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萧萧思忧
若水勉强收敛心神,对着荷花苦笑道,“不瞒姐姐,小妹不识字。”她的声音里满是苦涩和无奈。荷花有些意外,虽然这世上多是男子识字读书,但眼前的这个开口道出“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女子怎么可能不识字?她疑惑地看着若水,后者满面黯然,荷花实在不忍心再追问。
只是,虽说自己与若水一见如故,但蜃珠出现在这群山之中的成都意味着什么?蜃珠乃深海之宝,若非身毒人携来之物,便是水族,甚至是海族在此出现。渊哥前日提及一龙族竟在蜀地放肆,而息壤都不能全功而返,荷花如何敢不对持蜃珠之人多加注意?这便是当初她走入绸缎庄的初衷,后来力邀若水来此小住,也不无此意。
但现在看来,若水不但不知道这便是《道德经》,还不识字?这就不像是渊哥所找之人……荷花沉吟片刻,拉过若水坐下,手抚一片竹简道,“除了周易,姐姐最爱这老聃的《道德经》,你看,妹子的名字想必便来自此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若水茫然点头,下意识地喃喃续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在得到《道德经》的狂喜兴奋之后,却发现自己在此处居然无异于文盲,这失落太大,对比太强,以致于若水心神失守,魂不守舍。
荷花盯紧了若水的神色,“世人常道,老聃贵柔,关尹贵清。妹子既熟知老子,不知对关尹有何见地?”
若水还是一片迷茫,下意思地重复着,“老聃贵柔,关尹贵清?”荷花并不答话,目光如剑,只看着她。
好一会儿,若水才猛然清醒过来,“姐姐所说关尹,莫非是函谷关令尹喜?听说他见紫气东来,见老子而得《道德经》五千文,难道他也是一方宗师?”
荷花不知是该喜该悲。喜的是显然眼前这个小女子与夫君所对付之人并无关系,她刚才看得清楚,提到关尹之时,若水一片迷惘,丝毫不见紧张或是动容,绝不似作伪。如此便可真以心交,否则惺惺相惜之中还要加意提防,人生有何趣味?悲的是,本以为给夫君找到了一点线索,如今看来,夫君还得另做打算。
“妹子不知也不奇怪,世人仅闻尹喜拜老聃为师,随之出关。而少有人知尹喜亦著有《关尹子》,传说中老聃还授之以《道德经》补遗,此二者,当是解开此《道德经》之要。”
若水极为惊讶,既无须假装,也不必掩饰。雨荷花是何许人也?既能认出蜃珠,又知《道德经》补遗及《关尹子》,刚才那几句话简直便是试探。若非自己因见《道德经》而心中震撼,又因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年代中不识字而心灰意冷,只怕当场就露了馅。
而这《道德经》,这《道德经》,若水根本无法抑制内心深处对它的渴望,那是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烙印在灵魂中的追求。她拉着雨荷花的手热切地恳求道,“若水虽听先父讲过些许文章之事,但若水几乎一字不识,平生以为一大憾事。若姐姐不弃,求姐姐教若水学这《道德经》好吗?”
荷花一愣,这女子倒是真性情,却显然不通世务。如此问法,当是师徒之份,此女要么便是坦然而诚,不掺丝毫杂念,要么便是大奸大恶之辈,将其意图掩饰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她在打听雨夫人时有没有多问几句?且不说城西之处尽是官宦人家的亭阁别院,单是这花溪之上的草堂便在蜀都大大有名。此处虽非官邸,但泽平君于渊天人合一,狂放自然,其妻雨夫人最爱花溪濯足,草屋吟诗,不知者寥寥。
若水冰雪聪明,见荷花沉吟不答,心中已然雪亮。也怪自己,蝶梦星系里从来没有等级森严的门阀观念,即便在宙斯联邦,也是英雄不问出身。否则,季鹏区区一介白丁,如何敢从庄家把大小姐拐到天涯海角,还成功地创立了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易公司?
不过,在古中国便大不一样了。这雨夫人先是让她在草屋里候了半个时辰,之后再以《道德经》和言语多方试探。唉,若水不免心下惋惜,特意在此一雨丝飞扬的清晨来访,本该是知交好友清茶在手、坐论沧桑的大好时光,正好一解昨夜凄凉。哪知如此风骨的一枝微雨荷花,居然亦不能免俗,惜乎,叹乎?
荷花还未开口,若水急急道,“小妹莽撞,姐姐切勿放在心上。其实,小妹学之亦无所用,先父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也有些道理。等结缡之后,小妹自然更是用不到书和字了。”
言及此,若水心中现出娇云的身影。自己并不是这类女子,这话似乎应该娇云来说才对,柔顺温驯,忍辱负重,任劳任怨。也难怪男子多喜欢这样的女子,哪怕青泠。若水心中又是一丝苦涩。
荷花眉头微蹙,这正是她所不喜的一类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哪位先生所言?文才虽妙,实却谬极。世上女子,德才皆备者虽不众,但古往今来,倒也层出不穷。唉,荷花心中也是一叹,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本可以雨竹雨溪,竹亭漫漫尽简编的。
但却也不能不答,于是荷花淡淡道,“哦,前日那男子可是若水心上人?倒颇有气度。”
若水听荷花不再以妹子相称,话语中还带几分敷衍,以为还是为这等级之分。何况,昨夜所见仍历历在目,想放手都无法忘怀,这当是自己此刻最不愿提及的一个话题了。只是不能不答,便简单回道,“夫人过奖,只不过丈夫也不过就是丈夫罢了,哪有什么心上之人。”
荷花更是不喜,她与于渊结缡多年,不离不弃,若非心交,哪致如此。她几乎便欲将此俗女子请出亭去。
见荷花面露不豫,若水也不想多呆,顺水推舟道,“多谢夫人今日赐见。前次多蒙夫人解围,若水已到亲戚家住下,这是若水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夫人勿要推辞。”若水将一个不大的锦包递了过去,荷花收下,又再客套了几句。
待砚儿回来通报已将若水送走,荷花连包都没打开,直接便把若水的礼物递给砚儿,“拿去玩儿吧。”砚儿又是吃吃一笑,“夫人现在不怪砚儿让她等上一会儿了?”
荷花无奈摇头。老聃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雨打花溪的清晨已所余无已,还是赶紧读会儿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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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回到刘老七的漆铺时已近午时,雨也停了,从昨晚到今天,就没有一件开心之事。这人世间,是不是真的古战国?那么,古人们过的便是这种日子?亏得当年还心心念念,痛恨自己竟没有生在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去领略那瑰丽如天马行空偏又深刻如入木三分的诸子百家!若水开始无比想念蝶梦星系,想念那些还能读书写字、还有人爱、至少有人欣赏的日子。
进得漆铺,若水一眼便看到身着黑红二色衣裳的娇云,便如一只翩翩凤蝶于枝头小憩。这小小妇人早已不同当日初见时的悲愁凄苦,此刻正粉面含春,语笑嫣然。好一个雨露滋润的小妇人,“侍儿扶起娇无力,乃是新承恩泽时”,若水怅然望向娇云,却猛然省起这两句诗其实不敬之至,在心中狠狠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无耻,想什么呢!
再看娇云对面,是一外地客商。娇云手里捧着只漆盒,那客商正在细细端详。这漆盒通体髹黑漆,盒周一圈如浮雕般,萦萦绕绕的,是茂密的藤萝乔木。其中一处留空,一窈窕女子手扶一兽,侧望远山,而远山之间江流湍湍,似有扁舟远去,仅那扁舟处点着细微一点暗暗红漆。整个漆盒形式古朴,线条简练流畅,人与景刻画虽简,却极生动。加以黑漆之后更是清光隐隐,灵动异常,整个画面显得无比深远。那点红漆用得极妙,让所有的观者与盒上女子一起极目相望,便似正在深山中思念远行的情人,而此情可堪天地。
若水喃喃念道,“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观看漆盒的两人尽都动容。那客商颇为激动,以一口带着浓重南音的蜀语讶然道,“蜀地竟然也有三闾大夫的知音?我正想着此盒意境深远,原来取自屈大夫的《山鬼》,失敬,失敬。不知此盒是哪位大师所制?”
娇云则是高兴地放下漆盒迎了上来,“水妹妹回来了?大家找了你一上午,先生早晨一看你不在就急了,遍寻不得,整个上午都几乎没有说话,后来便出去找你了。”
若水还未答话,娇云听得客商问此盒是哪位大师所制,粉脸又红到了耳根,嗫嗫嚅嚅半天,才微微点头。客商大奇,自古良匠多是男子,这娇羞女子竟是造此盒之大师?他摇摇头道,“蜀女多工巧,竟还有如此大气的刀法,想是大师爱煞了那舟中男子。”
随即,客商让从人取出一锭金子递与娇云,“如此上品,不知十两金子可够?”娇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竟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刘老七上前对那客商道,“多谢宋先生欣赏,十两金已数倍于小铺所开之价,一尺半的漆盒均为一两金价。”楚商大笑道,“好个老实的刘老七,也罢,这十两金中,一两便交与你为漆盒之价,九两便送与这女大师买水粉罢。不过,”他略略一顿道,“这盒不能再做,我要普天下便我这一盒,不知女大师能否同意?”
娇云并不拿主意,温柔地看向刘老七,刘老七答道,“既是如此,拙荆自当遵从。宋先生厚赐,今天中午便由刘老七请宋先生喝酒,不醉无归。”
那梦商愕然道,“原来这女大师竟是尊夫人?呵呵,刘老七你好福气啊!”他哈哈大笑,“想必你便是那舟中之人吧?”整个漆铺哄笑起来。刘老七得意洋洋,和那楚地的客商径去找酒肆了。
若水却听若未闻,怔怔地行到院中花架坐下。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昨夜一夜未眠,看着窗外的圆月渐渐西沉,直至为重云所遮掩,而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了起来,一如曾经明媚的心情终不敌那份萧瑟。这雨让若水想起了那雨夫人,也不告诉别人,便携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去了城西,哪知道,那支雨荷花竟让若水无比失望,而且,倍感失落地回来了。
若水背倚竹架,将腿收到石凳上,用两臂环着。毕竟一夜不曾合眼,她的思绪渐渐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青泠在江边走了数回,始终不见若水的踪影,心中已焦急如焚,偏偏厉龙去了漆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无奈回来,踏入院中便看到喜气洋洋的娇云,如一朵快活的云彩在阳光下飘荡。娇云一见青泠便笑道,“水妹妹回来了,先生不用担心。”
“哦。”青泠终于放下心来,若水对成都自然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小丫头想起什么,一大早就独自跑了出去。不过娇云今天是真的漂亮,更美的是那种神采,一扫往日阴郁。让青泠也忍不住想跟她开开玩笑。
还未开口,多日不见的毛毛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轻轻一跃,落到青泠身前,伸爪挠了挠他的腿,转身向院里窜去。青泠愣了一下,跟到院中。
若水正倚着花架闭目沉睡,脸色苍白。奇怪的是,花架上垂下的藤蔓已然蜷曲了起来,顶头的几张翠叶更变得枯黄。青泠大惊失色,他快步走了过去,若水四周竟散发出阵阵高温的热浪,难怪藤蔓会开始枯萎。他把手轻轻按向若水的额头,触之如烈火般滚烫,再摸摸她的手,也是烫得吓人。虽然人类比水族热多了,但似乎也极少能达到如此高热。若水是病了吗,还是……青泠心里极为不安地想,还是那金乌魂又开始肆虐了?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把若水抱了起来。
那熟悉的感觉就像又到了寒潭和尹端书房前的池塘,若水昏昏沉沉地唤了一声“青儿”,自己的声音反把她从梦中惊醒,睁开眼便看到青泠焦急的神色。若水本来还迷茫的意识一看到青泠便瞬时清醒,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
“青泠,你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对你说一声,便去找雨夫人了。”若水神情落寞,拜访雨夫人的过程绝对谈不上愉快,尽管溪边的竹亭是那么令人沉醉。她有些怅然地说,“雨夫人恐怕真如你所说的,不简单啊。她先让我等了半个时辰,然后又以道德经相示,还问了我点什么,大家两相厌烦之后我就回来了。今日倒也是错有错着,雨夫人的疑心估计已经烟消云散,所以她也就对我不感兴趣了。”若水用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此刻正头痛欲裂。喜欢雨就是这点不好,淋了雨又在濡湿的石凳上睡觉,不生病才怪。
“哦,青泠,我有些不舒服,恐怕得去睡一会儿。”若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青泠忙一把扶住她,“扶我进屋吧,好吗?”
青泠只觉得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柔弱女子,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只是,似乎和平时又有些不同,此时的若水,是一个心力交瘁的弱女子,而大多数时候,若水给自己的感觉总是坚强而乐观的。发生什么事了?
青泠没说什么,把若水扶回房中,抱上榻去,再拉过薄被给她盖上。若水眼里似乎有一层迷雾,“青泠,谢谢你,去忙你的事吧。”若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哦,娇云卖了一个大漆盒,老七请那客商去喝酒去了,铺里几乎无人,你去帮帮她好吗?”
青泠无言以对,只得转身离去。他刚替若水关上房门,若水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般一泻千里,她将头深深地埋入枕中,无声啜泣。这一连串的打击太多太大,若水只觉得自己已是体无完肤。施楠一生中其实坎坷并不多,虽然离家,但她一直便是联邦公认的天才,之后的易公司更是一飞冲天,稳坐生命仪器第一把交椅。而在人世间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若水先后遭遇了尹氏全族的灭族惨祸,自己又历经金乌蹂躏之苦,一丝似有似无的感情便如痴心妄想,甚至她最引以为豪的智力和文学素养,也被人如弃敝屣。蝶梦星系已是回不去了,在人世间,还有何可留恋,有何可依靠?剩下的,恐怕也就是这一身骄傲了吧?
若水把双臂收到胸前,身子蜷得像一只小虾,整颗心都是冰冷的,她瑟缩着把全身躲入被中,因悲泣而浑身颤抖。而右手却忽在胸前触到一物,正是当日青泠给她的寒潭玉髓,坠上青泠的掌纹依旧。若水心中更是一恸,她紧紧地握住那块玉坠痛哭起来。最后,终因疲惫至极再次入睡,玉坠也从手中滑落,落回胸前。
青泠出门刚走几步,若水满心的悲苦便从寒潭冰髓处传来,如洪水一样把他淹没了。没有一丝言语心声,若水就在那里痛哭,似乎要把天大的悲伤都用眼泪冲出去一样。这个背着人流泪的女孩子啊,昨天还是好好的,这短短一天中,她经历了什么事情?青泠从未见过若水放声痛哭,而其悲伤竟如此真切而痛彻心扉。他茫然抬头,毛毛球正亭亭立在若水刚才的石凳上,目光清澈,内中似有千言万语。
青泠苦笑道,“你是在要我做什么吗?我又能做什么?你说,女‘人’的心思为何这般难懂?我可以穿过心的障碍去看清世间万物,可我却看不透她。或者,恰恰相反,看她却需要用心去看?”
毛毛球目光冷冷地看着他,然后轻轻跃起,几个纵跳便消失在院中。青泠摇摇头,在石凳上坐下,寒潭冰髓那里无尽的悲伤似乎正在远去,若水终于睡着了。
第十章 惫赖小子
青泠还在院中呆坐,外面铺子里却传来了娇云的数声惊呼,接着便是器物落地之声。青泠心知不妙,身形一晃,人已在铺中。
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正一足踏在铺中漆椅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嘴角叼一穗清草,神情惫赖。娇云花容失色,被几个无赖团团围住。似乎有一人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那个惫赖小子喝住训道,“你个不争气的狗屁东西,别人把你当牛屎你就自己先臭了?老子早教导你无数次,等你有本事了,是女人争着来摸你,像你这付球样,哪个鸟你?妈的,再这么搞,老子走个门路把你送进宫去!”那小子骂骂咧咧,一步三晃地走到娇云跟前,还先弯了弯腰,不伦不类地道,“小娘有礼。冤有头债有主,叫你家男人出来,老子,哦,不,本大爷要找他要笔债!不在?嘿嘿,那就别怪老子要用东西抵!”
青泠无声地笑了,这小子有意思,有点厉龙的味儿。可惜厉龙不在,不然两人一定先打上一架,完了惺惺相惜,一起出去鬼混。
娇云被吓得面无人色,这群人便是当日来砸铺子的街市流氓,今日老爷刚陪客商去了喝酒,这帮人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竟又来生事。那小流氓虽然装得彬彬有礼,她仍是惶然无主,一扭头看到青泠已从后院过来,她急忙奔了过去,躲到青泠身后。
那惫赖小子也看到青泠,却并未阻拦娇云。他鼓掌怪叫,“好啊,嘿嘿,这里还有一个,长得不错嘛,快赶上你大爷我了。可惜你长得再漂亮也赶不老子的拳脚漂亮。”
话言刚落,那惫赖小子一个腾身,翻个跟斗便到了青泠面前,一拳向他面门打去。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脚步有些轻浮,却相当灵活。
青泠微笑神色不改,那惫赖小子眼一花,拳头便击在空处。他有点发愣,自己这一招鲜有失手,嘿嘿,今日怕是遇上硬手了。
青泠回身搂住娇云一起移出数步,他松手放开娇云,轻声道,“先进去,若水病了,尽量别吵她。”
见这时候青泠还好整以暇地和娇云说话,那小子颇为气恼,一声招呼,十几个无赖一起扑了上来。眼见着已把青泠围住,谁知眼一花,青泠又到了圈外。
这十数人面面相觑,今日莫非见鬼了不成?这帮人都是那种针扎不出血来的狠角色,操起家伙,有刀有棍有石头,八般武器一一向青泠招呼上去。
刚才还算是整齐的行动,这会儿有前有后,却同样个个击空。而青泠身形一晃,又到了他们身后。那惫赖小子眼珠一转,喝道,“刀把、德娃,你两个向前砍;陈家娃儿你们几个站到左边去,往左砍;耗子、金风,你们往右砍;剩下的人通通后转,狠狠地给老子往前打!”随着他的话音,那几个无赖乖乖地环成了一圈,尽量背靠着,齐齐向外砍去。
铺子不大,这招倒不是太好对付,青泠却心中欢喜,这小子很是对自己的味口,有思想,好角色。这次他不闪不躲,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手上一轻,武器都到了他的手中,满满一抱。青泠把这一抱东西扔下地去,拍拍手上的尘土,“不错,还有什么招?”
没见过这么神秘莫测的功夫,无赖们开始有点退缩。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闪人了,他们一个个地把眼去看那惫赖小子。那小子却若有所思,眼中闪着精光,他鼓掌道,“好身法,好身法!”话锋一转,“就是个缩头乌龟,躲来躲去,不敢当面一战!”
青泠还是微笑,这小子是越来越有趣,似乎又开始打什么主意了。乌龟?乌龟很好啊!在海里面乌龟向来是智慧的象征,龙王的智囊。也不知道人类哪里来的跟乌龟那么大的深仇大恨,似乎一提乌龟便不得了了。何况自己向来无争强好胜之意,这点小小的激将根本不起作用,若是厉龙在此还差不多,自己肯定连跟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不过,且配合一下,看他下文如何。
“哼,无知小儿。”
“那就与我一战如何?闪躲的不是男人,是娘们!”
青泠哑然失笑,若自己是厉龙,只怕已勃然大怒,操起冰枪便捅他十个八个透明窟窿出来。
“呵呵,”青泠装出不怒反笑的样子,双手背到身后,“那你就上吧!”
再看那惫赖小子,原先漫不经心的样子竟变得凝重起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蓄势不发,行动间倒还有点高侠之风。青泠有点迷惑,从他刚才的身法到现在的气势,指挥众无赖的井然有序,都不像是一个市井人物,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或是天生的人中龙凤?
正想着,那小子见青泠似乎心有旁骛,一拳便击了上来,还是刚才那招,直扑面门。青泠左手轻抬,似慢实快,堪堪拔开那拳,右腿抬起,一脚把来袭的腿踢了回去。原来那惫赖小子颇有心计,以同样的一招击出,以他心思,这类风流倜傥的人物最重外表,攻其面门,其不得不解。而右拳刚一击出,那小子身子一歪,跟着便是一腿无声无息地追了上去,攻下三路。没想到青泠根本不曾闪躲,轻易破解开去。
那小子也不气馁,化拳为爪,一把抓住青泠左手,腰上猛地使劲,旋身而起,左腿呼呼有声,再向青泠的右太阳穴踢去,这一脚又快又稳又狠。青泠赞叹不已,好小子,有急智,善变化,好!
青泠还是不闪不躲,只是左手臂上用力,便如抖出一张布匹一般,把那小子远远地扔了出去,正对铺口的门棂,那小子在空中急急转身,双脚在门棂上一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整个人如一支出弦的利箭,冲着青泠疾射过来。
青泠暗中点头,这下子看来不闪不行,否则让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流血,那麻烦可就大了。正待闪躲,青泠心中一动,身形却停了下来。
就这么电光火石数下呼吸的时间,几招已毕,一点寒光搁在青泠喉旁,那小子讶道,“你为何不闪躲?”
青泠微笑不语,那惫赖小子意兴阑珊,“让我?妈的没劲!”
青泠心想,让你做什么?你这小子的招式虽然灵动异常,却招招狠毒,决不拖泥带水,要知你心性如何,只能如此一试。何况你这匕首到底有没有杀气,我还会感觉不出来?青泠默默颔首,不错不错,良质美玉。
青泠左手迅如游蛇,在匕首旁一指弹出,那小子手腕剧震,再握不住匕首,当地一声,匕首被弹落门口。
青泠负手而立,卓尔不群。“不服气?不服气的话再来试试。你的拳脚功夫不错,也罢,我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拳法。看好了,拳名漱玉。”
众目睽睽之下,青泠一振衣衫,打出一套拳来。那惫赖小子见过的拳法不可谓少,这套所谓的“漱玉”却与那些拳法无一相似。说是拳法,这青衫男子却不拘泥于手形,忽拳忽掌,爪、抓、靠、带、撩……收发由心。
这拳气势大开大阖,拳招却精妙如天马行空。神、形、力、意,皆不着象。神犹雾豹,意若灵犀,形如腾蛟踏云,飞龙在天,拧摆横摇,而力张如戟,似要与天地相争,有神助之勇。神意相交,如网天罗,无物能逃。
而且变化万千。时而拳势极缓,凝重如山;时而招式轻盈,灵动如溪;时而虎虎生风,人不敢近;时而绵绵巧巧,似是近身而搏。拳风中的青泠便如一尊武学大宗师一般,动静自如,收发由心,让众人看得心旷神怡。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那些无赖们只觉得满眼生辉,敬畏相加,而那惫赖小子却是心中痒痒,就如有一小猫的爪子在抓着挠着,恨不能明日站在此处打拳的便是自己。
青泠的拳势转急,他已尽量收敛拳风,但仍然卷起阵阵气漩,靠得近的几乎觉得站立不稳。那惫赖小子童心大起,呼喝一声,众无赖纷纷拾起地上的武器,向青泠投去,包括刚才那把锋利的匕首。只听叮叮咚咚数声脆响,钢刀木棍均断为数截,石头更变为齑粉。那惫赖小子心痛大叫,“我的刺日啊!”匕首却倒卷而回,柄部疾冲向他面门,还未接触,来势已尽,那小子一把抄住,呆若木鸡。而青泠的拳势却丝毫不缓,铺内已看不见人,只见无数身形在铺内腾挪起伏。
想来目的应该达到了,青泠正待收势,一点寒光从铺口处疾射而至,带起锐风如冰刀霜剑,冰寒刺骨。几个无赖直接便被那锐风远远地推了出去,铺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众人簌簌抖了起来。那惫赖小子正当其锋,差点一个站立不住,待稳住身形后愕然望去,一条白色的身形已然与青泠斗了起来。青白二色在铺里旋转飞舞,煞是好看,却也极为凶险。
惫赖小子极为不解,这又是何方神圣?有如此大的动静来势,看来怕会与那青衣男子斗个旗鼓相当?
众无赖已被铺内的拳风劲气挤得贴往墙角,铺内桌椅柜台片片碎裂,不知为何物所击,落下后尽是木片。那惫赖小子虽然还能屹立不动,也感觉呼吸费力,吸进来的尽是冰寒之气,浑身透凉。
忽然,“铮”地一声,一杆素白长枪从青白色的战团中飞了出来,钉入房梁。长枪长可七尺,通体晶莹,不知是何物所制,一望便知不是凡品。此刻那长枪枪身还在颤颤抖动,嗡嗡作响。
人分,那白色身形竟是一昂扬男子,比铺中那青衫男子还高出少许。此人人物俊逸,头扎白色武士巾,一身白衫,虽然白如冰雪般耀眼,却偏偏尽是破洞。青衫男子依然面带微笑,不语不怒,单是这份从容,那惫赖小子便自忖远远不如。
白衣男子似乎并不服气,一跃而起把长枪拔了下来,回头却冲着众人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上啊。”还有几句低低的话语众人没有听见,“还老大呢,把我支了出去,自己在这里得意。打架这么好的事情都不叫上我,嘿嘿,我今天就和他们一起打你玩玩。”
青泠无奈摇头,厉龙这家伙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今天可就热闹了。这些无赖们,嘿嘿,算你们家坟没埋对地方吧。
众无赖哪里敢上,一个个以手抱头,缩在墙角里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那长枪误伤。看看房梁就知道了,长枪扎进去深深的一个洞,那要是扎到自己身上?众无赖想都不敢想,赶紧把身子蜷得再小点,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那惫赖小子有些犹豫,此人不知是何许人也,只怕也是那家成器铺子找来的帮手,自己拿人钱财,理当把人家的事情办了。但刚才与青泠一番打斗,他早已对其颇为心折,此刻磨磨蹭蹭,竟不想上前。
厉龙的冰枪如游龙般把青泠缠了个死死的,青泠也不怎么动作,反正不管那枪从何处刺来,再刁钻的角度,他也是轻轻一晃一拨便把凶险化得无影无踪。那惫赖小子越看越心痒,最后怪声大叫道,“得罪了!”抄起一张板凳便冲了上去,他还是心痛那把刺日匕首,终究没舍得拿出来。
这两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似乎演练过多次一般。那惫赖小子打得兴起,把板凳随手一扔,揉身而上。板凳正好打在一个无赖头上,那人登时便晕了过去。
厉龙远攻,枪枪夺魂,那小子近缠,倒也滴水不漏,两人把青泠困得死死的。青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两人真是对胃口,素未谋面却一拍即合,携手而战,好极!好极!
直打了半个多时辰,最后那惫赖小子终于退出战圈,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直喘。“妈的……呼呼,老子不行了……呼呼……你们俩自己玩吧……”
厉龙还在不屈不挠地和青泠纠缠,又是铮地一声,冰枪疾飞而起,从先前的那个洞里一穿而出。厉龙大惊,总不能飞上天去接枪吧,却听得哗啦啦一阵瓦响,青泠的力道使得恰到好处,长枪沿着屋顶瓦片滚了下来,“当”地打在门外一人头上。接着刘老七的惊讶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格老子,天上还会掉枪?!亏得老子脑壳硬。”
第十一章 欲擒故纵
厉龙无奈收手,“和你打真没意思,打也打不赢,输也输不掉,磨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不打了!不打了!”
他这才转身环顾四周,那些无赖们恨不能把头都塞到裤裆里,气都不敢出大了,也就刚才那小子坐在地上喘粗气。厉龙把眼一瞪,“我说小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找我们老大的麻烦?不如,”厉龙两臂在胸前一抱,兴致又来了,“我看你还将就,要不咱俩打打?刚才被老大压得我一口闷气吐不出来,来来来,让我捅你两枪出气!”
众无赖通通傻眼,这昂扬男子原来竟和铺内的青衫男子是一伙!老天,今天撞到门板上了!
惫赖小子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管他叫老大?你……你……你竟然敢打你老大……真刀真枪的打?”
“屁话,他要是连我这几招都接不下来还能当得了我厉龙的老大?再说了,谁让他把我支到江上去受苦受累,他自己打架玩的?”厉龙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子,爽快点!敢不敢和你厉龙大爷来打上一架?”
那惫赖小子羡慕得两眼冒火花,这样的老大哪里见过,像自己在这漆市上称王称霸,不过管十来个街市上的小流氓,就已经是尾巴上天了,成天呼来喝去。这几个集肆不是没有人想当老大,但甫一接触,都是恨不能把别人踩上一脚还要碾三碾的角色。嗨,这条命,要卖也要似这般卖与识货之人!
刘老七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李冲你个龟儿子也有今天!”他把长枪掷还厉龙,“兄弟的枪吧?枪是好枪,改日让老哥领教一下兄弟的枪法!”说罢,把做生意时穿的长衣一把扯掉,露出里面的一身短褂。他“呯呯”地拍着胸膛,“李冲你个兔崽子有胆就放马过来!上次趁我遭人暗算时来砸老子场子,今天看老子收拾你!”
李冲似乎不是太顾忌他,本想反唇相讥,却终于忍住,拿眼去瞧青泠,神情恳切。
青泠在这三人脸上看来看去,终于哈哈大笑。
“罢了罢了,我看这小兄弟很有意思,你们哥俩就不要难为他了。”
“就是就是,我说刘老七,大爷我可不是怕了你,今天冲这位,”李冲搔搔头,“这位,嗯,先生金面,大爷我放你一马。”
回过身来对着青泠,李冲又在头上搔来搔去,像是有话要说,青泠明知他的心思,却偏不开口。
厉龙在铺中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硕果仅存的板凳,没准便是刚才李冲随手扔出的那张。他大马金刀地居中一坐,哗啦一声,板凳破成碎片,厉龙差点坐到地上去。原来适才屋内冷枪锐刺,拳风凝重,板凳早就被拳风击散,厉龙这一坐,自然马上就散架了。
差点当众出丑,厉龙郁闷不已,喝道,“老大不跟你计较,你就少废话。”厉龙倒也不笨,和青泠呆了那么多年,青泠的意图他相当清楚,“有话快说,不说就走。”
李冲虽然惫赖,想来也是个傲骨铮铮的人物,他犹豫半晌,最后拱手道,“后会有期。”带着众无赖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李冲一众行得远了,厉龙疑惑地问青泠,“这小子还可以啊,你怎么不出言相留?”青泠淡淡一笑,答非所问,“我想他不会再来找老七的麻烦了。”
刘老七正在穿回长衣,闻言道,“先生不晓得,这李冲是漆市一霸,什么都管。这里的铺子都给他们一点钱,如果遇到乞丐等烦人,他们就替商铺出头驱赶。交易时买卖不清,他们也出面排解。他们这些人,几个集肆都分好了的,李冲不去招惹别的集肆上的商铺,别人也不来这漆市生事。不过老实说,李冲还算不错,算是有义气的了,集市上有点什么事,他并不单纯靠拳头解决,也不尽向着商铺。当然,这小子滑头,‘成器’欺行霸市,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哦?”青泠对这李冲的看法又高了一点,有勇有谋,能屈者能伸,此子不是池中物啊。
刘老七无奈四顾,只见遍地残片,苦笑道,“今日比上次还惨,连个板凳都没留下。”厉龙望着脚下那碎开的板凳,两人相对大笑。
娇云闻声从院中出来,一见刘老七便扑了过去,“老爷你没事吧?人没事才最重要,东西坏了就坏了。再说,漆器和漆料都在后院,这些粗笨家私不算什么。”她拉着刘老七的褂子左看右看,让厉龙对刘老七艳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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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厉龙随着青泠在院中漫步,毛毛球正伏在他的肩头,似乎在打盹。他已经相当习惯毛毛球在他身边,毛毛球对他也相当依恋,或在怀中,或在肩上。数日之别,这会儿几乎形影不离。
“老大,你今天为什么要把那李冲放走了?那小子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人类能到他那个地步的,恐怕也不多吧?”厉龙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百思不得其解。此刻没有外人,正好问问青泠的真正想法。
“你说呢?”
“我说?我要是你,我就让他拜我为师,嘿嘿。当时他那样子,你只要暗示一下,他就会跪下磕头!”
“也许吧。”青泠还是淡淡笑道。
“我说老大,是不是像老七那次一样,你又有什么打算了?”
“我哪有那么多打算?我们的心思比起人类来,还是简单多了。”青泠想起还在屋里沉睡的若水,晚饭前他刚去看过她。金乌魂的灼热还是相当厉害,但若水的神色却平静多了,身子也不再缩成一团,只是脸上仍泪痕隐约,看得青泠心生怜惜。那小丫头想些什么,自己就很难猜得出来。
“那你是真放他走了?多好的一帮人啊,你要是收他为徒,我就是他师叔,嘿嘿,到时候,那帮小兔崽子就得听我呼来喝去!”厉龙极为遗憾。
青泠无奈摇头,这个厉龙,遇事只是率性而为,真倒是极真,只是能欣赏的人恐怕少有。
“我是放他走了,却也没有放他走。”青泠说了一句很玄的话,让厉龙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咱们想多结交一些人,是为若水的灭族之仇。老实说,这仇很怪。当时尹端,”青泠一提及尹端,神色之中便多了一些尊崇之意,“尹端曾对我们说起,老子要他们尹家先祖答应,尹家必须担一个天大的责任,我们谁都以为是在天兆出现之时以若水祭天。可是,现在看来,只怕内情远不止于此。尹氏不但全族皆亡,而且还死得极惨。说起来,若水是尹家的最后一个人了,但我更相信,若水并不是水儿,真的水儿已经绝食而亡。”
“换句话说,尹族是真的灭族了。”青泠长叹一声,这尹氏一族与他相处多年,在那个小池塘里,尹端每日的晨诵成全了青泠的“静心”,而再之后,自己又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与尹氏的最后一个族人拉上了关系……唉……
“奇怪的是,真正的水儿已死,于此刻的若水有恩的是红儿和我。按理说,尹氏的灭族之恨与她并无多少关系,她却非要把尹氏全族的血仇一力承担起来,忍着金乌肆虐也要出来遍寻仇人。奇怪。”
青泠陷入漫漫思绪之中。月亮又出来了,很圆,今晚的月光依旧很好。青泠轻抚着身旁的翠竹,一根竹箭慢慢地从地底探出头,就如在雨夜里一样,沙沙地长了起来。
许久,青泠开口道,“尹端于我,是半个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的仇,我一定要报。不管若水出于什么原因要担起这个责任,只要她不放弃,我就会坚定不移地守在这尹氏最后一个族人的身边。而你,”青泠望向厉龙,“你只不过是想下来玩玩罢了,毕竟这世上能伤得了你的东西太少,我也就由得你。”
“至于老七和李冲,我虽然想借助于他们的力量,但同时,我也不想把他们拖下来淌这浑水。老七也就罢了,他的命是我救的。李冲此人,绝对不是池中之物,我不想误了他。”青泠的脸上又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意味,“但你不能不承认,这两人,都是值得一交之人。若是天下太平,你们一起喝酒胡闹,必是绝好的朋友。而现下看来,大难将至,凡事就难说得很了。”
青泠的笑容里依然有种高深莫测的味道。青泠知道,像李冲这种人,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他若是认准了青泠,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争取。自己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让他自己说出来,远比青泠开口力邀的强。何况,他就算不来也好,前途凶险,此子不错,青泠也真是不忍毁了他。
厉龙默然不语,青泠说的他懂,只不过是自己做不到罢了。真要说来,那个小村的村民把自己奉为龙王供了数百年,却一一惨死,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地龙人,天杀的地龙!
“我决不会放过那条地龙的指使者。”厉龙的语气决然。
两人一猫静静地坐在院中石凳上,子时已过,四周沉寂下来,只有微风拂过院中花木细微的声音。夏虫还不多,少有鸣叫,偶尔在草丛里传出一两声,不觉热闹,反而显得这月夜更加深沉。
“娇云的情况很不妙……”青泠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厉龙却听懂了,点点头,“可怜的老七,他会发疯的。”
“你尽量少接触她,其实,按说她也应该离若水远远的。偏偏她心肠好,若水前日去找她借针线,说是要给你做件新衣服,”青泠苦笑,“在她那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娇云差点便晕了过去。”青泠心中暗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若水说?告诉她真相?娇云死活不同意。也罢,这女“人”的心思啊……他望着厉龙满是破洞的白衫,突然问道,“对了,你怎么不幻化衣衫,弄得这白衫上尽是洞,若水才动念要给你做衣裳。”
厉龙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青泠几乎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只听厉龙言不由衷地说,“我喜欢,这样比较好看。”
笨龙,青泠心想,你想幻化什么样的不就是什么样的,这条虚荣的笨龙,说谎都不会。青泠也不追问,只是道,“那你就让替你造这衣衫的人,再造一身给你好了。”
厉龙居然涨红了脸,不语,而神情竟有些怅然。青泠讶极,厉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向来率性而为的人,难道还能有愁绪?半天,厉龙简单地吐出四个字,“那人死了。”
青泠默然。不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起厉龙的漆山之行。
“漆山的事情办得如何?”
“还不错。把那狗东西交给漆山的人了。漆山那边的人看了老七画的押和我带去的信物,很好说话。说是会替老七好好管教那个狗东西,而且带去的货他们都很喜欢,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粮食如雪中送炭一般。那些人啊,都是和老七差不多的人,直!而且够义气!当然,比老七还要笨,还要呆,还要好骗!不过,”厉龙想了想,“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骗的,除了那点被他们当成宝贝的漆和漆树。”
“你都很难想像,这世上竟然有像他们那么爱树的人,漆也就罢了,是用来糊口的。而他们把那些漆树,简直就当自己的家人一般。哦,不,漆山上单身汉居多,他们简直就是把漆树当女人!所有才叫‘妻’树嘛。呵呵。”厉龙又开朗起来。
“所以我一点漆都没能弄回来,那帮家伙说什么时令不对会伤漆树,产量也很少。原来老七上次是真的急了,才找老伙计们拜着漆树神割了一点。他们一听说漆料洒了,气急败坏,非说是漆树神降罪生气,更不敢再割漆去。我也看到了老七特意提到的那棵漆树,说是那便是他的漆树神,还让我替他拜拜,”厉龙向青泠挤了挤眼睛,“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龙王怎么会去拜一根木头?嘿嘿,老七不长眼。”
青泠点点头,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刘老七曾说,这割漆一般是从夏至到寒露之间,但那段时间岷江涨水,能运出山者寥寥,所以,除非是遇到不发洪水的好时节,否则都要到十月才能得到一年的新漆。当然这对青泠厉龙来说就不成问题了,“那你就等夏至之后再去一趟吧?”
厉龙很郁闷,明明半日便可抵达,却非要在江上磨磨蹭蹭,还要等到晚上先掀一阵狂风,再装模作样地挂起风帆方敢跑得快点。虽然别人需要一个月才能来回,他却只用了十天,但这十天已经把他闷坏了。只是,自己不去难道要青泠去不成?
“对了,咱们把那几条笨鱼弄过来干这活儿吧?”厉龙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你说银鲤武士?”青泠白了厉龙一眼,这家伙老是这样,自己不愿意就去拉别人做替罪羊。“他们才修了多少年?妖气太重,一到阳光下便会现出原形,连在岸上多呆一分钟都不成。你让这船像鬼船一样白天停泊,晚上开么?再说了,他们也不会说话,甚至多数刚能幻化人形,脸上还带着银盔呢,你不怕把老七他们吓死?”
厉龙有些得意地道,“还是我天纵奇才啊,什么妖气,通通没有!想变龙就变龙,想变人就变人!”
青泠毫不客气,“你还说没有妖气,变龙也不好好变,眼力高明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你不是人。不过,”青泠沉吟着,“我还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变成龙的,说来听听?”
厉龙更加得意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嘿嘿,谁让你在寒潭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的,都快把我闷死了。现在才想起来?快向我‘求教’!哈哈哈哈……”
青泠正待开口反驳,只听“嗖”的一声,从墙外飞进一根索子,似是皮制,正好在梧桐树上绕了几圈,有人在外面拉了拉,索子便缠紧了树干。青泠和厉龙面面相觑,突然青泠心中想起一事,厉龙心有灵犀地咧嘴笑笑,身形一晃便不见踪影。
待一个黑影身手矫健地扯着索子翻身跃入院内时,漫漫月光下,青泠正在院中假山旁的空地练拳,刚柔相济,势如崇山。这拳和白天又是不尽相同,但青泠这次打得却极慢,一招一势都清清楚楚。那身影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蹑手蹑脚地找了个花丛躲了起来,用心一一记下,朦胧月光下,只见他脸上喜色越来越重,要拼命克制,才不致站起来拉开架子就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青泠终于吐气收声,立了起来。只听他清朗的声音念道,“月歌难徘徊,舞影不零乱”,随后又是一套掌法,翩若惊鸿,劲如腾龙,大开大阖,潇洒飘逸,那一领青衫在月光下几似飞仙。在暗处偷看的黑影如痴如醉,连记忆都忘了。等他终于醒过味儿来,青泠已走入院中的某个房间。那黑影在月光下呆呆地站了半个时辰,不知是在拼命回忆刚才青泠拳招掌法还是在心中做着什么抉择,只见他最后狠狠跺一跺脚,解下索子翻墙而去。
厉龙在房中哈哈大笑,“这臭小子今晚肯定别想睡觉了!哈哈哈哈,”厉龙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那些东西也能叫拳法和掌法?原来今天我回来之前你就是这么把他们给镇住的?哇哈哈哈哈,还有那两句什么月什么影什么舞的,哪里来的什么破玩意儿。那小子肯定会当成口诀去背!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也!”厉龙捧腹狂笑,在这暗夜中显得极为刺耳。
青泠淡淡微笑,那两句口诀正来自若水在江边小镇上的醉后言语,被他临时一改用来充数。流水不辍,百转千回,要青泠编一百套一千套什么拳法掌法,都不在话下,除非要他每次都打成一样的,那才是难事。当然,如此一来,那李冲就惨了,永远偷学不完,青泠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清清月光下,小院里只剩一只雪白的狸猫,一动不动地立在寒风之中,如泥塑木雕。
第十二章 女红针线
漫漫金光穿窗而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如清凉的泉水在炎夏里漫过全身,若水就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中缓缓地醒来,一夜无梦。她不想睁开眼睛,虽然阳光已映在她脸上,眼帘上方一片光明。凉风习习,若水很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那焚身的金乌魂让她老是觉得如处三伏,而这凉风来得太是时候。凉风转寒,冰冷刺骨,若水有些惊奇,抬眼向那风的来处瞧去。一个人影竟然似要跳进屋来,若水呀的一声轻呼,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拎拎,直拉到鼻子底下。
多日不见的厉龙从窗户伸了大半个身子进来,正笑吟吟地望着若水,他张口一呼,又是一团白雾从他口中喷出,罩向若水。见若水醒来,他高兴地嚷嚷,“若水小丫头,我的衣裳呢?”久违的阳光洒了厉龙一身的金色光芒,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看清是厉龙,若水松了一口气,很不好意思地道,“哦,对不起,厉龙,我还没有裁呢。不过没关系,我今天就去求娇云帮忙,然后给你做出来,好吗?”
厉龙呼地扔了一件东西到若水榻上,正是他那件满是破洞的白衫。“老大说你最好别去找娇云。你就帮我补补得了。”若水心中一痛,本来以为是新的一天了,却原来每一个新的开始都无法摆脱旧的阴影。罢了吧,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活在什么时代,也不能决定别人如何对你,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自己,对待生命中的每一天。
若水点头笑道,“好吧,不过可不许嫌我做得难看!”她打量着厉龙身上的白衫,“你身上这件挺好的呀,一模一样,还没有破洞。旧的不要也罢。”
厉龙促狭一笑,白衫凭空消失,身上再无寸缕。他肩阔腰细,形态威武,身形完美无伦。“那是我的龙皮,我没有穿衣服!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子比较帅一些?”
若水面红过耳,这条臭龙,亏得他只有半个身子从窗户里露出来!
厉龙也不敢过份,将身一抖,白衫复现,他嘿嘿笑道,“小丫头,别让我太长时间不穿衣服,我要是上瘾了,这蜀都的小丫头们可就惨了!”说罢拱手大笑而去。
若水梳妆洗漱完毕,把厉龙的旧衣和那一包奇锦都拿了出来,放在几上。若水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做这女红活儿,她拼命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却收效甚微。毛毛球从榻角窜了出来,跃到几上,有些神困疲乏的样子。若水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毛毛球抱到怀里,抚着它光滑细软的毛。像是对毛毛球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幽幽地道,“我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里,我似乎做什么都不行,还不识字!”若水始终对不识字耿耿于怀,“我不会做这要命的针线活,但厉龙就像是我弟弟一样,我真想帮厉龙把这衣裳做好,可他,他不让我去找娇云。”若水的声音有点哽咽,“我真的那么笨吗?毛毛,”若水把毛毛球举起来,看着它的眼睛,“毛毛,你说,我真的那么讨人嫌吗?”若水想起了在雨夫人那里无端所受的委屈,心中又是一痛,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毛毛球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悯。
若水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毛毛球,“我不会有事的,如果连自己都放弃自己,那这个世上就连一个在乎我的人都没有了。”若水的声调里有一种做作的活泼,她把毛毛球放到一旁,拿过包着三匹奇锦的缎包,笑道,“哼,我就不信,以我的水平,还会搞不定这女红针线?该厉龙倒霉,”若水的笑容开始变得真实起来,“我就拿他这件破衣服来练手,然后再用他的新衣服进一步熟习,最后给自己做件漂亮的长裙,你说可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水没有提及那匹青色的奇锦,她正要打开缎包,门上传来剥啄之声,温文的声音响起,“若水,厉龙说你醒了,你好些了吗?”
若水伸出的手僵在缎包上,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青泠半天不见若水应声,走到窗前,正好看到若水如泣如诉的眸子。这丫头竟然又瘦了,两个眼睛显得又大又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那眼光里闪烁。
“你瘦了,整整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吧?娇云特意给你煮了一些稀饭,快去吧。”
原来他还是记着自己的,可为何总是娇云不离口呢?若水望着青泠,唇边渐渐露出微笑,不管怎样,能在阳光下看到青泠总是好的。她推开缎包,随着青泠去了。
青泠看着若水把一大堆食物吃掉,总算是放心了些。看来不是金乌魂出了问题,可能还是生病了,只是,金乌魂虽然对若水是种折磨,却也应该是极好的护体之火,若水怎么可能被寒气所侵而生病呢?青泠百思不得其解。
若水真是饿了,看她吃得那么高兴,娇云心里甜甜的。她不知道若水与青泠有什么关系,但她能感觉到青泠对若水深深的关爱,那感情也许连青泠自己都不曾察觉,但足够让所有敬畏青泠的人对若水也爱屋及乌,何况水妹妹是那么气质幽远,兰质蕙心的一个女孩子。
今日的天气不如昨日,微雨霏霏对漆来说是极好的天气,在湿气氤氲中干燥的漆料上面永远会带一种流动的光泽,所以自己一直便在坊中髹漆。不过今日倒可以雕几个木胎,这蜀都的天气,阴雨日不少,有的是时间髹漆,倒是可以用来干燥木胎的天气少。娇云突然想起昨日以绝高的价格卖出的漆盒,多亏了水妹妹的那句话,不如让她挑一个喜欢的,自己好好研磨后髹上漆送给她?
娇云兴致勃勃地拿了好几个漆器的木胎过来,放到几上请若水一一察看。有厉龙早上的那句话,若水这才发现,原来娇云真的是很少跟自己接触的,即便这漆盒,她也并没有递给自己,而是先放到几上再请自己去看。现在想来,自己几乎便没有碰到过她的手。
若水虽心中狐疑,注意力却被娇云那些尚未髹漆的漆器吸引了过去。她曾找娇云要过一件小小的漆器带去送给雨夫人做礼物,而漆器究竟是如何做出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在蝶梦星系,庄家有几个祖传的漆盒,被恒温恒湿地保存着,而联邦的漆器就更少,因为漆树已经绝种了。
眼前的这些木胎,大多是漆盒,高半尺,径一尺到一尺半,盒外雕有各种花纹,回旋萦绕,如变化多端的云气。而盒盖上则雕各种人物或是花木,有的盖上有钮,钮多为兽头,狰狞者居多,偶而口中而含一小环。似那天卖与楚商的大木盒也有,另外还有几个小小的漆碗漆杯之类的用品。
若水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地夸赞,赞得娇云面如红霞,眼睛放光。
若水的拧劲儿上来了,故意沿着几走到娇云身边,把一只漆盘递给她,“这只漆盘里雕的可是凤凰?”若水促狭,见娇云并不伸手来接,便欲放到她的手里。
“是吗?我看看?”一只手接过了漆盘,正是一边冷眼旁观的青泠,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漆盘,正好站在娇云和若水中间。
好拙劣的手段,若水皱眉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青泠不让自己与娇云接触?若水望向青泠,后者虽然手持漆盘,却并没有如他所说地看看,反而看着若水,眼神清澈。若水觉得心中一累,罢了罢了,真是命中的克星,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罢,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若水想起家中那重宝般的漆器,其中一只上面嵌有一些五彩斑斓的东西,大哥的女朋友曾告诉自己那是一种已经绝种的生物,是淡水中的蚌。“娇云,你会在这凤凰的尾羽上镶嵌一些东西吗?凤凰应该是种美丽的鸟。”
娇云拿起另一只漆盘,道,“水妹妹,你刚才拿的那只是凤,这只才是凰。凤凰应当是一对的。”她把漆盘递给青泠,眼前这两人便如凤凰一般,也是一对璧人,只不过,凤凰要想成对,总得需要凤求凰。“我有时会镶嵌一些金银在漆面上,不过多是客商要求才那么做。我不太喜欢金银铜铁那一类的东西。”
“金银?哦,娇云,这江边有蚌吗?”
“有啊,很多。”娇云有些奇怪,若水怎么突然想起蚌来了,房前的江边有不少这种东西,孩子们常常拾来玩耍。
“那壳很漂亮啊,你要是不喜欢金银,可以用蚌壳的七彩天然来镶嵌凤凰的尾羽,会非常漂亮的。要是有阳光映照,我估计那凤凰会飘然若飞呢。”若水抿嘴笑道。
娇云耸然动容,两眼放光,水妹妹这主意相当不错。她兴奋地说,“我这就让人去找两个蚌壳来。”急急地转身便出了房门,只剩下青泠和若水两人在房中。青泠看看手中的漆盘,再看看抿嘴轻笑的若水,这女子还有多少可以让自己觉得惊讶的地方?
若水很坦然地回望青泠,这男子很好看,很飘逸,很洒脱,很让人心动,很可以依靠……可是与我何干?她释然地对青泠笑了笑,道,“厉龙呢?他从漆山回来就只知道找我给他补衣裳么?”
“老七请他喝酒去了。上次老七吹牛说要弄巴乡清给他,他老揪着不放,老七无奈,答应请他喝上一天的酒,酒肆由着他选,所以一大早两人就出去了。”
“一切可都顺利?”
想起厉龙当时的话,青泠就觉着好笑,“厉龙道漆山的人很好骗,所以老七的侄子连害人都不会掩饰,漆山的人答应好好看着他,再不放他出山。不过新漆下不来,要等到夏天。”青泠嘴角有一丝笑容,就如父母说起淘气的孩子,“厉龙这懒骨头,居然想把银鲤弄来替他跑船。”
“对了,你昨天去见雨夫人了?什么叫错有错着,疑心尽去?”
若水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地可以面对现实了,她举重若轻地答道,“我不识字,雨夫人给我看《道德经》我就愣住了,所以她再提及关尹我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若水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青泠,你说得对,这雨夫人绝对不简单,她昨天的一席话,试探的味道太重了。我不相信她与关尹之事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我们在成都人生地不熟,如果去四处打听像她那样的高门显族,只怕上午刚问完,下午便会传到她的耳中。这叫我们如何去查?”若水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青泠觉得自己有一种古怪的想法,要拼命压制住才不至于伸出手去替若水抚去脸上所有的烦恼,“若水,”青泠一想起李冲便忍不住露出微笑,“今天晚上陪我在院里走走,我让你先见见将来会替咱们去查的那个人。”
与兴冲冲地带了蚌壳回来的娇云再聊了半天的螺钿镶嵌,时已近午,若水不得不振作精神回去面对那令人烦心的女红针线。
刚推开门,若水便吃了一惊。她急急走到几前,几上只剩下一个缎包,厉龙的旧衣竟不翼而飞。若水四下环顾,却无任何别的踪迹,她心中一动,打开缎包。果不其然,那匹买给厉龙的奇锦也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娇云想替自己把这活干了?不对啊,娇云这半天几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么,是厉龙改变主意,拿出去找别人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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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星系。
蝶梦星系的迁徙既然势在必行,在师鹤的安排下,各项准备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
全部迁徙将分三批进行。
第一批是先行者,由几乎半个“御风”舰队和星际移民所用的巨大的银梭组成。这一批的移民量并不大,因为既要为庞大的银梭寻找稳定的星路,又要在南冥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并建立新的居住城。虽然以前探测的结果看上去不错,但究竟会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庄氏一族,谁的心里都没底。
等第一批基本安定下来,第二批的数艘银梭便会一一出发。说是第二批,其实又会分为若干拨,庄家大部分的族人都应该是在第二批到达南冥。
第三批则是最后一批,主要是一些留守的族人,他们会负责扫尾工作以及一些监测的事宜。这最后一批人相当少,族里决定一直留守到危险逼近的时候。毕竟蝶梦星系在人类聚居区的附近,与宙斯联邦及母星地球也相当近。如果华族,甚至整个人类,需要庄氏家族作一些什么贡献,庄家决不会推辞。
因为不知危险会在何时逼近蝶梦星系,族里认为应当尽量加快迁徙,所以除了银梭,还有更大的浩梭在研制之中,当然,移民舰越大,星际穿越就越难,毕竟,量增大到一定的程度便会出现质变,而这正是那些研制者们伤脑筋的问题。
第一批的名单已经敲定,按庄正道的想法,师鹤应该留下来主持大局,但这一次师鹤说什么也不答应,一定要亲率“御风”舰队为银梭开道护航。两人争执不下,师鹤最后被逼无奈,竟跪下道,“父亲,让我一生中有一次机会去做我真正热爱的事情吧!”
望着几乎是郁郁不乐了一辈子的儿子,庄正道昂首向天,喉间竟有些咸咸的液体让他品尝出片片苦涩。这个本来极有天份的孩子被责任和义务磨去了满腔豪情,如果做“御风”的领袖,他无疑将是联邦首屈一指的天才,如他曾经的称号“晨星”,世人只能仰望,永远无法企及。而作为族长,他显然一无建树。他太执着于完美,太执着于逻辑,太执着于真相。这种人,可以高高站在科技的浪尖之上俯视众生,却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真正厚重的思想领袖。更何况,他太善良,妇人之仁啊,妇人之仁只配去吟诗作画,在和平的时代里还无所谓,但一到了大动荡的乱世,没有魄力和决断,他将无所适从。
庄正道长叹一声,也许那个正在沉睡的孩子才是最适合的族长人选,只是当年……也罢,放了师鹤吧,再把他强留在族长的位子上很难说对庄家会是幸运还是不幸。
师鹤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安慰老父,却听庄正道正色道,“好!师鹤,我放你去御风。这族长一职,就让我这把老骨头来担它一担。不过我得警告你,御风现在可是我们庄氏全族的希望,不要让我将来后悔今天放了你!”
师鹤惊喜抬头,父亲竟然如年轻时一样,霸气豪迈。
轩文岸没有回轩辕家族。他和他的人带着所有的仪器和设备全都留了下来,誓要守得云开见月圆,成天地呆在施楠身边,把施楠所有的生理数据都记了下来,详尽到了可以克隆的程度。连如月都笑他,莫非寻寻觅觅了大半辈子,现在才发现原来当年师鹤身后的小丫头才是心中最爱?轩文岸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却偷偷对师鹤道,那样倒是不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天天和你在一起……哦……在一起喝酒了!师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去死吧!”
师鹤的变化让轩文岸欣慰不已。真是族长一职害人,师鹤一抛开族长的羁绊,马上就变回了当年的“晨星”,也会说笑了,也会扁人了,脑子也会动了,举手投足之间全是自信,整个人弥漫着星空的气息,浩瀚而深远,怎一个潇洒两字了得?那天他在御风舰队的就职演说,听得轩文岸心潮澎湃,恨不得背生双翼,随他遨游冥天。那些天生就着迷星空的“北冥之鹏”们自然更不必说,御风岛上欢呼声如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再以后,各居住星上便开始频频出现各式的云梭,而蝶梦星系外的小行星带上就像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流星雨,在北冥上都可以感到行星带上的狂风暴雨,远望去就像有无数的烟花在那里迸放。三个月内,庄氏的星象站往宇宙边界再推进了数万光年,宇宙全息投影里,又新添上了数以百万计的新星,浩梭的研发出现突破,银梭的制造速度大大提高……这师鹤啊,鲲之于海二百多年,一旦振翅化鹏,便是扶摇直上千万里!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只等第一批庄氏族人出发的那一天。
第十三章 杀伐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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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等厉龙把醉成一滩烂泥的刘老七拖回家来,已过了掌灯时分,他们酒还真是喝了一整天。青泠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若水只得忐忑不安地把此事告诉了厉龙。听说白衫不见了,厉龙差点要掐死若水。他咆哮如雷,在铺里走来走去,大声叫嚣着要把那该死的贼娃子碎尸万段。若水恐惧地看着他,这哪里还是那个嬉皮笑脸、凡事满不在乎的厉龙?简直就是一把出了鞘的宝剑,寒光逼人,杀气腾腾!
娇云闻声而来,若水真希望是她把白衫拿去替厉龙补去了。可惜显然不是,娇云一见厉龙那锋芒毕露的样子,吓得一声不吭,竟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若水赶紧伸手去扶,青泠抢在她前面,一把扶住了娇云。青泠瞪了厉龙一眼,把娇云送回房去。
若水满怀羡慕地望着娇云,不管是不是青泠会伸手来扶住自己,至少可以从暴怒的厉龙身边逃走。望着怒气越来越重的厉龙,抱着不知何时居然还敢跑进来的毛毛球,若水小心翼翼地试探,“厉龙,不如我们再去买一匹白缎,重新做好不好?我做得不好,补得也不好看,这里不知道有没有造衣的店铺?我们……”
若水的话被厉龙的狂吼打断,“你他妈的懂个屁,老子才不要什么新的白衫呢,老子有龙皮,要那新的有个屁用!老子就要原来那件!他妈的不开眼的王八蛋,连老子的旧衣都要偷!”
若水费力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挣扎着再道,“那件旧衣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哪有贼会偷人的旧衣?”
厉龙狠狠地一掌拍向旁边娇云让人新买的板凳,可怜的板凳一声不吭地就步了前任的后尘。“那是老子的第一个女人做的,你懂吗?”
若水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厉龙是这种人吗?他不是一直漫步花丛却花不粘衣的吗?
好半天,若水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她在哪儿?”
厉龙就像充满气的皮球被人扎了一针,一下子便泄了气,“死了,即使当时不死,现在见到她,我恐怕也不会认得出来。”
若水胸中一片凄然,厉龙也有这样的故事?她突然明白为何厉龙总是嬉笑怒骂,却不肯以真心相待了。时间,这要命的时间啊,十年的时间便足以让一个花季年华的少女青春不再,而厉龙却是不会变的。看着心爱的人日日老去是什么感觉?若水觉着心底深处的什么地方抽搐了一下,她抱着毛毛球痴痴地想着,浑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厉龙似乎又开始破口大骂了。
青泠快步走了进来,把一包东西扔入厉龙怀中。厉龙正待开骂,见是青泠只得作罢,把那包东西打开一瞧,登时呆立当场。
两件长衣,一新一旧,旧的已经补好了。那补衣的女子心思相当巧,每一片破处都以白色丝线密密缝好,还简洁地作了文绣,不但不显原先的裂口,反如片片飘扬的雪花。破处或长或短,或密或疏,雪片也便或紧或松,忽远忽近,如漫天飘雪。
新衣和那件旧的白衫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原先白衫全素,而现在厉龙手里的那件却在下摆和领口、袖口上以白色的丝线绣了水纹。直视并不明显,但可以想见,当厉龙穿上走动时,丝线柔和的微光便会让那水纹如真的水波一样,起起伏伏,若隐若现。显然,这件长衣是临时赶出来的,因为袖口的水纹还有很大一片没有绣完。
厉龙像傻子一样望向青泠,后者简单地说,“就在院里花架下。”
厉龙身形一闪便不见了,从院里传来他的声声狂吼,“飘雪!”“飘雪!”“飘雪,你在哪里?你出来!”
