过时,我没看清,就这么撞了上去,还好我车速不是很快,只是把他撞成了个盆骨骨折。我昨天报警后,就把那个人送了医院,又通知了他家里人,赔了点钱,所以才会折腾到那么晚。”
  李亚安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深处。
  岳程觉得他的脸更灰了。
  
  “嘿,你对这包裹怎么看?”走出李亚安的办公室后,岳程问陆劲。
  “没有日期。”陆劲道。
  岳程立刻明白了陆劲的意思。
  “你也注意到了?”
  “嗯。”陆劲好像若有所思。
  “金小慧的信上没有日期。”岳程回想着那封信的落款,他已经将包裹和里面的东西,全部封存了起来,准备立刻送回局里作指纹提取和其它分析,他道,“金小慧是在出事前一个星期从银行提走15万的,但信上,她只说她已经签了入股协议,她准备跟容丽一起入股15万。准备,她用了‘准备’两个字,这说明写信时,她还没把钱投进去,所以这封信至少应该是写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之前的之前。你说呢?”他发现陆劲在低头思索。
  “我同意。”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邮戳?是出事的当天,也就是3月10,从J省斧头镇邮局寄出的。”岳程的脑海里浮现出盒子上清晰的邮戳印。
  “是的,我发现了。”
  “她的死亡时间是3月10日中午10点至12点,弃尸地点是你家农场的后山。我们开车回来时,曾经路过斧头镇,你这混蛋曾把我的枪寄存在那里的长途汽车站。斧头镇离金小慧的弃尸地点约有4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是那天中午12点半左右。
  假设包裹是金小慧本人寄的话。有两种可能,第一,她跟凶手分开走,凶手在现场等着她,那她怎么也得在7点以前寄完包裹,才能万无一失地在赶在那个时间段,死在那个地方。第二,凶手跟她同行,两人坐一辆车10点左右金小慧给李亚安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后,她就被杀了。但凶手如果要在,12点半前,飞车将金小慧送到弃尸地点,包裹还是得在7点前寄出。我觉得时间太紧了。”
  “时间太紧。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字条写得那么仓促潦草,他的确没时间写更多了。”陆劲说。
  “你对斧头镇好像很熟,你知道那边的邮局每天是几点开门吗?”岳程问道。
  陆劲想了想回答他:
  “8点半,有时会更晚一些。那是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小镇,业务并不繁忙。”
  “那这个计划真是冒险得不能再冒险了。”
  “你想说什么?”陆劲笑着问道。
  “假如路上堵车怎么办?我记得我们是10点左右离开李小月家的,如果金小慧在斧头镇寄了包裹的话,那当时金小慧或凶手应该都还在赶路,就算有内线通知凶手,我们从李小月家离开的消息,他也不敢保证,在两个半小时之内,他就一定能赶到弃尸地点,布置好现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因为他不知道有条地道,应该也不认识李小月家,所以他无法估计,我们赶到后山要花多少时间。”
  “的确如此。”陆劲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会不会包裹既不是金小慧寄的,也不是一号歹徒寄的,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或许是金小慧的朋友,也或许是旅馆的工作人员。金小慧是是3月9日离开家的,3月9日晚上,她或许就借宿在这个斧头镇。在清晨离开时,她委托旅馆的工作人员把包裹寄了。”
  “那她得很信任那个旅馆工作人员才行了。”陆劲提醒道。
  “我觉得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杀人犯,都不会把谋杀计划安排得那么紧凑,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元元说过,她是在10点多一点到的后山,当时那里没有车。如果在元元上山之后不久,也就是11点左右,凶手赶到了现场,那时间就比较充裕了。”
  见陆劲没有搭腔,岳程继续说道:
  “我来作个假设吧。首先,我认为如果一号歹徒准备杀了金小慧的话,他是不会堂而皇之地跟她一起住旅馆的。我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是约好时间,在中途见面。金小慧在清晨6点左右离开斧头镇,委托旅馆工作人员帮忙寄包裹,然后开车在某个地方接下等候着她的一号歹徒。10点左右,她给李亚安打了个电话,在那之后不久,她就被毒死了。歹徒在11前赶到农场,他把车停在停车场,这时候,他接到了我们离开李小月家的消息,至于他是怎么获得消息的,有两种途径,一是参与行动的警员向他透露的,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即,就跟元元一样,他看见有警察在附近,就冒充游客大大方方到小卖部去打探消息。等他有了可靠消息,便估算了一下,我们需要花的时间,说不定关于时间的事,他也咨询了小卖部的人,总之,他有把握之后,猜到你可能从哪里下山,便将车开到那里,接着他布置完现场,就收工走人。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关于歹徒杀死金小慧的过程,我觉得你的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金小慧委托旅馆的工作人员寄包裹这点……”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会马上派人去调查的。”岳程沉着地说,自从今天上午复职后,他就觉得信心百倍,工作充满了干劲。
  “斧头镇的旅馆不多,一共大概才十来家,调查起来……”陆劲的话说到一半,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肯定是元元打来的,岳程幸灾乐祸地想,这个人马上又要挨骂了,他很期待能再看一次陆老师那副妻管严的熊样,但陆劲一接电话,他马上发现他猜错了。
  
  “容丽?!”陆劲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你声音大点……你在哪儿?……什么不舒服?”不知容丽说了些什么,陆劲的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到……我不可能一个人来……放心,你可以信任他……好吧,你先去开门。”
  陆劲挂了电话。
  “是容丽打来的?”岳程听出了点苗头。
  “是的,她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共呕吐了三次,当然现在已经好了。她现在急着让我去,说有重要的事要说,话说了一半,好像她家有人按门铃。”陆劲不疾不徐地说。
  容丽呕吐了?!有人在按门铃?岳程顿时停住了脚步,他的心通通跳,容丽的呕吐肯定跟怀孕没关系,她一定是中毒了!现在谁会去她家?
  “走,去容丽家!”他急急地说着,快步走向那辆复职后,单位借给他的旧吉普车。“快点!你在磨蹭什么!”他拉开车门,看见陆劲还站在原地,便禁不住大声催促道。
  “我们还是先去报社把昨天我说那篇广告发了吧。”陆劲说。
  “你在搞什么?当然是先去容丽家。你没听到她说她吐了吗?她很可能中毒了!”岳程心急火燎地说。
  “我跟你说了,不用急的。”陆劲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你怎么回事?什么不用急?你忘了钟平的事了?我们如果能早一点赶到……”钟平死去时那张惨白的脸在他面前晃过,岳程的心更急了,“快上车!”他没好气地朝陆劲嚷道。
  “知道了,知道了。”陆劲以优雅的慢动作上了车。
  他刚一坐定,岳程就踩下了油门。
  “你不用那么急的。”陆劲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怎么不用急?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岳程一边开车,一边不耐烦地问道,他觉得陆劲的态度很奇怪。
  陆劲笑了笑说:
  “假设,有一个人要加害容丽,我们赶到的时候,容丽真的被毒死了,那就证明她不是一号歹徒,那我们就可以少一个嫌疑人。”
  这句话差点把岳程噎住。
  “那如果她活着呢?”他呆问。
  “她应该不会在乎晚一小时跟我们谈她的事吧?”陆劲笑着说。
  岳程腾出一只手来,狠狠推了陆劲一把。
  “你这杀人犯!果然什么都想得出来!如果容丽不是凶手呢?我们就这么眼看着她白白送死?!”他朝陆劲吼道。
  陆劲不说话了。
  “妈的,真该把你送回监狱!”岳程恶狠狠地骂道。
  
  容丽家的门虚掩着。
  岳程和陆劲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屋子里鸦雀无声。这是一间布置豪华的大客厅,岳程正在屋子里寻找容丽的踪迹,却听到陆劲叫了一声:
  “容丽!”
  接着,他看见陆劲大步朝沙发方向走去,他很快惊恐地发现,虽然沙发上空空如也,但沙发旁边的角落里,却露出半个女人的脚来。容丽在沙发后面!她怎么了?!他觉得胸口发紧,连忙奔了过去。
  容丽果然倒在沙发后面的地板上,她的额头在流血,头发零乱,上衣撕破了,手臂上好像还有擦伤,但似乎……还有气息!陆劲重重摇了她两下,她就慢慢苏醒了过来,这让岳程松了口气。
  “容丽,你怎么样?”陆劲蹲在她旁边问道。
  一开始,容丽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等她发现蹲在她旁边的人是谁后,她猛地睁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叫道:“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她的手扣在陆劲的胳膊上,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冷静一点。先起来再说。能起来吗?”陆劲试图扶她。
  她摆了摆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没站稳差点跌倒,陆劲恰好扶住了她。在岳程看来,她的这个动作好像是故意要倒在陆劲的臂膀里。
  “来,先到沙发上休息一下吧。”陆劲把她扶到沙发上躺下,然后问道,“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
  容丽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说我是护士,我能自己处理伤口。可以到卧室帮我把药箱拿来吗?就在床头柜的旁边。”她有气无力地说。
  “好,我帮你找找。”陆劲说着就起身走进了卧室。
  容丽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岳程的存在。
  “你是……”
  “我是C区警署刑事科的岳程。”岳程骄傲地把今天刚刚发还给他的证件朝容丽面前一亮。
  容丽的目光朝他的证件扫来,露出不悦的神色
  “C区警署!”她道。
  岳程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想追究,他问道:“容护士,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谁要杀你?”
  这时,陆劲提着药箱走出了卧室,他弯下身子,把它放在容丽的身边,容丽回眸看着他,用轻如蚊子叫的声音对他说:“他说他是C区警署的。”
  “是啊。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完全可以信任他。”陆劲冷静清晰的声音跟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岳程知道,陆劲是不想让他误会,同时也想跟容丽保持距离,但她好像完全没看出他的意思,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声泪俱下地说:
  “陆劲!有人要杀我!”
  “谁要杀你?”陆劲把她的手轻轻拉开,站到了一边。
  容丽从沙发边抽出纸巾来,哭起来。
  “你叫我怎么说……你叫我怎么说……这种事,我不能乱说,我只是猜想,我不想跟警察说,有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像有点语无伦次。
  “容丽,刚刚是谁打了你?”陆劲的声音很冷漠。
  “我不知道是谁,一开门,就有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冲进来,一进门就来抢桌上的花瓶,我觉得莫名其妙,想跟他抢,他拿起个杯子就朝我头上打过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容丽边哭边说。
  花瓶?岳程在屋子里寻找起来。
  “你说的花瓶有多大?原来放在哪儿?”岳程问道。
  “就放在桌上,里面还有一束玫瑰花。”容丽咽了一口唾沫,用纸巾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岳程朝容丽说的地方走去,桌上没有花瓶。难道那个男人袭击容丽就只是为了拿走那个花瓶?岳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看到地上有个破损的茶杯。
  “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记得清他长什么样吗?”
  “我不记得了……只闻到一股臭味,是汗味,他像个建筑工人,脸黑黑的,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不认识他。”容丽似乎企图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她闭着眼睛,捏着纸巾的手按在胸口上说,“他肯定是被雇用的,肯定是被雇的……我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岳程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桌面问道:
  “你刚刚说,花瓶里还有一束花,是你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这个问题好像把容丽惊醒了,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但她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岳程,没有说话。
  
  岳程朝陆劲递了个眼色,她就交给你了!他决定让陆老师来接管这个说话像挤牙膏一样的麻烦女人。
  陆劲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
  “那束花是谁送的?容丽?”他温文尔雅地问道。
  “是……”容丽胆怯地瞄了一眼岳程,然后朝陆劲招招手,妈的,这女人又要玩小花招了!岳程看着她的动作,就觉得又新奇又好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46岁的女人乱放电。陆劲好像也有点犯怵,但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走到女护士跟前,弯下了身子。
  岳程看见容丽把嘴贴在陆劲的耳朵上,说了好些话。他为自己作为一个正在查案的警察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而感到恼火,但同时,容丽那故作神秘又羞答答的表情,却让他想到了她曾经在陆劲囚室里表演过的侦探剧,天哪,不知道,当时那些旁观的狱警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觉得他得花好一番力气才能忍住笑。
  “我猜就是他。”听完耳语,陆劲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把岳程从刚才的联想中拉了回来。难道是舒云亮?他看见陆劲蹲在容丽的身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
  “容丽,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岳警官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因为他还没爬上去。等他爬上去了,你就不能那么信任他了。”
  “陆劲!”他想提出抗议,但陆劲马上站起了身,对他说:
  “是舒云亮送的花。”
  他瞪了陆劲一眼:“什么时候送的?”
  “昨天下午。”
  岳程看了一眼陆劲身边的容丽。
  “她刚刚说,有人要杀她,指的就是谁?她昨晚的字条又是什么意思?”岳程问陆劲。
  陆劲在容丽休息的沙发边坐了下来。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他问容丽。
  容丽用纸巾擦了下嘴,微微一笑,眼睛里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
  “陆劲,你还是跟过去一样,说话挺有哲理的。”
  陆劲笑了笑。
  “说吧。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女人。”
  ”容丽叹了口气,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好吧。
  岳程也走了过来,他在陆劲的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我昨晚给你递那张条子,为的就是想跟你说说舒云亮的事。前些天我听他说,你现在不在牢里,在协助他们破案,”她注视着陆劲,好像在他作出回应,但他毫无反应,于是她接着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向你求救……原因我说不清……也许是因为我一向都对你抱有好感,我跟你接触的时候,你只是个病人而已。而且我知道……”容丽真诚地望着陆劲,“罪犯不一定都在牢里,外面多的是,所以坐牢与否并不能左右我对一个人的看法。”
  “谢谢你能平等看待我。”陆劲温和地笑了,他问道,“你想跟我说舒云亮的什么事?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大概是1999年的年底吧,当时我已经认识他了,”容丽放下纸巾,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面镜子来,她对着镜子查验自己额头上的伤,“我不否认,当时我们的关系很特殊,自从我丈夫去世后,他好像就在某方面填补了我生活的空白。那时候,在我眼里,他是个可怜的好男人,整天受老婆娘家的气,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他自己也说,只有在我这里,他才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容丽自嘲地笑了笑,放下镜子,开始在药箱里翻找起来,“我以为,除了他的妻子以外,他就我一个女人呢,但没想到,有一天他把我带到一栋公寓,那里有个被打伤的女孩,他说那个女孩是被他朋友打伤的,让我不要报警,帮忙照顾一下。”容丽找到了酒精棉花,她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拿着酒精棉球在伤口上轻轻擦拭起来,“那个女孩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伤得挺重的,我去的时候,她正处于昏迷状态。”
  这个被打伤的女孩是不是王雯?岳程心想。
  “你后来一定跟她攀谈起来了吧。”陆劲问。
  “对啊,你知道的,我好奇心也很重。而且看见舒云亮那副紧张的表情,我就觉得不对头。帮我拿下镜子。”容丽把镜子递给陆劲,陆劲照作了,她开始一只手拨开头发,另一只手为伤口消毒,“女孩子一开始对我有些敌意,后来我骗她说,我只是个普通护士,跟舒云亮不太熟,这以后,她才开始断断续续跟我说她的遭遇。哈!我真是没想到!原来她是舒云亮包养的小情人!当时,我对男人就彻底死心了!”容丽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如果只是他的情人倒也罢了,可他怎么能……好吧,我长话短说,这个女孩在跟他好的同时,还跟自己原来的男朋友经常约会,舒云亮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后来她就给舒云亮生了个孩子,但舒云亮怀疑那孩子不是他的,就去做了个亲子鉴定,结果这孩子还真不是他的……你们肯定想不到,舒云亮做了什么!”容丽闭上眼睛,好像那事情难以启齿。
  “他做了什么?容丽?”陆劲很有耐心地鼓励道。
  “他把那个才一岁的孩子摔死在浴缸里了!当然,我相信他也是一时气不过,错手把孩子杀死的,但这也太……”容丽瞪着前方,忧郁地说,“我不知道那女孩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核实过,但我把那女孩说的话偷偷录下来了。我,我一直留着。”
  “舒云亮知道你有这些东西吗?”陆劲问道。
  “他以前不知道,但前几天,我发现,我放录音带的小盒子不见了,我家除了我以外,只有他才有钥匙,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而且,发现东西不见的前一天晚上,他到过我家……这些天他对我的态度也好像有了变化,他让我这个周末跟他出去,他说要给我一个浪漫之旅,我……”容丽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几样东西是不是已经被他拿走了?”岳程问道。
  “不!”容丽很肯定地说,“他只拿走了一盒复制的录音带,原件都被我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了。其实,我后来还找到了那孩子的出生证明和我还偷偷搞了一份那个女孩验伤报告。”
  原来,容丽当时做了那么多事。作为舒云亮的情人,当知晓情敌的遭遇后,不哭不闹不妒忌,也不幸灾乐祸,反而偷偷收集证据,这女人可真不简单。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藏着这些东西?”岳程问。
  容丽把目光转向岳程,她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原本想以此要挟他,在他妻子死后跟我结婚的。但后来发现,这么做可能会让他恨我,所以一直没用它,我也没告诉过他……”
  
  “你为什么不问她关于那个包裹的事?”走出容丽的住所后,陆劲问岳程。
  “我想先让人调查一下那家工厂的背景和那个叫容保国的男人。”岳程答道,自从知道容丽把舒云亮的犯罪证据藏了那么多年后,他就觉得这女人实在不能小觑,所以,他得做好准备才能对她作进行进一步的盘问。
  “金小慧死的那天,容丽的这个不在场证据可真有意思。”陆劲一边说,一边慢悠悠朝岳程那辆旧吉普车走去。
  的确如此,他刚刚问了容丽跟李亚安同样的问题:“3月10日中午10点至12点,你在哪里?”
  容丽的回答非常耐人寻味。
  她先是一愣,然后想了一想,答道:
  “那天这个时间,我应该是在木云路858弄10号2402室。”她说完又低头沉吟了片刻,好像在翻大脑中的记忆库,“没错,就在那里。”最后,她肯定地说。
  岳程没有把这个地址记下来,因为,就在跟容丽碰头前不久,他刚刚记下了这个地址,那是李亚安的家。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容护士,你跟李亚安院长是朋友?”
  “哦,算是吧。”容丽的神情略显沮丧,她似乎在边叹气,边说话,“我一向都对他印象很好,也帮过他不少忙,我是把他当朋友的,可他是不是把我当朋友就难说了,他对任何人都非常冷淡,缺乏热情。”
  岳程有种直觉,容丽刚刚的那句抱怨可以直接翻译成另一句话:“李医生吗?我好喜欢他,以前还追过他,可惜,他好像对我没兴趣,总是对我那么冷淡。我是喜欢他的,但他喜欢不喜欢我就难说了。不过,他好像对每个人都那样,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他。”
  对于一个敢于在医院病房里勾引男病人的女护士来说,主动向一个精明能干,年富力强的中年医生示爱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李亚安还比她小6岁,长得也不难看。
  “你那天去他家干什么?”岳程问道。
  “他老婆前阵子遇到抢劫,小产了,所以我去看看她。”容丽说到这里,忽然瘪起嘴唇骂了起来,“我觉得他老婆好笨!怀孕了还到处乱跑!你们知道她那天晚上出去干什么吗?哼,原来是去给她老公买第二天吃早饭的面包,因为她下班回家时忘了买,笨死了!她就不会让李亚安自己带回来?!笨死了!结果碰到了抢劫。哼,把孩子都弄掉了,她自己也弄得像个疯子一样,让李亚安伤心得要死。”
  “你怎么知道李亚安很伤心?他在你面前说过些什么吗?”岳程禁不住问道。
  容丽好像觉得他的问题很无聊。
  “他当然很伤心,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从那女人出事后,他吃不好睡不好,”她白了岳程一眼,随后又叹了口气,“我看他这辈子就毁在这女人身上了,本来是多潇洒的人哪……唉,自从他碰到了这个女人,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整天都围着她转,只要她说什么,他都是那句话,别担心,我来处理。唉,亚安,真的很可怜。”说到这儿,容丽好像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上又笑了笑说,“当然,我是个外人,我只是说一个外人的看法。亚安自己可一点都不觉得他的选择有多傻。”
  “你好像很不喜欢他太太。“岳程觉得容丽像在吃醋。
  “嗯,我承认。”容丽点了点头,忽然又扯开嗓门嚷道,“我真看不出来,那个女人有哪点讨人喜欢!长得一般,也不是什么绝代佳人!不过就是眼睛大点!嘴小点!说话做事笨得要死。除了会缠在亚安身后,一个劲地叫亚安亚安,其它的什么都不会!亚安也不知道看上了她什么!我看她除了年轻,什么优点也没有!”
  “他太太很年轻吗?”
  “比他小十几岁!”容丽没好气地答道。
  岳程想,除了赵天文之外,容丽喜欢的男人都比她小,而她中意的男人却都喜欢更年轻的女孩,这一点,一定让她感到愤愤不平。
  “你那天在他家呆了多久?”他问容丽。
  “我10点出门,到他家大概10点45分,然后吃了顿午饭就回来了,回到家大概是1点多。之后,我就一直在家睡觉,一直睡到晚上7点,才出去吃晚饭。”容丽对答如流,但话音刚落,她又扯上了李太太,“那女人说感谢我去看她,要请我吃饭,我当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但结果呢,等了半天,一锅汤还烧糊了。最后还是李亚安出去买的外卖。她什么都不会做!笨得要死,真不知道亚安看上她什么!还对她好得要命!”
  
  “我觉得这个容丽好像对李亚安很有点意思啊。她一说起那个李亚安的太太就好像就完全失控了。”岳程一边开车一边说。
  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
  “容丽,她对谁都有点意思。如果你跟她接触多了,她对你也会有点意思的。说不定她会说,那个女人笨死了!长得真难看,不知道可爱的岳程到底看上了她什么!哈哈。”
  这句话马上让岳程联想到,刚刚容丽倒在陆劲臂膀上的娇羞模样,如果把当时的陆劲换成自己……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怒道:
  “喂!我在开车!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陆劲笑笑。
  “不过,你说得对,我也觉得容丽今天谈起李亚安的老婆时有点情绪失控,在我眼里,她一直属于比较理智的那种人,按理说不该这么口不择言。”
  “当然,会偷偷把舒云亮的犯罪证据藏这么多年的女人绝对不是一般人。”岳程道。
  “所以,我现在对这个让容丽妒忌成这样的李太太更加好奇了。”陆劲道。
  岳程拨通了下属罗小兵的电话。
  “头儿,什么事?”
  “前几天让你去找那个报案的清洁工找到了没有?”岳程指的是,当初发现罗秀娟尸体后打电话报警的清洁工,他一直觉得有必要找这个人谈一下。
  “头儿,我正想向你汇报这事,我到环卫公司查过了,那个时间那个路段的清洁工说他没报过警。”
  “他没报过警?”岳程心里咯噔一下,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把那个清洁工找来再谈一次,问他几点上班,有没有看见过什么。”话虽这么说,但是岳程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信心。
  “是。”罗小兵答道。
  “还有一件事。”岳程道,“马上帮我查一下李亚安的结婚记录。我要他老婆的名字、年龄和职业和档案资料。”
  “是。”
  岳程挂了电话。
  “动作很快啊。”陆劲赞许道。
  “大眼睛,小嘴巴,比李亚安小十几岁……我也很好奇。”岳程从口袋里掏出支烟塞在嘴里,点上了,“我现在很迫切想见到两个女人,一个是元元,另一个就是李太太。”
  陆劲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问问元元,她昨天有没有闻过那束花。我觉得只有女人才会作这个动作,所以简东平才没事。”
  “嗯,有点道理。”岳程吐了一口烟,觉得很惬意,他已经好几天没抽烟了。
  “我们去哪儿?”陆劲问道。
  “当然是去元元家。我已经通知其他人去报社了。”岳程回头看了陆劲一眼,“你要不要来根烟?”
  “不用。”
  “你觉得容丽被袭击是谁干的?真的会是舒云亮?”
  陆劲想了想道:
  “我发现舒云亮做事有时候是不计后果的,他很容易一时冲动做出点什么来。刚刚容丽说的一句话,我非常同意,我也认为,他当年是一时情绪失控才摔死那个孩子的,他当时很可能只是为了泄愤,而不是想杀了那孩子。”陆劲朝窗外望去,“就好像他上次开枪向我射击一样,他只要觉得是个好机会,就不会多想会马上付诸行动,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很难说是不是他派人来害容丽的,如果真的是他,我觉得也不吃惊。”
  
  “但是也有可能是容丽自己在演戏。”岳程道。
  “她演戏的目的何在?”陆劲问。
  “想让我们把焦点转向舒云亮。”岳程把香烟灰弹出窗外,“也许她是怕单说那个证据,我们不信她,所以才导演了这场戏。也许她就是一号歹徒,所以才这么做……当然,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明天先陪她去银行把录音带拿回来再说。”
  陆劲没搭腔。
  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劲,你早上问李亚安的接待员,她是不是个专业护士是什么意思?”岳程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其实他还想问,陆劲,你当年是不是就是这样诱骗16岁涉世未深的少女元元的?!想想火就上来了。
  陆劲一点都没看出他的愤怒,自顾自说:
  “如果没有专业背景,而是从社会上随意招聘的话,那么就有可能会混进来不少来历不明,身份模糊的人。这些人来去自由,学历背景和工作背景都可能是假的。”
  岳程想,回答的还真他妈的有理。
  陆劲道:
  “坦白说,我觉得金小慧的包裹早就寄给李亚安了。”
  岳程吃了一惊,他忙问:
  “为什么?”
  “因为信是好久以前写的。所以,我怀疑包裹早就寄给李亚安了,但先被别人拿走了。这个人在3月10日,金小慧被杀的当天,把包裹再次寄给李亚安,是为了把警方的视线引向容丽。所以,李亚安应该收到过两个内容相同的包裹。”
  岳程没有答话,仔细一想,他发现这种可能性很大。金小慧有的是时间寄那个包裹,好像是没必要非在旅途中寄。
  陆劲继续说:
  “昨晚,当我听说李亚安是在精神病院收到那个包裹时,我就觉得很奇怪。金小慧住在市区,她跟李亚安的日常交往也多半发生在市区,按理说,她对他的市区办公室应该更熟悉,那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把包裹寄到精神病院?其实,我都怀疑金小慧是否知道精神病院的地址。我相信包裹里的东西被寄了两次。第一次应该是金小慧本人寄的,时间是她从银行提出15万之前,收件地址应该就是我们今天去的李亚安的市区办公室。第二次,是另一个人,收件地址是精神病院。”
  有道理,不过,
  “昨晚,你为什么不说?”岳程没好气地质问道。
  “因为我还没看到那封信和那个邮戳,我不敢肯定。”陆劲一点不把他的怒气当一回事,,“我觉得偷走包裹的人。应该就是有机会经常出入S市精神卫生中心李亚安办公室的人。如果有包裹寄给李亚安,那个接待员不会不知道,除非包裹寄到时,她一时粗心或被人支走了,离开了工作岗位……这就让某人可乘之机,所以还可以查一下,这栋楼里有没有人忽然离职。”
  岳程腾出一只手,拍了下陆劲的肩膀,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得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第二次寄包裹的人,要把包裹寄到精神病院,而不是李亚安市区的办公室?”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是怕寄到精神卫生中心后,会有人提醒李亚安,不久前他还收到过一个同一个人寄来的包裹。而这个能发现包裹重复寄来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接待员。……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所以,我们有必要,跟她再见一次面。我们。”陆劲很严肃地强调最后两个字,倒让岳程笑了起来。
  “ok。”岳程点了点头,“今晚就给她打电话。你打。”
  “可以。”陆劲好像不太乐意。
  这是你自找的。岳程心里想说,又是这副表情,为什么每次你给人家灌完迷魂汤后都要后悔?但是他决定不再为这事笑他了。
  “我还想问你个问题。”岳程道。
  “问。”
  “布朗尼是什么?”
  “一种美式的巧克力蛋糕。在S市,有好几家咖啡馆以做这种蛋糕出名。我请你吧?晚饭就吃布朗尼怎么样?再来杯热咖啡。”陆劲的情绪好了起来。
  “谢谢你。我情愿吃大排面。经济实惠又好吃。”岳程笑道。
  