若水和青泠走到院中,厉龙捧着白衫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喃喃地,“她没有死?不会的,她以为我死了,她说她也不要活了。而我也再没有找到过她。”
见青泠出来,他一把抓住青泠,如快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看到她了?”青泠摇头。厉龙跌坐石凳上,然后,他把白衫往青泠手里一塞,跳起身来便奔了出去。
青泠并不追出去,若水面有忧色,“厉龙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怪不得当年他看了那块石头就开始发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外面去,结果被一群方士赶了回来。”青泠颇有些感慨,“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厉龙也不会例外。不过,当年他就没有怎么样,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我看他啊,更多的只怕是触景生情,有愧于心罢了。”
有愧于心?若水有些疑惑,正迟疑间,厉龙一阵风似地卷了回来,手里竟抱着一具七弦琴。
此琴长三尺有余,造型古朴,似是在一块木材上一气斫成。琴面不平,起伏有致,中有凹形纹沟,高岳翘尾,两侧以相当高明的手法削斫而成极有张力的弧线。整具琴看上去劲道十足,似一作势欲起的卧龙。两道丝穗从一头垂下,除此之外琴上再无别的装饰。
青泠与若水相对哑然,也不知厉龙从何处弄来这样一个宝贝。在宙斯联邦里,传世古琴已相当稀少,仅有的一些收藏也在一些大家族手中,而会操琴者更是寥寥无几。几千年下来,古琴一向孤芳自赏,故步自封,只谈论“高山流水”,以琴会友。久而久之则曲高和寡,逐渐淡出。若水有些兴奋地看着那架古琴,厉龙二话不说,盘膝席地而坐,那架七弦琴平平地往膝上一摆。左手按下,右手大指一拨,“铮”的一声,如裂金石。
若水大讶,厉龙居然会操琴?只见厉龙并不拿腔作势,左手几乎不变换位置,右手却如蛇行鹤步一般,一吟一猱,连勾带抹。琴中本应有宫商角徵羽五声,但听得琴中商音不绝,金石之声不断。院中便如起了一阵肃杀秋风,树叶乱飞,花瓣零落。
若水只觉得剑气逼人,头发只欲根根竖起,而一阵疼痛却从手臂上传来。低头看时,只见左右手臂上各有两朵微红的桃花,血迹还在洇开。原来是怀中的毛毛球也为琴音所感,利爪从肉垫里弹出,透过若水的深衣狠狠地扎进了肌肤之中。
再听得几声,琴声鏦鏦铮铮,似金铁齐鸣,院内各植物便如遭风刀霜剑,残叶飘落一地,而厉龙尚自苦苦相逼,他这哪里是在操琴,根本就是弹剑而啸,傲视江湖。
青泠大喝一声,“够了!”
厉龙抬起头来,眼神坚定,“飘雪最是好强,如此剑气相逼,只要她在此附近,她定会出来!”言罢,琴声更强,尽是杀伐之音,让若水无端想起了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琴绝非凡品,琴弦不知何物所制,如此杀气腾腾的音韵竟然也能承受不断?只是若水根本不及去细细回味这琴中的音韵,漫天飞舞的树叶已渐渐消失,院内大多数的花木均已凋零,而若水渐渐觉着秋天竟然已经出现在这暮春的小院之中。琴声如刀剑,刀光凛凛,剑气森森,刀光剑影,杀气凛人,若水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而体内的金乌魂呼地一声便着了起来,疯狂乱转,却堪堪地抵住了周身相逼的琴音,若水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厉龙琴音响起之时,毛毛球便极为烦躁,毛发根根倒竖,利爪紧紧地扣住若水手臂,弓身欲起。若水虽然吃痛,却不敢放手,几乎要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毛毛球抱住。而杀伐之声一作,毛毛球更是近乎疯狂,利爪纷飞,在若水的玉臂上划出数道深深的血痕,若水几乎便被它推倒,多亏金乌流转,不但在若水身体四围如架了一座火屏,也把毛毛球围于其中。毛毛球对若水的金乌似乎相当忌惮,金乌转了几个周天之后,它便安静下来。利爪收了回去,毛毛球轻轻地闻了闻若水手上的斑斑血痕,从喉里发出轻轻的呼呼声,似有些歉然。
满院金风,花木摧残。
青泠忍无可忍,一袖拂出,把琴音尽压在花架下方圆数尺之内,抢步上前按住琴弦,厉龙不管不顾,右手五指轮出,再催一把劲道,“铮铮铮”数声,琴弦承受不住两边的力道,根根崩绝。漫天肃杀轰然而逝,厉龙两手仍虚虚作势,半天不能放下。
青泠叹了一口气,左手接过七弦琴,右手把厉龙拉了起来。
“她想见你,早就见了不是?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厉龙不语,茫然望向前方,如泥塑木雕一样任青泠摆布,双手微微颤抖。
若水终于放下心来,金乌魂也复归沉静,这些天并未认真做那些功课,但不知为何,这金乌魂反而收发由心了,也许真如《道德经》所言,“为无为,则无不为”。若水自嘲地笑着,毛毛球在她怀中,似乎已经睡着了。
若水见厉龙如此形状,颇不放心,青泠向她摇头示意无妨,若水轻叹一声,便待走回房去。一个身影却从墙角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青泠身前跪下。若水大吃一惊,厉龙自是浑然不觉。
只见此人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一身短装,应是近来流入蜀地的胡服,可能是为了夜行方便。其人并不见英俊,却也并不难看,短装下显出极好的体形,当是习武之人。此人虽然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下,姿态之中却仍然有些豪放不羁的味道,他并不开口,对着青泠“咚咚咚”连叩数个响头。此处正在花架下的石几石凳旁,地上铺的乃是青石板,这几个响头下去,石板竟然居中而裂。
青泠不动声色,也不伸手相挽。那人见青泠不动,以头触地,便也一动不动。若水在旁大大吃惊,突然想起青泠日间所言,晚上可以在院中见到将来会替自己去查雨夫人之人,莫非青泠所指,便是此人?只是此等情状,又为的是哪般缘由?
第十四章 云须归去
良久,青泠开口道,“今夜才是第二夜,为何便走了出来?”
那人并不抬头,“小子知道肯定会挨训,但这两日想来想去,终于想通前日其实是先生故意放过小子,小子不开窍,又当着刘老七不好意思,竟然当面错过。晚间本是想来访访先生,哪知道小子一向见武成痴,等反应过来就晚了。今夜本来就不为偷学而来,而是为求先生收入门下。”
青泠手中还托着那具七弦琴,皱眉道,“我不过是此铺老板一远亲,有何门下可言?成都乃蜀都,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你为何偏偏找到我的门上?再说了,以你一身本领,何必在此处屈居,你不把这城南若干集肆一网打尽,又是为何?”
那人道,“刘老七虽然豪气爱交朋友,但决不是低声下气的人,见他对先生那个情状,先生肯定不是凡人。李冲在此集肆称王称霸也已有几年,若是想把其它集肆收归也早就不在话下,只是小子志不在此。”他抬起头来,正是前日的李冲。他两眼坚定地望向青泠,接着道,“先生必定不是凡人。那日小子听先生口诀,回去反复背诵,但实在太笨,想不明白。今日连着找了几个酸儒才知道,先生两句说的是‘月高难徘徊,英武不零乱’。先生高明!境界越高越不受虚招的迷惑,自然不会乱走,嗯,就是那个什么‘徘徊’。至于后一句,莫非先生看出小子志在报国,并不在此小小集市?何况,小子从昨夜便苦苦回想,先生无论拳脚还是掌法,竟无一重复,只有意而无形,即便先生不是仙师,单以这功夫,也已经是开山立派的大宗师。”
若不是刚才被厉龙弄得心有戚戚,青泠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自己昨夜随口胡说,把若水那日醉后的两句话稍稍一改,变成“月歌难徘徊,影舞不零乱”,却竟被李冲这小子当成了开导他的圣旨纶音,厉龙现在是心情不好没有听到,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笑跌在地。而面前这小子,青泠有些欣慰地想,自己还真是没有看错他。只是,既然有意报国,何不从军?
似乎看出了青泠的心思,李冲接着道,“现在蜀国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北有强秦,南有巴国,东有大楚,个个对我们这天府之国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哪晓得我们这当今蜀王虽然是贤人之后,却不任用贤人,只听好听的奉承话,不听实话。成天就晓得爱美人不爱江山,爱金银不爱百姓,前几天在茶馆听说,蜀王竟然想与强秦相交,要真是这样,我们蜀国的老百姓就要倒大霉了!小子虽出身市井,我偏不信那些大将都是天生的,老子就偏要做裂土封彊的大将,一日有我在,别的王八蛋就不要想来欺负我们蜀国的人!”
若水的眼睛都放出光来,好一个豪侠之气!大将之风!在这样一个英雄只问出身的时代,此人豪气干云,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青泠心中欢喜,表面却仍是不动声色,听李冲继续说下去。
“小子不是没试过去投军报国。哪晓得那帮王八蛋,在军中不论战功拳头,居然论出身,象我这等街市之人,入军中只得当一小卒。小子不怕当小兵,而且也确实当过,但军心涣散,将官只知奉承蜀王及其近臣,哪里还会操练蜀军。现在是有蜀道天险,长江天堑,要是再这么天厌人怨地下去,这些天然屏障一旦失去,蜀地将生灵涂炭,通通变成别人家的狗奴才!”
李冲越说越激动,脊梁挺得笔直,放荡不羁的神色已变得慷慨激昂,每句话都掷地有声。
“李冲在此漆肆厮混,还总与刘老七为难,不为别的,只为那‘成器’铺子后面是蜀王的近臣,老子不得已只能走他的路子去做军中一小小辖官。世人笑就笑罢,刘老七就算他倒霉,反正我李冲认准的事便会不计后果不惜代价地去完成,牺牲刘老七的一个小小漆铺算得什么?”
“今夜本来便是来求先生授小子良策,多亏如此,不然哪能看到先生和这位大哥的剑气淋漓,神乎其技,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只要先生一人,便抵得过蜀王千军万马,如果先生不嫌弃,李冲决意拜先生为师,毕生追随。只求先生保佑蜀中百姓,劝蜀王看顾江山百姓,美女也罢,财宝也罢,要是没有蜀地,没有百姓,他连命都保不住!”
青泠苦笑,这小子莫非还真以为青泠是神仙不成,往蜀王跟前一站,训道,“我和你们的老祖宗夏文命有旧,你小子这些年太不象话,我今天要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以后这后宫妃嫔,最多十个,只许娶巴蜀女子,不许动秦女楚女的主意,胡女更是休想。金银财宝,你已经够多了,大不了我再去海里给你弄点,从今以后再敢刮一星半点民脂民膏,我便要你小子好看!”
青泠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我是谁啊?蜀宫里方士少不了,古灵精怪肯定成堆,不说中古神器,上古神器只怕也有那么三五件。何况青泠还真不怕蜀王不听,就怕他听话。到海里搬点珊瑚、找点珍珠那是小事,以后天旱了找你打个喷嚏下雨,洪水了找你移山倒海治水,何况三山五岳还有无数精怪闹事。当年那夏文命已经够烦人的了,现在还能再自己找上门去要烦心事?少来!天理昭昭,循环往复,这国与国,人与人的事情,还是交给老天爷罢!
见青泠苦笑不语,李冲什么样人,在这集肆里打滚多年,察言观色也便知道青泠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先生必是世外高人,想必不愿介入人世纠葛,小子求先生恩准小子追随左右,学到什么是什么,要是那些秦啊楚的王八蛋敢打到我们蜀地来,老子就算明知是送死也要和他们干到底!”说罢,昂首直直地望着青泠,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
若水哑然失笑,这一路听下来,这李冲说话倒很是有趣,一会小子一会老子,客气的时候用的敬语文绉绉的,只怕是从那些所谓的酸儒那里学来,而骂起人来王八蛋不离口恐怕才是此人本色。
青泠无奈长叹,“我有我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凡尘俗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我恐怕也教不了你什么。你的悟性不错,不要自己误了自己。起来罢。”
李冲执拗地不动,“不管先生同不同意,反正小子从今以后就赖在这里了。”好个赖皮,青泠强忍笑意向若水看去,后者那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欣赏神色,青泠只得叹一口气,伸手把李冲拉了起来。“你倒和厉龙一样,罢了,起来吧。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任何时候你要是想离去,你就自己走吧,我是不会管那些闲事的。”
李冲没想到青泠如此好说话,大喜过望,一跃而起,“李冲谢过师尊!”青泠皱眉道,“我不喜欢与人师徒相称。你和厉龙一样,叫我老大罢。”
李冲摸摸脑袋有些尴尬,“是否师尊仍为前日的事情不高兴?李冲天性就是这样,并无冒犯师尊之意。”
青泠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厉龙也不是我的徒弟。虽然他曾经……”青泠想了想,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李冲有些失望,不过反正能跟着青泠就好,来日方长。他嘿嘿笑了几声,“老大就老大,那我和那位大哥?喂,我说这位大哥……”他伸手狠狠地拍了拍厉龙的肩头。厉龙失神落魄地立在那里,连李冲的到来都似乎没有察觉,这一拍肩头自然生出力道,李冲马上便捧掌唉哟大叫起来。
厉龙这才如梦初醒,他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瞪着李冲,“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是回心转意想来让我补上几枪是吧?”
李冲赔个笑脸道,“这位大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如你教我如何使枪,怎样?”
厉龙还未来得及答话,却听得刘老七房里传来一叠声的大叫,“娇云!娇云!你怎么了,娇云!”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刘老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看到青泠赶紧叫道,“先生快救救娇云,她快不行了!”
青泠大吃一惊,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原委。厉龙只顾要逼出旧日情人,哪里想得到娇云最怕如此铿锵如金铁齐鸣的商音剑气。娇云在孕中,情况本来就越来越糟。而此琴绝非凡品,也不知道厉龙从何处弄来,商音一出,肃杀无形,刚才那阵金风狂啸,满院花木尽都凋零,娇云如何承受得起?自己也是对厉龙关心则乱,一时疏忽,如此一来,嗨,真是……他把手上的七弦琴往石几一放,急急忙忙地便跟着刘老七去了。
进得门来,触目便是一片殷红的血迹,也难怪刘老七会如此惊惶失措。娇云斜卧床上,面无人色,苍白如绢,两腿之间还在渗出鲜血。青泠抢步上前,抓住娇云露在被外的手,一团白雾便从他身上升起,罩向娇云,连那白雾竟然都被晕红了。
尾随而来的若水呆立门口,老天,看上去像是要早产吧?从娇云的情形看,恐怕顶多不过六七个月的身孕,若是在宙斯联邦,五个月出生的的孩子都有生存的希望,而在这缺医少药的古战国,只怕母子不保。
白雾似乎渐渐渗入了娇云身体,血已经被止住了,娇云却依然不醒人事。若水稍稍松了一口气,青泠仍然紧握着娇云的手,忧形于色。
终于,青泠放开娇云的手,对众人道,“娇云一时不会有事,但以后会越来越麻烦。若水,”青泠转向若水,有些歉意地道,“成都之事只能暂且放上一放,娇云必须回到漆山去。”若水一惊,刘老七是从漆山来的,莫非娇云是他从漆山带到成都来的妻子?只是,青泠怎么知道娇云是漆山人氏?刘老七也是满头雾水,但如此情形早已让他手足无措,何况他对青泠极有信心,青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娇云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
“老七,你的漆铺只能放弃,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我相信娇云希望你在她的身边。”刘老七忙不迭地点头。青泠想了想,“其实也不必放弃,李冲?”
“小子在。”
“李冲,这漆铺的事就交给你吧。还有一事,你若是愿意,可以帮我办一办。”
李冲一听说不带上他,略略有些失望,正待恳求,却听得青泠说有事要他去办,马上便应承道,“老大的事,李冲一定办到。”
“好。那明日一早便走。老七,你先去看看那平底木船能不能明天便走,再把漆铺之事给李冲交代一下,完了让李冲来院中找我。若水,”青泠迅速地做完相关安排,对若水说话时,语气转柔,眼中有些微歉意,“你的事情我只能暂放,其实,若不是有血海深仇,仅是那一卷经书何至于此?如果你愿意留在成都,李冲应该可以照顾你,但我……”
青泠突然发现,自己仍是无法开口请若水同行。先是寒潭,再是尹家那个小山村,每一次都是若水开口请求,而自己似乎永远都是被动的一方。只是,这一次不同了,不但与若水本身并无关系,她还身负族仇家恨,那么,便把她一个人留在成都?她身上的金乌魂万一发作起来,没有寒潭水……只怕从漆山回来便再也见不到若水!青泠打了个寒战,望向若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若水怔怔地看着他,娇云娇云娇云,如果到漆山能救得娇云,两条命啊,当然不能放弃。至于别的事情,那所谓的血海深仇,究竟与自己算何关系?这人世间又是什么鬼东西?命运不知想跟自己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既然浮生如梦,那便梦游好了。
“我跟你去。”若水简单地说,“我去叫上毛毛球。”她浑然忘却此时毛毛球正在她的臂弯里沉睡,转身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各各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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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上,一条平底木船在薄雾中向上游驶去,与沿江而下的排筏不同,此船高挂着一张巨大的船帆,正被清晨湿漉漉的清风鼓得满满的,船行飞速,看得众多排上水手羡慕不已。
初夏的岷江与青泠数人来时又是不同。两岸青山如黛,奇峰突兀, 怪石嶙峋, 峭壁屏列, 绵延不绝。江水已无春光明媚时那么清晰,水中带着不少沙石,间或杂以断木残草。岷江滩多水急,白浪击舟,这初夏时分几乎已是水运的最后时机,众人无不在此时早晚不歇地赶路,只盼能在洪水来临之前再多跑得一次。即便如此,也仍然不时有个把小木排被水中杂物碰倒或是被白浪掀翻,好在木排上的家什都已被牢牢系在上面,走排人在水里吆喝一声,别的人搭把手,把排再翻过来即是。
两岸风景其实一如来时的美不胜收,奇峰叠出,峰回江转。岸上的花多已谢了,再无遍山如火烧般的映山红,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浅浅的绿,或是湛青如泼墨山水,或是苍翠清新的林间松涛,再不然便是点缀着些浅浅新新的嫰叶,能让人心胸为之一旷。只可惜船上数人各怀心事,无一能入得景去,辜负了如此山水。
青泠独自站在船头,长衣在风中微微拍动,因为有雾,前方总是迷迷蒙蒙的。青泠只觉得有万千头绪,却不知该从何理起。娇云仍在昏迷之中,早上青泠又用一团浓厚的白雾将她包裹起来,直至白雾全部渗入。想着那形容枯槁的娇云,青泠暗自头痛,恐怕如此情形还算是最好,一旦她醒来,很容易便会再受到刺激。而万一要是孩子没有了,自己决无回天之力,以娇云那柔顺的性子,为了一个刘老七便……唉,要是孩子没有了,娇云大受打击,后果无法预料。
刘老七一夜未睡,只匆匆忙忙地交代了李冲几句话,不外乎什么东西在哪里,连价钱都不闻不问。船上有一个小小的船舱,刘老七把娇云抱入舱中后,余下的所有时间便用来对着她发呆,再没出过船舱。
厉龙失魂落魄地站在守在船尾,若不是青泠,心不在焉的厉龙差点把用来鼓起船帆的那点风弄成了狂风大作。这群人里,最不愿离开成都的便是厉龙了,他捧着两件长衣在花架下整整站了一夜,对刘老七和娇云之事一无所知。青泠早上告诉他要带娇云回漆山时,他沉默了很久,以至于青泠极为不忍,只待开口让他和李冲留在成都。谁知厉龙长叹一声,一语不发地穿上那件漫天飘雪的旧衫,拂袖便上了船,反而让青泠心中过意不去。不过,天意难测,安知如此不正是老天的安排?
青泠闭上眼,这漫天的水气让他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只是与寒瀑飞降的清冷雾气不同,这水雾中有一种狂暴的味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试着什么都不去想,阵阵寒雾从他身上升腾起来,直欲融于江上白雾。将合未合之际,青泠的心中里却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寒雾倒卷而回。
那个人正抱着一只雪白的狸猫坐在船尾的另一边。厉龙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她便看着厉龙走来走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和这漫天白雾也不相上下,看不清,辨不明。青泠想起那日从寒潭玉髓里传来的那种心灰若死的悲恸,映着若水此刻在雾中的笑容,让他心中又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
都不快乐啊!这船上五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烦忧,就连若水怀中的毛毛球,也似乎满怀心事,慵懒沉迷。
唯一一个快乐的人被留在成都了。青泠终于想起了一点节奏明快的事情,思绪纷纭,回到昨晚。
那个李冲简直聪颖得不似人类,不但把漆铺的事情一一找伙计弄明白了,而且对青泠让他打听雨夫人之事一口应承下来。
原来雨夫人竟是蜀都显贵,其夫泽平君于渊,乃是蜀王跟前的红人。两人是蜀中有名的神仙眷侣,于渊天文地理涉猎极广,奇思妙想不断,在蜀国特立独行。而其妻雨夫人颇有文名,早年未嫁之时在蜀都求之者如过江之鲫,动辄众星捧月。于渊本来并不在其列,后来却异军奇出,力压群雄,也没准是命中注定,雨夫人花落于家。
李冲谈及于渊时满面的羡慕钦佩,这于渊乃古蜀贵胄之后,其家族代代在朝为官为侯,世袭爵位。据说,如果论起来,于渊的家族只怕比蜀王一系更为古老,因此于家在蜀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只不过,于家世代都与蜀王不合,轻则投闲置散,如闲云野鹤,遍游蜀地山川;重则逆触龙鳞,若不是于家所存若干代前蜀王遗旨永不降罪,只怕于家早就被斩草除根。
只有这于渊不同,原本寂寂无名,而三四年前与雨夫人成亲使他声名鹊起,入朝后更是与蜀王相处甚为相得,连李冲也难断此人忠奸。于渊天赋异才,思绪敏捷,为官之后并不尸位素餐。他在成都广开商肆,增设码头,并于商肆设立各国钱币的官家兑换,明里不以官管,暗里却支持如李冲之类的集肆势力,代为维持秩序。又连年带人压制岷江水患,靖江迎商,甚至派蜀军开辟经云南通往身毒的“蜀身毒道”。这成都的一片繁华,于渊居功甚伟。
不过,若要说他是忠心耿耿的一代良相,李冲却又愤愤。连这肆中小子都知道与强秦相交无异与虎谋皮,而茶坊酒肆之中,众人虽不敢大声议论那与秦谋皮的始作俑者,但矛头所指,却都是这位泽平君于渊。
青泠听到于渊连年在岷江治水时不禁一愣。既然如此,他便不可能会有息壤,即使他能得到息壤,也应该用去治水,而不会以如此珍贵的神物来获取区区经书。除非,对他来说这经书比蜀地万千百姓还要来得重要。
青泠大惑不解,却也无暇多问。他让李冲多多留意在成都有否类似黑衣人的组织,至于当日那两个似乎是领队之人,青泠待要向李冲描述,却发现根本就描述不出这两人的形像。他们太适合做刺客,长相太普通,以至根本无法从人群中区分出来,他总不能告诉李冲去留意一个似是飞禽的精怪?或者,去找找有没有人手里有若木盒,金乌魂,息壤?
青泠只得作罢,简单交待几句此事之后,他让李冲将其所学的功夫演了一遍。李冲大喜过望,抖擞精神,把平生所学一古脑儿全卖弄出来,足足耍了近一个时辰。
李冲收招垂手而立,洗耳恭听青泠教诲,青泠却久久不语。这孩子的功夫灵动有余,招式常如天马行空般奇出,可惜底蕴不足。也许是与他出身市井有关,应变极快,但却没个章法。此其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真是可惜了如此资质,若无大的机遇,只怕此子终是成不了大家。
只能如此了。青泠终于下定决心,唤过李冲让他跪下,肃然道,“李冲,昨夜我曾道不愿做你师父,因为我与你们不同,无法论辈排行。而现在,我愿代先师收徒,你可愿意?”
李冲狂喜,叩首不迭,连道“愿意,愿意”。
青泠再道,“我虽然称他为先师,但他并未收我为徒,我也从未亲口称他为师。而且,李冲你要想好了,先师仅一弱质书生,我代他授你的,乃一经书,可不是什么武学鸿术。”
李冲有些发愣,原来还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是以青泠如此湛然如宗师之人也能视之为师,那定当是有绝对的理由。李冲坚定地回答,“老大认为小子需要习此经书,小子便习此经书。”
青泠心中大赞,这李冲真是个聪明孩子,见微知著啊。青泠继续打击李冲道,“还有,我也不可理解,但此经书似乎关系相当重大,先师一族俱为之而亡,其中血海深仇,你若选择拜师习经,只怕将会泥足深陷,毕生艰险。”
李冲这次一点都没有犹豫,富贵险中求,在这市井中混的人哪有不知道的。何况,如此反而更说明此经书的不凡之处,李冲不禁有些血气上冲,国家昏乱有忠臣,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朗然答道,“李冲愿为师报仇!”
青泠默默颔首,心中叹道,尹端啊尹端,我虽未称你为师,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今世上知道《关尹子》九篇之人,便只得我和若水两人,若水似你之女也非你之女,而我,却是一定要把尹家的事情管下去的。
青泠并未想过,其实只要若水择婿生子,自然有人会是尹家骨血,《关尹子》仍可代代相传,并非一定要青泠将此事一力承担。恐怕是青泠心中已有定见,他自己虽不明知,却下意识而为。更有可能的是,达到“四符”之后,青泠又有所进益,一切在有意无意之间,正合了道家“无为”、“自然”的境界,连青泠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冥冥中,他已预知了将来。
青泠不再多言,把《关尹子》第九篇授了给李冲。
李冲得蒙青泠授书,若癫若狂,他显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记性极佳。如此拗口的一篇九药,他居然能强记于心,不到半个时辰便把九药给背了下来。待他重复再三无误之后,青泠一指点上他的眉心,把余下的八篇《关尹子》也度了过去,存在李冲的识海深处。最后,青泠叮嘱李冲决不可以此篇示于外人,更不可向他人求教,只须日日诵读,自然会有悟于心。除非天下大乱,青泠等人再不回返,那时则必须将此文流传后世。
李冲的确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背完此书便求青泠告之其师名讳,并誓要为师报仇。青泠却不正面回答,仅道其师之仇与前面交代他去做之事有关。此事关系重大,不但要小心谨慎,而且李冲也必须保他自己周全。
青泠负手立在船头迷雾之中,想起李冲当时神色,便忍不住面露微笑。
天机似已可触,此经书之名,尹端名讳,尹家的血仇,都是天道的安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青泠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摆在了天道的大棋盘中,但却与上次文命治水大不相同,那次谁都能猜到最后的结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达成。而这一次,青泠的微笑里渐渐浮出一丝神秘的意味,那看不见的手把所有看似无关的人一一摆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局棋背后的缘由。
第十六章 软玉温香
若水的长发在带点凉意的晨风中轻轻飘起,昨夜她一直走到榻前才发现声明要去找的毛毛球便在自己怀中,一想起这傻事,若水便哑然失笑。事已至此,心神不属又有何用?她眼望着厉龙在船尾走来走去,一颗心却飞到了蝶梦星系。若水无比强烈地思念着家,想念大哥和父母。特立独行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若水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是《道德经》的残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可是,又该如何归去?
若水闭上眼,再度在意识中呼唤那颗黑晶石,而金乌魂又一次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无数次尝试,同样的结果。若水睁开眼睛,唇上的笑容不改,而宿命的味道更浓了。
既然回不去,那就好好地在人世间活下去吧。多日没有周转金乌魂了,现在金乌流转起来是否又回到了最初的艰难?昨夜厉龙弄了个肃杀金风,刀光剑影,多亏金乌之火适时而出,看来保命已是有余,只是不知何时金乌才能为己所用,收发由心?而也要到那时,才能唤出黑晶石回到蝶梦星系去。
若水将姿势换为盘坐,便在船尾的迷雾中冥坐起来,意识刚沉入体内,若水就大吃一惊。
周身的金乌魂并不见减少,仍是活泼泼地燃烧着。冰寒之气也还是被压制在膻中,与胸前的寒潭玉髓遥相呼应。令若水惊诧是,体内厚土的力量在火精珠被若木盒收走之时,曾一举占据了原先火精珠流注的足阳明经和冰寒之气流注的足太阳脾经,现在,那两条经脉几乎已经成了厚土的洪流!若水从未刻意去关注过这两条经脉,也从未用意识引导厚土的流转,自从金乌肆虐以来,若水便一直在试图把如烈火焚身的金乌魂收入,哪里知道这两条经脉竟已经洪大至此,这却又是为何?若水仔细追忆,突然一段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即吾心中可作万物,盖心有所之,则爱从之,爱从之,则精从之。盖心有所结,先凝为水。心慕物涎出,心悲物泪出,心愧物汗出。无暂而不久,无久而不变。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相攻相克,不可胜数。婴儿姹女,金楼绛宫,青蛟白虎,宝鼎红炉,皆此物,有非此物存者。”
火生土!对了,青泠说过,这金乌魂本来就是息壤!生土岂不是自然而然之事。只是,这段话又是由哪里来的?若水脑子里轰地一声,更多的句子冒了出来,“人中示物,物中示人,我中示彼,彼中示我”,“一道皆道,不执之即道,执之即物。”……若水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万物变化之道!万物皆入五行,五行变化,生化不息。
若水在蝶梦星系时悟通“九药”,分清物我而进入了“八筹”。此刻,因金乌之火生化厚土,她再悟通五行生灭,终于对万物之道了然于胸。这也难怪,筹者,物也。原来这“八筹”说的便是万物之道,如五行生克,生灭不息!
轻吐一口气,若水心海里再次缓缓浮现出字字句句,起首便是“釜者,化也”,“关尹子曰:道本至无,以事归道者,得之一息;事本至有,以道运事者,周之百为。得道之尊者,可以辅世,得道之独者,可以立我。”原来此刻已是七釜的境界。
当所有纷至沓来的思绪复归于平静,若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感觉之中。这整个世界无不是物与我,而万物又莫不是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包括这行于江上的木船,竟然也如一个具体而微的万物,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备。火略微弱一些,自己体内的金乌魂其实还是土属性,以火生土。而这船上却还有木,还有金?而且,那金还带有极强的水属性,正所谓金生丽水,此水必然不弱。更强的是一股泓大的水,似包容万物,深不可测。若水并不着意查看,只是猜想这泓大的水便是船下大江,也应当如此,如此奔腾不息的大江从雪山奔来,向大海冲去,携沙石,载舟筏,一路滋生万物,如此岂能不泓大。
若水便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中静静盘坐,致虚极时正好守静笃,而体内金乌魂在心经和小肠经的周转已超过了二十七个周天,还在若水的有意无意之中缓缓流动。厚土不断增加,至足阳明时便浑厚,至足太阴时再被压制而凝练。若水将意识慢慢沉了下去,她并没有细察,那宏大的水其实并非只有一泓。
夜了。众人并未投宿,木船在江边无人处停泊下来。
若水从静坐中醒来,神清气爽,她轻扶船栏站了起来。初夏的夜清清凉凉的,不显寒意只觉清爽。早上还有迷雾,夜里竟是满天星斗,璀璨银河。夜风在星空下摇摆,四处抛撒着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山花在夜色中正开得热烈。若水的心神还在刚才的境界之中,满满的全是五行生克的万物,却同时又空空的并无一物。进入人世间之后,若水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轻松,什么都不想,只是沉浸在这江上凉夜之中,夜风吹起她的发梢,丝丝缕缕地飞舞。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到她的身边立住。青泠一言不发,和她一起望向船后奔流不息的岷江,夜色下的岷江虽然沐浴在柔和的星光下,却仍然白浪涛涛,气势汹涌,如张牙舞爪的游龙。
两人便那么并肩立着,静静地享受着无言的温馨,谁也不忍打破这静谧的夜色,直到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痛哭之声。
若水一震,转头望向青泠,正好接触到青泠比星光还亮的眸子,里面也写着疑惑。四周只有这一条木船,排筏们都已在入夜前停泊到了后面的小镇上。如此幽深的夜,如此荒僻的江边峭壁之下,如何会有人声?
夜风转寒,那痛哭之声越来越响,渐渐地可以听出是一男子的声音。
再听下去,仔细分辨声音来处,似是从泊船之处的对岸传来,而此时,两岸都是黑黢黢的,连一星半点的渔火都没有,更不用说人家。天地之间便似只有此一江,一船,而满溢悲恸的哭声正在这天地之间弥漫。这是那种痛彻心扉地哭,时不时还会悲号两声,哭的人似乎遇到了极大的伤心之事,如丧亲人,如失故土。
夜风再拂,若水不禁机伶伶地打个寒战,天上一片厚云为夜风所驱,遮住了星光。天地之间陷入深深的黑暗,连咫尺之遥的青泠都几不可见。
随着铺天盖地的黑暗,那声音似乎也变得诡异起来,还是男子的痛哭之声,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响起,就如那人在虚空中飘荡。更可怕的是,此人似乎不受河水的限制,那哭声竟向河心处飘来。若水开始觉得嗓子发干,双手冰凉,她张口欲呼,却叫不出来,如入梦魇。而那哭声更哀,让人无端想起鬼哭神泣,已渐渐接近船停泊的这一边。
一只手伸了过来,坚定地握住了若水。若水熟悉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传来,如寒潭冰髓般寒冷,却也让若水心中无比温暖。
青泠却觉得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是那么冰凉,那单薄的身子夜风中簌簌发抖,惹人怜惜。哭声更响,离船已然不远,他轻轻一带,把若水拉入怀中。
若水把两臂收到胸前,头深深地埋在青泠胸前衣间。这男子身上有种清新水汽的味道,紧紧地把她裹住,让她想起寒潭火树旁的那个清晨。温泉,香薰,慵懒闲暇的时光。那是什么时候?恍若隔世一般。谁知道离开寒潭之后竟然会出那么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驱遣得她再无彼时心情。而青儿,呵,好久没有叫他青儿了,在红儿面前宛若少年的顽皮的青儿,寒潭边和厉龙打打闹闹似乎单纯可爱的青儿,几乎都快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她只记得在小山村里的那个力挽狂澜敢与金乌息壤为敌的青泠,江涛拍岸处运筹帷幄的青泠,面对漆毒高深莫测的青泠,月夜爱怜地轻抚娇云的青泠……若水不愿再想下去了,她还在轻轻地抖着,那已经不是恐惧,有青泠在,她什么也不怕。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让她既期待,又害怕。青泠温暖的怀抱早已让她忘记已近船边的痛哭之声,她甚至希望,夜还是那么深,云还是继续遮住满天的星斗,那声音也不要离开,给自己一个留在青泠怀中的理由。
若水并没有注意到,青泠把她拉入怀中之后,便从他身上升腾起浓浓的雾气,雾气迅速弥漫开来,罩住了整条木船。青泠的心神满布于雾气之中,那痛哭之声似乎有所忌惮,并不靠近接触,只是围绕着木船盘旋。
对峙良久,痛哭声终于放弃,倏忽而止。青泠的心神缓缓回收,直到此刻才觉软玉温香满怀,自己竟然已经把若水拥了好久。若水的脸正贴在自己胸前,那个单薄的身子传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在微微地发抖。江风微拂,若水的发丝轻舞,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而自己正紧紧地搂着玉人纤腰,盈盈一握,而双手却搭在若水腰下充满弹性的那个部位。除了那日醉后,青泠从未如此近地接近过任何一个异性,而怀中的这个女子身上更在不停发散着一种无法抵御的魔力,让他意乱情迷,却不知所措。那夜在江边小镇时的感觉又在胸中弥漫,更从下往上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让他憋得难受,却又无以发泄。他很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好,只愿能永远搂着怀中的这个女子,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尽头。
夜风轻叹,不情愿地扯走了天空的乌云,星光再次温柔地洒向木船。若水轻轻地立直了身子,青泠也慢慢地放开了手。两人默默地立在船尾看岷水东去,直到晓露沾衣,晨光染红了两岸的连绵青山。
船帆被风鼓满的声音将二人唤醒,厉龙今天的心情显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这阵风起得很有技巧,先从下往上把船帆鼓起,船行到江心时再加了一把劲向上游吹去。
青泠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转身向船舱中走去。若水知道他是去看娇云去了,不知为何,心里却无一丝不快。脚步声去了又来,若水转过身去,那是厉龙,毛毛球自从若水冥坐之后便被厉龙接了过去,此刻正在他的肩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若水,好像在询问什么。
若水轻笑,伸手去接毛毛球,厉龙一个转身躲开,“你们俩在这里卿卿我我了一整晚,居然连手都没拉?天啦!”厉龙故做惊讶,“我得去问问青泠,看他还是不是男人!”
若水的脸哗地就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哦,那你倒吐一颗象牙来我看看?”厉龙继续嬉皮笑脸。
若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吟片刻之后很诚恳地道,“我不懂青泠,只怕你也不懂。何况,你说过,等我死了之后你们就回寒潭。”若水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悲伤,就像死亡便在前途。“厉龙,你活了多少年了?你有没有真心喜欢的女子,却不敢去爱?”
厉龙大大地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若水会说出这番话来,此话正好刺中了他的痛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包括当年曾经纠缠的飘雪。
“什么叫爱?你们人类不是只有□吗?唱完歌就上床,上完床便有孩子。孩子长大,再唱歌,上床,再生孩子。这不就是你们人类的生活?”
厉龙把若水问住了。是啊,什么是爱?若水自己也从来没有弄明白过。如果她知道爱不是什么,当年就不会冲动之下远远离家,如果她知道爱是什么,就不会一生连一个真正的爱人都没有。而在人世间,若水怔怔地想,难道自己竟会在人世间终于学会了爱情?
第十七章 相濡以沫
青泠从船舱走了出来,面有忧色。“厉龙,再快点吧,娇云好像撑不住了。老七一天没吃东西,你弄点酒给他,他醉了也好。”
若水把心事放下,担心地问道,“娇云究竟怎么了?”
青泠叹了一口气,“我说不清楚,她们的事情,我不是特别了解。只是她失血很厉害,而我只能给她补水。我想,只有回到漆山,她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孩子。”青泠不敢告诉若水,他自己也不愿意去想,从娇云的情形看,最坏的打算是母子都不保,而最好的打算也只是能保住一个。而不管失去哪一个,老七只怕都会疯狂。
厉龙回来,神色很是不对。
“老大,你去看看吧,滟渱好像又要开始发疯了。这个疯女人,敢情当年还闹得不够?”
若水听得满头雾水,青泠却快步走到船舷,向下瞧去。
江水不知何时已变得浑浊,拉着拦着不让船前行。帆已被鼓得满满的,船头却压不下去,这风若是再劲一点,船便几欲排空而去,船尾激出的也再非白浪,而是重浊的泥水,稠稠的,似乎整条大江便是一体。江中杂草败木载沉载浮,还有不知何处翻倒的排筏,甚至已死的生灵,所有的东西都被江底一股巨大的力扯着揉着向下游冲去。
几只水鸟悲鸣着在江面掠过,本来初夏的欣欣向荣,竟在一夜之间转为寂寂,表面的平静之中,有一种无可言喻的狂暴之力正悄然凝聚。
青泠两道剑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厉龙说得不错,如此一来,十日之内肯定到不了漆山。他望向厉龙,但马上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厉龙虽可以化舟直接负娇云逆水而上,且不说厉龙愿意与否,娇云却肯定受不了这一路颠簸。何况娇云此时最忌的就是厉龙和若水,自己偏偏和当年一样,出了大山便对这江河湖泊之水无能为力,这该如何是好?
“嗤啦”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三人急向上看时,船帆兜头兜脸地扑了下来,原来这帆乃是以普通土布做成,此刻再吃不住风和水两相争拧的劲道,竟从中撕裂开来,船飞速地向下游退去。
青泠无暇再做思索,先揽过若水把她送上江岸,再回身冲向船舱,和厉龙一起把刘老七和娇云也拎到了江岸之上。刘老七还在昏昏沉沉之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青泠厉龙,再望向那条已被远远冲向下游的木船,一个大浪掀起,木船再无踪迹。刘老七腿一软,跪倒在青泠跟前,“神仙,你救救娇云吧,你是神仙,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三十多岁的刘老七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哭得若水也眼角湿润。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青泠极为无奈,厉龙伸手把刘老七扯了起来。“好了,好了,你就别在这儿给老大添乱了。水路反正也走不成了,赶陆路罢!”
这一天的路赶得众人疲惫至极。连刘老七这山中汉子都一路跌跌撞撞,若水自不必说,身上的衣衫尽是泥污,还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如雪的白晰肌肤,上面赫然数道荆棘拉过的伤痕。最开始时她几乎举步维艰,后来慢慢地把金乌魂给转了起来,厚土也从足底开始流转,就像是边走边练功一般,脚步反而轻松了许多。
厉龙和青泠都还好,本来是刘老七抱着娇云,才走出一哩多的山路,青泠便接了过去,之后便一直是青泠将娇云横抱在臂中。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累,青衫飘飘,行在众人身后。厉龙则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将身一纵,跃到空中望向远方,尽量绕开江边的高崖。万一遇到山石拦阻或是杂木纠缠的地方,厉龙冰枪一出便是一条人行小路,到后来,他也有些累了,脸上几乎不见笑容。只有毛毛球最舒服,一直呆在厉龙肩头,厉龙起伏腾挪,毛毛球便似在他肩头纷飞的一团雪球。这一龙一猫倒真是投缘。
终于停下来时,已是深夜时分。众人在一个小小的溪流边跓足,若水已经快赶不上众人的脚步,但她仍然一声不吭,咬紧牙关紧跟在后面。青泠心中怜惜,却苦于娇云不能交给厉龙,只得在心中暗叹,他开口道,“今夜就在这里歇吧。”
青泠在溪边把娇云放了下来,奇怪地没有放在干处,而是放在溪边石上,溪水在石间跃动,很快便把娇云的衣衫濡湿。若水默默地走到溪旁,也找了块石头坐下,解开足上布履把脚泡在水中,清凉的感觉抚摸着如火烧一般的双足,阵阵锥心的刺痛从足上传了过来。若水不用看也知道,脚上肯定是数个大泡,还有累累伤痕,走的时候有厚土和金乌魂,才一直强撑至今,而此刻劲力一去,浑身便疲软如泥。
远远地,青泠又弄出了一团白雾,罩着娇云。刘老七守在娇云身边,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换给娇云。这一次很奇怪,白雾怎么也消散不了,青泠试了又试,每试一次,他脸上的神色便会凝重一些,看得刘老七心惊胆战。
最后,青泠长叹一声把白雾撤去。娇云竟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夜色里苍翠的山林,听到身旁叮咚作响的溪流,她的神情如在梦中,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心醉神迷。
刘老七扑了过去,大头埋到娇云的双手里,欣喜地叫道,“谢天谢地,娇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娇云反而一惊,抬头望向青泠,眼里尽是询问。青泠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恐怕你此刻不能再瞒他了。”
娇云的眼眶里刹那间涌出泪水来。她楚楚可怜地用眼神恳求着青泠,青泠还是摇头道,“娇云,现在不单是你的问题,还关系到你和老七的孩子。”娇云又是一惊,嘴唇哆嗦着,“孩子怎么了?我的孩子?”她赶紧把手从刘老七头下抽了出来,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娇云充满母爱地抚摸着,泪流满面。她哽咽着,用双手把刘老七的头捧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老爷,我……”她几乎说不下去。良久,娇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老爷,娇云有一事一直没有对你说,我……我……”
刘老七的心中突然涌起阵阵寒意。他虽然豪放,却并不愚笨,青泠一再地以团团浓雾为娇云治疗,他却从没听说过用这种方式可以保胎,而青泠更是坚持一定要回漆山娇云才能分娩,这一切,让刘老七开始隐隐地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抓住娇云捧住他脸颊的双手,语无伦次地说,“娇云,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你也不怕,不,你也别怕,我不会走的,你千万别走,你千万别死。我活了三十多年才遇到你这样的好女人,漆树神要我娶你的,她不会把你要回去。娇云,你别走,你别走,我什么都不怕,哪怕,”刘老七突然想起漆山上的传说,山精树怪会通过吸取壮年男子的精血来获得长生。他再打了一个寒战,却把娇云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前,“我很壮实的,别的没有,我有的是力气和精力,你快吸吧,只要能给我留一点精血,让我还可以再和你一起过十年就行了。哪怕五年也行。娇云,娇云,你不要死啊,你要活下去啊……”那么个大男人,不管不顾,呜呜地哭了起来。
娇云的泪水疯狂地从眼里涌出,又好气又好笑,她把手抽了出来,揉着刘老七蓬松的头发,“你好傻啊……你都在说些什么傻话,什么精血,你当我是鬼魅吗?”
人类啊!这些人类真的和以前不同了,或者,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变了?青泠断然下了决定,“好了,你们俩都别哭了。娇云,既然老七连你是鬼魅都不在乎,你根本不用担心。坦白说,我很担心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们得尽快赶到漆山去。”
青泠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如何尽快赶到漆山去?他虽心有定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扭头望向厉龙,那个向来大大咧咧的厉龙也是一脸无奈的神情。
旁边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我有一个建议,可以让娇云尽快赶到漆山。”
若水已经穿好了布履,盈盈立在溪旁。
“今天早上船帆破时,你们是可以带人的。那么青泠,你带娇云走,厉龙带老七走。我在这里等你们。”若水右手一翻,一根枯枝在她手中迅速燃烧起来。“你看,我已经可以控制金乌魂了,你们放心走吧,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她坦然地望着青泠,眼神如浩瀚波光,不含一丝杂质,更看不到一点犹豫和勉强。
青泠愣住了,仿佛又见到了当初在山上寒潭边笑意盈盈的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对自己说,“青儿,你和我一起下山去吧”,又说“保护我啊,我什么都不会,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了。”而现在,这个女孩同样笑意盈盈地说,“青泠,你看,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你们放心走吧。”
为什么这个女子总能把自己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为什么她那双眼睛总能看穿自己的心灵?青泠眩惑地望着若水,那个女子集坚强和柔弱于一身,似乎从来都不允许她自己倒下。
若水把枯枝扔掉,拍了拍手,浑身如脱力一般的疲乏。她找了一块石头再次轻轻坐下,这步履轻盈的几步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不想让青泠看出来,她几乎把所有身上能调动的金乌魂都送到掌上才能把那根枯枝点燃,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耽误了娇云的行程,何况,那是三条命,刘老七一家三口的幸福。
青泠痛苦地闭上眼,虽然他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但从若水口中说出还是让他心中阵阵抽搐。在岁月已无情流逝千余年之后,青泠此刻终于隐隐体会到当年夏文命面对涂山女娇时的无奈。[外一篇]
厉龙弄了一些果子来,刘老七和若水都吃了一些。青泠让娇云也吃一点,虽然她自己并不需要,但孩子必须要吃人间的食物。
吃完果子,月亮还未西沉,分手的时间到了。若水拼命地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却觉得自己如一拙劣至极的演员。青泠什么都没说,走过去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把她胸前的玉坠放到那本来莹润如玉,如今却满是血痕的手心里。
“万一有事,握着寒潭玉髓叫我,不知道在百里之外我是否还能够听得见,但只要我听见了,我一定会马上到你身边。”
若水轻轻笑道,“青泠,你放心吧,哪里会有什么事?”青泠不再说话,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合上,将寒潭玉髓握入手心,刹时心中传来若水低低的轻呼,“青儿,青儿……”同时,若水心中一惊,从她握着寒潭玉髓的手里传来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和不舍,手一松,玉坠再落回胸前。
青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身把娇云托在臂里,一个闪身,只见娇云被裹在一个极大的水球中,向远处的山林投去。
厉龙也走了过来,拍拍若水的肩膀,“别被老虎吃了,让他们吃了还不如让我吃了呢……”他照例向若水挤挤眼,促狭地露出一口白牙,哈哈笑道,“好丫头,好样的。等我们回来。”他把刘老七扛在肩上,正待出发,毛毛球却从他头上跳了下来。厉龙点点头,“也好,毛毛球陪着你,至少有个伴。你可要好好照顾毛毛球,要是它被老虎吃了,我一定要把你的骨头都拆掉。”厉龙哈哈大笑,扛着刘老七望空窜去,下一次落下时已在一座侧峰的半腰,几个腾挪之后便不见踪影。
[外一篇]关于“夏文命和涂山女娇”
古代大帝的姓,小青一向搞不太清楚。比如黄帝,有说他是姓公孙的,也有说他是姓姬的,在《上善》中,小青选择了姬姓。同样,禹的姓氏有说是姒,名文命,娶涂山氏女娇为妻,生子启。因是夏后氏部落的领袖,所以后世人有称大禹,有称夏禹,也偶有称夏文命的,就像舜的名字是姚重华一样。前面第六十三章“曾经沧海”时把青泠与大洪水时代挂上了一点关系,但因为不是此文重点,故而没有直说大禹治水等等,而是想像如果青泠真的是大禹的亲密战友,怎也不会以大禹这种帝王之名相称,所以便直呼其名夏文命了。
首先,小青先要非常诚挚地谢过bing大人。从大禹治水到战国,至少经历了夏商周春秋四个时代,所以“几百年”绝对是错误的。有学家利用高分辨率的气候代用指标重建了\"大禹治水\"传说时期的气候背景,推测传说中尧舜禹时期的大洪水发生于公元前4000多年,但这可能有些偏差。考古学家基本上会认同的夏朝时间为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17世纪,甚至有说法大禹的儿子启建朝的时间为公元前2070年。所以,《上善》的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00多年,则此时青泠应该想到的是已有一千余年了……小青斟酌再三,决定虚写,没有把千余年写进去。
其次,夏文命面对涂山女娇的无奈是什么?
很早的时候看过鲁迅先生对大禹治水的改写,印象深刻,但是却把涂山女娇写成了一个抱着孩子找到朝堂之上的怨妇。男人果然更愿意写抱负和事业雄心,女人和不顾家便成了一个绝好的衬托。
之后,读到更多的东西,小青越来越同情涂山女娇,质疑在大禹丰功伟绩背后的无人性。中国古代的志记文章,向来是“述而不作”,情感一事,只怕最早的也就是把怀王和襄王的香艳情事形诸文字的宋玉吧?但种种迹象,不由得不让小青想象当年夏文命与涂山女娇之间的故事,何时无风,何时无月,风月之事,古已有之。
其一、《孟子?膝文公上》曰:“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华阳国志?巴志》曰: “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呱呱啼,不及视,三过其门而不入室,务在救时。”关键在一句“务在救时”。二者不可得而兼,取九州百姓而舍老婆孩子也。反正现在的现代男性顾了事业不顾家的大有人在,何况是那么个洪水涛天的年代,人命大于天,小青也就不去质问大禹他老人家了。
其二、《吕氏春秋?音初》曰:“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侍禹于涂山之阳,女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如此看来涂山女娇其实也算是个兰质蕙心的女子,那时代能开诗歌之先河作如此一歌的女子,只怕少之又少。当然也有可能是文以人传,正因为是大禹的女人,所作的歌才流传下来。不管怎样,据说重庆朝天门码头附近有块“夫归石”便是涂山女娇守候大禹的痕迹,这样的女子,如何可能没有一片痴心?
其三、《淮南子》曰“禹治洪水,通轘辕山,化为熊。”……“涂山氏往,见禹方为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更有传说道,女娇化为石,经三年后裂开,生子曰启。传说不是太清楚,只能想象。在小青的幻想中,禹应该是想念女娇了,才会告诉她自己“工作”的地方,可惜算错了时间,女娇在不该到的时候到了,却看到了大禹的法身。一般来说,女子总是仰慕有能力有抱负的男子,所以女娇开始觉得羞惭,柔肠千转,恋也难恋,舍也不舍,于是化身为石。好歹是夏氏正室,怕痴心的大禹不肯再娶(也可能是不给大禹再娶的借口),女娇生子名启,算是给夏家还留了个后代。
其四、从古至今,喜欢好男儿的女子向来不少。巫山神女瑶姬授大禹以天书若干卷,并因心生爱慕而恋栈人间不去,遂化身为神女峰,她的姐妹们则成为三峡的巫山十二峰。“嫦娥应悔盗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只不过,想来大禹应该是没有动心的,否则,夏就会再多一个国母,而不是三峡多了一座神女峰。要知道“巫山□”可跟大禹无关,是楚怀王的YY,他老人家在云梦泽游玩时做梦梦到与巫山神女相会,神女自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于是就把□与楚怀王YY的事情联系起来了,成了那事儿的代名词。神女何其无辜!对不起,扯远了。其实小青是想说,虽然有连楚怀王做梦都不忘YY的神女对大禹倾心爱慕,以至于她甘心放弃那永恒的神女身份来人间做一座山峰,大禹他老人家也没有弄个三妻四妾。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认为,大禹还算是对涂山女娇有感情的?只不过是为时所迫,好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天下百姓的水深火热,大过了一已之私,哪怕是生死相许,也敌不过对数百万水生火热中的百姓的大爱和怜悯。
既然如此,怎能不无奈?两情相悦,孩子他妈,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
曾经想过,《上善》写完之后,小青是不是应该把大禹当年治水的故事再来小编一番,把青泠、厉龙、滟渱等人加进去,改它个面目全非……
突然有点寒,这三个大帝怎么都是与女相关的姓,黄帝姓姬,舜姓姚,禹姓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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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惊鸿一瞥
若水抱着毛毛球,坐在空无一人的溪旁,唇角居然还挂着微微的笑容。
月亮落了下去,星光被密密的丛林所遮,小溪旁几乎没有什么光。风再拂过,带来野兽的号叫和沙沙的行动之声,风里还有血腥的味道,恐怕附近正有野兽在大开杀戒。
若水静静地坐在石上,一动不动。夜晚的丛林并非如她想像的死寂一片,反而充满活力,到处都是响动,到处都是黑影。溪边长满苔藓的石上,一队队荧荧的眼睛来了又走,留下喉间低低的咆哮和哗哗舔水的声音,吱的一声长长惨号,不知是什么动物成了别人的食物。
若水尽量什么都不去想,才不至害怕,但她越担心,越是忍不住要去想象那些是什么东西。她不怕野兽,但她怕那些看不见的黑影,她怕昨晚出现过的那个如鬼哭般的声音。若水把腿尽量地缩到石上,紧紧地抱着毛毛球,似乎毛毛球光滑的毛皮能够给她足够的温暖和勇气。
最让若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江岸边,又传来了男子的声音。与昨日不同,这声音更加清晰,却不是痛哭,而是不停地悲吟叹息,更显得幽深和诡异。若水只觉得身上寒毛根根竖起,连连打着寒战,她要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伸手握向寒潭玉髓。
毛毛球从她怀里挤了出来,弓了弓背,用温暖的小粉舌头舔了一下若水的脸颊,接着便朝哭声的来处奔去。若水着急地唤着毛毛球,她的声音在无月的寒夜中飘荡,撞在丛丛林木和潺潺小溪间,极不和谐,惊起了溪边草丛的宿鸟,吓跑了到溪边喝水的小兽,毛毛球却并没有回来。
若水在石上站了起来,女人胆小的天性和对毛毛球的关爱在她心中搏斗,她咬咬牙,冲进夜色之中。
到了江边,若水终于看到了毛毛球,同时也把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远远的江滩上有一堆篝火,毛毛球远望着火堆悄然立着,而一个看不清相貌的男子,长衣高冠,正背对着毛毛球和若水,面向滩前奔涌的岷江,长歌当哭。
那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毛毛球和若水的到来,仍在那里长叹悲歌,只听得他歌道:
“曲曲九歌,岷江之落;
稼穑当灭,百姓无稷。
幽幽九歌,玉垒之坡;
牺牲该无,百姓无胾。
恻恻九歌,梁州之国;
祯祺将失,百姓无继。……”[注]
若水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但那男子每一句都歌得无比凄凉,听上去就像是在悼念亡人一般,虽然没有痛哭失声,却比号啕大哭更加悲痛,如心灰若死的绝望,让听者也为之心伤似灰,只觉得人间了无生趣。
若水正听得心伤,手上却隐隐地痛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点燃枯枝的那只手,自己勉强将全身可以调用的金乌魂逼到手心,虽然成功地那根枯枝点燃,但余下的金乌魂却堆积在手部未曾流回去。时间长了,不再流动的金乌魂开始灼灼地痛了起来。
没有别的办法,反正那男子还在悲歌,不知为何,若水对他居然没什么敌意,也许是因为,她相信当一个人真正悲痛时无法对别人产生坏念头,因为满心已被悲伤占据。
若水盘腿坐下,用意识一点点地把金乌魂引回手太阳小肠经。还没有转得一个周天,一股大力传来,金乌魂自然而然地反弹回去,身前有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若水惊讶地睁开眼睛,那江边的男子已然停住悲歌,此刻正用左手托着右腕站在若水面前,用一种难说是喜是悲、却显然既惊又怒的神色盯着若水。此人约四五十岁,着玄袍,踏丝履,头带高冠。火光下可以看到他面如满月,额角高阔,双眉斜飞,再加上一双蕴着精光的双目,气概睿智高华,竟隐隐带有帝王之威,让人心中油然而生臣服之心。男子的右手上赫然如焦木,想来正是为若水的金乌魂所伤。
“你……你……你怎么会有息壤?”
那男子狠狠地盯着若水,像是在大漠里跋涉奔波千里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天边的绿洲,却被马贼拦在了绿州的外面。
若水吃了一惊,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金乌魂便是息壤?她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那人再哼了一声,原先的悲怆神色一扫而空,周身上下开始充盈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势,让若水不由便想起了杀气。果然,那人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精光长剑,朗声道,“何方妖孽,竟敢私自盗走息壤?你可知道,为你一己之私,岷江龙又将肆虐,而蜀地十万百姓将生灵涂炭?再无幸理?”,他的声音转寒,“只有杀了你,方可取回息壤。妖孽,你受死吧!”
剑光急闪,映着火堆中的红光,如一蓬光雨暴射开来,尖锐的剑气破风之声罩住了若水身子方圆丈许。这男子显然对若水相当顾忌,一出手便是置之于死地的绝招,务求令若水再无反抗之力。
事出无因,以往若水不过仗着身上火源力或是金乌魂的自动反弹护身,早早地离家,庄家家传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有学过,而在宙斯联邦那样的现代社会,哪里还会有人会去修习武技?进入人世间之后,若水更是从不知道什么叫招式,反正有青泠厉龙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出手。此时见漫天光雨,若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闭目等死,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一剑划空而至,剑法犀利,急急如电。只听得一连串叮叮当当剑击之声,如珠落玉盘,间之以女子娇叱之声,两道剑光,如龙飞凤舞,匹练般交错。
若水惊觉自己竟然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面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迅疾纠缠,杀气凛凛,逼人眉睫。若水如在梦中。
再是叮叮当当一阵剑响,一泼血雨洒了出来。人分,若水看到一个冷如冰霜的女子,正与那威严男子凛然对峙,气势上竟分毫不弱。若水从未见过如此冷艳的女子,白衣胜雪,黑发流云。清丽脱俗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如冰山一般冷傲。此女用人间绝色已无法形容,除非天上谪仙。只是白衣上如桃花盛开般绽放出数朵血迹,再仔细看时,她的左手前臂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玄袍高冠的男子左手倒提长剑,面色稍霁。刚才他一剑划伤那女子左臂,不及收势回挡,被那女子以剑柄重重击在长剑上。右手受了金乌魂的灼伤,再握不住剑,长剑直落下去。奇怪的是,那女子并不乘机报那一剑之仇,反而以剑尖相挑,把堪堪落地的长剑又送回自己左手。如此气度,男子自愧弗如,他沉声道,“你乃何人?既是剑侠,为何要为此妖孽强出头?”
那白衣女子冷冷回视,将身一纵,剑光一晃之后便不见踪影,远远地传来句同样冰冷的话,“给她个说话的机会。”
男子皱着眉头,沉思不语,半柱香后,他把长剑收回腰间,对若水道,“也罢。只要你把息壤交出来,寡人便饶你一命。”
若水平白无故地遇此一劫,却又莫名其妙地死里逃生,拾回一条性命。她正自对着白衣女侠消失之处发愣,听得那男子如此说法,下意识地回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不怒反笑,“妖孽,寡人在问你!你若再躲躲闪闪,寡人就算不杀你,也要将你打回原形!”
“原形?”,若水有点迷茫地重复,“我本来就是人啊,还能打回什么原形?”
她抬起头来望向那玄袍男子,渐渐地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今天看来这金乌魂的事情必须得给对方一个交待,只是应该交待些什么呢?又该从什么时候来开始这个交待?从那些黑衣人带着金乌魂杀向尹家与世无争的小村吗?还是从地龙血化万千,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杀死几乎全部村民?或者,从与青泠厉龙一起下山遇到了尹端夫妇,就像宿命一般到了自己在人世间的父母身边?再或者,从自己不知为何从宙斯联邦到了这个人世间?
人世间到底是什么?一切如梦似幻。若水低低自语,“让我来解释?那么,我又该去找谁要个解释?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回事?又是谁的安排?”
只不过,该面对的逃是逃不过去的,反正也回不了蝶梦星系了,就当那是一个梦吧。庄周不是说过吗?“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当自己在蝶梦星系的时候,这人世间便如同诗楠一个青春迤逦的梦幻,而现在自己身陷人世间回不到蝶梦星系了,谁知道蝶梦星系是不是小小水儿的一个梦境?
若水忆起到了人世间之后发生的一切,在到达尹家的小村落之前,之后,直到自己一个人无依地留在了这江边的荒林。泪珠终于扑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哽咽着把从地龙现身到金乌炸开的事事伤心,除了把青泠厉龙的来历说成是村里供的龙王和朋友之外,其余的全部都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把面前的这个要她性命的男子当成了忠厚长者一般。
玄袍男子皱着的眉头渐渐展开,又再次紧紧皱起,他不太能听懂这女子说了些什么,但是,显然不像是编造,任何想编造的人都不可能用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来骗人,何况,面前这小女子情真意切,悲恸难抑,原来她身上竟然还负有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
若水说到后来,泣不成声,孤单单的人世间啊,来到人世间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曾经,她以为她得到了力量,得到了父母、亲族、关怀。而仅仅数月,连青泠在内,一切便如水月镜花般消失不见,只余下在江边荒滩孤苦伶仃的自己。难怪水儿宁可离开这个世界,追随父母于泉下。如今的自己与当初的水儿有又何异?“生亦何欢?死有何惧?”若水已哭倒在地,心灰若死。
“咄!”那玄袍男子一声大喝,把若水从悲痛中惊醒,她抬起迷蒙的泪眼望了过去。
“你这小小年纪就说什么生亦何欢?死有何惧?你懂得什么叫生?什么叫死?才活了多大岁数,便知道生亦何欢了,你又没有死过,如何知道便是死无可惧?孽障!”那玄袍男子怒气冲冲地道,长袖一拂,怒目圆睁。
“你要死了,父母亲族的仇谁去报?”那玄袍男子继续训斥若水,“人生在世,孰重孰轻?重者,江山社稷,轻者,儿女情长。天地君亲师,有天有地有君,而且亲仇未报,你既然有缘得到息壤,天道于你寄望非凡,岂能如此自暴自弃?”
玄袍男子的话让若水为之一振,眼神从迷茫开始坚定起来。自己本来便不是那种遇到南墙便回头之人,也许是今日遇合太多,再加上受刚才江边悲歌所影响,情绪走了极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玄袍男子盈盈拜倒,“多谢先生教诲,若水此生,再不敢须臾或忘。”
玄袍男子一捋颌下长须,点头道,“好。既然你不是妖物,息壤对你几乎没有半分好处,那何不把它放了出来?”
若水恭恭敬敬地答道,“不知为何,这金乌魂已经和若水的精神结合在一起,我的意识根本就无法脱离金乌。”接着若水有些不解地问,“先生既然知道息壤,自然应该是前辈高人,难道以先生的修为也看不出若水是妖还是人?还有,先生说这息壤于若水并无半分好处,莫非妖怪可以拿息壤去为非作歹?”
“人和妖本来难分,尤其是可以化为人形的妖物。妖物都有妖气,但妖气在还未化为人形时最强,其后便会渐渐消散,妖物在人间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像人。除非是能穿越心障看透世间万物本像的修道之人,一般的精、灵、鬼、魅、妖,彼此都是看不出本相来的。所以,刚才一见之下,我发现你居然有息壤,便认为你是妖物,正常人如何可能身负如此霸道的金乌魂?若不是你所说的龙王二人,你一个区区人类肯定早就被息壤化为灰烬了。”
若水一惊,如此说来,若非面前这个长者也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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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胾,音“自”,切开的大块肉。
梁州:《山海经?海内经》:“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包括屈原在内的多人质疑于此,此乃小说,也就罢了。梁州的范围大约是自华山之阳起,直到黑水,应包括今陕西南部和四川省,或者还包括四川省以南的一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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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抵死缠绵
那玄袍男子目光如炬,看穿了若水的想法,他长叹一声,似乎也历经无数沧桑,“我曾是此地君王。”短短数字,却无比沉重,他显然不想多说,沉思不语,若水也便耐心等待。此时天边已隐隐发红,远山上被朝霞蒙上了一层血红的轻纱,江水还在低低咆哮,从前面的峡谷疾冲而至,在滩上回漩,稍稍驻足再向东劲奔而去。
“也罢,寡人若是强行把金乌魂收走,一来你绝无幸理,二来寡人也没有办法降得住那金乌。若木盒啊若木盒!”玄袍男子望向自己焦黑的右手,这正是适才金乌魂所伤。若水所提及的那些黑衣人居然既有若木盒又能控制金乌,别人不知道,他却相当清楚。传说中若木盒乃是装息壤神土的神器,鲧当年从天帝那里盗来息壤,便是连盒一起盗来。息壤既已用尽,若木盒则留在大禹家族,世代相传,因此这蜀地只有大禹后裔才有若木盒。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大禹的后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既是如此,若水,寡人要你尽快赶到你所说的漆山去找龙王等人帮助。岷江龙没了息壤的束缚,今年的水患非小!寡人日夜在这江边徘徊,看得相当清楚。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大患将至,蜀地又将变为泽国。若水,从你之言听来,龙王等人似乎并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便为了蜀地千万百姓,我们也一定要将岷江龙拦死在江中!”旭日将升时金红的朝霞映照在这玄袍男子身上,一身的昂扬正气,如君临天下。
说罢,玄袍男子从腰间拔出长剑,锵锵几下,在江石上画出一条蜿蜒长龙,正是岷江之形。长剑回转,再飞快地点出四点,他指着最上面一点道,“若水,你等便去此处吧。世人都道岷江龙四爪中前两爪最是有力,且正对成都平原沃土千里,哪知此爪才最是凶险,你看,”又是铿铿数声金石交击,从偏南的后爪处延伸出长长一条细线,九曲而下,竟直奔成都平原腹地。“世人都道此爪最弱,因其正对崇山峻岭,荒无人烟。其实,这群山之中正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峡谷,不知是水族何时所造。一旦此爪处决口,岷江龙将长驱直入蜀中腹地,一泄千里!”
若水心中咯登一下,一幅图像清晰地显了出来:洪浪涛天中,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辗转流离,沃土千里的天府之国竟变得荒无人烟,寸寸死寂。天,数以万计的蜀中百姓啊!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如何对待百姓,但是宙斯联邦早已废除死刑,作为一个在所谓的文明社会长大的人,若水根本无法接受为了一已之私而草菅人命。她急急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若水定当不负使命,我马上便去漆山,除非我死,否则决不让岷江再次泛滥!”
玄袍男子赞许地点头,“寡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他有些感慨,“当年寡人为了蜀中百姓,宁可将江山美人尽送于人,如今再抛上一次身家性命却又如何?”他朗朗大笑,笑声却悲怆如斯,让人闻之欲泪。
旭日的第一道金光射了过来,玄袍男子身形一晃便不见踪影,若水大惊失色。天空中只有一只灰黑色的鸟振翅掠过,“民贵啊!民贵啊!”,渐渐消失在曙色之中。
若水呆呆愣住,那玄袍男子何方神圣,竟如此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是江边那火堆还在冒着袅袅烟气,江石上的岷江龙还在作势欲飞,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就应该马上出发去漆山求青泠厉龙相助,可是怎么去呢?以自己的速度,十数天的时间根本就走不到漆山!
若水只知道漆山在岷江上游,是一片极大的漆树山林,但位置究竟在哪儿,到了漆山又到哪儿去找刘老七家,若水一点概念都没有。如果人世间真是古战国的话,就应该是一个极度地广人稀的世界,可不像是在宙斯联邦,只要你想找一个人,有的是蛛丝马迹可寻,留个ID便可以在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他。若水心中漫起一阵恐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这个世界相遇太难,难怪古人会道“家书一封值万金”,万一到了漆山找不到青泠该怎么办?万一自己在这里总也守不到青泠回来该怎么办?在现代社会中,只要有那个ID,有的是后悔的机会,而在这里,漫漫人间,如何寻觅?
若水在清晨的江风中只觉得阵阵无依,如天地之间一孤伶沙鸥。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自诩为女中豪杰,独立自主,却竟然在人世间如此孤独无助。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心中,会如此深刻地依恋着一个男子。
毛毛球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若水弯下腰把它抱起,放在臂弯里轻拂它光滑如水的毛皮。朝阳的光辉洒了她一身,也映照在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上,给岷江披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鳞片,江如狂龙,翻滚咆哮,若水却如山溪漂萍,愁肠千转。
突然之间,若水手上一粘,摸到了一片湿湿的地方,毛毛球的身子随之痉挛地抽动了一下。若水讶然望下,毛毛球的左爪之上竟是一道深深的剑痕!
若水差点把毛毛球摔到了地上,她惊恐万分地望着怀中这只狸猫。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从青泠等人的离去到男子悲歌,从岷江龙的肆虐即将给蜀国大地带来的水患,再到那玄袍的正气男子莫名消失。出乎意料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让若水气都喘不过来,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自己几乎已经快忘了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而那个如惊鸿一瞥的冷艳女子,原来便是自己怀中的狸猫毛球?
狸猫毛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让若水听得毛骨悚然,浑身机伶伶地打了数个寒战。会叹息的狸猫?
若水只觉手上一轻,毛毛球已然不见,面前是一个冷如冰霜的绝色女子,白衣黑发,背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从肩上露出小半截嵌着银丝的鲨皮鞘,而剑柄处却极素,不如刚才那玄袍男子的宝剑镶金嵌玉,一穗藕荷色的丝绦从剑柄上垂下,正随风轻舞。
“你……你……”若水几乎不会思想了,她愕然望向那冷艳女子,毛毛球竟然是一美女?还是剑侠?若水脑子里突然现出在尹端木屋外见到的那些死状可怖的地龙人,难怪那些地龙人身上都有如剑痕般的伤口,显然当时毛毛球守护了尹端一家,刚才更是救了自己一命。她向着面前的冷艳女子盈盈拜下,“谢姐姐相救若水!”
那冷艳女子伸右手挽起若水,容色稍暖道,“不必言谢,你当日救我性命,我自然要守你一生平安。”
刚才她消失时扔下的那句话如从天边传来,听不清音色,此时听来,这声音虽冷,却带着吴侬软语的甜甜水色。这女子,刚如剑侠,柔如仙子,冷如冰霜,软如绵玉,浑身上下充溢着一种莫名的魅力,无以言表,让人惊艳之后便再无法忘怀。若水想,这便是那种让人心存深深爱慕却总也说不出口的女子,能永远铭刻在见过她哪怕一面的人心底深处。
尹端对青泠和厉龙谈及毛毛球的来历时,若水正在水儿娘房里换衣,当时并不知晓。尹族全亡之后,在那个漫长的冬天,青泠曾对若水提及此事。若水至今还记得青泠在冬日的暖阳下和自己对坐在池塘边,慢慢讲述水儿童年的这件往事,厉龙在一旁和毛毛球嬉戏,池塘边的修竹整个冬天都青翠欲滴,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穿池而过,几尾银鲤浮在水面,象是在对青泠顶礼膜拜。
往事和着青泠如冬阳般温暖的微笑,毛毛球如雪球般的上下飞舞,厉龙爽朗的哈哈大笑,一起刻在若水记忆深处,现在想起,当时何其心醉,更比出此刻在江边的孤苦何其不堪。
只是,狸猫向来是怕水的,毛毛球如何便到了那么深的水中?
当时青泠说毛毛球是被溪流冲到池塘,如此说来,毛毛球并不是这小村里的,而是那座无名大山里的生灵。但她一口的吴侬软语,又纵剑如飞,怎也不像是蜀中土著。
心弦中不知哪一根被触动,若水有些怔怔地望着那冷艳女子,记忆的飞轮却在飞快地旋转,好多好多,错综复杂,可怎么就是摸不着,抓不住呢?
吴侬软语……纵剑如飞……一只怕水的狸猫……奇怪,她为什么总是不现身呢?若水脑子里出现的只有那个慵懒的毛毛球,在厉龙的肩上呼呼大睡,和眼前这冷若冰霜的女子怎也放不到一起去。
吴侬软语,怕水的狸猫,厉龙肩上慵懒的毛毛球……
若水突然想起厉龙当时在岷江上唱的那只吴越小曲来:
“桃花罢了羞,
杜鹃插头,
轻挽袖,把莲舟。
画眉的那个人儿啊,
他怎么不回头……”
记忆深处如火山爆发一般,无数的场景涌了出来。
毛毛球总喜欢和厉龙在一起……
江上厉龙唱起吴越小曲时,毛毛球坐立不安……
厉龙的长衣丢失时,神思疲乏的毛毛球从榻角窜了出来……
毛毛球刚进入房内,青泠便在院中发现了厉龙的两件长衣,似乎造衣的女子知道厉龙正为此狂怒,那件新衣上绣的水纹还没完成便拿了出来……
厉龙铿锵琴音响起时,毛毛球的利爪飞舞,如果不是若水紧抱着它加上金乌魂适时而出,毛毛球早就跳了出去……
厉龙那天狂吼的话出现在若水耳边,“那是老子的第一个女人做的,你懂吗?”
接着便是他失魂落魄的喃喃低语,“她没有死?不会的,她以为我死了,她说她也不要活了。而我也再没有找到过她。”
所有的场景纷至沓来,最后被厉龙惶然而悲痛的大吼所替代,就只是一个声音,“飘雪!”“飘雪!”“飘雪,你在哪里?你出来!”
“飘雪……”若水脱口而出,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冷艳女子,她也正用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看向若水,虽然面容还依然清冷,眸子深处却是深深的关爱,一如她不惜现身出来,宁可受伤也要相救若水,给她个说话的机会。
若水心中一痛,拉起女子的左臂,细细地看去,眼泪便扑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已经死了的飘雪,给厉龙补衣却不愿现身的飘雪。只是,一只怕水的狸猫如何到了那么深的水中?一个剑侠如何可能会有被淹死的时候?飘雪和厉龙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往事,而厉龙又该是多么深地伤透了面前的这个冷艳女子,让她心伤到真的去死!
似乎过了好久,飘雪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拭去若水的眼泪,“好孩子,别哭了,我带你找青泠去。”若水想起曾经在毛毛球眼中看到的丝丝怜悯,原来,飘雪什么都知道。那么,她也该知道厉龙当日的痛不欲生,为何还是迟迟不肯出来相见?
“飘雪,你是不是厉龙的……”若水嗫嚅着问,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傻傻地说了出来。飘雪没有沉默犹豫,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就如同说起一个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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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湖光潋滟,暖风薰得人心醉。
飘雪又在湖边起舞了,剑光闪闪,寒意凛人,剑如其人,如漫天飘雪。只是今日却无丝毫杀气,反而温柔如这落雁湖水。湖边的姹紫嫣红尽都讶然,有谁见过小狸猫的琅琊剑如此含情脉脉,而那个在一旁观剑的男子,气宇轩昂,负一杆素色长枪,着一身纯白长衣,白衣胜雪。
“知道吗?那白衫是小狸猫做的哦。”
“难怪我见她好几天都在树下抽针引线。啧啧,小狸猫可是我们落雁湖的骄傲。”
“那男子也不错哦,可惜我道行不够,要是像小狸猫那样白天也能化为人形,还向白猿老头学了一身天下无双的剑术,我也要找一个像那男子一样的人类来爱。”
“喂喂喂,菱角,你就不要花痴了好不好?!你白痴啊,花木妖精也敢学剑,金克木知不知道!”
“可我就是喜欢那样的男子嘛,带出去好长脸哦!”
那菱角花在水中飘摇,艳羡地望着飘雪。那男子长枪出手,和飘雪的长剑卷作一堆,枪剑却不交击,两个白色的影子交错纠缠,如冰雪交融,长袖挥舞,如粉蝶双飞,翩翩迁迁。
冰化雪融,双蝶舞罢,却见飘雪已被抱在男子怀中,男子低下头去,吻上了飘雪的红唇。飘雪猛然一颤,却并不推却,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粉白的脸渐渐飞红,素手一松,反手搂住身前的男子,连爱若性命的琅琊都不要了,落入草地。
漫天飞雪,是柳絮杨花在绕着两人旋转。湖边的花花草草惊讶得一语不发,连那最唠叨的菱角也不再在风中摇摆。唇分时人已不见,湖岸边只余一枪、一剑,而湖心岛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却多了两个缠绵身影。
厉龙伏在飘雪身上,深深地再吻了下去,飘雪本已彤红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上,厉龙便那么一路向下,一直吻到雪白的脖颈处。女子的体香和滚烫的体热,让厉龙迷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稍稍抬起头,飘雪紧闭着双眼正在他身下颤抖。大半个酥肩露在外面,雪白的长衣深处微微露出比春光更灿烂的风景,峰峦起伏,白得耀眼,引人遐思。厉龙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一股热浪从身下涌起,便欲把他淹没,而身下紧闭双眼的飘雪耳根粉颈尽皆红透,更让他渴望着在雪白长衣下美妙绝伦的□,他只想把所有的束缚都去掉,把那焚身的热浪都发泄出去。
厉龙的手也在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本能地把手伸向了飘雪的衣间,轻轻地一路探下去,直抵最深远处。为什么自己会有人类的□?厉龙从来不去想那个问题,世间万物,不论是否生灵,自然都有阴阳,有阴,有阳便有阴阳相吸,阴阳调和,哪怕对方是个人间女子也罢。
飘雪银牙狠咬,星眸紧闭,全身发烫,平时冷若冰霜的脸颊此刻艳如桃花。那个心仪的男子笨拙的分开她的长衣,冰凉而微颤的手拂过前胸,让她更是阵阵猛颤,花心处春情狂涌。她既紧张又欢愉,虽害怕却渴望,身心深处不住涌上一波一波的爱意,心如鹿撞。
女子特殊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让厉龙如痴似狂。这股馥郁的香气就像是声声催促,厉龙忍不住张口咬住飘雪胸前的雪中红梅,飘雪浑身剧颤,禁不住呻吟出来,热流狂涌,浸湿了身下长衣。
喘息声重,厉龙终于解开了飘雪的白衣,再下一刻,飘雪为厉龙造的长衣已飘落在旁,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芦花深处的这两个人,在无穷无尽的爱的漩涡中抵死缠绵。
第二十章 杜鹃啼血
湖边的花花草草们已经认不出那个冷若冰霜的小狸猫来了,她眼里怎么尽是浓浓暖意,满面春风地伴着那个白衣男子?从未见过小狸猫如此温柔地坐在柳丝下为谁抚琴,一块焦尾七弦琴,琴音里尽是缠绵。傍晚时,飘雪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更是和着三月春风,醉了满湖碧波,寰岸生灵。
可是,那男子为什么却不再象当日那么迷醉了呢?他有些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地听着小狸猫抚琴,心却跑到哪里去了?
终于有一天,厉龙不辞而别,只留下湖边柳树上六个字,“我想家,回去了。”
小狸猫便那么站在柳树前发愣,眼泪在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她这一生还没有哭过呢,从来没有动过心自然也从来不会被伤害,她本来一直心向剑道,自诩决不会为人间男子动心。但是,也许就是老天的安排,宿命一般,她居然真的动了心,动了情,义无反顾地付出了一切。她本想陪这男子一生的,守候他一直走到人类生命的尽头,再以身相殉。可是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日升日落,月出月沉,小狸猫在柳树下整整站了一天。当太阳再次升起后,落雁湖畔的所有生灵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小狸猫。
十数日后,蜀都西北的一座大山下,一个白衣女子如风般掠过,没有任何生灵能看清她的身影。飘雪毕竟是来去如飞的剑侠,三日之后她便找到了厉龙的踪迹,一路跟到了这座无名大山。
在小路尽头,面对着寒瀑,飘雪在兴致勃勃观瀑的厉龙身后现身出来。厉龙似有所觉,转过身来便吃了一惊,这个尘世女子如何能找到这里?他有些尴尬地道,“飘雪,你来做什么?”
刻骨思念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飘雪发现自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你跟我回去或是,我跟你一起回家?人类为何如此奇怪?也许自己是太像人类了,狸猫一族从来不需要为一夜恩情负责,而人类,却应该是相守一生的。
见飘雪还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不开口,厉龙的神色更加奇怪,就像偷吃蜂蜜的小孩子被父母发现嘴角边还有蜜糖。他有些心虚地想起了与飘雪那些天的缠绵,他喜欢飘雪,是真的喜欢,何况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女人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但他更喜欢自由。他不认为自己会跟一个人间女子过一生,且不谈一生羁跘,厉龙最不愿意看到的是飘雪的绝代风华在凡尘俗世中日日消磨,最终再难寻觅。
“你找我吗?我得回家去了,嗯,你,要不以后我再去找你玩?”
玩?!飘雪禁不住柳眉倒竖,怒火中烧,他以为这是玩吗?
厉龙被飘雪的神情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本来已接近小路尽头的高崖,后退之后脚下一滑,便凭空掉了下去,坠入下方的潭水。
见厉龙脚下踏空,飘雪下意识地伸手去挽,却挽了个空。厉龙坠入寒潭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在寒潭的轰鸣声中几不可闻,她打了个寒战,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飘雪疯狂地沿着小路奔了下去。
仅仅数息之间,飘雪已立在寒潭水边,不知何时她绝美的脸上已泪流满面。寒潭静悄悄的,没有风,水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飘雪不吃不喝地在寒潭边守候了三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不敢去想自己做过什么。三日之后,她面无表情地缓缓离开,路过潭边一块大石时,腕一抖,长剑出鞘,七个字赫然石上:“你死,我绝不独活。”
飘雪浑无知觉地站到寒瀑之前,这是当日厉龙掉下去的地方。她默默地向前走去,就如同前方是康庄大道而不是悬崖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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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泪眼迷蒙地听飘雪用平淡无奇的声音讲述着这个生死相许的故事。男人们似乎都是这样,他们永远都长不大,也许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才知道应该去珍惜一切,可是失去的却再也追不回来。厉龙和飘雪,谁都不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人,这两人本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却偏偏造化弄人,不得相守。
原来如此……所以青泠说厉龙当日看了一块石头就开始发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外面去了,所以一向虚荣的厉龙会如此看重一件破了的旧衣,所以一向潇洒的厉龙会如那天一般的失魂落魄,所以,从此厉龙再也不敢对女人动心,只在花中行,万花不沾衣。若水胸中一阵激动,拉着飘雪的手道,“飘雪,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飘雪?他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是不是?”
飘雪冷冷道,“他既是龙王,自然淹不死他,我在寒潭守了三天,他为何不出来见我?”
若水无言以对。
“他是他,我是我。自从被你从水中救起,我心灰若死,就再也不愿化为人形,总以为自己欠了他一条命。”飘雪冷笑,“哪知那日见到你们三人时,我才发现,原来只有他欠我一条命,我却从来不曾欠过他什么。”
“既是如此,对他,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若水在心中拼命摇头,不,不,你不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是这么想,你为何要整日地和他厮守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再不愿意见他,又为何要素手裁绢,为他再造一身新衣?那密密麻麻地缝上去的一针一线,是关爱、是情意、是怎也难以消去遣走的相思。飘雪,你为什么要固守这一点骄傲不肯承认?
飘雪不愿再多说此事,对若水道,“那只杜鹃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如今之计,你我必须赶到漆山去找青泠。”
杜鹃?
若水吃了一惊,杜鹃?那男子说他“曾是此地君王”,又说他“宁可将江山美人尽送于人”,这似乎触动了若水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啊,“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老天,这是望帝杜宇的精魂啊!难怪他消失之后,一只大鸟掠过天际,难怪前夜男子悲恸,昨夜长歌当哭,声声泣血,难怪那哭声竟可以不受江水的限制,绕船盘旋,原来竟是“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杜宇!
若水的手在使劲地发抖,一阵阵地寒意遍布全身。如果人世间真是古战国的话,老子在春秋末期将《道德经》传给函谷关令尹喜,尹喜再著《关尹子》传给尹氏后人,若干代过去,此时想必当是战国的中后期,会是蜀地的什么时期呢?古蜀少有出现在正史之中,只有一些传说隐约提到了其来历。
若水隐约记得一个传说,说巴蜀似乎是从什么沿河而来的王开始的,他带着族人乘雕花的陶舟而来,英明神武,惹得盐水女神一片相思眷慕,夜夜与之相会船上。王要带族人离去,女神却苦苦相留,非要与君长相厮守,以至于白天化身为漫天的虫豸,让船无法离开。而那个恨心的王呵,在夜晚□正浓时用爱人的手给盐水女神系上了一条青色的布带,哄得女神再不忍取下。白天当她再化身虫豸时,却被那英明神武的王执族长之弓沿着布带一箭射杀。[注1]
当年在读到此段神话时,若水曾黯然神伤了好久,为盐水女神不值,男人为了所谓的事业,牺牲女人好像就是应该的。后来再过了许多年,年岁既长,也认识了一些算是叱咤风云的男男女女,诗楠渐渐地理解了那个王的两难。男人不是不痛,而是自欺欺人,不敢想及,不愿说出。真要怨的话,男人是理智大于情感的动物,爱情,包括那个王自己,都只在整个族人的利益面前渺如草芥。若非如此,他所领导的族人便没有机会生存下去而成为巴蜀的祖先。如果真要说痛的话,只怕在那个王的心中,盐水女神将是他永远的痛,让他只能无休无止地驱策着自己埋首纷繁世务,害怕一切可能会让他有机会想起她的闲暇。再不然便是痛极成痂,如戴上假面的舞者,永不敢面对真正的内心。
正在伤感,若水突然醒觉,那是巴,不是蜀,巴国一直强调氏族,而古蜀则总与水患相关。古蜀似乎后来为强秦所灭,应该是那个口若悬河骗了楚王的张仪吧,也骗了蜀王,以不知是美女还是石牛屎金的办法,让蜀王自取灭亡。那么,望帝应该在那之前,对了,若水终于想起了与望帝相关的一些神话传说,传说中望帝杜宇是古蜀的国王,一直带领百姓在蜀地农耕。但蜀在后世号称四川,其中不乏大江大河,而且常年泛滥,杜宇苦于多年水患,心悬百姓疾苦,终于请到一个楚地的人才来作丞相治水。若水对那离谱的传说倒是记忆深刻,据说杜宇在江边长吁短叹求上天拯救蜀地百姓时,见下游竟逆流漂上来一具尸首,那尸首被救起来后居然复活,便成为望帝的丞相。那丞相相当能干,甚至能将一座山劈成两半让江水泄洪,终于蜀地水患渐止。因其功高,望帝将蜀王之位禅位给他,自己则化为杜鹃鸟,每年的春天仍然飞到人间,声声啼,促民耕作。只是其间似乎有什么儿女情事,不然李商隐的诗中便不会说“望帝春心托杜鹃”。
若水站在江边思绪纷纷,对着杜鹃消失的方向肃然起敬。难怪那玄袍男子要说“当年寡人为了蜀中百姓,宁可将江山美人尽送于人”,难怪他一见自己居然拥有息壤,明知自己有金乌魂,仍要动手。好一个忧国忧民,嫉恶如仇的帝王!
而今水患将至,这帝王即便身为精魂,仍道“如今再抛上一次身家性命却又如何?”,让人如何不热血沸腾,哪怕拼得性命也要追随左右。只是,若水的眉头渐渐地蹙了起来,自己什么都不会,既不会飞,又不会剑侠之术,如何能在十天之内到达漆山?
她望着白衣飘飘只欲飞去的飘雪,突然有了一个主意,“飘雪,带上我恐怕是个大累赘。不如你赶紧去漆山告诉青泠厉龙可好?你是剑侠,倏忽来去,一定很快就可以到达的。至于这幅石上江图……”若水想了一下,先把江石上的杂物和石屑清理掉,再到林中挖了一块土,掺上江水和成泥团。等泥团半干成胶泥状时,铺开覆到杜宇所画的江图上。
若水把两手放在泥上,尽量地把金乌魂向手上引去,双手的温度越来越高,湿泥渐渐变白,最后变干变硬,接近于陶泥。若水轻轻一掀,带有江图的泥模子便落入手中。
飘雪一直面无表情,没有出声,当若水把泥版交给她时,才冷冷说道:“当年我便发过誓,无论如何,我都要守在你的身边。”
话音刚落,琅琊剑已从身后到了她手中。若水眼一花,只见浮光掠影一般的剑光交织,光竟不隐去,渐渐地便在身前浮现出一幅古朴的图形来。有些像是符咒,又有些像是印章,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飘雪在若水面前划完,身形一晃便消失了,若水只觉得身后阵阵毛骨悚然,却不敢转身,似乎飘雪又在她身后画了同样的东西,然后是双脚,双膝。
若水像个木头人似的呆立着,一动都不敢动。等飘雪收剑于鞘后,剑光仍闪烁不去,却见飘雪咬破右手食指,将血痕点点弹出,正中六张图形正中,血滴化丝,迅速洇开,若水眼见一片红光包裹着自己,只欲将自己抬离地面,飘然飞去。
飘雪满头香汗,一缕黑发贴在脸颊上,雪白的脸庞不再冰冷,反而流露出女子的妩媚。她并没有休息,两手分别捏着剑诀,脚下轻顿,下一刻时,若水已在一片水墨世界之中。似乎黑的是山,白的是水,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一切都在迅速地向后退去,什么都看不真切,连咫尺前行的飘雪也只是一抹灰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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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这是巴族的一个神话,讲的是巴人祖先禀君与盐水女神的缠绵却悲壮的故事,取决于讲故事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同样的故事可以讲出不同的感觉。我查了一下,这个神话出自《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所引《世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小青把禀君当成了巴蜀共同的祖先,其实不然,至少在战国时期已经是巴、蜀分开了。禀君的故事里不止盐水女神,之前还有投剑入石洞及坐雕花陶船(也有说是泥船的)过河,禀君便是在这两项比赛中胜出,才能成为巴人之王。传说有趣,爱情无语。
第二十一章 木秀于谷
等所有的色彩再度丰满起来时,已是黄昏时分,飘雪和若水正站在一座大山跟前。
若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旁边的这条河就是岷江吗?怎么那么温柔轻快地在山间峡谷跳跃着,时不时甩出几朵浪花,或者在如坡的浅滩上激起漱玉吐珠般的颗颗珍珠,便如少女在爱人跟前撒娇一般的欢快。前日在岷江上所见的浑杂和狂暴连一丝影子都不见了,江水极清澈,一路上还有无数的小湖泊,竟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湖蓝、宝石蓝、碧绿……深深浅浅不同的蓝、绿,若水从若干年后的宙斯联邦来,从来不知道蓝和绿还有这么多种不同的颜色。湖边古松苍劲,湖里却有一些落入水中的残木,被湖水历经千年在其表面沉积如雪的石乳,望之如水中游龙。小湖泊旁边是连绵的大山,远处雪峰隐隐,满山都是茂密的森林,深浅叠翠,更有意思的是,一丛丛矮小的灌木甚至就长在湖泊的浅滩上,形态各异,挂着绿油油的叶,点缀着或青或红的小野果,如天然盆景。
一个笨拙的头在湖对岸的山林里伸出来,黑黑白白的,憨态可掬。若水只觉得呼吸停顿,心脏都快停跳了。老天啊,那是不是……是不是……熊猫?远望着那个圆滚滚的身子穿过草地上一摇一晃地走进丛林,看着如镜面的湖泊上倒影如真景的对对天鹅,呼吸着带点雪山寒意的清新空气,若水心旷神怡,所有的愁苦都已消失无踪,所有的凡尘俗世都与她再无半点关系。[注2]
过了不知多久,天边的云渐渐变成了灿烂的彩霞,若水沉浸于湖光山色,根本不曾察觉。飘雪默默地站在一旁,并未催促,其实心中颇为宽慰。
星光颗颗燃起点亮了苍穹,映在大大小小的湖泊中,若水只觉宛若身处银河。她轻吐一口气,才省起已在此呆立良久,回头看时,飘雪正凝神向天,一身萧瑟。若水走过去拉起飘雪的手,“待会见了厉龙,姐姐又当如何?”
飘雪摇头,“相见不如不见。”她顿一顿之后再道,“漆山就在前面山坳,我们这就去罢。”
漆山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漆树林,横跨好几个山头,其深不知何处。听老七他们天天说漆树,对之更是若对神灵一般顶礼膜拜,若水现在才亲眼见到这种神奇的树,哪知道这树如此平凡,毫不起眼。
漆树是一种不高的树木,最高也就是二三丈左右。树皮偏白,像椿树一般的长叶,卵形叶片互生,一枝长叶上大约有十片左右。若水在林边对漆树树干仔细察看,却并未见到任何割漆的迹象,没有割漆的漆树,岂不是说明此处没有人烟?难道自己走错了地方,那却该如何是好?她求助地望着飘雪,突然想起飘雪曾道她在两天之后出发,仍然追上了厉龙,那么……若水开口恳求道:“飘雪,你能找到他们吗?”
飘雪摇头。若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当年你是如何找到厉龙的?”若水知道这话无异于揭开飘雪最沉痛的伤痕,但此时,她已经别无选择。
飘雪古井不波的面庞上一丝痛楚像涟漪般荡漾开去,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最后,在若水惊愕的眼神中,飘雪消失不见,而在原地出现了狸猫毛毛球,但却又与毛毛球不尽相同。毛毛球只有一条蓬松的长尾,而眼前这只狸猫一共有七条尾巴。耳朵依然小巧地藏在蓬松的白毛之中,原先黑亮的双眼却变得火红,妖冶一般的魅惑。
那狸猫轻轻一窜便到了若水怀中,一股馥郁的幽香在空气中散开,让人迷醉。若水轻捋着它雪白的皮毛,那狸猫和毛毛球一样,很自然地找到了最熟悉的位置,把头埋了起来。尾部一翻,七条尾巴都伸展开来。香气更浓了,却不闷,只是让人欢欣和迷醉。
若水惊奇地打量着怀里的七尾毛毛球,在原先一尺有余的蓬松长尾边,又各相对而出三条同样的尾巴,越往两边越短,香味便是从这六条长尾处散发开来。
那狸猫又是一叹,飘雪的身形再现,她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你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能见到我们七尾馥狸原形的人。七尾馥狸家族向来人丁零落,世人鲜有得闻。而一旦,”飘雪咬了咬牙,接着道,“一旦与人有合体之缘,我们生就的幽香便会相附,数月不会消散。当日,我便是据此香寻到厉龙踪迹,一直跟到了你们那座大山的瀑布之前。”往事虽历历在目,飘雪却似已被伤透一般,脸上再不露出任何神色。
“十多年都过去了,这幽香到哪里去找。何况,”飘雪冷笑,“如今他身上什么味儿都有,女子的脂粉香,酒味,狐媚,想来他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淡淡言来,却有种彻骨的寒,若水很有些担忧,不知飘雪和厉龙这对恋人之间的误会该如何收场?这才想起青泠曾道厉龙不过是触景生情、有愧于心,当时自己还浑然不解,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但不明白青泠,也不懂厉龙。在厉龙心中,究竟有没有飘雪的位置,那个成天在花丛中混的厉龙,究竟有没有心肝?!
若水拉起飘雪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几道深深的指甲痕迹赫然其中,飘雪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冷漠。哀莫大矣,却不心死,只能无休无止地哀下去,看始终不曾有须臾忘记的人在别人怀里流连。女子最凄凉的噩梦,莫过于此。
飘雪蹙眉道,“若水,你最好想个办法出来。不然,咱们只能先歇上一夜,到明日天开了再做打算。”
若水连叹气都不会了,也罢,这男女感情的事情,最怕着相,一个不慎,便是弄巧成拙。还是先把岷江的事解决了吧,之后再去考虑别人的家事。连青泠都看不懂,自己的情感世界早已是一片慌乱,哪里还能为飘雪帮上一点忙?望帝杜宇慷慨激昂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当年寡人为了蜀中百姓,宁可将江山美人尽送于人,如今再抛上一次身家性命却又如何?”前途吉凶难卜,儿女情长还是先收拾起来罢。
一想到杜宇,若水便焦急起来,找到青泠和厉龙是现在的燃眉之急,难道非要等到天明之后再和飘雪在这林中乱寻吗?万一要是寻不着两人,若水不禁打个寒战,那还不如听青泠的话在原先的岷江边等着呢!
慢着,若水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刚才自己想什么来着,“那还不如听青泠的话”……“青泠的话”?青泠临走时的话在若水耳边响起,“万一有事,握着寒潭玉髓叫我,不知道在百里之外我是否还能够听得见,但只要我听见了,我一定会马上到你身边。”
对了,寒潭玉髓!这一天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怎么把寒潭玉髓都给忘了。若水对着飘雪兴奋地一笑,伸手把玉坠拉了出来,玉坠上还带着些体温,暖暖的,若水沿着青泠的掌纹握了上去。刹时,寒潭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流过全身,若水在心中呼唤,青泠,青泠,你在哪里,我们来找你来了!
寒潭那既寒冷又温暖的感觉还在,却听不到青泠的回音。若水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飘雪见若水拿出玉坠,已明白她要做些什么,此刻见若水面露忧色,有些不解地望着她。若水喃喃地自语,“他不在此处?”带着些恐慌,若水再度心神内敛,用整个心灵去呼唤青泠。
天边露出了一线青色的曙光,繁星也渐渐隐去,若水已在林边呆立了一宿。青泠始终没有回音,她越是呼唤越是心慌,最后竟六神无主,默默垂泪。飘雪安慰她道,“也许青泠不在林子这边,等天大明了我们去林子中间罢。”若水抬起泪眼迷蒙的双眼,“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她声音哽咽了起来,说不下去。
飘雪不再多说,这次她并没有再以剑光和着血画那些古怪诡异的图形,她把若水拉起,负在背上,将身一跃便到了空中,几个起伏,已到了最近的一座山峰之上。
若水站在峰上向四面张望,林海一片,无边无际尽是漆树,却看不到一丝半缕的炊烟或是一星半点的小村木屋。她的手一直便没有松开寒潭玉髓,站在这几乎是林海的正中呼唤青泠,青泠却仍然没有回音。若水的一颗心如浸冰窖,寒到极点。
若水从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深深地眷恋着青泠。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从真实世界或是从未世界来的现代人,应该比人世间的人有着更高的见识和更成熟的人生理解,而这一路走了下来,若不是青泠,自己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青泠啊,青泠,若水绝望地想着,也许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了,青泠的身影在若水心中渐渐清晰,这一生呵,何时才能忘记?原先只恨这时间太快,深怕自己误了青泠无尽的岁月,而现在却恨这时间太慢,没有了青泠,如此漫长的岁月,让自己如何独自走下去?
青泠呵,青泠,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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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泠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这是一个深深的山谷,三面皆环山,一条清溪自两山之间的山肩上跌入谷中,溅起阵阵水雾。与寒瀑和寒潭自然不同,这小溪清澈欢快,一路笑闹,踏石弄树地穿过山谷,从仅余一面没有环山处奔了出去,冲向前方层层叠叠的远山之间的江流。
谷内奇花异草颇多,少有参天大树,多是层出不穷的灌木。崖上青青兰,溪边黛黛苔,藤萝密布,花开似锦。虽然已是初夏,但春天似乎还在这里恋栈不去,片片飞花飘落,染得清溪流红。
厉龙和刘老七正在谷正中一棵大树旁,厉龙站得远远的,而刘老七则半跪于树下,青泠和娇云都不见踪影,倒是这棵大树相当的与众不同。
这是一棵巨大的漆树,漆树一般高也就三丈,而此树已高达五丈有余,一人不能合抱的树干,茂密的树枝,立在谷中的灌木和花草中如鹤立鸡群。
仔细看去,树身下方有许多旧的V字形切口,切口上只剥去了薄薄的一层灰白树皮,露出里面黑色的树心,这树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割过漆了,切口都极旧,几乎都快长平了。树前的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案,上面有一些碗盘杯盏,还留有供奉香烛的痕迹。
只是,这树的情况似乎颇为不妙,虽然应当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但曾经郁郁葱葱的茂密树冠现在却已多半枯黄,只有不多的一些绿叶。
好在这树已经开始恢复了,一片片黄叶正以目光可辨的速度在变得青绿,贴近了树干,还能听到滋滋的声响,水和养料正在输送到全树各处。此时正是清晨,谷中薄雾隐隐,而一团浓雾却单单只罩住了这棵将死的漆树。漆树正不停地从地下和白雾中吸取水份,就如呼吸一般微微起伏,一树枝叶渐渐重返青翠。
青泠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他已尽可能地用水雾去罩住这棵漆树,但仍力有不逮,最后不得已只能化身为雾,才终于把娇云送了回去。只是这化身为雾与身外生雾颇有不同,后者可以分心旁骛,前者却是心神紧锁,不能抽离。
娇云太弱了,到漆山时已再度陷入深深的昏迷。因为她不是□凡胎,青泠去得比厉龙和刘老七快得多,天未亮时便已到了漆山。漆山与青泠相像中的也不太一样,树山树海,但一眼看去,青泠仍是无法找到娇云是哪一棵树。直到翻过漆山边的一座小山脉到了这个山谷,青泠才看到了被老七称为他的漆树神的大漆树,这正是娇云的本相。
自从当时在尹家小村悟通“四符”之后,青泠便学会了不用感觉去看万物。视、听、味、触、嗅,没有一种感觉可以揭示万物的本来面目。想当初,还是一小小精怪未出大山之时,青泠根本不懂什么叫心,什么叫感觉。直到一不留神被卷入了那场水土大战,才知道了人世原来还有如山豪迈,如水柔情。从此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若不是拜尹端之赐悟通“四符”,青泠恐怕从此修为都不能再上一步,哪里比得上心无杂质的红儿,也难怪红儿总能看透一切。
不过,从此青泠便不再用心和心中的感觉去看万物,反而能得到真相。当日一见娇云,青泠便知道这女子并非人类,反而满身的苍翠,木秀于林,是一棵历经岁月的漆树。只是这木显然其身不在蜀都,也不知道此木究竟是道行高深还是无知,离开水和土的木?不要命了。
接下来的发现更让青泠吓了一大跳,这痴情的木头,竟然想为刘老七怀孕生子,简直是匪夷所思。从古至今,山精树怪、灵妖鬼魅等与人类相恋的不乏其人,但敢与人类诞下后代的,多为那些更与人相似的生灵,比如狐。她难道不知道木是无法产子的吗?木石之类只能崩裂而子出,她真的是不要命了?
接下来的相处才让青泠发现,娇云真的是深深地恋着刘老七,也不知道老七祖上积了什么德,能得到如此好女子的垂青。而老七那日宁死也不要找出害他之人,真是关心则乱,却也让青泠看到了老七对娇云的宠爱,青泠真不忍看到这夫妇二人最后人鬼殊途,何况,木精之亡便是彻底的消亡,连鬼都留不下。但他心无定计,只能见招拆招,好在自己还能不时地给娇云补水,娇云才又能恢复少许颜色。但此方并不是长久之计,精魂哪能产子,孩子只有到了漆山才能出世,只怕到时候,要孩子便没了母亲。只是,娇云却优柔寡断,生怕老七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惊恐,于是便在蜀都拖了下去。那日厉龙抚琴做铿锵商音,萧瑟金风杀得满院花木尽都凋零,娇云一个离开本体的树精,伤得自然更重。这也是无妄之灾了,青泠其实已相当小心,连若水的金乌魂之火都不让她太过接近娇云,只怕火盛焚木,哪里想到厉龙一时情炽,直接便是金克木的结局。
既然娇云为金风所伤,自然只能回漆山再图挽救,谁想在岷江岸边小溪旁老七鲁莽的表白,反而解开了娇云的心结。娇云对青泠千恩万谢,却只字不提自己的性命,只求青泠保住自己与刘老七的孩子。
但现在,就是这孩子让青泠进退不能,有苦说不出。
娇云一到小谷便融入树中,如鱼投水。那树在青泠和娇云来前,已枯干如柴,娇云一回便再显生机,但孩子却融入不去。也不知道老七和娇云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的孩子竟是双生龙凤胎。大多数的精怪为人类产子时都只有一个孩子,所以孩子都既似人类,又同时有乃母遗风。这双生龙凤胎向来是一个随父一个随母,龙胎似母,很快便跟着母亲融入树身,但凤胎却似父,人类的孩子哪能那么容易地便进到树里?除非是树洞。娇云可以在树心里做一个树洞,但那样又要伤害龙胎,真是进退两难,舍弃哪一个都无法原谅自己。正因为此,青泠化身为雾已经整整一天,仍然无计可施,他不但要尽量去模拟母体羊水守住那个凤胎,还要给娇云继续补水,只望她能撑到凤胎也融入的那个时刻。
若水到了漆山后,她的第一声呼唤青泠便听到了,但整个意识全用来护住娇云和孩子,抽离不得,根本无暇回答,一旦分心,哪怕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凤胎便无法再活下去。若水的声音越来越凄苦无助,甚至绝望,青泠心中更是焦急,却也不得不先顾着娇云母子三人这一边。
[注2]
岷江起源于岷山的弓杠岭和郎架岭,漫步走过松潘县城后,再冲进岷江的座座峡谷。十多年前,小青曾经去过松潘,将九寨、黄龙一网打尽,亲眼见过天鹅,而且也见过野生熊猫在九寨出没的照片。真实的世界极美,如入仙界幻境,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黄龙有五彩池,九寨沟有无数海子和巨大的诺日朗瀑布,包括我所提及的盆景海,镜海,五彩海,珍珠滩……当时岁数还小,不太懂事,却记得同车的一对情侣,男子呵气在车窗上一遍一遍地写,“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斯情斯景,十多年了,在我心中仍无法抹去。各位大人如果有机会到四川,小青强烈推荐到九寨黄龙一游。
第二十二章 一世夫妻
◇◆◇◆◇◆◆
山峰上,若水的神情正渐渐毅然。
站在艳如天仙的飘雪身边,若水自然相形失色,但此刻她脸上现出如此坚毅执着的神情,反让飘雪满怀钦佩,这才十来岁的小小女子,不知她身上哪来这么坚强的意志。
“金乌在我身上,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找到青泠,即使找不到他,我一个人也要到岷江去。如今就算还有十天,飘雪,从这里到望帝杜宇提及的岷江龙后爪处要多长时间?”
“半日,”飘雪傲然答道,“剑侠之道,瞬息寰宇,遨游九州。便带上你,也要不了一日。”
“那好,我们多留出两天来,那就有一共七日的时间用来寻找青泠。这七日之内,飘雪,就要辛苦你了。青泠不作回答,想来不外两个原因,一,可能此处根本不是漆山,二,此处虽是漆山,但我们仍在外围,青泠就在此附近,只是距离尚远,故而听不到我的声音。”
若水心底深处却还有一丝恐惧,不愿触及,更不敢深想。上帝啊,青泠厉龙老七娇云都是好人,求求您千万要佑他们平安。
“所以,先要麻烦你彻查一下这连绵不断的漆树林。若要一一查看树上有无割漆痕迹太难,适值清晨,想必会有早饭的炊烟,有烟动火便有人家,便可以打听老七。按老七的说法,他一个割漆之人能走出大山,称雄蜀都漆市,怎么都应该是此地响当当的人物。”
飘雪并不多说,点点头,脚下一顿便化作剑光飞走。只见灵动如电的白光从树顶掠过,在山峰间跳跃穿梭。很快,飘雪的身形再现,却摇头道,“无法到林中细看有无人迹,但如此晴空下,我肯定方圆百里之内,并无炊烟。”
若水咬住嘴唇凝神细想,自己这办法可能会有漏洞。老七曾道采漆人苦,多为单身,所以并不见得会有连成村落的数十家木屋或是草屋。若水似乎记得自己曾在哪里看到过,古人,尤甚是古时清贫的农家,像是每日只用两餐不用早饭的。要不,等到午饭之时再去查看?
“嗯,可能因为早上这些山民是不动火的。飘雪,我不愿意在此枯坐,等到午间。那么,我们接着想办法。既然生漆都是沿江放排而出,漆山定有与江水相接处。且不论那是否岷江干流,是河是溪,总之应该是可以容载漆的竹筏或是木排通过的水面,那我们便去寻一寻这漆山离江的最近之处。”
飘雪再点头,白光数晃,已回到峰上。“我找到一处面江的漆林,咱们去看看罢。”
到得江边,若水一眼便看到原木搭就的一座小小浮台,从浮台后的码头还有一条通向林中的小路,至此,若水的一颗心始自放了下来,但内心深处反而更加惶然,难道还有两个漆山不成?青泠说百里之内皆会有回音,这漆林不像是能连绵百里,那他……若水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伸到胸前紧紧握住寒潭玉髓。青泠呵青泠,求上帝保佑,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不知道自己能在人世间呆多久,但没有了你,这个世界还有何意义?若水心中痛极,青泠呵,我已经回不了家了,老天千万不要让我再失去你。青泠呵,青泠,你在哪里,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飘雪带点爱怜地拍拍若水,“走吧,进林子里看看,别担心了,青泠不会丢的。”若水木木地点头,随飘雪步入林中。
在林中仅行得几十步便看到了人迹。这边林中的漆树比昨天曾见过的那一些更高一点,树干也更粗一些。树身下方多有一些V字形切口,长不及一尺,宽约两三寸,V字的最下端再割一刀,让这V字像一个极短的Y字。割漆之人用砍刀之类的东西剥去了树身薄薄一层灰白外皮,露出里面黑色的树心,点点树汁正在切口上往外渗出。每个切口下方都嵌着半边蚌壳,是那种大大的江蚌,直径近半尺,蚌壳凹面向上,锋利的边缘垂直插入切口下的树干,从树心渗出的树汁渐渐流到一起,色如琥珀,从Y字下方的那条切口全都汇入蚌壳之中。
这一路看去,切口颇新,蚌壳之中的漆汁也都不是太多。若水想起老七曾道夏天才是割漆的时节,想必此处的漆山才刚开始割漆,那割漆人一时半刻应当不会再回到这里,要想找到人烟,就还得再继续往前走。
林中树荫蔽日,多行之步之后只能看到头上的点点光斑。正行着,却听得如婴儿哭声的兽吼响起,向着若水飘雪两人这边冲了过来。两人迟疑止步,那怪兽从小路疾奔至江边,扑通一声跃入江中。兽不是太大,形状便像是一只野猪,扇子耳,拱嘴,长长的獠牙从口里伸了出去。那兽全身都是黄褐色,只有一条尾巴赤红如火。令若水不敢相信的是,那兽从她身边掠过时,她依稀看到了一张人脸,咬牙切齿一般,她打了个冷战,回首看向飘雪,却正好看到飘雪脸色煞白。
“合窳……”(音:于。[注])
若水从未见过飘雪如此神色,既是剑侠又是狸精的飘雪,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飘雪,你说合什么?是那只野猪的名字吗?”
飘雪眼神空洞地望向若水,“合窳是至阴之精,见之则天下大水。”
就像一桶冷水从头顶一直浇了下去,若水浑身冰凉。
岷江龙马上就要发威了吗?
[注:《山海经?东山经》称剡山有神兽“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其名日合窳。”合窳“见则天下大水”。郝懿行按:“是兽盖即彘属而异者也。竞为水祥者,以坎为家为水,故也。”郭镁《山海经图赞》亦云:“猪身人面,号曰合窳。厥性贪残,物为不咀。至阴之精,见则水雨。”]
◇◆◇◆◇◇◆
山谷中的漆树还笼罩在那团浓雾之中,也多亏是青泠,换了任何一只水族都撑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但那凤胎毕竟尚未足月便离开母体,青泠只觉得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那可怜的小女孩撑不了多久了。
老七仍在树下跪着,厉龙直接便把他带到了这里,青泠和娇云并不见踪影。老七一见那棵大漆树便终于恍然大悟,这棵漆树便是他向厉龙提到过的漆树神,他从一个光屁股的小娃子时便在这树下玩耍,父母也在每年漆神生日时带他到这里来上香跪拜,求漆树神佑他平安长大。
往事历历在目。
刘老七记得自己在十余岁时曾得过一场怪病,腹大如鼓,身体却极消瘦,成日里无精打采,后来更渐渐地不思饮食,神思疲惫,日日昏睡。刘家五世单传,加上在漆山本来娶媳妇便难,老七的父亲攒了一辈子的钱才从山外娶来老七的娘,老来得子,父母自然急得六神无主。
请草药郎中看过,也请山里的巫医跳过,全都不起作用,眼见老七的生机越来越弱,有人便建议老七父母给他娶亲冲喜。漆山里单身汉有的是,哪里去找可以嫁来冲喜的女子?老七的父母无奈,去跪求漆山尊长,最后便按着老辈子的办法,让老七娶了“妻树”。
当时刘老七尚自年幼,却仍记得父亲和母亲枯坐整夜,最后父亲决然道:“与其让娃子现在就病死,还不如让他娶了‘妻树’。虽说终生不得再娶,咱刘家祖坟再无人祭扫,但好歹能给娃子拾回一条命来。”
就这样,刘老七便成了漆树神这一世的丈夫,他家本来就五世单传,只得他一个独子,哪里来的行七?也不过就是因为娶了漆树神,漆山便人人尊称一声“七叔”了。
神奇的是,老七当年与漆树成亲之后,所谓的交杯酒便是以老七的鲜血滴于树汁之上,而老七必须服下一碗生漆。漆山传统,这漆树神之夫也不是谁人想当就能当的,生漆之毒谁都知道,若是能服下生漆无事,方才是漆树神认定的夫婿。正因如此,其实从古至今漆树神跟前多的是许下的娃娃亲,少有真正的漆树之夫,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会自寻死路。
哪知老七服下生漆之后,不但性命无碍,反而上吐下泻,排出数条不知名的长虫。那长虫的狰狞之状老七从未忘记,长约两尺,两指粗细,通身五彩斑斓,无眼无耳,头便是一张大口,僵死的虫身上有无数粘乎乎的突起,见之欲呕。这长虫似乎便是老七怪病的根由,长虫一去,老七便渐渐恢复,终于过得此劫。既然服生漆之后不但不死,反而得福,老七这“七叔”之位从此便在漆山坐得稳稳当当的了。[注]
老七已在此守了半日,一边担忧娇云母子,一边不住地骂自己愚蠢。当年漆山日子越过越难,漆树神托梦漆山族老和自己,说让自己直接沿江而下到蜀都直接开个漆铺。漆树神有命,老七自当听从,可接下来的一个要求却让所有人惶恐不安。
漆树神要老七到蜀都之后娶一个民间女子!
众人纷纷到漆树神前上香上祭,痛哭恳求漆树神不要抛弃众人。但漆树神显然不肯接受众人的拜祭,奉上香案的美酒里浮出各种各样的虫子,肉和各式菜点也在瞬间散发出难闻的腐败气味。
老七无奈,只得带一帮漆山的兄弟们到蜀都打天下。谁知到了蜀都正赶上蜀身毒道初通,身毒商人对蜀地的漆器爱不释手,大肆购买,老七带下去的生漆顿时卖了极高的价钱。
老七这人为人厚道,加之在漆山多年下来练就了一膀子力气,又带来一帮亲如骨肉的兄弟,很快便在蜀都漆市扎下根来。当时等万事都定下之后,“成器”铺子为了笼络老七,把一个孤女送给老七为妾,那便是娇云。谁知老七对娇云喜欢得很,直接收做妻室,并没有纳为小妾。
只是,因为娇云为成器铺子所送,老七遭人陷害时自然便想到了娇云,但实在爱之太深,宁可不去追究,也不愿意冒可能发现那内贼是娇云之险。
现在一一想来,老七自然明白娇云原来便是漆树神。妻树啊,怜自己五世单传,想要给刘家留个后代,于是才化身为人,要和自己真正地做一世夫妻。
日已近午,情形终于有了变化,漆树上的白雾团团中,娇云的身形再现。
她再非蜀都那个对着老七垂泪、凄楚无助的弱女子,也非之后尽得夫君宠爱而粉面含春的小妇人。此刻的娇云如女神一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她立在树上的虚空中,长发四散飞开,鬓角插一串小小的黄绿色花串,一身琥珀色的长裙,奇服旷世,仪静体闲。金光正在周身流转,但神色间却是毅然决然的肃穆。
老七冲上一步,大叫道,“娇云!”