  “他没来。”岳程道。
  元元脸上失望的表情让他感觉非常不忍,但他也无能为力。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没有说话,样子有点憔悴。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对不起。”岳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元元看着他,笑着说:
  “你不用道歉,岳程,这跟你没关系。这是他的问题,我知道。”她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烟来,抖出一支来塞在嘴里,然后点上了。
  岳程也勉强笑了笑。
  “那我就不多说了。”
  她朝空气中呼了一个烟圈,但岳程觉得她好像是在把心中的怨气朝外吐。
  “你只要告诉他,以后我的事他不要管就行了。”她道。
  “我知道了。这句话我会带到。”岳程称心诚意地保证。
  元元扭头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勉强一笑道:“谢谢你。”
  “没什么。应该的。我们是朋友嘛。”
  “嗯。”她点点头,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岳程,我知道你是来问我昨晚的事的。我如实相告。”
  她今天心情不好,但却很合作,这让岳程感到既难过又欣慰。
  “听说你昨晚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去过医院?”
  “没有。我后来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出她家,就感觉头晕,然后就吐了,吐的时候当然很难受,吐完还觉得浑身乏力,但过了一会儿后,就完全恢复了,看来我的身体素质还是很棒的。”
  “你在容丽家有没有碰过什么东西?吃过什么东西?”
  “我没吃过任何东西。我翻抽屉的时候还戴着手套,所以,即使碰到了什么应该也没关系。”元元的眼珠左右移动了两下,“我吐了,但James没吐,我后来回想了一下,我只做过一事James没做的事。”
  “是什么?”岳程连忙问。
  “在容丽家客厅的桌上,有一束新送来的玫瑰花,我想看看是谁送来的,就在花里面翻卡片,那张卡片好像没插好,掉在花里面了,我把它翻出来后,觉得卡片很香,于是就放在鼻子下面找闻了一闻。”元元道。
  “新送来的玫瑰花?”
  “因为我白天去的时候,还没有那束花。而且那束花就放在桌上,包装纸还在。”
  “花是谁送的?卡片上怎么说?”
  “卡片上面写着,香喷喷的祝福送给容丽,下面署名是舒云亮。”
  这句话写得可真聪明。女人看见这句话,十有八九是会去闻的。
  可是,舒云亮真的会那么明目张胆地给容丽下毒吗?假设真的是他干的?他又是怎么干的?岳程在心里盘算,会不会是有这样:早晨,在没有去元元家之前,先买好花,写完卡片,然后托快递公司送到容丽处,为了避免送货人吸到毒气,他还专门把卡片塞到最里面,这样只有接触到卡片,闻过它的人才会中毒:然后,他晚上到容丽家时,把容丽收到的快递接货单处理掉,最后第二天早晨,派人来抢花。岳程觉得,前半部还算说得过去,但派人抢花这一节实在太……而且,卡片上的毒如果根本不致命,他干吗要这么做?
  对了,除非是这样。舒云亮是想先把容丽迷晕,然后再杀她,利用她失去知觉,打开煤气或者把她从楼上扔下去……舒云亮可能原来是准备杀了容丽后,把卡片和花拿回去的,但昨晚很不巧,他跟容丽一起在超市的场面被逮个正着,他怕到时候容丽的死牵涉到自己,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既然是他送给容丽的花,他当然没理由拿走,所以第二天雇用了一个人上门抢花……上门抢花,警方一般不会受理,因为数额太小……
  
  “岳程,你在想什么?”元元问道。
  “元元,你有没有把那张卡片拿回来?”
  元元摇了摇头。
  “我当时没觉得这很重要,现在想想可真失策。”她懊恼地说。
  这也正常,谁会想到那束花里的卡片会是重要的证据?他决定派人去快递公司调查一下,看有没有人昨天早上送过这个快递。
  “元元,昨天你在容丽家还找到了什么?”他问元元。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元元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小信封来递给他。
  他本来以为打开信封又会看到某些对舒云亮不利的证据,谁只得信封里放着的却是金小慧的验伤照片、几张发票、以及一封看笔迹像是金小慧寄给容丽的短信。
  又是金小慧的信,金小慧还真喜欢写信。看看她这次写了些什么。
  容姐:
  我听你的话去验伤了。我觉得真丢人。
  当然,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怕我做不到你说的这些——用这些照片要挟正义,要他赔偿——我觉得,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我知道,我很傻,没脑子,但是我毕竟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不想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一个心里只有钱的女人,我不想让他对我有这样的印象。即使分手,我也希望能在他心里有个美好的形象。
  你让我把照片寄给你,你说如果以后他再欺负我,你就帮我做恶人。容姐,我承认我有点犹豫,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寄给你吧。就像你说的,我太软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好吧,我相信你。不过,你千万不要给别人看,不然,我会生气的。
  关于跟他分手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但我有点怕他,我很怕在他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把他激怒。他的脾气说变就变,刚才还在笑,过一会儿,就抡拳打过来了。他后来自己向我透露,他就是因为把她女朋友打到流产,她才坚持要离开他的。他还告诉我,他们分手后,他还曾经威胁过那个女朋友,说要杀了她。他不喜欢别人违背他的意愿。我知道他不想分手,但我心里很清楚,跟他分手是最明智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想我还是不要当面跟他说了。我很怕他发火。
  但是,人还真是很矛盾。有时候,当他对我甜言蜜语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很有魅力,又有点舍不得。
  嘲笑我吧,容姐。我知道你会笑我的。好吧,我不说了,我的手还在痛。
  
   小慧。
  
  “别忘了这几张发票。”元元提醒道,“那是我在容丽的垃圾桶里找到的。”
  岳程看了一下,发票都是市中心某商场的,日期是2008年3月,购买的物品有貂皮大衣、翡翠手链、摄像机、皮鞋和各种食物,仅仅三次,消费了大约12万元。
  “够奢侈的。”他道。
  “这些如果都是容丽购买的话,那这个女人的开销也太大了,跟她的收入完全不成比例。除非舒云亮每个月给她相当数额的补贴,否则,她根本没法承担这些开销。”元元烦躁地把香烟从嘴里拿下来,掐灭在烟缸里,“但是我觉得舒云亮不会对她那么慷慨,因为他已经向她求婚了,像舒云亮这样的人一定会这样想,我愿意娶你,就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可别再要求更多了,你年纪那么大了,也不能给我生孩子,就知足吧……哼,恶心的贱男人!……”
  她心情非常坏,岳程决定问一个能转移她注意力的问题。
  “能跟我谈谈郑小优吗?”他岔开了话题。
  “郑小优?”
  果然,她回过头来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说我们总编室的秘书郑小优?收到一号歹徒来信的那个?”
  “是的。”
  “为什么问起她?”
  岳程不答反问:
  “她是李亚安的妻子。”
  “啊?!真的?”元元大为意外,但她马上就说服了自己,“怪不得李亚安会来当嘉宾呢!”
  
  离开容丽家不久,岳程就让下属罗小兵调来了李亚安的结婚记录,他很惊讶地发现,这位神秘的李太太的大名,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了。当初,一号歹徒就是把信寄给了广播电台的她,总编室秘书郑小优。只不过,信寄到时,她已经请了病假,当时这封信是被负责整理信件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发现的,所以,后来警方并没有找过她。这次他无意中发现原来她就是被容丽妒忌得发狂的李亚安的妻子,这让他对她的兴趣陡然猛增。,
  “你知道郑小优是因为什么理由请的假?”
  “听说是身体不舒服。好像是摔跤,把手摔坏了。我不清楚。”元元忽然自顾自笑了,“原来如此,看来李亚安还挺有办法的。”
  “你在说什么?元元?”岳程对她的话很感兴趣。
  元元笑着说:“我们那儿有个传闻,有人说,郑小优之所以能进电台,是因为她的老公认识我们台长。如果她真是通过李亚安的关系进来的,那李亚安的本事不小,因为据我所知,郑小优是业余大学的文凭,在我们这里,以她的文凭想通过正常招聘进来当秘书,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传闻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岳程相信,李亚安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老婆找一份好工作。
  “郑小优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挺漂亮的,可以算是个古典美人。瓜子脸,眼睛很大,嘴小小的,身材也不错,穿衣服也很雅致。是我们台里公认的美女”
  元元的心情略有好转,她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巧克力自己拿了一块放在嘴里,然后递到了岳程面前,“比利时巧克力,很好吃的。”
  “不用,我怕牙疼。”岳程摆摆手。
  “那你……带回去吃吧?”她的眼睛转了一下,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点头道,“好,等会儿我带走。”其实,他很想一出门就把巧克力丢到垃圾桶里,他倒不是故意要辜负元元的心意,他只是觉得陆劲不配她对他这么好。岳程决定到时候当着陆劲的面,把巧克力丢给路上的乞丐,以此来惩罚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谢谢你。”她低声说,脸微微有些发红,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太尴尬,她把话题又转到了郑小优的身上。
  “郑小优,其实可以说是我们那里工作最认真的一个,人也不坏,但坦白说,我不太喜欢她。因为我觉得,她太……一本正经了,很多不该她管的事,她都爱管,比如有人老迟到,她会去记录下这个人的迟到次数,然后上报给领导,她说她讨厌别人把违反纪律当作家常便饭,有一次,我跟小菲自己换班,结果小菲念错稿子了,大家都没注意,其实真的,播音中出一次错很正常,过去就过去了,谁会记得?但事后,她却在开会时,把这事拿出来说,意思是我们工作不认真,结果害得我跟小菲都写了检查,……”元元一边嚼巧克力,一边说,
  “你真的不知道李亚安是她的老公?”岳程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结婚了。有一次一个同事在办公室说,郑小优跟一个男人在外地旅游,样子很亲热,听说那个男人对她特别好,不是在很多旅游景点,都有那种晃晃悠悠的吊桥吗?郑小优很害怕,不敢走,是那个男人抱她过去的,后来同事们问郑小优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说那是她老公,我们这才知道,她结婚了。她平时都不戴任何首饰,连结婚戒指都不戴,大家都以为她是单身呢。”元元说到这儿微笑起来,神情中隐隐带着点羡慕,“后来另一个同事说,她也看见过郑小优的老公,她是在超市看见他们的,两人孕妇物品的货架那儿高高兴兴地说话呢,她听见郑小优问她老公,我要不要买件防紫外线服?她老公什么话都没说,就亲了她的脸。听了这故事,我们当时都很羡慕郑小优,真的,觉得她老公真的很爱她呀。”元元托着腮充满向往地叹了口气,但转眼,她的脸又板了下来,她“哗”地一下,利索地把巧克力盒重重盖上,然后扔进了茶几下层。
  “怎么啦?元元?”岳程问。
  “我自己吃!”她凶巴巴地答道。
  也好。没必要便宜那个家伙。
  “是啊,多吃巧克力容易发胖。这对他好。”岳程违心地说。
  “胖死活该!”
  岳程笑起来。
  “元元,那郑小优在单位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元元狠狠摇头。
  “她老是去指出别人的错,你说人际关系能好吗?当然,她做的都没错,说得也没错,但是……反正我觉得她好笨……太不会做人了,……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多得罪人吗?我想,要不是她认识台长,她肯定早让人挤走了。被她说过的那些同事都很讨厌她,肯定有不少人会去找领导那里说她的坏话。我是没说过,但是我相信很多人会去的。”
  她好笨。
  还没见面,就已经有两个人说她笨了。真不知道,这个郑小优到底笨到什么程度。
  
  相比之下,岳程更喜欢李亚安的家居打扮,青灰色的羊绒衫、带浅蓝色细条纹的白衬衫和米白色的休闲裤。岳程想,如果用温度来衡量的话,今天早晨在办公室里西装革履的李亚安是5度,而现在穿着休闲裤的他则可能超过了15度。
  传说中的李太太郑小优躲在李亚安的背后,她的一只手拉着李亚安的衣角。
  “这位是李太太吗?”岳程问给他们开门的李亚安。
  “是的。”李亚安微微一笑,把她从自己身后牵了出来。正如元元所说,郑小优长得非常漂亮,是个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巴的古典型美人,她穿着件又大又宽松的黑毛衣,长长的乌发一直流泻至腰间。
   “小优,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岳警官,他会问你几个问题,你们到书房去谈,我在客厅。”李亚安温和地对妻子说。
  郑小优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警觉地盯了岳程一眼,又把脸转向李亚安。
  “你不来吗?我不会说话,万一要是说错了……”她似乎很不安。
  “别担心,说错了,我来处理。”
  “亚安……”她握住他的手语带哀求,显然她很不愿意跟警察单独谈话。
  李亚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岳警官问什么,你照实说就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顾虑太多,说错了也没关系。”
  她望着他,仍然显得犹豫不决,李亚安道:
  “好了,带他们去书房吧,我在这儿等着。我就在外面。”
  拜托,只不过问几句话而已,岳程心里嘀咕,难道她以为警察会在她家书房欺负她吗!不至于要这么担惊受怕吧!
  “亚安……为什么你不……”她好像还有点不甘心,但是站在她跟前的李亚安似乎用眼神给了她一个警告,她看着他的脸,又磨蹭了两秒钟,才终于屈服,她低声说,“好吧。”接着,她把岳程和陆劲带到了书房。
  李亚安的书房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舒适,从窗台上的盆景、电脑椅上的绣花小靠垫到书架上的陶瓷小摆件,每个细微处都体现了一种女性的细致和情趣。
  她请岳程在软软的皮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
  “你们想问我什么?”她不安地看看岳程又看看陆劲。
  岳程正想提问,忽然发现陆劲正在端详书架上的几个相框,那里面好像放着李亚安和郑小优的合影。这家伙一直想要看李亚安和他妻子的合影,这回总算如愿以偿了。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你老公看上去好潇洒。”陆劲拿着其中一个相框走到郑小优面前。在那张照片里,两人都好像精心打扮过了,李亚安穿着件发亮的黑色西装,郑小优则穿件带花边的白色连衣裙,他们微笑着站在一架钢琴前,两人看上去都心情很好。
  “这是……去年我们结婚那天在餐厅拍的。”郑小优说,她的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容。
  “谁帮你们拍的照片呢?看上去好像取景有点问题……”
  “是餐厅的服务员帮我们拍的,他的技术大概有问题吧。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留下个纪念就行,我跟亚安不在乎这些。”她接过相框,低头看着照片,“那天亚安的这套新西装,是我帮他挑的,他很喜欢。”
  “你们结婚没请别人吗?”岳程问道。
  郑小优摇了摇头。
  “我父母都不在了,他又跟他母亲关系不好,早就不来往了,所以,我们就两个人结了婚,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很简单。结婚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她眨巴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温柔地朝陆劲笑了。
  “没请同事和朋友?”岳程又问。
  郑小优抬起头没有看他。
  “请人家来,人家还得送礼,再说我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至于亚安,他本来就很讨厌传统的婚礼。”
  “那这张呢?”陆劲又拿了另一个相框过来。
  在这张照片中,李亚安和郑小优两人站在一家旅馆门前,看背景不像在中国。
  “哦,这是我们度蜜月时拍的。我们去了一次韩国。”
  “我以为李医生度蜜月会去欧洲呢。”陆劲笑道,“他那么喜欢吃西餐的人。”
  郑小优笑起来。
  “是啊,他是想去欧洲,不过,我想去韩国,因为我看了韩国电视剧,对韩国很好奇。而且去韩国的费用要便宜得多。”她说。
  
  岳程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郑小优的档案资料。郑小优,原名郑雪萍,1983年出生,父亲郑海山原是一家国营大厂的技术员,1989年死于胃癌,母亲李林原是一家棉纺厂的女工,1992年下岗,之后在街道办的饮食店当收银员,2002年在外出途中遭遇车祸。
  郑小优的学历很简单,1996年从B区爱武小学毕业后,便考入了同一区的第三中学,在那里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业,2001年7月毕业。当年,她没有考上全日制大学,而是在S十精神卫生中心找了一份月薪800元的接待员工作。直到2004年,她才获得F大学夜大部文秘专业的大专文凭。
  岳程估计,郑小优就是在精神卫生中心当接待员时认识李亚安的。也许,还是李亚安资助她念的夜大学,因为看郑小优高中毕业时的家境,应该属于很不宽裕,不然按理说,高考落榜后,她应该会选择考中专,或复读重考,而不是选择出来工作。
  郑小优在精神卫生中心只呆了5个月。从2001年9月到2002年1月,之后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是空白。2004年7月她获得大专文凭后的第二月,开始在富地广告公司任文员,一年后,她跳槽至美国开乐广告有限公司任行政秘书,在那里又呆了两年,2007年1月,她进入广播电台担任总编室秘书一直到现在。
  “郑小姐,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李医生的?”岳程问道。
  郑小优抬起她那张俏丽的瓜子脸,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但她还是问答了。
  “我认识亚安好多年了。”她幽幽地说。
  “我们作过一点调查,你好像曾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过。”
  “嗯。”她道。
  “你们是在那里认识的吗?”
  “嗯。”
  岳程觉得她好像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那时候,你大概多大,郑小姐。”
  “我18岁,”郑小优的神情有些呆板,“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家里条件也不好,入容许我再念书了,所以就想找份工作。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亚安的。”
  “但你在那里只干了5个月。”
  “是的,那时候……有……有别人找我的麻烦,亚安看不过去,就让我不要干了,我们那时候,还没……特别好,后来他资助我上了夜大学,他,他说,没文凭找不到好工作。”
  “你那两年在哪里工作?”岳程问道。
  “我没工作,我一边上学,一边在照料亚安的生活。他希望我这样。”郑小优说。
  看起来,那两年,完全是李亚安在养活她。
  “郑小姐,我想问问你关于一封信的事。”岳程决定暂时把3月10日核对李亚安不在场证明的事放在一边,他觉得这可以暂时让她放松点,他看得出来,刚刚的那些问题让她很紧张。
  “一封信?”郑小优好像很茫然。
  “你不知道?”
  “自从请假后,我就没去过单位。”
  “你的同事没告诉过你吗?”
  郑小优轻轻摇了摇头。岳程想,也对,像她这样会在会议上公开揭同事短的人,在单位一定没什么朋友。试想,如果他有个这样的同事,估计他也会敬而远之的。
  “是封什么信?是给谁的?”她注视着他,神情紧张地问道。
  岳程笑了笑,温和地说: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办理一起连环凶杀案,那个凶手也许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他故意寄信给新闻媒体,他也寄了封信给电台,收信人是你。”
  就好像有人霎时扼住了她的脖子,她瞪着他,竟然张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瞪圆眼睛,说:“给,给我的?”
  “是的。”
  郑小优不安地朝书房门望去,岳程很担心她会突然冲出去找她的守护神——李亚安,但是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这个凶手要寄信给我。他难道认识我吗?”她把目光转向别处,一脸忧郁地说,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眼睛发亮地盯着岳程,“他是什么时候寄信给我的?有没有提起我?”
  
  她想到了什么?
  “没有,他没有提起你。”
  “那么他为什么要寄给我?”接下去的这句话,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我们也想知道。”岳程谨慎地说。
  她低下头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又朝书架上的小摆设看去。
  “在你请假之前,你有没有接到过比较奇怪的信?”岳程打破了沉默,问道。
  她摇摇头。
  “我接到的都是很普通的听众来信,大部分都是对各栏目提的建议和意见。”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前方,她好像在想别的事。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是问不出什么了。
  “你认识容丽吗?”岳程换了个话题。
  “容丽?”她别过头来看着他,“我认识她。她可以算是……亚安的朋友。”这时候,她又情不自禁朝书房门望去。
  “可以算是……?”陆劲插了句嘴。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磨蹭了一会儿才说:
  “亚安叫我不要理她。”
  “为什么?”岳程觉得她的回答大有文章。
  “她经常来电话,有时候也会到我们家来,亚安不在,就找我聊天,我……我不太喜欢她,”大概是觉得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对丈夫朋友的不满有些欠妥,但又不想撒谎,所以她说话显得吞吞吐吐的,“容丽,她,嗯,她老是问我一些我跟亚安的私事,看上去,好像很关心我们,有一次还送……那种东西给我,我,我不好意思说她,她毕竟是亚安的朋友,但是,我不喜欢她。”
  “那种东西是指什么?”岳程很疑惑。
  陆劲捅了他一下。
  怎么啦?岳程回头瞪了陆劲一眼,后者没有看他,微笑地问郑小优:
  “你最近有没有跟容丽一起吃过饭?”
  “吃过。”她点头道。
  “是哪一天还记得吗?”岳程问。
  她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情愿地说:
  “是3月10日中午,那天是星期一。”
  “郑小姐,你记得很清楚啊。”岳程道。
  她露出了生气厌烦的神情。
  “我是记得很清楚,那天亚安休息,我们本来说好去公园的,他那段日子很忙,好不容易才有空陪我。可那天中午,11点不到一点,容丽忽然来了,我们没邀请过她,是她自己来的。她还拿着水果和一些营养品,没办法,我们只好请她进来坐了。本来我们也不想请她吃饭的,但是她说话一直没个完,我实在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也饿了,总不能我们吃我们的,不给她吃吧,所以,我只好说我来煮汤,让亚安出去买点外卖。但是,我把汤煮干了,锅也烧坏了,因为跟她说话,我把这事忘了。”郑小优懊恼说,“那个锅还是新买的呢。”
  “为什么不出去吃?”陆劲问道。
  “嗯?”她好像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没出去到饭店吃饭?在自己家弄多麻烦?而且你的手也不方便。不是吗?”陆劲指了指她的手。
  “是的,我的手骨折了,刚拆了石膏,医生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说。
  “你们那天为什么不出去吃饭?”岳程提醒她回答这个问题。
  “在饭店吃饭,我怕她会敲亚安的竹杠。她到哪里都爱点最贵的东西,有一次,她跟我们一起吃饭,一定要吃一个鲍鱼,而且问也不问一声,就自己点了,那么小的一份,要800多,到最后结账的时候,她说她没钱,是亚安付的帐。她好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郑小优说到最后一句,脸上的怒意已经非常明显。
  “不过我觉得李医生是很精明的人哪,为什么他要甘愿替容丽付账?”陆劲笑嘻嘻地轻声问,“会不会他们以前是男女朋友?而李医生没告诉你?”
  郑小优瞪着陆劲,好像被施了定身术,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我相信亚安。”她道。
  “李医生肯定否认了他们的关系,对吧?”陆劲用半带玩笑的口吻说。
  “他们只是认识。以前因为容丽人头熟,亚安请她帮过不少忙,但是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但是我知道李医生以前可是个风流才子,说不定他们有关系,却没有告诉你呢?”陆劲微笑着注视着郑小优。
  岳程以为听到这句话郑小优会发火,但没想到,她居然很平静。。
  “亚安年轻时是有不少女朋友,这我知道,但其中不包括容丽。我才不信容丽说的那些,更不相信她会喜欢我。”
  “容丽说她喜欢你吗?”岳程奇道。
  郑小优重重点了点头
  “嗯,她说她特别喜欢我,想跟我作朋友,还让我认她当大姐。但是,她做的那些事,问我的那些话,实在没办法让我把她当成一个大姐。我都觉得她……她不正派。对!就是不正派。我觉得她有病!”
  想必,容丽可能经常向她打听他们夫妻间的私事,这一定让性格文静保守的郑小优感到非常难堪。这时,岳程蓦然想到,郑小优刚刚说的“那种东西”会不会跟夫妻生活有点关系?,怪不得陆劲要捅我。
  “你刚刚说,容丽曾经送给你‘那种东西’指的是什么?”他还是准备问一下,一问完,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陆劲,发现后者在偷笑。
  郑小优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这我不想说,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有病!”她坚决的口气里含着怒意。
  算了,不说也罢,估计就是如他所猜了。
  “那么,容丽到底是怎么跟你说她跟李医生的关系的?”岳程问。
  郑小优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她说,他们……有过关系,还说要不是因为我,亚安会跟她结婚的,她说她等了亚安很多年,还为他打过胎,想不到,他最终还是找了年轻的女人。她说的时候,还哭得很伤心。那天晚上,为了她的这些话,我去质问了亚安,亚安非常生气,当场就打了个电话给容丽,要跟她当面对质,结果,那个容丽在电话里居然全变卦了,她说她是跟我开玩笑的,想看看我对亚安是不是信任……”郑小优充满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本来这件事后,我不想再理她了,但她又是向我道歉,又是送东西给我,还老是打电话给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亚安叫我不要理她,但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郑小优朝书房门那边瞧了一眼,这次她好像怕自己说的话会被客厅里的李亚安听见,“我觉得她好像在暗恋亚安。”她轻声说。
  
  20分钟后,他们结束了跟郑小优的单独面谈,郑小优像脱逃牢笼的小鸟一般,把他们抛在脑后,飞快地推开书房门冲到了客厅,她奔到李亚安面前,抓着她的衣襟说:“亚安,那个……那个凶手给电台的信,是寄给我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紧张、焦虑和不安。
  听了这句话,李亚安先是愕然,继而马上脸色变得铁青。
  “是寄给你的?”他问道。
  “是的。是岳警官说的。”郑小优回头看了岳程一眼,像是要他证明自己说的话。
  李亚安冰冷的目光朝他射来。
  “凶手把信寄给了我太太?”他充满敌意地问道,好像岳程就是那个寄信给他太太的凶手。
  “是的。”岳程道,心里觉得这种敌意有点莫名其妙。
  李亚安眼神呆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过了好久才说:
  “希望你们警方能尽快将这个凶手抓拿归案。我真想看到他被绳之以法。”他的每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上去,他真的对这个写信给他太太的凶手恨之入骨。
  不至于吧。岳程忍不住要替一号歹徒说句话了,人家只不过是在信封上写了一个你太太的名字而已。他听到陆劲在问:
  “凶手会不会是暗恋你太太的人?”
  李亚安注视着他,冷冷地说:
  “陆劲,我本来想请你吃布朗尼的,但就因为你这句话,你失去了这个机会。”
  这句话似乎给了陆劲不小的打击,他的脸一呆,失声问道:
  “是哪家店的布朗尼?”
  “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家店。我是照你给我的地址去买的。”
  陆劲充满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太小气了。好吧,不要紧,我认了。”
  李亚安没说话,他看上去心情很坏,似乎还沉浸在太太的芳名被盗用的狂怒中。
  但岳程实在觉得李亚安好像没必要为此大为光火。
  “李院长,凶手并没有在信里提到你太太,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太太会因此受连累。”岳程道。
  这句话似乎让李亚安好受了一些。
  “是吗?”他点点头,解释道,“也许是因为她前不久刚刚被人袭击过,所以我们对此比较紧张。”他声音的后半段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郑小优的脸上,好像在试图安慰她,“我们一直怀疑是有人故意要跟她过不去……”
  “故意?”这让岳程有些意外。
  “她被袭击的时候,是晚上9点多,时间并不晚,楼道里还有别的居民进进出出的,但那个人好像就专等着她……”
  “别说了,亚安,别说了。”郑小优拉住了李亚安的手。
  李亚安低头看了她一眼,住了口。
  “你太太身体好点了吗?”岳程看见郑小优的眼睛湿润了。
  “她的手臂要过两、三个月才能恢复。”李亚安注视着眼含泪光的妻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伸出胳膊,把她搂在了怀里。
  “骨折恢复总需要一段时间的。”岳程知道郑小优真正难过的原因不是骨折,而是失去了她跟李亚安的孩子。不过,再怀一个不就是了?岳程觉得这对夫妇的悲伤似乎有些过头,但又不像是假的。
  “有些伤,是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的。”李亚安神色黯然地对岳程说。
  “李医生,不要那么悲观嘛,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的。童雨还年轻。”陆劲劝慰道。
  童雨?!这名字让岳程浑身一震,他禁不住回头去看陆劲,他发现后者正死死盯着郑小优的侧面,而她,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恐惧,正依偎在李亚安的怀里簌簌发抖。
  “陆劲,我的太太叫郑小优。”李亚安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愠怒。
  “对不起,我叫错了。”陆劲道,“谁让你用布朗尼刺激我?我的意思是,孩子还可以再生的。李医生,李太太还很年轻。”
  李亚安冷笑一声,道:
  “我有这一个孩子就够了。”说完,他俯身吻了一下妻子的头发。
  
  “你刚刚叫她童雨!”一走到大街上,岳程就停住脚步回头质问陆劲。他知道,多年前,陆劲见过童雨,而且,陆劲也算半个画家,应该有记住相貌特征的天赋。虽然岳程手里也有一张童雨的表姐李小丹提供的照片,但照片里的童雨才十五、六岁,他实在看不出刚刚见过的郑小优跟照片里的单眼皮少女有什么相似之处。“她是童雨吗?”岳程充满怀疑地问道。
  “我说不好,只是觉得她的侧面有点像。尤其是下巴的地方。”陆劲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你的记性可真好,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记住人家的下巴长什么样。”岳程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肩膀的轮廓,每个人的背影其实也有自己的特征,很少能找到两个从背后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人。但是,我不能确定,就像你说的,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确实记不住了。”陆劲笑着说,“其实我是唬他们的。”
  “你不觉得姓李的刚刚提到那封信的时候反应有点过度了吗?”岳程想到李亚安咬牙切齿的表情。
  “是有一点。”陆劲若有所思,“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我坐牢时,有个牢友就因为一个邻居在马路上拍了下他太太的肩膀,他后来就那个人砍死了。虽然我不觉得李亚安是这种小题大做的人,但是如果他真的特别喜欢他的小太太的话,这样表现也没什么不正常的。”陆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那流产的事呢?他们就不会再生一个?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在他们家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就是这一点我觉得很奇怪。而且,他们的悲伤好像不是装出来的。”
  “会不会是从此郑小优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陆劲没有回答,他看了下腕上的电子表,提议道,“已经五点了,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我不吃蛋糕。”岳程事先声明。
  “好,就吃大排面吧。”陆劲顺从地说。。
  “嘿,你怎么突然改吃咸的啦?”
  “因为便宜啊,我身边钱不多了,吃蛋糕太贵了,得省着点花。”陆劲摸了下自己的口袋,好像生怕里面的钱会飞出来跑掉,他接着说,“我对郑小优说的一点印象特别深,她说容丽到饭店点了鲍鱼,还让李亚安付账。”
  岳程听出陆劲的口气里竟然带着几份欣赏。
  “李亚安不付账怎么办?三个人中总要有人付账吧。”
  “是的,我知道。在那种时候,的确是没办法,但是,容丽这么做很过分,她好像是在跟李亚安胡搅蛮缠,所以,我怀疑容丽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她也许真的跟李亚安不止是同事关系,至少没那么简单,也许她追求过李亚安吧,也许他们还真有那么点接触……不然,她凭什么这么做?”
  “你是说真刀实枪的?就像她对你那样?”岳程想到了元元使用过的这个词。
  陆劲横了他一眼。
  “关我什么事?!”陆劲忽然提高了嗓门,他恼火地说,“容丽这个花痴!不知道她跟元元到底说了些什么!什么真刀实枪?”他回头轻蔑地扫了岳程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做真刀实枪!你知道吗?!还问人家‘那种东西’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做真刀实枪!”
  “就是赤裸裸地求爱!我知道。”岳程平静地说。
  陆劲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是想说……”
  “她总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吧?她对元元说她跟你那个了?她照顾你的时候,你不是在受伤吗?元元不会傻到真的会相信她的话吧?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那是在监狱!她吹牛前也得先打打草稿。”岳程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因为陆劲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
  “你说的有道理。”最后,陆劲终于心悦诚服地点头道。
  “所以,我觉得容丽让李亚安付账,又跑到他老婆那里去胡说八道,原因有二,一是她暗恋李亚安,仗着自己帮过李亚安的而忙,李亚安不好意思对她太冷淡,就拼命想挤进李亚安的生活,二是,李亚安让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她吃定李亚安不能拿她怎么样。我觉得李亚安根本就拿容丽没办法。”
  “把柄……”陆劲眼睛发亮。
  “我准备先查一查李亚安的财务情况。我想知道,一个心理医生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心理医生可不比外科医生。收到红包的机会可不多。”岳程道,他看见陆劲朝他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要钟明辉的档案记录,你什么时候给我?”陆劲问道。
  “你问的是,全市所有钟明辉的档案记录吧?回去就能看到。”
  陆劲的眼珠左右移动了两下。
  “岳程,我准备走近路。”他道。
  “走近路?”
  “一号歹徒好比是你家,现在有好几条道可以到那里,但这些路都是新辟的,虽然我知道沿着其中任何一条走下去迟早会到,但我始终认为,旧的那条才最近。”
  “旧的那条?”岳程很困惑。
  “这条道的名字叫做——钟明辉。”
  
  21.钟明辉是谁?
  