娇云深深地看了老七一眼,眼光里尽是不舍的柔情,她没有说话,长袖飞舞,一波波的琥珀色金光从袖里飞出,将浓雾渐渐驱散,漫天若隐若现的光影,如一颗包含漆树的巨大琥珀。青泠出现在树前时,金光已经缩小,在娇云面前汇成一颗径达两尺的琥珀色圆球。娇云缓缓地伸出双手,把那球抱入怀中,一边慈爱地喃喃低语,一边旁若无人地向树中落去。
青泠满面的钦佩,老七不知所以,厉龙皱眉不语。
青泠想起了什么,倏忽不见。片刻之后,若水抱着狸猫毛毛球也出现在漆树前。
若水本来正和飘雪在林中沿小路前行,突然之间寒潭熟悉的感觉突如其来,紧紧地抱着她掠过群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站在青泠身旁。可是,眼前的情景让若水根本来不及去体会重见青泠的狂喜。
娇云还在向树里走去,脚步轻盈,她在树上仅仅只有数尺之遥的虚空,却不知为何走得这般缓慢,好像在留恋着什么,似乎一入漆树便再难回头。最后,娇云对老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金光一闪,她直接便迈入了漆树。
风不吹,树不摇,花不飘,鸟不叫,谷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若水和老七急促的呼吸声,流水潺潺。
漆树突然之间开始疯狂地生长,一根枝条从主干上抽了出来,渐渐变粗,接着从光秃秃的枝头开出一串黄绿色的花蕾。那花初时很小,慢慢长大,花开,由五六片花瓣以覆瓦状排列而成,数片花萼,数根花蕊。很快花谢,转眼间便在肉质的花托上结出一颗小小的果实。
与之同时,漆树的树干也在众目睽睽下变粗,整个山谷,开始回响起滋滋吸水的声音,似乎漆树所有的汁液都在向树干处汇集,树叶再度由绿变黄,枯干飘落,最后几乎只剩下了枝干,残叶遍地。
树干疯长,果实也在慢慢长大,眼见着它大过了桃,大过了瓜,最后竟长成径长两尺左右的椭圆形大球。
漆树终于停止生长,以极其古怪的姿态立于谷中,树干的中部膨胀如缸,而旁边的一条斜枝上,结着一个偌大的果实。其余的地方,全是枯枝败叶,树皮翻起,焦黄。
只有青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始终以一种钦佩的神色望着这株号称树神的漆树。厉龙还是皱着眉,双臂抱在胸前,老七目瞪口呆,已经被眼前的变化吓傻了。若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娇云也定然不是人类,那么应该是面前的这棵漆树?她想做什么?强烈的不安攫紧了她的心,她忐忑不安地望着这棵诡异形状的漆树。
[注:世上毒、药不分,生漆是毒也是药。据《神农本草经》,有如下两条记载:
“蜀漆味辛平有毒。主治疟及咳逆寒热,腹中癥坚痞结,结聚邪气,蛊毒鬼注。生川谷。”
“干漆味辛温,无毒。主治绝伤,补中,续筋骨,填髓脑,安五脏,五缓六急,风寒湿痹。生漆,去长虫。久服轻身耐老。生川谷。”
故而在中医里,用药一定要看其人阴阳五行的状况,此在中医中谓之“辩证”,一个不慎,良药也变毒药,用得好了,毒药也可活人。]
第二十三章 寂寞千年
死一般的寂静,若水和老七不由屏住了呼吸,连一直低语的潺潺小溪都似乎停止了流动。突然一声脆响,树干中部膨起处啪地裂开,无数金黄色的汁液从树里迸射而出,在午时灿烂的阳光下掠起一道虹,隐隐的竟有血光。金色的洪流中有一个黑漆漆的袋子,似是以树干上的纤维织就,随着琥珀色的漆树树汁从树干中冲了出来。
树枝上的果子也同时落下,在地上弹了数个起落,滚到厉龙跟前。
接着是惊天动地的一张暴响,那棵巨大的漆树从迸开的树干处轰然断折,琥珀色的树汁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也不知这漆树哪里来那么多的汁液。
娇云摇摇欲坠的身形在老七身前出现,老七赶紧一把抱住她,坐了下来。此时的娇云又回到了蜀都时的小妇人装扮,刚才那个虚空中的女神已再寻不到一丝踪迹。一抱住娇云,老七便彻头彻尾地寒透了心,娇云的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她的下裳已经被鲜血浸透,而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顺着老七的胳膊,大腿,再渗入地下。一片炫目的红。
风开始低低地在谷中呼啸,刚才还开得灿烂的山花尽都凋零,藤萝灌木也纷纷抖落一身青叶,如悲泣落泪,满溪萧索。
“窸窸窣窣”声响不断,三面的山上缓缓行下一只只一队队的兽,到了树前空地时,都趴在地上,慢慢地匍匐行到老七和娇云身后,伏地不动,嗓子里低低哀号,眼中滚出晶莹的泪珠。
厉龙手一挥,地上裂出一道长长的缝,树汁都涌入缝中。他走上前去拾起那个树袋,连同果子一起交给娇云。
娇云伸手想去接过孩子,手臂却无力垂落,只能以恳求的目光看向青泠。青泠从厉龙手里接过树袋,轻轻一撕,一个稚嫩的哭声便响了起来。从袋里流出的却不是漆树的树汁,是清清的水,青泠知道,那是当时他在浓雾中包裹这女婴时用的羊水。继而果子也裂开了,稍微粗壮点的哭声响起,这是那个龙胎。两个孩子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手脚乱蹬。
青泠把两个孩子送到娇云怀里,娇云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粉雕玉琢一般,男孩像极了老七,一样的粗壮,连哭声都是豪气十足,那女孩却像极了自己,细眉凤目,温柔纤弱,此刻她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正在四处寻找。
面对两个孩子,老七既欢喜又伤心,刘家终于有后,这是父亲临死前都念念不忘的事情。但是,怀中的娇云似乎越来越轻,单薄得就象一阵微风便能把她从自己臂中吹走。鲜血还在涌出,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老七悲上心头,号啕大哭。
娇云吃力地抬起手来,轻轻触碰老七的脸颊。苍白的脸上竟然满是光彩,她浅浅地笑着,“傻啊……我宁可做一朵鸡冠花,哪怕只能在你跟前怒放一个夏天,也好过在深山中寂寞无数个千年。”
老七是粗人,听不出娇云话语中的深深眷恋和难分难舍,他只能知道娇云就要去了,只能知道不管是救了他一命的漆树神,还是在蜀都相濡以沫的温婉妻子,都将永远从自己的生命中消逝,他把娇云连孩子一起狠狠搂紧,痛哭失声。
若水的眼泪一串串地滚了下来,眼前一片迷蒙。她现在才明白在那个月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青泠是使水的高手,而一棵离开土地的树该是多么地渴慕水。但这棵树此时已倒在地上,树汁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她应该是一棵道行高深的树吧?能离开故土到那么远的蜀都去,但娇云最后却选择了放弃自己千年的生命,只因为她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若水以手掩面,不忍再看那对苦难的夫妇,泣不成声。
“哪怕只能在你跟前怒放一个夏天,也好过在深山中寂寞无数个千年”……青泠如被雷击,从寒潭玉髓里传来的呼唤一句句重现出来。
“这一生呵,何时才能忘记?原先只恨这时间太快,深怕误了你无尽的岁月,现在却恨这时间太慢,如果没有你,如此漫长的岁月,让我怎能独自走下去?”
“青泠呵青泠,求天帝保佑,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我不知道自己能在人世间呆多久,但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将再无一丝意义。”
“青泠呵,我已经回不了家了,老天千万不要让我再失去你。青泠呵,青泠,你在哪里,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思绪飞快地回退,那个在暗夜的船尾里被自己拥在怀中的单薄身子,无比眷恋的依靠……在漆铺后院若水窗前,那双如泣似诉的双眸……无语而痛彻心扉的悲苦从寒潭玉髓狂涌而至……若水笑意盈盈下那看不懂的悲伤……尹端书房门前的那个绝色丽人,眼波如寒潭水面的月影一般迷茫……寒潭边小湖里只着一件小小红绸兜肚的迷人□……红儿说,“若水,出去之前再喝两口水”,又说“帮我照顾青儿,他还是个孩子。”……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线索串了起来,青泠终于明白若水的心思,也终于明白了红儿让若水多喝两口燧石石乳的深意。娇云的那句话在青泠耳边不停萦绕,“哪怕只能在你跟前怒放一个夏天,也好过在这深山中寂寞无数个千年”……
周遭的一切再次不复存在,满谷萧瑟,一溪凄然,痛哭的老七,温柔抚慰老七的娇云,仍在啼哭的龙凤双胞胎……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天与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身旁那个哭得如梨花带雨的身影。
若水还在悲泣,老天何其残忍,竟然有情人不得成为眷属,那没娘的孩子,没有妻子的老七,未来的日子何其凄凉?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注]
而自己也不过如此,孑孑何所似,天地一孤鸥,在未回蝶梦星系前如是,在人世间也如是,终于和家人在蝶梦星系团聚,却又被锁在人世间再也回不去家。若水心中阵阵苦楚,只愿哭它个天昏地暗。她只顾着痛哭,没有注意到厉龙已将小别之后的毛毛球放到肩头,更没有注意旁边的青泠正深深地凝望自己,眼中满是燃烧的火焰。
突如其来的清凉把若水拥了起来,又是寒潭那寒冷而温暖的感觉,像是爱人温柔的怀抱。青泠带着清新水气的味道再次弥漫,冰凉而湿润的唇颤抖着在自己的脸上吻去了泪滴。
若水的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不敢睁开眼睛。青泠的怀抱?青泠的唇?他要做什么,这是梦吗?
那唇并不停留,慢慢向下滑去,很笨拙地碰触着若水的唇际,轻轻点点,如电流般酥麻的感觉从唇际弥漫开来,让两个人都倾心迷醉。
若水微微张开檀口,那唇便深深地吻了进去,若水脑子里嗡地一下,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再存在,此生除青泠再无别物。青泠的双臂如此有力地紧搂着,自己似乎就要深深地嵌入他的生命。她抬起手环上青泠的肩头,双眼紧闭。就算这是个梦吧,也要让我一偿相思再醒来,这个吻,怎么好像是已经等待了千年?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再多的世事变迁也不抵此刻这一刹那。时间是什么?永恒又是什么?没有爱的千年万年也是空无,而只要有你,只有有爱,哪怕只得短短数十年的光阴,也好过空无的无尽寒暑。
好久好久,唇分,若水星眸半睁,偷偷地打量着青泠,脸上飞起片片红霞。青泠似乎还沉醉在那个吻中,他眼神迷茫地回望若水,也许是若水面上的红霞让他清醒过来,右臂再搂,若水就势把头埋入青泠胸前,泪水却再次夺眶而出。
青泠低下头去,对着伊人晶莹的耳珠,轻声安慰,“别哭了,我也要做鸡冠花……”
若水满眼都是泪,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狠狠一口咬下去,“娇云都快不行了,你……你还在说笑话!”说着,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好了,傻丫头,不要伤心了,娇云做了她自己甘心情愿的事情,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的。”若水的手捂上青泠的嘴,她有些惊恐,“不,别这么说。”
“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红儿让你照顾我的。对了,若水,你这个傻丫头,有心思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你的生命,还记得红儿让你在出洞前多喝的两口燧石石乳吗?你早就不是常人了。本来我还在寻思,赤珊瑚的寒毒既然已经化清,为什么还要让你再喝两口石乳,现在算是明白了,红儿根本就是要给你洗髓伐骨。也多亏如此,否则金乌冲向你之后,你哪里还能活得下来?”
青泠的话让若水想起了那神通广大的红儿,寒潭时的经历再次涌上心头。那如珊瑚赤珠一般的果子,矫如青龙的寒瀑。厉龙从潭中冒出头,向自己挤挤眼睛。青泠让厉龙变成簪子陪自己下山,厉龙扔了一地堆积如山的鱼……
鱼……若水的脑子里什么东西跳了一下,鱼……
“一、二、三、四、五、六、七,天啦,七层鳞片,好像是金钱鮸啊。这么大的金钱鮸,鱼膘得有多重啊,听说是止血圣品,好像还很滋补的来着。”
若水兴奋地从青泠怀中立起来,吓了青泠一跳,“青泠,青泠,娇云有救了!!金钱鮸啊!我们有金钱鮸!!”
青泠听得一头雾水,若水在袖里东翻西找,突然又愣住了,满脸的惊恐和愧恨,“该死,我用树叶包好的金钱鮸呢?”她急得跺脚,“我在寒潭制的金钱鮸鱼鳔呢?那鱼鳔是妇科圣品啊,专门用来治产后血崩的。那么大的金钱鮸,没有一千年也有五百年,一尺长的鱼鳔哦,老天啊,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呢?”
若水看看娇云,那一家四口还相拥在一起,孩子们也不哭了,依偎在妈妈怀中,老七抱着娇云和孩子,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痴痴对望,似乎想把彼此都刻入灵魂深处。娇云还在流血,丝毫不见有减少的迹象,也亏得娇云道行高深,但可以想见的是,血流尽的那一刻,便是她香魂渺渺的时候。
“若水,你说清楚一点,什么金钱鮸?”
若水一边自怨自艾,一边飞快地把当时在寒潭时自己从厉龙的那堆鱼里找到了金钱鮸,又把它的鱼鳔用火源力烤干收好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当时把它和盐一起用一张大大的树叶包好的。哪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根本就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东西就没有了。”
“你是说这个东西可以用来救娇云?”
青泠伸手入袖,拿出一个树叶包裹的东西,正是当时若水用树叶包好的金钱鮸鳔和盐。青泠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小村中若水被尹端从窗口扔入池塘后,这东西就掉入水里,离开尹家小山村时,青泠认得这是若水的东西,一直随身带着,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你,……”青泠的脸红让若水心中生出丝丝甜蜜,眼泪都不及擦掉,赶紧把那包东西接了过来。打开包,盐自然已是消失无踪,那金钱鮸的鳔有些涨大,不再是当时干后的一尺,而是两尺有余,鳔的两侧那胡须一样长长的东西都在,相当完整,在阳光下金黄色的鱼鳔色泽鲜艳,其上的鼓状波纹起起伏伏,如若活物。
[注]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此句出自南宋时一博学大家之口,其人精通玄学,尤长《鬼谷子》之道,且“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此句是他心伤爱女虽然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却被造化弄人,与爱人之间相隔一大漠女子而不能相守时所言。尽管其后江南某怪附庸风雅,非要把此句说成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汉,贾谊,《鵩鸟赋》),但我等金大师的铁杆粉丝,自然知道如此文采,只可能是出自黄药师之口,当世,不,中华五千年,不做第二人想。(乱搞,各位大人原谅则个,顺便向金大师致敬。毕竟这一代无数人初涉国学,便是从金大师和琼瑶阿姨的作品开始,小青也不例外。)
第二十四章 金钱鮸鳔
“这金钱鮸鳔熬出来的鱼胶专门用来治产后血崩,据说灵效如神。好多渔民家都世代保留着一片半片,其价贵过黄金,就是因为一旦遇到产后血崩,连大夫都无计可施之时,却可以用来救产妇一命。”若水顿了顿,娇云毕竟不是人,不知道金钱鮸鳔对她有没有用?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罢!
若水四下环顾,在用来供奉漆树神的石案上找了个碗,很快地从那金钱鮸鳔上取下比碗略小的一片,用溪水浸过,接着便把金乌往手上引。不用太多的金乌魂,慢慢地把碗内的东西熬成了金色的一碗药汁,稠稠的,看上去和漆树的汁液还颇为相似。
把这碗东西端到娇云跟前,若水急急地说,“娇云,这是金钱鮸的鱼鳔,专门给人类产妇治产后大出血的。你快喝了吧?”
娇云温柔的眼睛掠过若水和她身边的青泠,刚才只顾着孩子和老七,没有注意到若水是何时来的,而青泠望向若水时眼中的爱慕让她心中稍稍一宽,终于还是凤求凰了,愿天下有情之人都能相守一世吧。
她努力地向若水点头,却如风撼石般动不了分毫。娇云从未如此刻这样渴望着生命,怀中两个粉扑扑的可爱小脸上全是对母亲的渴慕,老七虽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家里没了女人,日子又该过得有多凄惶?
若水见娇云神色已然同意,便赶紧把药液给娇云喂了下去。众人一起提心吊胆地守候,血还在流,丝毫不见好转。
老七颓然,难道就真的留不住娇云吗?
“再治一碗。”青泠沉声道。
若水也不出声,依言又熬了一碗稠稠的金色药汁,娇云艰难地张开口,喝了下去。
“继续。”
那两尺长的金钱鮸鱼鳔用到一半多时,老七终于发现,血,真的止住了!连断折的漆树洞里狂涌的琥珀色的漆树树汁也不再涌出。
娇云已经闭上眼睛,面色还是苍白如素绢,原先放在身前护住孩子的手垂了下去,再无一丝知觉。
老七面孔可怕地扭曲,一叠声大叫娇云,声音里全是恐惧和惶然。他把两个孩子放在身旁,拼命地摇着娇云,再把她死死地搂入怀中,他已经再哭不出来了。
若水手中还在熬着鱼鳔的碗当啷落地,骇然回顾,正看到老七发疯地摇着娇云,两个光溜溜的孩子在地上哇哇直哭。她上前几步,把那两个孩子抱入怀中,眼泪串串流了下来,那两个孩子想来是饿了,张嘴吞下那咸咸的液体,却尽是苦涩,一扁嘴巴又大哭起来。
厉龙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毛毛球如常趴在他肩头。此刻,他并没有望向老七夫妇,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漆树,漆树并没有随娇云而瞬间枯死,已倒地的部分自然是没救了,但那还剩下半截的树干却仍然挺立,并未枯干龟裂。他疑惑地用眼神询问青泠,青泠回以一个和煦的微笑。
厉龙看看若水,她正抱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自己也哭得唏哩哗啦,厉龙佩服地摇摇头,很不耐烦地踹开趴了一地低低哀号的众兽,走到老七旁边把他拉了起来。
老七自从把娇云死死地搂入怀中便一直眼神空洞洞地望向远处,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痴痴傻傻的,连孩子的啼哭都听若未闻。被厉龙一拉,他便站了起来,还是呆呆立着。
“老七你这笨蛋,说你不长眼,你还真是没长眼。你女人没死,发什么愣!木头!”厉龙在老七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老七此刻就算是天塌了估计也不会醒,何况只是一下爆栗。但厉龙说的那句话却正中他心中此刻最伤怀的部分,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神志慢慢地恢复过来,“什么?娇云没死?”
厉龙很是不屑地答道,“白痴,当然没死!你自己仔细看看!漆树死了没有?这种道行的树精,要真死了,树马上就会倒,要不就一下子枯干,你自己去看看你的树神去。”
老七全身都僵硬了,他转了转脖子,嘎吱直响,低头望向怀中的娇云。听厉龙一说,此刻的娇云的确更像是在沉睡,她浑身软软的,仍然带有微暖的体温,并未变得僵硬和冰凉,看上去只是人事不省罢了。
若水闻听厉龙之言也愣住了,继而欣喜若狂,她拼命地亲着两个小宝贝的粉脸,“你们的妈妈得救啦!宝贝,宝贝,小乖乖们,你们有妈妈啦!”眼泪再度流进两个小宝贝的嘴里,也许此刻的泪水竟是甜的,也可能是孩子们已经哭得累了,两个孩子渐渐止住哭声,也睡着了。
看到娇云沉睡,若水这才隐约记起自己当年读到金钱鮸的药效时,似乎是提到过剂量的,太多了好象有点副作用。之所以自己会认得金钱鮸,是在读高等教育时一个物种报告提到的,正是因为金钱鮸的鱼鳔有此效用,才会被渔民们大肆捕捞,以致绝种。本来自己对此并不关心,但文中还提到过一次用此物入药救治产妇的过程,正好当年自己对中医无上崇拜,这才记到现在,没想到居然能真地救了娇云一命。
娇云也真是好运气,也许是她对丈夫和孩子不计回报不顾后果的爱,让老天都不得不动了怜悯之心。她不但能遇上机缘巧合下制了金钱鮸鱼鳔的若水,还能遇到一个对若水有情有意却不自知的青泠在后面一路帮若水捡东西,更重要的是,她为了自己那个几乎是人类的女儿选择了人类的分娩方式。
那个男孩本来就更像母亲,娇云只要结一次果就可以把他生下来,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孩子不会受伤,自己也不会有碍。但那个女孩却等不了那么久,被金风所伤,娇云很难保持人身,孩子必须马上出世,她明知如此必须要大量的树汁才能把自己生命力送给那个早产的孩子,最后生产出来时还会损伤本体,却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果不其然,那个女孩出世之后,漆树居中而断,但娇云没想到的是,由于生命力是通过树汁传送过去的,孩子出生之后,树汁却止不住了,就如人类产妇的产后血崩,简直如梦魇一般。娇云已经放弃了,只恨不能亲眼看着孩子长大,只恨不能再陪着那个粗豪的丈夫把这一世走完。
多亏若水在与青泠的缠绵中还能想起金钱鮸来,这东西是人类治产后血崩的圣药,几乎药到病除。加上,那条金钱鮸是厉龙从寒潭海眼中抓得,本身已快成精成怪,其鱼鳔更是极品,这半只鱼鳔下去,终于把娇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只不过,人类每次只需要两钱左右的金钱鮸即可,否则便会如大醉一般昏睡如死,此刻的娇云喝下了半只极品金钱鮸鱼鳔熬的胶,自然会昏昏沉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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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沉,给群山掩映之下的小谷再勾上一笔重重的金彩。漆树前被厉龙划出的沟已经被连到了溪旁,溪水涌入后往前流一段之后再次汇入小溪,就如在这漆树前画了一个略扁的圆。圆内的空地上冒出一座简易的茅屋,两个人正在那里忙碌。
若水抱着孩子和青泠在一旁观看,茅屋已经大致盖好了,老七正在苫顶。这茅屋简简单单,里面什么家俱都没有,却有一张大大的榻,原木搭就,比房子本身还结实。这自然是厉龙的杰作,帮老七把搭屋用的原木打入地里之后,他完全无视青泠和若水的白眼,嘿嘿笑着就只顾着搭这张榻,嘴里还很暧昧地念叨着什么,比如老七的力气可是很大的之类。
刘老七好脾气地一个劲儿傻笑,连他都能看出娇云的情形有了相当好转。虽然她还在昏睡之中,但脸色已渐渐地不那苍白,神色安详。不但娇云脱离危险,刘家还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老七心里乐翻了天,厉龙说什么他都不恼,呵呵傻笑个不住。
这好脾气的老七让厉龙颇感无趣,玩笑自然开不起来,他偷偷地对青泠说,“我看老七在成都时还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豪迈男人,怎么到这儿跟娇云一混就变成木头了呢?”
青泠朗朗大笑,今日算是皆大欢喜,虽然险象环生,但娇云终是无恙,还给老七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说来也得多谢娇云,若不是因为要罩住整棵漆树,不得已自己只能身化水雾。否则,只怕若水一在寒潭玉髓里呼唤,自己便去将她接来。虽说这样若水就不至于象后来般的凄惶无助,但若非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听若水亲口说出她的心事?这女人的心事啊,还真是难猜,哪里想得到这丫头一心一念,就想着怕误了自己的无尽岁月?想到这里青泠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向若水望去,她正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还把脸贴在那个小女孩的脸上,低低呢喃,温柔似水。
他本来怎也不肯放开若水的手,只是那双温柔的手抱住一对龙凤胎就没再放下。青泠有些羡慕地望着那两个小东西,心里期盼娇云早点醒来。这样若水的手就在自己手里,再把伊人搂入怀中,好好亲亲那张吹弹得破的粉脸……熟悉的感觉又在全身曼延,现在青泠算是知道了,虽然自己是水,若水是火,但自己这心火恐怕只有若水才能扑得灭。
厉龙见青泠哈哈笑完之后便盯着若水一阵猛看,越看神色越是暧昧,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捧腹大笑,前仰后合,肩头的毛毛球差点摔了下来。“我说老大,你是不是在考虑应该怎么上我大嫂?”
厉龙的声音还真是不小,老七去抱草棵子去了,算是没听见,若水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想板脸却怎么也绷不住,一张粉脸一直红到了颈根耳后。跺跺脚,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抱着孩子匆匆逃走。
青泠窘极,要命的是厉龙偏偏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让他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恼羞成怒之下一拳挥出,正中那条欠扁的臭龙,把他打翻在地。
厉龙根本不曾抵抗,倒在地上放声大笑,“青泠,叫我老大罢,我教你!哈哈哈哈……”青泠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把厉龙拎起来猛揍,厉龙这回可不干了,两人又像两个街头小混混似的扭打起来,没打几下便摔入溪中,哗啦水响中一片波光。
远远地,毛毛球跃到若水跟前,亮晶晶的眼里全是笑意。若水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低声道,“哦,飘雪,你别笑话我。不过,你不觉得那两个家伙很好玩吗?那么强大的力量,却总是用这种最单纯的方式打来打去。”还没见毛毛球有何表示,那边两人落入水中的声音吵醒了若水怀中的婴儿,他们闭着眼睛,扁扁嘴,一个接一个地哭了起来。
若水赶紧左摇右摇地轻声哄着,却一点用都没有,那两个小婴儿哭得越来越大声,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一个湿漉漉的大头凑了过来,看了几看,嬉皮笑脸地道,“我看他们是饿了,娇云既然没有醒,我们这里就你一个女人,不如你给他们喂奶罢?”厉龙不怀好意地望向若水,话音刚落,嗷地一声,就被青泠远远地踢了出去,“放屁,你个混帐泥鳅!”厉龙没等落地,在空中一个急旋转身便踢了回去,“老大!我不过是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你不但不谢我,居然还要踢我?没天理的!”两人乒乒乓乓地又继续打了起来。
[注:关于金钱鮸的鱼鳔。
黄唇鱼,南澳渔民俗称金钱鮸,属近海大型暖温性底层鱼类,分布于东海和南海,是中国的特有鱼种。黄唇鱼是上等大补品,尤其是鱼鳔晒制而成的鱼肚(俗称鱼胶)甚为珍贵,有“贵如黄金”之说。具有滋补身体、活血壮阳的特殊功效,用于老弱病残的补品和妇女产后出血的止血脱虚别具效验。从前一般渔村若捕到黄唇鱼、举村庆贺,分而食之。并将鱼鳔晒干,珍藏,以供产妇出血时之急用,可见民风淳朴之一斑。
网上流传,有人曾经亲身经历过金钱鮸的鱼鳔救治产后血崩的产妇。当然,此文乃玄幻小说,引用无妨,若真在现实中遇到产后血崩,估计医生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戴冰帽、输血、开刀,肯定不会用金钱鮸的。更何况此物现在已近乎绝种,奇贵无比,价比黄金,一条鱼能值上十几万元。
累死我了,这个还没离开寒潭时就埋下的伏笔,终于用掉了。]
第二十五章 问剑琅琊
若水无奈摇头,厉龙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想不起是在哪听说的,似乎应该尽早让孩子和母亲呆在一起,那样对母子都好。娇云虽在昏睡之中,但喂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茅屋已快建好,老七还在外面做一些收尾的事情。若水径直走进去,娇云已被放在榻上,那粗豪的老七还把自己汗臭的外衣给她盖上了,让若水既心酸又好笑。
两个孩子像是天生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一到娇云怀里,便拱来拱去地寻找□,若水帮了他们一下,他们可能真的是饿急了,一叨到□便狠狠地憋着了劲儿吸。孩子终于吸到乳汁了,咕噜咕噜一个劲儿猛吞,只听娇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两个顶着些许头发的小脑袋。她爱怜地轻抚着孩子,再抬起头来对站在榻边的若水神情安详地轻轻一笑,“水妹妹,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我的孩子。”
若水摇摇头,“娇云,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妻子,更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哦,水妹妹,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的。真正到了那个生死的关头,你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爱得那么深,以至于为了他和孩子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更无所谓什么神性和骄傲。”娇云的语调平平淡淡,却似有深意。若水心中一动,骄傲?骄傲的飘雪和那漫步花丛的厉龙应该怎么办?一想到飘雪时,若水更是一惊,怎么自己把望帝所托的事情给忘了?从找不到青泠开始,再到找到青泠却发现娇云难产,一直到抱着两个如粉雕玉琢一般的可爱婴孩,自己竟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急急地向那个幸福的母亲告辞,出门寻青泠去了。
若水刚走,青泠和厉龙就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不过厉龙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若水出来时,他又在和毛毛球玩那个玩不厌的老游戏:毛毛球迅如闪电地在他拳脚之间起伏腾挪,真如一朵翻飞的雪花,厉龙却怎么也抓不住毛毛球,更不要说一拳打飞。青泠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龙一猫,嘴角有一丝颇有意味的笑容。
也许是受厉龙和毛毛球的影响,若水童心忽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青泠身后,刚想轻拍他的肩头,眼睛一花,青泠已不见踪影,紧跟着自己便被人横抱起来,清凉的气息痒痒地吹到颈侧,青泠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舍得把孩子放下了?”
若水轻笑,推着青泠道,“放我下来,厉龙和毛毛球在那里呢。”
“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不好吗?”
若水又是脸红过耳,这“玩”字的含义可是海了去了。她挣扎着从青泠怀中逃开,离他三五步之后站定,“真的,青泠,我真的是因为有事情发生,才急急地跑到漆山来找你的。”
见若水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青泠扬了扬两道剑眉,若水接着说下去,“你们走的那晚,其实也就是前晚,唉,怎么好像是隔了好几世似的。前晚,我在江边遇到了那晚在江上夜哭的男子,毛毛球说他是杜鹃,所以我想那人应该是望帝杜宇。他说,岷江龙就要苏醒了,因为息壤不知道被谁盗走,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岷江龙的泛滥,蜀地又将变成泽国。青泠,我猜息壤是因为我们尹家的原因才被人盗走,何况我这里还有一只金乌魂。我们去帮助蜀地的百姓好不好?”
青泠皱着眉头,想起船帆被风和水两力相拧下被撕破的那个早晨,厉龙说滟渱又开始发疯了。奇怪,自己每次下山似乎都会跟滟渱那个狂女子打交道。青泠隐隐地觉得事情恐怕还不止于此,金乌、息壤、若木盒,现在又加上个滟渱,还有一个若水提及、自己却没有什么印象的望帝杜宇,青泠暗叹,这都是下的一局什么棋?天知道下一步时还会遇到什么?盘古斧?轩辕剑?女娲石?
见青泠皱眉不语,若水走过去拉着青泠的手,“是不是同为水族,你不便出面?”
青泠回过神来,把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紧,“不是。我只是在想,这一切的背后难道真的只是今年岷江要泛滥这么简单?息壤为什么会被人从岷江两岸镇江台上取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而有这么大本事的人为了区区《关尹子》便连蜀地变为泽国都可以置之脑后,究竟是《关尹子》有什么秘密,还是在《关尹子》的背后,有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东西?哦,对了,还有,”青泠低头如蜻蜓点水般在若水唇上吻了一下,伊人呵气如兰,“我可不是水族。厉龙也不算,他是后来才变成龙的。”
若水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青泠是水族里面最强大者,却想不出来水族里还有什么会比龙更强大,曾经她甚至都猜到应龙头上了,哪知道青泠说他自己不是水族。不是水族,青泠为何能把水玩得那么得心应手?
青泠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把玩得正高兴的厉龙叫了过来,复述了一下若水的话。厉龙一付满不在乎的表情,“老大,滟渱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看江看天才知道她今年要发疯?息壤没了,她不搅个天翻地覆才怪!”
话刚出口,厉龙突然警觉起来,“老大,你不会是又想去掺和吧?”
青泠点头。
厉龙惨叫一声,“老大,亲爱的白痴老大,你又要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年好歹还有个傻乎乎的连女人都不要了的夏文命在挑头,这次你难道真想面对面地和滟渱对着干?”
青泠再点头。厉龙抱头呻吟,“我这么帅的龙,又得帮你去干苦力,老大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青泠不理他,对若水柔声道,“你说那天晚上哭的是一只鸟?”若水怎么听都觉着别扭,但无奈仍得点头,“难怪那夜的哭声总是绕着船在盘旋,那只鸟还说了些什么?”
若水把前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地说了一遍,连救了她的白衣女侠也没有漏掉,一直讲到那望帝身化杜鹃而去,至于自己后来发现毛毛球便是飘雪的事自然略过不提。若水娓娓道来,那抱着头瞎嚷嚷的厉龙的声音越来越低,白衣女侠一出,厉龙整个便呆住了。
若水说完后,青泠问道,“若水,那男子所画的江图,你可还记得?”
若水一慌,那图当时是用泥版拓下来了,只是曾递给飘雪,却不知飘雪收起来了没有。她无奈地看向毛毛球,却看到厉龙失神落魄地呆立,若水一时心急,张口问道,“飘雪,那张泥版你带走了吗?”
厉龙闻言大震,四下环顾却不见飘雪踪影,他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若水的肩头,“你说什么?飘雪在哪里?”
若水吃痛,金乌魂飞快地冲了出来,厉龙一烫之下放开手,仍不忘苦苦追问,“那个白衣女子就是飘雪啊,好大嫂,我把老大送给你,你把飘雪还给我好不好?”
青泠很想再给这条蠢龙狠狠地砸上一记,只是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举起手却又再放了下去。若水低头不答,眼睛却瞟向毛毛球。厉龙还待再求,见若水偷偷地使个眼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到毛毛球幽幽一叹站了起来,盈盈立在溪边的,正是艳如天仙的飘雪。
飘雪不知从何处摸出那张泥版,抛给若水。若水接过泥版,红着脸道,“对不起,飘雪,我一时忘记,加上又心急,便……”飘雪叹了口气,转身便向谷外走去。
厉龙见到飘雪身形,本已呆若木鸡,此刻见飘雪要走,赶紧上前扯住她的衣袖。飘雪冷冷甩手,厉龙忙不迭地放开,站到飘雪身前拼命陪笑脸。厉龙本来便相当英俊,不但帅气而且洒脱不羁,此刻用尽心机给飘雪陪笑脸,看得若水心中阵阵酸楚。
飘雪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厉龙,那眼神让厉龙机伶伶地打了数个寒战,却不能不开口,“飘雪,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飘雪不答,冷冷地看着他,看得厉龙毛骨悚然,寒意从后背的脊梁骨嗖嗖往上冒。
许久,厉龙的陪笑的表情已渐渐僵硬,飘雪才冷冷地说,“原谅?那要先问过琅琊。”毫无征兆的,琅琊剑破空而至,直指厉龙的眉间,“锵”的一声,多亏厉龙的冰枪及时出手,一枪把剑荡开。“飘雪,你……你竟敢杀夫!”厉龙嘴里不停地唠叨,冰枪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叮叮当当交击之声不断。“别孩子气了,你看你刚才那招多狠啊,要不是遇到我这样英俊潇洒又勇不可挡的男人,你就只能孤单一辈子了。”听得若水想笑,鼻子却偏是酸酸的。
飘雪咬紧嘴唇不答,剑上的劲气更强,招式回圜之间嗞嗞有声。
厉龙见软磨无效,豪气也上来了,“好,既然你非要逼我动手,那就让我的冰枪来问问你的琅琊!”
冰枪原先还只处于守势,这一下终于如出洞的游龙一般,与迅如闪电的琅琊斗了起来。枪来剑往,激烈非凡,只听嗤啦一声,厉龙跳出圈外,白衣上赫然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你,你……飘雪,你居然是当真的?!”厉龙不可置信地望向飘雪,“划破了你还得再补,你累不累啊?”
“不累!”飘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厉龙闻言呵呵直笑,飘雪话已出口才觉得不妥,不管累或不累,这男人已咬定了自己还要再替他补,凭什么?当时不过是看若水可怜,自己才帮若水的忙,这可恨的男人,给点颜色便当大红。飘雪又羞又急,长剑飞舞,脚下生风,人剑合一如脱弦之箭向厉龙身上搠去。
厉龙头一偏,琅琊剑正好削向他的肩头上,“当”的一声,如金铁交击,琅琊剑虽非凡品,却根本刺不进去,反被震上半空。厉龙就势一搂,把飘雪抱个结实。
飘雪气急,“你……你松手!”
厉龙放声大笑,“不是要问琅琊吗?问过了,你有没有听见它刚才说,当!当就是当然可以的意思罗。”
被这赖皮抱着,飘雪剑侠的功夫竟然一分都使不出来,情急之下,一口咬了下去,厉龙不闪不躲,让飘雪咬了个实,反正他的皮既可坚又可韧,飘雪死命地挣扎,厉龙就是抱紧了飘雪不松手。
“老大大嫂,你们慢慢聊。我和飘雪小别已久,要去好好切磋切磋。”厉龙故意把“切磋切磋”那四字吐得极重,满脸色迷迷的神情,被他死死搂住的飘雪禁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厉龙向若水挤挤眼,再到青泠耳边大声地“耳语”,“和我大嫂也好好‘切磋切磋’。”
厉龙大笑,搂着飘雪一跃而起,青泠和羞红了脸的若水远望着他们消失在山后,飘雪似乎已经认命,温驯地躲在厉龙怀中,一如从前总是在厉龙怀里沉睡的毛毛球。
第二十六章 两情相悦
老七已进了茅屋去看娇云和孩子,周围再无旁人。青泠把若水拉入怀中,望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摇头,“你这丫头!故意去害飘雪的吧?”若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眼里满是狡黠,抿嘴不答。
“傻丫头啊,你既然知道替别人着急,怎么就忍心把自己折磨了那么久?”
若水轻叹,把头埋到青泠胸前,这男子身上有种令人迷醉的味道,淡淡的,清新如晨雾,是青泠独有的味道。她深深地呼吸,在青泠的气息中沉醉,那气息游移不定,深吸气时怎也闻不到,浅浅一呼时反倒沁入心脾。难道水也可以醉人?若水神思迷茫地靠在青泠的臂弯里,抬手轻抚青泠的脸,指尖渐渐下移,划过柔软湿润的唇。那唇分明想吻住指尖,指尖却从容逃走,淘气地在上下唇间轻点,一个转身继续往下,沿着颈侧滑到胸前。
青泠的青衣里还有一件月白的内衫,浅浅的蓝,如水至深时的幽远。若水的指尖滑到两片衣襟交叠之处再下不去,她有些迟疑,指尖在青泠胸前的肌肤上徘徊,轻轻地划着圈。先是食指指尖,渐渐地变为两指,最后整只手掌都按在青泠胸前,若水轻轻地张开五指时,已伸入了月白内衫的里面。
青泠的肌肤,凉凉的,滑如冰髓,却让若水的手如触到火炭一般迅速收回。月白的衫子被带起,露出如玉般莹润的肌肤,若水呻吟一声,闭上眼把脸贴了上去,滚烫的脸颊如周身沸腾的□。偏是青泠那凉如寒潭的肌肤丝毫不能缓解火烧一般的红霞,反而如火添柴般燃得越来越旺。若水只觉得浑身都软软的,呼吸急促,心怦怦乱跳的声音在暮色中似乎掩盖了一切的声响,她从未如此地渴望着什么。
青泠先是被若水呼吸的暖气弄得痒痒的,那调皮的手指却偏偏躲躲闪闪地□得他不知所措。若水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胸前划着圈,他的心就像打秋千一样,忽上忽下,他知道自己很想若水再轻抚下去,却说不出口,更不愿意说话。若水的手探入他的内衫,青泠就像触了电一般僵住。无数岁月,青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有的意识,何时有的身体,但是自从自己能够幻化出这青衫白衣之后就从没有谁的手放进去过。那手飞快地缩了回去,若水滚烫的脸贴了上来,和自己的心一起熊熊燃烧。胸中再充溢着那种涨得满满让人想放声吼叫拼命发泄的感觉,青泠仍然不知所措,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除了心里的感情需要宣泄,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还从下面升了起来,憋得难受,可他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把若水搂得越来越紧,就像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若水被青泠狠狠搂紧,两层薄衣直如无物,她能察觉下面有什么东西滚烫地在自己身前揉来揉去。若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少女,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刚才脸上的红霞还未退去,此刻更是红到了耳根脖后。而青泠似乎真的是个孩子,居然呆在这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很久很久,夜色渐浓,老七的茅屋里已点起一星昏黄的灯光,小山谷无比温馨。
青泠和若水在溪边并肩坐下,这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天上是厚厚的乌云,身旁的小溪在暗夜中哼着快乐的歌,哗哗地冲向谷外的天地。
青泠伸手到若水衣领里取出了玉坠,拿起若水的手,把玉坠放进她的手心。若水轻轻握住,玉坠里听不到青泠的声音,却有浓浓爱意从里面弥漫出来,似乎正充盈天地。
青儿呵,青儿,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青泠点头,他想了一想,右手伸到左胸一握,把拳头放到若水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慢慢张开。一颗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心,桃心的形状,带着淡淡的青色,在暗夜里闪着幽光。那心还在快乐地跳动,扑扑的。
若水的顽皮劲头上来,她抿嘴一笑,握着玉坠想像心脏的样子,果然,那颗桃心开始变幻,先是变成心脏的形状,再生出数根大大小小的血管,左右心室,左右心房,跳动变成了有规律的一张一舒,若水淘气地轻笑。
青泠摇摇头,这丫头在想些什么,什么东西嘛,真够难看的。
那颗心脏一颤,水影四散,待得再聚拢来时,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若水,和坐在此处的若水别无二致。小小的若水立起,深衣被晚风一拂,便成了尹家小村里伤心欲绝的水儿,长长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忽而再变,若水初着深衣,长发被水儿娘挽起,露出一双大大的明眸,素衣丝带,亭亭玉立,深衣胸前一片白皙的肌肤,而玉坠正隐入峰峦之中,引人入胜。
若水心中甜甜的,她根本不曾想到那时的自己便已在青泠心中刻下印记,但接下来的那个小小身影,却让她娇羞至无地自容。那是在寒潭火树旁的清晨吧?若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把一片火树叶燃成灰烬,偷偷四顾,接着竟在水中把外衣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极小的红绸肚兜。本来从水面上望下去应该只能看到满满一湖的火树叶,但手心里这小小若水,却如三维全息的人像一般,不止峰峦起伏,更该死的是这古人的肚兜短得要命。
若水惨呼一声,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青泠呵呵直笑,那个小小若水在若水的手心里消散,只剩下水迹。
若水突然醒觉,抬起头来瞪视青泠,“你,你,你!你那个时候就偷看!”
青泠苦笑,“那可不是我要看的,是你自己……”话没说完,若水的粉拳便捶了上去,生生地把后半句打回肚里。青泠握住那两只粉拳,把若水再次拉入怀中,这小丫头羞得把头藏入青衫,不敢抬起。
厉龙在寒潭时的话在若水耳边回响,“你已经到‘他的’潭里洗过澡了?……脱了衣服没有?”
若水恍然大悟,立直身子望向青泠眼底深处,“青儿,你就是寒潭,对不对?”
青泠吃惊地看着若水,“傻丫头,你现在才知道吗?我本来就是水,不止寒潭寒瀑,包括寒潭深处的海眼,寒潭之下的小溪和你父亲窗前的池塘……所有与寒潭冰髓一脉相承的水。不然你以为当年飘雪落入潭中如何能得以幸免,又怎能那么巧就被小溪带到了池塘里为你所救?当时你只是一个小小婴孩,若不是我,你们俩就一起完了。”
青泠竟然就是水!难怪他说自己不是水族,难怪包括赑屃厉龙和所有的植物都对青泠无比眷恋,难怪他当初面对息壤时有无穷无尽的水,难怪他能把水玩得“炉火纯青”,轻易悟通水的三态转换!若水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这是人世间的安排吗?难怪古人常道人生如梦,她呆呆地看着青泠,说不出话来。青泠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若水,你不喜欢我是水吗?”
若水很费劲地张了张口,整个人还是蒙蒙的,老天,青泠竟然便是寒潭水,水神?水灵?自己连怎么称呼他都不知道。见青泠有些着急,若水连忙摇头,却说出一句不知道是哪根植物神经正在考虑的话,“我在想,既然你是水神,我是人类,那我们能不能有孩子?”
话一出口若水便追悔莫及,青泠哈哈大笑,把这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夜色寒凉如水,伊人娇颜如花。
[第二卷《蜀中行》完]
第一章 吟啸徐行
一夜狂风暴雨,就像有人捅漏了天河,雨水如瀑布一般砸向人间。竹林疯狂摆动,刚被压到折腰,又在风雨微歇时立起身来,也多亏得是如此坚韧如竹,才能在狂风暴雨中虽飘摇却永不折服。
草堂里却是一室皆春,狂风呼啸和暴雨倾盆都被厚厚的帷幔隔在外面,一个小小的火盆摆在屋中央,里里泛着红光正燃烧的不知是什么木头,散发着暖暖的馨香。
帐生云霓,被翻红浪。帐中有沉重的呼吸声,娇喘微微,偶尔轻唤,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接着绫帐便随之飞舞,云霓涌动,搅得春情盎然。
云收雨歇,喘息声也渐渐平复,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慵懒地从帐下伸出,将一条从屋顶垂下的绫带扯了两下。不多时,屋门打开,一个轻盈的身影手托木盘走了进来。那身影打起帐幔,帐中坐着一身着亵衣的女子,伸手从木盘中取过碗来,檀口轻吹,满屋的药草香。她小小地啜了一口,回身度到旁边的男子口中。
亵衣微摆,有人的手还在不安分。榻前侍侯着的那个身影扑哧一笑。
“砚儿!”女子轻声呵斥,把碗递给旁边的男子。
“砚儿知错了。”砚儿低头,口气里却一点知错的意思都没有。
这丫头就是被渊哥给宠坏了,荷花摇摇头,起身走到窗前。掀起帷幔向窗外望去,风略小了些,雨还在下个不住,天际已经发白了。
于渊也起身下床,拿过榻角的长衣给她仔细穿上。他赤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短短的犊鼻裤,砚儿羞红了脸,赶紧把他的长衣也拿来,塞到于渊手里。
荷花见状蹙眉道:“砚儿放肆,哪有这样子侍候大人的?给大人穿上。”
砚儿想逃,却被于渊一把捞住袖子,拉入怀中。砚儿伸手推去,却正好按在于渊□的胸口,皮肤的火热温度随着男子的阳刚气息一起袭来,让她浑身泛力,在于渊怀中轻轻发抖。于渊笑得暧昧,扯住衣袖往衣里伸去,一路寻幽探胜,直至胸前。只得几下轻柔触碰,砚儿身子便再立不住,满面通红,如水蜜桃般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于渊把低眉垂首的砚儿放走,回首正看到荷花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耸耸肩,“你可看见了罢,是砚儿自己不乐意的,可不能再逼我了。”
荷花终于笑了出来,“那丫头就嘴上厉害,脸皮才薄呢。你要是不想把她嫁出去就早点收了吧,小丫头也老大不小的,等那一天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了。”
“怪了,你怎么就像是急着要把我送出去一样?”于渊的手环过荷花腰际,把她揽入怀中,“有妻若荷花,于渊复何求?”
荷花笑而不答,两人相拥看那草堂外的雨,屋外狂风暴雨,屋内却是春意融融,更显得温馨无比。
只是院里早就泽沼一片,花溪已涨至竹亭脚下,这雨一连下了五日,暴雨狠打,残荷连一丝绿意都再寻不到,荷花从窗里看出去,笑意渐隐,忧形于色。
“荷花,你越来越瘦了,这样可生不出儿子来。”
荷花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接着轻轻叹息,忧色更重。
于渊安慰道,“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若木盒收回两只金乌魂,可以镇住岷江龙正对成都平原的前两爪,另外两只金乌虽然不见,盒内却奇异地有一颗同金乌魂一样以火生土的珠子。加上凌天从五色原找回的遗天玉,以那颗火珠配遗天玉,两相弥补,怎么也可以再抵住一爪了吧?”
“至于剩下的那一处,刑天曾去岷江上游查看过,那处的镇龙台后面便是连绵深山,数百里之内绝无人烟,根本不似其它三座镇龙台全在沃土良田之前。看来那一处即使岷江泛滥也应该没有大碍,少了一只金乌魂也就罢了。”
荷花眼望着溪水泛滥,她还是担心,“先祖既然要锁岷江龙四爪,必然有他的原因,金乌生的息壤不难得到,但直接以四只金乌魂相镇,必是那四处非同小可。”荷花蹙眉苦苦思索,“只不过,先祖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定要锁住那只看似无害的后爪?”
从窗外吹进的风夹着雨丝,隐有凉意,于渊爱怜地把荷花再搂紧些,“如今担忧也是无用。凌天亲眼见到一只金乌撞上山峰,玉石俱焚,本来还应当有一只金乌,但很有可能与那水族同归于尽。既是如此,咱们也便尽人事听天命罢。”
荷花再叹一声,将头靠在于渊肩上,闭目不看那满院的风雨和零落的花木,同样也没有看到于渊面上的一丝迟疑。
于渊心中暗忖,剩下的那只金乌真的是与水族同归于尽了吗?四只金乌都围不住的水族哪有那么容易会被失去控制的金乌所制?再说,若木盒里的那颗同样是以火生土的珠子也来得蹊跷,凌天说是从尹族一女子身上得到,这尹氏家族果真不简单。凌天和刑天都道尹氏全族俱亡,但是春暖花开之后于渊遣人再去看时,却发现冬天时小村落里仍然有过人烟。
如此也好,《道德经》的补遗篇就要着落于此女身上。
于渊接着道,“小心总是好的。梵天那个稀里糊涂的东西,居然把水龙吟借给一个跟他喝了一天酒的男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还回来。我已经把他发到剩下的那处镇龙台,让那糊涂东西到那儿去布他的土木井宿阵,哼,没了水龙吟,他就自己去挖土种树罢。好在他那阵法正是水的克星,就算有水光冲入,应该也能被井宿给收了。”
荷花微微点头,“渊哥,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咱们还是早日去吧,我这些日子老心绪不宁,这雨更是下得蹊跷,只怕不是好兆头。”
“好罢。待我向蜀王请以治水,咱们明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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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之所以加砚儿这一段,实在是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古人应该有古人的生活方式,不管于渊是什么,荷花和砚儿都是古人,我想,这对她们来说再正常不过,而且也是小小砚儿心中的盼望,只不过是嘴虽厉害脸皮却薄罢了。
另外,小青诚惶诚恐地承认,这是顺带发泄一下对青泠的不满,看看人家于渊……叹……青泠是个大木头!(心理学教授曾经严正警告过,虽说好的心理咨询师一定要善于站在对方的角度想问题,但千万不要代进去就代不出来了。小青现在就有这个危险……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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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雨季,人们都愿意守在家中,少有出门。但在江边群山林中,却有三个人正一路行来。外面的倾盆大雨到林中便成了漫天雨丝,只是若有人不当心踏上个藤蔓之类,往往便会满树叶动,兜头一阵猛浇。奇怪的是,三人中一男子在前面昂首阔步,余下两人行在后面,外面不论是倾盆大雨还是雨丝连绵,到了他们周围数尺之内都会消失无踪。
“青儿,这雨好吃么?”
青泠无奈摇头,女子的心思就是难猜,悲恸的时候心死成灰,开心起来却像一个无邪的孩子。这会儿,她正抱住一棵梧桐猛摇,开心地看着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一到青泠身边便化为波光水影渐渐淡去。那开朗的笑容就像是雨季里的灿烂阳光,让青泠如痴如醉,怎也再难相信这便是当初那个面露微笑偏偏痛彻心扉的若水。
若水一路开心地摇着巨树藤蔓,像一个行云布雨的女神,在林中制造一次又一次的暴雨。有青泠在,这雨自然淋不到她头上,却苦了前面的厉龙,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若水小丫头,你玩够了没有?飘雪要被淋透了!”
毛毛球的头从厉龙怀里冒出来,水汪汪的眼里尽是温驯柔美。若水这才想起来毛毛球向来最是怕水,而厉龙又决不愿意让飘雪像若水一样跟在青泠身边,便把毛毛球放到怀里。这一龙一猫一路上都在卿卿我我,把青泠若水当成了土木石头一般。
四人在娇云产子后的第二日便出发了。按望帝杜宇提及的时间来看应当还有数日,但若水宁可早些到那里候着,时间既长,四人便不再用法力赶路,而是一路缓缓行去。
娇云的身子还很虚弱,但她既然回到川谷之中,又有老七及其族人,青泠若水都很放心,反是娇云恋恋不舍,将四人一直送出老远。平心而论,若水知道,对付洪水,土木远比以水抗水要有效,只是娇云已然大伤元气,谷中漆树更是只剩半截树身,加上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若水决不愿意将娇云拖下水去。
若水不知道青泠水深几许,恐怕已近古书中水神河伯的级别,但这人向来无欲无求,除了厉龙这个更象是兄弟的朋友和那些见不得阳光的银鲤,从未见他有过什么部属。岷江是一条大江,水族众多,气势非凡,若水真不知道以自己三人的能力与一条大江相抗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若水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管是青泠厉龙飘雪,或是身为人类的自己,没有人担心焦虑,管它前途艰险,何妨吟啸徐行,纵是坎坷有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雨从四人出发之时便开始下,已连下了数日,若水对水利之类的知识不多,在宙斯联邦的地球母星,已有无数江河消失在干涸的土地上,人们只恨大江大河没有涛天之水,哪里还有什么洪灾。蝶梦星系的北冥星却正好相反,一片极大的海洋占了整个星球近百分之九十的表面积,人们都住在大大小小的美丽岛屿之上,人口既少,便不会住在大江大河可能改道经过之处,洪水泛滥之时,人们有如隔岸观火,纷纷沉醉于自然伟大的力量之中。
但在这里便不同了,这雨既然在岷江的上游下个不停,其水自然比在下游蓄积要可怕得多,这一路上若水等人已经跨过了若干大大小小的山洪,小溪变成了大河,杂着土石木草疾冲而下,
一旦杂物堵住原先狭窄的溪口,但是一汪临时的小湖,淹死了不少生灵。更可怕的是,若水第一次见识了泥石流,那已经不能算是洪水了,简直如流动的土山。若水从未想像过一河泥土山石竟然能用洪水的速度张牙舞爪地扑下,一路上自然是树倒石翻,挡者披靡。
光是岷江的小小支流便已如此可怕,若水根本就不用去想像整条大江的威势,既然前途风雨,走得快慢又有何区别?
终于快到望帝所提及的那只后爪处,山势开始变得奇峻,山高谷深,峭壁如林,无数的山谷一个接着一个向远处延伸。要不是望帝明示,若水根本不会把此处当回事,就连初到此处时仍然大惑不解。这一处的岷江附近漫山遍野都是葱葱郁郁的林木,给人一种极强的错觉,甚至觉得即使岷江决岸而出,那无数林木也能把山洪挡在十里之内。
直至到谷底时若水才发现望帝所言的确大有道理,原来水族当年竟开凿出环环相扣的山谷,水一旦涌入,山谷变为峡谷,便是新的河道。非但如此,更让若水心生寒意的是,这山谷并不是开凿出来之后水族便置之不顾,相反,仔细察看便可见水族经营的痕迹,谷的两侧山上不乏参天大树,谷底却只有灌木杂草,就像有人经常在打理一番。
这样的山谷,从上方和林外看,肯定是茂密的丛林,而走入谷中再看才能发现,其实谷里只有灌木,根本没有树冠巨大且深扎根系的乔木。若水还在觉得奇怪,青泠知道她的心思,对着地面一拳击出,赫然一个深深的大坑。
“奇怪为什么谷中没有大树吧?你看这里的土层。”若水闻言看向坑中,土层居然只有薄薄的不到两尺,难怪即便乔木生于谷中也只有三年之内的小树。这样的植被,洪水一但冲至,也就只需要花个吹灰之力吧?
若水终于开始担心即将来临的那场大战,等待着四人的,会是什么阵势和威压?
厉龙和毛毛球向来是不管人间沧桑的,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在雨季嬉戏的好办法:毛毛球在厉龙的领口和袖口穿入穿出,东挠西抓,时不时地还把长尾从领口伸出来,在厉龙的脸上一拂而过,弄得厉龙不住地叫着跳着,偏偏就是抓不到毛毛球。
若水心中漾起层层柔情。从来没见过像厉龙那样有感染力的男子,飘雪再怎么冷如冰霜、不苟言笑,遇到厉龙便如被沸水泼雪一般,所有的冷傲都消失无踪,成天跟着他疯闹。真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想起克星,若水不由回头望向青泠,却正好触到青泠温和的目光,一个眼神便似有万千话语。青泠厉龙就像来自两个星球一样不同,怎么却能成为过命的兄弟?若水叹息着向那个温柔的笑容靠去,心满意足地呼出了一口气。
破空声响起,正在和毛毛球嬉戏的厉龙茫然抬头,一根突如其来的大木头直接敲在他的头上,差点把他钉入地下。厉龙向来不曾如此放松警惕,只是这些日子太开心了,能从与毛毛球的缠绵中抬起头来已经相当不容易,算是能人所不能了。
厉龙揉着头跳了起来,“哪个龟儿子敢暗算你龙老爷?”
飘雪现身出来,在他胸口一推,“不许说蜀语粗口,哼,就知道跟老七学,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青泠?”
又是数根大木飞来,那个暗算者不知藏身何处,抛起木头来得心应手,一人合抱的圆木在他手里就如利落的长箭一般,除了破空之声不同,其密集程度和发木速度,都与弓箭手射箭无异。
厉龙既然已被打醒,自然不会客气,拳打脚踢,大木一根不漏,全都被送回来处。没有听到那个挑衅者的痛呼,一片寂静,根本没人现身出来。片刻之后,巨大的石块从两旁的峭壁纷纷滚下,巨大的圆木凭空出现,在四人头顶上方林立,真如森林一般。
那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圆木出现之后便停住不动,否则那么多的木头打下来,厉龙再厉害只怕也会被堆到木山之下,单是那些巨大的岩石就已经足够让他头痛了。开始时厉龙还一一地把大石踢到两旁,见青泠袖手旁观,微笑不语,不由得怒上心头,拉着飘雪升上半空。如此一来,若水便首当其冲,青泠还是笑而不动,若水也不闪不让。
第二章 破阵梵天
巨石刚冲到若水跟前便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鼓掌之声从谷外响起,“高明!”
一个长相平平的男子从谷口信步走来,但奇怪地却让人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看不出他的年纪,放肆不羁处仍如少年,渊博风度又如已知天命。此人头束荆冠,着一身古旧的黄色布衣,上面别出心裁地沷墨淋漓,鬼画符似的画着凌乱的各种符号,非文非画。他腰带上悬一把青铜古剑,铜绿斑驳,像是从哪个古坟里刚刨出来的一般,旁边还有一块黄色的玉玦,与一般的玉佩、玉璜不同,此玦竟是八角形,刻着古朴如天书般的文字,怎也不似人间之物。
厉龙一见此人便皱起眉头,想了想之后,神色竟变得忸怩起来。
“想起来了?我的水龙吟呢?”
厉龙更不好意思了,挠着头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我走得匆忙,就忘了还你了。”
“现在还我!”
“这个……老实说吧,我把它忘在成都了!”厉龙说出实话,心中反倒一阵轻松,他瞪大眼睛望向那人,一副死龙不怕滚水烫,你就看着办的样子。
青泠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那人,原来那具七弦琴竟是厉龙从此人手中借得。厉龙到蜀都才有多久,能把那样一具显然非是凡品的古琴借与相识不久的厉龙,此人大度风范,倒是相当了得。
青泠无奈摇头,伸手入袖把那具古琴拿了出来,厉龙一见之下如获大赦,赶紧捧了过去。
那人接过水龙吟,却盯紧青泠道,“这位是谁,竟能于千里之外隔空取物?”
“哦,我倒没那个能耐。厉龙把此琴忘在院中,离开成都时我便帮他带上了。”
“袖里乾坤?”
此人对这些术法倒是知道得不少,青泠也就将就着点头,免得他再追问下去。
“嗯,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厉龙就像深知青泠心意似地把话题给岔开了。
青泠差点要冲上去扁此龙一顿。太丢人了,那么贵重的东西都借给他了,他居然不知道别人的名字?
那人却不以为忤,“梵天。这名字我不喜欢,当日喝酒时就没跟你提及。你叫我破阵子罢,这是我的号。”
“破阵子?”厉龙哈哈大笑,丝毫不给这借与自己古琴的人留面子,“是你的阵都很破,还是你布的阵都会被人破了?不管怎样,这名字都是够破的。”
“哼,无知小子。刚才的土木阵破不破,我要是不手下留情,你就成肉酱了。对了,你会飞?不是人吧?那天跟你一块喝酒的那个汉子是不是也不是人?难怪你喝酒就跟喝水一样,浪费老子的酒。这处江岸百里之内都荒无人烟,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来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厉龙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索性一个都不答,以攻代守。
“对啊,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来话长。喂,我说,”那人眼睛一亮,“我用五鬼搬运带了数十坛好酒过来,一个人喝太闷,跟我到江边喝酒去?”
厉龙的喉咙眼里都快伸出手来了,跟着破阵子就走,飘雪跺跺脚,仍是追了过去,谷中只剩下青泠和若水面面相觑。这个破阵子看似仔细,其实粗心至极,且不说会把一具绝非凡品的古琴轻易借给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刚才他被厉龙一打岔,马上便忘记他所有的问题都没得到答案,只记得要拖厉龙去喝酒。
两人也随着向江岸边行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
洪峰终于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来了。先还只是一些杂以泥沙的浑黄江水,把从深山丛林里冲下的树枝杂物推推搡搡地揉进江里,之后的一夜之间,江水暴涨数丈,满江洪流,夹以无数从山上冲下的泥土沙石,从上游势无可挡地奔了下来。
不知为何,这洪水一来,若水只觉得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马上飞奔出去。金乌开始在体内疯狂流转,厚土越积越多,压得若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心里阵阵发苦,看来自己以意识锁定金乌炽流,不但不能再唤出黑晶石回到蝶梦星系,只怕日子久了,自己便是一只新的金乌。
似乎是青泠发现了异样,他的手伸了过来,从手心里传来沛然凉意,与胸前膻中的寒潭玉髓遥相呼应,若水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有心思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形。
那自号破阵子的梵天应该来了有些日子,此人问话时虽然不清不楚,但显然大事不糊涂。江岸边以大木打底,辅以土石泥沙建起了一座扎扎实实的堤岸,他可能真的会些法术,那承载堤岸的木头竟是活的树木,看得出来不是埋在地里的木头,而是深深扎根江岸的巨树。这堤岸就如若干个巨人手挽着手,扎好了马步好整以暇地只等着对手出拳。
洪峰冲来,左岸是高耸的峭壁,右岸便是破阵子的树堤。洪水猛冲,把左岸风化后的岩石都冲刷下不少,堤岸却最多抖落一些泥土,屹立不倒。岷江咆哮,洪浪涛天,狠狠地拍向堤岸,堤岸剧震,巨木嘎吱乱响,让人听得心都到了嗓子眼里。若水不由得深深佩服那破阵子,洪峰如此大力的猛拍,若是用的圆木,虽坚固却无韧性,只怕早就断折,而这堤岸里的巨树却是活的,树身里有水份,既坚且韧,因此才能坚持不倒。
回头看那破阵子时,他的神色却相当警惕,在堤后不停地画着古怪的符号,画好后一个接一个地打到大堤之中。
再一个浪打来,青泠神色一凛,此浪无声无息,不类以前的大浪般汹涌,反倒给人相当阴柔的感觉,到了堤岸前便化为若干漩涡。这些漩涡有大有小,交相响应,若水等人站在堤岸旁都能感觉到漩涡生出的巨大吸力,直要将这座堤坝吸向江中。哗啦之声不绝,堤岸里巨树间的土石纷纷落入江中,此时破阵子打入堤岸的符咒终于起了作用,道道黄光亮起,巨树们似乎向前弯了一下腰,却终于再度挺直腰板,依然傲立江边。
若水心中阵阵发寒,从来没听说过洪水还会有如此阴险的一招,感觉上就像是与一个有智有谋的对手在对战。第一回合不论是强攻还是阴取,都只是试探,虽然自己这边似乎胜了这一回合,但对方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接下来的会是什么?这岷江难道真是条龙吗?
洪峰似乎放弃,在与堤岸纠缠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不顾已露出树身的堤岸,有惊无险地向下游奔去,岷江的水位微微下落。
破阵子喘着粗气走过来,拍开一坛酒的封口,大口大口地灌进肚里,淋得满头满身都是。
“谢天谢地,终于过去了,累死我也!季子说得有道理,这个镇龙台还是过虑了。”
“季子?镇龙台?破阵子,你说什么?”若水心中一凛,追问过去。
“没有没有,”破阵子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掩饰,“我是说,这阵子太累了,其实没必要修这么高的堤坝,我有些过虑了,对对对,我有些过虑了。”他赶紧抄起一坛酒,把厉龙揪到一旁喝酒去了。
破阵子显然是累得够呛,他既然不愿说,若水也就不再追问。她抬眼望向青泠,青泠点点头道:“他的确提到了季子和镇龙台。你看,”青泠示意堤岸的顶座,“谷底根本没有这么厚的土,这些树是直接扎根在这土堆上,你试试看,有没有金乌的气息?我与息壤斗了整整一个晚上,对这气息可是相当熟悉。”
若水怔怔地看着青泠,“那么,破阵子一定与那些带着息壤的黑衣人有关?只是那些人全都身着黑衣,破阵子和那些人的残忍好像相差很远。”
青泠爱怜地拉起若水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握着,“丫头,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在呢,决不会让那些黑衣人得享天年的。刚才的洪峰才是第一波,后面少不了廛战数场,若水,你还是歇会儿吧。”
若水缓缓靠入青泠怀中,闭上眼睛,岷江还在堤岸下咆哮,思绪却飞回了远山里的尹家小村。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要去报什么族仇家恨,更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全人类的大劫。她喃喃地说:“青泠,我们帮水儿和尹家报了仇就回到你那里去好吗?就在寒潭边,你帮我搭座小屋。我好喜欢寒潭,早上的时候寒潭上面升起薄雾,夜里的月映得潭水一片波光,就像梦幻一般,我也好喜欢在寒潭里的那种感觉,就和在你怀里一样。咱们会有无数个早上和夜晚,对不对,青儿?”
若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青泠的味道就是寒潭的味道,那如梦似幻的寒潭总让她觉得青泠也如梦幻般无法把握,总担心不知何时梦便会醒来,醒来时青泠已不复可寻。如果真的是一个梦,那么,她迷茫地念着,“但愿长睡不愿醒。”
青泠温柔地抚摸着若水的秀发,答应着,“傻丫头,咱们不住潭边,我给你在潭里海眼边用冰玉造一座小屋,你不是喜欢那只赑屃吗?那里有好多那样的生灵,有时还会有龙族过来玩,你还可以看到鲛人,玳鳟,鲽,鸿蒙……还有我,”青泠微微笑着,咬着若水的耳垂,轻轻地说,“我们也要一对龙凤好不好?”若水脸又红了,不再说话,静静地伏在青泠怀中。
青泠能感觉到若水的心跳越来越平缓,呼吸也渐渐均匀,似乎要睡着了。只是自己却无法平静下来,一直挥之不去的不安在心中弥漫,前途风雨,这风雨终于要来了吗?刚才那道洪峰来得古怪,不是太强而是太弱,滟渱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她不打算从此处突围,而要直接从前两爪处直接扑向成都平原?金乌应该还剩下两只,一定会守在那前两爪处,滟渱有可能会不知道吗?青泠不相信。
但自己的不安决不仅于此,青泠还是想不明白那种强烈的不安来自何处,单凭滟渱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如此焦虑,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以自己和厉龙的本事,所有在场的人要全身而退决不是难事,那么,这不安的预感来自何处?连息壤都不能全身而退,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
厉龙拖着烂醉如泥的破阵子跳了过来,“喂喂喂,你们两个!醒醒!”若水吓了一跳,红着脸从青泠怀中立直身子,却见厉龙把一根黑色的羽毛递给青泠。
“那家伙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记得这个玩意儿,叫我用火烧了它。”厉龙见青泠翻来复去地看,又续上一句,“不用看了,怎么看都是鸟毛……”若水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飘雪怎么教育此龙的,他居然把鸟字读的是那个最不雅的发音。
青泠把羽毛递回厉龙,“那就烧了它。”
厉龙拿着有点犯愁,若水偷偷地用指尖点了一下那羽毛,厉龙嗷地一声叫了起来,那羽毛迅速化为一团火光,随着凄厉的鸣叫声,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红光,向下游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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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光从北面飞来,直冲进江岸边的一个高瘦男子怀中,那人一把握住,张开手时,里面是一片已经烧焦的羽毛。洪峰正在咆哮着撼动男子脚下的巨石,徒劳无功,巨石虽然在洪浪汹涌中剧震,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更有甚者,巨石靠向岷江的一边不停升腾阵阵水气,岷江大浪一扑向巨石,嗤嗤声响,先被化成浓密白雾,真正压到石上的力道自然小了许多。
“梵天这个白痴,早叫他洪峰一过就放飞羽,妈的,要不是我们警醒,等他这飞羽过来,我们早被淹死了。”
另一个黑衣男子在旁边说道,那高瘦男子似乎不太爱说话,点点头,把那烧焦的羽毛往自己黑衣上一插,羽毛消失无踪。
“那火珠还真是霸道,不是水能克火吗?这么多水都烧不灭的火,厉害啊厉害。刑天,你说这火珠是从尹家那女子身上收得?”
刑天再点点头,凌天已经相当习惯他的冷漠,并不以为意。脚下的洪水已经开始下降,洪峰应该是过了。他望向刑天,刑天第三次点头,从黑衣上凭空揪出一根羽毛,手一弹,羽毛化身黑色的乌鸦,如箭般扎向远方。
黑鸦落到一座高崖上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是一座离地数百丈之高的高崖,岷江在下方的沃野千里中穿行,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居住了数千年,原野里阡陌交通,沟渠纵横。于渊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布囊,和荷花并立在高崖之上,俯瞰着脚下的沃野和奔腾的岷江。
黑鸦的到来预示着洪峰即将来临,荷花望向于渊,眼神里有万千言语,却无一字说出口来。
“放心吧,荷花,上游没有息壤都挺过来了,今年肯定不会出事了。”
荷花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今年的洪水恐怕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么简单,只是想不出问题可能会出在哪里。”她眼望着脚下的岷江,蹙眉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洪水没让他们等多久,脚下的岷江已经开始微微翻腾,远处的群山沟壑之间,岷间真如一条红色巨龙,张牙舞爪,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上游奔涌而来,一入峡谷,马上就变成脱缰的野马,在平原上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荷花的手心都捏出汗来,息壤已经放回镇龙台,这一处平原上沟渠众多,一旦岷江失控,根本就不是渊哥和自己可以挽回。
红光黄光交错,岷江龙四处挑衅,息壤终于开始反击,把岷江龙死死地锁在河道之中。
洪峰毫无悬念地从崖下冲过,荷花困惑地看向于渊,后者也是满脸的不解,数日的暴雨之后,就算是第一拨洪峰吧,今年的岷江龙怎会如此之弱?
第三章 水龙琴吟
第二道洪峰还没有到来,堤岸已经在高水位下浸泡了一天一夜,江水轰隆,不停冲刷着堤岸。已是黄昏,破阵子忙了一整天,多亏第一道洪峰过去时他借酒力睡了半宿,即便如此,这会儿也快支撑不住。堤岸在不断地向外大片渗水,有的地方甚至成股涌出,他不停地忙着在堤后加固,尽量地把泥土往上填,再覆以藤萝杂草,狠狠地用巨木夯实。
他倾尽全力只能顾得了这堤后,堤前已是惨不忍睹。洪峰下落时,堤身所受的压力发生变化,就像刚才遇到吸力一般,泥土纷纷随下降的水位滑落,除了扎根土台的巨树之外,堤身的土石所剩无几。巨树也快顶不住了,树皮早就不见,带着沙石的洪水不断打磨,露出白花花的树心。
破阵子再把数根巨木堆到堤后,以犄角之势死死顶住大堤。他喘了口气,对厉龙抱怨,“喂,我说,你帮个忙好不好?累死我了!”
厉龙嬉皮笑脸地说:“我又不会什么破阵,能帮什么忙?”
破阵子翻了翻白眼,“那就砍树去!到对面江岸那里搬石头来!”
厉龙上下打量着破阵子,“你不是用五鬼搬运的吗?想让我加入那个五个倒霉鬼啊?没门!”把个破阵子噎得说不出话来,既然拿厉龙没办法,他只好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青泠。
“滟渱不出手,我是不会管的。”青泠淡淡地说,“夏日涨水是水的天性,这我管不着。只要滟渱不用她水神的力量,你们人类就得自己想办法。”
破阵子瞪大了双眼,像看怪物般看着青泠,他长叹一声,自怨自艾地继续干着自己土木活。圆木泥沙在空中飞舞,一点点堆到那巨树织就的大堤上。
青泠走到破阵子身边,沉声道,“不要只管堤岸,继续往后加土木,把这山谷堵上几里。”
破阵子大惊失色,“至于吗?”
厉龙极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老大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听老大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破阵子认命般地再长叹一声,圆木根根像箭雨一般落了下来,排得整整齐齐的再打入地下。等排成一片密密的丛林后,他从身后解下那具名叫水龙吟的古琴,盘腿而坐,右手一拂,这才发现琴弦一根不剩。
破阵子暴跳如雷,指着厉龙的鼻子破口大骂,厉龙先时还老老实实地低头听着,渐渐地火气也上来了,和破阵子对骂起来。好在厉龙心虚,不敢真的动手,破阵子其实人极好,厉龙把他的水龙吟弄成那样,也就是骂而已,当然,可能也是他知道动起手来自己不是厉龙对手,索性骂骂出口气也就罢了。
剩下的三个人既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洪水当前还有心情打嘴架?破阵子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了还要弹琴,真是够闲情雅致了。
青泠上前把厉龙拎开,飘雪不知从何处捧出一具古琴来递与破阵子道:“用这具琴如何?”
破阵子这才有机会面对面地打量飘雪,“嗯,那小子别的不怎么样,选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他嘟囔着打开琴囊,把飘雪的那具七弦焦尾琴取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就递回去,“不行,不行,不行,你这琴一点法力都没有,开什么玩笑?”
“法力?”飘雪有些困惑,莫非此人不是弹琴冶性?
破阵子自认倒霉地长长叹息,过去把水龙吟捧了起来,七根琴弦断得一根不剩,而且都断在中央,连将就用都不成。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水龙吟,破阵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青泠的手指间流出晶莹如丝的东西,琴弦在指间渐渐延长,七根长长的弦又出现在水龙吟上。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这是冰纨啊,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冰纨?”
青泠不答,把琴递了回去,“弹罢。”
破阵子满肚狐疑地坐下,只可惜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定了定神,开始低低地念诵。随着那曲调怪怪的吟诵声,破阵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丰神俊朗,仙风道骨。放在他盘膝上的水龙吟竟开始放出素淡的幽光,琴弦开始嗡嗡颤动,与那吟诵声相和。
吟诵声渐渐隐去,破阵子左手轻按琴弦,右手举重若轻地拂了起来。
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这水龙吟在破阵子手中和在厉龙手中果然大不相同,听不出任何琴声音色,只觉得如沐春风般的和煦,小溪潺潺,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春天像是突然降临在这小谷之中,掠过排列成林的原木,那些原木微微颤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生长起来,先是颗颗嫩芽,再抽出黄绿的枝条。琴声转炽,如夏日骄阳,大雨倾盆,阳光雨露的滋养下原木纷纷长出茂密的树冠,那排列成阵的原木变成了郁郁葱葱的丛林!
破阵子大汗淋漓地站了起来,得意地望着这片新长出来的树林。若水看得咋舌不已,这破阵子还真的有两把刷子,青泠却不以为意,“不够,再加土石。”
破阵子本以会得到一片仰慕的眼光,哪知道青泠厉龙连点惊讶的眼神都没有,他很郁闷地把水龙吟收入背上琴囊,“喝口酒行不?比季子还凶!”
青泠喝道,“快,洪峰就要到了!”
就像是为了证明青泠的话一样,岷江上游传来了沉沉的轰鸣声,单从这声音听,只怕这一拨的水便小不了。破阵子也听到了水声,他不敢再拖延,巨石泥沙如雨般下了起来,全都砸入了刚才的林内,眼瞅着把数十丈面向岷江的峡谷堵得死死的。
轰鸣声更响,如万马奔腾一般,踏破黎明时的寂静,江边林中的鸟兽早已在第一拨洪峰来临之前就逃得干干净净,只听得那水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浪头终于来了。
若水恐惧地望着几乎比对岸的峭壁还高的洪浪,浪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的水族在踏浪狂笑,看不真切。水族的影像消失,浪里又像是卷着成山的土木石泥,分不清是洪水还是泥石流,这哪里用洪水猛兽就能形容,简直就是巨灵神的魔爪,要撕碎敢于挡路的一切屏障。
魔爪轻轻一推,破阵子深扎在土台上的巨树堤岸便告崩溃,那浪漫不经心地一点点蚕食着谷口被破阵子堵上的树木和泥沙。破阵子什么都顾不上,不停地画出一个个符咒,口里还在娓念念有词,随着他的话音,无数原木土石凭空出现,狠狠地砸入缺口里。只是那洪水就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兽,掉下多少吃多少,渐渐地,空中落下的土木变得稀疏起来,被撕开的缺口越来越大,洪浪拍岸的声音就如同拍在岸上众人的心上。
破阵子的法力似乎所剩无已,他从腰带上抓下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费劲地挥舞着,画出一个又一个古铜色的符咒,和着越来越少的土石圆木,拼尽全力阻止着洪水向谷口最后的防线逼近。眼见着被堵上的谷口再有数丈便告溃决,青泠与厉龙对视两眼,后者将身一纵,直接便站到了缺口上方的空中。无数水矛从厉龙手里弹出,射入正在大口吞噬土木的洪水口中,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溅起一丝波浪。片刻,嘎吱之声不断,拍到土石上的洪水竟结了冰,冰层随着厉龙水矛的不断射出越来越厚,最后变成了一座冰的屏障,后面的洪水再来便只能拍到冰层之上,激出千层巨浪。
若水眨了眨眼睛,是眼花了吗?怎么自己看见那洪浪被撞回去之后似乎在空中停滞了半刻?她茫然地想,那好像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吧?而洪水接下来的反应更是让若水大吃一惊,洪浪就如有思想一般,卷起所有刚吞下的原木沙石,转身向下游冲去。水位急剧下降,从谷口到岷江,只剩下不到一丈的土木堤坝。
破阵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把青铜剑往旁边地上一扔,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根黑羽,他想了想,再摸出一根。他双手并搓,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青烟袅袅升起,接着火光耀眼,两只火鸟一前一后呼啸着冲向空中,向远处的下游投去。
远远地,从火鸟消失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轰响,青泠脸色大变。他把破阵子一把拎了起来,“继续填土木,没时间休息了,快!”接着转身道:“飘雪,若水就交给你了。”他想了想,又对若水说:“飘雪怕水,你反而不怕,你也要照顾着她一点。”
若水点点头,望向飘雪。飘雪却在怔怔地望着还在空中的厉龙,浑然不觉青泠说了什么。若水暗叹,自从遇到了破阵子,厉龙对她似乎就没有那么亲密了。那两人一喝起酒来便称兄道弟,以至于厉龙浑然忘却身边还有个飘雪,刚才若不是要拿出那具焦尾七弦琴,只怕她也不会现身出来。
若水此刻看飘雪神情,怎么也寻不着在漆山时和来此之前的妩媚,她似乎是在担忧着什么,望向厉龙的目光总有种忧郁,让人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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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火鸟疾冲而下,直接没入刑天的黑衣。旁边的凌天大吃一惊,和刑天对视一眼,两人一声不吭,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忧色。这遗天玉加上那颗火性的珠子似乎是够强大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这让梵天发两片飞羽的洪水?更要命的是两人除了干等着之外,别的全都无能为力。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凌天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高瘦的刑天却仍然冷漠,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动容。
刑天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他迅速抬起头来望向凌天,凌天凝神细听,却不见他现出惊惶之色,反是一脸的迷惘。
洪水施施然前行,如昂首阔步的贵妇,水色仍然浑黄,却显然没有多少泥沙。那贵妇玉手轻抬,推了一下遗天玉,水气迷蒙上来。在漫天水雾中,岷江洪浪就如在翩翩起舞一般,涛声隆隆,却一点威力都没有,她轻舞了数下便向下游行去,留下两个如同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黑衣人。
“妈的,这该死的梵天!”凌天大骂,却见刑天从黑衣上拔下两根黑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洪水下来的方向。刚才在洪水下来之前,有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却不知是什么动静?自己跟着季子治这岷江之水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从来第二道洪峰都会远大于第一道,而刚才那点水,哪能称得上洪浪?莫非……莫非真正的第二道洪峰还没有下来?
刑天的两根黑羽在手上已经捻了许久,而想像中真正的第二道洪峰却迟迟不见下来,他询问地望向凌天,后者不置可否,刑天想了想,手上的黑羽化为两只黑鸦向着刚才已经离开的洪峰追去。
于渊手持两片黑羽,皱眉看着从上游冲下来的那点洪水。除了水量略微大一点之外,无论是水位还是水力都谈不上洪峰,眼见着那点水在岷江河道里老老实实地撒欢,连息壤都懒得理它,就那么无惊无险,毫无悬念地过去了。
在岷江治水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有见过哪一次会是第二道洪峰会比第一道还小。于渊百思不得其解,偏偏手里却拿着刑天发下来的两根黑羽,这根本就是特大洪峰的预警。他在峰顶上走来走去,反复推敲,怎么都推不出个合乎常理的解释,除非这不是真正的第二道洪峰。但是,刑天也算是跟了自己这些年了,如果说梵天那个酒鬼不太可靠的话,刑天办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出差错,于渊看了看手里的两根黑羽,刑天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上古神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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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闭目沉思,久久没有动作。
青泠刚才的指点已经让破阵子对他颇为折服,现在青泠不但要他赶紧再加土木,还叮咛两个女子小心,这架势让他有些胆战心惊,要知道刚才那么大的洪浪,青泠也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厉龙,连眉都没皱。只是若要再用五鬼搬运,法力已经不够了,破阵子长叹一声,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一天,会用到这个阵法。
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先从腰带上取下那块八角形的玉玦,接着一振衣领,那件画满古怪符号的外袍被他脱了下来,劲力到处,外袍如被风鼓起,平平地铺在地上。
一铺在地上之后,这古旧的外袍便显出不寻常来。那些古怪的符号穿在身上时乱七八糟,铺在地上便可看出其实是极为规则的分布。
这黄色布袍是深衣样式,裳是十二幅布,想来是与十二个月或是十二地支一一对应,衣袖圆,衣领方,取天圆地方之义。背上的衣缝一直延到脚后跟处,正中而垂直,乃是公正中庸。古中国的深衣后来在宙斯联邦被称作汉服,相当正式的场合才能穿着,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远不是平常人家的普通深衣,而是一件集天圆地方、中正平合为一身的法衣,那些古怪的符号正规则地分布在代表十二地支的衣裳之上。
破阵子相当郑重地把玉玦放到法衣正中,口中又开始吟诵,一股凉爽迅速在谷中漫延开来。和寒潭的寒不同,这种凉爽里还带着些真正的暖,如冬天温暖的井到了夏天却是凉爽的感觉。
奇迹发生了,那法衣连带玉玦一起,登时消失无踪。金光急闪,白雾迷蒙。若水只觉得无数幻像在迷雾中掠过,金戈铁马,血流漂杵;阳春三月,人面桃花,花未开时先忧落红;天崩地裂,移山倒海,漫天黄沙,大漠孤烟;狂浪逐云,惊涛裂岸,遍野泽国;烽烟处处,生灵涂炭,家园顿成焦土万千……
天地间仿佛只有若水孤身一人,无数的场景如记忆一般涌现,有自己的,有别人的,所有的场景和梦幻都在纠缠,像是要把她生生地扯入六道轮回。她哭了笑,笑了哭,蝶梦星上的家人和尹氏全族的惨剧交织,让她辨不清真假,青泠的身影总在极远处,无可捉摸,她连呼唤都张不开口。
就在若水快要失去意识之前,清凉的感觉再把她包围起来,青泠终于发现若水的不对,一指点上她眉心印堂,瞬间赶走了所有的幻象。若水无力地睁开眼睛,青泠正面露忧色地凝视着她。
“若水,你不是有“静心”吗,你怎么一点都静不下心来?”青泠的口气颇有些后怕,“刚才你要是坚持不住,就会失去本我,再也找不回来。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古怪的念头?”青泠突然想起了若水的两个蜃梦,心中的不安更是强烈,若水根本不是水儿,那她是谁?这个被尹氏先祖挑出来接受天兆的女孩,到底在天兆中得到了什么?那天兆又会在接下来的这局棋里打一个什么样的劫?越想越是发寒,青泠面上的忧色越来越重。
若水勉力在脸上现出一个笑容,“对不起青泠,我还是不习惯这些法术。这是什么地方?破阵子在做什么?”她向四周望去,白雾依然,却只有一个幻像留了下来,无数的参天巨木在雾中若隐若现,巨石狰狞。厉龙和飘雪并肩站在青泠身旁,破阵子蓬头跣足,如鬼如神,在他的面前有一口八角井,不知以何物所造,井栏上刻着古旧的文字,看上去正是当时玉玦上面的纹饰,白雾正是从井中源源不断地升起。
青泠带着若水从古阵迷雾中出来,在山谷旁边的山崖上站定,俯视着岷江和那虽古拙却宏大的巨阵,虽然巨阵上全是迷雾,却挤满了整个山谷,迷雾之中,密不透风。
青泠很有些佩服地打量着迷雾生出的古树巨石,破阵子布的这个阵法可是不简单。据说当年姬轩辕手下有一大臣风后,著有《握奇经》,将上古八阵及其演律留传人间,文命便曾经用过一些由八阵演变而出的阵法。其实阵法不外是八卦及五行生克,在上古时,五行莫不可入阵,非但金石可以杀敌,草木亦可皆兵,只是后世人类不得其门而入,阵法便变成了行军打仗的列队之法。
从这阵来看,这破阵子在法术上倒有相当造诣,竟然真能以五行摧动阵法,而且,在阵眼之上的玉玦只怕也是上古留传下来的,只要阵眼不破,这巨阵就能轮换五行,随敌而变,几乎能杀尽天下万物。
不简单啊不简单,不单有能一口唤出蜃珠之名的雨荷花,这破阵子更能以一人之力抵挡岷江洪浪,蜀都倒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青泠心中一紧,突然想起破阵子提及的季子和镇龙台,又想起李冲曾道于渊连年带人压制岷江水患,顿时疑窦大生,那于渊到底是何人物,如此看来,他恐怕便是尹氏全族血仇的元凶。
第三道洪峰来得实在太快,破阵子的阵法刚刚布好,岷江已然水声隆隆,如天崩地裂,前后两道洪峰之间,竟然只有数柱香的时间。若水从未听到过如此大的水响,便像是置身于大海狂涛之中被巨浪拍打一般。
透过阵法迷雾,若水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浪头,洪水如移动的水墙一般压了过来,它不慌不忙地走到谷前,轻轻一踹,仅余不到一丈的土木堤坝上便是一个大口。破阵子正在阵中作法,根本顾不上再用五鬼搬运去补那缺口。
若水很担忧地望向青泠,却发现青泠根本没看眼前的水墙,而是紧盯着下游。若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江水倒灌之声从下游传来,只比第二道洪浪略小的洪水逆江狂涌而上,直接奔入第三道洪峰,岷江如碧玉般的颜色早已变成暗黑的苍玉,一浪叠着一浪,洪水铺天盖地。山谷前的堤坝自然不堪一击,早已无觅其踪,此刻的山谷前,一片汪洋。
若水已经不会思考,眼睁睁地看着洪浪挤入谷口,朝着破阵子那个迷雾笼罩下的古阵扑去。哪知幻像中的那些怪石和参天巨木竟是真的,岷江洪水一扑上去便在迷雾上空激出涛天水光,而那狂暴的洪水,居然再进不了分毫。
洪水再涨,压得巨树嘎吱做响,甚至轰然倒地,但总是在水还未冲入之时,新的一棵却又出现,几乎是寸土必争,步步不让。
相持片刻,洪水似乎不耐烦这种拉锯式的进逼,从谷前的岷江江心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接着,在昏暗无月的夜色下,密密麻麻的身影从岷江里跳了出来。
若水的手心全是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身形可怖的怪人,想来应该都是水族。青泠曾经提到过尹氏小村池塘里的银鲤,尹氏全族罹难那次,银鲤武士为了救水儿的父亲尹端还曾经与黑衣人以命相拼,只是当若水看到银鲤时,它们已在曙光下现出原形,是银色如月光般美丽的大鲤鱼。眼前的这些水族只怕也未能修成真正能见阳光的人身,而这岷江,难道真如青泠他们曾经提及的一样,是一个疯狂女子,此刻正率领水族,非要把人间变为泽国?
暗夜中,水族成群结队地杀入迷阵。阵里顿时一片乌烟瘴气,树倒石崩。古阵的阵眼被触动了,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参天巨木变成了漫天黄沙,金戈铁马之声不绝,血光频现,本来在若水看来尽是幻觉的东西,竟然在阵法中变成了真实。血流遍谷,一只只的水族被抛了出来,皆已化了原形,血肉模糊地落回岷江。
岷江似乎发怒了,她低低地咆哮着,更加用力地拍打着古阵,整个山谷的山空都弥漫着狂暴的气息,漫天水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阵中的喊杀之声渐渐淡去,已经很久没有水族从阵里扔出来,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岷江拍浪的声音,但一种无言的恐惧和威势正在聚集,像魔爪一般紧紧地攫住若水。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若水又开始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比第一次见到厉龙时的那个水球还要可怕,那时的水球虽然遮天蔽日地把自己罩得死死的,一张口便是满嘴的水,但毕竟知道出了水球便是新鲜的空气。而此时,什么变化都没有出现,这片天地却像变成了真空一般。
金乌几乎要从若水的身体里飞出,若水的神志都几近迷茫,胸前的寒潭玉髓已经再压制不住金乌的疯转,就像是又回到了当日金乌刚奔入体内之时,被炽流反复煎熬。
寒潭的感觉再现,若水松了一口气,她把头埋入青泠怀中,清新而湿润的水汽把她包围起来,她贪婪地呼吸,青泠那清新的水汽让她平静下来,默默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显然,能不能守住身后无数蜀地百姓的性命家园,就看是否能挺得过这一次的洪浪。
一道电光撕破了夜的黑暗,在那刹那间的光明中,岷江江心处一个极大的漩涡被映了出来,正不合常理地慢慢旋转。漩涡上方风起云涌,像是有一个小型的龙卷风正在聚集。
更多的电光划破天际,雷鸣般的吼叫响起,惊天动地,但让若水惊恐的是,不论是闪电还是雷鸣,都是从那漩涡中传出。狂风突起,搅开了如真空一般压抑的暗夜,若水有些恐惧地想,这样大的风,如果不是青泠抱着自己,只怕整个人都能被刮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是什么样的山雨,如此的电闪雷鸣,风满人间?
谷中破阵子的古阵根本没受影响,狂风大作,却连迷雾都没能吹动分毫。而抱着自己的青泠,真的不移如山,若水抬头看去,青泠双眼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盯紧了那个漩涡,他那永远淡定自若的气质丝毫没有改变,青衫猎猎,偏不随那狂风飞拍,如沐春风般微微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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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之上,于渊正和雨荷花并肩坐在火旁。自从动用息壤去尹家小村对付水族,却未能全归岷江,荷花便一直怅然不欢,她虽从未开口责备,但于渊自然心知肚明。火光红艳,映得雨荷花分外娇娆,只是她面上浓重的担忧和犹豫让于渊根本生不出别的心思,想安慰却找不到词语开口。
岷江还在脚下奔流,如此暗夜,让雨荷花不能不想起数月前同样的那个乌云蔽月的夜,如果自己不答应夫君去取出息壤会如何?夫君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天地至秘?有传说道,老子青牛出关,为关令尹喜强留,著《道德经》五千文。其后感尹喜赤诚,临别告之:“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而夫君竟在成都青羊观整整查了两年,最后终于查到老子传尹喜天书,是为《道德经》补遗篇。传说中只道这是天地至秘,不知生,安知死,这补遗篇说的便是天地初生的秘密。并告诉夫君,当年尹喜据此而做《关尹子》九篇,并留告后人,只有将《关尹子》全部悟通之人才可真正得到《道德经》的补遗篇中的天地至秘。
雨荷花望着烈烈燃烧的木头,心绪飘摇。夫君家族相当神秘,只怕蜀地并无多少人知晓,恐怕也就是历任蜀王清楚。于者,杜宇之宇也,望帝杜宇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将蜀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鳖灵即位,自号开明帝。如此怎能怪于家世代与蜀王不睦?更有甚者,于家虽有望帝当年留下的免死之书,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意外而逝者太多,包括于渊之父死于蜀廷酒后,只怕蜀王脱不了干系。
但夫君特殊,不但对这庙堂之上的事情看得极淡,还……荷花至今想起都仍然迷惑,自己从秦而来,夫君非但能看透了大秦欲并蜀之意图,还能猜到自己的身世。当今世上,有几人能知道先祖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又有谁知道涂山女娇见熊化石,石开生子故名为启?
荷花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于渊。于渊也在望着火光沉思,脸上有一种古怪的神情,看得荷花心中恻然。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时,就像是一个流离失所的游子,再也觅不到家的方向。
夫君总是能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止先祖治水,秦人重武、楚人重谈、商鞅变法、三家分晋、苏秦合纵、张仪连横……夫君几乎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仙。而他不惜一切所求的,似乎也正是天道。
尚未得知《关尹子》及《道德经》补遗篇之前,他通过自己找到张仪张大人,以于家之秘相告,并坦诚要报父仇,愿为张大人效力。再通过张大人找到其师鬼谷子,得鬼谷子授权谋策略之书十四卷,却并不为意,反而与鬼谷子大论天下纵横之事,阴阳家之流,最后竟对谷内一小小书僮所习上古奇书《握齐经》颇感兴趣,并将此小书僮从鬼谷子那里要来,更名梵天,成为他手下三大将之一。如此种种,数年之内,夫君手下已有无数能人异士,有些甚至不是人类,比如那高瘦冷漠的刑天,却无不对夫君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第五章 岷江滟渱
当夫君终于得到天地至秘便在《关尹子》和《道德经》补遗篇之中的消息,那欣喜若狂的神情,让荷花现在想来都有些害怕,就像已经站在断头台上的死囚终于听到了送来免死圣旨的蹄声。
夫君也是奇怪,以他于家古蜀帝君后人,居然会帮助张大人图谋秦之霸业?其实蜀人向来怀念望帝,毕竟开明帝鳖灵乃是荆人,而以夫君的才情抱负,蜀地的财物人力,夫君想要一统天下,只怕也不是太难的事?不过,一得到《道德经》补遗篇乃是天地初开之秘这个消息,夫君就如同已经历了千万年的等待一般,迫不及待地把所有的力量全都投入追寻尹氏后人,也才惹出了后来这一桩桩的事情。
荷花幽幽轻叹,目光掠过崖下的岷江,自己其实从未看懂过夫君心中真正的想法。夫君连年带人压制岷江,救了蜀地百姓无数,却并不图功,尽归蜀王之名。而大秦军队铁蹄一至,这连年救下的百姓又有多少要被秦军所杀?老聃道,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故有道者不处。又道,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注1]。夫君既然追求天道,如何不知天道便应该“为无为,而无不为”?
更为难料的是,夫君连息壤都敢动用去追寻那天地至秘,岷江龙一旦发威,蜀地将尽成泽国,这又是多少生灵?夫君不知是算的什么帐,人命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
岷江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奔腾,水量竟比平时还小,轻吟低唱,如二八女子正在回忆初春烂漫花雨。荷花心中一动,女子?似乎先祖曾经提及过什么,自己一直想不通为何先祖不直接用息壤之土建堤坝,而必须以金乌相镇,这必定与金乌化息壤,生生不息有关。只是,一条没有意识的河流为何要以如此神物相镇?
女子……荷花一惊,跳了起来,把捻着两根黑羽的于渊从沉思中惊醒。荷花一把抓住于渊,紧紧掐着,心中的惊惧正在疯狂漫延,几乎说不出话来。
“渊哥,糟了。”荷花的泪水狂涌,悔之莫及,“金乌息壤锁江,是因为,岷江,岷江有女神!”
[注1]:非原文。本书所有的《道德经》文字全来自现在通用的晋代王弼版《老子》,不考虑马王堆帛书和郭店竹书。原文太长,“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后一句“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是原文,但两句并不在一章之中。不管后人(尤其是八十年代国人)怎样评价老子是不分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一概反对,反正老子是坚定的反战主义者,所谓“春秋无义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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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上游山谷谷口处。
从岷江深处爆出一点光,瞬间光芒大涨,把整条大江连同连绵两岸青山一起照得纤毫毕现。白光中,从江心里慢慢升起一女子,黑发如波涛般在风里涌动,玄色长裙下,雪白的赤足踏着一条巨大的鱼。鱼呈梭形,头很大,长已近丈,腹部全白,而从头到尾的背脊都是青灰色,更衬得那双赤足雪白晶莹。
若水再看那玉足的主人时,居然被那女子的神光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便只剩下大才子曹子建描述洛神那两句千古留传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除了那女子的绝世容光之外,天地间似乎再生不出别的颜色,若水一个女子,竟然都看得神驰目眩。
那女子一对似水明眸冷冷扫过破阵子的古阵,扫过厉龙飘雪,青泠怀中的若水,最后才对上了青泠清澈的双眼。
青泠依然搂紧若水,帮她压制着见到滟渱后更是疯狂欲燃的金乌,他淡淡地说道:“滟渱,好久不见。”
那女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豫,却仍然动听得有如天籁,“青泠,你居然想跟我做对吗?”
“当年我便不与你敌对,现在也一样。”
滟渱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刹那间天地为之动容,只是,笑容中多是不屑一顾。“青泠,你当年不过是来得晚了,没能赶上夏文命的金乌镇江。即便来得晚了,你不也一样以湛湫剑化龙,开出河道来引我入毂?”
青泠还是淡淡神色,“水有水的道理,人有人的规则。你若不用你水神的力量,我绝不会帮助人类。”
滟渱面上的笑容扩大,讥诮之色越来越重,“你怀中的女子只怕是个人类吧?堂堂寒水水神,竟然留恋人间庸脂俗粉,怪不得要站到人类一边。”
笑声转寒,滟渱冷冷地说道:“既是如此,我偏要用水神之力却又如何?”右手一翻,一柄古剑出现在她手中,非金非玉,连剑鞘都没有,闪着泓碧的微光。滟渱赤足轻点,把那条鱼踏回江中,整个人竟已变为近一丈高的女神,立在古阵上方的虚空。长发四散飞舞,真如波涛翻涌。电光在衣上发间窜动,流到长剑上时嗤嗤有声。连她的声音也不再如前面的婉转,低沉着,带有隐隐涛声。
“青泠,那便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湛湫吧!千年了,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青泠爱怜地在若水眉间吻了一下,寒潭玉髓的寒意大涨,替青泠护住若水全身。他轻轻地放开若水,一步便迈到滟渱对面。若水从未见过青泠如此气势,比那近丈高的滟渱还要再高出一个头来,青泠的声音没有变,仍然淡定自若。
“兵者,非君子之器,我早已不用剑很久了。滟渱,”青泠的声音很坦诚,“其实你不必如此,水性至柔弱,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是以柔弱胜刚强。你不按水的天性,反而击倒江边山崖堵住河道,非要逼得江水倒流,如此欺凌霸道,只怕便落入天道下乘。”
滟渱狂笑,目中的眸子不再清亮,反而如岷江洪水一般狂暴,“青泠,我们是水神,不是仙,你偏要学着人类的那套东西说什么‘天道’?可笑!岷江之水便在我身后,你却在那座无名大山和东海海眼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柔弱来胜我这刚强?”说罢,长剑轻颤,一道闪电疾冲而出,直接向破阵子的阵中央击去。
青泠并不动作。眼见着那闪电就要击入阵眼之中,一柄长枪飞了过去,冰枪一带,闪电便涌入厉龙体内,他大笑道,“哈哈哈,太好了,这下不知顶了不知多少条雷鳐?大爷我现在能发单闪电了吧?”冰枪一挥,一道电光便从枪尖处甩了出去,嗤啦作响。
滟渱皱眉看了看厉龙,再望回青泠时颇有些惊讶,“湛湫剑的剑气?难怪你不用湛湫,这剑居然能修成人身?我倒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等本事,我那一帮儿郎们至今还不能在白天化为人形,一把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剑居然也能修成正果?”
滟渱脸上现出一个带点诡异的笑容,“那就让我考考他本事如何罢。”
剑上闪电再现,击入江心还在缓缓旋转的漩涡。
刚才的那条大鱼从江中窜了出来,倒地一滚,变为一彪形大汉,全身都被裹在骨质的细鳞黑甲之中,大大的头,小小的眼,手持一对大锤,冲着厉龙扑了上去。
厉龙冰枪出手,挽起朵朵碗大的枪花,“区区覃龙[注2],能奈我何?”
只得几个回合,覃龙手里那两只大锤便被击得远远地飞了出去,砸在对岸山峰上,轰然有声。厉龙冰枪一收,正当那覃龙茫然不知所措之时,漫天枪影从厉龙身后爆出,让那覃龙避无可避,正自份当死,哪知冰枪横了过来,一枪扫在腰际,把他击入江心。
厉龙大笑道,“脓包!”
低沉的吼声却从厉龙脚下的古阵传了上来,如轰隆雷声,“是吗?开!”
狂风从破阵子的古阵阵眼处迸发开去,直接扫荡掉所有迷雾,种种幻象在那罡风下无所遁形,如冰雪融化一般再无踪影。
蓦地一个人被扔向正在空中莫名其妙的厉龙,是已不醒人事的破阵子。随即,一个青黑色的身影窜到空中,对着滟渱倒身下拜,“夔牛幸不辱命。”[注3]
滟渱点点头,难得地露出一点温柔。当她转向青泠厉龙等人时,神色再变为讥诮,“毕竟是一把剑,没有脑子。”
厉龙大怒,牙咬得咯吱直响,把破阵子往飘雪跟前一扔,便要冲上去找那夔牛拼命。却听扑喇喇轰天巨响,岷江巨浪没了那古阵的阻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向空旷的山谷,眼见着便要冲过狭长□,直扑成都平原!
[注2]:覃龙,是古时对中华鲟的叫法之一,又叫腊子、鳇鱼、鲟鲨等,主要分布于我国近海及长江、珠江、岷江、黄河等水域,但目前黄河、岷江均已绝迹,珠江数量极少。
[注3]:《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传说中,夔与天地同生,世上只有三只。黄帝杀了上述的第一只,并以其皮为鼓,以雷兽的骨为槌,用于与蚩尤的大战中鼓舞士气,果然声势大振。传说中第二只为秦始皇所杀,小青却查不到这个故事的来历。不管怎样,到战国时还应该有夔,既然能被秦始皇所杀,说不定就是跑到内陆来招惹是非的。这大半夜的,月黑杀人夜,若不是有只“其光如日月”的夔在,还真搞不清楚滟渱在弄什么东东……对了,小青给他加了一只脚……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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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还在河道里轻吟曼唱,于渊负着那长长的布囊,与荷花一起在山林间疾奔。
自荷花记起岷江乃是女神之后,于渊便以飞羽唤回刑天,命他赶紧到蜀都布置人手,将岷江两岸及成都平原低洼处的黎民百姓迅速迁离,自己则带着荷花,以最快的身法,急急地向上游行去。
凌天已在河道旁的遗天玉前等候,适才刑天见于渊之时已经禀告过梵天曾发两只飞羽,这更是让荷花心急如焚。岷江女神以风雨数日之势,挟巨浪涛天之威,却不曾下来,那上游该变成什么样?更不可捉摸的是,上游其实并无人烟,那岷江女神到底想要做什么?
遗天玉旁的岷江水流更小,尚赶不及冬日时分,这更让于渊荷花心中不寒而栗。于渊让凌天收起遗天玉,细细地打量岷江水流,却仍然看不出端倪。他和荷花对视两眼,如此深夜,暗黑无月时分,真的要逆流而上么?火把红光下,荷花眼中的决然让他叹了一口气,“荷花,那我们就再往上赶吧。”
荷花却盯紧了他的眼睛,并不置可否,于渊知她心意,叹道:“这物是我无意中得来,你也知道,鬼谷子先生道,非生死攸关不得启用。”他有些心痛地拉过荷花来,“神龟虽寿,犹有尽时,天地也一样,连天地都有生有灭,何况乎人?荷花,凡事早在算中,我们能尽一分力量是一分,不要太苛求于已了。”
于渊把荷花揽入怀中,但怀中的这个女子身子僵硬,显是心中犹有不甘,并不曾释怀。他只得再道:“荷花,鬼谷子先生有言在先,这物非用你我精血不能启动,你真的愿意折损十年寿元来开启此物?”
荷花从于渊怀中立直,很坚定地点头。火把之光映在她的眼中,决绝如铁。
于渊长叹,“好吧。不过也要见了兔子再撒鹰吧?”
荷花根本没心情说笑,当先而起,几个腾挪便跃入了岷江岸边的重山黑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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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土木星宿阵挡阻的岷江洪水疯狂地涌入山谷,却听得嗤啦啦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在众人呆若木鸡的眼光中,洪浪化为了偌大的冰瀑,浪头还是那样你争我抢、前仆后继的声势,却在瞬间凝固,再无更改。
冰瀑还在加厚,新扑上去的岷江水不断地给它穿上层层叠叠的白甲,浪头的下扑之势不改,一旦因新披冰甲太重而崩塌,便会升腾起漫天冰渣雪雾。岷江水不断冲击,冰瀑也不断延长,最后形成一道长达数十丈的冰川。而新的浪头又重新在冰瀑头上不断凝固,若朵朵冰花盛放,花开则落,花落了再开。
岷江对岸还是七月流火的炎夏,这边却已是冰天雪地,北国风光。偌大一条洪浪涛天的岷江,竟然被巨大的冰川困在谷口,再无寸进。
若水的目光久久地不能从那冰川上移开,岷江江心的漩涡里还在放射白光,穿过水影冰隙,映得冰川如梦幻般的光怪陆离。浪头就像刚刚从冰川上涌动,飞溅的冰花却能绽放在空中,从冰瀑顶上落下的水滴到冰川底部时已化为冰珠,时而琴弦轻拨的叮咚,时而如大雨倾盆般哗啦坠落。雪城上寒霜,鲛珠落玉盘,圆润璀璨,好一片冰的世界。若水心中震撼之情难以言表,青泠呵,那个自己爱之入骨的男子,竟有如斯神力,真的在水的三态之间转换自如。
等她终于抬起头来望向虚空中的青泠,若水的目光便如扑上冰瀑的浪花般瞬间凝固。虚空中再找不到那个温柔飘逸的青泠,取而代之,在绝世容光的滟渱面前,是一挺拔男子,冷傲肃杀,如亘古不化的冰山。束发的冰纨已经不见,漆黑的长发垂下,衬得肌肤白如冰雪,白衣青衫,峨然高洁,与对面绝世容光的岷江水神滟渱冷冷对视,只胜不弱。
====================关于厉龙,小青求教一下各位大人========================
关于厉龙是湛湫剑,是不是有点太难接受了?看了各位大人留言,小青昨天狂汗,洗了无数个汗水澡……
可能是看武侠看得太多了,高手们把剑、枪等视同生命,几乎在小青心中就是想当然的事情,除非能再上一个境界,剑在心中,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不过,那些曾用过的剑就算象独孤大侠的剑一样被埋入剑冢,只怕在剑手的心中也是永远不会磨灭的过往,和自己纵横江湖的年少时光不可分割。文人可以“梅妻鹤子”,对剑手来说,如果能有个同生共死的兄弟,多半就该是手中那柄伴他出生入死的宝剑吧?
可能是古龙的小说,小青已经记不得书名和人名,记忆中便是那人又开始擦拭他的剑,每天每天,(因为古代没有不锈钢……小青再汗一个……),摸这把剑的时间比摸女人的时间都多……(狂汗中……)
可能是小青前面铺垫的不太够,我自己再回头找了找,的确有暗示的地方只有数处,飞飞大人提及的是最近的一处: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问剑琅琊
“……哦,对了,还有,”青泠低头如蜻蜓点水般在若水唇上吻了一下,伊人呵气如兰,“我可不是水族。厉龙也不算,他是后来才变成龙的。”
之外还有:
◆第一卷 第四章 潭出厉龙里,厉龙一出场时的:
“……居然又叫我蛇,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龙不是由蛇变成的,有的龙可能是由蛟变的,有的龙可能是由鱼修的,但我不是!!普天之下,只我这么一条……”,那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不好,有外人在!”
◆第六章 温泉水滑中:
“你可以让厉龙变成剑或是簪子什么的,别人就不会知道有龙和你在一起了。好了,走吧。”青泠一点也不废话,转身走向寒潭。若水终于知道厉龙为什么愁眉苦脸了。
◆第二卷,第十一章 欲擒故纵:
“你说银鲤武士?”青泠白了厉龙一眼,这家伙老是这样,自己不愿意就去拉别人做替罪羊。“他们才修了多少年?妖气太重,一到阳光下便会现出原形,连在岸上多呆一分钟都不成。你让这船像鬼船一样白天停泊,晚上开么?再说了,他们也不会说话,甚至多数刚能幻化人形,脸上还带着银盔呢,你不怕把老七他们吓死?”
厉龙有些得意地道,“还是我天纵奇才啊,什么妖气,通通没有!想变龙就变龙,想变人就变人!”
青泠毫不客气,“你还说没有妖气,变龙也不好好变,眼力高明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你不是人。不过,”青泠沉吟着,“我还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变成龙的,说来听听?”
厉龙更加得意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嘿嘿,谁让你在寒潭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的,都快把我闷死了。现在才想起来?快向我‘求教’!哈哈哈哈……”
◆第十六章 软玉温香:
当所有纷至沓来的思绪复归于平静,若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感觉之中。这整个世界无不是物与我,而万物又莫不是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包括这行于江上的木船,竟然也如一个具体而微的万物,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备。火略微弱一些,自己体内的金乌魂其实还是土属性,以火生土。而这船上却还有木,还有金?而且,那金还带有极强的水属性,正所谓金生丽水,此水必然不弱。
……
是不是小青还应该再在前面多加一些暗示?厉龙是金,若水偏火,所以一直青泠都不让他们与娇云那株漆树多接触,这也正是因为金克木,火烧树的原因。
泪……会不会很难接受?小青却不能改,因为这是《上善》动笔时最基本的一个设定,改掉之后我就没办法结尾了……泪奔……
第六章 香魂渺渺
若水早已习惯青泠的温柔儒雅和飘然若仙。那在尹家书房窗下被代代尹家塾师用《道德经》和《关尹子》薰陶了无数年的温文水神,原来不过是习了人间的道术和尹家的静心才收敛了摄人精光。而此时一见那在虚空中如冰神般的青泠,若水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偏偏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在心下散开,想起滟渱所说的“人间庸脂俗粉”,真是百般滋味尽在心头。
滟渱眉头微蹙,“青泠,我们水神自古来便不曾交过手,既然你今天真要为了人类跟我相斗,我若是收不住,你可别怪我欺凌霸道。”说罢,滟渱的古剑化入手心消隐无踪,并不见她有何动作,谷中的冰川却又开始变化。
若水急急低头,正好看到冰川靠近岷江处开始处处崩塌,似乎有什么先将冰下掏空,巨浪轻轻一拍之下便成化为冰渣哗啦坠落。冰川还在不断形成,却像是被岷江推着往前一般,反而把谷内那薄薄一层植被铲得干干净净。
不等青泠开口,厉龙就跳了出去,冲向冰川尽头。果然,无数水族正在以浮木岩石掏挖击打,厉龙冰枪出手,寒影到处,水族纷纷挑飞。
一股大力涌来,厉龙的冰枪几乎脱手而出。他正要咒骂,却发现面前多了一名一身青黑的男子,他负手而立,黝黑的面孔上双眼闪着精光,这正是那只夔牛。他并没有用武器,一副讥笑神色,“听说你是一把没脑子的剑,欺负小辈们算什么,有本事就跟我斗一斗吧。”
说罢,人已无踪,却见一足凌空而来,只怕刚才的冰枪便是被此人以一足差点踹飞,厉龙一边破口大骂,身手却是丝毫不敢大意,闪身躲过飞起那足,冰枪却以一刁钻角度窜出,直取那人颜面。
冰川还在塌陷,岷江水还在缓缓向前推进,若水在青泠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既无喜也无忧,整个人真的如冰山一样。厉龙和那青黑色自称“夔牛”的身影兀自斗得正酣,只是看上去那从未吃过苦头的厉龙似乎真是遇上了对手。那夔牛运脚如风,简直就像是把双腿当作了兵器,刚才一足踏去,直接就把冰川上方圆数尺的冰面踏成齑粉,厉龙一个不当心曾被踹飞过一次,看得旁边的飘雪焦急万分,偏又怕水不敢下去,立在那里泫然欲滴。
滟渱居然说厉龙原来是青泠的湛湫剑,让若水再吃一惊,不过今日从破阵子布阵开始,到滟渱现身,再到看到那个从未见过的冷傲青泠,吃惊已经成了常事,正中意料才是异常。
岷江的水位仍在不断地涨起,水族们加上江水之力,蚕食冰川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厉龙那里也相当不妙,虽然厉龙越战越勇,却怎也不像是那头似乎很有道行的夔牛的对手,加上对方还明讥暗讽地时不时损上几句,更是激得那条“剑龙”暴跳如雷,一不小心便屡屡中招,被夔牛忽而踹进冰窟窿,忽而扔到水中,还被鱼兵蚌将们暗中捅了数刀。
若水心急如焚,偏是怎么也帮不上手,自己能够不成为累赘已是谢天谢地。正在着急,却见一道剑光闪过,身旁的飘雪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冲了上去。
剑光在冰川上绕来绕去,血光顿现。水族死伤惨重,厉龙的压力马上便轻了许多。滟渱大讶,蹙眉道:“人类居然也有如此剑气?”她凝神看了片刻,面上再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随着那丝笑容,一个巨大的浪头从飘雪身后打下,把她直压入水底,紧接着哗啦啦的巨响,冰川崩塌,水面上再找不到飘雪的影踪。
厉龙仰天狂吼,电闪雷鸣中,一条晶莹如玉的银鳞巨龙冲天而起,尾巴狠狠一甩,那夔牛不提防之下被远远击到对岸。玉龙在空中盘旋做势,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下,只见波涛汹涌,冰峰拱起,龙再飞天时,爪中已抓着一只昏迷不醒的雪白狸猫。
空中滟渱如天籁般的声音再度响起,“青泠,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为了人类不值得。就算水化为冰,这冰也是我的。你不信么?”
若水刚要抬头望向滟渱和青泠,却见冰川竟然居中而裂,一大块冰峰飞出,正好击中飞到半空的厉龙,把他和飘雪狠狠地拍下地去,砸在冰面上,赫然一个深深的大洞。岷江水再度涌入,从那道巨大的裂缝中穿过冰川向谷里冲去,哗然有声。
若水只觉得包围全身的寒意一涩,那些奔出去的江水再度化为冰,只是速度已远比不上从前。滟渱还在冷笑,冰川不断地裂开,岷江水太多了,寒潭玉髓里从来都无穷无尽的寒意似乎已不再丰沛。若水心中痛极,紧紧握住胸前的寒潭玉髓,抬头向青泠望去。
青泠冷峻的面容上不露丝毫表情,寒潭玉髓里却是淡淡的悲伤,却如往而无还的决绝。若水的泪水颗颗滚落,青泠何曾有过悲伤的时候?她不敢呼唤青泠,生怕让他分心,而从寒潭玉髓里涌出的寒意越来越弱,已快要压制不住漫飞的金乌,透过泪眼迷蒙的双眼,若水突然心中彻寒,为何青泠在空中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
滟渱蹙眉,“青泠,我们都是水神,你的本体又不在此,何苦要拿自己的精魂相拼?”
青泠并不回答,英俊的脸上却缓缓地展开一个和煦的笑容,让人想起冰雪消融的明媚春光,一如若水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温文男子,轻轻地吻下来,唇,湿润清冷,那个怀抱却温暖得让人只愿长睡不愿醒来。
若水再深深地望了一眼青泠,仿佛想把那个笑容刻入灵魂,她迅速摘下寒潭冰髓,金乌的炽流狂涌,能将人灵魂燃尽的火热。
空中的青泠突然失去了若水的气息,愕然回望,却听得一声长啸,金光大涨,把岷江江心的光芒狠狠地压了下去。耀眼的三足金乌从崖顶飞起,如旭日东升,它引颈长鸣,漫天流火,一头扎入谷口的镇龙台,土台疯涨,终于把谷口堵死,涌入冰川的岷江水再无后继,终于消散。
而一个单薄的身子,正从山顶缓缓地向谷中飘下去。寒潭玉髓放在崖顶,在金光中闪着晶莹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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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渊三人正站在岷江上的一座瀑布前,这是一座新出现的瀑布。岷江两岸多是风化后的页岩,连日里被江水冲刷,不知何时,两岸相对而出的江崖终于坍塌,变成一条巨大的土坝,把一条河道堵得死死的。岷江水正在不断上涨,只有少量漫出来的江水如瀑布般涌出,难怪在洪水季节却只有一点点的水量。
于渊和荷花对视一眼,再无二话。于渊迅速从背上解下布囊,捧出一具朱红大弓和一个箭筒,箭筒内却奇怪地只有一支饰有白色羽毛的长箭。那长弓几乎能赶上于渊的高度,长箭也有半人长,两人都神色凝重。
荷花盘坐下来,左手拿过羽箭放在膝上,右手从腰上摘下一把古拙的短刃,直接便在左手腕口一划。奇怪的是,没有鲜血喷出,被那短刃划过的伤口竟然显出白金般的颜色,白色的血一滴滴地滴到那长箭之上,慢慢地,长箭开始放光,先是白光,渐分五彩。血越滴越慢,荷花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咬着牙勉力坚持,长箭的五彩越来越清晰,终于白羽分为五支,青、赤、黄、白、黑,五色分明。仔细看时,连箭杆都不是一支,而是五支细小的箭枝攒成。
荷花终于用短刃的刃面在伤口一抹,手腕复合如初,接着右手短刃在五色箭枝中的黑色小箭上轻轻一挑,那黑色的羽箭竟应手而落,消失无踪。
于渊却无暇顾及荷花。他手握长弓,张弓做势,随着旁边荷花手里的羽箭逐渐化为五彩,于渊的身形渐渐高大起来,如箭神下凡。长弓竟在他手里随着变大,等荷花将已变为四色的羽箭递上之时,于渊已变为身高一丈有余的伟丈夫,他把长箭往弦上一搭,直指岷江上游,反手一拉已是弓如满月。片刻,于渊大喝一声,“黑水!”,箭去无声,如流星般划过漆黑夜空,向岷江上游南岸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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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顾不得滟渱,青泠一闪身又变回原先那个儒雅的男子,却没了所有的淡定和从容。他把已人事不醒的若水接到怀里,拼命地唤着,若水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了躯壳。好久,若水终于睁开眼来,空洞洞的眼神却望定了滟渱。土台疯涨,把狂暴的江水拦在山谷之外。岷江水并不往下游流去,也跟着疯涨,水和土凛然对恃。
变故在刹那间发生,让夔牛有些发呆。刚才的飘雪,现在的若水,这两个人类女子,竟然都如此不要命。他有些呆滞地摇摇头,这才想起来其实他是不怕土的。
若水的眼中不见丝毫神采,青泠已经急得快疯了,却见若水身子剧颤,嘴唇上竟咬出血来。青泠痛极,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夔牛正在一脚接一脚地踢着镇龙台,土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金光再涨,金乌随之高鸣,若水的神志似乎已经与金乌锁在了一起,夔牛每一脚下去,就像是踢到若水身上一般。
青泠狂怒,一支冰箭在虚空中化形,蓦地直冲夔牛而去,差点把他钉在土堆之前。算是他走运,一足踢出时,正好身形一晃,只是虽然逃得一命,却仍然被冰枪穿过一足,扑到在地。
滟渱第一次真正发怒,她冷冷地盯着青泠,古剑回到手中。一剑破空,青泠促不及防下,左臂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竟然渗出晶莹的冰髓。与之同时,落入冰川的厉龙被一道冰柱再度击上半空,再落下时被两片冰坡夹到中央,冰坡之力强大无比,压得那条“剑龙”嘎吱有声。
厉龙早就豁了出去,他大笑着骂滟渱是个疯子,还在不停嘲笑滟渱,说她是因为喜欢青泠,却发现青泠喜欢若水才发的疯。骂归骂,滟渱水神的力量哪有那么好对付,厉龙似乎也快到极限了,再被压下去,只怕剑也要折了。
冰坡已渐渐合拢,缝隙越来越小。厉龙深吸一口气,勉力以三足蹬在冰上,身子挺直,可怕的咯吱声不绝于耳,就如同剑快断前最后的悲鸣。数星浑厚的紫光从他身体里面射了出来,冰缝终于被撑开一些,厉龙挣扎着把右前爪从缝里伸了出来,已化为原形的毛毛球从爪中落下,摔在地上。
冰层回弹,把厉龙狠狠地压了回去。毛毛球却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满眼都是晶莹的泪水。厉龙毕竟还是惜着自己的,尽管,他从来没个正经。泪光中,毛毛球慢慢变大,片刻之后,巨大的七尾馥狸已立在江边,琅琊剑飞起,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放出耀眼的寒光。那只巨大的七尾馥狸毫不犹豫地张口一吸,把琅琊剑吞入肚中。
白猿老头的话在飘雪耳边回旋,“猫啊,若是不能修炼到人剑合一,可千万不要用老头教你这最后一招啊,不然你就再也变不回原形,只能成为附在琅琊上的一缕冤魂罗。”
毛毛球留恋地再望了望自己这方的三人。若水似乎已经变成了金乌,拼命地压制着岷江疯涨的水;厉龙又被冰层压了回去,冰被压碎的咯吱声从里面传出,生死未卜,冰缝里诡异地放着紫光;而青泠正与滟渱赤手相搏,滟渱那柄剑不知是什么神物,青泠这样强大的水神,居然会被它所伤。
狂风还在谷中乱冲乱撞,飘雪雪白的长毛间尽是伤痕,此刻的她已经很难再保持原形,剑影隐隐。最后再望了一眼冰缝中仍在大笑的厉龙,飘雪跃了起来,在虚空中化作一柄巨大的琅琊,旋转,呜呜有声,如鬼哭狼嚎。
一个徘徊之后,琅琊挟风雷之势朝着下游射去,正中岷江河道上的拦江土坝。轰然巨响,琅琊与土山同时爆开,水位已涨齐山崖的岷江水如脱缰之马般奔入下面已快干涸的河道。
与此同时,一道流星正从于渊的箭上发出,向琅琊的来路划去。
已占尽上风的滟渱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银牙狠咬,“该死的猫!”,一泄千里的岷江水位急降,滟渱再也维持不住身形,金乌狂舞,息壤漫生,不管滟渱有多不情愿,终于被金乌赶入江心。
青泠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势,冲过去把若水再抱起来,寒意一涌而入,拼命地在识海里呼唤着若水。若水的识海内空空如野,无论是金乌还是厚土,都点滴无存,而若水的神志似乎已经完全与金乌合一,埋入了镇龙台。
青泠紧紧地搂着若水,拼命地用尹家的“静心”加上寒意去在识海中塑一个若水,那个深深地刻在自己心上的女子,一颦一笑都牵动自己心弦的女子。一个个的身形现了出来,却全都只像是片断,没有半点生气。青泠手动,崖顶的寒潭玉髓到了他的掌心。他用颤抖的手给若水戴到颈上,那晶莹的寒光再次闪在若水胸前,寒意从膻中涌入,极其熟练地占据了原先的足太阳脾经,周转起来。
青泠的呼唤和这熟悉的寒意像是终于触动了若水心底最深处的东西,金乌平静下来,青泠送入若水识海的身形不断重叠,动了起来,虽然还有些些的迷惘,却终是开始回来了。
青泠大喜,恨不能把自己所有水神的力量都送入若水体内,那个心爱人儿的影子在识海里越来越清晰,终于,若水微微地睁开眼睛,望见了满脸焦急的青泠,却也望见了青泠身后正破空而来的一支黑色长箭。
原来黑色也可以如此明亮,若水眼前的黑芒迅速扩大,她拼尽全力推开青泠。那支黑色的长箭无声无息地从她胸前的寒潭玉髓处穿过,却奇怪地没有在若水身上留下一丝伤痕。青泠只来得及看到若水额上现出一点隐隐的黑芒,从此便再也唤不回若水。
等收回黑水箭的于渊三人来到这处的镇龙台前时,已经苏醒的梵天正对着金乌化就的镇龙台发呆。谷内一片狼藉,水族尸横遍野,还有无数冰川相挤和冰峰相撞的残痕,处处都昭示着大战的惨烈。梵天也说不出来那几个人到底是谁,而土木井宿阵被破之后他就被那夔牛打晕,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把岷江女神赶回江中。从这战场来看,那一场大战,定是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于渊打量着箭囊中那唯一的一支箭,没有人知道在这当年羿射九日所余的唯一一支素矰中,锁住的是什么样的水性精魂。不过,即便强大如三足金乌也未能逃过箭内幻象折磨,终于失去所有意志。现在在这素矰中的,不论是神,是仙,还是精怪,都只能有神消意灭的唯一结局。
于渊等人带着梵天走后两个时辰,黎明之前,望帝杜宇和另一男子也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杜宇望着那新立的镇龙台喃喃自语,“好个小丫头,寡人还真是小看了你。”
旁边的那个男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辨不清容貌,只能隐约看到他也是同样的长衣高冠,只不过与望帝杜宇的玄衣不同,他的长袍在黎明的微光中如血色一般赤红。那赤袍男子摇摇头,以相当纯粹的荆地口音慨叹,“只怕,这灾难还没有结束,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两人对视片刻。当第一缕久违的阳光从天边里射过来时,千万年不曾停止奔流的岷江旁,又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镇龙台。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第七章 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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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有岛名“沃焦”[注1],方圆四万里,厚亦是四万里,似炭似渣,荒凉不毛,如水中流火。东海之水不可谓不寒凉,但只要流经此岛却无不被蒸发为云气,升腾上天。因此,沃焦岛上常年雾气翻滚,白云笼罩。海风起时,云再飘回中原化作霖雨,复洒入大地,经江河入海。
很多很多年以前,青泠曾经从海眼去过东海,亲眼见过沃焦。那时候青泠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比现在的厉龙更加放肆,仗剑游历,搅得东海如天翻地覆一般。曾记得和一海族少年打赌,都记不起是只什么了,也许是只梁龙吧,两人竞相冲上沃焦,赌谁能呆得时间长。那海族连魂魄都没能幸免,而青泠却勉力支撑,直至被一振翅行雨的海族耆老所救。
那是只应龙[注2],已经历无数岁月,化为人形时却是翩翩男子。当年他因人类的姬轩辕与蚩尤大战而被召唤,已杀蚩尤,再杀夸父,后来便去了南方定居。青泠也是命不该绝,应龙难得心血来潮,偶到东海一游,竟然便救下了被困沃焦的青泠。
应龙告诉青泠,沃焦便是被射日弓射下的太阳。青泠还记得自己负着湛湫坐在一只已活了数千年的神龟背上,听应龙说起当年的后羿射日。
昔时,本应逐一行于长空的金乌发了性子,十日并行,人类苦不堪言。天帝帝俊遂命神射手羿携“彤弓”一具、“素矰”十支,引弓射箭,转眼间便把天上十日的金乌射落九只。待羿要取最后一支箭时,才发现箭筒内已是空空,原来被人间帝王尧偷偷取走,这才给人间留下了一个太阳。而射落下来的九日,溢火流熔,化为了这东海里的沃焦。
那时还算是少年心性吧,青泠好奇地追问为何金乌是三足大鸟,却化成了火熔之石?应龙久久不答,后来便授青泠以五行之道。所谓火生土,金乌生土,土为沃焦,只是这土却是金乌活着时躯壳,而金乌之魂却被牢牢地锁在了那素矰之内。
传说中,素矰是天下万物的克星,因为万物不过五行中的一二,而那素矰却是五行齐备,本身便是不一而足的世间。当日射那金乌时,羿取去素矰上五行之炎,箭求五行完满,自动奔金乌而去,箭不虚发,将火性金乌死死困入箭内五行幻世。
带走的若水的那只箭,只怕便是那最后一支“素矰”,射箭之人定是取去五行黑水,而自己偏偏正把所有的水性神力送在若水体内和金乌抢夺若水魂魄。谁能算出,仅余的一支“素矰”居然还在人间,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在这世间最在乎的人带了去?