  岳程一回到家就收到下属传来的几条消息,一,金小慧自己会开车,驾照是两年前取得的,在取得驾照之前,她购买了一部黑色马自达,虽然她很少开车上班,但她曾向同事吹嘘过,她自己曾最远开车至江西。经证实,她陈尸的那辆车正是她本人的车;二、已经找到罗秀娟被害路段的清洁工,该清洁工称,他没有报过警,因为他发现尸体时,已经有警察到达现场了。他每天上班的时间是清晨5点。三,容丽的确有个堂哥叫容保国,此人也的确是宜康医疗器械厂的厂长及法人代表,但金小慧的15万并没有进入该公司的任何一个账户。四,据容丽的邻居反应,今天上午10点半左右,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进入过容丽的家,有人看见他匆匆离开,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和一束花,但没人注意他离开后去了哪里。
  岳程在心里分析了一下这几条信息。
  首先,那辆车如果真是金小慧本人的,那么金小慧很可能如他所料,跟凶手约好在中途见面。由于自己开车太醒目,凶手到达约定地点,很可能乘坐公共汽车,要不就是把车开到一个中转站,乘公共汽车赶赴现场,杀人后,再乘公共汽车返回停车地点,开车回S市。所以,现在有必要查一下通往农场的公交线路,和公交站点。
  第二,清洁工的上班时间是清晨5点,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冒用清洁工的名义报了警,这个报警人,既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一个惊慌失措的过路人。所以,有必要再听一遍那个报警的录音电话。
  第三,如果,金小慧的15万元没有进入公司账户,那很有可能就是被容丽和她的堂哥吞了,但这只是猜想,所以,需要核查一遍两兄妹的个人账户,并对两人分别进行询问。
  第四,容丽的话有一部分属实,那个民工肯定是被雇用的,所以可以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找一下有没有这样的人,同时也可以向附近街道的商家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民工的离去路线。
  岳程整理好思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怎么啦?”坐在他对面的陆劲好奇地看着他。
  岳程把刚刚获得的四条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和决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陆劲。
  “你分析得不错。”陆劲笑着说,“只不过,这四条路可能都是死路。第一,要在一个长途公汽车站调查一个陌生人是否来过,简直就像大海捞针,我不相信有人会记得,就算有人说自己有印象,你也不敢相信。第二,报警的人,就算是凶手本人,你通过这个报警电话又能知道什么呢?元元几年前就告诉我,她在地摊上买过一种叫变声器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声音,花10元钱就可以让警方搞不清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所以,这也是一条死路。第三,那笔钱虽然没进那家厂的户头,但并不能证明,金小慧这笔钱就是被容丽骗走的,也不能成为谋杀动机,即使你知道这里面疑点重重,也很难抓住对方的把柄,因为对方早有准备。容丽完全可以说,她跟金小慧是好朋友,经她同意,她才暂时保管这笔钱的,她还可以说,工厂已经要向金小慧提供相关的投资证明,我相信他们肯定提供了,如果容丽正是为此谋杀金小慧的话,那他们肯定已经事先作好了应对警方核查的准备,因为他们知道警方迟早会找到他们的,所以这条信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还要我说下去吗?”
  岳程被陆劲说得脑袋发胀,四肢乏力,什么话都不想说。
  陆劲继续说道:
  “至于最后那条。哈哈,那个建筑工人,不知道警方找到他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但是即便找到了又怎么样?也许他会说,是一个戴着大胡子的男人叫他上门抢花的,或者,他还记性不好,智商很差,他根本不记得是谁雇用他的了,也记不得那个人的长相和说过什么话,……到时候你们可怎么办?”陆劲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岳程横了他一眼,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塞在嘴里,点上了,接着,拿起手机随意拨通了某个电话。
  “元元,陆劲有话跟你说。”他对电话说了一句,便把电话递给陆劲。
  他很高兴地看到,刚刚还一脸得意的陆劲,现在马上换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哼!你这死罪犯!叫你猖狂!我终于找到了治你的办法。
  “快接啊。”他催促道,一边又对电话那头说,“元元,你别急,他刚上完厕所,总得先把裤子穿好,再来接电话吧。”
  陆劲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了电话。
  “元元,其实,我刚刚在……洗手,”陆劲低声解释道,但他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喂,喂,……元元,元元……”他朝着电话里喊了几声,对面没反应,他慢慢抬起头,盯住了岳程,后者早已经拉开大嘴笑了起来。“有你的,警察骗人!”陆劲用手机指着他,气哼哼地按断了电话。
  “警察骗犯人,那不叫骗,那叫兵不厌诈。”岳程笑道,他现在心情好了起来。
  “有本事去骗歹徒啊,别骗我。”
  好吧,继续讨论案情。
  “我知道,你是不会去找什么建筑工人的,你会在那里等着,看容丽是不是会被杀死,然后以此来判断她是不是一号歹徒,对吧?。”岳程有气无力地问道。他觉得这真是典型的杀人犯逻辑。
  
  “虽然不太厚道,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方法。这样我们就可以少一个嫌疑人了,而且是彻底的,毫无疑义地少了一个嫌疑人。可惜……算了。”陆劲笑着摇摇头,“所以,我说这几条差不多就等于是死路,当然也不是毫无希望,只不过,离希望太远。”
  “那你近路呢?”岳程想到了陆劲在吃大排面之前说的话,“钟明辉的档案,研究得怎么样?”
  陆劲自回来后,就开始研究“钟明辉们”的档案资料了。
  岳程向陆劲提供了本市从1900年至1998年出生的所有叫这个名字,以及名字相近的人的名单,共45名,排除名字相近的,有12名叫钟明辉,全部为男性,其中5名已经死亡。
  “我有了点想法。”陆劲道。
  “什么想法?”
  “我今晚主要研究的是这5个死掉的钟明辉。”陆劲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复印纸。
  岳程把这五个钟明辉的挡案移到眼前。
  内容如下:
  1.钟明辉 1915年出生 教师 1990年病故 心脏病突发 户籍地址:B区松云路38弄1号
  2.钟明辉 1935年出生 工人 1991年病故 癌症 户籍地址:B区李村路245弄23号3楼
  3.钟明辉 1935年出生 职员 1994年病故 肝癌 户籍地址:C区大同路567弄2号
  4.钟明辉 1965年出生 职员 2001年猝死 病因不祥 户籍地址:D区丽池路334弄5号
  5.钟明辉 1994年出生 未成年 1997年猝死 跌入窨井 户籍地址: D区海南路58弄7号
  
  “你看出什么来了?”岳程什么也没看出来。
  “歹徒一开始跟我通信时,曾经用过一个具体的地址,我记不得是什么路了,信封也早就丢了。我想说,他既然有把握能收到回信,这说明他一定就住在钟明辉附近,或者跟钟明辉有一定的交往,也许还能随意出入他的家。具体地址我虽然记不得了,但我有印象好像是B区。”陆劲指了指名单上的前面两个名字,“这两人是B区的。”
  “健在的钟明辉中难道就没有在B区的吗?”岳程看了一眼被扔在一边的另一张复印件。
  “歹徒最开始的几封信,都是在85年至86年这两年间写给我的,也就是在那几封信里,他用了B区的那个地址。而在活着的钟明辉里,有两个是B区的,但一个是87年出生,另一个是90年出生的,所以,歹徒不太可能跟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岳程又仔细看了一遍钟明辉的档案资料。
  他拨通了下属王海东电话。
  “什么事,头儿?”小王的声音响亮地从电话里冒了出来。
  “你还在局里吗?”
  “在。”
  “立刻帮我查一下两个人的亲属,我马上就要。”
  没过5分钟,王东海就把B区两位钟明辉的近亲报给了他。
  “1990年去世的钟明辉,只有一个女儿,叫钟慧琴,62岁,她的户籍地址是松云路38弄,她跟丈夫都健在,他们有两个女儿,都已经成家。1991年去世的钟明辉,他的老伴在99年病故,他有一个儿子,名叫钟海平,现年43岁,是S市圆珠笔厂的工人,目前病退在家。户籍地址也是李村路245弄23号。”
  “干得好。”岳程赞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怎么样?”陆劲问。
  “都有亲属,我明天就派人去户籍地,希望能尽快找到他们的亲属。”岳程知道户籍在那里并不代表人就住在那里。
  陆劲点了点头,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你能不能给钟平的太太打个电话?”
  “你想问什么?”
  “我就想问问,那个小孩钟明辉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岳程一愣。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那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陆劲若有所思地说,“我其实一直在想钟平最后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没想到……原来是你,’他还说他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岳程也曾经为此困扰多时,现在他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陆劲,我上次问过你一个问题,我问你,很多年前认识的人,多年后,如果这个人改变了打扮,你还是不是能认出来,你当时说,如果交往不深,很可能完全认不出来,需要对方提醒才能忽然醒悟……这是你说的吧?!”
  “对,我差不多就这意思。”
  “我一开始想到的是钟平嘴里说的这个老朋友,会不会是他在安徽的老同事,但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跟我们这个案子有关的一个人,但是我不能肯定……”
  陆劲眼睛一亮,他顺手在复印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你是不是想到了这个人?”陆劲问道。
  岳程看着那个名字,不由地露出微笑。
  “对,就是这个人。虽然他死了,但是他的死我觉得很值得推敲。我记得歹徒信上说过一段话,写信的日期跟这个人的死期很吻合。1996年,……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次那个黄山下面的小镇,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
  “鹿角镇。”陆劲笑着用手指摸摸下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歹徒那时候就盯上钟平了,他一定很想知道钟平到S市后,会住在哪里。但是钟平是没有S市户口的,我不知道钟平的老婆有没有户口,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在外地工作后,就会把户口迁到外地,比如我父亲……”陆劲说到“父亲”这两个字时,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好像是故意不想让岳程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岳程看过陆劲的口供和档案资料,他知道陆劲的父亲因为离婚不成,曾经企图勒死陆劲泄愤,而且就是因为这位父亲对家庭的不闻不问,导致陆劲的母亲不得不靠非常手段养活自己的儿子。所以,岳程知道,陆劲在心里对这位父亲一定是充满怨恨的。岳程每次一想到陆劲在向李小月诉说母亲的秘密时,那浑身打颤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对陆劲说,兄弟,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帮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但是,我至少可以扶你一把,也可以请你喝杯啤酒。
  “要不要喝杯啤酒?”他问道。
  “啤酒?”陆劲很诧异,他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岳程自己去拿了一小瓶冰啤酒出来,他对着瓶口喝了一口道,“你是想说,假设钟平和他老婆在S市都没有户口,那歹徒要找到钟平就非常困难,所以,他给他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为的就是将来能通过孩子的户籍登记,在S市找到钟平。我想也许钟平说过,这孩子是可以在S市报上户口的。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在孩子出生前,钟平经常去鹿角镇,所以那个名字很可能就是那个死人取的,也许一下子给了他好几个名字,他们的关系不是一向不错吗?钟平还带土特产去看他呢……呵呵,”岳程看见陆劲的心情似乎稍有好转,便道,“我还是快点打电话给钟平的太太吧,我实在很好奇。”
  “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也许名字只是个巧合,而且现在的钟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名字的来由。”陆劲对此也没把握。
  “试试看吧,现在的钟太太以前是钟平在安徽的同事,他们早就有往来了,钟平很可能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毕竟这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大事。”
  岳程拨通了钟平家的电话。
  “你是……”电话那头响起钟平太太虚弱的声音。
  “我是昨天跟你联系过的C区警署的岳程。我们在超级市场见过面。”岳程道。
  “哦,你是岳警官。”她似乎想起来了。
  “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不过,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钟平太太低声说。
  “钟平有个儿子叫钟明辉,你知道吗?”
  “小辉?……他已经死去好多年了。”这个问题显然让钟太太很意外。
  “他是1997年出事的,我知道。”岳程顿了一顿,问道,“你知道,钟明辉个名字是谁取的吗?”
  “这个……”
  “请好好想一想。”
  隔了大约一秒钟,钟太太才回答:“我记得好像是那个警察给取的,就是办理老钟哥哥案子的那个警察。他叫什么,我不知道。”
  我知道,岳程想,他叫曾红军。1996年死于家中的浴室。
  
  第二天,在广式早茶厅,简东平一看见元元就问道:
  “今天的晨报你看了没有?”
  “我已经N年没看晨报了?怎么啦?又有卫星上天了?”元元望着面前还在冒热气的鲜虾云吞面,一点胃口都没有。
  简东平把一张报纸摊在她面前。
  “你看这个。”他指指报纸的左下方。
  元元一看,原来是一则广告,占用了报纸八分之一的版面,内容是:
  “物品已从星河路28号运出,因送货人不小心,遗失了送货地址,请收货人主动联系。电话号码:×××××××,联系人,陆先生。”
  “这是不是你老公登的?”简东平表情凝重地问道。
  老公!一听到这两个字,元元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知道!”她板着脸答道。
  “我觉得肯定是他们,你上次跟我说起过那个‘星河路28号’,金小慧被杀后,她身上留的条子里就有这个地址。”简东平若有所思,“看来,他们是想引诱一号歹徒跟他们联系。”
  “哼,不管我的事。”
  简东平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问道。
  “怎么啦?你们两个吵架了?”
  元元真想把她跟陆劲之间发生的事一古脑儿都告诉简东平,让他给她出出主意。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到电台去诉说自己的心事了,那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无聊,而是因为实在是为这些事烦恼不已,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身边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简东平又问了一遍。
  他分手分得那么决绝,只有我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可是这事可真难启齿。
  “Jsmes,他要跟我分手。他觉得这样对我更好。”元元说完这句差点哭出来。她心里喊道,死陆劲!我恨你!
  简东平拿着叉烧包,停在半空,他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瞅着她,问道:
  “为什么提出分手要在洞房之后?在那天之前,他就应该想到跟你在一起其实是害了你,但我看他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跟你分手的意思,就连路上的野猫都看得出来,他是想跟你在一起的……”他咬了一口叉烧包,又喝了一口鱼丸汤,问道,“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元元低头不说话,她很想把碗里的几个大云吞全都塞进简东平的嘴里!叫你再猜!叫你再问!
  可惜简东平一点都没看出她的怒气和尴尬,也许看出来了,但根本不在意。
  “我记得你说他哭了,一般男人不会在这种事成功之后哭的,他是不是……”简东平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等他再开口时,他换了一种口气说话,“其实我想,以他那天的状态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很正常,但对他来说,也许是个致命的打击,因为他觉得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的心情我能理解。”简东平充满同情地说。
  该死的James!元元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同时,她又觉得心里一松,至少现在她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无意中说露他的秘密了,因为秘密已经被James揭穿了。该死的James!我真想灭口!但我又想听听一个男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难道失败一次真的对男人来说这么致命吗?
  “James!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可别生气,你……嗯……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低头用筷子拨弄着云吞面里的虾仁,轻声问道。
  简东平耸了耸肩,笑道:
  “坦白说,我也有过。其实,这对男人来说是很平常的,状态不好,身体太累,压力太大,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多想,很快就会好的。”
  “那……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要跟你的女朋友分手?”元元觉得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好意思。
  “我那次是因为旅游回来太累了,不能算,心里想,但力不从心。”简东平大笑,“当然,我也害怕,怕下次还这样,怕我女朋友看不起我。发生这样的事,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挫折感的,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妄自菲薄,所以仅只一次。”
  
  元元望着他,叹了口气。
  “他要是有你这样的自信就好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
  “他跟我的成长背景不同,再说,成年后,他又遭遇过两次重大的失败,一是他当年在广州曾辞职三年专心画画,但三年里只卖出过一幅画,这意味着他成为画家的梦想就此破灭。二是,他的女朋友不仅骗了他的钱,他的感情,还曾经在那方面讥笑过他,作为男人,他被全盘否定了。所以……”简东平吃了一个鱼丸,“对于像唱针一样敏感的他,这件事可以说是灭顶之灾,他想跟你分手,很正常。他觉得没脸见你了,你的出现只会提醒他的失败,”看出她要反驳,他没让她说下去,“元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是ED的话……?”
  “他不是的!”元元恼火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
  “嚯,这么肯定,有事实根据吗?”
  “干吗告诉你?!”
  “那就是有喽?”简东平笑着咬了一口他的叉烧包,“直说吧,你今天找我来,又想让我帮什么忙?事先声明别让我去劝他,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当面揭他的短我可不敢,我还想留着我的小命吃肉圆呢!”
  元元被他最后那句话逗乐了。
  “放心吧,James,不会让你干这种高风险的事的,”她压低嗓门说,“我是想邀请你跟我一起玩一个抓歹徒的游戏。”
  “哦?”简东平眼睛一亮,问道,“你想怎么干?”
  “我打算冒充金小慧的朋友给他们四个人打电话,就说金小慧临死前,寄了封信给我,在信里提到了某某人,真正的凶手一定料不到会凭空冒出个金小慧的朋友来,他一定很想知道金小慧的信里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可以根据他们的不同身份,杜撰出四封不同内容的信来,”元元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就感到浑身血液沸腾,“如果是凶手的话,一定很想跟我碰头,拿回那封信,没准,他还会想……杀我灭口。”
  “那不是很危险?”但简东平的口气里却充满了期待。
  “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赴约,到时候你在暗处,我在明处,我们看看谁会来赴约。杀死金小慧的人,一定知道金小慧那天穿什么衣服,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总之,他一定知道一些,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我们就用这个来诱他上钩。怎么样?”
  简东平想了一想道:“你的办法不错啊,但……这么做会不会打乱你老公和警方的计划?”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那张报纸。
  元元把那张报纸折起来,丢进了自己的手提包。
  “James,你别忘了,他说要跟我分手。”元元道。
  简东平笑起来,他道:
  “元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James到底聪明,跟那个木头脑袋的岳程真是天差地别,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对简东平嫣然一笑。
  “James,你猜最后谁会来?”
  简东平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吐出了两个字:
  “陆劲。”
  
  22.元元的危险游戏
  
  容丽将一盒录音带塞在陆劲手里,悄声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东西。”她朝街道两边望望,“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呢!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昨晚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陆劲把手伸进口袋,把那盒录音带拿出来看了下,又放了回去。
  “他问我身体怎么样,装得好像很关心我似的,这下我是不会再见他了。”容丽撇了下嘴,又凑到陆劲的耳边说,“我告诉你,我发现我那里还少了一样东西,八成也是他拿走的,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他做不出什么好事。”
  “什么东西?”他一边问一边朝马路对面望去,岳程正在吉普车上打电话,他们今天准备去黄山脚下的鹿角镇拜访曾红军的亲属,岳程现在一定在联系。
  “是金小慧写给我的信。宋正义打过她之后,我让她去验伤,然后把验伤后的照片寄给我。前些日子,我还看到那封信呢,可昨晚突然发现不见了,我猜肯定是他拿走的。”容丽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他问道,“你看,姓舒的会不会去找宋正义的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难做人了。”
  陆劲知道那封信其实是元元拿走的,他笑了笑道:
  “我想应该不会,他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除非……金小慧是他杀的……”
  容丽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他们两个认识吗?”陆劲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问道。
  “当然认识。”容丽推了下鼻梁上的太阳镜,“有几次,我跟舒云亮一起吃饭,她也在。舒云亮看她的眼光色迷迷的,老是想办法跟她搭话。金小慧告诉我,舒云亮曾经单独去看过她,还请她吃过一顿饭,后来被我知道了,我当然没给这个死男人好脸色看。你知道这个不知廉耻的男人给我提出什么要求来吗?他说,我年纪太大,不可能再给他生孩子了,但是他又不想跟我分手,所以,他准备娶金小慧,等金小慧生完孩子,再跟她离婚,跟我结婚。”容丽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不瞒你说,我当时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唉,要不是后来他死乞白赖来求饶,我那时候就想把录音带交出去了。”
  “后来呢?”陆劲平静地问道。
  “他又改变主意了,说想跟我结婚,但我得同意他养个小保姆在家,先替他生个孩子。这男人想孩子都想疯了!”容丽叹了口气,又笑了出来,“他后来有没有再去找金小慧,我不知道,小慧没再跟我再提起过,不过就算这男人真的偷偷再去找她,我也不觉得奇怪。他有一阵子一直说金小慧身材长得好,还说她傻乎乎的,当老婆正合适。”
  陆劲没说话。
  容丽回头瞥了他一眼,担忧地问道:“陆劲,你说……我向那个警察提供的证据有用吗?能不能把姓舒的抓起来?这个警察会不会偷偷把录音带交给姓舒的?……我真怕……”
  陆劲连忙安慰道:
  “你不用担心,他跟舒云亮不一样,他是个好警察。至于你提供的证据是不是能证明舒云亮杀了人,这还得听了再说。我想你在录音的时候,一定也问过她一些问题吧,比如,她叫什么名字,几岁,男人叫什么……”
  容丽微微一笑。
  “当然,我问了她很多问题,你听了就知道了,她说得很清楚。”她忽然又露出看破红尘的表情,“不过,你说得对,……这只是一盒录音带而已,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伪造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把录音带交出来做得对不对,我都有点后悔了,其实我也许应该把录音带交给他,跟他和好,然后答应他的要求,跟他结婚,让他在家里养个小保姆……”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我真是脑子糊涂了,其实那天我根本不应该给你留条子,后来也不应该给你打电话,我是……被吓住了。我真的被吓住了,陆劲”她忽然回过头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把录音带还给我吧,陆劲,我后悔了,这种事……也许还是应该我自己去解决。”
  陆劲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容丽……”
  “还给我!我后悔了,你们根本帮不了我!呵,我真蠢,我怎么会相信你们?”容丽不由分说地从陆劲的口袋里抢回了录音带,丢回到自己的包里。
  她的突然变卦让陆劲也有些措手不及。
  “容丽你怎么啦?”陆劲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我后悔了!”她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陆劲跟上她,拉住了她的手臂。
  “容丽,你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忽然就清醒了!”她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凉地注视着他,“那个案子过去时间太久了,一盒录音带的证据又太微不足道,你和你的小警察用这个想把他抓起来,根本不可能!你们没这本事!所以我决定放弃了!如果我没能力跟他斗,就乖乖当他的女人吧!陆劲,他不仅仅是一个摔死孩子的杀人犯,他还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他随时可以收买你的警察小朋友,到时候,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劲站在原地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如果我有什么危险,谁会来帮我?是你吗?你连自身都难保,何况就算你有能力,你也不会来救我,你我连朋友都不算……”容丽的眼眶湿了,“不瞒你说,陆劲,我这辈子没什么朋友。”
  “我一直以为你朋友很多……”
  “互相利用而已。”容丽惨然地一笑,“其实我这辈子是很可悲的,活到这把年纪,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是一场空。有时候,我真想过普通女人的生活,有孩子,有丈夫,但是……”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没把刚才的话进行下去,而是说,“对不起,我对你女朋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因为我妒忌她。有时候,我会陷入幻想,难以自拔。”
  “你对李亚安的太太也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是啊。你别笑我,我有一个时期,疯狂地爱上了李亚安,我觉得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你知道我曾经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吗?”
  陆劲笑了笑,问道:
  “是什么?”
  “我把他药倒了,跟他发生了关系,然后用摄像机录下来了。呵呵呵。那时候他才30出头,有不少女朋友。”好像声带里装了个马达,容丽低声笑起来,笑了很久。
  “他一定气疯了吧。”
  “他至今都拿我没办法,我没还给他,他很怕这东西给他老婆看到。”容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的得意渐渐消失了,“其实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他能跟我在一起,但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我不敢把录像带拿给他老婆看,我不想把他惹毛,现在,他至少偶尔还会跟我一起喝杯茶,有时候,我想跟他做什么,他也会勉强接受,其实在他认识那个笨女人之前,他很少拒绝我,……”她转过脸来,打量了一下陆劲,“他跟你不同,他很壮实,肌肉强健,头脑也很发达,可惜便宜了那个笨女人……”她抬了下眉毛,好像对自己说了那么多感到很懊恼,“陆劲,其实我只想说,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我这辈子虽然花了很多心思,但从没得到过真正的感情,现在我老了,我不想再折腾了,跟舒云亮闹翻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这盒录音带,我收回。”
  容丽又想走,陆劲再度拉住了她。
  “收回就收回吧。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他道,“花里的毒是你自己弄的吧?”
  她一惊,站住了,但没有说话。
  陆劲说: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舒云亮不可能会做这样的蠢事,如果他要杀你,他有一百个方法干脆地解决掉你,他自己曾经是刑警,他是个行家,他知道怎么收拾现场,他完全没必要弄束花给你,这不是等于给你机会发现他的罪行,然后告发他吗?而且,就算他企图用花里的毒毒死你,他当晚自己就可以把花清理掉,完全没不必去雇用什么民工第二天再来抢花瓶,这太戏剧化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你自己弄的。”陆劲平静地注视着她,“那个建筑工人也是你雇的吧,还有你的昏倒,你头上的伤……你演了场戏,对不对?”
  容丽的脸上慢慢绽开笑颜,但仍然没有说话。
  “你的目的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吗?容丽?”
  “我贸然对你们说他要杀我,你们肯定不信,因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警察局长!可我自从发现家里的那盒录音带不见后,我就肯定他想杀我灭口。因为从那天起,他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变化,这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出来。有一次,我发现他在我身后瞧着我,样子很吓人。还有一次,他约我在茶坊见面,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宁的,他还恶狠狠地对我说,抓住我把柄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容丽笑着说,“我承认,我又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至少,这的确引起了你那位警察朋友的重视,不是吗?如果我不做这些,他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当然,我做得并不高明,我知道破绽很多。”
  