死后仍能化为沃焦的金乌,如此强大的力量,也只是射日弓一箭便再也不能自由遨游天际。而那些金乌魂,只能被世世禁锢于若木盒中,生生不息地生出息壤,早就没了自己的意识。连金乌魂都不能幸免,若水一个凡间女子,如何能撑得过素矰箭那五行天地里的重重幻境,那素矰连羲和之子太阳神的神性都可以磨掉,又怎会放若水的香魂逃回自己身旁?
寒潭里的海眼边,真的起了一座简单的冰玉小屋。屋里并无别物,只有一个美得让人心碎的纤纤女子,躺在一块巨大的冰玉之中,神情安详,就如在深深的梦中沉眠。一条冰纨的青丝链挂在比冰玉还要莹润的玉颈上,链上的玉坠在峰峦深处若隐若现。那玉坠里有一股极霸道的力量,正强行带着寒意在她身体里周转。
青泠便在冰屋里,日日对着若水伫立。
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青泠不知道。若水曾经说过,原先只恨这时间太快,深怕误了你无尽的岁月,现在却恨这时间太慢,如果没有你,如此漫长的岁月,让我怎能独自走下去?这一生呵,何时才能忘记?
是啊,这无尽的岁月,何时才能忘记,只是,又为何要想忘记?
那丫头好像还说过什么,哦,她说,她好喜欢寒潭,早上的时候寒潭上面升起薄雾,夜里的月映得潭水一片波光,就像梦幻一般,她说她好喜欢在寒潭里的那种感觉,就和在自己怀中一样。她说,“咱们会有无数个早上和夜晚,对不对,青儿?”
若水栩栩如生地躺在面前的寒玉里,如在梦中,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轻轻颤动,让青泠无数次地以为她就要睁开眼睛醒来,而每一次都重新又让青泠的心再死一次。射日弓的素矰只射过金乌,从未射过凡人,那金乌死了吗?青泠不敢去想若水到底怎么了,他宁可相信若水只是在沉睡,她的身上始终都是暖暖的,从岷江回来这一路上温驯地躺在自己怀中,只是再不睁开眼睛,也再没开口说话。
青泠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感觉是什么,这不单单是悲哀,也不单单是伤痛,似乎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人类在这时候好像会有一种东西从眼里流出来,晶莹如玉。那东西是叫做泪吧?飘雪流过泪,厉龙也流过泪,若水,哦,若水那个小丫头,也曾经背着自己在房内恸哭,青泠像是又看到了那个立在院中茫然无措的自己,那时候不懂若水心思,此时虽然明白,那个为自己哭的人却已不能醒来。
是不是有了泪,就是真正的人了?
没了若水,还要做人干什么?
无边无际的寂寞,无休无止的苦痛,原来悲哀的感觉是如此深刻,让人痛得心死成灰。
流火七月,寒潭居然结了冰。寒瀑如冰帘一般坠落。了无生机。死水无澜。
红儿的声音在青泠心中响起,“青儿,你来。”
青泠的身影出现在红儿的洞里,曾经欢快的叮咚小溪结满冰花地挂在洞内壁上,红儿正将手指从冰棱中取出来,专注地看着冰化为水,再在手上升起袅袅雾气。
透过雾气,红儿打量着面色苍白的青泠,“出什么事了,青儿?”红儿冷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平淡的温暖。
面对红儿,所有的感觉才再次袭上青泠已痛到麻木的心头,这世上还有红儿,自己其实并不孤独。若水只是来过,又走了,寒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境。
只是,现在面对红儿是否还有旧时心情?他怔怔地望着红儿,一颗晶莹的东西,沿着脸颊滚落。青泠茫然地接住,那点东西在指尖上化为水痕。这就是泪吧?对于精灵妖怪来说,有了泪就算修成了正果,有了人性。只是让自己想成为人的那个理由已不再成立,别说一滴泪,只怕是倾尽东海之水也再不能换回若水的一颦一笑。
红儿蹙眉,她伸出手去抚摸着洞壁上的冰花,雾气氤氲,“青儿,你长大了,若水呢?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莫非……”红儿没有说下去,眼神中有一些超脱世事的苍桑。
青泠心中痛极,说不出话来。上次若水离开时红儿说要她照顾自己,难道那时红儿便已经预知了此时的一切?
沉默良久,青泠把下山后的经历一一说给红儿。地火闪烁的红芒映到红儿脸上,青泠第一次发现红儿的眼中有了一些温柔的颜色。
青泠说完,红儿沉思不语。天地寂寂。
不知过了多久,红儿长叹一声,“青儿,天道是什么?”
青泠茫然摇头。天道是人类的追求,他们以为天外还有天,还有神仙洞府,也的确曾有人类超脱了这个天地,不知所踪,比如姬轩辕,比如那个被尹氏族人称作祖师的老子,比如尹氏的先祖尹喜。当他们悟通天道之后,便不再被这个天地所束缚。而所有的精灵妖怪,包括像青泠和红儿这样的受天地五行灵气所钟而成的精灵在内,最多也不过是同寿天地,天地亡的时候也便是他们的尽头。那么,天地真的有亡的那一天吗?那超脱了天地束缚的祖师和先祖留下的又是什么样的天地至秘?天兆将若水送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人把息壤盗出又再被若水送回,就如此轻易的结束?
真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红儿淡淡地说:“我不懂天道。但是,青儿,我却知道你为什么这般伤痛,你已经足够强大,却护不住那个你一心想留下的人。”
红儿望定了青泠,从来只有落寞的眼里居然也有了能熔化一切坚冰的柔情,“我,也一样。”
“这天兆还没有完。青儿,你得下山去找那支箭。若水既是天道选定的人,决不会就那么轻易离世。倒是你,青儿……”红儿走到青泠跟前,“不管天兆预言了什么,青儿,你都将面临比现在更为强大的力量。天地五行,生生灭灭,水并不强大,就如再汹涌的地火也难通过我这一关。射日弓都出来了,还会有什么?或许连天地都无可幸免的灾难?你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若水离去,我也不愿意在这里等着永远再不能回来的你。何况,我早就厌倦了这永无尽头的寂寞。”
红儿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时已是满面酡红,洞里越来越热,壁上凝结成冰的小溪慢慢融化,叮咚滴落。青泠如泥塑木雕一般呆望着红儿,洞里好热好热,所以,红儿才要脱衣服了吗?他的心狂跳起来,口干舌燥。
无比怜爱地,红儿抬起手,轻轻抚摸青泠的脸庞。青泠的身体随着红儿的抚摸寸寸僵硬,灼热从红儿的手上传来,上万年了吧?他们从未有过任何的肌肤接触,也许是因为红儿太热,青泠太凉?
那只素白的手继续滑了下去,青泠的白衣青衫在红儿指尖的轻轻触碰下,竟化为蒙蒙水雾,消失不见。透过那片迷蒙,红儿白晳的肌肤如丝般闪着诱惑的光芒,炽流随着那只手正从自己胸前熨过,一直窜到小腹。不但周身都是涌动的炽流,胸中一种熟悉的感觉更是迅速膨胀起来,在胸腹之间流窜,继而淹没了全身。焚身的火。
红儿火热的身子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怀中,滚烫的唇落到青泠冰凉的肌肤上,让他头中嗡嗡作响,体内那焚身的火一直烧到了头顶,他木然呆立,浑然不知道身处何地,怀中何人。
“水融融,火焱焱,土巍巍。水旺生木,土灼生金。”红儿的喃喃低语的声音象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末句似乎已熔入天地,“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青儿,这便是天地至道吧?”
已升至头顶的火漫布全身,青泠觉得自己已不复存在,是不是被红儿的火化成了云气?
青泠勉力睁开眼睛,红儿正在眼前,眸里却没有火,只有一汪水,如春风轻拂寒潭起的涟漪,慢慢地荡开,却化作漫天大浪。
那只雪白的手爱怜地抚过青泠身上每一寸肌肤,最后轻轻拉起青泠的手,放到自己腰间,青泠下意识地把红儿搂紧,漫天大浪涌了过来,完完全全地淹没了一切。哦,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那焚身的火蓦地疯涨,烧去了一切理智和情感,好热,好热。
最后,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宣泄的口子,青泠死死地搂住红儿,身子板得笔直。不知是寒是热的炽流狂涌而出,焚灭天地。流动的火从口里涌入,让自己熊熊燃烧。
青泠想哭,他终于知道了那焚身的火是什么。难怪当年文命笑自己只是男孩而不是男人,原来只有经历过女人,才是真正的男人。而曾经那么长的时间啊,青泠像是在瞬间长大成人一般,恍然大悟,却追悔莫及。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啊,原来若水眼里写的便是女人,而自己竟然全都错过,直至此刻,那个铭在心上的女子香魂渺渺,已再追不回来。青泠心中大恸,“若水……”如梦吟般地呢喃。
一点水落了下来,灼热的,如流动的火,从青泠左脸上划过。青泠茫然睁眼,自己躺在燧石旁边,而红儿正伏在自己身上,深深凝眸,燧石石乳正在自己体内燃烧。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红儿,满目都是青泠从未在红儿眼里见过的痛楚,像极了曾经若水眼底的伤痛。
青泠坐起身来把红儿紧紧搂入怀中,似乎这样就可以抹去她所有的悲伤,红儿并不说话,仍然定定地看着青泠,那眼光让青泠不寒而栗,温婉、深情、悲哀、爱怜、柔肠千转却偏偏无力回天。
时光仿佛在这一刹那冻结,只是,红儿的眼神和若水的秋波叠在一起,渐飘渐远。
怀中那个美轮美奂的□凉了下来,青泠大惊失色,红儿怎么能变凉呢?红儿闭上眼,泪如泉涌,颗颗滑落,熔入石中。青泠只觉得怀中一松,再也搂不紧红儿,她的身影正渐渐虚无,慢慢消散。
“青儿,”红儿的声音在青泠的心中响起,无比留恋,“好好照顾自己,呵,青儿,青儿。”
在青泠焦灼的目光下,红儿消失在虚空之中,“铮”的一声轻响从旁边的燧石传来。青泠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到燧石跟前,大声呼唤着红儿。燧石在他的呼唤声中,裂出了一道美丽的纹路,地火的红竟被映出五彩,那纹路跟着延展开去,燧石块块崩绝,最后竟碎成了齑粉,往地火缝中落下,终至填平。红儿洞里那从未改变的红色也渐渐淡去,地面开始变得滚烫。
“红儿!”青泠痛苦地唤着,伸手挽去,却僵在空中。红儿的洞中已然空空如野,灼热,只是对青泠再起不了丝毫作用。
洞旁石隙里的小溪流了过来,漫过洞底,水面上升起淡淡轻烟,不知是热浪还是寒雾。
[注1]:沃焦
据说唐代西华法师成玄英注疏《庄子?秋水篇》时引用古本《山海经》“羿射十日,落为沃焦”,而今本《山海经》上已无此文字。另外,文选嵇叔夜养生论注引庄子司马彪注云,“在扶桑之东,有一石,方圆四万里,厚四万里,海水注之,莫不燋尽,故名沃燋焉。”
[注2]:应龙
《山海经?大荒北经卷十七》:“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
第八章 蝶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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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声狂响,惊扰了诗楠的千年沉梦。她翻个身,把头埋入两仪所化的枕中,泪水涔涔。在两仪的恒温中,再也感觉不到青泠略凉的温度,呼吸不到那熟悉的清新水气。
诗楠的心中慢慢浮现出一句话来,“但愿长睡不愿醒。”不知什么时候提及过,原来竟真的一语成谶,若水只怕要在人世间永远地沉睡下去了。而对身在蝶梦星系的自己来说,青泠温暖的怀抱和寒潭的味道,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梦幻,如今梦醒了,青泠果然已不复可寻。
心痛,从未有过的如此生不如死的痛,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相守?如果相隔的只是一个父亲,诗楠还可以离家出走,而如今相隔的是数千年的时空,又让自己如何去守候最终的相逢?
黑晶石还能在识海中唤出,可刚才再回到人世间时却是幻象纷呈,再也找不到通向青泠的方向。就像在破阵子的古阵中一样,五色光芒,六道轮回,纷纷扰扰,让诗楠几乎又要忘记自己是谁,若不是心中永远不曾有须臾忘记的一对清泠双眸,只怕自己便陷在那片天地之中。
原先在人世间时只盼着能回到蝶梦星系,这个有家、有父母、有大哥和亲族的地方,而如今真的回来了,才发现,原来人世间的那个世界,有青泠的地方,才是自己真正向往的家。
不知道命运是如何播弄的,自己这一生,似乎永远都注定要漂流在家的远方。
警铃声中,一个男子冲了进来,赤祼上身,只穿着贴身的短裤。他一把揪住诗楠,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却被诗楠痛哭的双眼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中,他把诗楠的头搂入怀中,“乖,别哭了,你大哥就要回来了。”
诗楠倒是一愣,这是谁啊,怎么不像是庄家的人?是啊,大哥呢?本应该是大哥守在这里的啊。
门口脚步声起,又是一个人急急奔入,诗楠把头抬起来,向门口望去。母亲正满眼含泪地望着自己,只是,脸上有一点欣慰,还有一种怪怪的神色,似乎是……暧昧。
诗楠迷惑地望了望那个冒冒失失地抱着自己的人,这人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诗楠的母亲如月一来,那人望望他自己身上的短裤,更是手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我还没起床,听到这里警铃响了,怕出什么事……”他顺手从两仪上抓起一条床单,赶紧裹在身上,却没料到那床单是两仪白雾化出来的虚拟物品,一拎出两仪就不见了。那人更窘,“这个……这个,诗楠醒了就好,你们先聊,我……我呆会儿再来。”一溜烟的,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走了。
如月走了过来,诗楠把头靠到母亲怀中,被那人一打岔,这泪倒反而不流了。
“那是谁?”诗楠问母亲。
如月眼里的暧昧还在荡漾,“你大哥的朋友,叫轩文岸,还记得吗?”
“轩文岸?哦,就是那个‘虚网鬼才’?大哥怎么没有提到过他有这么个冒冒失失的朋友?”
“哪里没有提到过,你当年还没有离家的时候,你大哥不是满宇宙乱飞吗?那就是当时的狐朋狗友之一。不过后来你大哥当了族长,就再没有怎么往来了。对了,小楠,他就是人世间的设计者。”
诗楠大吃一惊,难道人世间真的是假的,由轩文岸设计的?不,不可能,除了造物主,谁也不可能造出那么真实的世界。不,青泠是真的,不是梦,不是被人造出来的!
泪水几乎又要流下,诗楠暗自心惊,自己是怎么了?在蝶梦星系自己再不是那个十来岁的若水,可不能丢人现眼。她从两仪里站了起来,“妈,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如月有些似笑非笑地说,“你还是先吃点东西、换件衣服吧,一个女孩子去找还没起床的男人不是太好。”女孩子?诗楠差点笑了出来,我还算女孩子?虽说机缘巧合中,自己已不再如在南滩时的苍老,但怎么也几百岁了吧,这世上做母亲的,孩子在她们眼中只怕永远都是孩子。
轩文岸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读一卷古色古香的卷宗。卷宗里全是诗楠这一次的数据,其实也没什么价值,说白了,就是诗楠的灵魂瞬间从这个世界消失,然后又突如其来的回到了这个时空,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盏溢着花茶清香的白底青花盖碗放到桌上,一个人轻轻坐到他对面,“我称你什么比较好,鬼才先生?”
轩文岸头也不抬,“叫我大哥吧。”
诗楠皱眉,这人有点怪,“我有大哥了。对了,你是我大哥的朋友?”
轩文岸终于抬起头来,诗楠这才看清楚早上的那个冒失鬼,居然是个青年人,一副饱学鸿儒的模样。这人姓轩,又是当年大哥的狐朋狗友,只怕是轩辕家族的人,他的岁数肯定不是看上去的年纪。诗楠沉吟着,大哥当年似乎有过一个不太对劲的朋友,不知是否此人?
轩文岸看出诗楠眼中的疑惑,哼了一声。“不用套我的话。坦白说吧,想问我和你大哥的关系?还是想问人世间?”
诗楠失笑,此人倒是有趣。既然如此,那就直说好了。“那我就跟大哥一样叫你文岸好了。至于人世间,”诗楠盯着轩文岸的眼睛,打量着他的神色,“虽说做白老鼠的不必知道实验目的,不过对我大哥的小妹,是不是可以透露一二?”
轩文岸坦率地回答:“人世间就是古战国,至少,是古战国的概率中的一支。”
一块大石落地,诗楠心中狂喜,恨不能放声高歌,直到发现对面轩文岸眼内狐疑。她浅浅一笑,“这样说,我还真的穿越时空了?你们把祖父悖论解决了?怎么穿的?”
轩文岸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诗楠的神色,“当然解决了,用灵魂穿越。听你大哥说,你在人世间找到了关尹子?还有《道德经》的补遗篇?”
诗楠还是浅笑,“不错。”她端起茶碗,用盖碗轻轻拂去茶面浮沫,小啜一口,漫不经心地说:“人世间和即将到来的宇宙大坍塌有何关系?”
轩文岸大笑,“和你说话倒是不费力。好吧,我就跟白老鼠聊聊实验目的。”他皱皱眉,“又得再说一遍,真是怕了你们两兄妹。”
“我们轩辕家族世代代相传,黄帝乘龙并非传说。”轩文岸放下卷宗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蝶梦大洋,波涛翻滚,轩文岸发现对着诗楠,自己根本没有对师鹤的那份心思去把人世间的来由一一道来。心中有些隐约的不安,要告诉师鹤他心爱的小妹醒过来了才是,省得他老说自己用昂贵的玄玉杀人。不过那颗晨星已经带着御风和第一批族人在半月前出发,现在应该正在星际穿越之中,还要过几天才能恢复通讯,不知道前途如何?如此大的全族迁徙也就只有他们庄家这样拥有强大宇航舰队的家族能做得到吧?反正轩辕家族那样庞大的家族根本无法迁徙,只能在原地等死。
诗楠正等着下文,却看到轩文岸在晨色里的脸庞上现出温和的颜色,他沉默,诗楠也不去催他,只管自己喝茶。好半天了,轩文岸才接着说下去。
“简单地说吧,我们认为广成子、黄帝、老子等等,那些传说中升天成仙的人都是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个四维的宇宙。你应该也知道,宇宙坍塌的一天就要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像大家都知道要死,只是不知道今天死还是明天死,突然死还是慢慢被折磨死。”
轩文岸有些磨牙,诗楠想。
“如果这个四维宇宙湮灭了,换句话说,就是天地都到了尽头,只有能成仙的人才能逃得一命。我们曾经试着用能量打开通向别的高维宇宙的通道,可惜要求的能量太大,而且极不稳定。更糟糕的是,作为四维空间存在的生物,从高维空间回来时都死了,或者干脆就是失踪,再也回不来。所以,用科学的办法估计是到头了,要是宇宙收缩再晚个上亿年,也许我们还可以一试。现在,就只能从天地初生时去找了,未知生,安知死?你说对不对?”
轩文岸转过头来望着诗楠,“天地之秘,说得最多的是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名’,‘反者,道之动’,‘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且先秦诸子,只有他,骑青牛出关,再无影踪,超脱凡俗。”轩文岸盯着诗楠,眼底里有一簇火焰,“好吧,现在告诉我,你的战国梦里,天地至秘是什么?《道德经》补遗篇又是什么?”
诗楠有些发愣,战国梦,我的战国梦里只有青泠!她的心中又开始隐隐生痛,却丝毫不曾表露出来。“我不知道。尹氏族人只告诉了我《关尹子》,但《道德经》的补遗篇在哪里,连尹氏族人都不知道。只有一句话留了下来,‘缘来玉书,斯人不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轩文岸皱眉,这些古人的东西,通篇都是谜,没准他们自己也不记得把那玩意藏到哪里了。老实说,那号称天地至秘的《道德经》补遗篇到底有没有用,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反正有用的机率不会比穿到高维空间的低就是了。
“还有呢?你去了好几个月,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诗楠端着茶碗不语,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提及在人世间发生了什么事,若水是死了吗,所以再回人世间时就自己就直接堕入六道轮回?难道真有六道轮回?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自己在六道轮回中等待,是不是能再投胎人间,如果不喝孟婆茶,是不是能在人世芸芸众生中再找到青泠?只怕一回首已是千年身,再抬胎做人后就不再是战国,而到了唐朝,那时到哪里找青泠去?
诗楠抬起眼来,正遇到轩文岸犀利的眼神,她把茶放回桌上,自说自话,“这花茶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我向来只喝乌龙,何况我对你的故事远比对你们的花茶感兴趣。”
轩文岸紧紧相逼,让诗楠有些不悦,“那当然,我倒忘了,轩辕家族的三公子,哪里看得上我们庄家这些劣茶。”
轩文岸哈哈笑道:“诗楠,你怎么就像只刺猬一样浑身是刺?好吧,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只问你,你跟你师鹤约了十分钟,为什么没有回来,搞得你大哥失魂落魄地来找我要人?现在又怎么回来了?”
诗楠略有些歉意,一提与青泠有关的事情自己仿佛就变成了人世间的那个小女孩,连心态都幼稚了。她叹了一口气,“你会相信吗?人世间居然是个有精怪,有神灵的世界?”
轩文岸大讶,“神灵?”继而大喜,“天神吗?”诗楠摇头,青泠的影子又在心底里浮现了出来,让她阵阵心酸。终于,避开自己与青泠的感情不谈,诗楠把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直说到岷江女神滟渱被迫回到江中,而一支长箭射来,那透心的凉意让诗楠至今仍然毛骨悚然。
“文岸,我再进去时的那些幻境是六道轮回吗?人世间难怪真的会有轮回?如果轮回,是否还能记得前尘往事?”诗楠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茶碗,目光却穿过了重重时空,不管前尘旧事,只愿能再看到那个青衫飘飘的身影。
轩文岸挠挠头,这简直就是个白日梦,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虽说上次师鹤提及了诗楠修炼的冰火之力,但道家之术不过是长生之道,不但古已有之,现在庄家的“养生主”和轩辕家族的“祝由科”都是这一类的功夫,也才使得两族的人哪怕临死,也就是个中年模样。但是那些排山倒海、变幻万千、神怪精灵,人们向来以为是传说,是初民愚昧,原来古战国至少有一支概率是有神怪的。不过诗楠的问题却让他不知如何回答,六道轮回?这是哪儿跟哪儿?轮回是佛家的东西,《道德经》却是道家的,一个是中国本土的哲学,一个却是从古印度传入的宗教,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这个……这轮回可不是道家的东西。如果把那些精怪的能力看成对自然之力的操纵,人世间倒也说得通,但加上轮回就不对了,那就真成了白日梦。”
真是当局者迷,诗楠松了一口气,却又再次皱眉,“那我为什么回不去了?”
轩文岸心下好笑,这人竟然用“回去”两字?庄家的人还真是有趣,这么多代了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他想了想,“我看你是回去了。”轩文岸把桌上的卷宗扔给诗楠,诗楠眉头紧锁,“你居然用古董纸?暴殄天物。”
轩文岸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从这上面的记录看,你的灵魂从这个时空离开了四次,不是三次。从你前三次的情形看,只要进去人世间,就是到了那小女孩身上,所以,第四次能进去多半说明那个小女孩还没死。”轩文岸突然开了个玩笑,“你估计是被什么法宝收了,比如,太上老君的乾坤二气瓶?”
诗楠剧震,目瞪口呆地望着轩文岸,那些幻境的确很像破阵子的古阵,莫非那长箭是件法宝,只是收走了自己的魂魄?
小青的认罪书
关键词:初H、后妈、虐、红儿、青泠、若水……
小青先诚恳认罪,是我不好,害各位大人伤心了……
小青向来是个固执的人,认定了的事情一般都不会放弃,包括死活要写完《上善》在内,也包括写到现在,大方向一直没有变,每一个预设节点都没做大调,而且结尾似乎也应该是如前所想。
但是,虽然红儿与青儿这一段故事是一开始的设定,小青却第一次真的动了改的念头。
只是,如很多大人提到的,这一段故事一定会带来麻烦,若水回来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必定会伤心。所以,这一段是小青故意为之,因为在若水回来后还会有件大事……嗯,或者说是,以小青对青泠若水的感情来说,是大事。而这件大事会直接介入最后的大结局。换句话来说,红儿和青儿之间的故事是引子A,A会参与让B显得更为合理和现实,而B会导致C,C是通向结局的必经路径。
我的确可以改掉这一段,虽然这样会削弱B的合理性,但只要小青把若水的性格改得冲动一些,更“道貌岸然”、“以大局为重”一些,也不难让B成立。尽管,在小青心中,若水不是那样子的人。
呵呵,有点像打哑谜,是不是?A在第七章,B和C在大约第二十一章到第二十四章左右吧。所以,如果各位大人在看过第二十四章之后,觉得以大家对若水的理解,没有青泠和红儿的事,B也会发生的话,小青真的改(到时候别忘了提醒小青……)。我可以在原来的文字之外,多写一个让青泠保留初H(嘿嘿……)的版本(主要是一个新的第七章和几篇新的21-22章),两个版本并行。
嗯,小青已经把第三卷的提纲列到了快到卷末处,以下为各章的标题:第一章 吟啸徐行第二章 破阵梵天第三章 水龙琴吟第四章 上古神阵第五章 岷江滟渱第六章 香魂渺渺第七章 情何以堪第八章 蝶梦千年第九章 五丁迎美第十章 蜀都蒙梦第十一章 三魂七魄第十二章 道生一二第十三章 飘渺南冥第十四章 反五行阵第十五章 西貘族王第十六章 鹏徙南冥第十七章 沸泉冰玉第十八章 ??治水第十九章 栽花插柳第二十章 无力回天第二十一章 暗夜季子第二十二章 ????
每一章大约会写些什么,小青已经定下来了,除了第十八章的章名小青为了保密用??代替人名之外,其它的可能会有改动,但不会大。
小青相当抱歉的是,我发现各位大人说小青是后妈还真的没错(呜……),虽然到最后能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初H不含……汗……),从目录上大人们可以大致猜出来,飘雪的情况何时交待。至于若水,要到第二十章才能回来,而且回来之后会马上发现红儿的事情,因为青泠不再是当初的青泠,作为爱人哪里有发现不了的事情。于是,在接下的两到三章,(22-24),会有心障。青泠不是人类,他不见得明白红儿这件事情对若水意味着什么,就像厉龙在与飘雪初H之后居然还会想着离开,各位大人们,原谅他们,他们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青泠真的明白的时候……请原谅我,在此卖个关子,十几章之后的事情,现在担心好像还早了点。
不过,真的,最后“美满”的结局会一直到结尾之前才能出现,这也就是说,第三卷,全是虐……因为,小青有可能会把大结局单独列出,放在第三卷之外。
汗啊……寒啊……小青正式收砖,这样春节之后我们家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呜……原谅我吧……如果各位大人实在受不了,可以直接跳到第二十六章左右……//hammer小青,按我的进度,那是在一个月之后,应该还赶得上在放假前发完吧?
嗯,也可以试回头看看第二卷末,那几章是小青码第三卷的动力来源。那相爱至深的两对爱人啊,小青只有拼命地在第三卷里往前赶,才能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结局。
此外,关于红儿。虽说小青至爱青泠若水,但红儿其实是个挺可怜的女子,各位大人们说得有道理,红儿因为出不了洞,只能把青泠拱手相让。而且,更重要的是,命运注定这两个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好一点的结果,也许可以无数个千年地相处,默默相对;稍差一点的,如果一旦相好,大家想想,水浇到烧到白热的石头上是什么结果?在五行生克中,水土相克,水火不相容……把红儿放进《上善》中,是小青残忍。但其实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这样的一些人,那些人注定是我们生命的过客,与其强求,害人害已,不如放手。可是,没办法,人往往最无法面对的便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红儿不坏,她努力过,但最后不论是为了青泠还是为了红儿自己的这一段故事,我想即使是若水,也终会原谅她。更何况,她本来就在若水前面认识青泠,若水曾经一度认为红儿比自己更应该和青泠在一起的。只不过,这件事让若水不可原谅的是发生在青泠和若水确立关系之后,加上阴差阳错之下的一点小小的误会并受人挑拨,会带来一些严重后果。
对于青泠来说,可能是因为小青实在太宠青泠,我真的不认为他有错。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faint,几万年岁数的男孩子……),何况本来就因为若水的事心神不宁,又把红儿向来当成比自己更高深的存在,加上数千年的相处,要说一点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如果若水不来,没准这两个呆呆的家伙真的会默默相处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失身”(汗……),是不是可以原谅?
必须坦白的是,这也是小青故意的(被砸得鼻青脸肿的小青泪啊……),我喜欢纯真的爱情,默默相守。但我不喜欢经不起考验的纯真爱情。纯真有两种,一种是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纯洁,这种纯洁在遇到考验时会变得连他们自己都认不出自己;而另一种才真的弥足珍贵,那是一种至情至性,经风历雨仍不改初衷的坚持,有相互的尊重、理解、宽容和不被世事左右的爱。诗楠这个人,坚强而且执着,我不相信她最终会放弃青泠,真爱总是与宽容和理解不可分割,如飞飞大人所说的“水一样宽广的胸怀”,小青自问做不到,但诗楠应该可以,毕竟那是我心中的完美女子,不一定会很美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汗……一看就是泡碧水泡的……),但至少她会学着去珍惜生命中难得的东西。
不过,小青不喜欢故意为之的考验,爱人之间彼此猜疑互相考验是很傻的,人性脆弱,轻易挑战人性的结果往往可怕。后面就会有一个傻瓜去挑战人性的容忍限度,却差点害死了在自己心中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在《上善》中,天道的那只手就是现在敲键盘的这双吧?(再汗一个……)天命难违,那就让他们的爱情好好地经历一下考验,不是因为对方的完美而爱,而是因为两颗心的契合而爱,既然如此,那就学会宽容吧,心障克服之后,爱情才更是海阔天空。
各位亲爱的大人们啊,你们认为青泠和若水会通不过这一关吗?
小青赌他们赢……也祝他们赢!
以上仅为一己拙见。这里的人物,尤其是红儿,小青少有心理描写,多是叙事和语言。很多时候大人们给小青的留言会让小青更为深刻地理解人物的内心,多谢各位大人们!小青仅以此认罪书谢过大人们对小青的支持,嗯,知错不改的小青啊……敬请痛扁……
第九章 五丁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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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海族们很郁闷,本来有一个海眼可以直通内陆大山,只要修为高到能随意出入淡水便可以去寒潭看看山中的风光。但现在去不了了,从未有过的事情,连最老的神龟也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海眼居然会被厚冰封结?
山里的野兽们也很郁闷,本来寒潭清幽,潭水清凉甘甜,是山里所有野兽最喜欢的地方,连最凶狠的豹子都不愿意在寒潭边杀生。但现在不能去了,寒瀑居然变成了热泉,烟雾缭绕,是热汽而不是寒雾。
寒瀑前那株挂满通红如珊瑚一般果子的赤珊瑚,枯干零落。
蜀地的土著们正忐忑不安。这年的岷江不知何故,汛期竟姗姗来迟,而原先一条年年都平静安详的岷江支流,前几天却开始异常狂暴起来,挟无数红土泥沙,远望之竟如暗血。到了那道支流汇入岷江的地方,岷江如碧玉一般的清澈江流就如被掺入了乌红的血,却诡异地不相融合,泾渭分明。
如果有人细查那两道水流,就能发现,其实表面上泾渭分明的河面下,正暗流汹涌。终于,在一天夜里,几个夜行的旅人不敢置信地望着洒满月光如长着细细银鳞的岷江翻滚起来,像一条不甘蛰服的银龙。无风起浪,而且,是轩然大波。大浪如有灵性一般地互相扑击,一个浪尽又起一浪,争斗不休。漩涡不断,白浪涛天,一条岷江竟如沸粥。
黎明时,岷江再度平静下来,但原先泾渭分明的两道水流已然融合,岷江水从碧色的水晶,变成了乌黑的冥玉。
繁华的码头上,熙来熙往的人群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名玄衣男子跌跌撞撞地从江心冲了出来,肩上还负着一柄非金非玉的透明宝剑。那男子也许曾经相当俊逸吧,但此刻左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痕却更显出沧桑。他浑然不顾众人惊愕的眼神,直接冲到一座茶寮内,夺酒大灌,如浴酒浆。一坛酒下去,那男子放声大哭,如癫似狂。
远古,汪洋大海,海族穿梭其间,鱼龙混杂,欢歌笑语。
慢慢地,高山从海的西边升了起来,海水变浅,更多的山围上来,海水终于渐渐地向东边流走,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盆地。
当一条涓涓小溪从高山上冲下时,她看到的大地表面是巴蜀湖水排干后的平坦湖底。就像小女孩最喜欢用纤细的手指在软软的泥地上画出心中的形象,水流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泥地上勾勒自己的身形,玩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游戏。隆冬,在河道里浅吟低唱,炎夏,在平原上恣意狂奔。
慢慢地,盆地中心低了下去,泥沙也沉积成了岩石,水流也变成了大江,却只能在如刀般的石上留下水渍,却再也不能为所欲为。很多年过去,人类出现了,他们甚至挖土倒石,限定了河流的流向。直到有一天,大江终于愤怒,无数水系联合无数水族,与人类抢夺土地,誓要将巴蜀大地再化为泽国。
最后,是大江和水族输了,这才知道,原来天下早已换了主人,这天地已唤作人间。不甘又如何?
“可是,我凭什么要在别人划出的河道里亘古不变地流淌?当自由的曙光在我面前时,我为何不去奋争?”
滟渱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温柔,轻轻唤醒涌入岷江的那道火热的流泉,他已经不是水了,所以再难相融。在一条河里投入流火会如何?滟渱很好奇那同时拥有火和土能力的水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只是,如果再不唤醒他,恐怕他就会永远迷失了。
“青泠,你是我们水神中的异类,希望有一天,你能帮水找到一个真正的家园。别了,青泠,别了,我已厌倦了这万年不变的流淌,也厌倦了人类千年不变的功利。可惜,往昔不再,与其等到将来被人类奴役支配,我宁可没有意识。青泠,我要睡了,也许将一睡千年。只是,当我们这些远古的精灵都消失之后,人类还能走多远?这个世间还能维持多久?那无尽的尽头,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如睡着一般再无知觉的空无……”
滟渱的声音在渐渐淡去,她真的要睡了,青泠的身影在水中清晰起来,滟渱的古剑在波光中凝聚,最后落到他的背上。那古剑已经完全变了样,通体透明。
“这是那只烈性子的猫。没想到除了水族,还有别的生灵如此刚烈重情。她的道行太浅,幻不回原形,她的剑又跟山一起玉石俱焚了,我只能把她的七魄收到我的剑中。不过,青泠,三魂中我只能收下天魂和地魂,只怕生魂还在原处。这剑便送给你的湛湫吧,不管怎么说,龙王也算是我们的水族……别了,青泠……”
那个在茶寮大哭的身形一晃便消失了,人们大惊失色,纷纷跪倒,人心惶惶。这男子是水神啊,故老相传,水神一哭,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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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泠静静地打量这天地间的山山水水,山风吹起他那件黑中带着乌红的长衣,里面的月白内衫隐约露出一些衫角,黑白相间,强烈的反差有如他的面容。那张脸上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悲, 是温和还是冷漠,既像是面无表情,却又似乎说尽了一切心事。
天地在他眼中已经不一样了,“两精相搏,而神应之。一雌一雄,卵生;一牡一牝,胎生。”红儿说什么来着,“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原来天地二柱便是阴阳。自己在尹氏小村里悟通了四符之后再无寸进,却在红儿那里一步跨越到了“二柱”,如果《关尹子》真的与天地至秘相关,那么,到了“一宇”时,自己是否就能打破天道的棋局?
青泠注视着脚下的大江,岷江在他的目光下轻轻翻滚,红儿赋给了自己别的五行属性,反而让自己脱离了水的束缚,从此之后,除了那个已经不再寒的寒潭,自己已能操纵普天之下的一切水,一切火,一切土。红儿还说了什么?哦,土能生金,水能生木,红儿是土,自己是水,生金生木本是拿手好戏,就如能把水玩得团团转的厉龙,金生丽水。
那又能怎么样?若水还是躺在寒潭里,长睡不醒。刚一动念,若水这个名字又勾起青泠心底深处如死一般地痛,他眯着眼望向空中的太阳,希望太阳炫目的光能让自己眩晕,忘掉那个不该想起的名字,哪知道太阳在自己眼中,竟然可以变得如此清凉,连火球上的黑斑都清清楚楚。
青泠心中更痛,自己的确是更强大了,但他宁可是一条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小溪,哪怕只能日夜流过那个女子的窗前,看她和一只雪白的狸猫嬉戏。而红儿,青泠下意识地不愿意想起红儿,那个名字,那个身影让他一想起便茫然不知所措。自己认识红儿在先,却从未动过红儿的念头,也许是因为红儿一直在等自己长大?可是,毕竟五行相生相克,红儿是火也是土,土和火是相生的,一旦再加入水,便是三者中两两相克,水克火,土克水,所以尽管两人认识了无数个千年,却除了偶尔说说话,便只剩那条叮咚做响的小溪在洞里日日陪着寂寞的燧石。哪知道到最后,不但若水长眠,自己还把红儿给害死了。那个寂寞的红儿,向来被自己视为朋友的红儿,却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给了自己最不需要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
青泠的眼中痛苦之色越来越重,他摇摇头,尽量把这些事情都压入心底深处,向对岸瞧去。
到这当日岷江被堵之处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飘雪的生魂,而生魂就在对岸,在琅琊的剑鞘里。那嵌着银丝的鲨皮鞘,正握在一个男子手中,一个呆立了不知多久的飘飘白影。
青泠的到来把厉龙吓了一大跳,他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青泠,扑上去便是一顿拳脚,“你这个白痴老大!你没有变成臭水坑啊,我揍你这个白痴!没有你这么当老大的!”
青泠叹了口气,任由那只情绪激动的龙发泄满腔怨气。厉龙终于不打了,红着眼睛抓住青泠一阵猛摇,“我回去了,你他妈的居然变成了温泉!老子又不想变成煮鱼汤,怎么能住在温泉里面?好不容易冒着被煮熟的危险下去了,你他妈的底下又是一大块冰!万年不化的冰玉!老子连想睡觉都找不到地方!你这个白痴,有点常识好不好,冰的上面是温泉,你搞什么搞!女人没了也不至于想变成死水臭沟吧?”
青泠看着厉龙,心里泛起阵阵暖意,眼睛居然也有点湿润,自己的确是越来越象人了。
厉龙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望着青泠说:“你这缸臭水,出什么事了?谁那么厉害,能在你的脸上拉上一道子?不过这样也好,就没人敢比我帅了。”
脸上的那道伤痕?青泠略微有些怔然。那哪里是伤痕,红儿的泪如烙印一般划过脸颊,从此竟再也幻化不去,包括这一身玄衣,黑中带红的颜色。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已再不是当初的水神。
还好面前的这个家伙没有变,飘雪也会迟早回到他的身边。青泠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出手说:“把琅琊的剑鞘给我?”
厉龙一哆嗦,“不行,那是飘雪的。”他狐疑地看着青泠,“你是不是找到飘雪了?”一说起飘雪,厉龙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青泠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厉龙的眼里居然也开始有了痛苦?
“我只是新得到了一把剑,需要剑鞘。”青泠不动声色地把那柄剑递给厉龙。那剑居然在厉龙手里轻轻颤动,嗡嗡有声,琅琊剑鞘也在微微抖动,厉龙不由自主地把剑插入剑鞘,纹丝合缝,就如同那剑鞘不是琅琊的,本来就是为这剑打造的一般。
厉龙长叹一声,青泠愣了,厉龙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叹气?
“好吧,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厉龙似乎在开玩笑,但又像是很认真。青泠打量着厉龙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厉龙真实的意思。厉龙却把头转了过去,望向脚下的岷江。
难言的沉默在崖顶上漫延,阳光似乎也不再温暖。
一星极细微的颤动从地下传来,厉龙浑然不觉,青泠却心中一动,他看了厉龙一眼,随即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土烟弥漫中,青泠和厉龙的身影显了出来。这里乱得一塌糊涂,山崩地裂不说,一条巨大的长尾还在空中拍打,女子的惨叫,男子的惊呼,伴着令人牙酸似乎以鳞甲划过石头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土烟中四处乱响,情形混乱不堪。
青泠心中一凛,从土雾之中揪出一个人。那人往地上一坐,呼哧呼哧直喘气,惊魂未定地望着青泠,又看向旁边的厉龙,突然跳了起来,“你……你是老大?”
那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李冲。青泠点头,那人兴奋地叫,“有救了!老大,快救人啊,那里面有一条巨蛇,已经吃了好几个人了!”
青泠不动声色中,风起,漫天土烟迅速被吹散,大雨倾盆,山石轰塌,终于冲出来十几个泥人,还有正在拼命往地上钻的半截尾巴。
厉龙正待上前,青泠淡淡地说:“算了吧,它本来正在睡觉,是那些人惹的它。”
说话间,泥人们纷纷跪倒,哭声不绝。
大雨还在哗哗地下,面前的人们渐渐露出真容,只见这些人是数名女子和一名彪形大汉,那些女子姿容艳丽,还有几名小婢似的女孩子随在身边,连那些小婢都个个清丽照人。这群女子就算是在美人云集的蜀都也都能称得上艳绝一时的绝顶人物,只不知为何都齐齐地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李冲跑过去,先拎起那大汉道,“其他三个人呢?”
那人喘着粗气,呸呸地吐着泥巴,破口大骂,“都是黑牛那头猪,非要揪蛇尾巴,蛇本来就在钻洞,他妈的揪不出来就应该拉倒,黑牛那混帐王八蛋,又把老子们叫过去帮忙,这下子除了老子运气好,他妈的,其他的人不是被吃了就是被压死了。”
他瞪大眼睛,“李冲你龟儿子他妈的成天就围着女人转,那是大王的女人,你他妈的能捞得着个屁!”
李冲怒上心头,把他扔进满地泥浆,“混帐东西,要不是老子懂在外面找人帮忙,你龟儿子现在也在蛇肚子里!”
那大汉这才省起还没谢过救命之恩呢,赶紧对着青泠厉龙以头叩地道,“石头谢恩人救命之恩!”
那些美女们本已在婢女搀扶下站起,此刻又再盈盈拜倒,莺莺燕燕,齐声道,“小女子谢恩人救命之恩。”
青泠不愿麻烦,退到厉龙身后,厉龙乐得接这个顺水人情,走上前去。先一脚把石头踹起来,“嗯,这石头倒是够硬的,以后跟着我混罢。”石头莫名其妙,接着咧嘴傻笑,摸摸屁股站到一边去了。
却见李冲整整衣冠,抢在厉龙之前扶起一名女子,那女子与别的女子都不相同,只有她以薄纱罩面,柔柔弱质,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骨子却透着一种让人眩晕的媚惑。那轻纱上一双大大的漆黑双眸,浮着迷蒙的雾气,水汪汪的,她微笑着以眼神谢过李冲,再缓缓扫过厉龙、青泠,正好对上青泠冷冷打量的目光,一触即收。
青泠心头剧震,又是滴血一般的痛,若水的身形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最真实的梦幻。
面前这古怪女子只怕不是纯粹的人类,天道的棋局上莫非又有了新的棋子?[注]
[注]五丁迎美
《华阳国志》:周显王三十二年,蜀使使朝秦。秦惠王数以美女进蜀王,感之故朝。惠王知蜀王好色,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还到梓潼,见一蛇入穴中,一人揽其尾,拽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拔蛇,山崩,同时压杀五丁及秦五女,而山分为五岭,直上有平石。蜀王痛悼,(“悼”原作“复”,据明抄本改。)乃登之,因命曰“五女冢山”,于平石上为“望妇侯”。作“思妻台”。今其山或名“五丁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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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中的五丁迎美做了修改,不遵史实。不过,是否真有五丁迎美之事并无定论,有史家言,蜀之亡,始于五丁迎美。
关于其中的蛇,巴蜀向有大蛇,名巴蛇,《山海经》有云:巴蛇吞象,三岁而出其骨。可见其蛇之大。
第十章 蜀都蒙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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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都。
青泠又在品茶,这是一座相当安静的庭院,难得能在蜀都的繁华中能找到这么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既邻着蜀王宫殿,又邻着穿城而过的岷江支流,凡俗纷扰全似在极远处。
茶香袅袅,蜀王倒好享受,只不过,这比起水儿所采的寒溪云雾,却又差得远了。刚想起水儿,青泠心中便随之一痛,几乎握不住茶杯。
往蜀都来这一路上,李冲已把事情的来由原原本本地说给青泠。原来秦王派使者来与蜀王交好,每次都送来大秦美女若干,更提及秦有五女,艳绝一时,既然蜀王乃怜花惜玉之人,秦王愿以之嫁与蜀王,永结秦蜀之好。只是,自秦到蜀,并无山道相通,每次秦使来蜀,均不得不翻山越岭,受尽颠簸之苦。就连以往送来的大秦美女,也有不少因受不了路上辛苦而大病一场,甚至不能得见蜀王之面。这秦之五女,俱是国色天香,纤纤佳人,无路可通可就到不了蜀地了。
蜀王好色,闻之大喜,于是在蜀地广召勇士,遇山开路,遇水搭桥,见妖杀妖,见贼除奸,定要保得美人一路平安,并允诺迎美的勇士,待得回蜀之后,必然封官晋爵。李冲早就想谋一军中出身,何况还是去大秦?正好一摸虚实,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而李冲之名早在集肆上赫赫有名,自然也就被选成了五丁之首。
说起来时,李冲相当疑惑,秦人在他心中如虎狼一般,怎么会那么痛快,要送美女于蜀王?但就他冷眼旁观,这迎美之事,却偏偏没有一丝破绽,不过就是开辟山道辛苦一些,这虎狼之秦,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终于,一行数人在月前无惊无险地到了蜀都,青泠终于见到了那个所谓怜香惜玉的蜀王。那是一个身着赤色王袍的中年人,倒算是五官端正。只是气势太阴柔,没什么帝王之相,加上脸色青白,一看便其寿不永,又偏偏留连花丛,夜夜笙歌。
那蜀王一见五美便大喜过望,重赏李冲石头,还命人在山塌之处造台以悼为救美而亡的另三名勇士,李冲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蜀地大将。对于救下五美二丁的厉龙,蜀王更是大加封赏,哪知道厉龙对蜀王封爵丝毫不感兴趣,蜀王便赐了这座宅子和无数美女美酒,并赐恩王前永不必跪拜,还给了一个天大的恩典,让五美可以随时去拜谢救命恩人。
厉龙对最后这一点似乎相当满意,加上蜀王所赐美女,终日沉迷,似乎早就把飘雪抛之脑后。李冲倒是相当勤勉,成天训练他手下的将士,搞得那些人苦不堪言。这蜀地,是平安得久了,真要有大变发生,只怕数日之间便能亡国。
青泠正在沉思,有人报了上来,“李将军来了。”青泠点头,那人退了下去。这些人倒挺会察颜观色,没几天就发现真正说话算数的人是青泠,从此再不去烦那个泡在酒坛子里的厉龙。
李冲走了进来,真是人靠衣装,大将军的便服下再寻不到昔日街市上的小混混。这些日子下来,青泠发现《关尹子》对李冲的帮助还真不小,近乎脱胎换骨一般,这小子的气质已大大不同了。
“老大!”李冲恭恭敬敬地叫。
“蒙梦又要来探救命恩人了?”
李冲刹时面红过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青泠自顾品茶,漫不经心地说:“蒙梦来,一定是厉龙大醉如泥之时,你在她之前到,于渊在她之后到。我这里倒好,成了你们三人躲迷藏的地方。”
正说话间,果不其然,下人禀上来说梦夫人来访。
梦夫人名叫蒙梦,蜀王对五美都大为喜爱,尤其宠爱其中那个戴薄纱的女子,当廷封为梦夫人。希望能到厉龙府上来随时拜谢恩人便是梦夫人的请求,蜀王虽然不是很高兴,但不忍拂美人之意,也就罢了。
梦夫人从来不曾取下过遮面薄纱,厉龙曾经嘀咕过,“也不知道到底长得怎么样,蜀王那个笨蛋,居然没见过就派人去娶,娶回一个丑得跟猪婆龙一样的才好。不过,”厉龙色迷迷地流着口水,“她在跟蜀王上床时总要取下来面纱吧?不然就不能叫不着寸缕了。”青泠听若未闻,厉龙自己没趣,干笑几声又喝酒去了。
等梦夫人烟视媚行地步入厅里时,于渊也到了,他走上前去,先跟青泠见礼,再跟正在一脸殷勤地候着梦夫人的李冲打了个招呼,聊起行军打仗之事,李冲眼望着梦夫人,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青泠心中寻思,这三人倒是很少能同时碰上,不知今日能生出什么花样?
李冲来等蒙梦,那是他对蒙梦爱慕已久,倒也正常。只是,于渊找蒙梦,不到宫里到这里,倒是颇值得玩味。虽说与秦相交都是于渊在牵线搭桥,但他也不应该和蒙梦有什么瓜葛。
到了蜀都后,青泠终于见到李冲口里的于渊,此人深不可测,却肯定不是精怪而是人类,青泠看不出来他和黑衣人有何关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地在蜀都待了下来。何况,尹氏全族的血仇现在对青泠来说,已经远比不上找到素矰重要,毕竟他心存侥幸,只盼着若水的魂魄还能归来。
正在冷眼旁观,梦夫人走了过来,对着青泠盈盈一礼,“蒙梦来谢恩人,王上刚赐的巴乡清,蒙梦向来不胜酒力,知道恩人嗜酒,故而送来。”
青泠点头,令人收了,却见于渊过去向梦夫人见礼:“上次夫人提到的龙涎香,拙荆在身毒人那里找到了一点,不知夫人今日可有空,能否移驾一往?”
梦夫人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微微点头,丝毫不露意外之色,向青泠李冲告辞而去。李冲正望着那袅娜的背影长叹,厉龙的头从窗外探了进来,“走了?巴乡清呢?快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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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夫人和荷花一起坐在竹亭内,于渊皱着眉头在二人面前走来走去。
“大人有信来,你们这次开的蜀道太窄,过不了大的辎重。咱们还得再想办法。”
梦夫人的眼睛在轻纱上面闪着寒光,“那就再想个由头。你们这蜀王太没出息,居然成天只想着美人醇酒,金银珠宝,哪里还管什么江山社稷!”
于渊心中一动,蒙梦说的话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记忆,他沉吟起来,最后灵光一闪,“有了。蒙梦,你去对那狗王讲,秦王有神物,是五头石牛,奇就奇在能屎金。有此神牛,蜀地就不愁金银珠宝太少。”
荷花眼中顿时一亮,梦夫人却有些犹豫,“这种鬼话,你们蜀王也会相信?”
于渊冷笑,“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蒙梦,你要是不放心,就用梦给他灌,灌到他相信为止。”
梦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好罢,早完早了。等蜀道修好还了你们的人情,就到了我回山的时候。这人世的劫也就该算历完了。”说到此处,她的眼光更加迷蒙,这劫真的就历完了吗?为什么眼前浮现出一个玄色的寂寞身影,还有一双盛满伤痛的眼睛。人在梦里从不说谎,能让那样强大力量的人伤痛的,是什么?
梦夫人默默立起,告辞而去。
梦夫人走后,于渊走到荷花身旁坐下,想把她拥入怀中,“谢天谢地,终于走了。难怪把蜀王迷得晕头转向,这蒙梦还真是让人吃不消。”
荷花白了他一眼,推着于渊的胸口偏不就范,脸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哦,蒙梦的力量永远会让人看她就像看到了心中最美的女人。怎么,发现比荷花更美的女人了?”
于渊颇觉有趣,一边用强,一边回答道,“没有啊,我老是觉得两个荷花坐在这里,你没见我走来走去的不肯坐下来,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坐在哪个荷花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坐到蒙梦旁边,让我的荷花生气。”
荷花心里已经软了,口中偏不认输,“那还不好分,哪个荷花和砚儿长得像些,不就是蒙梦了?”
于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荷花,摇摇头,“嗬,有人平时说的原来是假话……”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温柔,笑道,“有道理,我倒真没敢细看,像砚儿是绝对不会的了。不过我敢肯定,蒙梦变的荷花,肚子要比较大一些。”
荷花一愣,继而醒悟过来夫君又在拿孩子打趣自己,一片红云浮起,顺势便躲进了那温暖的怀中。
良久,荷花有些感慨地说:“渊哥,到那时,是不是我们的劫也算历完了,就让我们也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过余生吧?”
于渊苦笑,“我好像没那个命啊,荷花,你跟着我真是受苦了,成天担惊受怕。”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愿意。”
于渊也有些出神,这蒙梦真是擅长勾起人的心事,难怪张仪说,梦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他象梦呓般喃喃地说:“荷花,我找到关尹子了。”
荷花一下子直起身来,眼里尽是惊喜,“什么?在哪里?补遗篇呢?也找到了吗?”
于渊再次苦笑,“你做梦都想不到,凌天那个忠心的白痴,我只让他一定要弄回关尹子,那个笨蛋几乎把尹氏灭族,却只弄回来几句话。结果,”于渊指指几上的一堆竹策,“结果我居然就在蜀都把所有的《关尹子》九篇找到了。”
荷花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于渊和那堆竹策。
于渊接着说了下去,“我用凌天弄回的几句关尹子和这些竹策对过,居然像是真的。唉,我算是怕了凌天了,他当初应当用柔,不当用强。所以这次我便让刑天去查,刑天办事,我还是多少放心的。不过,要是明天刑天跑来告诉我他发现了《道德经》的补遗篇,我也一样会觉得是在做梦。”
荷花蹙眉道:“渊哥,你有没有想过《关尹子》是由何人传出的?还有上次岷江的那座镇龙台,已经丢失的金乌魂怎么会再度出现?梵天曾提及两男两女,从那一白一青两名男子看,只怕正是当年尹家小村里的水族,但他们为什么又要和岷江过不去?两个女子中,是否就有一个是刑天提及拥有火珠的那个女子?”
于渊长叹一声,“疑问太多,我也想不明白,而且这《关尹子》出现的时间似乎正是在岷江大水之后。这恐怕不能算是巧合吧?”
两人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于渊再次开口,“我从未对你提起过,后来刑天还再去过尹氏小村,却发现在冬天还曾有过人烟。也就是说,不管是村民还是尹氏族人,至少还有人活着。虽然刑天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但应该不会到太远的地方。所以,我让凌天去找找,希望能再问出一点什么来。《关尹子》不过是打开《道德经》补遗的钥匙,得到《关尹子》并不是目的,关键还是要找到《道德经》的补遗篇。”
稍微顿了一下,于渊接着道,“那救回蒙梦和李冲等人的两名男子颇为可疑。能从巴蛇口里夺出人来,还毫发无伤,这本事我们这里只怕无人能有。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见到,我却看不出什么来。还是等凌天回来之后,我把他和刑天一起带去拜访一下那两个人,看看是不是尹氏小村中的两名水族。”
荷花并不答话,再靠入于渊怀中。于渊抚着她的秀发,静静地想着心事。
《道德经》的补遗篇拿到了又如何?《道德经》是见过真本了,却并非如自己曾想过的那样揭示了天地之间的秘密,即便是,那也是老子他老人家打的个极大的哑谜,那么,补遗篇又能强得了多少?只怕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劫,再没人能躲得过去!
蜀王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早朝。蜀王终于得娶五美,尤其是其中秦王妃的族妹蒙梦,更是被蜀王立为妃子,宠爱有加。蜀王与之新婚燕尔,多日不曾上朝。
此次早朝主要是为了迎接秦王使臣,之所以今日如此多的朝臣,还因为秦国使臣这一次所带来的贺礼——秦国重宝:石牛犊。
因为贺礼中有秦王妃赠族妹的礼物,梦夫人也得以列席,虽然蜀国朝臣觉得颇为不妥,但蜀王既然为了她连早朝都不上,各大臣们也就只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话。
等到长篇累牍的礼节行完,秦国的使臣也恭恭敬敬地向蜀王递交了国书和礼单。众人渴望以久的时候终于到来,秦使神神秘秘地令人抬上了一个覆以红缎的物事,高不过三尺,长不过五尺,看那形状的确是一头小小牲畜。
秦使禀上:“牛犊一月一金,今日正是牛犊屎金之日,当是大王大喜,连石牛都有感于心。”
嗡地一声,堂上众臣再也顾不得蜀国体面,议论纷纷,有摇头不信的,也有的眼巴巴望着能见那牛犊真面目。
红缎滑下,露出来的那石头牛犊却让众人忍不住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不过就是一普普通通的石刻牛犊,不但谈不上栩栩如生,那雕刻的手法可以说是相当拙劣,除了能看到出是牛犊之外,乏善可陈。
秦使把蜀臣的反应全看在眼内,隐隐地有些傲气。
“看来大王的臣下们不信啊,求大王恩准,让众位大臣也能得睹石牛犊屎金。”
蜀王来本也有些失望,秦使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众人于是静静守候。
当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耗完的时候,异变突生,一丝若有若无的音乐响起,石牛犊居然动了,咣当一声,一根细长的金条掉入了石牛犊下方准备好的盘子里,再看牛犊时,又变成了石头。
满堂哗然,如此神物真是从未听说,太神奇了。
一男子排众而出,瘦小却眼有神光,“大王不可被迷惑,这石牛犊便金虽然神奇,但不是天地正道,我们蜀地地大物博,随处可得盐井矿山,并不需要坐等着金子掉下来。”
蜀王有些不乐,当着秦使,此人说话的口气相当无礼,只是话却说得有些道理,秦人的石牛犊虽然神奇,但一月一便,就这么点金子的确太少,顶不了什么用。
秦使被激怒了,不管不顾地大声反驳:“这石牛犊还没长大呢,我们大秦有五头石牛,饲以黄土,饮以江水,一日一金,金为足赤。”
哄声再起,只是怀疑的眼神多,艳羡的意思少。蜀王张了张口,却闭嘴不言。
青泠在群臣之后冷眼旁观,暗自冷笑。那石牛犊屎金明明是有人搞鬼,说不定便是梵天的水龙吟和五鬼搬运,偏偏蜀王不但肉眼凡胎,还贪婪无比。都有明眼人指出不妥了,还被贪心蒙蔽,更可笑的,明明想开口索要,却又想努力维持那道貌岸然的形象。金银财宝,能有何用?就算用尽天下财宝,岂能易心中之人一日相聚?人类啊,可鄙可笑!
于渊也从群臣中站了出来,朗然笑道:“陈大人不必与吾辈一般见识,这石牛也的确神奇,让吾辈大开眼界。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蜀王曾赐于渊一酒海,玉液琼浆想喝便有,于渊想请陈大人移驾陋居,让于渊能一尽主人之谊,不知大人肯否赏脸?”
这话明是开解,却怎么听都是明嘲暗讽,偏偏让人无可回驳。秦国使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极为愤怒。
那梦夫人不愧为蜀王宠妃,又是秦妃族妹,眼见着情形要僵,轻轻地走了出来。顿时满殿寂然无声,那女子美好得如梦幻一般,只听她轻启檀口,柔媚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陈大人,大王和姐姐美意,蒙梦感激不尽,还请大人回秦时代蒙梦拜谢大王和姐姐。只是,蜀乃西南泱泱大国,蜀地向来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吾王之富甲天下连身毒人都无不知晓。”
蒙梦微微地蹙起眉来,满堂朝臣,包括那大秦使臣在内,无不如痴如醉,甚至有人还抬起手来,恨不能伸手替那楚楚动人的女子抹去面上的郁郁。
“既然如此,蒙梦想请陈大人代蒙梦向大王和姐姐请罪,这石牛犊蒙梦还是替吾王还了大秦吧。蒙梦走前大王赐见时还道,我们大秦既然要与蜀永结秦蜀之好,自然要互赠最珍贵的东西,蒙梦自以为在大王和姐姐心中已是爱若珍宝,哪知还不如一石牛?只落得如一石牛犊的下场?”说着,蒙梦的眼里便浮起重重泪影,让人恨不能倾尽所有以博美人一笑。
这话可就重了,秦使面上再挂不住,急忙抢前拜下道:“梦夫人请勿伤怀。大王本来便是赠蜀王以五头石牛,哪知这蜀道太难行,刚上路不久就有一石牛险些坠入深谷。梦夫人也是知道的,我们大秦的石牛,其大如象,最小的也需要近五尺宽度的山路。梦夫人请千万不要误会大王和王妃,这石牛实在是运不过来啊!”
蜀王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此刻眼里又在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近来曾多次梦到过那如象的石牛,食土饮水便可日日屎金。梦乃天意,定是天将赐此神物于蜀。
蜀王拂袖而起,“我大蜀有的是能人勇士,这蜀道对寡人来说还不放在眼里。”
他扫过殿下群臣,“李冲何在?”
“臣在。”
“寡人命你率五千兵士,去开出一条蜀道来,教陈大人看看我大蜀勇士的本事!”
李冲正捏紧了拳头,拼命抑制自己要冲上前去替梦夫人拭去泪花的念头,听得蜀王差遣便轰然应喏,“微臣决不负大王……”他生生地把“和梦夫人”几个字吞下肚去,“之命,定要将蜀道修至秦国让秦人看看,这蜀道绝对难不倒我们蜀地男儿。”
第十一章 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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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一夜北风凋碧树,满城萧瑟。
只是这满城的萧瑟都敌不过那个男子眼里的落寞,一瓯花茶,以茶洗心。
偌大的院中,除了下人们,便只剩下青泠,李冲已走了数日,厉龙似乎也烦了终日在醇酒美人中打滚,被青泠一差,乐得同往。
青泠浅浅地啜了一口茶,茉莉的香味随着茶香在舌尖纠缠,渐渐和而为一,回味悠长。这白色的小花由身毒商人经蜀身毒道带来,在蜀都价比赤金,但的确值得一品,花和茶的纠缠,如此真切的相辅相承,此起彼伏地香意缭绕。
思绪在茶韵花香中随落叶纷飞。虽说李冲与自己也就是漆铺那两日的缘分,但也不能眼见着他自寻死路。这石牛屎金,肯定是于渊等人的一个借口,包括前面的秦五女嫁蜀,都不是什么好事,明白人只要一推敲就能看透。如象的石牛过不了蜀道?所以要在山道中开着一条宽近五尺的路来?好啊,只怕跟着石牛来的,便是秦王大军。就把美女财宝都送给你又如何?反正我马上就会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可笑蜀王还自以为得天之宠,天下美女财宝,似乎都要尽归蜀地一家。
青泠并不曾对李冲点透,只是要他一路小心,见势不妙便要尽量保住自己。李冲有些莫名其妙,但老大居然这么关心,倒也颇为感动。
见李冲一副志得意满,愿为大王美人效死命的样子,青泠无奈只能让厉龙同去。管他蜀地会变成什么样子,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只要跟自己有关的人没事就好。
铮的一声轻响从院中井里传出,如清清凤鸣。
雾气从井里翻涌上来,一把通体透明的古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剑吟之声清幽不绝。
青泠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那剑从雾里取出,古剑在青泠的手中流光溢彩,慢慢地安静下来。那些似要溢出的光彩内敛,化作道道灵光在剑身上流转,泓然如碧波。
终于完成了,要把剑鞘里的那道生魂一点不伤地融入剑身还真不是太容易,现在飘雪的三魂七魄终于齐聚在滟渱的这把古剑之上,那古剑越发显得轻灵,如冰雪般纯净,却也带有飘雪的冷艳和孤傲。刚才那阵剑吟便是飘雪将要醒来的前兆,只是三魂七魄合一的时间太短,青泠不愿意飘雪过早醒来,才强行阻止。还是再在井里多养上一些时候吧,最好将来回到寒潭的时候能到寒潭玉髓里再修炼一阵,太心急了反而不好。
魂魄归来不是最难的,如何把剑上游魂化为人身才是麻烦的事情。自己那柄湛湫从有灵性到有魂魄不过也就经历了百余年,却在数千年内不能化形。怪就怪在,有一天自己从红儿那里回来就再找不到湛湫了,一条白玉一样的龙正在寒潭里呼呼大睡。连征兆都没有,湛湫居然在短短一日之内便化了龙,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湛湫居然得意洋洋地就在自己面前又从龙变为了一个白衣的英俊男子。
有厉龙的先例在前面,飘雪只要在剑里集敛了足够灵气,化形应该也就是几百年的事吧?
青泠仔细端详着手的古剑,滟渱这把剑还相当不简单,只怕也是上古的什么神物,单从当时青泠与滟渱大战时它能把青泠划伤来看,就不是世间凡剑可以做得到。而且此剑的属性极为奇怪,天下名剑,几乎都是以金造就,其余五行为辅,哪怕是桃木剑或是寒冰剑。比如自己当年的湛湫便是以金生丽水而生出的水属性。但滟渱这剑竟然是再浑厚不过的水属性,再无别的金木火土,丝毫不掺杂质,却又非冰,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把没有金属性的剑,如何可以以之御敌?不过,这样一来,对飘雪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反正不论是自己还是厉龙,都绝对不会把这剑当成兵器来使,飘雪暂不醒来最好,三魂七魄附身其上时正好筑基,事半功倍。
所谓七魄乃是“喜、怒、哀、惧、爱、恶、欲”,那是生灵活着时身体里才能拥有的东西。魂乃是神,魄乃是体,有神有体才能在世间生存,否则就算强行逆天留住一点幽魂,只怕也不长久。既然飘雪的七魄都是附在此剑上,青泠便给此古剑定名为雪魄。此名被厉龙知晓,又让那只花心大龙失神落魄了数天,蜀都最有名的酒肆“望江楼”的储酒窖被人闯入,三十年时间才存下来的所有好酒竟在一夜之间涓滴不剩。
青泠把雪魄连鞘置入井内,井水慢慢地泛起了层层冰花,冰花交错,最后,整眼井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冰块晶莹,正中处的井水却并不凝结,能隐约看到一柄鲨皮古剑在波光中轻轻荡漾。
青泠缓步走回原先的地方,再把茶杯捧在手中,暖暖的,茶香撩人。
青泠爱茶,厉龙爱酒。本来厉龙是怎么喝酒也不会醉的,但自从那梦夫人不时来访时带来巴乡清之后,厉龙便常常能如愿以偿地烂醉如泥了,那巴乡清不愧为当世最好的酒。只不过,青泠自然能从那只醉龙清澈的眼中看出,酒不过是醉龙的借口罢了。
当年青泠曾见一名叫仪狄的人给夏文命献过酒,只怕那便是人类最初的酒。那酒其实也就和上次在江边小镇上喝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以糯米制成,洁白细腻,甜香清凉,文命却相当喜欢,还大醉一场,之后几乎便误了治水大事。于是文命才命人把酒这东西一概扔掉,还说后世一定有因为酒而亡国的君王,不扔掉这东西,只怕还会造出无数祸事。
而这蜀都之人流行的又是另一种酒,名“醴”(音:里。甜酒),比仪狄那种“醪”(音:劳。醪糟,就是酒酿)还淡,据说一夜即成,厉龙对之最为不屑,视之等同于水,只是喜那巴乡清。巴乡清还真是好酒,清澈醇厚,热辣如火,厉龙常常喝着此酒大发感慨,说什么只有这样的酒才配得上像他那样既英俊潇洒又勇不可当的龙王。
只可惜巴乡清的酿造需要长达半年的时间,而且产量极低。巴人极孝,又尚神灵,巴乡清基本上只能够给父母、祖先神灵及最勇敢的勇士享用,其身价极高,秦王曾经以黄金造的金龙与巴乡清相换,可见不凡。厉龙能喝到此酒,纯粹是托了梦夫人的福份。[注]
青泠长叹一声,怎么从什么事情都能想到若水?就连巴乡清都可以让自己忆起江边小镇的那个晚上,若水那丫头,偷偷喝酒却不胜酒力,醉意盎然地在自己怀中沉睡。青泠就像是又看到了那个翩翩起舞的女子,微笑时眼里深深的痛楚。自己是不懂她的心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一切能够再重来一次,他真想就在那里好好地和若水相爱一场。可惜,再也追不回来了。如果……如果……青泠有些不敢去向往若水归来后的日子,怕那种虚幻的美好更凸现出此时的形单影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若水能够醒来,自己决不再浪费一点一滴的时光。
“大人,泽平君来访。”
青泠只能放下茶杯,起身相迎。厉龙不在,李冲和蒙梦没来,这于渊跑来想干什么?这次下山,说什么都要找到那支破空而来无影无踪的素矰,找不到黑衣人便从于渊开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泽平君于渊和青泠在书房榻前坐下,自有人送上两盏茶来。
两道隐隐约约的闪烁目光从门口射了过来,青泠心下冷笑,看似随意地开口:“泽平君似乎还来了两位下属,不如一起请进来?我乃山野中人,不必太讲究那些礼数。”
于渊大笑道:“好个山野之人,于渊向来佩服有道之人。那两人于渊倒也从未把他们当做下属,他们更是早就仰慕先生大能。既然先生不嫌弃,那便让他们进来给能杀巴蛇的勇士叩上几个头。”
片刻,两名锦衣男子走了进来,青泠淡淡地吩咐道:“坐罢,上茶。”
那两人并不入座,而是向着青泠拜下:“谢大人赐座赐茶。小人不敢与大人共座,能见杀巴蛇之勇士,已遂了小人们鸿愿。”
于渊再笑道:“既然如此,凌天,刑天,你们还是下去喝茶罢。”
青泠不再说话,于渊也只是品茶,座间一片沉默。
许久,于渊才开口道:“请恕于渊冒昧,先生乃有道之士,不知师出何门?”
青泠毫不犹豫地鸬溃骸肮愠勺印<??!?
于渊大惊,差点从榻前滑下,“这……莫非先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青泠心中冷笑。刚才那两人青泠一见便知是当日尹氏灭族的黑衣人,原来于渊还真是罪魁祸首,此人这次来也定是不怀好意,只怕是听说了什么,想让那两人来认认青泠厉龙是否当日水族。就算青泠不主动让那两人进来看看,于渊也一定会借口让属下拜见杀蛇勇士而唤之进来。哪里料到青泠早已不是当日的水神,自然不会被那两人认出。就算确认不是了,于渊还不放心,居然再加试探,如此机心,倒是缜密险恶。
那就干脆唬他一唬,只怕他反而放心。
果然,于渊定定神,笑着说:“先生真会说笑话,是于渊冒失了。”
两人再不谈别的,只是喝茶,这于渊对茶相当有研究,不单是峨眉的云雾茶,蜀地茉莉花茶,还有滇地的普洱,身毒人的砖茶。他甚至还谈起南边一种名唤乌龙的红茶,说是苦而回甜,最是回味悠长。绿茶鲜爽回甘,乌龙香高味浓,茉莉花茶淡雅清香,普洱茶醇厚甘滑,陈云悠长。青泠不由遗憾地想,若非尹家血仇,只怕这人还真是值得一交,可惜啊可惜,世之险恶之辈,少有庸才。
只不过,黑衣人是找到了,但素矰又在哪里?那支无声无息地带走若水的神箭,现正握在何人手中?
于渊走了,青泠刚坐回院中,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梦夫人来访,青泠漠然点头。厉龙已经唠叨过好几次巴乡清了,说梦夫人一定是忘了他这个救命恩人,这不,又送来了。
只是那梦夫人每次来都很难和厉龙照面,厉龙的性好渔色在蜀都已是大大有名,却偏偏对梦夫人不假颜色。青泠也觉得奇怪,有次问起,厉龙沉默不答,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我想要的肯定是得不到了,做梦又有什么用?”让青泠心中恻恻,却无能为力。
当初,青泠和若水都曾担心过,以后到了蜀都,厉龙要是再动色心,飘雪还不知道会如何难过,就连厉龙自己也心下忐忑。谁知,当飘雪在岷江消失之后,厉龙却似乎终于明白了,只可惜为时已晚。和青泠不同的是,青泠宁可以茶洗心,而厉龙宁可用美人醇酒来日夜沉迷。其实,都是没有梦的人。
青泠也好不了多少,每次梦夫人来,青泠都想不见,却又每次都忍不住和她对坐一会儿。不为别的,梦夫人迷蒙的眼神和柔柔的嗓音,总是能在瞬间把若水唤醒,如真人一般复活在自己心中。那是最甜美的梦幻,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若水还在,自己也还是当初的青泠,默默相拥,那丫头还在傻傻地问:“我在想,既然你是水神,我是人类,那我们能不能有孩子?”
若是能永远沉浸梦中就好了,可是这梦总有醒来的时候。梦醒时面对那无尽的寂寞,会再勾起心中最深的痛楚。如饮鸠止渴。
蒙梦和青泠默默地对坐喝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再地到这里来,既然蜀王已相信石牛屎金之事,更派了那个毛头小子李冲去开蜀道,自己就再没有必要和于渊见面,那还来这里做什么?真为了谢恩人给那个白衣男子送酒?那是自己那小婢彤彤的目的,可不是自己的,可怜的彤彤,早已是出落得美人胚子一般,但那据说对美女来者不拒的男子就是对彤彤不感兴趣。
何况,那白衣男子随着李冲去开蜀道了,为什么自己还是忍不住要借着巴乡清的由头再来?
也许是因为修行的原因?自己这一族人最擅长梦的力量,而那玄衣男子是唯一一个不受自己诱惑的人?
能看得出来,他并非能够不受梦的力量影响。只是,别人都会在梦的力量下,把自己看成他们梦想里最美最爱的女人,趋之若鹜,有求必应。但这无比冷漠的玄衣男子,却每次都在被梦影响时,陷入他自己的梦中。此刻,对面那张带着伤痕的脸上又是沧桑尽去,说不出的飘逸俊美,而他正安安静静地沉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气质,眼中燃着痛楚的火焰。
蒙梦承认自己很好奇,即便是让张仪赞不绝口的泽平君于渊,也只能靠心志逃过自己对他的诱惑,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又是靠的什么力量?
突然,面前的这男子就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眼里的痛楚灼热地燃烧起来,让他不得不紧闭双眼,俊逸的脸庞上尽是痛苦的神情,身子竟微微发抖。再睁开时,他居然又恢复了惯常的沧桑。那双眼睛望过来,痛楚已消失不见,清澈的眼底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蒙梦惊讶地发现,这男子已经再不受她梦的力量影响。
[注]:
1、《战国策?魏策》:“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于禹。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2、《华阳国志》:“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乐曰荆,人尚赤,帝称王”
3、另据史书记载,秦昭王时,有一只白虎为害秦、蜀、巴、汉四郡,秦王悬赏杀虎。朐忍(今重庆云阳)有巴人用竹弩射杀白虎。秦王不敢爽约,刻石为盟:“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清酒便是“巴乡清”,“巴乡清”可以跟黄金铸造的金龙等价,足见其身价之高。
小青总以为不单巴蜀之人,我们整个中华文化中茶文化和酒文化是永远也不会丢掉的。故而罗嗦了一些,没准下一个修改版里就会被我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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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树一直爱的是竹,就如竹一直爱的是树。但在某种很特殊的情况下与月有了□关系。与星的关系还没发展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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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版后续:
后来,星上了飞机结果正撞上了911,又挂了[奇怪,我为什么要用又字……]
小白不不不树……
想不通了……为啥和偶有关系的人就介样霉呢?
难道……
难道我的我的身上有什么重大的使命?
是拯救世界?还是重返火星?
为了不在连累世人,白树终于决定
雨夜中出走……
因缘际会巧撞到幕后BOSS
最后BOOSS作者在陈述了罪状之后……
WA KAKAKAKAKA……我得意的笑……
小白OR小树愤怒了!
使出暴击!战斗力提生200%
把作者BOSS干掉……
摆出最后POSS
手拿小剑指向天空~
我的地盘我做主办YETH!!
结果因避雷不当被劈死……
后来……
后来……
从此以后大家性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地狱中]
☆☆☆邪于2006-12-07 03:00:24留言☆☆☆
[小青注:除了把标点从半角改为全角之外,小青一字不易。读的时候正在喝水,结果把屏幕给好好洗了洗。这位邪兄还真的是很有意思。估计是某位可爱的作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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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NP版讨论问题:
竹醒后,某日在树的脖子上看到了赤红的咬痕(这时间够持久的……= =),终于在逼问下,得知了树的出轨.
竹要死要活,大呼自己上当.树安慰伊,人间自有真情在,千金散尽还复来……
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之下,遇到了梅兰菊三大帅,竹立时产生了英雄惜英雄,高山流水的知遇之感,于是泪花闪闪地扑入了三大帅的怀抱.他们四人从此在江湖上手拉着手创出了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业,并光荣归隐山林.
树在得知竹的变心以后,气的呕血数升,终于一病不起终日长卧在当年二人初遇的水沟里(此君爱好诡异……= =),他反复地问着自己:我这算是NP吗?算是NP吗?算是NP?那竹她那样又算什么?
经过了千年万年,树还是没有想通,竹却早已化做了白骨堆,和树天人永隔……
以上,乃NP版又一YY结局,请作者大人麦打人,打人不许打脸~
[我很想知道,青泠要是看到之后会不会郁闷至死……汗……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论道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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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楠心灰意冷地望着三维影像里那座繁荣的都市发呆,这是她根据记忆从古中国的成都出发,逆岷江而上找到的大山。她本来已有心理准备,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寒瀑和寒潭,但她还是大大地失望了。整座大山已经变成了能容纳数千万人口的都市,若不是邻着城市的那条已快要断流的岷江,诗楠几乎都无法把它和人世间的那座如黛青山联系起来。
人类还真是能移山倒海。诗楠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他们杀了青泠,还正在一刀一刀地慢慢地剐着滟渱。数千年来,人类平了多少山,填了多少水,灭绝了多少生物?也难怪滟渱会看不起人类,人类如此专横霸道于天地之间,其实无异于自掘坟墓。
轩文岸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三维影像,“又在四川游山玩水?”
诗楠点点头,关上三维影像。
“听说你回家去了,我还以为你就呆在家里,不再回来了呢。”
轩文岸耸耸肩,“如果宇宙真要坍塌的话,我还是跟你待在一起得救的可能性大一些。再不济也可以跟着你们庄家去南冥,你们倒真会选,居然能找到那么一大片纯净的星空。不过,”轩文岸有些迟疑,“一般来说很纯净的广阔星空都会与黑洞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你们确定没有在南冥附近看到黑洞?”
诗楠摇摇头,“这事是一直是师鹤负责,我不清楚。”
轩文岸想了想,“也许没事,如果真有大黑洞,那就不会有南冥星系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最好还是让师鹤弄个清楚比较好,族长大人。”
诗楠苦笑,“老实说,要不是见到我大哥率领御风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才不会当这个族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回到人世间去当一个又哭又笑的小女孩。”
轩文岸很是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典型的庄家人。你们庄家最有意思了,别的家族为这族长的位置抢得头破血流,恨不能同室操戈。只有你们庄家,大家都不想当族长,个个都想做闲云野鹤。”
诗楠随口答道:“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轩文岸大笑,“不错。你们老祖宗是说了他宁可做一只在烂泥里拖尾巴的楚龟,也不要死了三千年之后被楚王珍而重之地放到庙堂上供起来。但如果不被供起来就不能在烂泥里拖尾巴了又怎样?只怕那乌龟就会拼尽全力自己爬到庙堂上去吧?你又不是那只楚龟,你怎么知道它就只愿意呆在泥里?”
诗楠平静地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轩文岸故作头疼状,“你也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以为你不知鱼之乐?见鬼,这拗口的。喂,你明知道我们轩辕家的老庄文献没你们多,动不动就抛书包,我怎么受得了?”
诗楠终于笑了,“我哪里敢跟鬼才抛书包。你在我家呆了这么久,以等我醒来为名,早就把我们家的黄老庄列一网打尽,还敢说受不了?”
轩文岸一点没有不好意思,朗朗大笑,“那倒不假。对了,庄家最叛逆的女儿,我一直想跟你聊聊,不知道人世间之行让你对你们老祖宗的‘道’有何感想?”
诗楠有些恍惚,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其实不识字。”
轩文岸一愣,接着便捧腹大笑,“你不识字……我的老天,哈哈哈哈。我倒忘了,你跟我们的人不同,我们的人去之前都要经过一些思感转移的,包括我们已知的部分史料和一些语言、文字、风俗等的东西。这好办,我马上就能给你弄好,今天晚上就下载到你的两仪里面,你慢慢学吧,十来天就完了。”
刚说完,轩文岸转念一想,“这么说,你看到什么文献了?”
诗楠点点头,“水儿的父亲尹端授了我《关尹子》,我没有听懂。但后来他用了一个‘知心无物’却把所有的关尹子九篇全部传到了我脑海里,只是没有《道德经》。谁知道,当我终于有机会激动万分地接过一卷《道德经》的竹策时,马上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了脚。那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轩文岸极其遗憾,“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大的劲,千算万算,居然送了一个文盲回去。真是见鬼了……”
一见诗楠柳眉倒竖,他赶紧岔开话题,“庄族长,根据您的理解,能不能猜一猜《道德经》补遗篇里是什么?”
“是蝌蚪文。”诗楠冷冷地顶了回来。
“这个……”轩文岸摸摸头,“算我不对好不好,师鹤的小妹?真的,猜一猜,我才好决定是不是要倾尽全力帮你回到人世间去。”
诗楠叹了口气,久久不语,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名天地之始。无,名万物之母。’,这是全联邦都知道的内容。数千年来,有人说‘道’是造物主,有人说‘道’就是无,还有人说,‘道’是一种规律。但如果我们把‘道’生天地的东西,它至少不是‘有’。‘有’,是天地之始,是‘道’生出来的东西,那么,在‘道’和‘有’之间的,是什么?”
轩文岸回答,“是阴阳,是两仪。《易经》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诗楠摇摇头,“不对,两仪是‘二’,二是被‘一’生出来的。两仪分阴阳,可以说是万物的基础,但那是一生出的二,不是一。从我们已知的所有文献来看,天地追溯,只能回到太极,也就是阴阳,正对应于关尹子里的二柱。但究竟那个生出太极来的‘一’是什么,我们从来都不知道。”
轩文岸皱眉想了片刻,突然问:“对了,《关尹子》不是从一到九吗?有二柱,自然就有一宇。一宇是不是说的正是道生出的一?”
诗楠继续摇头,“《关尹子》的一宇篇说,‘宇者道也’。‘惟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元,合曰道’。你明白了吗?”
轩文岸眉头锁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说,关尹他老人家故弄玄虚,一宇就是‘道’本身,而二柱就成了阴阳了?他老人家故意地把‘道生一’和‘一生二’之间的‘一’给略过不提?”
诗楠点头,她缓缓地说,“如果‘道’是主宰宇宙生灭的规律或是造物主,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生出天地的‘一’来,是那个‘一’生出的天地。找了那个一,我们才有可能借之逃离与宇宙同归于尽的下场。”
轩文岸继续追问,“你觉得‘一’是什么?”
诗楠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老子和关尹,我怎么能知道一是什么。你要非问我,我就告诉你,一就是耶稣,启示录说了,末日来临的时候,耶稣会来接我们去和天父在一起。”
轩文岸大笑,“想敷衍我?你们基督徒不是说,耶稣基督和天父是三位一体的真神吗?如果道是造物主,是上帝,耶稣就是道本身,怎么可能是那个一?”
诗楠也笑了,“佩服佩服,没想到你居然也对基督教义有点认识。算了,不跟你聊这个,反正我们在这里瞎想是想不出来的,”她的目光变得迷蒙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战国时的古蜀地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道德经》的补遗篇又是什么样的天地至秘?”
轩文岸嘿嘿一笑,“你想知道古蜀地发生了什么事?诗楠,我从轩辕家给你带来了一件东西,就算是人世间的报酬吧,你要是真能找到《道德经》补遗篇的话,看在这东西的份上,一定要给我一份抄本。”
诗楠有些奇怪地望着他,只见轩文岸拿出一个以绸缎裹好的小包。也就一尺见方,三五寸高的大小。这是什么东西?听轩文岸的意思,它会让自己知道古蜀地发生了什么事?
轩文岸把小包放到若水手里,“好好看,喜欢的话可以留一份底稿。不过原本我是必须还回去的,要不是用我这老三的名份作抵押,还真是弄不出来。”
诗楠心中忐忑,有些期待地轻轻掀开绸缎。古书的味道慢慢散开,里面是两本书,一本极薄,一本略厚。两个名字映入眼帘,《蜀王本纪》、《华阳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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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里三个人,于渊负手立着,凌天和刑天都跪在堂下。
凌天道:“禀季子,那小村的村长找到了。当年一共有五名幸存者,因为女人孩子都没了,都随着村长离开了那个小山村。”
于渊嗯了一声,“关于《关尹子》和《道德经》补遗篇,他们怎么说?”
凌天突然在地上用力叩首,“是凌天办事不力,求季子重罪。”
于渊冷冷地回答:“这事以后再论。我问你他们怎么说。”
凌天不敢抬头,额头抵在地上回答:“他们说,小村出事的数月之前,山里出现奇怪的天像。在半山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把太阳都能遮住。尹氏族人说那是他们先祖提及的天兆,于是将一个童女送去祭天,而他们则以为是他们信奉的龙王显灵索要新娘,还为那个童女造了花轿花冠。结果等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天再开时,小村的人和尹氏族人都再找不到那个童女了。”
凌天的话让于渊陷入了沉思,眼里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竟似有些兴奋的喜悦,地上跪着的两人只听见他似乎在反复地念着两个字,“天兆……天兆……天兆……”
良久,于渊沉声道,“就这样完了?那村长还说什么没有,比如那祭天的童女有没有回来?”
凌天吃了一惊,再叩首道,“季子圣明。那童女果真在玄暗施用地陷术的当天回去了,据说还带回了龙王和另一名仙人,想来便是那两个水族。不过,那童女已经变大了许多,众人基本上都不太认识了,而且完全不记得祭天之前的事情。据说尹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唤醒他们自己的亲人,那女子的父亲便用了那种能力把他们祖上传下的道心传给她了。只不过直到那村长等人离去的时候她都一直未醒。据我们推算,差不多在他们走后两三天,我们便去了小村……”凌天再狠狠磕头,地上已有了斑斑血痕,“我们便去了小村把尹氏灭族了。”
刑天虽然跪着,却不象凌天那样以头磕地不敢抬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为什么季子的手在微微发抖,脸色也开始发白?就连在岷江水患最大的时候也从未见过季子如此神色。而那神色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是懊恼?悔恨?惊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季子今天是怎么了?
“刑天,你收的那颗火珠是否便是那祭天的童女的?”于渊的声音有些异于寻常。
“回季子,刑天不知那女子是否与凌天提及的童女是一个人。但那女子似乎同时拥有火和水的能力,却又不太能够控制,刑天曾见她杀过我们几个下属,”刑天苦笑,“能瞬间将人烧焦,她自己却被吓得大叫。”
“那女子后来死了没有?”于渊继续追问。
“我们没见到她死。息壤被那水族破掉之时,尹氏全族只剩下那女子和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很可能便是她的父亲。”
“凌天,那些村民有没有说他们之后还回过小村?”
“禀季子,没有。他们认为那小村会出厉鬼,连祖先都不敢回去拜祭。”
“嗯。那么,冬天时的人烟便不会是那些村人,只可能是那有火珠的女子、她父亲和两个水族,而最后你们以为与水族同归于尽的金乌又出现在岷江上游,回到了镇龙台。”于渊像是在问他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梵天曾提及,当时有两男两女到了他那里帮他对抗岷江女神,其中一个男子的道行还相当高深,听上去很像是在尹氏小村中的两个水族。那么,两个女子中是不是有一个便是当年祭天的童女?”
于渊的脸色更白了,“金乌息壤出来,岷江女神自然应该再被镇回江中。既然已经没了水神,那素矰里收到的水性魂魄是谁?当年后羿射日,金乌魂被收后,太阳都只能落下化为沃焦,而这次的素矰回来后,那处却无半点遗迹?还有,那个祭天的童女到底下落如何?会不会便在岷江水患之后到了蜀都,”于渊的神情稍稍和缓了一些,“《关尹子》便是她传出来的?”
刑天叩首道,“禀季子,刑天已经查出来蜀都《关尹子》的来历,那《关尹子》九篇,是李冲在去秦地迎接五美之前,让漆肆的一个酸儒刻出的,说是怕他自己一去不回,有负他人所托。”
于渊大吃一惊,“李冲?去开蜀道的李冲?”
“禀季子,是那个李冲。”
于渊脸色再变,“司马错大人早就陈兵于蜀道尽头,这蜀道一通,大人马上率秦军攻蜀,首先要死的便是开蜀道的五千蜀兵。这……既然《关尹子》从李冲处出来,他就不能死。我让梵天跟去暗中借五鬼开山,快给他传信让他把李冲救出来。”
话音刚落,一只火乌便啸叫着冲进草堂,直扑入刑天的黑衣,刑天垂首道,“禀季子,来不及了,梵天将此羽放回,便是司马错大人已杀进蜀道。”
第十三章 飘渺南冥
于渊怒形于色,离他最近的刑天听他压低嗓音用自己听不懂的词语大骂不停。半天于渊才安静下来,很疲惫地挥挥手,“罢了,与张大人商议好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办完,现在我们已经不用管什么,蜀是亡定了。倒是应该把梵天那糊涂东西叫回来好好问问当日的情形,你还是给他去支飞羽吧,让他尽可能地把李冲救回来。救不回李冲也叫他早日回来,不要再管什么秦蜀之间的事情。梵天是不是会赋形之术?让他把当日在岷江边见到的女子化形出来,你去认一认是不是那个有火珠的女子,再把那几个小村之人也叫去看一看,说不定这女子就是当日祭天的童女。”
于渊的眼中有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喃喃道,“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又会到哪里去了……从天上来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等三人终于离开草堂,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地在半空浮现出来,静静地立着,拳头紧握。草堂里的烛火终夜不灭,从他眼中映出深入骨髓的悲恸和愤恨。
蒙梦那梦的力量再一次在青泠心中重现了若水离世的那一刻,那时的青泠满心都是震惊和悲痛,只知道拼命地把水的力量送入若水体内。素矰射过,若水再也没有醒来,青泠更是已经痛到麻木一般地没有思想,哪里还能去注意那素矰是从何处来,又到了哪里去?
谁知,当自己一旦重入梦中,再冷眼旁观当时的一切时,青泠却清楚地看到,那支箭,是从远处的岷江下游射来,那正是破阵子的火鸦投去的地方。火鸦?于渊今日带来的那个高瘦的随从,不就是他妈的一只黑鸦吗?
果然,刚才那三个人的对话已经清清楚楚地把他们所有的阴谋一一道出:地龙血化万千,尹家全族的血仇,蜀地即将面临的兵荒马乱,还有……那支该死的射向若水的素矰!也许他们想射的不过是滟渱或是自己,哪知道却害死了若水。青泠宁可现在在素矰里的是自己,在五行幻境中苦苦挣扎,也不要若水一个纤纤女子,连在破阵子的上古神阵里都差点迷失到失去自我的若水,去面对那可以磨掉金乌神性的五行幻境!
该死的于渊,他不但杀死了尹氏全族,连唯一一个侥幸逃生的若水也没有放过。为什么如此残忍?连一个小小女子都要赶尽杀绝?那个温柔的女子,其实一心只想着要和自己在寒潭度过无尽的岁月。
青泠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草堂里的温度骤升,烛花爆开,蜡烛像一支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只是,还得忍耐,杀了这些人是易如反掌,但素矰在哪里?就算找到了素矰,不懂倒转之方也无济于事,青泠决不愿意拿若水的魂魄去冒险。心中有一丝恐惧,不知纤弱的若水能不能熬过素矰里的折磨?只愿红儿说的是对的,“若水既是天道选定的人,决不会就那么轻易离世。”,即便是那该死的于渊,也至少有一句话让自己衷心期盼它实现,“从天上来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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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楠已经在房中呆坐了很久,《华阳国志》和《蜀王本纪》摆在面前,这是宋书,轩文岸说在当年那场大磁暴之后,轩辕家族无奈,只能连盗数百古墓,视联邦法律为无物。虽然这招极损,但也相当有用,他们在唐宋的许多古墓中竟盗得不少文献,《华阳国志》乃是晋朝人常璩所著,而《蜀王本纪》则据说是成书于西汉扬雄,倒是都被轩辕家族弄到了。
诗楠怔怔地望着那价值连城的古书,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中尽读两书,无数辞句尽在脑中翻腾,渐渐地勾勒出一副战国时蜀地的战火图来。
《华阳国志》记载:
周慎王五年秋,秦大夫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从石牛道伐蜀。蜀王自于葭萌拒之,败绩。王遁走,至武阳,为秦军所害。其傅、相及太子退至逢乡,死于白鹿山。开明氏遂亡。凡王十二世。冬十月,蜀平。司马错等因取苴与巴焉。
而《蜀王本纪》上则记着:
秦惠王时,蜀王不降秦,秦亦无道出于蜀。蜀王从万余人,东猎褒谷,卒见秦惠王。秦王以金一笥遗蜀王,蜀王报以礼物,礼物尽化为土。秦王大怒,臣下皆再拜,贺曰:“土者,地也,秦当得蜀矣。”。
《秦惠王本纪》曰:秦惠王欲伐蜀,乃刻五石牛,置金其后。蜀人见之,以为牛能大便金。牛下有养卒,以为此天牛也,能便金。蜀王以为然,即发卒千人,使五丁力士拖牛成道,致三枚于成都。秦道得通,石牛之力也。后遣丞相张仪等随石牛道伐蜀焉。
……
于是,秦王知蜀王好色,乃献美女五人于蜀王。蜀王爱之,遣五丁迎女。还至梓潼,见一大蛇入山穴中。一丁引其尾,不出。五丁共引蛇,山乃崩,压五丁。五丁踏地大呼,秦王五女及迎送者皆上山,化为石,蜀王登台,望之不来,因名五妇侯台。蜀王亲埋作冢,皆致万石,以志其墓。
秦惠王遣张仪、司马错伐蜀。王开明拒战,不利,退走武阳,获之。
张仪伐蜀。蜀王开明战不胜,为仪所灭。
……
诗楠怔怔地想着,在蜀都时,按李冲所言,蜀王已经在与秦互赠礼物,只怕接下来的便是五丁迎女和秦随石牛道伐蜀。但是,这两本书都只提到了秦的重要人物,却只字没有提及蜀国的重臣,更没提及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名字。自己命人查了经史岛所有典藉,华族近万年历史,便没有个叫青泠的神仙,除了舜的一句话,“河水洋洋兮青泠。”
青泠……青泠……诗楠在心中不停地唤着,从柔情万千到痛不欲生,她不停地尝试再回到人世间,但每一次都会陷入幻境之中。只不过,自从回来之后,诗楠便能感觉到周身有冰意在流转。诗楠一想起自己取下寒潭冰髓之前青泠在空中的那个笑容便心中酸楚,现在周身有冰意流转至少能说明青泠安然无恙,不然寒潭冰髓也再不会有寒意。
一个焦急的声音从桌上响起,“族长,御风那里有消息来了。”
诗楠一愣,现在并不是约定好的通讯时间,大哥此时发回影讯,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她急急地站起身来,向主控大厅奔去。
一进主控大厅诗楠便大吃一惊,那里面竟然是一片三维全息星空。要知道,如此远的星际穿越,单是尽量实时的语音通讯就已经相当困难,在人类发现中微子可以扭转时空维度之前甚至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后来,虽然可以用中微子做实时通话了,但如果要创建全息虚拟互动影讯,还必须用到全息烙印技术,那项技术难度颇大,而且耗能太多,大哥既然用这三维全息,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在大厅正中的那个被庄家命名为“南冥”的星系颇有些不寻常。
这星空仍是一个无比辽阔的空间,只有一颗明亮的恒星,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别的清晰的星系,都在极远处闪着微弱的光芒。环绕着这颗恒星的五颗行星,倒是仍清晰可见,从偏红的颜色,经绿、深绿到蓝,最后一颗是藏青色的行星。
还可以看得见一部分的御风舰队,师鹤不愧是御风的天然领袖,如此长时间的星际穿越,御风乃列队齐整,并未见有什么损失。
为什么觉得有些异常?诗楠仔细地打量着整个星系的三维全息影讯,突然心中一凛,她知道什么方不对了。御风舰队的影像极其清晰,但是,仅在不远处的一恒星五行星的“南冥”星系却显得迷迷蒙蒙。宇宙中只有粒子,没有空气,更谈不上云雾缭绕,为何这南冥显得如此飘渺?
庄正道和妻子如月也赶了进来,轩文岸同样不请自来,只要有师鹤的消息传回来,他从不避嫌。
师鹤的身影出现了,真人一般大小,他神情间有些疲惫,更多的却是万丈激情。
“父亲母亲,我的族长小妹,文岸,你们好吗?”
轩文岸抢着回答,“我们都好,你好不好?”
诗楠皱眉道,“大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比流星雨还麻烦的尘星雾?”
师鹤苦笑,“你的眼力倒是很高明,一看就知道前面有问题。如果我们两架前锋星梭有你这么高明的眼力,就不会被吞噬了。”
“吞噬?”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诗楠心中惭愧,自己哪是眼力高明,只不过是从师鹤发来紧急影讯,还做了三维全息,才半蒙半猜地推断出来。
“是的,”师鹤点头,“我给你们把当时的情形传回来了,你们可以看一看。”
一个小一些的星空在旁边显现出来,除了没有御风舰队,其它的都和大的星空一模一样。两架星梭,一艘略小的是无人星梭,另一艘则是控制舰,一前一后地在御风舰队的最前面探路。终于看到了美丽的南冥,似乎那两架星梭无比兴奋,飞得也比平日更快,如倦鸟投林一般地向前面冲去。
刚一进入那片开始迷蒙的星野,无人星梭便开始剧震,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星梭像是被激流猛打一般,在那片星空里翻腾,而后面的控制舰也没来得及止步,跟着冲了进去,十数秒钟之后,两架星梭竟然一左一右地分开,速度极快地向两边射去,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两道淡淡的光影。
“黑洞?!”大厅里死一般的沉默,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黑洞?如此霸道的引力,却偏偏留下了整整一个南冥星系丝毫无犯?
师鹤神情黯然地点头,“黑洞,豪斯黑洞,而且不止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四个。四个黑洞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样,而四个方向的引力能互相纠缠,彼此抵消,结果便形成了如三国鼎立般相互制约之势。这些引力能把整个南冥星系紧紧包围,才让南冥恒星的光芒到达我们眼里的时候因引力扭曲光线而造成了迷蒙的感觉。”师鹤叹了口气,接着说:“诗楠,你帮我转告晴峰的家人,我对不起他们,没能把晴峰带回来。”
“豪斯黑洞?”诗楠望向父亲,父亲摇头,再看向轩文岸,轩文岸也是一脸茫然,最后诗楠开口问道,“大哥,什么是豪斯黑洞?”
“豪斯黑洞是一种很特殊的盘状黑洞,其引力极大,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别说超光速才能逃离的黑洞视界[注1],就连接近光速便能逃离的黑洞吸积盘[注2]都从未听说有谁成功逃出。在豪斯黑洞的视界附近有着极大的黑洞吸积盘区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黑洞的引力场是盘状的,也就是说有正面和背面,巨大的从黑洞吹出的磁力风暴只在正面而不影响背面。换句话说,黑洞就像打开一个通向另一个宇宙的大门,面对着大门可以进入,如果你绕到门的侧面,却什么都没有,所有被黑洞吸入的物质,全都进入了异空间。”
诗楠沉吟,突然眼睛一亮,“那这就是为什么南冥周围都是空旷的星野而自己却不受影响的原因?”
师鹤赞许地点头,“没错,我们投放了星空显像艇把南冥四周的黑洞全部勘探了出来,你看。”大厅里的全息星空上出现了一些隐隐绰绰的东西,最后,四个标注出的漩涡像金字塔一样显露出来,密密实实地包围着整个南冥星系。
“你怎么看,师鹤?”
师鹤很认真地说:“两个意见。第一,这四个豪斯黑洞是南冥星系再好不过的屏障,不论是流星雨还是向内收缩的星系,都会被它们吞噬,只要宇宙不坍塌到奇点,南冥都是安全的。”
“第二,麻烦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能够进入而不被黑洞吞噬?或者,我们就此放弃,回到北冥星系?这就是我今天要请你们看全息的原因。”
诗楠再看了一眼父亲,庄正道的神色凛然,却不置可否。
“大哥,以你看来,我们能够进入的可能性有多大?你有什么建议?”
师鹤摇头,“我不知道,资讯不足,算不出来概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用星梭,而只能用最新的鲲鹏来探路。你知道,鲲鹏是为了应付联邦最新武器引力网而设计的,也就只生产了四架,除了一架送给轩辕家族,余下的三架我们全都带来了。换句话说,如果不能用这三架鲲鹏探出进入南冥的星路,我们就只能回航。”
“如果整批人都回航,能量够不够?留出返航的能量之后,你们能在南冥最多待多少天?”
“御风不会全部回航,我会留一个星航站在这里观察引力场,所以得给他们留下足够的能源。把这部分能源去掉不算,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来探星路,之后要么进入南冥,要么就必须返航了。”
诗楠思考片刻,征询地看了一下父亲,父亲的眼里是肯定的神色,诗楠点头,“庄师鹤。我同意你征召三名御风的空航师驾鲲鹏去探星路。”
师鹤郑重地点头。“好,和我想法一样。我马上就去安排探路。”
[注1]“视界”
在黑洞范围中,没有任何信号传出的范围界限被称作视界,它分隔了黑洞的内部和外部表面,但并非一个物质的界限。以台风为例,成熟的风暴级以上的热带气旋,在深厚云区的中间,往往存在一个直径为几十公里、近似圆形的晴空少云区——眼区。眼区外围环状的宽几千米、高十几千米的云墙区也称为台风“眼壁”,是台风中天气最恶劣的地区。黑洞的“视界”与台风的“眼壁”相类似。
视界是一个绝对的范围,除了超光速的粒子可以逃离之外,所有其它的东西,包括光线,都无法逃离黑洞的视界,这也是为什么黑洞会被称作“黑洞无毛”的原因。(小青汗一个……,这个说法当初在法国某国际大会上宣布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被认为是H。再汗一个……,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自己心思往别处想,黑洞无毛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光线逃不出来,所以是黑的,另一个是粒子逃不出来,没有射线,所以无毛。瀑布汗……)
[注2] “黑洞吸积盘”
吸积是大质量天体通过其引力场从周围获取物质的过程。拥有强引力场的天体,如中子星和黑洞,其吸积要比太阳强烈得多。黑洞周围面积很大的“吸积盘”可谓黑洞不断从外界吞噬物质的“捕食”器官。组成“吸积盘”的气体物质往往是正在被吞噬的物质,它们一旦离黑洞中心较近,就会被黑洞的漩涡“绑架”,塌缩成一个绕黑洞旋转的气体盘,逐渐损失能量并伴随X射线的放出。
黑洞吸积盘其实是被黑洞吸入的物质慢慢落入黑洞的一个过程区域,如果有足够的能量加速到接近光速,仍然有可能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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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这一次的应该算是软科幻,大家就当没看到视界啊,黑洞吸积盘啊,磁场风暴好了,反正南冥就在一个金字塔式的黑洞包围圈中央,而周围是强劲的引力乱流,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术语都是为了想说明这种格局是有可能存在的,是一种引力乱流中达到的平衡。没办法,小青实在是有科幻情结。
过几天的那一章,师鹤他们的任务就是要穿过引力乱流进入南冥……汗……Mission Almost Impossible……因为是科幻,大家可能不喜欢,我会把所有的科幻内容放进一章里去。接近七千字的一章,可能早上和晚上各发半章吧,给我点时间再看看,太长了……再汗……
第十四章 反五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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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龙好不容易把一个乱叫乱嚷,拳打脚踢的人从乱军中拖出,扔到地上。
“累死我了,你他妈的是头猪,老子来救你,你偏要自己寻死。”
那地上的人理也不理,跳起来往乱军中冲去,厉龙一伸手,再把他揪了回来,如是者三,那人终于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冲到厉龙跟前大吼,“你他妈的让我过去!我带出来的人,我就要把他们带回去,李冲做人,从来都对得起兄弟!谁他妈的想一个人活,我宁可跟兄弟们死到一起!”
厉龙根本不理他,拎起来再走,还一边恨恨地骂着,“你小子要是老实一点,老子就可以带你飞了,妈的,现在只能拖,猪!”
嗤啦一声,厉龙的白衫被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厉龙反手一巴掌,把李冲远远地打了出去。李冲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立起,手里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正是他心爱的刺日。
厉龙大怒,看上去真是有如凶神恶煞:“你他妈的居然敢动手?”身形一闪,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老子最恨有人动我的衣裳!”
李冲昂然道:“别说衣裳,就是女人,也比不上兄弟们的命重要!换了是你,我也一样会拼命。”他眼望着厉龙,“大哥,我相信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把秦军送回老家,你为什么不帮我们?”
厉龙眼里的怒火还在燃烧,“这衣裳就是我女人!你他妈的敢再碰一下试试!你们这些人类,就喜欢打来打去地同类相残,关老子屁事?要不是老大要我救你,你这样的人,我连吃都懒得张口!”
李冲的神色黯然,“我早就猜到了,你和老大一定都不是人。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难道蜀真的就要亡了吗?”刺日上耀着太阳的光芒,刺眼地痛,李冲一抖腕便要把它刺进胸口,却听到当啷一声,刺日直直地插落地上,嗡嗡震动。
破阵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笑着,“哈哈!抓到你了。走走走,我带你回成都。”
李冲拼命挣扎,却被看不见的力量紧紧困缚着,怎么也动不了分毫。李冲大怒,“老子不想活了,你他妈的自己滚回成都去!”
破阵子丝毫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显然找到了李冲让他心情大好,蜀道既通,又抓住了李冲,季子肯定就不会发火了,说不定还能赐点难得的古物让自己再多造几个阵法。
“破阵子,放开他。”厉龙在旁边冷冷地说。
“不放,这是我抓到的。”
“是我‘先’抓到的。”
“但他从你手里跑了,还差点死掉。要不是我,他就死了。算是在你手里死了,在我手里活了。”
这破阵子脑子还真是不清楚,厉龙皱皱眉,狞笑道:“他想死就能死了吗?”嗡的一声轻响从地上传来,那刺日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冰球,“这种球撞一下不会死人吧?谁说他在我手里想死就能死得了?还来!”
破阵子摇摇头,“不还。”
“还给我!”厉龙已经挽起袖子想动手了。
“不还!”
李冲郁闷至极,自己怎么好像是头肥羊一样地在被两头狼抢,也没哪头狼考虑过这头羊的想法。他大喝一声:“格老子闭嘴!你们有本事去把秦军杀了啊,谁能杀了那个领头的大将,我就跟谁走!”
破阵子还是笑眯眯的,拍拍李冲的头,“知道你们的蜀道为什么能开那么快吗?白天你们开,晚上是我在让五鬼开山。你说我会不会帮你把司马错大人杀了?”
李冲一愣,继而勃然大怒,对着破阵子拼命地拳打脚踢,偏偏死活都够不着,他大吼着:“大哥,你帮我把这龟儿子杀了我就跟你回成都。妈的,怎么会有你这样子的蜀人,龟儿子王八蛋。”
厉龙嬉皮笑脸地凑近破阵子,“听到了吧,还不还?不还我可真动手罗?李冲小王八蛋怕你那五个倒霉鬼,我可不怕。”
破阵子有些犹豫,想了想之后却不怀好意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物迅速扔到地上,眨眼之间厉龙便身处一座丛林之中。头上参天大树蔽日,身旁苍苍杂草林立,藤蔓绕脚,荆棘扯衣。破阵子和李冲自然是不见踪影。
厉龙在林中破口大骂,“破阵子你这个王八蛋,他妈的又使阴招!等老子出去之后,见你就是一枪,直接捅死你个龟儿子王八蛋……嘿嘿,李冲这骂法开了先河,没想到把龟儿子和王八蛋一起骂还真有震撼力……嘿嘿嘿嘿。”这样的小丛林,厉龙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冰枪出手直接就扫向丛林,“妈的,金克木,用木头来对付老子,纯属找死。”
哪知道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冰枪击过,满木杂草灌木竟然没有倒下多少。厉龙有些发愣,铁树么?还能和冰枪击得当当响?他想走近一株树细细打量,甫一动脚,嗤啦一声,身上的白衣被荆棘又拉开了一道口子,厉龙气恼至极,骂声不绝。
好不容易骂声平息。厉龙只能无奈地把长衣脱了下来,里面竟是一模一样的白衫。他把长衣往怀里一塞,再往前走去,荆棘却奇怪地再也勾不住他的飘飘长衣,只听见厉龙还在低声嘟囔,“还是老子的龙皮好,既坚固又耐用。”
似乎走了很久了,却始终没能走到林边。厉龙停住脚步,这林子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却始终想不出来。跟着青泠太久,凡事反正有青泠抗着,自己都不会动脑子了。一股气恼涌上心头,那头夔牛怎么说的来着,“没脑子的剑”,哼!厉龙狠狠地跺一跺脚,恨不能把那头该死的夔牛踩在脚下,再碾上几碾。
没想到,一脚下去,地面竟咚咚做响。厉龙大吃一惊,细看时,这林中地面竟似乎不是土地,他突然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了,这林中竟然没有水?一个没有水,没有土,没有火,只有树的林子?却处处都是金铁交击之声?
厉龙想了想,一抖腕,阴阳交错的劲气从冰枪上甩了出去,直接击入面前的一棵参天大树。轰地一声,大树并未被洞穿,反是直接爆开,果然,这些树还真不是木头,是金铁。那么,这就该是一座金阵了,要如何才能从这阵里出去?
自己是金,这阵也是金,根本不存在五行生克。要是老大在就好了,青泠在若水死后变化太大,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居然变成了一眼“浑温泉”,有火有土的水,不是浑温泉是什么?厉龙居然还有心情,在丛林里笑了起来。
不过青泠来了也不好,对付金最好用的就是火,只怕青泠一团火扔进来,这阵也灭了,自己也变成了烤龙……烤龙是什么味道?厉龙舔舔嘴唇,估计应该挺好吃的,要不,什么时候去东海骗一只回来尝尝?这把没心没肺的剑,就在金阵中嘿嘿直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笑声在林中飞扬,如有形的剑气一般,在树间撞击震荡。树木的震动把无数树叶抖落,如飞旋的刀片向厉龙削来。厉龙暗自庆幸自己没穿衣裳,反正龙皮坚韧得很,把那些树叶一一弹了回去,厉龙索性哈哈大笑。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厉龙哈哈不断的笑声,整个丛林竟在发颤,发出嗡嗡的声音。厉龙奇怪地停住了笑声,那颤动也渐渐消去。有意思!厉龙玩心大起,放声高歌,结果当声音转到某一个曲调时,丛林又颤了起来,而且,随着厉龙在此曲调上的歌声不断,还越颤越厉害,就如在给厉龙唱的曲调伴舞一般。
厉龙乐极,冰枪出手舞出漫天枪花,身如游龙,在林中巨树间盘旋。枪影挥洒自如,枪尖毫不重复地遍击树干枝叶,金铁交击之声就如古琴的叮咚琴音,长短交错,五音俱全。加上厉龙时不时再得意地吼上几嗓子,整座丛林颤动不断加剧,渐渐变为了震动,满林的树木杂草都在随着厉龙的枪影起舞,歌声高吭,枪舞淋漓,那叫一个爽快!
嗡的一声巨响,厉龙已立在空中,冰枪瞬间消失,他伸手一抄,一块小小的铁牌落入手心,铁牌还在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音。
这是一块黑色的玄铁牌,正面刻了无数林木,一眼看去竟似望不到边的林海,再翻过来看时,只有三个金文——“金刻木”。
“金刻木?妈的,破阵子这小子够阴的,反五行阵!要不是老子我的龙枪飞舞震古烁今,还真出不来了。”厉龙抛抛玄铁牌,想了想,阴笑着一口吞了下去,“嘿嘿,老子唱歌时会伴舞的铁牌,哼,破阵子,这辈子你都不用想再见到这块金刻木了!”
厉龙得意洋洋地落下,差点便撞上一个凭空出现的身形。
“老大,你这样子会吓死人的!”
青泠微笑,“好样的,你算是长大了。”
“喂喂喂,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什么叫算是长大了,我都有几千岁了吧,没准几万岁,不比你小多少。对了……”厉龙瞪大眼睛,“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拉我一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被破阵子那小子耍了?”
“我怕把你和那块铁一起熔成玄铁剑。再说了,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快出来了。”
就算在开怀的时候,青泠的眼底里仍有始终化不掉的感伤,“至于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我对湛湫的剑吟再熟悉不过。我听说蜀道通了,本来就从成都出来找你和李冲,你以为你刚才的声音很小吗?”
“很动听吧?”
“动听谈不上,不过,”青泠饶有兴趣地看着厉龙,“刚才剑吟中的那道金铁之声倒是相当和谐,应该便是那块玄铁牌的吟啸。看来你和它挺有缘份,有空了试试用同样的剑吟去操纵它,没准能把它炼成自己的法宝。”
厉龙得意地大笑,腹中似乎也传来了玄铁的回鸣,倒真是动听。
“嘿嘿,有道理,让我来先给他起个名字,叫金刻木多难听啊,也只有叫破阵子这种烂名字的人才能取得出来。嗯,叫共振如何?要不,共鸣?”
青泠不答,却突然问道:“李冲呢?”
厉龙脸上的笑容马上凝结,恨恨地道,“被破阵子那个王八蛋给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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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前厅,一个一尺来高的木雕女子正逐渐脱形而出。那女子身姿绰约,但雕刻者却并未着意于此,反是将面部刻画得极为生动。正在雕刻的是一名男子,周围还围着几个人。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一个青年男子低低咒骂的声音,他颇为古怪地没和众人立在一起,不像是自己立着,倒像有几个人把他狠狠揪住一般。
随着点睛的最后一刀,破阵子满意地上下端详了一阵,吹掉雕像上的木屑,那女子就像真人一般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名老者战战兢兢地说:“大……大人,这妹娃子就是尹家的水儿。她祭天的时候才十岁出头,回来就像中了妖法一样,就……就长成这么大了。”
刑天也在点头,“没错,是那个有火珠的女子。”
就连那个愤愤咒骂的李冲也目瞪口呆地望着破阵子手中的木雕女子,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于渊正在一边冷眼旁观,他开口问破阵子:“那小子说什么?”