  陆劲温和地看了她一会儿,朝她笑了笑说:
  “容丽,我以前有个笔友曾经对我说,他不懂‘相对论’是什么,但是他很喜欢‘相对’这个词,”他发现容丽正充满兴趣地看着他,“他说,世界上的任何事其实都是相对的。他特别提到了‘破绽’这个词,他说,破绽也有相对性,对小儿科的罪犯来说,那也许是他的疏漏,而对聪明的罪犯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新的计谋。”
  容丽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你的朋友说得很有道理。”隔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跟这个朋友通了好多年的信,我女朋友刚背叛我时,他曾经写信提醒过我,他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他说,贱人的贱,旁边有个贝字,你要看好你的钱包。可惜,我没看好。我那时候,太想挽回她的心,我什么都愿意给她……”他望着她,“也许你不信,容丽,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
  容丽温暖的大手朝他伸了过来,她摸了摸他的脸,不知为何,他没躲开。
  “陆劲,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吗?”她眼神温柔,充满了慈爱,像晚年的宋庆龄,“因为你懂得感情,在我认识的人中,这样的人不多。”
  她的手指拂过他胸前的纽扣。
  “好好爱你的女朋友吧,我说妒忌她,其实是骗人的。我纯粹是恶作剧,想看看被人深爱的女人气愤的模样……其实,我没有喜欢你到那种程度,我对你只是喜欢,像喜欢一个可爱的弟弟那样的喜欢,像喜欢一个朋友那样的喜欢,当然,我也幻想过跟你有点什么,但那是我的惯性思维,我对每个长相不错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幻想,我控制不住,我脑子里好像有个小电影机器……我小时候戴一副眼镜,一年四季都穿一件蓝罩衫,18岁的时候,就有人叫我阿姨了。”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异常凄凉。“也许……幻想能令我能感觉离幸福近一些。”隔了好久,她才说。
  
  
  宋正义是在午休的时候接到那个电话的,当时他正在打盹,那个电话把他从梦中惊醒,他翻开电话,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
  “喂,哪里?”他懒洋洋地接了电话。
  “是宋正义吗?”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从电话里冒了出来。
  这声音很陌生,他猜想是他的某个病人或病人家属,但听口气又不像。
   “对,我是。”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个女人说。
  金小慧?!这三个字差点电话从他的手里掉下来。
  “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谁?”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奇怪,虽然他并不喜欢金小慧,更谈不上爱她,但自从她死后,他却经常梦见她,在梦里,她总是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刚刚被他打过,正蹲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一只手还颤颤巍巍地挡在胸前,好像是怕他再给她当胸一拳。说实在的,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最令他心动。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女人的口齿很清晰。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一紧。
  “找我有事吗?”他问道。
  “我才知道小慧已经死了。”那女人叹了口气。
  他没吭声。
  “小慧在临死前,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她停了一下,“她说起了你。”
  他心里一惊,随即冷冰冰地答道:
  “这不奇怪,我们曾经交往过。”
  “她去验过伤了,给我寄来了两张照片,她说,那是你打的。”
  他握住电话,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
  “她还说,你曾经威胁要杀了她……”那女人的声音慢慢由低转高,“她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不想在电话里说。我只想告诉你,看了那些照片,我觉得你是个畜生!我为小慧感到难过!我会把她的信和照片交给警方,同时也会发到你所在的医院!姓宋的!不把你搞得身败名裂!我就不姓张!”说到最后一句时,那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非常高昂凄厉起来,宋正义听得心惊肉跳,他真担心这女人的利爪会从电话里伸出来,抓破他的脸。
  “你姓张?”他在慌乱中听到了她的姓氏。
  那个女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声音越来越响。
  “畜生!是你杀了小慧对不对?!你这猪狗不如的王八蛋!除了会打女人,你还会干什么?!你是你妈生的吗?你妈从小是不是喂你厕所的尿才把你养大的?你妈是不是也让你打死了?你个臭王八蛋!我告诉你,姓宋的!……”
  他从办公桌前猛地跳起来,打断了对方歇斯底里的叫骂,低声吼道:“闭嘴!臭三八!”
  那个女人顿时闭上了嘴。
  “我不知道你今天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跟金小慧是交往过,但我连跟小手指都没动过她!”现在,他的脑子很清醒,金小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你这狗娘养的!”那女人骂道。
  他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相信有这封信。”
  “哼!”他冷笑一声,现在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不错,小慧已经死了,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他没有挂电话。
  “如果你想看到那封信,后天晚上8点。安庆路同北巷。”那女人声音低沉地说。
  他想争辩几句,想告诉对方,他是不会去的,但是,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
  
 “你说什么?她竟然药倒李亚安,然后拍下了她跟李亚安两人发生关系的录像,然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此相要挟?”岳程觉得这条新消息简直骇人听闻,可以上小报的头条了。但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亚安会乖乖付那800元的鲍鱼钱了。是啊,如果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妻子看见自己过去的丑态,他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身体的就是金钱的。相比之下,李亚安看来更愿意付出金钱。
  “她认为这是一种爱的表示。”陆劲在嘴里慢慢嚼着一块口香糖,似笑非笑地说,“我相信,她的确是因为太喜欢他才会出此下策。”
  “这哪是下策,这简直就是上上策!你不是说,在那之后,李亚安还真的跟她发生过关系吗?妈的,那她不等于成功了吗?”岳程真没想到,像李亚安这么自尊自大的人,背地里居然会窝囊到这种地步,连他一个旁人都为此感到脸红。
  陆劲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李亚安绝对不是一号歹徒。因为我相信,我们的歹徒先生是不会容许自己被要挟这么多年的。如果李亚安是歹徒,那他的被害人名单上应该有容丽的名字。”岳程说完这句话,感觉有种报仇了的快感。
  “岳程,你好嫩哦。”陆劲道。
  “妈的,你说什么?!”岳程有点明白为什么在监狱里,陆劲会遭到那样的暴行了,这多半跟他那张不老实的臭嘴有关,有时候,他的确很欠揍。
  陆劲笑道:
  “你不要以为,李亚安接受容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觉得是恰恰相反。因为容丽一定会全方位地伺候他,最大程度地满足他各方面的需求,所以,那对李亚安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而且还是免费的,这有什么不好?他们现在仍有关系,要挟是一方面,容丽真的给了李亚安实实在在的享受,那才是最重要的。很多男人是可以身心分开的。而且,这种身心分开,大部分时候都很快乐。懂吗?”看到他在眨眼睛,陆劲想了想道,“就好比,贾宝玉最爱林黛玉,但是在生活上,生理上,袭人才最令他开心。”
  妈的,从容丽居然说到了《红楼梦》,真的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陆劲的说教让他联想到了,陆劲站在黑板前上课的模样,他懒得搭理,冷冷问道:
  “他们现在仍有关系?”
  “应该是的。”
  “强。”岳程竖起大拇指。
  “不过,应该也只是偶尔为之。”
  “花瓶的事也是她自己弄的?她知不知道报假案也是犯法的?”
  “她是跟我说的,应该算不上报假案。”陆劲提醒道。
  “录音带也没给你?”
  陆劲“嗯”了一声。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岳程想到了自己的小姨,比母亲小10岁的阿姨,近几年处于更年期的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向人诉苦,自己说的话也是前说后忘记,容丽即便不是一号歹徒,也肯定是个进入了更年期的女人。
  “她很聪明的,别小看她。”
  岳程冷哼了一声。
  “对,她是很聪明,而且胆子很大,像她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一回头,看见陆劲拿出了几张复印纸,“那是什么?”
  “那四个嫌疑人的档案。”
  “你还没看吗?”他反问。
  “笑话!你5分钟前才刚给我!我怎么可能看过?其实你早拿到手了,就是藏着。”陆劲嘲讽道,“岳程,你去看仓库一定万无一失。”
  “少废话,你看你的。”
  陆劲低头看了起来。
  
  这几个人的档案资料,岳程早就看过了。内容如下:
  
  1. 舒云亮:1960年出生,现年48岁。户籍地址:C区海防路35弄7号。
  父亲舒友良,钢厂工人,母亲苏萍饮食店服务员,两人分别于1994年和1999年去世。1980年,从警校毕业,同年至F县公安局任普通警员,从事刑警工作。1998年,调入E区交警队任普通警员,1990年,生人E区交警大队副队长,1995年,调入B区警署任刑警队队长,1997年,任B区警署副署长,2007年,调入C区警署任署长至今。婚姻状况:1988年,舒云亮与顾雪洁结婚。2000年顾雪洁被查出患有肝癌,2007年,顾雪洁因病死亡。目前单身。
  2. 容丽:1962年出生,现年46岁。户籍地址:D区公平路30弄61号102室
  父亲容克东,粮油店职工,母亲王芹废品回收站职工。1974年,容克东在与其妻争斗中,脑溢血身亡,同年年末,王芹得鼻咽癌去世。容丽自此被叔叔收养。1977年,初中毕业后,到卫校学习,1980年毕业后,在S市第五人民医院实习,1981年转正。1990年辞职,经历不详。1997年1月进入S市D区社区医院当护士,1997年8月离职,1999年年初,进入S市爱康医院,2002年起任外科住院部护士长至今。婚姻状况:1997年8月跟赵天文结婚,1998年12月赵天文自杀,容丽至今未婚。
  3. 李亚安: 1968年出生,现年40岁。户籍地址:D区王家桥路342弄12号302室
  父亲李华小学数学教师,母亲袁海珍小学会计,1972年6月,李华患肺癌去世,同年12月,袁海珍与同事庄克勤结婚。1981年进入B区第四中学初中部,1983年进入B区第六中学高中部,1986年中学毕业,考入S市第一医科大学,1991年大学毕业,进入S市B区中心医院精神科,1995年升为副主任医师,1997年,在B区社区医院挂专家门诊,2001年进入唐山县精神病院任副主任医师,2001年4月参与S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建立,目前为唐山县精神病院副院长兼S市精神卫生中心心理咨询部主任。婚姻状况:2007年8月与郑小优结婚。
  4. 宋正义:1968年出生,现在40岁。户籍地址:C区羊川路100弄6号304室。
  父亲宋秉义医生,母亲刘丹商店工作人员。1985年,宋秉义与刘丹因感情破裂而离婚,宋正义被判给母亲抚养。同年5月,宋秉义同事郑丽花结婚,1987年,刘丹与商人屠刚结婚。1981年进入S市H中学就读,1986年中学毕业考入第二医科大学,1991年毕业进入S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1996年升为副主任医师,1999年调入S市爱康医院外科,现为该医院外科主任医师。婚姻状况:未婚。
  
  
  “看好了?”见陆劲从那堆资料里抬起了头,岳程问道,“什么感觉?”
  “如果一号歹徒授意曾红军给钟平的儿子取了钟明辉这个名字,那么曾红军的死也可能不是意外,也就是说,一号歹徒谋杀了曾红军,这点你同意吗?”
  “我同意。”岳程点头。
  “那么只要查一下,1996年谁有可能在曾红军身边就可以了。其实,单从时间上看,我觉得一个人最有可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岳程道,“这段时间,只有这个人是空白,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但并不能就此肯定是这个人杀了曾红军,因为保不准其他人请了假,我已经找人去调查过另外三人在那段时间有没有请假记录了,可能时间太久了,没查到。”
  “那也没办法了,只好拿着照片过去问了。”陆劲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B区的两个钟明辉你派人去调查了吗?”
  “今天一早就派人去了。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我们的广告登了之后,歹徒先生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很高兴的。歹徒最喜欢钱了。”陆劲又拿起那四个人的档案看了起来。
  
  舒云亮是在下午两点接到电话的。
  “喂!舒云亮!”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地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听声音有点耳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女人不是容丽。
  “是谁?”他定了定神,问道,最近对陌生的电话,他有点犯怵。
  “认识金小慧吗?”
  金小慧?他当然认识,那个身材不错的女人,可惜……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道。
  “我是小慧的朋友。她死了。你应该知道吧。”
  “这……有所耳闻。”
  “她临死前给我写了封信,在信里面她提到了你……”
  “你说什么?”
  “真想不到,你一个堂堂的警察局长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啧啧啧……”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说什么?金小慧在临死前曾经给她写过封信?
  对了,好像听容丽说起过,金小慧这女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写信,她在给陆劲当义工的时候,就曾经不断给他写信。
  可是,这女人在信里写到了我?她会说什么?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妈的,她会不会跟这女人提起那天的事?
  “这位小姐……”一想到这事,他就感觉额头出汗了,他禁不住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位小姐,你贵姓?”
  “我姓张。”她冷冷地回答。
  “小慧……”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对方就恶狠狠地打断了他。
  “别废话!我手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想要,就后天晚上8点,在安庆路同北巷见面。”
  “喂……”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后天晚上9点,在同北巷见面。
  同北巷在哪儿?金小慧到底跟对方说了什么?
  他想喝水,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把茶杯打翻了,茶水迅速在他的办公桌前蔓延开……
  
  
  容丽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喂,是容丽吗?”那个男人在电话那头问她。
  “嗯,是我。”她毫无热情地回答道。
  她猜应该不是病人或病人家属,听口气不像。
  “金小慧认识吗?”
  金小慧?容丽感觉自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你是谁?”这三个字就像一个控制不住的喷嚏,自己冲了出来。
  “嗯……我是金小慧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还有男性朋友。”她直言不讳地说。
  “我是她的同学,我是审计公司的,关于财务方面的事,她经常来请教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姓王。”这个男人温文尔雅。
  “姓王?……我没听说过。”她镇定地说。
  “没关系,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前两天收到她的一封信,今天我打电话给她的单位,本来想跟她说点信里的事的,但是她的同事说,她已经死了。我真没想到……”这个斯文的男人似乎觉得说出下面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我突然发现,这封信,是她临死前写给我的,邮戳日期是3月9日,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信里的内容,就很有点意思了。”
  邮戳是3月9日。难道是她离开家时寄的信?
  “我奇怪,为什么你会打电话给我?王先生。”容丽轻轻拂过额前的头发,并朝身边走过的一个同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知道打电话给你很冒昧。如果,她的信里没提到你,我当然不会……”那个男人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坦白说,我觉得她的死跟你有关,容小姐。”
  你干的!就是你!你这个赔钱货!肯定是你!从小到大,容丽就是听着这样的指控长大的,她自12岁那年父母双亡,住进叔叔家后,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指控,无论什么事,不管是打碎碗还是把米饭掉在了桌上,婶婶都会把这些怪在她头上。在有过无数次挨打的经验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被恶意攻击时,应该首先弄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真实意图,而不是为自己争辩。比如婶婶当年冤枉她摔碎碗,其实是在惩罚她花了他们家的钱。那么这个人指控她,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决定先保持沉默,看看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
  那个人没等到她的辩解,似乎也没觉得意外,过了一会儿,他说:
  “如果你对那封信感兴趣的话,后天晚上8点,到安庆路同北巷来……”
  容丽想开口,但又止住了。
  许久许久,两人都不说话。
  最后,她终于听到对方“喀嚓”一声挂了电话。
  
  李亚安正在开车,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妻子郑小优,一接电话,才发现陌生男人打来的,听声音年纪似乎不大。
  “是李亚安吗?”对方直呼其名,看来不太可能是他的病人。
  “对,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对方道。
  “金小慧?”他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惊讶。
  “她是你的一个病人。”
  “是的。”他道,他猜不出对方想说什么。
  对方仿佛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今天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与我何干?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有事吗?”他问道。
  “我前几天,接到她的一封信,看邮戳才知道,是她临死前寄给我的。在信里,她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觉得这可能跟她被杀的案子有关。”那男人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
  我的事?他有些意外。
  “她说了些什么?”他问道。
  “这个我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看了她的信之后,我觉得她的死并不简单。而且,”对方似乎是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事跟你有关。”
  李亚安笑了出来。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敲诈。这辈子,他并不是第一次被敲诈。真有趣,敲诈者的口气都是如出一辙。
  “你想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你对我手里的东西感兴趣,后天晚上8点,安庆路同北巷见面。”
  果然是这样。
  他冷笑了一声道:“抱歉,得让你失望了,那天晚上我有约会。”
  说着,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没过三秒钟,电话又响了,他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他正准备拿起电话狠狠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敲诈者,却发现这次来电话的是他的太太郑小优。
  “什么事?”他情绪还没稳定,有点烦躁。
  “我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下午跟医生约好要去复诊,你能开车送我去吗?”
  “下午几点?”
  “两点。”
  “没问题,你在家等我。”
  她没答话。
  “怎么不说话?”他问道。
  “亚安,你怎么啦?好像有点不高兴。”她的声音细声细气的。
  “对,有一点。”他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说,“我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你昨晚上说梦话了,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
  “不,我没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我爱你,亚安。”
  不知为何,每次听到她说这句话,他都有种心碎的感觉。他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她站在楼下望着他的窗口,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当时,他们刚刚分手,他本来是想把她从自己的记忆里连根拔除的,他本来以为,只要把她从自己家赶走,就一切都会过去,但是他没想到,一个月后,当她突然站在自己的窗下时,他竟然会迈不动步子。她不知道,当时他就在她身后,他一直看着她,不知该走上去把她拥入怀中,还是该别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她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自己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希望她能自动走开,但是她却忽然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他。当时,她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爱你,亚安。”说完,她一扭身走了,他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跟了十几米,才猛地一下从身后抱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想,肯定是不对的,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他无法控制。
  那天晚上,他把她带回家,刚刚进屋,他就再次产生了要赶走她的念头,她也看出来了,但是她不说,只是双手紧紧抓住她的牛仔背包,在灯光下,她的指关节根根突起,闪着白光,她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我不能留你。”他艰难地开口了,“理由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承认,是我把你带上来的,这是我的错。但是,你明白,我不能留你。”他看着她,很高兴,自己把话说得干脆而清楚,但也许是说这番话时,他太专注于说话的内容了,竟然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亚安……”她叫他。
  “走。”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干脆了,他几乎要为自己喝彩。
  “亚安,我,我没想到……”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楚楚可怜,也非常美丽,但他丝毫也没有心软。
  “别说了,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明白吗?”他厌烦地扫了她一眼。
  “亚安……”她注视着他,张了张嘴,但没说下去。
  “你还不走?想要我再推你出去吗?”上次他就是这么干的,他觉得再干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亚安,不是的……”她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惊讶,和感动。
  他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她望着他,又叫了一声:
  “亚安……”
  他忽然就火了,暴躁地把外套扔在地上,吼道:“你快说!说完就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懂吗?!”
  她盯着他,隔了半秒钟才说:
  “亚安,你哭了。”
  他伸手摸了下脸,真的,自己在掉眼泪,而且好像已经掉了好一会儿了,衬衫领子都被打湿了。他很想告诉她,他并不是因为难过才流泪的,他心里没任何感觉,什么都没有!但是就象注意到了伤口,才会感觉痛一样,发现自己在流眼泪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真的哭了起来,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你,假如你还有点自尊的话,假如你神经还正常的话,你就该明白!你……”他指着门,想叫她滚,但他没说出口,他的嘴好像被粘住了,动弹不得,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她可真美,她可真美,就在一个多月前,她还依偎在他怀里,用热乎乎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胸口,他真想再让她这么做一次,他还希望她能用软绵绵的嘴唇吻他的睫毛,让他像老鼠一样钻进她的裙子……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的鼻子总是情不自禁地在空气里追寻着她的气息,他渴望闻到她的味道,而现在,她离他那么近,她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却不敢靠近……
  他视线模糊地望着她,终于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艰难地朝她挥了两下手,他想她应该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但她没有走。她走过来抱住了他的头。
   “亚安,我爱你。”她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轻声说,“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现在他每次听到她这句表白,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如同走入龙卷风的中心地带,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你知道你会死,但是你想飞,只想飞……
  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优,”他对着电话里的她温柔地说,“我回去之前先睡会儿,昨晚你太累了。”
  “不累。我喜欢。”她道,随后便挂了电话。
  昨晚她写小说写到半夜,她一直想把他们俩的故事写成小说。
  “我不想发表,就想写下来。”她一直这么说。
  
  第二天,简东平给元元打电话。
  “元元,他们的反应很不一样哪。”他道。
  “我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现在好想知道谁会来赴约。”元元一边喝饮料,一边兴致勃勃地答道。
  “我也很担心,但我担心一点。”简东平的口气听上去真的有些担忧。
  “你担心什么?”
  “他们四个如果同时出现怎么办?你跟他们约的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这点我早想到了。”元元冷静地说,“我觉得应该不会的,因为杀金小慧的只有一个。按理说,只有凶手才会对我手里的东西真正感兴趣。我说得很明确,是金小慧临死前写的信。”
  简东平好像想了一想,才说:
  “元元,我打个比方,就拿宋正义来说,假如他只是打过金小慧,但没有杀人,但他却很想把金小慧指控他暴行的那封信要回来,这样的话,他就很有可能会出现。”
  元元可不这样认为。
  “James,如果他只是打了金小慧,而没有杀人的话,他是不会来的,因为金小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没必要自己撞上来不打自招。他心里应该很明白,不管我在电话里怎么威胁要败坏他的名誉,仅凭一封信想要把他怎么样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金小慧死了,死无对证,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他可以告我诽谤。但如果他杀了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警察会认真对待每一条线索,所以,如果他是凶手,他一定想要收回那封信。”
  简东平笑了笑。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两个人同时出现。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即便没有杀人,也可能会有别的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丑事……”
  被简东平说的,元元也没把握了。
  “那可怎么办,James?如果真的有两个人同时出现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虽然我们不知道两人中谁是一号歹徒,但是至少知道这两个人都对金小慧做过些什么,或者……,”简东平沉思了片刻,“我们到时候看情况,如果不是同时来的,我们就个个击破,如果真的同时到,我们就干脆躲起来,看这两人碰到会是一番什么情景。哈哈,元元,你说他们会不会狗咬狗?其中一个要杀另一个灭口?”简东平的兴致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元元,我现在忽然不担心了,我反倒期待有两个同时出现了,到时候,我们准备个摄像机,把他们干了些什么都录下来,再交给警方,也许我还可以截图,等案子破了,搞个内幕追踪。”
  啊,偷拍!一想到这两个字,元元就觉得激动无比。。
  “嗨,James,你说得对,他们一定会狗咬狗,我们就当看白戏好了。对了,你的摄影技术怎么样?”她压抑住兴奋问道。
  “放心吧,我的摄影技术一流。而且我这里设备很齐全,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用带了。”简东平欢快地说。
  “James,我真的好想看他们打架。”元元笑着说。
  “哈,元元,我还不是一样?”
  
  曾红军的妹妹曾红梅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个身材瘦小,面容和善的女人,目前她在鹿角镇镇政府当办事人员。岳程给她看了四张照片,但她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其中一张上,最后,她很肯定地对岳程说:
  “我只认识这个人。”
  “你确定吗?要不要再仔细看一遍?”虽然跟陆劲一样,岳程对曾红梅所指的人也是疑心最重,但他始终觉得,以这个人一个人的力量,要操纵所有的凶案恐怕有点勉强。
  曾红梅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疑问,她很自尊地扫了他一眼,说:
  “就是这个人!我不会认错的,我们相处好几年了,还常一起吃饭呢。”
  岳程收起了照片。
  “曾女士,跟我们谈谈你哥哥的婚姻状况好吗?我们查了他的档案,发现他好像是1983年结的婚,1987年离了,是不是这样?”
  曾红梅点头道:“我哥是个慢性子,我嫂子是个急性子,大冬天,一个要盖毯子,另一个要盖杯子,两人合不来。”
  “可是,我知道你哥哥在1990年还结过一次婚,怎么没有结婚登记?”岳程边问,边看了陆劲一眼,后者正抱着双臂,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曾红梅。
  “那是王美霞的主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也劝过她好多次了,但她老跟我哥说,以后再办,以后再办,结果一拖就是6年,等我哥死了手续也没办。”曾红梅好像很为之遗憾。
  王美霞就是曾红军在1990年迎娶的新娘。
  “说说王美霞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岳程道。
  曾红梅的眼睛灵活起来。
  “她人很好,很能干,干家务是一把好手,烧菜也不错,人也大方,要是弄点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我们送点来,我们那时候就住在我哥家附近。我孩子现在还在惦记舅妈包的馄饨呢。我哥要是有了磕磕碰碰的,她包扎起伤口来,那叫一个专业呀。”曾红梅谈起曾红军的这位新娘来,语气中充满了欣赏和赞许。
  “她脾气怎么样?”岳程问。
  “脾气有时候也有点暴,但是,人哪能没点脾气呢?再说,我哥这慢性子,有时候我看也着急。打个比方,我哥那会儿手头在办个案子,是个抢劫杀人案,被杀的好像是个古董商吧,我们镇上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大事,所以他们领导也很重视,还去看过现场呢,可我哥查了一年没出结果就给搁那儿了,搞得那个家属每年都来看我哥,这事我嫂子不知骂了我哥多少回了,她说我哥是玩忽职守,不务正业,我觉得她骂得也没错,骂他还不是为他好?”
  “你哥去世后,是不是王美霞继承了你哥的遗产?”岳程继续问。
  曾红梅摇了摇头。
  “我哥去世后,按理说,我哥的财产她是有份的,但她一分都没拿,参加完我哥的追悼会就走了,临走时,她对我说,你哥平时最疼妹妹,作为你哥的妻子,我也应该这么做。她把我哥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我,当然我哥也不富裕,财产不多,但她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许你哥的财产真的太少了,王美霞看不上,岳程想。
  “他们有没有拍过结婚照?”
  “拍过一两张,我看见过,但后来都被她带走了,她说要留个纪念,我也不好说什么。”曾红梅道。
  “那么……在王美霞跟给你哥的这些年,有没有她的亲戚朋友来看过她?”陆劲插嘴问道。
  曾红梅想了好久才说:“只来过一个亲戚,说是她的表弟还是表哥的,我记不清了,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你见过这位亲戚吗?”岳程马上问。
  “我没见过,我就是听我哥说,嫂子家来了位亲戚,她把他带到旅馆去了,大概我哥见过。”
  “这个亲戚来过几次?”
  “大概有两三次吧。我是没见过,但他第一次来时,我听我哥说,嫂子的这位亲戚好像心情不好,大概是失恋了,跑来向嫂子诉苦来了。后来嫂子把他安排在旅馆里,又陪他到黄山玩了两天才回去。我就知道这些。”曾红梅怯生生地看看岳程,又看看看陆劲。
  岳程跟陆劲对视了一眼,问道:
  “能谈谈你哥哥的那次意外吗?”
  曾红梅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那天我哥跟朋友见面,多喝了几杯,回家就昏头昏脑去洗澡,结果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把头磕在浴缸上了,他就这么死了。”
  “当时是谁通知你的?”
  “是我嫂子,她说她在外面听到声音赶紧冲进浴室,我哥已经倒在浴缸里了。唉。”曾红梅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哥去世前,你哥嫂关系怎么样?”陆劲语气温和地问道。
  “挺好的,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哥人老实,性子慢,大部分事都听我嫂子的。这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拿主意,另一个听话,就没什么可吵的了。”曾红梅说。
  “难道,你哥嫂从来没吵过架?这不太可能吧?”
  “这当然不可能。他们也是普通人,当然也吵过。”
  “还记得是为什么吵吗?”陆劲进一步问道。
  “其实为来为去,就是为了点钱。我哥花钱很省,不是我说自己哥哥的坏话,他有时候挺抠门的,但我嫂子人很大方,所以他们吵架多半都是为了钱。比方说,我嫂子的亲戚来了,我哥就不太满意,因为我嫂子花钱请她亲戚吃饭,还给付了旅馆费,临走时,还买了特产让他带上。”
  “除此以外,他们还为别的吵过架吗?”陆劲问道。
  曾红梅低头足足想了五分钟,才抬起头,答道:
  “没有。”
  
  23.猜一猜,谁会来赴约
  
  下午三点,岳程和陆劲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在鹿角镇的调查任何,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接下来,就是带曾红梅回S市指认对方了,如果能够最终确认,那么“一号歹徒”案就终于有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这是该案的一个重大突破,岳程一想到这里,就暗自兴奋,禁不住加快了车速。
  “曾女士,谢谢你的配合。”岳程对坐在后座东张西望的曾红梅说。
  “呵,没什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S市哪,只知道它是中国最大的城市。”曾红梅兴致勃勃地说,一边从布包里拿出一袋茶叶蛋来,递给车前座的陆劲,“我离家前煮的,都是自己家的鸡养的蛋,尝一个吧。”
  “哈,谢谢。好香的茶叶蛋。”陆劲很开心地接过一个,剥起蛋壳来,“我妈以前也养过鸡,那可都是最有营养的散养鸡蛋,你要不要来一个?”他问岳程。
  你个馋鬼!岳程横了他一眼。
  “你这位警察同志真识货。”这句话好像说到了曾红梅的心坎上,她乐滋滋地说,“我们家现在养了30多只母鸡,都由我婆婆看着,每天都下蛋,我们卖掉一点,自己再吃一点。外面的鸡蛋我们从来不买。”
  “你们镇政府收入应该还不错吧?”陆劲跟她拉起了家常。
  “不多,跟城里人不能比,但总比种地好。”曾红梅吧唧吧唧吃着香喷喷的茶叶蛋,那股香味飘进岳程的鼻翼,勾起了他的食欲,我是不是也该为晚上的行动补充点能量,他正犹豫着,他听见曾红梅好奇地在问陆劲。
  “对了,你们找我去S市,到底是干吗?”
  在临行前,岳程只跟曾红梅说,请她去S市协助调查一个案子,认一个人,但没告诉她,具体是什么案子,到底是认谁,他只是反复强调警方会负担她到S市的费用。曾红梅还没去过S市,听说警方可以管吃住,马上就同意了,但因为她答得太爽快,岳程反而有些担心起来,她该不会是为了去S市观光才同意去的吧。
  “已经跟你说了,是让你协助办个大案子,认一个人。”陆劲道。
  “去认谁啊?”
  “呵,不就是你嫂子王美霞吗?”陆劲看了岳程一眼,对曾红梅说。
  “她?”曾红梅无限感慨地说,“这都多少年不见了,她也该结婚了吧?”
  “不,她还是一个人。”陆劲道,随后又问:“我还想问你个问题,你哥去世前,你嫂子的亲戚有没有来过?”
  曾红梅咬了一口茶叶蛋,想了会儿说:“来过,就在我哥倒大霉之前两个月。嗨,你们昨天不是问我,他们有没有吵架吗?其实,每回我嫂子的亲戚来,我哥都要发脾气,这次我哥也不高兴,他说,我嫂子又拿钱去给那个亲戚买土特产了,还说他偷听到我嫂子跟她亲戚说,她想去S市,我当时就跟我哥说,那是我嫂子说的气话,他还不信,结果还是我对,我嫂子根本没回S市,还不是留在他身边了?他们感情不错。其实我哥挺迷我嫂子的。”
  陆劲把手搭在岳程肩上。
  “有意思吗?”他问。
  “有意思。”岳程重重点头。
  “你说会是谁?”
  “不清楚。没人见过他。”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聊着,陆劲的手机响起了一阵“哔哔”的声音。岳程知道,那是来短消息了。
  陆劲打开手机,迅速看了一遍,便念道:“哈哈,广告已阅,你终于明白我要什么了,乖。将500万转入荷兰银行,账户为**********。多的我不要。少了也不行。为便于你操作,我给你的期限为两周。期限一过,后果自负。歹徒。”
  “这是什么呀?”曾红梅困惑地问道。
  “一个朋友开的玩笑。”陆劲随口答道。
  岳程回头看了一眼陆劲。
  “会不会是假的?”他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到他会这么要求,他知道把那些东西拍卖需要时间。500万,哈哈,其实歹徒也不算贪心。500万……”陆劲低头品味着这个数字。
  “还不算黑心?500万呢。我们家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一辈子都挣不到。这玩笑开得真大,啧啧。”曾红梅叹息道。
  “他不够黑心?”岳程觉得这话里有话,但现在有曾红梅在场,他不便深究,于是他问,“那你觉得他应该要价多少?”
  “我本来以为他会要价1000万。所以,他真的不算贪心……”不知为何,陆劲看着那个短信低声笑起来,每次看见陆劲这么笑,岳程总觉得好像看见一条鳄鱼正慢慢浮出水面,他由不得地心里发毛。
  “先找人查一下这个账户再说。”岳程低声说,他尽量不去看陆劲的脸。
  “哦哦,当然,当然。”陆劲心不在焉地答道,看得出来,他还沉浸在“一号歹徒不够贪心”的喜悦中。
  
  晚上7点15分,元元在家门口接到了简东平的电话。
  “元元,我现在出发了,我没开车。”他道,听上去他正在急匆匆地赶路。
  “我也刚出门,家伙带了吗?”元元边走边问。
  “当然。我还带了个俄罗斯产的偷拍照相机,就是那种走在路上,随便怎么弄,都可以拍到影像的。”
  “哇,你的家当真全,改天要到你家来参观一下。”元元扬手叫了辆出租车,她边上车边问,“对了,体积不大吧,不然架在哪儿啊?”
  “放心,体积正合适,完全能起到现场拍摄的作用。”简东平笑道。
  “呵呵,太棒了。”元元击掌道,“如果只有一个人在那儿,我会跟他交涉的,你看我怎么激他,你就在旁边录像。我就不信,我不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我会在旁边录像,兼作你的保镖。”
  “好,我们就在同北巷斜对面的书店底楼碰头。”
  “ok,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元元按断了电话,她朝窗外望去,街上的风景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晚上7点20分,岳程的车进入了S市的郊县。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陆劲懒洋洋地问道。
  “不知道,要看路堵不堵,如果不堵的话,大概1个小时就能到目的地。”岳程早就计算过时间了,他跟下属们已经计划妥当,决定不管多晚,今晚就带曾红梅去认人。其实时间越晚越好,根据他的经验,半夜抓人,疑犯的防范心最低。
  “她好像睡着了。”陆劲瞥了一眼后座,悄声说。
  “这一路是很辛苦,要不是晚上有任务,我也想回去睡会儿。”岳程坦言,接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陆劲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其实,我刚刚想到了一点。”
  “你想到了什么?”
  “那个1990年去世的钟明辉,他死的时候应该已经患病了吧,如果是这样,总得有人照顾吧。真巧啊,正好是1990年去世的,1990年结婚……”
  岳程微微一笑。
  “昨天跟她聊过之后,”他用下巴朝后一指曾红梅,“我就想到了这点,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估计今晚一回去就能有结果。”
  陆劲仿佛受了冒犯,横了他一眼,道:
  “昨天?岳程!你嘴巴可真紧啊!以后跟女朋友kiss,小心把她闷死!”
  岳程哈哈笑道:“这不劳您操心!”
  这时候,陆劲的手机响了。
  这回又是谁?难道又是容丽?
  岳程正在猜想,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简东平!你说什么?!”
  是简东平打来的?是不是元元又有什么事了?岳程的心也被吊到了嗓子眼,他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你是说,元元她,跟他们四个人都打过电话了??……就在今晚?……我,我在回来的路上,我在……”陆劲的声音发抖了,他胡乱地朝前方看了一眼,说,“我在郊县,马上要到市区了……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在等什么!我又不知道会有这事!如果我知道我还去什么去,带也要把她带上……”陆劲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什么地方?几点?地点呢?……你让她不要去,等我来!……跆拳道又怎么样?!一脚能踢死人吗?!……不要让她乱来!求你了!……我尽快赶到……我尽快!”
  岳程觉得陆劲挂上电话时,好像快昏倒了。他已经大致听出了点眉目,他知道元元又玩火了,这回比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得问问清楚。
  “怎么回事?”
  “元元冒充金小慧的朋友,说自己收到金小慧临死前寄给她的信……”话还没说完,陆劲就气喘吁吁地催促道,“我说,能不能快点?从这儿到安庆路同北巷还要开多久?”
  “马上进市区了,到那里至少也要45分钟。”
  “45分钟?!时间太久了!能不能开快点?!8点前能不能到?”陆劲望着前方,岳程看得出来,他现在是如坐针毡,恨不得自己从车窗飞出去。
  “我不知道,如果堵车的话……”岳程心里也很焦急,他觉得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出汗了,但是他知道开车的人,即便心里再急,也得慢三分,不然很容易出事。于是,他术,“你别急,陆劲。我尽快就是了。”
  “我能不急吗?元元真是……”陆劲咬着嘴唇,似乎在竭力克制从他体内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抱怨和担心。
  “有简东平在那里,你不必太担心。”岳程这也是在安慰自己,他觉得只要元元不是一个人,就没什么大问题。
  “吓!本来是有他的份的,但简东平刚刚说,晚上他报社临时有事,他不能去了!他不知道我在外地,他不知道!他以为我就在市里,打个电话就能赶过去了!”陆劲的声音好像一只走调的胡琴。
  “啊?!”这回岳程真急了,“这么说,元元是一个人?”

  “啊?!”这回岳程真急了,“这么说,元元是一个人?”
  “是的!她还准备在暗处放上一个摄像机,拍场好戏!”陆劲闭上了眼睛,愤怒地说,“她从来就是这么贪玩!她就是贪玩!一点不管别人怎么想,就知道玩!她以为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对她吗?幼稚!闯祸胚!……”
  岳程没答话,他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他的吉普车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那辆车。
  这时候,从他们身后冒出一个懵懵懂懂的声音来。
  “你们在说什么?”
  对了!还有曾小梅呢!如果送陆劲去同北巷,那曾小梅怎么办?他们的计划怎么办?这样一来,计划可全都打乱了!
  陆劲好像也想到了这点,他把目光移向窗外。
  “岳程,你送我到顺路的地方就行,我叫辆摩托车直接过去,这样可能更快。”他道。
  “好。我们兵分两路。”岳程马上同意,他的心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一边加速行驶,一边问,“但如果歹徒去你那里怎么办?如果他真的中了元元的圈套怎么办?”
  “我会逮住他交给你。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陆劲回头看着他。
  这有点让岳程有些为难,所以他没有答话。
  “你别忘了我妈是怎么死的。”陆劲又把目光移向窗外,“我不会放他走的。”
  岳程的眼前再次出现陆劲坐在一片杂草丛中,俯身亲吻墓碑的情景。他知道,陆劲心里一定对母亲的死充满了内疚。也许他这个儿子从未对母亲表达过自己的感情,因为同样一个爱字,对母亲说,要比对女朋友说难得多,也许在她生前,他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只是按月寄钱而已,所以知道她死于非命后,他很想尽点责任。
  “如果你放跑了他……”岳程必须有言在先。
  “不可能!”陆劲打断了他的话。
  岳程沉默了下来。
  “如果我碰到他,我会完好无损地逮住他,把他交给你。我发誓。”陆劲望着前方郑重其事地说。
  岳程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吧。”隔了一会儿,他道。
  
  
  元元完全没料到简东平会临时变卦。
  “James,你真的要走吗?你报社真的有事?”她很诧异地望着他,觉得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知不觉声音里带了怒意,“James,你不看他们这台好戏了吗?”她质问道。
  “唉,真抱歉,元元,今天我们报社晚上有紧急会议,我好歹也是个小领导,不能不到啊,我们新调来的主编,有点神经质。真对不起。”简东平充满歉意地说。
  “你就不能请个假吗?就说你生病了。”元元给他出主意。
  “不行的,白天他们还看见我生龙活虎的。”
  “就说你晚饭吃了没洗干净的小龙虾,上吐下泻,出不了门。”
  简东平摇摇头。
  “我从来不吃小龙虾。”他道。
  “那你真的不去啦?!”元元叫了起来。
  “我真的临时有事。”
  “哦!你这人实在太让人扫兴了!”元元气得真想踹他两脚。
  简东平却看着她笑了起来。
  “元元,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来陪你。我已经把你今晚的行动告诉陆劲了。”
  她眼睛一亮,虽然她早就猜到简东平会这么做,但真的亲耳听见了这消息,还是禁不住又惊又喜,她瞬间就打消了想把简东平暴揍一顿的念头,低声问道:
  “他怎么说?
  “他当然急得要命。不过……”简东平面露忧色,“元元,我没想到他这两天不在S市,我刚刚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回市区的路上,我不知道他能否准时赶到,我希望他老人家能利索点,但是S市的交通……”
  “什么老人家!他根本不老!他风华正茂,正当壮年!”元元听到“老人家”这三个字,就想到了陆劲的满头白发,禁不住又心里难受起来。
  但简东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看了下手表道:
  “元元,现在是7点45分,我跟他说,你会在旁边的便利店等他。你就听我的,先不要自己贸然行动,等他到了再说,你一个人,我也不太放心……”
  “James,别担心,我一个人也能行。我学过跆拳道。”元元给他摆了个漂亮的POSE。
  简东平笑了出来。
  “你老公觉得你的跆拳道是花拳绣腿,你还是在别的地方演示给他看吧。”
  “去你的!”元元终于忍不住踹了过去。
  
  “岳警官,您,能不能把车再开快点?”陆劲很有礼貌地低声催促道。
  “我已经开得很快了。陆老师,不能再快了。S市的交通就这样。”岳程道。
  陆劲看了一眼腕上的蹩脚电子表。
  “现在几点?”岳程问。
  “50分。”陆劲望着前方,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下半个脸,像是生怕让车里的另外两个人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
  “要不给她姐打个电话吧,让她别乱来。”岳程提醒道。
  “她没接。”
  原来已经打过了,刚刚忙着加速开车,都没注意到陆劲拨过电话。
  妈的,其实我也很急!岳程心里暴躁地叫了一声。
  “岳警官,请您在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陆劲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送您一段。”岳程也答得慢条斯理。
  “不必了,鄙人去搭摩托车。”说话间,陆劲的手已经放在了车门的把手上。
  “好吧。”岳程没看陆劲,他慢慢说,“请您,记住您对我说过的话,陆老师。”
  “我对您,好像还没食过言。”
  曾红梅在后车座上嘿嘿笑起来。
  “我说,你们大城市的警察素质就是高,说话都像老师啊。”
  两人都没搭理她。
  
  7点55分。
  元元觉得既兴奋又紧张,她不知道谁会来赴约。虽然她一开始设计这场戏有很大程度是为了刺激陆劲,报复他对自己的刻意回避,但自从她和简东平合作,给那几个嫌疑人打过电话后,她就对这件事本身的兴趣越来越浓。比起当“英雄救美”里的美女,她更想当个女英雄。再说,他从郊区赶过来,很可能会迟到,如果为了等他错失跟一号歹徒直接交手的机会,岂不是太可惜了?所以,简东平一走,她就把他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她并没有在同北巷对面的便利店等待陆劲的出现,而是直接走进巷子,躲在了一堆饮料瓶纸箱子的后面。她事先已经来这里勘查过好多次了,同北巷是一条死巷,她知道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是暗中观察对方的最有利位置。
  她又看了下表。现在是7点59分。
  她希望歹徒是个守时的家伙。
  其实,她最希望来的人是宋正义。自从看到金小慧的验伤照片后,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个欺负女人的恶魔狠揍一顿,最好打得他满地找牙,再把他倒挂在旗杆上,脸上贴张纸条,上面写着:“变态贱男,自食其果!”哼!叫你打女人!活该被修理!
  其次她希望是容丽。这个不知廉耻的老女人,仗着自己是监狱的护士,就肆无忌惮地对还躺在病床上的陆劲进行性骚扰,她只要一想到容丽津津有味说起的“导尿管”细节,她就恨得牙痒痒,真想上去扇她个大耳光,直接把她打成个老年痴呆。
  至于舒云亮和李亚安……
  她有点不希望是舒云亮,虽然这男人也很恶心,但他毕竟是老爸的朋友,是经常来家做客的叔叔辈的人,公然跟他交锋,有冲撞长辈的嫌疑,这让她心里稍稍有点不自在,而李亚安呢?没什么感觉,从头到尾,她只觉得他是一个挺有风度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说话干脆,是个不太好对付的角色。自从知道他是同事郑小优的丈夫后,她就对他稍稍有了点好感,因为她总觉得一个爱老婆的男人坏不到哪里去,在这几个人中,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她又看了下表,没想到胡思乱想,一下子就过了5分钟,现在是8点零四分。怎么还没人来?
  她的心里有点发慌。
  如果,一个人都没来怎么办?
  那这次行动也太失败,太丢脸了!求求你!一号歹徒,给我点面子吧!
  如果,一个人都没来,而陆劲来了?怎么办?
  他会不会笑话我?或者转身就走?这位白发哥哥最近脾气很大,他会不会以此为借口真的再也不见我了?,
  如果,陆劲先到,而该死的一号歹徒晚到怎么办?
  ……
  她正在想着如果歹徒比陆劲晚到,该怎么跟陆劲联手抓住歹徒时,就听到小巷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笃-笃-笃……
  有人来了!
  她的心一阵狂跳,会是谁?会是谁?同北巷是条死巷,平时就没人走,在晚上这个时间到这里来的人一定是我约来的!不会是陌生人!不会的!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脚步很慢,透着谨慎和防备,好像怕踩到了地雷。
  听脚步好像是一个人!那么,会是谁?
  咦?哪儿来的香味?好像还是进口香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从纸箱堆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巷子中央。
  
  咦?哪儿来的香味?好像还是进口香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从纸箱堆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巷子中央。
  是容丽?!真的是容丽?
  对方戴了顶帽子,宽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整个脸。虽然元元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裙子、波浪形的头发、束紧的腰身,还有那香水味!明明就是容丽!果然是她!她真的跟金小慧的死有关!难道她就是一号歹徒?
  如果是她,我还有没什么好怕的?元元想,在体力上,我绝不会输给这个老护士,也该是我好好教训一下她的时候了!
  那个女人背对着她,在巷子中央站着,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侧耳倾听,或者是在观察巷子里的环境。
  她是不是以为跟她交易的人还没到?元元一跨步就走出了她躲藏的地方。大概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这个人猛地转过身来。很笨拙的转身,元元想。
  巷子很黑,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
  “喂!”元元首先开口。
  对方没说话,帽檐下一片黑暗。
  “我就是金小慧的朋友。”元元道。
  元元想,如果是个陌生人的话,听到她这句就该马上作出反应了,但对方却侧着身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这说明这个人的确是为金小慧而来。是容丽吗?
  那个人微微仰起头,虽然整个脸部仍然隐藏在阴影中,但元元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看她。或许……也是在看她的身后有没有其他人?
  “嘿!你在看什么?”元元又问,她把双手插进口袋。她的左边口袋里放着一封她伪造金小慧写的信,右边口袋里则是一小瓶辣椒水。她原计划是想趁对方看信的时候,用辣椒水泼对方的眼睛,然后用跆拳道出其不意地将对方击倒的,但是现在她有点犹豫不决,她很想先看看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至今没有开口,转身好笨拙,到底是不是容丽?
  “嘿!你不说话,我就走了。”元元道。
  对方似乎在观察她,接着,让元元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个女人竟然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步子又大又重,现在听那脚步声,元元可以肯定对方穿的不是高跟鞋,等等,那走路的姿势!那走路的姿势!不像容丽,元元心里一凛,不好,有人假扮容丽!不对,是假扮女人!她忽然想到了衣服口袋里的辣椒水,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正当她准备把辣椒水拿出来的一刹那,对方像堵墙一样朝她身上扑了过来。
  
  她想踢过去,但施展不开,对方已经重重地压在了她身上,从帽子下面喷出一股热气来直冲在她脸上,混蛋!她奋力弯起胳膊对着那人的脸撞去,但是对方的双臂乃至上半身的力量全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现在元元开始后悔两件事,一,她太轻敌了,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女人,但其实,对方应该是个男人!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二,她不应该穿裙子,她被压在这男人的身子下面,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对方如果是个变态色魔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她!
  她先蛰伏了半秒钟,然后积聚起全身的力量,弯起腿向对方撞去,她不知道会撞到什么地方,但总之,用力要越重越好!
  “啪”那个男人腾出手来,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她觉得眼冒金星,但这反倒激起了她胸中强烈的报复心。混蛋!让你打我!我打你一个祖宗十八代!她拼命展开四肢,决定以最难看最肆无忌惮的姿势进行大力反攻。霍元甲是怎么说的?迷踪拳就是没什么招式,乱打!乱打!见什么打什么!心无旁骛,盯住目标,见什么打什么!好吧,让你看看我邱式的迷踪拳!打死你这个混蛋!她一遍遍鼓励着自己……
  “碰”她一拳砸到了对方的眼睛。
  “臭女人!你这臭女人!”对方终于开口咆哮起来,并“啪”“啪”又给了她两个耳光,这回她的脑袋有点被打蒙了,就这么短短一秒钟的松懈,这男人就重重压了过来。
  “快把东西给我!快点!……”那个男人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其实,她还觉得那个男人的手伸进了她的裙子,但是脖子上太痛了,几乎让她失去知觉,所以,她只能轻声说:“在,在我口袋里。”
  现在她很清楚攻击她的是谁了,是变态贱男宋正义。
  宋正义的手从她的裙子里移到她上衣的口袋里,摸到的却是瓶辣椒水。他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痛骂:“妈的!*****!*****!居然骗我……”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摸着后脑勺发出一声怪叫:“啊——”
  接着,元元看见他的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终于来了!
  “陆劲!”她叫了一声,心里真想哭。
  但陆劲没理她,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就像一个专注于自己这单生意的职业杀手,先是飞起一脚朝宋正义的后脑勺踢去,接着又一脚,再一脚,元元还是第一次看陆劲打人,她完全没想到,身材瘦削的他,一旦发起攻击,会如此迅猛和强悍,宋正义被这几脚踢得失去了方向,他跌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就又发出一声惨叫:“啊——”
  元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宋正义痛苦地在地上上滚来滚去,陆劲走上前去,将他的假发一把拽下来扔在了一边,对着他的肚子就又是一脚。
  宋正义捧着肚子滚到一边,嘴里发出一阵低吟,“哦……”,接着他嘴里吐出一堆白花花的口水来。
  糟了!这样下去会不会把他打死?
  “陆劲!”她叫了一声,但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跨过那个脏乎乎的假发,大步走到宋正义面前,接着,就像对一个老旧的不听使唤的机器那样,他揪住宋正义的头发,向上一扯,死命摇晃了两下,又双手一放,“碰”地一下,宋正义像个软体动物那样摔在了陆劲的脚下。
  宋正义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劲蹲下身子,注视着宋正义,开口了。
  “你刚刚在干什么?宋医生?”他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宋正义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半仰起头,嘴唇蠕动着说道:
  “我……我来……拿,拿信……”
  元元此时才发现,宋正义已经满脸是血。
  “拿——信。”陆劲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我……我,对不起,我……”
  “我都看见了。”陆劲声音沙哑。
  宋正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扭动了两下身子,恐惧地注视着陆劲,哀求道:“对不起,陆……陆劲,我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咬了她。”陆劲道。
  “我……只是,我……”宋正义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陆劲低头注视着他,足有五秒钟,然后他抬头望了下天空。
  “今夜月光如洗。”他的声音很安静,却听得元元牙齿格格打战。
  “陆劲,……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邱小姐,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小慧的事传出去,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宋正义慌乱地求着饶,元元觉得此时满面是血,穿着女装的他模样显得格外诡异。
  但陆劲好像一个被催眠的中医师那样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搭在宋正义的咽喉处,元元看见这只手在那里缓慢地上摸索着,然后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它停了下来。
  “陆劲!”宋正义叫起来,恐惧已经令他的声音支零破碎。
  “说晚安。”陆劲冷冷地说。
  “不!不!陆劲……”宋正义还想叫,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咽喉里。
  元元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接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只上帝之手从地上拎了起来,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放在宋正义脖子上的手。
  “陆劲!别这样!放了他!”她现在只有一个信念,一号歹徒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再让他重蹈覆辙了!绝对不能!让一号歹徒见鬼去吧!管他是那根葱!
  她感觉他的身子在发抖。
  他在生气,他一定不止看见这个变态咬她,还看见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
  陆劲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宋正义,眼睛里盛满了恨意。
  “别这样,为了我,被这样!”她抓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手是热的,不是冷的,“别这样,陆劲,别这样,”她慢慢地,慢慢地把他掐在宋正义脖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住了它,她能感觉他的手指在她的手掌心里微微弹动了两下,最后终于安分地蛰伏了下来,她松了口气。
  “你还不快滚!”她低下头,尖声对宋正义说。
  宋正义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样子很狼狈,衣服被撕破了,脸、脖子、手都在流血,但他眼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抓起地上的假发就跌跌撞撞地朝小巷外奔去,陆劲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身子仍在微微发抖。
  她仰头望着他的脸,一只手伸进他衣服,放在他的胸口上。
  “息怒。息怒。”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轻声说,“别生气了,亲爱的,别生气……”
  
  他慢慢把脸转向她,忽然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
  “元元!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如果简东平不告诉我,你说!今晚会发生什么!你说!跟坏人见面,你穿什么裙子!给谁看!……”他的声音大得差点震破她的耳膜,印象中,他好像还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
  她被他的一脸凶相和大嗓门吓住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干吗这么凶!我又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的手像被烫着一样,忽地一下从他的胸口抽了回来。
  “你不知道?!你是三岁小孩吗?!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吗?!”他仍然余怒未消。
  她望着他,委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人家欺负我!你还骂我!混蛋!我不跟你说了!你讨厌我!我就走!她低头拍了下身上的土,整了下衣服,朝巷口走去。
  没走出两步,他就拉住了她。
  “你去哪儿?!”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气。
  “不要你管!”她甩开他,哭道。
  他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是既没说话,也没走近她,他们两人之间错开了她一条手臂的距离。
  “你放开我!”她又气又伤心,怒道,“我不要你管!谁要你来救我!”
  他的手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他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走到她跟前抱住了她,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对不起,我吓坏了,看见他那样,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我也是第一次受那么大的惊吓……”他好像很沮丧,声音有气无力的,接着,他把脸靠在她脸上,紧紧搂住她,“元元,为什么不让他向我们道晚安?我刚才真的想杀了他,至少也得让他一辈子站不起来,我不能原谅他做这种事,我不能原谅我看见的……”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她的头发,当他摸到她脖子上刚刚被咬的伤痕时,他声音颤抖地问道,“你……痛吗?”
  她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虽然眼泪还在流。
  “痛的。”她道。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齿痕。
  “活该。”他轻声道,随后亲了亲她的脸,又说了一遍。“你是活该。”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泪。
  “他今天其实没碰到我。可是陆劲,我问你,如果他今天碰了我,你会嫌弃我吗?”她问道。
  “嫌弃你?!我哪有资格嫌弃你?”她的问题让他很意外。
  “你就是嫌弃我!我知道!你刚刚问我为什么穿裙子。你问我穿给谁看,我告诉你,我是穿给你看的!因为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以前说我穿裙子最漂亮!”她说完这句,委屈伤心又一起涌上了心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他望着她,直到她用纸巾擦完眼泪,才道:“元元,你穿裙子确实漂亮。”说完,他便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出其不意的吻让她觉得,他好像完全是为了谋杀她才故意为之的。
  他简直不给她一点透气的机会,他那粘粘的,带着无限热情的舌头就像一辆正在执行黑社会仇杀任务的小车,一路紧追,经过无数次的撞击后,最终把她可怜兮兮的小舌头逼进了死角,在往下一步就是咽喉深处了,她知道她无处可逃,最后只能是被它撞翻后爆炸,接着燃烧成一片灰烬。
  可是,就在那声爆炸的巨响在她耳边炸起时,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就好像她和他之间被炸通了一条通道,她现在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了。“元元,靠我近点,靠我近点。”他心里一直在说这句话。
  “哦……”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发出一声低吟。
  “憋死我了!”她捶了他一拳,但心里的委屈已经渐渐消散了。
  他没反应,只是站在她面前,呆呆地看着她。
  “你怎么啦?哑了?再骂我呀?刚刚不是很厉害吗?”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起来,于是又捶了他一拳,威胁道,“再敢骂我,我也咬你。”
  
  “你怎么啦?哑了?再骂我呀?刚刚不是很厉害吗?”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起来,于是又捶了他一拳,威胁道,“再敢骂我,我也咬你。”
  他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她发现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你怎么啦?”她问道。
  “元元……”
  “你怎么啦?我们回去吧。不能老呆在这里吧……”她拉起他的手,想往外走,但是他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怎么啦?”
  他望着她,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元元,我发现……我特别喜欢你穿……裙子”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用他的脸摩擦着她的脸,“元元,你看过《马尔戈王后》吗?法国电影,伊莎贝尔••阿加尼演的……”他气喘吁吁地说着话,抱得她越来越紧,“她在巷子里……光天化日,明目张胆的……嗯……其实也挺浪漫的……嗯……我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我现在……”
  其实,她已经感觉到了,她觉得自己在瞬间出现了人格分裂。一方面,他的提议让她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另一方面,她又变得异常冷静。她机警地就朝巷子的入口处扫了一眼,从对马路便利店射过来的白光只能照到巷口,巷子深处一片黑暗。也就是说,没人能看见他们,没人能看见。
  “元元……”他还想说什么,她没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拉到那堆她刚才躲藏的纸板箱后面。
  “那部电影我看过,就是在你家看的VCD,是你给我看的。”她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悄声说,“那么,我们来温习一下吧?”
  “好。”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她还不及回应,他就二话不说,用力将她撞倒在那堆纸板箱上。
  “啊!”好痛啊。她禁不住发出一声叫,但她马上闭上了嘴,她怕有人听见,刚刚宋正义的惨叫还可以解释,可是现在,如果有人听见她叫,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跑过来的话……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其实,她心里既担心又害怕,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要是有人进来怎么办?要是有人看见他们怎么办?但同时,她又觉得这事实在刺激无比,就好像玩警铃游戏,最激动的就是那警铃响起的那一刻。
  他掀起她的裙子,双手在她的腿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上移,在他想要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手指熟练地活动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被放进炉子里挂炉烤鸭,随着那根铁棒的转动,她从里到外慢慢被烤熟了,肥美的汁液滋滋地往外冒,“啊……”她发出一声叹息,觉得自己已经满头大汗,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她觉得像中了暑,热得脑袋发昏,热得浑身发软,热得喘不过气来,热得快渴死了,只想喝水……
  他呼呼喘着气,把她抱起来,重重亲了一下她的嘴,然后退开一步,解开了皮带,她想把手伸进去,但他粗暴地撩开了她,接着,他几乎就像刚才逃命的宋正义那样,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又急不可待地冲了过来。
  她一怕他跌倒,二怕他找错地方,三怕他中途瘫倒,四怕他太累等会儿爬不起来……她的担心源源不断,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就像匹久未进食的饿狼,爪子深陷在她的皮肤里,贪婪地啃噬着她的肉和血,随着不断变动的节奏,一开始的慌乱、胆怯,和焦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沉稳和狂热,她觉得他好像是瞬间从一匹楞头愣脑,横冲直撞的小狼变成了一匹嗜血成性,万事尽在掌握的头领狼。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往前冲。
  她感觉他出汗了,他大腿上的汗粘在她的肌肤上,又凉又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她觉得好热啊,皮肤上却像被洒了痒粉,痒痒的感觉倾入到了血管,让她浑身难受,她忍不住跳起来咬住了他的肩,他好像被子弹击中似的,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倒在了她的怀里。接着,她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个雾蒙蒙的山谷,那里的溪水是热的,飘散着一股浑浊的气味,她口渴难耐,忍不住喝了一口……
  他趴在她身上好久好久,像是睡着了,她也不忍心推醒他,只是抱着他,等着他,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对她说:
  “元元,我还是男人。”
  她笑起来。
  “你当然是男人,你本来就是。”她说完抱住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觉得……嗯……我还可以吗?”
  “很好很好很好……”
  
  
  10分钟后,他们走到了街上,她发现他有点不好意思看她,说话总是望着别处,可一旦回头接触到她的目光,又禁不住露出笑容。
  “元元,你别老看我好不好?”后来,他终于开口说。
  “谁看你啦。是你自己一直不说话。你现在打算去哪儿?”元元挽着他的手问道。
  他望着对马路,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上次,简东平朋友的家,我们还能去吗?”他低声问。
  “钥匙我还了。”元元道。
  他好像有点失望,但马上又说:
  “那我们去借宾馆吧?”
  元元心里一喜,问道:
  “你不跟岳程一起去抓歹徒了吗?”她问道。
  “其实,我们都已经猜到歹徒是谁了,这就都是他的事了。”他停下脚步望着她,摇了摇她的手道,“人抓到了,我也得回去了,所以,我今晚想跟你在一起……”见她不说话,他低声道,“元元,我们要不到便利店,或者药店去买点那个……”
   “说什么废话!我可生气啦!”她打断了他的话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24.就是她!
  
  当晚9点,陆劲和元元在宾馆定完房间后,便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豆浆店吃晚餐。
  陆劲早就饥肠辘辘了,自打下午到现在,他只吃过曾红梅给他的两个茶叶蛋,晚上体力又消耗得厉害,所以牛肉饭一到,他便一声不吭地狼吞虎咽起来,不出5分钟,他就消灭了大半份。他停下来,正准备喝豆浆,一抬眼发现元元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
  “我的吃相很难看是吗?我有点饿过头了。”他用纸巾擦了下嘴,解释道。
  “原来你没吃晚饭哪,干吗不早说?肚子很饿吧?”元元笑眯眯地问道。
  “我一听说你的事,就把晚饭的事忘了。”他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饭菜送进嘴里,道,“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吃过两个茶叶蛋。”
  “茶叶蛋顶什么用?你把我这份小馄饨也吃了吧,我吃不下。”她柔声说。
  “嗯,好。”他点头道,又问,“那你不饿吗?”
  “我吃一个葱油饼就行了,不过,这葱油饼好难吃!”她皱起眉头抱怨道。
  他抬头看她,正好看到她张开嘴在咬一个小小的葱油饼,她的小白牙齿在嘴里一闪,他的心也跟着一跳。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在巷子里的短兵相接,当时在那条黑漆漆的小巷里,他看不清她的容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她张开嘴时,那几颗小白牙齿在月光下一闪,就像有人擦了根火柴丢在他心上,他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那个……嗯……葱油饼不脆吗?”他故意问道。
  “哦,一点都不脆,都冷了!难吃死了!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我早就不吃了。哼!”她用力咬下一小块,嚼了起来。
  他呆呆地望着那块被她咬得破破烂烂的葱油饼,不由地心旌摇荡起来。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能变成它。
  他渴望被她蹂躏、被她咬,被她撕扯,甚至还希望能被她那尖厉的牙齿咬出血来,他深信只有当她品尝过他的血肉后,他们才能真正得到灵魂上的结合,而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她面前完全释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那感情中不仅包括快乐和幸福,还应该包括痛苦、悲伤、绝望和软弱。
  他很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前就会爱上她,那是因为她的野性。虽然他们两人的性别已经决定了谁强谁弱,但很多时候,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所处的统治地位。相反,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弱小的白兔,在被一头猛兽咬住后,经历撕扯、凌辱和无数次血肉分离的剧痛后,最终被吃得一口不剩,尸骨无存……
  当然,这些隐秘的渴望,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虽然他相信,如果他告诉她,她也未必会被吓住,也许还会积极作出反应,但是……时间既然不多,又何必留下如此深的印记呢?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冷了下来。
  “你怎么啦?发什么呆?”她转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他低头喝了一口甜豆浆,心情有些矛盾,既有点想凑过去跟她贴在一起,又有点想躲开她。
  “我不吃了,好难吃啊。”他听见她嘀咕了一句,然后看见她那块不合格的葱油饼被扔到了盘子里。
  他没说话,低头又喝了一口豆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她。这时,他忽然觉得手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拉住了他的手。
  “嘿。”她叫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微笑。
  “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要是你敢抛弃我,我就死给你看。明白吗?”她在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腿,威胁道。
  他笑了出来。
  “明白了。”他点点头。
  她充满怀疑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不行,老师你太健忘,我得给你长点记性。”她说完,毫不犹豫地拉起他的手,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啊!”他痛地浑身一跳,禁不住叫出声来,但心里却火辣辣地被烫了一下。
  她松开口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好像要钻到他眼睛里,她问道:“痛吗?”
  “嗯,痛。”他很认真地答道,有点想去触摸她眼睛下面的小绒毛。
  “还敢不敢抛弃我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里的犹豫随着手指上痛感一起渐渐散去,微笑着说:
  “不敢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里的犹豫随着手指上痛感一起渐渐散去,微笑着说:
  “不敢了。”
  “是真心话吗?”
  “是的。”
  她绽开笑颜。
  “那我是你什么人?”她又问。
  “女朋友。”
  见她皱起了眉头,他很想改口叫她老婆,但话到嘴边又煞住了。他知道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称呼,但他不能轻易叫出口,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叫她,是在玷污她。他搂住她的肩提议道:
  “今晚我帮你洗头,再帮你吹头发好吗?就像过去一样。”
  她回眸看着他,又笑了。
  “好啊。”
  “那我们等会儿去超市买个电吹风,再买点那个……”他心里想的还是那件事,他不想给她留下什么“爱的种子”,当然他明白要避免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但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你又说废话了。根本不用那个,我心里有数。”元元白了他一眼。
  “你心里有数?”
  她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说:
  “你放心吧,我吃药了。”
  “真的?”
  她很诚实地点点头。
  “你别为这事操心了,好不好?”她温柔地在他耳边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孩子的,你放心。所以,你放松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他有点怀疑,但她坦诚的目光最终说服了他。
  看来,元元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心里叹道,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对自己的未来也有着清醒的认识,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四年前她被他囚禁的那段岁月一样,不管多么刻骨铭心,到最后终究只会是她美好人生中的一个插曲。
  也对,今晚之后,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别说什么再续前缘了。想到这里,他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开口叫她老婆,他倒不是不想讨她欢心,而是怕叫了之后,自己就真的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老婆了。对他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来说,希望就是毒药。
  所以他真是多虑了,元元是不会想跟他生孩子的,她之所以拒绝他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希望他们玩得更尽兴一些。元元本来就是那种不断在冒险中寻求快乐的人,天下哪有比跟一个杀人犯谈恋爱更刺激的事?
  仔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说。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还是得去买点东西。”
  “是什么?”
  “我得买点替换衣服,元元,我已经好几天没换内裤和袜子了,在岳程家我不好意思洗,跟他在一起我也忘了买,所以我洗完澡又穿上了脏衣服。”他的语气有点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让自己难堪的丑事,但他还是说了,说完后,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她面前吐了一口痰,有点羞愧,又有点恶意的快感。
  他很脏,又脏又臭,其实他只想说这句。
  但他没想到,她听了之后,好像很高兴。
  “谁让你发神经去住到岳程家的?跟我在一起,哪会有这种事?这下受罪了吧?你那些旧的晚上就都扔了吧。等会儿我们就去买新的,这次干脆多买一些,你以后反正都用得着。”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笑着说,“对啦,以后这些事通通都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因为我是你最亲的人。不是吗?”
  原来她开心的是他愿意跟她分享他的隐秘私事。
  他的心又暖了起来,禁不住凑近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元元,你当然是我最亲的人,除了你我还有谁?”他轻声说。
  他想,如果身体状况允许,他今晚会跟她再做两次,然后把剩余的时间用来多看看她,相聚的时间太短了,他不舍得用来睡觉。
  元元回过头来,朝他妩媚地一笑,想说什么,却忽然瞅着他的身后闭上了嘴。他转过身去,发现简东平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嘿,没打扰二位吧?”简东平笑吟吟地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没去开会?”元元沉下脸,劈头问道。
  简东平低声笑起来。
  “瞧你这臭表情!你是骗人的,是吧?!肯定是这样!混蛋!”元元一拳揍去,简东平灵巧地朝后一让躲开了。
  “元元,人可要懂得知恩图报,本来我也想来救你的,但是我在对街的二楼,看见你家……嗯……陆老师已经冲过去了,所以我也就不去凑这热闹了。”简东平笑着瞥了一眼陆劲说道。服务员给他送来了一杯冰豆浆。
  陆劲笑了笑,问简东平:
  “你看到什么了?”
  “灯光太暗,我只能看见巷口。”
  “那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你既然都看不见里面……”元元白了简东平一眼。
  “这有什么难的?今天一早我在那堆纸板箱里面一个很隐蔽的位置装了个小摄像头。”简东平若无其事地说。
  陆劲正在喝豆浆,被这句话呛出一阵咳嗽来。元元几乎跟他同时作出反应。
  “James!你,你,你太可恶了!你居然……你,你都没告诉我!!”
  “那里光线太暗,为了稍微获得点光,我在纸板箱上方还竖了一块小小的反光板,但是取景仍然很困难,图像还是很模糊,其实我只能听到声音,我听到了那家伙的声音……”简东平语调轻松。
  “James!我真想杀了你!”她低吼道,一边不忘给咳得厉害的他轻轻拍了两下背,他抬起头时,发现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简东平面不改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录像带丢在桌上。
  “这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我看还是你们自己拿去研究吧。”说完,他拍拍自己的口袋笑着说,“我可是都交出来了,没有留底啊!”
  “算你聪明!哼!”元元赶紧抓住那盒录像带放进了自己的包。
  陆劲并不相信简东平的话,他知道以简东平个性,不留底是不可能的,但是以他的人品,应该不会把录像带作为要挟的资本,所以他也不想再深究了。
  他决定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元元,免得她为此烦恼。
  “简东平,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你跟踪我们?”陆劲稳下心神后,问道。
  简东平笑嘻嘻地喝了一口豆浆。
  “对,我是跟踪了你们,看你们进了宾馆,本来想走的,但我打了个电话后,发现你们又从宾馆出来了,于是我就跟着你们到了这里。我没马上进来,今晚我们报社有重要会议,因为我今天没去,所以电话特别多,在我来这之前的短短20分钟里,我至少接了5个电话。”
  “你从同北巷一路跟踪我们到这儿。你这么急于找我们应该不会是想把录像带给我们吧?”陆劲的目光从简东平面前的那杯豆浆移到他的脸上,“你看到了什么?”
  简东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陆老师反应还真快。”
  “说吧,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一个男扮女装的家伙进了巷子,大概9分钟后,他从里面狼狈地逃了出来,看那样子,好像还受了伤,他离开巷子后,很快就打了辆出租车走了。这是第一个。”简东平顿了一顿道,“第二个是个女人,她是在那个怪物走后大约10分钟左右到的,我不知道她穿的是什么鞋,录像里没声音,也没她的人像,她只在巷子里呆了一分钟就悄悄退出来,走了,往北面走的,没有打的,走的时候,脚步很快。”大概是看出元元想提问,简东平说,“她到的时候,你们还没走,还在那条巷子里。”
  一阵沉默。
  谁都知道简东平的弦外之音,但是没人理会。
  “是个女人?”陆劲道。
  “的确是女人。我在我所站的位置,拍了两张她的照片,虽然不够清晰,不过还是能看清她的长相的。”简东平从他的大号行军包里掏出数码相机来翻出已拍的照片给他们看。
  光线不好,照片是有些模糊,不过陆劲和元元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容丽。
  “这是容丽。”陆劲道。
  “这就是我要来找你们的原因,不管有没有用,我会把照片发到元元的电子邮箱。”简东平道。
  “嚯,她也来了。”元元望着相机中的照片,嘀咕道,“到底是她还是宋正义?”
  这时,陆劲的手机响了。
  
  这时,陆劲的手机响了。
  “你那边怎么样?”是岳程。
  “她没事。你那边呢?”
  “她不在家。”岳程问道,“来过你那里吗?”
  “来过,又走了。但我们没碰上。”
  “那你怎么知道她来过?她在你们走了以后到的?”
  陆劲仿佛看到岳程在电话那头皱眉头。这事的确很难解释,但他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必要解释很清楚。
  “他们在巷子对面有个观测点,她来的时候,被拍下了的照片。我现在正在看这些照片。”陆劲说着朝简东平瞟了一眼,简东平笑着朝他挤挤眼。
  “照片清楚吗?你确定是她?”岳程问。
  “没错,是她。”陆劲顿了一顿说,“她总会回家的。”
  “对,我也这么想。”岳程道,“我会按原计划进行。”
  岳程的口气很干脆,陆劲以为他要挂电话,于是急急地说:
   “等一等,我再说一句。我觉得我们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她跟金小慧的死没关系,她就不会中元元的圈套。”
  “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就在一号歹徒给你的那几张照片里,我们发现一枚她的指纹,非常清晰。”岳程呵呵笑了,“你肯定没想到吧。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不管曾红梅是否能认出她,我们都有充分的理由把她带回去了。”
  这消息让陆劲非常吃惊,暴露指纹,而且是一个清晰指纹,那可是重大的疏漏。
  “在其余的信里都没有发现指纹吗?”
  “没有。经过反复查验,最后只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发现一枚她的指纹。”岳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总之,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陆劲不想破坏岳程的好心情,于是改变了问题:
  “我记得你说,你让人去查1990年去世的那个老头钟明辉了,有什么消息吗?”
  “当然有。”岳程说完这三个字,似乎跟旁边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清晰地出现在电话里,“这个钟明辉是1982年下半年中风的,在那之后他就一直瘫痪在床,最初是由他的女儿照顾他,后来因为他女儿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在1984年专门请了一个护士照顾他。她们提供免费食宿来代替工钱。这位护士从1984年起一直照顾钟明辉到死,钟明辉的女儿认出容丽就是照顾过她父亲的护士。也就是说……她在1985年,完全可能用钟明辉的名字跟你通信,因为她跟钟明辉住在一起,她当然可以随时拿到给钟明辉的信。同时,她也能轻易拿到钟明辉的身份证件,办理一个邮政信箱完全不成问题。”
  对于这个调查结果,陆劲虽然早有所料,但真的听到确切消息还是有点惊讶。
  “真的是她!”陆劲道。
  “是她。”
  “只是,指纹的事实在太……”陆劲还是有点怀疑,因为他总觉得这不像歹徒的风格,歹徒应该不会那么粗心,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所有的信里都没有指纹,只有她自己给我的某一张照片才上有吗?”
  “是的。”
  “还很清晰?”
  “非常清晰。”
  这很不寻常,但是他想听听岳程意见。
  “你对这指纹怎么看?”
  岳程不假思索地说:
  “陆劲,不管这指纹是怎么回事,总之这是她的指纹,她就脱不了干系。其余的问题还是等我们把她带回去问过再说吧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她是歹徒,如果她就是杀了金小慧的凶手,”陆劲现在觉得这种可能性至少有90%,“那么,李亚安和她老婆的证词该怎么解释?”
  “这很好解释,容丽用她的色情录像带逼迫李亚安为她作假证。而且……”岳程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认为她可能不止威胁李亚安一个,也许她还曾经威胁过郑小优,也许李太太也有点什么东西掌握在她手里,我们的歹徒不是最擅长搜集证据了吗?”岳程笑了一下,“哈,现在想想,她在各方面都很符合歹徒的个性,爱钱如命、放荡不羁、胆大妄为又诡计多端。你说呢?”
  “对,除了那些照片和那枚指纹,岳程,她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她真是歹徒的话。但是……”陆劲也不得不承认,“我试探过她,她的反应非常非常有意思,我的直觉,她就是那个跟我通了很多年信的朋友。”
  “那不就结了?陆劲,你要明白,罪犯也是人,他们也有疏忽,也有情绪很不稳定的时候。就好比你,你也算是个中高手了吧,到最后还不是一样露出破绽,被抓了?”
  岳程的话很快说服了陆劲。是啊,再聪明的罪犯,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写信和寄照片的时候,歹徒还不知道有朝一日,这些信和照片会成为抓住她的证据。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寄那些照片给你,”岳程继续说,“但我算过时间,寄照片的时候,正好差不多是舒云亮请她看护她的小女人的时候,所以我想那时她的心情一定很糟,她喜欢的李亚安有了郑小优,舒云亮又偷偷找了个情人……”
  “所以,你的结论是……”
  “她那段时间花痴犯了。她想让你注意她,所以借口给你介绍女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寄给你,想知道你对她的看法。”
  “有道理。”陆劲说,他觉得现在该提提那件事了,“那么,岳程……”
  但这时岳程旁边好像有人跟他说话。
  “你等一等……”他道。
  陆劲耐心地等了两分钟,岳程的声音才再度回到电话里。
  “你想说什么?”
  “岳程,如果今晚事情成功的话,那么……”
  岳程清了清喉咙,快速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如果事情成功,你就该回去了,陆劲。其实,你现在就应该回到我这里,既然你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岳程的语气冷冰冰的。
  陆劲没说话,他知道岳程的话里应该有一个转折,果然,停顿片刻后,岳程道:“明天下午2点,我在我家门口等你。”
  “谢谢。”
  一时间,两人都拿着电话陷入了沉默。陆劲似乎能隐隐听到岳程的潜台词,陆劲,你他妈的给我好自为之!我可是冒了大风险白送你这一夜,外加一个早上和中午的!到时候,如果你不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你以前栽过!以后照样会栽!而且,都时候我可没现在对你这么客气了。总而言之,你要是识趣的话,就不要让我难做人!给我乖乖按时回来……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也没说,只是问道:“元元没什么事吧?”
  “她受了点小伤,不要紧。”陆劲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岳程,你放心,我会按时回来的。我保证。”
  “好,那就……不说了!她来了!”岳程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接着电话就断了。
  她来了?她看到曾红梅会有什么反应?她会怎么做?
  陆劲的心顿时躁动不安起来,他忽然很想飞车过去跟岳程一起并肩作战,他真的很想亲眼目睹歹徒遭遇旧相识的场面,他相信其刺激的程度不会亚于……但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推了一下。
  “岳程怎么说?”元元问他。
  望着她脸上异常紧张的神情,刚才的那个念头又烟消云散,他忽然意识到,现在对他来说,跟她厮守才是最重要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个时钟在走,滴答滴答滴答……
  “他让我明天下午两点跟他碰头,他送我回去。”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他现在就让你过去呢。”她笑了出来。
  “岳程对你不错啊,陆劲。”简东平插嘴道。
  “是啊。”陆劲笑着点了点头。
  
  容丽的脑子昏沉沉的,直到踏进小区大门,她的耳边还回响着那一连串让她心悸的声音,沉闷的呼吸声、衣服的沙沙声、皮带扣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声,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极其明显的鼠蹊间摩擦挤压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她有点激动、有点厌恶,又有点心碎。她知道那是谁,她这辈子见识过太多的男人,但只见过一个身体能听从理智的男人,那就是他。
  真没想到,今天去那条巷子,看到的听到的,居然会是那样的场面那样的声音。
  虽然她对他的感情未必会达到吃醋的程度,但是,一想到他那么明目张胆地寻欢,还要得那么强烈,那么忘情,她就由不得地感到愤怒,就好像看见有人在马路边小便,她不仅觉得厌恶至极,还觉得受到了冒犯。
  而另一方面想到他的快乐里没有她的份,她又觉得沮丧万分。
  陆劲,我在监狱耍了那么多手腕都不能打动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小娼妇吗?你就是为了她,才想守住自己那可怜的清白的吗?白痴!男人哪有什么清白可言!再说,守住又怎么样?几句谣言就可以让它轰然倒塌。就算她相信你,你以为你跟她能长久吗?会有未来吗?你们不过是一对抱在一起的苍蝇,苍蝇的爱情谁会体谅?到哪儿都是死,一起死也是死!而且死得好脏!“啪”!
  陆劲,我一直以为在经历过你的第一个贱人女朋友后,从此以后,你会变得聪明一些,你会找一个跟你心灵相通的情人,但是我看到了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富有情趣的高雅男人,我以为会画画就是高雅,我以为懂得听音乐和喝蓝山咖啡就是高雅,但现在我发现,这些就好比漂亮窗帘,拉开帘子,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庸俗男人!你这个骗子!我本来以为你不一样的!睁开眼睛看看,其实我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痛苦彷徨的时候,是谁在开解你?你犯傻的时候,是谁在提醒你?你迷茫的时候,是谁在帮你出主意?陆劲,为什么我们通了那么久的信,你竟然看不出我是个寂寞又智慧的女人?
  她觉得沮丧极了,就像一脚踩进了淤泥,拨不出来,只会慢慢向下陷……
  她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刺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慢慢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记得在监狱里,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小小的战争,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至今她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当时他的外伤已经大部分愈合,只有肋骨还需要休养,所以,她仍然每天来照料他,她的任务是,喂他吃药,给他擦洗身体,并帮他作一些康复训练。有一天,平时一直在旁边看守的狱警正好出去听一个电话,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于是她就走了上去。
  她不怕他,从来就不怕,在她眼里,他根本不是什么杀手,他只是个受了伤后在她的羽翼下喘息的瘦弱小男人而已。她有时候还把他看成一个模样清秀脑子聪明的小弟弟,身材并不魁梧,但自有他的魅力。
  她走过去,蹲在他的床边,毫不犹豫地扒开了他的头发,她想看一看那个小小的十字伤疤是否真的存在。
  他曾经在信中告诉她,那个伤疤是他当初为挽留女朋友留下的。他在信里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不相信我喜欢她,其实我自己也开始有点怀疑了,我不知道在她做了那么多令我心寒的事后,自己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喜欢她,我毕竟不是圣人,但是我不想当面承认这点,我也不想让她难堪,所以我决定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承诺。我用一个十字型的小铁器烧热了,在头发里压了一下,在我的头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伤疤,我对她说,我对她的感情就像这伤疤一样会留在我的身上,永不磨灭。她流泪了,很感动,我们因此也和好了。伤疤很痛,但是,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样能挽回一份永恒的感情,也许是值得的。”
  事实证明一点不值得。没过多久,陆劲就来信说:“如你所料,我们没结婚。结婚前不久,我发现她把我给她准备结婚的钱挥霍一空,因此我们无法购买家具和别的必需品。她对此的解释是,作为男人,给心爱的女人花点钱,无可厚非。道理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她并没有把结婚的事当一回事,她不尊重我。其实。在很多地方,我们都不合拍,其中最大的分歧是,我认为她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最起码应该做到忠诚,但是她却认为跟她讲忠诚也是有条件的,换句话说,她认为,我不值得她付出忠诚。她认为我不够好,没资格这么要求她,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就等于是在妨碍她的个性发展,剥夺了她的快乐。虽然我们住在一起,就跟夫妻没什么两样,但是她认为她是绝对自由的人,她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昨天我再次看见她跟那个外国男人在一起,我第一次产生了想杀死她的冲动,我尾随他们到旅馆,在旅馆门口等他们出来,又跟踪他们去了酒吧,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而且,我相信我能成功,但后来还是放弃了。我想你曾经告诫过我,应该挑选自己冷静的时候杀人。那天我很不冷静,而且没有事先找好不在场证明。”
  
  关于他的这位女朋友,容丽听得很多,她知道大约有两三年的时间,陆劲一直在为这个女人苦恼。容丽觉得他之所以对这个女人如此痴心,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没跟任何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对此,她曾经在信里为他分析过:“她很漂亮吗?你说不是;她性感吗?你说未必;她脾气好吗?你说恰恰相反;那她对你怎么样?你沉默了。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要以为她主动拉你上床就是喜欢你,她只是想上床而已。也不要以为你的第一次给了这个贱女人,你的未来就该跟她捆在一起了,我只听过处女情节,可从没听说过处男情节。傻瓜。”
  在容丽看来,陆劲的确是够傻的,他好像为了获得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他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因为我来自农村,我从一开始跟她交往好像就矮了三分,以前她没表露得很明显,但最近说话越来越尖刻了,我为此很烦恼,因为这种背景我无法改变。同时,我也无法改变我的某些生活习性,比如我喜欢早起,比如我很喜欢周末去爬山,比如,我喜欢步行。她甚至还对我寄钱给我妈这件事颇为不满,她说像我妈这样的乡下人,根本就没什么花费,只要每年寄个200元就足够了……总而言之,她对我来自农村这点很在意,我也知道城乡差别严重,不过自从跟她在一起后,才更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看不起我,我很难过,于是就想尽办法想让她对我另眼相看,我总是一次次满足她的要求,不管多过分,我都尽量满足。我把我的存款都给她了。你上次问我,我在星河路28号捡到的那箱小古董到哪儿去了,其实,我也给她了,当然是陆续给的。当时,为了拉近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是的,他做了他所能做一切,除了那箱小古董。
  直到他案发后,容丽才知道,那些小古董根本一直就在他自己手里,不然他如何能给他的被害人每人43万的赔偿?容丽万万没想到,在他那么痛苦真诚地叙述自己那段伤痕累累的恋情时,还不忘防她一脚,撒个谎。而当时,她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时候,只要一想到那些宝贝都落到了那个贱女人手里,并且已经被变卖挥霍一空时,她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疼痛。
  不过,自此之后,她就对他另眼相看,因为这至少证明他不是傻瓜,她喜欢精明的男人。
  她是在那场病房小战争的前一天得知他那些宝贝的真正下落的,所以,她决定验证一下那个伤疤,如果那个伤疤不存在,她想,她是不会轻饶他的。
  当时他正在打盹,她的手伸进他头发的时候,把他惊醒了。但她没理会,继续在他的头发里寻找她要找的东西,没过多久,她终于在他的头发里摸到一个异样的突起,她扒开他的头发一看,果真是个小小的十字伤疤,奇怪,前几次给他洗头时,竟然都没发现。
  “你在干什么?”他困惑地问她。
  她把他的头发整理好,笑嘻嘻地瞅着他说:“看看你是不是该洗头了。你脑袋上怎么有个伤疤?谁弄的?”
  “是我自己。”他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弄个伤疤在自己头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温柔地说。其实她是想听听他说的是不是跟信里的内容相吻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弄个伤疤在自己头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温柔地说。其实她是想听听他说的是不是跟信里的内容相吻合。
  他很困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只是好奇。”她拿来了水杯,“来,喝口水。”
  她看着他很顺从地喝下一口水,然后收起杯子,又问:
  “那伤疤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说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让我猜,”她作思索状,“我看肯定是你小时候不听话,你妈弄,……嗯,我看就是,你妈的心可真狠!”她故意这么说,他果然有了反应。
  “别胡说,不是我妈!”他断然说,随后,他迟疑了一下才终于说,“那是很多年前,我跟我女朋友表决心,一时冲动弄上去的。”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这句话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爱意,看来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说了实话的。
  男人为女人犯傻,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心动的事,更何况他还为她堕入了无底深渊,她想,如果没有那个贱女人,也许今天陆劲就不会在这里了。
  她真喜欢他现在说实话的样子,有几分落寞,又有几分厌烦,眼睛半开半合,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湿湿的,那是刚刚喝水留下的痕迹……于是,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她想凑过去亲下他的嘴,反正也没人,她心里盘算着想品尝一下他嘴唇的味道,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爱他,而且她也想通过这种出其不意的亲昵,看看他的反应。但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的嘴还没接触到他的脸,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掐住了,就在她感到呼吸困难时,她整个人被摔了出去。
  “你别太过分!我不是玩具!”他气冲冲地低声说。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他强有力的一面,她完全被吓住了,但同时又莫名地兴奋起来,这兴奋与愤怒混杂在一起,让她忽然想到了对面桌上放着的那把手术刀。
  “我没有拿你当玩具。”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冷笑道:
  “别跟我说你把我当男人,我可没把你当女人,容护士。”
  她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她真想拿把手术刀扎过去,如果不是那个守卫及时赶到的话,她可能真的就这么做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已经好几年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她感到脸上发烫,羞耻难当。当时,她从他目光里看到的蔑视和厌恶让她至今心痛不已。
  他就那么瞧不上她吗?她原来以为,他这份坚持是因为还纠缠在那个被他杀死的贱女人身上,但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来自打他入狱前两年,他就已经爱上了那个被他囚禁的小女孩了。男人,看来都一样。
  她耳边又响起了刚才那刺耳的喘息声和摩擦声,他们很投入……
  她是看着男扮女装的宋正义进去又离开的,她也看见了陆劲,她唯一没有看见的就是那个女人!陆劲出现后,她就明白这是个圈套,毫无疑问,给她打电话的就是陆劲,虽然声音完全完全不同。宋正义走了以后,她故意等了一会儿,她想等陆劲出来,但却一直不见人影,如果她知道那女人也在里面,如果她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她是不会进去的,那不是她想听的声音,她也不是为此而来的……
  仔细想想,她对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她爱他吗?不见得,就像她对他说过的,她只是把他当作知心的好朋友看待,她对他有过欲望吗?有的,但只有一刹那,她想亲近他,更多的是为了让他爱她,为了让他感觉需要她,为了让他离不开她,她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刚才的一幕让她明白,她的心愿落空了,对他来说,她永远只是个认识的护士而已。
  陆劲!你也太小看我了!太小看一号歹徒了!
  我很快,很快就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禁不住加重了脚步,“碰碰碰”,好像每一步都是在跟地板打架。碰碰碰,只有她能听到打架的声音。她的脚步声,很轻,又很重。
  这双鞋是她特意为今天这样的场合购买的,它有着柔弱的鞋底,像猫咪的脚垫,所以她走到哪里都悄无声息,它够轻便,够紧,这能让她灵活而迅速地逃离现场。
  一个好的杀人犯,首先需要一双好鞋,这是条跌扑不破的真理。

  她走在习习的晚风里,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现在意识到,自己的沮丧其实是多余的,今晚,她虽然听见了不想听见的声音,但毕竟还是逃过了一劫,因为他们太投入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对她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想到这里,她决定打个电话给那个人。
  每当心情不好时,她总想给这个人打电话,为的就是逗逗他。再说刚才,她在同北巷对面的停车场看见了他的车。
  她走到小区绿化地带的一棵水杉树下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喂。”他在电话里应道。
  “你在哪里?”她问。
  “我当然在家。你在哪里?”
  “我刚从同北巷回来。”她道。
  “哦,是吗?”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我在那附近看见了你的车。”她若无其事地用左手玩弄起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来,就好像在玩弄电话里的那个人。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说:
  “你看错了。”
  “别赖了,我认识你的车牌,呵呵呵,”她笑了。
  “是别人假冒的!”那人有些生气了。
  “得了吧,那就是你的车,别人认不出,我还认不出?”
  “容丽!”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每次真的把他惹火了,她就马上改变话题,经验告诉她,对付男人,“摸一把,拧一把,”是最管用的了,她道,“明天,明天我们两个见面再谈吧,让我再看看你身上的伤,亲自帮你料理一下。说实在的,陆劲下手可真重。你是该想点办法对付这个杀人犯了。”
  对方冷哼了一声道:“对付他并不难,他不会得意太久的。”
  “你想到办法对付他了吗?”容丽对此很感兴趣。
  “国家的罪人,国家要对付他,还不容易?现在,只不过机会还没到,等机会到了……”那人充满期待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看见你撕碎他。我现在对他没有一丝同情。”
  “哦?你不是一向很喜欢他吗?”对方干笑了一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见正前方有个钟点工模样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
  “我那是一时迷惑。其实,我现在,越来越发现,权势,才是一个男人最性感的部分”她故意放慢速度说。
  对方终于低声笑起来。
  “好吧,那明天我来看你,我们好好聚一聚。”他道。
  “我等你。”她说着,挂了电话,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在紧张的时候玩一玩,能放松神经,转移注意力,还可以忘记刚才的一切,还可以……
  “嫂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是叫我吗?她朝前面望去,发现那个穿红布罩衫的女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这个女人刚刚是在叫我吗?有没有搞错?叫我嫂子?她朝自己身后望了一眼,没有别人,看来是叫我。为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借着微暗的路灯光朝那女人的脸看去。啊,是她!曾红梅!那个死人的妹妹!怎么会是她?她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时之间,她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嫂子!哎呀,嫂子真是你啊。”曾红梅好奇又热情地打量着她。
  “红,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知不觉开了口,但一开口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说“你认错人了”?,然后马上离开,但是如果这样,这女人会不会纠缠不清?奇怪。她怎么会来这里?“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又问了一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嫂子,我,我到这里来找个老乡,没找到,正想回去,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碰见了你。”曾红梅结结巴巴地说,一边仍在打量她,“哎呀,嫂子,你变化不小,越来越年轻了。”
  在她的印象中,曾红梅说话可不结巴。
  “是吗?谢谢你。”容丽笑着捋下头发,问道,“你找哪位老乡?住在几号?”
  曾红梅尴尬地笑笑。
  “嫂子,我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听说来S市后发了,当了老板了,我想找他帮忙。”
  “你想找他帮忙?”她注视着曾红梅,同时侧过身子,不自觉地朝四周望了望,她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帮什么忙?”她问道。
  “我……我也想来S市。”曾红梅今天看上去特别羞涩。
  奇怪,以前的曾红梅可不是个怯场的人,她爱说话,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而且因为她老公是做炒货生意的,她说话时嘴里还总在嚼瓜子,从单位嚼到家里,从白天嚼到晚上,容丽每次看见她,她的嘴几乎都在进行机械性运动,有时候,容丽真想把那两片嘴缝起来。
  “红梅?你也想来这里?来这里干吗?你不是在那边好好的吗?”容丽温和地问道,她觉得自己的血管好像刚刚经过一阵急冻后,现在又慢慢舒缓开了。
  “那边是不错,嫂子,可是再好也比不上S市啊,这里可是大城市。”曾红梅说,她的声音好像在发抖,“嫂子,这里挺冷的,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去我家?去我家?
  我怎能让你脏了我家的地板。我家的地板可是最高级的。
  “红梅,你老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她问道,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包里,在她的包里,她长年都会放一瓶下了毒的饮料,这是为应急准备的。有时候,你得随时准备解决一些问题,就好比上次的钟平。
  未雨绸缪会让警察无计可施,他们永远只会找最近的线索。谁在案发前购买过氰化钾?谁在案发前购买过这罐饮料?如果你早在几个月前就有所准备,那就等于在茫茫大海中扔了一根针,时间是无限的,该怎么找呢?
  她又想起了钟平。本来,她不想杀他的,那完全是机缘巧合,陆劲的小娼妇邱元元离开她家时,她跟了出去,正好看见钟平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陆劲,她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陆劲在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毫无疑问,钟平是在告诉他们一些跟案子有关的事。可是,他们怎么会找到钟平?。她没想到他们会找到他。这么说,陆劲已经把宝藏的事告诉了警方。她本来不想杀钟平的,他死去的那个老婆是怎么说的?“老钟很健忘,要他记住谁的长相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他们老厂长一次在马路上碰见他,他都不认识了,还跟对方吵架呢,结果给穿了小鞋,扣了奖金”。
  事实证明,她老婆的话是有道理的,有好几次,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毫无反应,他根本认不出她就是那个小镇警察的妻子,更认不出,她就是那个被他儿子在超市指认出来的小偷之一。
  她本来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但后来才发现记忆是需要点化的。沉睡在大脑中的某些东西,如果受到刺激,还是会苏醒过来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当钟平说到——“有一次带着我儿子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对夫妻大声说他们是小偷。”这句话时,她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就跟今天她碰到曾红梅叫她“嫂子”一样。
  她把脸慢慢转向曾红梅。
  “我老公在家。等我这里有了消息,我再,再通知他。”曾红梅看着她,神情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叹息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不敢认了,嫂子,你变化真的很大。”
  砰砰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多少跳?应该数一下,要保持正常的心跳,才能做事。
   “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红梅,我突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你等等啊。我数一数。”她说着把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哦,哦。”曾红梅困惑地看着她。
  “等一等,等一等……”
  杀死那个可恶的曾红军时,她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遇到他的妹妹。对她来说,那也是尘封的记忆,曾红军,对了,她生命中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了5年多,但留在她心里的只有他吃饭后留在牙齿上的菜叶、说话时嘴边不断变大的白沫,一星期才肯洗一次的臭脚;如果不是因为钟乔这个死了的古董商,她是不会嫁给这个男人的。
  曾红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温顺和愚蠢,他相信她说的所有话,相信她的假身份,相信她是个想在小镇过平静生活的平凡女子,相信她是想跟他过一辈子。他也不照照镜子,谁会想跟一个说话嘴边冒白沫的邋遢男人生活一辈子?
  直到她的“亲戚”再次出现,他对她的信任才开始动摇,他看见她拥抱那个人了……是的,她知道那很危险,但他难得来,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亲近他的机会,事实证明,两个男人真是天差地别,完全不能相比。也许她太急切了,门没关好,让曾红军这个蠢蛋看见了那一幕,呵,只不过是个拥抱而已,他犯不着大发雷霆吧?竟然还威胁要把她的丑事说出去,“你们不是亲戚!你们是情人!你跟我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都听见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着。“把你的嘴擦一擦吧。”她厌恶地提醒道。
  本来,她也许不会杀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真的把她看得太平凡了。
  2分钟过去了。她慢慢把右手从左手腕上拿下来。
  好了,好了,心跳已经慢下来了,好了……
  “红梅,你嫂子心脏不好,大概是看见你太激动了。”她捂着胸口,又朝四周望望,没有人,再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嚼起来。这是她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干重要的事时吃块巧克力能帮她定神。
  可是真的需要杀掉曾红梅吗?需要吗?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曾红军是我杀的,就算让曾红梅认出我,又怎么样?真的需要这么做吗?她有点犹豫了,这时候她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如果让陆劲他们找到这个女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就是曾红军的老婆。他们会把所有的事联在一起。你给了陆劲两个个礼拜准备500万,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找到她,并挖出当年的旧事。所以,你最好干掉她!干掉她,一了百了!没人知道你是谁!一个陌生的乡下女人死在一个陌生的小区,谁会注意?你别忘了,你在鹿角镇的名字是王美霞!王美霞!至于曾红梅来这儿找的那个亲戚?你根本不认识!所以无关紧要。时间不多了!干掉她!干掉她!做事要干脆,就象过去一样。死人才永远不会开口!”那个声音好像一个高音喇叭,刺耳又尖厉。
  “嫂子,你没什么吧?”曾红梅担忧地看着她,扶住了她,“我看还是送你回家吧,正好也让我参观一下你家……”
  “行啊……红梅,欢迎你来,不过,让我先坐一会儿,对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饮料, “红梅,你渴了吧,来,喝口饮料。”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她揭走饮料瓶外面的塑料纸然后递给了曾红梅。
  “哈,我真的有点口渴了。”曾红梅接过了饮料。
  “好,你先喝,我去那边打个电话,我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我家,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做点准备,红梅,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住在嫂子家,明天嫂子带你到市里好好转转,给你买最好的瓜子……好了,快喝,跟嫂子别客气,你要客气嫂子可真要生气啦。”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绢包住手指热情地为曾红梅拧开了瓶盖。她很高兴,曾红梅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
  “谢谢嫂子。”曾红梅说,“瞧我,到哪儿都吃你的东西。”
  “别客气。”她说着,走出几步,又回头朝曾红梅莞尔一笑,见曾红梅已经打开了瓶盖,她赶紧奔出了绿化地带。
  但她没有回家,没看见尸体,她是不会放心回家的。她走过一幢大楼,重新绕到绿化地带的后面,从她那个位置正好可以躲在一片树丛中观察曾红梅的动向。可就在她刚刚蹲下,准备朝曾红梅所在的地方张望时,“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力量不大,但因为受了惊吓,她差点摔在地上,她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说确切点,不是男人,而是警察,是那个越岳程的警察。
  
  “叮”——她的脑神经像被人拉了一下,痛得一激灵,但马上就清醒了。岳程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呆的地方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或跟踪,根本找不到她。如果是跟踪的话,他们应该早就来了,那么曾红梅……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他们一定也看到了,不对,如果是找我,看见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为什么不马上走出来,而要等到现在?难道他们是故意的?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曾红梅会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是……他们先找到了曾红梅,然后让曾红梅来找我的?
  坏了!中计了。
  曾红梅是警方的圈套。
  这么说来,他们,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就像一不留神掉进了深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深不见底的通道里不断往下滑,他们知道我了,他们找到我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是来抓我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感朝她袭来,她觉得身子发冷,腿发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又在她脑子里响起,这声音空洞冷漠而响亮,“镇静!镇静!你还没死。你还活着!他们有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毒饮料?谁看见你下毒了?曾红军?谁看见你杀了他?”是的,没有证据!我还没死!我还活着!这句话好像在一瞬间给她的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难以忍受的酸痛在这时就象兴奋剂一样管用。
  “是岳警官啊。”她慢悠悠站起身来。
  “容护士,请跟我们走一趟。”岳程表情严肃,他旁边的警察一个箭步上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包。
  “为什么?怎么啦?”她故作惊慌,“为什么拿我的包?为什么要铐我?”
  岳程指了指曾红梅那个方向。
  “你说呢?”
  “怎么啦?”
  “那瓶饮料我们会拿去化验。”
  “饮料?拿去化验?为什么?”她装出一脸困惑。
  “别废话!进去就知道了!我们要是没掌握一定的证据也不会来找你。”岳程后面的一个小警察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容丽,你干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没关系,进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岳程的声音像摔在地上的冰块,又硬又冷。
  对了,警方找你问话,跟上法庭不一样,未必需要“充分”的证据。
  容丽朝曾红梅的方向望去,发现她一边在擦眼睛,一边跟着另一个男人(应该是便衣)走了过来,果然是圈套,如此说来,就算没有那瓶毒饮料,他们也会把她带回去的。他们能在这里埋伏,说明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筹码。接下来,就看怎么审问她了,假设他们只知道30%,他们就希望通过审讯,从她嘴里知道剩下的70%。
  可是,如果她不说呢?他们会怎么做?她瞄了一眼岳程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不由地一阵心悸,她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她!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可是,她是那种宁死不屈的刘胡兰式的人物吗?不是。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扛过通宵达旦的审问吗?恐怕不行。如果有警棍和拳头朝她袭来,她能抵挡得住吗?不能。所以现在,不是跟警察周旋的时候,她应该逃命了。问题是,怎么逃?
  “嫂子,这是怎么回事?”曾红梅走到她跟前时问她。
  她假装没听见,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如果跟他们回去,那就必死无疑,她抗不住审问,最后只有老实交代,那样,就再也出不来了。她要逃!她要逃!她抬头仰望了下天空,今天的月亮有点发红,她用她的心深深吸了一口月亮释放出来的寒气,觉得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这时,她想起了一个人。现在只有他能帮她了。他也不得不帮她,帮她就等于帮自己。
  “嫂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给我喝的饮料有毒!”曾红梅瞪着她,提高嗓门叫道,好像一只拉开嗓门的鸭子,“你到底干了什么?嫂子!你说,你跟我哥……”
  容丽没理她,只是瞪着前方。她知道现在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辩解和撒谎都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她哪有功夫听这蠢女人的苛责!她现在需要的是要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该怎么跟他联系?怎么摆脱这些臭警察?对了,她袖子的折角里有一个小小的回形针,回形针虽然小,但是它的小小尖端,足以制造惊人的效果,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想笑了。
  “曾女士,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们稍后再谈。”岳程安慰曾红梅,但她还是不甘心,被另一个警察拉走时,还不断回头看容丽。
  “嫂子!你说你干了什么!我哥的事,我哥的事!……”
  吃你的瓜子去吧!蠢货!
  “容丽,我们走吧。”岳程道,他旁边的另一个警察拿着一副手铐走了上来,“喀嚓”一声铐在了她的双手上。
  “非得戴这个吗?”她笑着问道。
  “你说呢?歹徒?”岳程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们是警察,我是个弱女子,你们代表权利机关,而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所以,只好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了。”她表情轻松地说。
  小区的主干道上停着一辆警车。他们拉着她向那辆警车走去。她表现得极为顺从。
  时候差不多了。
  
  就在快要接近那辆车的时候,她整个人软了下来。她见过那些昏厥的病人,知道该怎么表现才最逼真。现在,她幻想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进入濒死状态的女病人,呼吸急促,双手颤抖,眼睛微闭,双腿乱蹬,她对自己说,“我快死了,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耳朵嗡嗡响。”其实,她能听到旁边的小警察在说话,
  “喂,你怎么回事,别装啊!你警告你别装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
  假装昏厥的首要条件是,不能对自己听到的任何话作出反应。所以,她现在应该继续张大嘴呼吸,腿乱蹬,然后倒下,好像被拆了骨头的鱼,软绵绵的,怎么都站不住……
  她感到自己的头撞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很痛,她闭着眼睛默默等待这种痛楚过去,只要过去就好,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头儿,你看她是不是在耍花招?”那个小警察问,她感觉他朝她的腿踢了一脚,年轻男人的腿劲是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腿迎来一阵断裂般的剧痛,混蛋!如果我有机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哼,肯定在耍花招!喂,别装了,快起来!就算这样你也是逃不过去的。”另一个警察在她头顶嚷开了。
  他们的上司就是岳程,她听到他说:
  “别管她装没装,先把她抬上车再说。”
  “哼,真够麻烦的。”其中一个警察抱怨道。
  她感到两个男人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抬了起来,接着,她被扔到了那辆车的后座。不久,汽车开动了。她听到最初踢她的那个警察问道:“头儿,我们去哪儿?直接回局里吗?”
  “她现在怎么样?”
  她的身子被猛烈地晃了一阵,随后身上又挨了重重几拳。
  “没反应。”那个警察道。
  “那就……先送医院吧。”岳程的声音从前座飘过来,好像有些无奈。
  太好了。哈哈,她心里在狂笑,但仍然紧闭双眼,纹丝不动,要保持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并不难。
  这辈子,她并不是第一次装死,小时候,为了躲避婶婶的责打,她曾经多次假装自己昏迷不醒。有一次,婶婶用衣架打她的头,她就像今天一样,先是抽搐,然后倒在地上假装晕倒。她记得当时耳边传来她婶婶惊慌失措的声音,“哎呀,我才打了两下,她就这样了,她一定是装的。”但是,婶婶还是停止了惩罚,她被抬到了床上,一小时后才慢慢“苏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把她打死,自那之后,她挨打的频率就渐渐低了。
  她现在一想到婶婶就想笑,其实说起来,她漫长的犯罪史,应该是从报复她婶婶开始的。从12岁到16岁,她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想,该怎么收拾这个对她肆意虐待的臭女人。首先,不能杀她,因为还需要她的那份收入,叔叔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养家,而且如果这个女人骤然消失,她所承担的家务就会全落在她身上,她可不想当傻瓜;其次,也不能让她变成残废,因为她残废了,谁照料她?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不过,她最后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大胆又绝妙的计划。
  事情发生在她16岁那年,有一天深夜,她埋伏在一条小巷子里等着婶婶下夜班回家,婶婶出现后,她从背后将其一棍子打昏,然后脱光了婶婶的衣服,用一个啤酒瓶塞进了她的下体,最后又摇醒婶婶,假装自己是第一个发现婶婶遭遇“强暴”的人。当时看着坐在地上一边低头穿衣服,一边嘤嘤哭泣的婶婶,她简直快笑破肚皮了,这件事让她初次品尝了掌握别人秘密的甜头,从那以后,婶婶再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了,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件“丑事”,叔叔可是个传统的人。哈哈哈,有些往事总是让人回味无穷。
  车子开得很平稳,很快就到了医院,不知道是哪家医院,但以时间判断,应该是最近的一家。她的手已经趁刚刚倒下来的时候,抓到了那根回形针,她把它握在左手的手心里。如果你不是左撇子,他们总会认为只有你的右手才管用。
  她感觉她被两个男人抬出了车。
  “是急诊!急诊。”其中一个小警察在叫,不一会儿,她就被抬上了一辆滑轮车,滑轮车推得很快,接着,她被送到了一间明亮的病房。她被抬上病床,一只手铐在床栏上。她忽然想到,她初次看见陆劲,他就是这样,只有一只手的自由,他很消瘦,愤怒时,那条手臂上的青筋常会鼓出来,这种状况常会让人误会他动弹不得,但其实,对于一个好的杀手来说,一只手的自由就已经够了。如她所料,他们铐住的是她的右手。失去常用的右手,难道就可以控制她了吗?哈哈哈。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岳程和另外几个警察围在她床边。
  “她醒了。”一个警察说。
  “喂,容丽,你感觉怎么样?”岳程问道。
  “我……我好像……”她露出烦恼又羞愧的表情,并把握有回形针的左手放在两腿之间,她现在要做的是,戳破指尖,让指尖的血滴在床单上。
  岳程和几个男警察注视着她的举动,都紧张起来。
  “你想干吗?容丽?”岳程注视着她,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火。
  “我……我……你们能不能出去?”她哭起来,“我那个来了。”
  
  “你的手不要放在那里。”她身边的护士想拉开她的手,但没成功,她强硬地坚持着个看上去像在自慰的姿势。想看吗?那就看个够吧!蠢货!
  “什么来了?你不要耍花招!容丽,我们马上带你回去!”岳程威胁道,他的神情严肃中又带点无奈。
  她够到了!一针戳破了她的指尖,血正好滴在床单上,指尖的血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我,我月经来了!”她嚎哭起来,用左手在床上狂乱地拍着,这是为了让他们看不清她手上拿的东西,“你们出去!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权的,何况还没有确定我是犯人!你们看!你们就那么想看女人来月经吗?叫你们看!叫你们看!下流!下流!”她的手向上一甩,一滴血溅在岳程脸上。
  “妈的!”岳程赶紧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擦掉脸上的血迹,“这是血吗?”他把手绢展现给那个护士看。
  “不是血是什么?”护士白了她一眼,然后探头在容丽的两腿之间匆忙地瞄了一眼,“她是来月经了,”护士又问她,“你一般量多不多?”
  “多的,第一天总是很多。”她委屈地回答,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要不你们给她去买点卫生巾吧?我们这里没有”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警察大叫起来。
  容丽快笑破肚皮了。哈哈哈,哈哈哈,去吧,去吧,去给我买卫生巾吧,一群蠢猪!
  “应该找个女警察来。”另一个警察嘀咕道。
  “难道找人家来就为让人家买这个?”
  “如果真的需要,我们也必须得买,不然审讯的时候……对了,这位小姐,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岳程好像在恳求那个护士。
  “对不起,我们不能擅离职守的。再说,这里还是急诊病房,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护士小姐有些不高兴,“其实对面的便利店就有,买起来很方便。”
  岳程的计划落空了,他双手叉腰,满脸懊恼地望了下病房的四周:“这里为什么没有帘子?医院病房不都有帘子吗?”
  “隔壁病房有,这间没有。”
  “那屏风呢?”
  “屏风有,请等一下……”
  容丽再次使自己陷入假昏迷。她软绵绵地倒在床上,开始说胡话,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估计没人能知道。她听见那个小护士拿来一个屏风放在她的床边。
  “她怎么啦?”岳程问道。
  “不清楚,先量下血压,再验一下血,对了,你们知道她的病史吗?有没有癫痫之类的病?”小护士问。
  “病史?”岳程停顿了一下道,“她……应该很健康吧。”
  小护士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岳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是等检查完毕再看吧。小兵,你就在这里呆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我们就在外面。”接着是一阵小声嘀咕,最后是……关门声。
  哈,听声音他们走了。
  现在只有一个警察在屏风的后面。好吧,只要你们分开,对付起来就容易了。她怀疑“我们就在外面”这句话并不可靠,岳程有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怀疑她在装昏,其实,他有可能会离开,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呆在屏风后面?月经的事得到了护士小姐的证实,这两个混蛋会不会是去买卫生巾了?真好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她感觉自己的右臂上被绑上了一根抽血用的橡皮管子,一根针扎进了她的血管,小护士的技术不怎么样,她觉得痛……不过,现在挨点痛反而能让她保持清醒。
  针头离开了她的血管,小护士在她的手臂上用胶带贴了一个酒精棉球。她睁开眼睛看见小护士正好背过身去不知在忙什么,她立刻把左手上的那根回形针戳进了右手手铐的锁孔。她跟陆劲当初交流过开锁的经验。她是这方面的老手了,以前,她经常偷偷撬锁,偷那个老头钟明辉的钱,其实除了他,她还偷过叔叔、同学、医院同事、邻居的钱。她从来就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她无法抗拒钱的诱惑。她觉得钱对人的一生来说,就象一个不被承认的美丽小老婆一样,你鄙视她,忽视她,看不起她,甚至还说她的坏话,但是你无法否认,你需要她,你离不开她,因为她给你自尊,快乐、希望和无穷无尽的刺激和享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鄙视她,是因为虚伪可以带来清高的美名。
  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我从不虚伪,我也从来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为自己的感觉而感到羞耻,爱就是爱,要就是要。我爱钱,我就要得到。我爱一个男人,我就要得到。哈哈,到目前为止,我的成功率是90%。
  
  “嘿,你醒啦!”护士忽然转过身来,把她吓了一跳,手铐的锁还没打开,她还需要点时间,她只好把左手盖在右手的手腕上。
  “小姐,我想写张条子请你交给外面的警察。”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话。
  “你不用写条子,那后面就有警察,你告诉他就行了。”那个护士冷淡地说。
  “不行,我想说的事很机密,不能告诉别人。”她露出万分紧张的神色,悄声说。
  “喂!你要耍什么花招!”屏风那边闪出小警察的脸来,她记得那张脸,他踢过她。
  她没理他,低声对小护士说:“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外面的警察说。性命攸关哪,给我纸和笔好吗?”
  小护士显得挺为难。
  “我求你了,这很重要,不瞒你说,我的血液里有病,可能活不了多久……”
  可能是她的表情很逼真吧,那个护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来了纸和笔。
  她快速写下了一行字:“我知道一号歹徒是谁。”她把纸折成小方块交给了这个护士,“请一定亲手交给外面那个警察,谢谢。”
  小护士收起笔,点点头,拿着纸条面色紧张地走出了病房。
  她这么做,一是为了支开这个小护士,她需要时间打开手铐,二是为了试验一下,岳程他们到底在不在外面。她看见病房门口的垃圾桶里有一个丢弃的盐水瓶。
  “你写了什么!容丽!”那个小警察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响,他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随后又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道“我告诉你,容丽,你这样没用的。你还是最好老实点。”她假装没听见,手飞速地动了起来,快,快一点,再快一点,终于,她听到了“格搭”一声,手铐开了。很好,声音够轻,正好淹没在这个警察的大嗓门里。
  小护士还没进来,这说明岳程他们不在,她一定是走到走廊尽头去找他们了。所以,现在正是对付这小混蛋的最佳时机。
  “小同志,请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她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小警察走到了她身边。
  “有话快说!”他道。
  “我……我,觉得腿痛……刚刚不知道谁踢了我一脚,我的腿可能断了,你……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她用左手指了指她的右腿,“我刚刚没感觉,现在突然痛了起来……好痛,……痛死了……”
  那个小警察朝她指的地方望了一眼,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不可能断。”
  “真的很痛,很痛,小腿都肿了,好痛啊,痛死了,痛死了……我要投诉,你们警察打人!我要投诉!”她咬住她的左手,哭起来。
  “哪哟肿啊?”小警察不耐烦地顶了一句。
  可能是知道那是自己所为,小警察厌烦地皱了下眉头,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朝她所指的小腿看去。正当他低下头的一刹那,她慢慢抬起了左腿,
  “是右腿,你别搞错了。”她抽抽噎噎地提醒道。
  “我知道。”
   对方完全没搞明白她为什么要抬起左腿,真的探头去检查她的伤口了,这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抬起的左腿敲在他的后颈,同时右腿抬起,一下子夹住了他的脖子,这一招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他好像准备反抗,但她的速度更快,她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地用手上的回形针朝他的左眼戳去。
  “啊!”小警察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这时候,他感受到的可能不仅仅是剧痛吧,应该还有恐惧。哈哈,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完全理解你,小同志。她松开他,跳下床,飞快地跑到垃圾桶边,抓起里面的那个空盐水瓶,就向他的后脑勺砸去,他应声倒了下去。她知道他身上有枪,她可以用枪打死他,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弃之不用,她对枪声不熟悉,不知道有多大的音量,也不知道那样的音量会带来什么后果,而且,现在时间紧迫,还有另一个人需要制服。希望她是一个人。
  门把手动了。小护士来了。
  果然是一个人。运气!
  她连忙躲到了门背后。
  “嘿!他们马上就来……”小护士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病房,可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她看见那个小警察倒在病床上挣扎,“你怎么啦?”她惊慌失措地冲了上去。
  小警察没回答,剧痛和失去眼睛的担心使他无力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她也没办法再问第二个问题了。容丽不允许。
  她已经潜到了小护士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个用过的盐水瓶。她想象自己是在砸一个海南西瓜,期待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啪嗒”“啪嗒”,但是也许是她的力量不够,她只看见小护士倒下去,却没有听见她想听的声音。她低头检查了一下小护士的脑袋,令人遗憾,她发现目标中的头骨并没有因重物袭击而变成开放式。好吧,也许我毕竟不是一个暴力型的罪犯,我的爆发力还有待提高。我应该好好练习,但我今天没有时间了。
  她开始脱小护士的护士服。小护士身材圆胖,她想,这身衣服她应该还能套得上。
  当她走出病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完好无损的盐水瓶,心想,盐水瓶的质地还真硬,不知道要砸多少个脑袋才能弄碎它。
  这时候,她隐隐听到了罗小兵的说话声,她明白他在打电话求援。
  
  岳程接到罗小兵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急诊部门口了。他没想到,他仅仅离开了那么几分钟,一只手被铐在床栏上的容丽能击伤两个人得以脱逃。要不是上司来电话,他也不会离开,他想趁这空跟另一个下属一起把那东西买来,而且他还安排了小陈在门口的,他人呢?!上哪儿去了?
   “头儿,她用东西扎了我的眼睛,跑了……”小兵刚刚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妈的,他当时就想骂人,小兵,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个受过训练的刑警会斗不过一个中年妇女?是不是又太大意了?肯定又中了她的圈套!我临走时是怎么说的,不管那女人说什么,都不要理,可是你做到了吗?!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非要守在病房里!买个卫生巾就这么丢脸?……现在,我希望你的眼睛没事,希望你没事!
  “你怎么样?”岳程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问道。
  “我……我还可以。”
  “坚持住,我马上到。她走了多久?”岳程一边说,一边快步朝前走,这时他看见小陈大摇大摆地朝通往那间病房的走廊踱去。混蛋!
  “刚走。”罗小兵低声。
  “多久。时间,给我时间!”岳程吼道,小陈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一脸尴尬。
  “几秒钟,也许3、4秒。”
  “好,我们马上到。”
  他看了下表,现在是夜里9点45分,医院急诊部人不多,但他知道容丽是穿着护士服走的,在医院里要找一个护士,可没那么容易!有你的!容丽。不过,如果你才离开10秒钟,恐怕你还没能走出急诊部,因为从那间病房走到外面至少要三分钟。所以,你现在应该还在医院,也许,还在病房附近。
  “头儿,我去上了下厕所。”他走近时,小陈讪讪地说,随后又问,“出什么事了?”
  他狠狠盯了小陈一眼,没说话,直接拨通了总部的电话,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是……越快越好,现在需要封锁医院的所有出口。我们的人手不够。”岳程打完电话,对小陈说,“容丽跑了。”
  “什么?”小陈大惊失色,“可是她被铐着……”
  “你立刻给我去急诊部大门口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岳程吼道,小陈吓得赶紧朝外跑去。
  岳程说完便心急如焚地快步向容丽那个病房走去,就在他跨进那间病房门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个白影一晃,对了,刚刚好像有个护士背对着他们在打电话,不,他没看清,也许是在打电话,也许只是在做打电话的姿势。
  病房的另一头是封闭的,如果容丽要逃,必须走这条路,他抬头朝那个女护士的背影望去,他跟容丽还不太熟,而且他也不像陆劲那样擅长记住别人的身体特征,所以他无法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容丽,不过最好还是跟上去看看,他发现她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了。
  “小王,立刻找医生给小兵他们急诊,我先离开一下,保持联络。”他下完命令,便快步跟了上去,可是当他追出这条走廊,发现她已经没了人影。这里就是急诊大厅,但是他没看见容丽。
  容丽!刚刚的一定是容丽!
  她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跑了?
  他急速冲到医院急诊部的大门口,小陈站在那里。
  “她有没有……”他问。
  小陈摇了摇头。

  容丽始终觉得女厕所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尤其是夜里9点以后医院里的公共女厕所。在那里,你总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那里有镜子,你可以趁机修饰一下你的外貌,她刚刚发现在那件抢来的护身服的口袋里有一把剪刀,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剪刀,派用场的地方可太多了,她现在要用它来剪短自己的头发。幸好她对自己的容貌从来没有太多的执著,她相信,无论怎么打扮,她都差不多,既不算好看,也不算丑,所以剪掉几根头发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另外,在厕所里,你也总能找到一些牺牲者,因为他们不设防,而且都是女性。
  一个穿着黑色上衣,手上戴着金手链的中年妇女从其中一扇木门里走了出来,她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身材跟她差不多,也许比她还胖一些,那身衣服可能会嫌大,不过不要紧,有的穿就不错了,再说,黑色可以掩盖血迹,哈哈,我真幸运,这女人居然还戴着眼镜。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拳打了过去,然后用剪刀刺穿了对方的脸颊。她不想让太多的血喷溅在衣服上,所以,她选择了脸颊。受到攻击后,那女人立刻像海蜇一样卷了起来。接着便不省人事了。她脱下这个女人的衣服,发现她的口袋里有一个一块硬币。
  
  
  10分钟后,岳程封锁了医院的各个出口,开始盘查所有穿护士服的女人。但是找遍了一楼二楼和三楼,仍不见容丽的踪影。
  她上哪儿去了?她会去哪儿?
  岳程坐在一楼急诊部的候诊长椅上,看着下属们忙忙碌碌,他决定让自己先静一静
  好吧,现在想一想,假如我是容丽我会怎么做。我知道我已经被控制了,我知道我必须得逃,于是我冒充月经把大部分男警察支走,接着打开了手铐,——对了,她是怎么打开手铐的?算了,这点先不考虑,继续扮演容丽——我用计让小护士离开病房,接着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罗小兵,但我没有杀他,因为想杀人的时候,小护士突然回来了,好,于是又攻击了小护士,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其实我可以杀死罗小兵和那个女护士的,但为什么不杀呢?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我留下了活口。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罗小兵虽然受了重伤,但他还能说话,他还能告诉他的弟兄们,我,容丽是穿着护士服离开的,即便他不说,岳程他们一旦赶到,看见小护士没穿护士制服也马上就能猜到这一点。
  所以警方接下去会在医院查一个穿护身服的女人。哈,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做呢?对了!我应该脱掉那身制服,但如果只穿毛衣,在医院行走会很显眼,所以,我现在得去找身衣服。找身女人的外套。上哪儿找?在医院大堂抢衣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去病房抢?病房里可不止一个人,那太冒险,所以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办到这事——女厕所!
  岳程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揪住两个下属,急匆匆地说:
  “快,找人去搜女厕所,一楼、二楼、三楼!快,快,快!”
  不出5分钟,他就得到了一条消息,在一楼门诊大厅的女厕所发现一名受到攻击的中年妇女。该妇女脸部有明显的戳伤痕迹,被发现时,她处于昏迷状态,身上的外套不见了。
  奇怪,她为什么不从门诊大厅离开?按照时间算,她应该可以从那里逃走的,她为什么放弃了?等岳程来到门诊大厅后,才明白,原来门诊大厅门口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显然不是他的人,也许是为别的案子来的,但容丽肯定是误会了。
  “她身边没包,很可能是陪家人来医院的,快去找她的家人,问一下她今天来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样子的外套。”女被害人被抬走时,岳程说。
  
  电话通了,她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处境。
  “你在哪儿?”他问。
  “我在G医院。”容丽答。
  “你自己不能出来吗?”
  “门诊和急诊部的门口都有警察,我出不去。”她顿了顿,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走门诊大厅的,但看见那里有好几个警察。”
  “我明白了。”
  “你开车来。我在一楼通往停车场的楼梯里等你。B号门,你可以从地上停车场上来找我,我现在身边没有电话。”
  “明白了。”他说。
  电话挂了。她知道他肯定会来的。
  现在,她穿着这个女人的外套站在门诊大厅的投币电话前,她感觉一个便衣在他身后匆匆走过,她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还好,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相信是那头短头发救了她,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个穿护士服,有着波浪卷发的女人。
  冷静,冷静。
  她低下头,慢慢转过身,看见B号出口就在挂号收费处的后面,这是整个急诊部人最多的地方,那里站着两个便衣,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们东张西望的样子很像便衣,不过,他们未必认识她,因为她的容貌很普通,戴着眼镜,又剪短了头发……
  走过去要多长?3分钟?不需要,1分钟足够了。
  但是,要保持快而不乱的速度。快而不乱。
  她把那套揉成一团的护士服扔在门诊大厅的
  
  
  “那女人醒了吗?”岳程问电话里的下属。
  “醒了。”
  “她怎么说?”
  “她没法说话,只能用手比划,好像是说凶手用剪刀戳了她的脸。医生说,戳得挺深,大概需要整容。”
  “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外套?”岳程急急地问道。
  “黑色。这是她家人说的。”
  岳程想了想又问道:“她还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戴帽子或眼镜之类的东西?”
  岳程觉得眼镜是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容貌的重要道具。
  “我问一下。”下属道,过了一会儿,他答道,“她家里人说,她戴了眼镜。”
  “明白了。”岳程挂了电话。
  等一等,剪刀!现场没有剪刀。
  她还能用剪刀干什么?如果改变容貌的话。
  妈的!头发!她还能剪头发!
  
  容丽已经顺利通过了那两个便衣的视线走进了B号门,从这里可以通往地下室的停车场。她估计警方已经封锁了停车场的出口,到时候,看他怎么安排了,也许,她可以藏在他的后盖箱里,或者后座的底部。警方不知道她还有个帮手,她还有车。他们一定会把大部分警力集中在急诊部和门诊部。
  楼道里一片黑暗,她知道这里很少有人走,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走电梯,开车的人尤其不愿意走楼梯,所以这里,对她而言,眼下是最安全的。
  只要离开这家医院,她就有办法藏起来,活下去,并且最终获得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关键是得离开这里,离开这家医院。
  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她的心跟着一跳,结果是虚惊一场,那人没进来。
  但是,砰砰砰,砰砰砰,她的心跳地好厉害。
  她禁不住又用右手压住了左手腕,安静,安静,别急,别急……
  想点高兴的事吧。
  每当她陷入沮丧、失望和极度不安时,只有一件事能让她安静下来,那就是,梦想。以前,这是她经常跟陆劲讨论的话题。
  “你的梦想是什么?”陆劲在信里问她。
  “我的梦想是带着一大笔钱到美丽的欧洲小镇定居,每天看太阳初升和降落,养一条斗牛犬,再找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人,一个或者两个,我向来都赞成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性关系的多元化是社会和谐发展的基础。”她回信这么说,有时候她喜欢以男性的笔调写信,因为那样能让她感觉自己神秘且极富力量。
  “你的梦想是什么?不会只想当个画家吧?”她回信反问陆劲。
  “这是我以前的梦想。我现在的梦想是,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咖啡馆,我要自己学做起司蛋糕和布朗尼,自己现磨咖啡,在招待客人之余,我画画消遣,或者也写点文章,突然发现自己很有写文章的耐心。我写的信好看吗?”说话时大概是1998年的年初,他已经去S市了,在那里经常享用浓郁的咖啡和香甜的起司蛋糕,还经常在露天咖啡馆和公园里画画。
  说起写信……
  “你的信我经常要连看数遍。常常觉得信纸就是你的脸,又薄又软又遥远。原谅我,我的视力不好,常常得把信拿得很远。”她回信道。
  现在心跳是多少?刚刚是每分钟120跳,好了,好了,现在已经慢下来了,每分钟100跳。已经慢下来了。
  不知道他到哪里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碰碰,碰碰……
  是一个人的脚步。是他来了吗?
  她不敢出声,只是把头探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但是,下面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消了她的顾虑。
  “嘿,是你吗?”他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她心头一阵兴奋。
  “是我!”她急促地答应了一声。
  “快点下来,我们马上走。”他道。
  她没说话,赶紧“咚咚咚”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又很重,她的心情很急,她急于要离开这里,急于要见到他,急于要在危难中握住他的手,所以她的速度很快,快啊,快啊,离开这里!她心里在嚷,可是,当她快要走到下面这层楼梯时,忽然她的脚碰到了一件东西,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接着,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下落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也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煞住脚步,来不及感觉恐惧,来不及喊救命,也来不及抓他,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击在地上的声音。
  “啊……”她发出一声闷响,一个声音在她脑袋里说话,“你完了,他背叛了你,这是圈套,这是谋杀。他不是来救你的,他是来杀你的。”她想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见那个人走向她,他没说一句话,抓住她的头发就朝地上撞去。一下,两下,三下……她好像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是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一直想杀我吗?你得逞了,可是,你也会来的……这条路你走不远……陆劲不会放过杀死她母亲的凶手,虽然你只是把她吊上去,可你也是帮凶,他会查到你的,他很聪明,也很爱他的母亲,我知道……”
  她想说话,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开口,接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地飘了起来,她看见那个人还在撞击她的脑袋,那声音好闷好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痛了,而且,很奇怪,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他的行为了,好像有人在叫她,在叫她,她看见一条发亮的通道,她得走了……
  我的梦想,理想中欧洲小镇,金发碧眼的情人,很多情人……
  
  15分钟后,岳程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楼梯里发现了容丽的尸体。
  
  25.相聚与离别
  
  “是岳程的电话吧?他怎么说?”陆劲回到床上时,元元问他。
  陆劲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么啦?”她摸了摸他的手,心里有些不安。
  “容丽死了。”
  元元一惊。
  “是吗?”她的嘴不听使唤地冒出这两个字,
  陆劲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这是真的,就是刚才,她在医院的楼道里摔死了。”
  “摔死了?”元元的脑海里浮现出容丽那张面带微笑的脸,“你知道吗?他有反应了。”耳边又传来她得意洋洋的声音,“岳程他们在追捕她吗?这么说来,她真的是一号歹徒?”她问道。
  “应该就是她。”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她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兴奋。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逃离警方的视线,结果却在楼梯口摔死了,我觉得真是莫大的讽刺。”他摇头叹息,随后又道,“只是我不明白,她躲在楼梯口想干什么?如果仅仅只是躲在那里想等危险过去,那她就应该按兵不动,可是她却摔死了,这说明当时她跑得很急,她要去哪里?”他的口气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
  “她一定想找另一个出口,她想离开医院。”元元说。
  “说的对。但她怎么会摔倒?她应该是很冷静的人,再慌张,也不至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除非有东西绊倒她了,而当时太黑,她没看见,但是楼梯上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她当时听到了什么声音,所以慌不择路了呢?”
  他没答话,陷入了沉思。
  哦,这可是他们的夜晚,为什么要谈容丽啊,元元心道。
  “嘿!”她推了他一把。
  他别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被追捕的罪犯,再怎么说都会很慌张的,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和状态?”她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轻声说,“别想她了,既然你说她就是一号歹徒,既然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剩下的就交给岳程去办吧。你不是说他是个好警察吗?”
  “他是个好警察,但他下面的人不行。”陆劲笑了笑,“还记得上次打我的那个警察吗?他的眼睛受伤了,我希望他没事。”
  元元想起了那个抡起警棍把陆劲打得直不起腰来的年轻警察,“还啰嗦!你别忘了你他妈的是个杀人犯!是个杀了8个人的杀人犯,你不配活着!不配跟女人说话!连吃饭你都不配!快给我进去!”他当时将警棍捅在陆劲的肚子上叫嚣着,元元现在想起那一幕仍然恨得牙痒痒。
  
  “活该!”她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么说,元元。”他拍拍她的头,好像她是个小娃娃。
  “哈,你真宽容。他打了你,你不恨他吗?”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陆劲笑道。
  “可是我恨他!他打了你,他当着我的面打你!我恨他!”元元翻了个身,趴在他身边,说,“我管他是你什么名义打人,反正打我爱的人,我就把他当敌人!”
  “其实,他只是本能地痛恨犯罪的人而已,站在他的立场,他这么做无可厚非,有正义感不是什么坏事。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找他这样的人做朋友,因为我相信,当别人欺负我时,他这样的人会很仗义地跳出来帮我,不管是帮我骂人,还是帮我打架,他们会义不容辞,不会考虑太多,但是我没找到,大概像我这样的人,本质上就不会吸引他这类人吧。想不到现在,他这样的人竟成了我的敌人。”
  他小时候一定受过不少欺负,元元心酸地想。
  “这就是你上次没有伤害他的原因吗?”她问道。
  “那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眼波朝她流过来,“我看见你了,看见你后,我就下不了手了。小姑娘,你拉了我的后腿。”他点了下她的鼻子。
  她笑起来,“小姑娘”这三个字,听得她心里暖洋洋的。
  他摸着她光滑的肩头说,嘴角也慢慢浮起微笑道:“算了,元元,别提他了,我们说我们的。”
  元元笑着凑到他脸旁边,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说:
  “亲亲我。”
  陆劲轻轻吻了下她的嘴唇。
  “你想说什么?”她问道。
  “明天我陪你去吃香辣蟹好吗?可惜这里没厨房,不然我就给你做了。”他道。
  啊!香辣蟹!元元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以前,他曾经在家里给她做过好几次香辣蟹,纵然她当时的脾气像个炮筒子,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但是看到那一大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辣蟹,她还是决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对他好一些。
  “奶奶的!你改行当厨师算了,手艺真他妈了不得!”她当时一边大口嚼着蟹腿,一边粗鲁地对他说。
  他用杂志“啪”地一下打到她头上。
  “干什么!!”她想骂他,但又怕他没收她面前的美味,所以硬生生把后面那一连串话咽了下去。
  “不许说粗话!”
  “吓,我在表扬你啊!这都听不出来?”她忍着气说道。
  “听出来了,倍受感动哪。”他挨着她坐下,笑嘻嘻地望着她沾满蟹酱的脸说道,“来,让老师也吃点。”
  “你敢?!哼!”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我连人都敢杀,我有什么不敢的?”他的脸忽然板了下来,她感觉他热乎乎的手搂住了她的腰,接着,他的脸就朝她脸上凑过来。
  “滚开!当心我戳你!”她摇摇手里的一个蟹钳威胁道。
  “戳吧,戳哪儿都行。”他凑近她的脸,鼻子几乎要靠近她的鼻子了。
  “滚开!杀人犯!讨厌!”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因为她总觉得他眼睛里有种特别的东西会让她失去骂人的锐气和打人的勇气。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想干吗?滚远点!”她嚷道,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起来,要不是她两只手活动开,她真想戳瞎他的眼睛,干吗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好看!神经病!靠近看,她觉得他的眼睛很黑,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可恶,凑我这么近,是不是近视眼?!眼神不好,就戴副眼镜去!他没理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接着完全出其不意地,他忽然伸出舌头卷起一口她脸上的蟹酱,吃了起来。
  “流氓!”她狠狠瞪了一眼已经缩回到自己位置的他。
  他哈哈大笑,说道:“别把蟹吃到衣服里哦。”
  “放心,我是个淑女。”她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很生气气。
  香辣蟹,那是记忆中的美味,自从离开他后,她就没去吃过,不敢吃,怕吃着吃着就发了疯。即使是现在跟他在一起,她也不敢。
  
  “现在S市已经不流行吃香辣蟹了。”她说。
  “不流行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我们去吃你喜欢的,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她提起兴致对他说。
  他想了想道:“我想吃松屋的布朗尼。”
  “松屋的布朗尼?”她记得他以前好像提过。
  “松屋是咖啡馆的名字,他们那里做的布朗尼我认为是S市最好的,因为他们是用比利时巧克力和黄油融在一起,里面加了烤过的碎核桃,上面还涂了一层巧克力酱。我以前吃过,后悔只买了一块。”
  这几句话说得元元口水都要下来了。
  “好吧,我们明天午饭就去吃,它中午开门吗?”
  “我那时候去就是白天,白天它那边还会提供法式套餐,可以吃烤蜗牛什么的,你有没有兴趣?”他回头问她。
  “有兴趣。你可真会吃。”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发现他在眨眼睛,便问道,“你困了吗?那就睡吧。”
  他“嗯”了一声,眼睛仍旧睁着。
  “怎么不睡啊?”她去合他的眼睛,他捏住了她的手。
  “我想问你……”他的声音很轻。
  “问什么?”
  “我刚才还可以吗?”
  听了这句话,元元既想哭,又想笑。在这方面,他对自己真的没信心。
  “你很好,你别老问哪。”她柔声说。
  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看着她道:
  “因为我老了,元元,而你还那么年轻。我怕我无法给你一个好的……回忆……”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忽然眼睛湿润了,他笑自己,“你看,我最近特别不像男人,老是这样,”他的眼泪落了下来,“很可笑吧,”他咧开嘴笑,笑得很难看。
  她用手替他抹去眼泪道:
  “别说傻话了,你不老,你40岁还没到呢,你是年富力强,”她摸着他的脸,望着他清俊苍白的脸,忽然有种号啕大哭的欲望,她真想用拳头狠狠捶打起他的身体,然后大声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回不了头的事!为什么我想跟你在一起就这么难!她还想对他说,我不要你回监狱!我不要离开你!我恨这个法制社会!若在100年前,快意恩仇的人会被奉为英雄!可是现在呢?我真恨那些逮捕你的人!我真想劫狱!……想到这里,她真想揍他,狠狠地揍,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谁叫他这么不争气!但是,看着他精瘦的身体和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她下不了手,她舍不得打他。
  “元元,我真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但是……”他又笑了笑,“就让我留在你的记忆里吧,以后如果你想我了,元元,就看看那幅我画的结婚照吧。”
  结婚照!看了不是更伤心?元元想。
  “元元,其他的话都烧了吧,还有……”他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什么,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够了!别再说了!什么把你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不管!我要去争取让你减刑!能争取到多少就多少!不管你还要在里面呆几年,我都等你!”
  “元元,……”他伸出手臂想搂她,但被她狠狠推开了。
  “不许你再说话了!你一说话就是要把我推开!不许说了!我不要听!”她嚷起来。
  他闭上了嘴,神情有些伤感。
  她用手臂支起身体在黑暗中望着他,忽然,一种狂怒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心里在呐喊,就是他!就是这个混蛋!害得她那么多年都没有好日子过!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看不见阳光,没有自由,没有亲情,也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里只有他!该死的混蛋!囚禁她,本该让他付出代价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她却要献上爱情?!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他不强暴她?不鞭打她?他那时候是足够强壮的,虽然也瘦,但她仍然记得他双臂箍住自己的力量,她的哭闹撒泼最后总是融化在他那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里,她想恨他的,但是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
  “元元,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有时候,我真恨你。”她道。
  他不说话,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接着就产生了欲望。她想占有他,想把他整个揉进她的身体,想让他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她对他的爱,那不是和风细雨,而是像龙卷风或者海啸那样能把人整个掀翻的激情。是的,她爱他,她就要这么做,在离别之前,她要让他品尝从她毛孔里不断涌出来的爱、恐惧和希望,她要给他这辈子最激烈的爱,让他永生难忘。
  “嘿,你呆呆地在想什么?”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跌倒在他怀里,随即狂热地亲吻起他来,从脸到脖子,到胸口到腹部,最后,她像吞葡萄那样衔住了他。
  “哦,元元。”在她吐出来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嗓音透着清亮。
  “我来了。”她朝他笑了笑。
  她觉得自己就像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把他卷了起来,在半空中,把他揉成了碎片。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分,岳程在自己家门口远远看见陆劲和元元一起向他走来。
  “昨晚怎么样?”走到他跟前时,陆劲问他。
  “她没活下来,这是唯一的遗憾。”岳程禁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整夜没睡,现在累极了,“我们凌晨去搜了她的家,在那里有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你写给她的信,真不少。”他抬头看了陆劲一眼,发现陆劲的脸色也不好,明显也是睡眠不足。“呵,你昨晚也没睡好吧,是不是在想容丽的事?”他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突然看见了站在陆劲身边神情黯然的元元,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出其不意地拧了一把,痛得突然而剧烈。妈的,我为什么要问这种蠢话?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是啊,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到那楼梯口去。”陆劲表情严肃地答道,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是吗。”岳程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铐给陆劲戴上,又跟元元打了个招呼,“嘿,元元,今天怎么不说话?”
  她呆呆地望着陆劲手上的手铐,过了半晌,才问,“他能减刑吗?他帮你的忙,算不算立功?”
  “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算的,我……”他看了一眼陆劲,“我去问一下我的领导,有的事还是要上报以后才能知道。”
  “谢谢你。”她的目光又落到陆劲的手铐上。
  岳程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有些不忍,但他还是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陆劲,我们得走了。”
  “好。”陆劲好像正等着他发话似的爽快地说,同时他把脸转向元元,“再见。”他轻声道。
  她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眼圈红了。
  “我会来看你的。”她哽咽地说。
  “嗯,给我带点好吃的来。”他道。
  她一边笑一边落下泪来,然后紧紧拥抱了一下他,又放开。
  “你得吃饭,再难吃也得吃。”她叮嘱道。
  “元元,我只是在外面的时候才嘴馋。在里面我不会挑食的。”
  妈的,我是交了什么运气啊?干吗让我老看这种场面?难道我是个言情片爱好者吗?岳程在心里骂道。
  “可以上车了吗?”他打开车门,把一只手搭在陆劲的手臂上。
  陆劲望着元元,退后一步,“再见。”他说着,转身上了车。
  岳程“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见元元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车内的陆劲,他道:
  “元元,你回去吧,你刚刚说的事,我会去问的,你别急,很多事是急不来的。”看见她伤心,他忍不住想安慰她。
  “你看有希望吗?”她把目光转向他。
  “我不好说,真的,得问了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驾驶座那头,开门上了车。
  直到他发动车子,把车开出很远,他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元元的身影,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劲,后者正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你那个下属的眼睛怎么样?”过了好一会儿,陆劲才低声问。
  “扎得有点偏,还不至于失明,不过也够呛。他得有阵子在家休养了。”岳程说。
  “他很幸运。”
  “是啊,很幸运。”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大约五分钟,岳程回头看了陆劲一眼,他仍然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不知为何,这时候,他拍了下陆劲的肩。
  “她会来看你的。我也会的。”他道。
  说完这句,他觉得心情一下子好像好了起来。
  
(网络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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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马星的文章总搞个网络完结,其实就是没完,看侦破不知道凶手,没劲 -新一代黄脸婆- 给 新一代黄脸婆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18:31:56

    不会吧,原来是酱紫?! -出喝酒- 给 出喝酒 发送悄悄话 出喝酒 的博客首页 (136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19:55:56

    人家为了生活,本也无可厚非啦,就是连掉她n个坑,有点气氛,未完就未完嘛 -新一代黄脸婆- 给 新一代黄脸婆 发送悄悄话 (18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21:21:36

    头几篇看了也觉得不错,越看越觉得风格雷同,毕竟太高产了,质量难以保证 -新一代黄脸婆- 给 新一代黄脸婆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5/2009 postreply 21:23:17

    我买了实体书 -乌兰- 给 乌兰 发送悄悄话 (211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01:39:52

    我想知道!掉进坑里,还没爬出来。谢谢 -newberry- 给 newberry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06:55:24

    回复:我想知道!掉进坑里,还没爬出来。谢谢 -乌兰- 给 乌兰 发送悄悄话 (377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1:12:16

    有谁知道“宴无好宴”的结局?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1990- 给 1990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3:03:55

    我有很多结局都不知道,看开点吧。。。。。。。 -新一代黄脸婆- 给 新一代黄脸婆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15:48:53

    回复:有谁知道“宴无好宴”的结局?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乌兰- 给 乌兰 发送悄悄话 (344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00:31:07

    回复:回复:有谁知道“宴无好宴”的结局?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 给 碧 发送悄悄话 (106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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