破阵子一愣,随后答道:“老大的女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冲闻言稍稍一呆,马上又接着破口大骂,“真他妈的没活路了,你们五个活该再死五千回,死活投不了胎的鬼东西,老子说什么你们都听着,老子让你们去死你们怎么不去?!”还没骂完呢,他就像被只无形的手拎着一般,脚都离开了地面,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着,最后几个字就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放下他。问他老大是谁?”
哪知那李冲倔强得很,不管五鬼再怎么折磨他,就是死活不开口。于渊皱眉,对破阵子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他心通之类的法术?”破阵子很迷惘地望着于渊,“季子,什么叫他心通?”
“任何办法,只要能让他说出我想知道的事。”
破阵子一脸苦相,“禀季子,人是很难控制的,尤其是魂魄,即使是那五个小鬼,也是要用特殊的器物,再加上法术才能拘来,我对他们五个算是相当不错,才能老是让他们帮我干这干那的。这生魂就更难了,没听说过谁可以控制生魂,能控制未死的身体都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于渊一脸的烦躁,离他最近的刑天听到他又开始用听不懂的话大骂。过了许久于渊才冷静下来,长叹一口气,“罢了。至少说明那祭天的尹氏女子没死。只怕李冲的《关尹子》便是从他老大那里得到的,既然他所说的老大和那祭天的女子在一起,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两个水族之一。李冲,《关尹子》肯定是你老大给你的吧?”
李冲脱口而出,“是啊。”话已出口才后悔不已。
于渊并不理李冲,却用相当和气的声调对那几个小村里的村民问道:“当日尹家把童女送去祭天,是送往哪里?”
那村长早就被于渊的气势吓得尿了裤子,这会听到于渊动问,赶紧结结巴巴地回答:“大……大……大人,是……是……是……”越急越是说不出来。
凌天极不耐烦地推他一下,“是哪儿?”
“是……是山上的寒潭瀑布。”那村长好不容易说了出来,脖子一梗,被凶神恶煞的凌天给吓晕了过去。
第十五章 西貘族王
厉龙在反五行阵里被足足困了一天,等两人回到蜀都,直奔于渊的草堂时,除了那个雨夫人和一干下人之外,居然已经找不到于渊和他那些手下的踪影。
青泠觉得事情相当不对,于渊他们那天提到过,要破阵子想方设法地把李冲带回成都,为什么到了成都,这些人都不见了?
听于渊那日的意思,他们也不会再管秦蜀之争,既然如此,他们又会到哪里去?
青泠和厉龙趁着没什么人,在于渊的花溪草堂里搜了个遍,终于在于渊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挂在墙上的普普通通的长布囊,正是弓形,长约五尺。
捧着那个长布囊,青泠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好久没有这种人类的感觉了,他不敢打开布囊,里面若地没有素矰该如何是好?即便能找到素矰,不会倒转就是拿到了也无能为力,就算能倒转五行幻境把若水放出来,那丫头还在吗?
厉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待,他能猜到青泠在想些什么。经历了飘雪的生而复死,他不得不面对人世间的沧桑,也许正如青泠所说的,他真的是已经长大了。
青泠狠狠心,嗤啦一声把布囊撕开,传说中震古烁今的第一神弓掉了下来,一张木制的朱红大弓,金色的符咒就像装饰一样满布弓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神性。除此之外,布囊里再无别物。
青泠手握着两片布囊的破布,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大弓。素矰呢?若水呢?
若水呢?若水呢?若水呢?若水呢?……
青泠透体冰寒,痛楚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地发抖。厉龙颇不忍心地把那弓拾起来,故做天真,“嗬,这把弓倒是很漂亮嘛,不如就送给我了。老大,这弓怎么带啊?是不是这样?”
青泠就像被惊醒一般,那位向来自诩英俊潇洒的龙正像挑担子一样地把长弓放在右肩肩头。一些淡淡的温暖驱走了青泠遍体的凉意,厉龙,至少厉龙不用像自己那么惨,飘雪还算是活着。
青泠点点头,“我们回去罢。”
显然,蜀道开通后秦人大军压境的消息还没有在蜀都传播开去,成都仍然是一副繁华景象。等两人回到蜀王赐给厉龙的府第时,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蒙梦带着她的小婢彤彤正在院中相候。
彤彤一见厉龙便迎了上来,扯住厉龙的衣袖焦急地说:“你们这个时候不要再随便乱走了,蜀道已通,大秦的精兵马上就能杀过来。谢天谢地,终于等到你们了,还不算迟。”
厉龙有些尴尬地望了望青泠,后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蒙梦,走到了院里的井边。
“嗯,彤彤,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丫头火性不小,才不相信她是人类。只怕是个火属性的异兽,那爪子摸上身来还有点烫。估计是她真急了,才压不住自己的火性。
哗啦一声,三人都往井边看去,被冰封得严严实实的井口瞬间化开,喷泉般的水柱涌了上来,把一柄古剑托到井口之上。青泠手一伸,通体晶莹透明的雪魄便从剑鞘里跳到了他的手中,剑身上有数道寒光凛凛的光华在涌动,好一把流光溢彩的古剑。
光华流到剑柄,青泠略微一愣,飘雪的声音已在他心中响了起来,有些迷惘,“哦……难道我没有死吗?”
青泠漠然的脸上开始晕出些温和,在心中默默地回答:“没有,飘雪,你没有死。只不过本体被毁了,是七尾馥狸吧?无奈之下滟渱只得把你的魂魄收到了她的古剑上,现在你和厉龙一样,都是剑了。”
那光华似乎吓了一大跳,倏忽来去,在剑上乱窜,半天才安静下来,飘雪的声音再现,说不清是喜还是悲,她轻轻地问:“是青泠吗?厉龙呢?难道也被打回了原形?”
“没有,他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那么,若水呢?我发过誓要守护她一生的。”
青泠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呼吸,让他吐字艰难,“若水……你不必再守护她了。”
那些光华就像被突然冻结一般凝在剑上,剑身颤了起来,低低的剑吟在院中回荡,如泣似诉。
厉龙有些艳羡地望着青泠,“老大,这把剑不错啊,好像也就是比我的湛湫稍微差那一点点吧?”
厉龙的话音一起,那剑的悲泣便渐渐停息,光华又开始流动,柔柔的,竟有些像梦幻一般的迷蒙。青泠慢慢地把雪魄插入剑鞘,再负到背上,“湛湫好像是我的,不是你的吧。你是想要雪魄吗?”
厉龙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并不答话。那彤彤焦急地望着厉龙,“蜀地马上就要大乱了,跟我们一起去昆仑吧,好不好?”
蒙梦轻哼一声,彤彤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她咬着嘴唇想了想,走到蒙梦跟前跪下,“小姐,老王貘走的时候说,让咱们渡了人世劫就赶紧回去,马上蜀地就要连年兵乱,蜀亡之后还要再接着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之后还有水……”
“闭嘴!”蒙梦低声叱道,“这些事情你怎么能对外人提及?”
彤彤的眼里都是滚滚泪水,“小姐,他们不是外人啊,他们救了我们不是吗?小姐,现在还不迟,你就带他们上昆仑吧!”
蒙梦看似不经心地瞥了厉龙青泠一眼,厉龙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眼光,脸上竟然现出痛苦的神情,差点便向她奔了过去,若不是青泠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他只怕就把蒙梦抱到床上去了。
蒙梦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不受梦的蛊惑而发自内心的欣赏,才是真正的情感?自己这一族人中,大多数终其一生无法遇见真爱,就是因为梦的力量无法收发由心,而所有的爱都是如梦幻一样虚无。那些人爱的不过是经由梦的力量所描画出来的虚幻美女,有几人真正爱的,是自己这个人?
“彤彤你这个傻孩子,他们救了我们不假,你想想,连巴蛇都会被吓得掉头逃走,这样的人还会怕什么战乱和水患?你的心思我知道,只要他愿意,你可以不用跟我回昆仑。”
彤彤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痕,“小姐……”
蒙梦不回答她,反而盯着厉龙,柔柔地问:“你看呢?”
青泠有些担心,这梦夫人眼光之厉害连自己都曾经受影响,厉龙要是当着飘雪做些什么事情来,真不知道会对那刚刚醒过来的飘雪有多大打击。
哪知道那只狡猾的厉龙根本不看飘雪,反而相当冷静地望着彤彤,“谁说不迟?迟了!迟了好多年了吧?别说你迟了,我也迟了。我不介意在床上和你相好,只要你不在乎。但我心里面已经有人,也只有一个人,如果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有心的话。”
彤彤一直没有回头,厉龙的话让她僵僵地跪在蒙梦跟前。香肩耸动,似在哭泣。
“既然你心中有人,为何还要夜夜笙歌?”蒙梦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一般,虚无飘渺。
厉龙居然还能大笑,“我又不是那些黑乎乎的墨家信徒,为什么要禁欲?女人都不在乎和我好,我为什么要在乎?反正两不负责,对她们而言,我可是没有心的。不过,”厉龙色迷迷地笑,“没有心有什么关系,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龙王,体力又好,就足够让她们满意了……”
笑声渐隐,厉龙低低的自语只有身旁的青泠能听到,“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能修出一颗心来已经让她死了两回。可惜老天爷从不给人改过的机会,等我发现自己有了心的时候,心里面的那个人已经再找不回来了……如果不帮你们人类多好,如果看着滟渱把你们这些自相残杀的种族都淹死了多好,至少她会活着,就算我还没有心,就算她还是不愿见我,我也要她活着……”
院里静静的,彤彤在无声地抽泣,满院只有雪魄轻轻的剑吟声,说不清是悲,是喜,是忧?
青泠默默地把神识融入剑中,“厉龙真的长大了。飘雪,等那两人走后,你愿意见他吗?”
剑吟慢慢低了下去,消散,“青泠,我还有机会化为人形吗?”
“有,但我不知道还要多久。”
“那还是等我能变为人吧……青泠,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飘雪可以说是自己害死的,青泠知道厉龙为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尽管他从来不提飘雪,自己也从来不提若水。
“飘雪,别说一件事,什么我都答应你。”青泠的心中全是心灰意冷的失落,素矰没有找到,若水也许从此再不能醒来,就算让自己去死,也便去了。
“在我能变为人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这把剑……”,飘雪的声音越来越低地退出青泠的神识,“我不要他知道。我不见他,至少还可以有那些女人让他能忘记我,至少还能有片刻的快乐……”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蒙梦看着厉龙,却不敢望向青泠。为什么不敢看青泠?那个不再受自己影响的男子,因为自己不能迷惑,就反而会心乱吗?不管怎么样,这人世间的劫已渡完,该走的时候到了。
蒙梦再叹一口气,用丝帕给彤彤擦干眼泪,“彤彤,我们走吧。该渡的劫已经渡完,回家的时候到了。”
彤彤默默地站起来,她并不转身,随着一声清厉的长鸣,一只巨大的青鸟飞了起来,朱红色的凤冠,满身青羽,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仍然不敢望向厉龙。
蒙梦盈盈立在青鸟前面,却并不离去。沉默片刻之后,她垂着头,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低语,“我也迟了吗?”
青泠眼里的漠然第一次变成了温和,他温柔地望着蒙梦,“我醒得不比厉龙早多少,当我醒悟的时候,也一样迟了。”
“如果我不上昆仑而选择轮回,来世,会遇到你吗?”
“我不过是一潭水,水没有来世,只有……”,青泠不知怎的想起了娇云在谷里说过的话,痛楚竟如此真实,“只有无数个寂寞千年。”
蒙梦点点头,“也好,这样我便可以放心地上昆仑山去了。”她一步踏上青鸟,面纱和长衣都在瞬间消失,出现在青泠和厉龙面前的那个女子很难被称作人。女子美好的体态依旧,服饰雍容华贵,衣裙下面却多了一条长长的豹尾,两颗晶莹的虎牙从檀口中伸出,诡异的妩媚。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除了斜插在鬓角上方的一支玉胜之外,再无别的装饰。[注1]
青鸟长鸣,蒙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对梦的力量已经能收发自如,这个笑容一丝媚惑都没有,灿烂如晴空。青鸟振翅飞起,很快便消失在西边的云霞之中。
厉龙摇摇头嘟囔,“我打赌她跟蜀王上床的时候不取面纱,要真取了,蜀王就不跟她上床了。怎么会有长尾巴的人呢?莫非是头豹子,变人都没能变利落了?还有虎牙呢,嗯……”,厉龙饶有兴致地琢磨,“你说跟她接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还没吻下去就被咬住了?嘿嘿……”
青泠既好气又好笑,“你这只不学无术的笨龙,她是貘族的王!”
厉龙有些摸不着头脑,“梦族?难怪我每次一看见她,就觉得是梦到了飘雪。”
青泠迷茫地望向蒙梦消失的方向,“梦族?也算对吧,貘族是昆仑那边西民的图腾之神。貘能食梦,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把梦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就是貘族。人类传说中有个西王母是昆仑的神祉,那个射日的后羿便去向西王母求过仙药,但人类哪里知道,西王母并非一个人,而是一族,西貘族。西貘族一向是以女性为尊,他们的王自称西王貘,西是貘族所在的方位,王则是貘族历任的女王,而每一任王貘都必须到人间历练之后才能进入昆仑山东面为王。看来,我们是遇到下一代的王貘了。”[注2]
厉龙大感有趣,“那只鸟呢?果然是只火属性的鸟,好险好险,多亏没和她上床,火克金,啧啧啧,差点变烤龙。”
[注1]:
《山海经?西山经》曰:“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
《海内北经》曰:“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
《大荒西经》云:“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西有王母之山……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鸟。”
[注2]:
西王母是西貘族一说,并没有在《山海经》中提及,小青是在“巴蜀道教碑文集成”中看到的,有考古学家在考证西王母与西部初民的图腾崇拜时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不过,没有任何一位学者提到过西王母一族擅长梦的力量。那不过是小青看到貘时的联想罢了,貘能食梦应该是琉球的传说。
不过,小青相信梦想是人类最大的力量,“如果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呵呵,搞笑一下……不可否认,那是我见过的最成功的广告之一。)
参考文献之一:
今人丁山先生亦认为西王母之名最早见于《山海经》而非《尔雅》,其“西”表示方位,“王”有“神”义,“母”是“貘”之音假,貘即豹的别名。所谓西王母,犹言西方神貘,从《山海经》关于西王母的居处、形状和服饰等的记载来考察,当为西方貘族所奉祀的图腾神像。《山海经?西山经》说“玉山是西王母所居”,谓貘族所建立的图腾神祠在玉山之上;《大荒西经》说“有人”,谓图腾神像与人相似;《西山经》说“豹尾虎齿而善啸”,谓图腾神像虽然具有人形,却还存有其本来面目和特征。至于《西山经》、《大荒西经》俱云“戴胜”,这是附加在图腾神像上的服饰,以显示其威严。此类似人非人、半人半兽的人物,在原始氏族社会时代奉以为宗神,是人类文化发展过程中必经的阶段。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一豹图腾的本意渐次消亡。一方面由于名词的误解(“母”字的女性化)与无意的附会,使之在民间传说中演变为黄帝的后妃“貘母”;一方面还保存其本来面目而演变为西方的山神。同时与燕齐方士服药求仙的方术结合,转化为汉代长生不死的女仙(《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龙门联合书局,1961)。
第十六章 鲲鹏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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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鹤的效率相当高,两日之后,所有的人已齐集在主控大厅里,等待着鲲鹏振翅的时刻。
鲲鹏是一种比星梭略大的星际航舰。庄家的所有航舰本来都以梭为名,最小型的是在星球内航行出不了大气层的云梭,稍大的具有星系间飞行能力的是星梭。云梭和星梭都不是太大,从只坐一人的微型舰到最多乘坐几千人的运输舰都有。而如果是大规模的星际移民,则会用到银梭,比如这第一批的北冥移民便乘坐了两艘银梭。最大的是刚研制出来的浩梭,这是师鹤上任后的一大贡献,估计如果用到浩梭的话,不到三艘便可以把整个庄氏家族迁徙完毕。
庄家是最恨战争的家族,所以基本上没有以攻击为目的的战舰。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所以庄家向来都会跟踪联邦最新的武器,研制以防卫为主的战船。鲲鹏便是为了对抗联邦最新的引力网而研制出来的。
引力网被披露后,曾经引起各大家族相当程度的恐慌,那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引力能交织而成的引力场,通常由两到三架战舰布网,凡是陷入引力网的敌舰,几乎无一例外地会被沾滞,甚至被引力能撕裂,当场爆炸。
鲲鹏很有意思,正常状态下的鲲鹏是鱼形,真的如鲲一般。演习时能看到,当引力能比较均匀地交织时,鲲鹏可以象鱼一样地在引力网中游来游去,滑不留手,游刃有余。而一旦对方变招,加大某一股引力能,如人们想抓住鱼时会用力按压,这时鲲鹏会生出侧翼,就像鲲之化鹏,只要轻轻一拨,如四两拨千斤一样在乱流中一振,转眼间便会借力使力地飞到远处,逃离引力网。
鲲鹏一出,整个联邦都为之震惊,庄家一共研制了四架,除了一架送给华族的轮值主席轩辕家族给整个华族共享之外,其余的三架全被师鹤带到了南冥。
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鲲鹏出来了。既然鲲鹏是用来逃离引力网,它上面的逃生仓其实可以容纳近百人之多,当然,此时里面却只有一名空航师。
诗楠的心都揪了起来,那可是四个巨大的黑洞啊,虽说从前日起,师鹤就命人尽可能地投入无人星空显像艇,却无一例外地不能深入黑洞吸积盘的深处。此时看那艘鲲鹏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和洒脱冲了上去,诗楠心中隐隐地伤痛。
鲲鹏一出,果然与前次的星梭大不相同。诗楠知道,驾着这一艘鲲鹏的是御风有史以来最有天份的一名空航师,叫雁飞,列雁飞。才不到一百的年纪,人如其名,在鲲鹏演习时甚至连号称“北冥晨星”的师鹤都败到他的手下。轩文岸对他赞不绝口,口气酸酸地说:“凭什么你们庄家有了庄师鹤,还能有列雁飞?老天爷太不公平,星航史总共还不到一千年,怎么能把千年不遇的星航天才全放到了庄家?”
那千年不遇的星航天才正带着鲲鹏如游鱼一般在黑洞交织的力场里前进。根据星空显像的结果,师鹤他们选择了相距较远的两个黑洞之间来探路,前面大约四分之一的路已经被无人星空显像艇标出来了,但越往里进,引力的交错就越厉害,遥控的控制电波也被扭曲得越严重,所以无人星空显像艇最终都到不了更深处。
鲲鹏是没有遥控无人艇的,它的设计里包括高度灵敏的生化压力感受器,遍布外层。星航室内的虚拟仓会把外层受到的压力和吸力转化为人体皮肤的触感,据师鹤描述,驾驶鲲鹏就像在大江怒流中游泳,击浪而进,真的有如鲲游于大海一般。而一旦化鹏借引力流向前飞驰时,又让人想起鹏的“绝云气,负青天”,这哪里是一个对抗武器的研究成果,根本就是庄家男儿数千年搏击长空的梦想!
眼前的鲲鹏正保持着鱼形,在两个巨大的黑洞之间自如前行,如遨游于大洋,几乎能让人想像出被它破开的一个又一个巨浪,而它昂然裂波而去。渐渐地,那鲲的身形也开始变得迷蒙,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星路,是标记引力场用的显像浮标。用它的光线扭曲度和南冥恒星的对比,差多离南冥只有不到一半的距离了,到目前为止,看上去一切都还很顺利。
异变突生,一股突如其来的吸力把鲲鹏吸得掉了个个,所有的人都惊恐地屏住了呼吸。不愧是列雁飞,在众人紧张的眼神中,那鲲鹏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边的侧翼弹出,一拨,堪堪地回到航道中间,众人这才呼出口气来。雁飞的御空能力真是已臻化境,人舰合一。天地间就像没有黑洞,也没有雁飞,只有一条鲲,时而游于海,或者是一只鹏,时而翔于空。
诗楠极为佩服,如果换了自己,一定得先判断吸力从哪里来,再想一想应该用哪一边的侧翼,没准还得让智脑再算一下角度,估计等结果出来时,自己已经能看到黑洞视界里是什么样子了。雁飞啊雁飞,真是好样的。
正感叹间,鲲鹏却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自爆了,全息影像里清晰的震荡波,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那个正在震荡中逐渐平复下来的漩涡。两个黑洞的引力场交错,居然拉出了一个比鲲鹏大上千倍的巨大引力漩涡!
三维回放中,雁飞的鹏再化为鲲,本来已经快要从漩涡侧面钻出,哪知在漩涡尽头还有一道游移不定的强引力流,狠狠地把他撞了回去。雁飞真是空航天才,生死存亡之际竟两翼齐出,几下拨动之后生生地顿在当场。无数显像浮标从鲲鹏口中吐出,前面的暗流被清晰地标了出来,但他自己却因此错过了最佳的回退时机,被漩涡的强大吸力和暗流冲撞的巨大力道抓牢,很快就被撕裂爆开。
诗楠的泪水如开了闸的水一般涌了下出来。雁飞如果把放出浮标的时间节约下来,本来是可以回到漩涡之中的,以他的能力,再从漩涡中穿回御风舰队并不是难事。只不过,雁飞已经是天纵奇才的空航高手,如果放弃这个机会,连他自己都几乎再没有可能标出暗流,而下一位空航师遇到此暗流时只怕不但不能标出星路,就连全身而退都不可求。
于是,那个风华正茂的男孩子,想都没想地,就这样在星空中用生命标出了通往南冥的方向。
诗楠深深地呼吸几下,走到一旁打开了另一个全息,里面是一对青年男女,眼里尽是担忧和牵挂,忐忑不安。看到满面泪痕的诗楠,那女子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拥着她的男子却骄傲地挺了挺胸,站得笔直,挺拔的身影里全是毅然。
诗楠的声音自豪而感伤,“列诚,你有一个好孩子,是列家的好男儿。”
男子不说话,眼里的痛苦被他生生压回心底。他微微点头,全息通讯慢慢淡去。
师鹤镇定的声音从南冥那边传了过来,“计划临时改变,我第二个上。”厅内所有的人都齐齐一愣。师鹤的确是御风排名第二的空航师,虽然有近百年不曾好好地真正飞过,但如晨星般的第六感却从未消失,若不是遇到个天纵奇才的列雁飞,师鹤只怕还要继续稳坐御风的第一高手。
不止北冥这边,师鹤的身后也站出若干身影,一个相当朴实的青年向前一步说:“不行,师鹤,说好了的,我第二个上。”
师鹤紧皱眉头,“衡远,要是遇到刚才雁飞那种情况,你来得及返航吗?就算你和雁飞一样放弃返航,你来得及像他一样投放浮标吗?”
“我……”,那个名叫衡远的青年想了想,很坦白地说,“我不能。”
“所以下一段星路,你不能去。”
“但是雁飞已经探出一大半的路了,让我去,可以把这路再往前延长三分之一。而且,师鹤,你虽然比我强,但刚才那种情况,就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来做祭奠,雁飞都不能全身而退,你也不能。”那朴实青年很坚定地说。
师鹤突然岔开话题,“好吧,我问你,当你看到山时你看到了什么?当你看到水时你又看到了什么?”
那青年有些发愣,不知道师鹤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之后回答:“在空航之中,要对各种星空假像怀有戒心,就像前些天看到的雾影迷蒙,我们都当成尘星雾,其实却是黑洞。所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师鹤微笑,“不对,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之所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那是因为你的心太乱,看不到事物的本相。其实看万物不要用眼睛,而要用心。用眼看是尘星雾,用心看本来就是黑洞。所以,衡远,你不能去,应该我去,我活下来的可能性比你要大。”
那朴实青年语塞,师鹤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总让人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不行,我反对。”
师鹤一愣,说话的人居然是轩文岸。
诗楠也吃了一惊,庄家的事,轩文岸插什么嘴?
“你们庄家有没有规矩?哪有遇到危险后舰队领袖自己上的道理?两军对敌,就算主帅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只能运筹帷幄,不能上阵杀敌。帅不涉险地,兵不筹帷幄,不然军队肯定大乱,那还打什么仗?”
“再说了,什么见山见水的,全是玄学用来蒙人的,你们面前没山也没水,就是引力乱流,对谁都一样!当需要用生命铺路的时候,技巧早就成为末流。”
那朴实的青年恍然大悟,一个劲儿地点头,师鹤的眉头越皱越紧,沉吟半天之后才回答。
“现在不是两军对垒,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往前走一步便是南冥。能跨过这一步,有没有舰长都没关系,跨不过这一步,有舰长也没有用。何况,”师鹤的神情坚定,“比我当舰长当得好的人有的是,而比我更好的空航师已经没有了。是的,当需要生命和鲜血的时候,技巧再好也是末流,但这末流却可以把牺牲生命的时间尽可能地往后推。雁飞比我强,所以他可以标出近三分之二的星路,而我比衡远强,如果衡远上,也许坚持不到南冥,但没准我就可以越过最后的一段。如果衡远上去可以到达南冥,我去也可以,如果衡远上去不能到达南冥,我也仍然有可能可以。”
“……”,轩文岸哑口无言,只得求救地望向诗楠和庄正道。他们的母亲如月已经在默默垂泪,庄正道也是一脸的黯然,只有诗楠,刚才的泪痕还在脸上,眼睛里却闪着清亮的光芒,看不出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师鹤,如果你去,成功的机会有多大?不管你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上,如果你们三艘鲲鹏最后都失陷在里面了,你想过没有,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不要返航?由谁指挥返航?”庄正道终于开口了,他的话让轩文岸一阵狂喜。
诗楠心中一阵黯然,父亲老了,那曾经在自己心中无比残酷,甚至曾用心狠手辣来形容的庄氏族长已经老到了被儿女之情蒙住眼睛。或者,父亲本来就一直爱着大哥和自己,只是自己从来都不曾察觉?只是,除非全族都打算待在蝶梦星系等死,否则迟早都得把这条星路给探出来。那么,既然还有两艘鲲鹏在,为什么不探?不探下去又如何对得起用鲜血绘出星路来的列雁飞?
师鹤并不回答父亲,他单腿跪下,“族长,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了,御风现任舰长庄师鹤请求辞职,并请调任探路。”
他两眼定定地看着诗楠,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诗楠,他知道小妹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诗楠低下头苦笑,大哥啊大哥,你是要把诗楠推到不孝不悌的绝境中去啊!
师鹤的眼中满是期待和信任地看着自己,可是,那是大哥啊,从人世间回来时大哥就已经出发,百多年了,和大哥在一起的时间便只有回到蝶梦星系后和去人世间前那短短的数天光阴。大哥啊,我不要做杀你的刽子手,但是,庄氏一族人的命运在我的手中,我能如何是好?难道我的大哥是人,别人家的大哥就不是人吗?大哥不去,别人就得去!
诗楠点点头,“好,庄师鹤。我同意你去,让你的副舰长临时代理舰长。”
师鹤一跃而起,却并没有急着登舰,他走到庄正道和如月身前跪下,“父亲、母亲,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叩了三个头之后,他连看都没看别的人,转身走了出去。全息影讯又变为浩瀚星空。
轩文岸冷冷的身影挡住了诗楠望向星空的视线,刻薄地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三百年没能把自己嫁出去的老女人,心狠手辣。”
诗楠的脸瞬时变得苍白,一语不发,身子却挺得笔直。
“就算你回不到人世间去和你那个心上人见面,你也不至于见人就想把他往死里推吧?那是你的大哥!”
厅里的全息影像里师鹤已驾着鲲鹏飞了出去,诗楠面无表情地回答轩文岸:“轩辕文岸,这是我们庄家自己的事情,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就把你永远驱逐出庄家的蝶梦星系。”
轩文岸愤怒至极,反而狂笑起来,“好,你既然能狠得下心来,就在这里看着你大哥去送死吧!” 说完扬长而去。
等轩文岸的脚步声消失,诗楠才略略抬起头来,庄正道和如月都刻意不看她,只是默默地盯着三维星空中的那一艘鲲鹏。等自己的亲人坐在里面了,才发现原来那巨大的鲲鹏其实也就是小得如同狂风大浪中的一叶扁舟,难怪列雁飞的父母宁可在看不到全息的地方忐忑不安的等待,也不要看着自己的儿子,那还没有来得及历练人生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踏入死亡。
诗楠的手越攥越紧,指甲深深地扣入掌心。母亲已经快站不住了,父亲把她扶到一旁坐下。父母的岁数都大了,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但是,不能对自己的亲人残忍,就可以对别人的亲人残忍吗?
他们一眼也不看向诗楠,事实上,师鹤作为庄家上一任的族长,后来更成为御风最天才的舰长,在庄氏全族的心中不可谓不重。此时,整个主控大厅里的人们,都在刻意回避诗楠的眼光。
三维全息中,那只鲲鹏很顺利地到了漩涡处,因为雁飞已经在漂移不定的引力暗流上放上了磁性显像浮标,师鹤无惊无险地通过了那道暗流,继续向里面深入。
暗流越来越多,鲲鹏的身形也更加模糊。突然,众人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面前的全息中,师鹤的鲲已化成了鹏,开始振翅飞翔,已经严重偏离了两个黑洞的中间线。
但与被引力能吸走并不相同的是,师鹤似乎并没有与引力相抗,正相反,他还在与引力相同的方向加速。突然鹏翼一翻,就像跳入了江里的另一道暗流一般,水流冲着鲲鹏向前面继续奔驰而去。
“让他们打开显像跟踪。”
“是。”
一个小型的星空在旁边出现,那是南冥及其三个黑洞的模型。在其中的两个黑洞之间,正有一条蜿蜒的星路在一点点地浮现出来。
星路如犬牙差互,之字形地向前延伸,慢慢地众人已经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引力乱流其实也有规律可寻,两个黑洞的引力相当,却并不是一直均衡,一股引力拉过去之后,必然会再有另一股送回来,而两道引力流的边界上,便是相对平稳的洄流,就像江中击浪,在两道相反方向的水流之间会有极窄的水道在平缓地流动,正好调换方向。刚才雁飞用的办法是用鲲鹏的动力巧妙地快速横穿,而师鹤的办法显然更为老练,先借一段引力流随流而动,到了洄流处再掉转方向,借助下一道引力流再向前去。
看着看着,诗楠心中有了一种错觉,那根本就不是黑洞和鲲鹏,那真的是一只鹤,在漫天乱流中飞舞,高昂,自然,无欲无求处正合了天意。
“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大哥这“养生主”,真的是已经到了反璞归真的地步,所谓游刃有余也。
那只飞鹤时而前翔,时而回旋,甚至以退为进。星路从他身后延伸出来,光线折射度的比较结果已经相当接近,所有人的心都被揪紧,快了,快了,就快要到最后的那一步跨越。
突如其来的,那鹤收翅止步,在乱流中静止下来,几声惊呼在厅里响起,包括轩文岸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又回来了。
这个时候停下,是为了什么?
显像模型中,星路在那静止不动的鹤身后飞舞,磁力浮标会牢牢地锁住引力流边缘,随着多方引力的抗衡而流动,却永远不会偏离最安全的航道。但师鹤却静止在那里,飞舞的星路说明引力流还在不停地涌动,为什么师鹤却不象先前那样随波逐流,以动制动?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鲲鹏携带不了多少能源,师鹤还能在乱流中静止多久?
如月已经把头埋到庄正道的怀中,庄正道却面无表情地望着那艘鲲鹏。
诗楠不动声色地立着,从师鹤的鲲鹏离开时开始,她就再没有动过一下。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中,鲲鹏终于动了,如箭般扎入一道极其湍急的引力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逝去,直奔其中一个黑洞。
如月惊呼出声,连庄正道都满脸怆然。诗楠痛苦地闭上眼睛,终于,自己终于还是把大哥给害死了,泪水哗哗流下,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师鹤的鲲鹏已经变成了极小的一个点,御风的全息摄像已经快要捕捉不到他,但星路显像中却清晰地勾勒出一条弧形的线。
诗楠心中一动,“快算黑洞的引力场模型,把南冥的引力也模拟出来叠加进去作回归。”
当引力场模型出现在星路显像中时,众人发现师鹤划出来的星路竟然是圆上的一段弧,看来应该是四个豪斯黑洞的引力流被南冥星系本身的引力牵引的结果。因为是一个闭合圆,圆上的引力流极强,强到了如果鲲鹏直接穿越便会被瞬间撕裂的地步,只能随波逐流,决不能有丝毫的横向受力。原来这便是师鹤停住的原因!难怪他会被联邦誉为“晨星”,他真的有如同神助一般的直觉。而更为神奇的是,那个圆,正好以弧形与黑洞的吸积盘面,相切!
诗楠终于松了一口气,眼见着师鹤的鲲鹏堪堪划过一个黑洞,再沿着圆弧向另一个黑洞冲去,消失在全息影像里南冥星系的背后。
“计算最佳切出点。”
片刻之后,有人答道:“最佳切出点是进入点。绕行时鲲鹏会因受到南冥的引力而被加速,绕行一周后的速度正好切出。太早了没有足够的动能,太晚了会进入黑洞视界。”
“能把结果送给师鹤吗?”一直没有出声的如月急急地问。
“现在肯定不行,被南冥挡住了,不过,转回来之后也许能行……”那人有些犹豫。
“不能送。”诗楠断然否定,“就算能把消息发过去也不能发。师鹤最后能进入环流是他终于克服了心障,消息发过去之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会严重干扰他的直觉。”
众人沉默下来,诗楠说得对,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到师鹤,能帮得到他的,只有他自己。
“真是难为你,这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冷血。”轩文岸低低自语,在寂静的大厅里却清晰可辨。
诗楠漠然,望着全息影像,等待师鹤的出现。
像是等待了几万年,就在众人几乎都开始绝望地想师鹤是不是被南冥后面黑洞吞没的时候,师鹤的鲲鹏终于从极远处出现,以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速度一掠而过,看不清楚他是被吸入了黑洞,还是最终冲进了南冥。
星路显像模型上,一道灿若霓虹的光带,直插南冥第四颗蓝色的行星。
第十七章 沸泉冰玉
◇◆◇◆◇◆◇◆
于渊皱着眉头在寒潭边慢慢踱步,腰间突兀地挂着个只有一支箭的箭囊。他身后有好几个大木箱子,刑天凌天梵天都在,李冲也闷闷不乐地待在一边。那几个村民正跪对着潭水大哭,恨不能投水自杀。
眼前这潭温度几达沸点的温泉以前居然叫做“寒潭”?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的,一眼能形成瀑布那么大流量的寒泉,竟然能在那些村民离去之后温度骤然升高了这么多,按自己的理解,除非是地壳发生变动,熔岩涌了出来!但这四周根本没有火山,就连地震的遗迹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巨大的地壳变动?
从眼下的情形看,只怕这沸泉便是关键。按村民所说,尹氏祭天是送到寒瀑前,自然应该落入寒潭,而那女子在祭天之后奇怪地长大,还同时拥有了水和火的力量……
水和火?于渊心中一动,水和火加在一起不就是沸泉吗?那个女子是从这沸泉里得到了什么吗?
“刑天,想个办法到潭里看看。”
刑天点头,和凌天商量了一下,把极为不情愿的破阵子拎了出来。破阵子苦着脸,从怀中摸出一只大不盈尺的青铜面具,这面具是一古怪人像,方方正正的脸,长刀一般的眉,三角眼,长方耳,鹰钩鼻的鼻梁直达额中两眉正中。阔口,闭唇,口缝间朱砂如鲜血一般红艳。而眉心上方竟有一个方形的洞,就如这人长了三只眼睛,而第三只是向上长在了额顶上![注1]
破阵子嘟嘟囔囔,“季子刚赐给我的,还没捂热呢,你们真不够意思!”
于渊一言不发,眼光扫了过去,如若实质,把个破阵子吓得噤若寒蝉。他乖乖地把那青铜面具放到潭边地上,接着再从腰上解下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古剑,并不抽出剑,直接围着地上的青铜面具勾画起来。
这一画就画了整整一个时辰。破阵子开始画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哪知一画起来就如着了魔一般,想停都停不下来,到最后阵法凸现在潭边时,他已是大汗淋漓,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从未见过梵天如此,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凌天拿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瓶,赶紧倒出几颗丹药给他。破阵子服了药,又再闭目养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气来,望着刑天苦笑,“这他妈的面具好邪气,估计不是僵尸了,得是旱魃。完了,我这面具是保不住了,旱魃哪里还有被我操纵的道理,只能捏着面具和他讲条件,多半条件之一就是必须得把这面具给他。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还有,我说大哥,你和凌天都得上,我一个人搞不定。”
刑天向来惜字如金,二话不说地和凌天走到他跟前。破阵子再闭目养了一会,突然怒目圆睁,青铜剑凌空挥过,那铜绿斑驳的连鞘剑居然其锋利无比,把凌天和刑天两人的手腕各拉开一道口子,鲜血急喷而出,刑天一声不吭,凌天却恨恨道,“梵天你个小兔崽子,下回你要是再这样不先打个招呼,小兔崽子你就没命了。”
破阵子嘿嘿笑,青铜剑一挥,鲜血全都灌入刚才青铜剑所画的阵图之中。古怪的是,那些血流进去居然一点都显不出来,众人这才惊觉破阵子画的这个阵图根本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听他所说,这恐怕是一个召唤阵,那么多鲜血洒进去都看不出来,这径长数尺的阵图,其召唤范围多半是早已出了蜀地。
破阵子盘腿坐在阵前,右手食指在青铜剑上一擦,直接便点上那面具的印堂正中,眼神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这个阵以面具为媒,鲜血为引,神识为拘,召唤蜀地及其西北沙漠中最强大的僵尸。
除了天帝女魃之外,世间的旱魃都是由僵尸修成,越是高深的僵尸就越接近于旱魃的级数,而真正的旱魃必然是所至之处滴水不存。只是,破阵子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虽然能认出于渊所赐的青铜面具与僵尸相关,却没想到那居然直接便是魃的面具,难怪阵图一画下去便收不住手,魃的召唤范围当然比僵尸要大多。这才必须要凌天刑天相助,否则他就是血尽而亡,这阵都启动不起来。
流进去的血终于开始有了效果,青铜面具上的朱砂渐渐晕开,放出血光。那么多的血注入阵中,刑天仍是满面漠然,就像流的不是他的血。而凌天则咬牙苦忍,他的修为远比刑天要弱,能支撑的程度自然有限,时间一长已有些支持不住。眼见着他站立不稳,血流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一只手伸来把他拎了出去,于渊拿起破阵子的青铜剑在自己手腕上一划,血如泉涌般直冲入阵内,面具上的血光大涨。
豆大的汗珠从破阵子头上滚了下来,他突然开始低低地念诵,随着那曲舌拗口的声调,面具往上一窜,挣开破阵子点在其上的食指,就像戴在人面上一般升了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形逐渐在阵中显现,接着,那身形一步跨出血阵,血光尽灭。
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身穿赤色长袍的男子,头戴高冠。他伸手把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目光冷冷扫过在场诸人,看得各人心底生寒,就像是天威难犯一般。奇怪的是,这人似乎更像个人间帝王,哪里有魃的样子?反倒是和成都蜀廷里坐着的那个蜀王有几分相似。如果于渊他们当时在岷江上游的那个镇龙台前多等两个时辰,此刻便能认出此人,正是当时与望帝杜宇齐至的那个赤袍男子。
刑天简直就是个铁打的汉子,竟然还能先去帮那颤抖着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凌天。于渊给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止血,紧皱眉头,上下打量着这被阵法召唤出来的赤袍男子,据古书记载,神话中的魃除了天帝的女儿魃女着青衣之外,应该都是袒身秃头,眼长在头顶,形象丑陋至极。而且不论是哪一种魃,所到之处均是无雨无水,焦土千里。但面前的这个男子除了其长袍与传说中魃的名字“赤魃”有一点颜色上的关系之外,怎么也不像是天下所有水和雨的克星。于渊向旁边的破阵子看去,梵天这糊涂东西,莫非把什么关键的地方搞错了?
破阵子也有些迷糊,自己画的是《握奇经》中记载的召魃古阵。传说中,蚩尤兵犯中原,与黄帝大战。黄帝命应龙蓄水攻打冀州,蚩尤便请来风伯和雨师,狂风暴雨骤起,与应龙相抗,僵持不下,百姓苦不堪言。黄帝心存怜悯,命大臣风后以此阵召唤旱魃。那风后功力何其沉厚,以此古阵竟能将天女魃从天上请下,魃女所到之处,风住雨止,而应龙乘胜追击,终于杀了蚩尤。[注2]
既然《握奇经》是风后所著,这召魃之阵怎么也不该会错,只是,此人实在是不像旱魃,破阵子使劲地挠着头,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人环视一周,最后盯着破阵子,哼了一声,“竖子敢尔!”
那眼光比于渊的可厉害多了,破阵子在他的威势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我让他做的。”于渊冷冷答道。
“哼,胆子不小。说吧,想让寡人做什么?”
听到这话,破阵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阵法没出问题,毕竟是以鲜血为引,以神识相拘,轻易不会反噬。
“我们想请先生把这潭水排干。”既然那人松了口,于渊也开始变得略为客气。
那人看了看身后的沸泉,又再把众人一一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凌天,看得这些人个个如芒刺在背。
接着,他仰天哈哈大笑,“寡人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小子,”他指了指凌天,“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凌天一愣,这话可是问得没头没脑的,我身上带的东西多了,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
于渊却突然灵机一动,如果此人真是旱魃的话,魃乃是雨和水的克星,很有可能与沙漠有一定关系,而沙漠是火和土合一的属性。如果说凌天身上有火和土合一的东西,那就是灌入火珠的遗天玉。
“凌天,把遗天玉给先生看看。”
“是,季子。”凌天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的暖玉恭恭敬敬地递给那自称寡人的男子。那男子细细端详,只见这玉比一般的玉佩都小,上面还有一点流动的朱砂般的光芒。
“此物来历如何?”
“昔日大神女娲遍寻天下五色之石,炼石补天,那补天的地方就被后人称作五色原。后世传说,女娲当年采来的石头没有全用,尚余了一块留在五色原了。此石虽然无缘补天,但也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土性神石,于渊不才,名之为遗天玉。”
那人微微点头,面上的神情开始和缓了一些,“嗯,此玉寡人见过,岷江最近的那次大水,是你们用此石代替金乌镇江吧,倒也算难为了你们。不过金乌既失,为何不将此石留于江边永镇岷江?”
于渊犹豫不答,总不能告诉他说自己舍不得吧,他根本不用想,直接答道:“于渊本想如此,但此潭据说有水神肆虐,于渊怕水神祸害无辜,不得已又将此石带来,好在此时并非汛时。先生教训的是,于渊定会将此石送回岷江。”于渊顿了一下,“或者,请先生收下遗天玉,先生此言,正说明先生比于渊更配得此石,遗天玉在先生手中,才算是明珠不曾暗投。”
那自称寡人者眼神犀利地盯着于渊,似乎想分辨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于渊则面不改色,一副坦然的爱国爱民形像。
良久,那人叹了一声,“罢了,寡人便看在你替寡人压制岷江的份上,帮你一回。此玉寡人也不要你的,此间事罢,寡人自会将它送到原先的镇龙台上,锁住岷江,再不能让它泛滥。”
说罢,那人两手合掌,把遗天玉夹在手心里,似乎想把它压成齑粉一般,等手掌再分开时,遗天玉居然已不见其踪。
那人走到潭边,仔细打量着面前这眼巨大的沸泉。一道瀑布从极高处落下,就算是温泉也该变得透凉,哪知道连溅起的水雾居然都还滚烫。他想了想,右手一挥,遗天玉便飞了起来,狠狠地向潭水流出处击去,几下起落,居然把原先的小溪开成了一道既深且宽的小河,潭水飞快地向山下涌去,潭面迅速下降。
同一时刻,蜀都正在和厉龙谈论西王貘的青泠突然一震,“不好。有人在动寒潭!”厉龙吃惊地望向青泠,二话没说,当先而动,眨眼之间,院内已空无一人。
寒潭。
潭水眼见着都降了一丈多了,居然还不见底。那男子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戒意,于渊则心中忐忑。他既希望能马上看到潭底,又希望不要,毕竟尹喜不会把像《道德经》补遗篇这样重要的天书放入谁都能见到底的水塘之中,而面前的这眼潭还真不知道水深几许。
那人眼中的凛然之色越来越重,他不断地以遗天玉开出新的泄水口,但潭面已经下降了两丈有余,潭水却仍然深不可测。
最后,那人长叹一声,遗天玉飞回手中。他对着于渊点点头,“只怕你是对的,这水深不可测,生出水神来也不为怪。好罢,就让寡人来试试那些多年不曾练过的旧玩意。”
话音一落,他仰面朝天长啸一声,惊得鸟兽四散飞窜。随着那声长啸,潭面上突如其来地起了一阵狂风,不住旋转,越来越快,最后似乎形成了一股强劲的龙卷风,这风的范围也就是潭面大小,却高不见顶,仿佛直插云端。
众人都只觉得如身入火炉之中,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连皮肤都在寸寸龟裂。沸泉之水被那旋风吸了上去,直入云端,却不见有半滴水落下。瀑布还在往下流,却怎么也赶不上那人似长鲸吸水一般的龙卷风,潭里水面迅速下降,堪堪跌落了近十丈。令人惊奇的是,水面到了十丈处便再不下降,下面不是水,也不是泥土或是岩石,竟然是与潭面同宽的一整块巨大的寒冰。
众人面面相觑,上面是沸泉,下面是寒冰,中间竟然没有一点过渡?那些村人早在遗天玉豁开小溪时便以头抢地,痛不欲生,此时更是愤懑不平。那村长痛哭流涕地捶胸顿足,自怨自艾为何要把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带到水神这里,多亏被几个后生拉住,不然他已经跳入潭里自杀以谢水神。
不等于渊示意,刑天便向下一跳,隐约中黑色的翅膀一振,轻飘飘地落到寒冰之上。他凝神下望,却发现这冰极为透明清晰,而且其深不知几何,如梦境一般悠远,就算极目望入依然晶莹一片,看不到底。突然,刑天的目光被一点乳白色的东西吸引过去,他心中一动,赶紧上来禀报于渊。
于渊大喜,恭恭敬敬地对那人道:“多谢先生神力,不知道先生可否用遗天玉将此冰破开?”
那赤袍男子断然拒绝,“此潭太出乎寡人意料,只怕不是你们所能对付,除非能把水和火的力量都悟到极致,否则很难做到沸泉与寒冰的泾渭分明。何况,你们也看到了,下面深不见底,只怕遗天玉一击下去,这座无名大山便会地动山摇。”
赤袍男子既然这么说,于渊也没有办法。他在岸边踱来踱去,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几个大木箱子上。
[注1]:小青YY了一下三星堆的青铜面具……当然,考古学家认为那个额上的开口不是第三只眼,而是古人认为灵魂会从眉心之上逸出,也会从那里回来,所以开的进出之门。在《上善》中,小青以此眼来代表注2中会提到的“目在顶上”。其实,古蜀的非信史有非常多有趣的素材,只要没事,一杯花茶在手,小青就能做出无数梦来。试举一例:李冰治水建都江堰大家都知道,恐怕知道都江堰有二王庙的也不少,那么二王除了李冰还有谁?还有他的儿子二郎。好了,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二王庙在灌口,灌口的二郎是谁?不要告诉我他姓杨……再者,三星堆里为什么面具上多一只眼?为什么就不能是对二郎神的崇拜?汗……
[注2]:《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 :“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小青也不记得是何时看到那“袒身,眼长于顶”的旱魃描写,也许是江南的传说,但具体的出处小青没有看到,有人说是出自《诗经》。后来好不容易搜到了,是在《神异经》:“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
现在有了网络真是很方便,在一个名叫汉唐精神的博客上有如下记载,大家看看玩吧:
《诗经?云汉》有句“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朱注云:“魃,旱神”。
宋人朱YU《萍州可谈》说:“女魃窃其家物以出,男魃窃外物以归。”好笑。
《子不语》卷一《旱魃》里描写为:“猱形披发,一足行”。与夔近。不过袁枚《续子不语》又说:“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近世所云旱魃,则皆僵尸,掘而焚之,亦往往致雨。”
第十八章 鳖灵治水
“有了,凌天、刑天,用火油。”
两人如梦初醒,从大木箱里拿出数个极大的铜罐,铜罐密封得不太好,虽然被小心翼翼地以多层棉布包裹起来,然后能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两人极为小心地揭去封口,从潭岸上把火油倒了下去,那火油很粘,黑漆漆的,带着点蓝光,还带着如臭鸡蛋般的恶臭。倒在晶莹的冰面上,黑与白、美与丑,对比得让人触目惊心。
“够了,留两罐。”于渊喝道。
随着火把被扔入火油,冰面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热浪轰地直扑上来,立在潭边的人几乎站立不住。黑烟滚滚,闻之欲呕。
一个身影号哭着向火油中扑了下去,小村的后生们在他身后跪了一地。村人向来把寒潭视为水神,不但是龙王居处,也是村里得高望众之人死后升天的捷径,如今看这些人把寒潭竟然折腾成了这样,那村长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愧疚,终于跳了下去。
于渊摇摇头,到战国都那么久了,他还是不习惯这些人的愚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于渊面上露出一丝狰狞,“把剩下的两罐火油给我推下去,不要开封口。还有,每个人都往后退一丈。”
凌天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然依于渊所说的做了。片刻之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烟雾弥漫,地动山摇,众人站立不住,纷纷摔到地上。只有那自称寡人的男子,眼里闪着精光,屹立不动。
等到烟消云散后众人到潭边一看,冰面上已是一片狼藉,再看不出原先晶莹的冰雪天地。更为奇怪的是,熊熊大火燃了那么长的时间,居然没看见冰化成水,也许,是化成的水又被蒸干了?但让于渊眼前一亮的是,冰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一肩多宽,竟然直通向刑天所指出的乳白色所在的那个方向。
于渊那三名大将两两对视,一起跃落冰面。凌天先顺着裂缝滑了下去。刑天则跟破阵子低声说了几句,破阵子点点头,数十根圆木凭空而现,分隔几尺,一一插入裂缝,接着,刑天也追着凌天去了。
那玄袍男子冷笑,这些人多半不是为了什么水神而来,只怕是为了潭里的那点东西,还无所不用其极。自己已经明示他们这潭不简单,而且肯定有水神,这些贪婪的东西居然还能如此造次?那看似寒冰的东西哪里是冰,根本就是万年不化的冰玉,冰玉这东西,至寒至坚,根本就不可能被一点火油炸开。
果然,异变突起。啪的一声脆响,冰玉拍到一起,裂缝就如从未出现过一般。破阵子塞入冰缝的圆木齐齐断折,如被神兵利器砍过。接着,破阵子像是被人狠狠一棍打到空中,再像风车一般翻滚着摔落,头先着地,咕咚一声便人事不知。
沸泉再现,又是盈盈一潭水,那如鲸吸水的龙卷风还在不停地把潭水往上吸去,但此刻已经对潭水再没有丝毫影响,潭底就像是无穷无尽的大海,永远也不会枯竭。
一玄一白两道身影立在空中,怒形于色。
厉龙手一松,把一只半人多高的黑色大乌鸦扔向破阵子,那乌鸦被冻得僵直,若不是正好扔到破阵子的肚皮上,估计就是这一摔便会粉身碎骨。
厉龙遗憾地摇摇头,“算了,这只鸟运气好,还是整的,也就是个十天半个月的,没准就能化出来了。”他还是总不忘把鸟读成那种最难听的发音。
“这是刑天。凌天呢?”事出不料,于渊却相当镇定。
“嗯,”厉龙故意还想了想,嬉皮笑脸地问道,“那些肉酱你也要啊?要不,让我去找找,看能不能从水里捞点渣子出来还你?”
于渊脸色数变,却仍然强做镇定,“你们是何许人?”
青泠冷冷地回答,“泽平君好差的记性,前日还带着你这两个下属来见过我,怎么,几天时间就认不出来了?”
“你们……”于渊脑子转得极快,“原来你们便是当日尹氏小村中的两名水族。”
青泠不置可否,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于渊腰间箭囊里的那支素矰,连于渊都发现了他目光里的异样。突然,于渊恍然大悟,哈哈一笑,他拍拍那支素矰,“这里面是岷江的那个女神吧?”
青泠听若未闻,望向素矰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就像把冰川和火山放到了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那玄袍男子的目光也落到了素矰上,顿时心中一凛,岷江女神?那么……他沉声问青泠,“是不是你取走了镇压岷江的金乌息壤?你一个区区水神,为何能同时拥有火和土的能力?”
于渊抢在青泠之前回答,“正是他。他为了岷江女神把金乌偷走。若不是我们奋力抢回三只金乌魂,再加上我这个下属在岷江口布下的土木井宿大阵,只怕岷江早就把蜀地尽变为泽国!他当然会有火和土的能力了,因为他吃了一只金乌魂,这才逼得我们不得不以遗天玉加火珠代为镇江。”
青泠和厉龙哑口无言,人类真是能口绽莲花,颠倒黑白!于渊这一番话,虚虚实实,却听上去滴水不漏,不由得那玄袍男子不信。
青泠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把她还给我,否则,哪怕我得水淹九州,都饶不了你!”
于渊心中暗喜,那水神的话正好坐实了自己给他加的罪名,他故做愤慨,径到那玄袍男子身前跪下,他已经猜出了这男子的身份。后世的史学家真是好本事,曲笔造史,却偏不明说,想像的空间虽然不少,但中华万年,估计能猜到开明王朝的鳖灵其实是魃的,估计也没有几人。
当年进入人世间的人都被灌输了轩辕家族已知的所有古代史。其中《蜀王本纪》便提到过,荆地有一个名叫鳖灵的人,死了之后,尸体竟然不见,荆地之人遍寻不到。谁也没想到,鳖灵的尸体竟然能逆江而上,一直漂到郫县,遇上了被岷江洪水所苦正在江边祝祷的望帝杜宇。杜宇见此尸居然能逆江水而上,大吃一惊,马上意识到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治水高人。果然,鳖灵出水便活,与望帝见礼,两人竟一见如故。望帝听鳖灵大谈治水良方,极为在理,于是拜其为相,并将治岷江之事托付给他。而鳖灵果然擅长治水,不但连日大雨停歇,还将玉垒山开出一道山口,让狂涨的岷江水泄入下游。本来望帝之妻是朱利,但却又和鳖灵一起爱上了另一个女子,最后,因鳖灵功高,为蜀之子民造福无量,望帝不但将帝位禅让给了鳖灵,还把那女子也让了出去,一缕精魂,化为杜鹃鸟,生生世世促民耕作。鳖灵继位之后,自号开明帝,建开明王朝,正是当今蜀王的祖先。
一具尸首,能再活过来,能逆水而上,能治世人所治不了的大洪水,那不是僵尸是什么?那之后又是无数年,僵尸能修成魃也不奇怪,何况,只怕他当年就已经是魃的级数,否则,对于僵尸而言,是没有活过来之说的。
难怪他会自称寡人,难怪他那么在乎岷江是否泛滥,难怪他会说“替寡人压制岷江”,难怪蜀开明王朝向来尚赤,毕竟,赤正是魃的颜色,是为“赤魃”。[注]
于渊叩下头去,“大王在上。臣乃泽平君于渊,连年奉吾王之命率人治理岷江,哪知这水神横空出世,非要助岷江女神与臣等相争。还求大王看在蜀地乃至九州百姓的面上,将此水神镇压,让他再不能为非作歹!”
鳖灵也听到了青泠说的话,加上青泠身上相当明显的火和土的属性,那是水神根本不可能通过修炼得到的力量,不由得他不信于渊之言。
遗天玉再一次飞了出来,这一次可就不是玉佩大小了,大如磐石,在空中急急盘旋,代替了刚才的龙卷风,而且越来越大,看上去几乎能遮住半边天一般。
“把金乌魂放回岷江,寡人就饶了你。”
青泠的眼里泛过一丝怒色,这个无耻的人类,他盗了金乌用来对付自己不说,还用素矰害死若水,现在更倒过来诬陷自己?青泠不怒反笑,“可笑!可耻!”
这话落入鳖灵耳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他不再说话,遗天玉径直压了下来,他也一闪身不见踪影。
热浪开始在寒潭四周漫延,此时已不再是皮肤龟裂那么简单,众人只觉得吸进去的不是气,而是火,烧得五脏六腑热辣辣地痛。
厉龙也有些不自在,这热浪蒸得他头痛,郁闷中,他大喝一声,当年把若水封个死死的水球故伎重演,向鳖灵消失的地方冲去。
鳖灵的身形再现,那已经不再是赤袍高冠的王者,站在原地的,是一个祼着上身的青年男子,连胸膛带脸庞全是火红的赤色,那个青铜的面具正戴在面上,额心处的方孔中射出道道神光,就如一目长在额顶一般。
他看也不看那个水球,再长啸一声,声如热浪一般如若实物。水球根本就没能冲到鳖灵身前就化为蒸气消失不见。潭边的火树真正成了火树,树叶早就被热浪蒸得蜷曲起来,长啸声过,树叶全都燃烧起来,满潭火光。
青泠冷漠地看着,似乎毫不在意,只见厉龙从青泠手里接过雪魄,一纵身窜入潭中。
随即,潭水翻滚起来,水面竟然升起浓浓蒸气,托住了半空中的遗天玉。青泠仍然漠然,一动不动,众人却在满头满脸的汗水中依稀看到,泥土山石从被遗天玉开成小河的小溪两岸向河心延伸,小河又变为了湍急的小溪。
鳖灵的攻击对青泠来说简直就不算回事,他居然还在好整以暇地修整自己的溪流!
鳖灵神色凝重,他并不气恼,却颇有些疑惑,金乌魂毕竟是以火生土的,应该还是偏火性为多,但面前这水神的手段,却对土如对水般操控自如,不像是拥有金乌便能做到。
遗天玉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急剧变小,开始迅如流星般在山间飞掠,但却怎么也攻不入沸泉上空青泠所站的位置。
空气中的温度不断升高,那几个村民已经受不住了,一一昏厥倒地,李冲和于渊稍微好上一点,也已经汗如雨下,摇摇欲坠。反倒是那只黑乌得了便宜,冰化成了水,滴滴流下,看来是不用十天半个月了。
青泠叹了口气,沸泉上涌起一个丈许高的浪头,向岸上打去,鳖灵察觉,热浪竟凝集在一起,如巨大的盾牌般挡在岸上诸人身前,却终是抵不住那浪头的汹涌,被潭水直冲而过。眼见着那沸泉的滚水马上就要将众人吞没,异变再生。青泠不单能将土操控自如,他毕竟是水神,那沸水竟然在离众人只有一尺时温度骤降,瞬间化冰,被水火大战蒸得晕头转向的人们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清凉,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冰屋之中,外面的热浪再炽,也侵不入冰屋分毫。
“现在好了,你要打就打个够吧。”
青泠漫不经心地望着冰屋,心里却在想着于渊腰间的那支素矰。外面太热,若水会不会难受?那素矰里会是什么世界,应龙曾说里面是五行幻境,若水又会在哪一个里面?水、火、土,她应该都能对付吧?金呢?木呢?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会不会害怕?想起在漆山时从寒潭玉髓里传来若水那悲伤而恐慌的呼唤,青泠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拧紧,伤痕累累的心头又开始滴起血来。
过了好久,青泠才发现鳖灵居然没有再用遗天玉攻击,漫天的热浪也已经消隐无踪。他皱着眉头看了过去,鳖灵又回到了玄袍高冠的帝王模样,正颇有深意地望着自己。
“金乌魂真的是你偷走的?”
青泠有些诧异,仍冷冷地答道:“我倒宁可是我偷走的。”
“那又是谁?”鳖灵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青泠不答,目光转向冰屋,冰屋瞬间溶化,像瀑布一般流下,于渊等人走了出来。
于渊不笨,从鳖灵的模样就知事已不谐。他长声笑道,“不错,是我。”
“为什么?”
于渊有些犹豫,第一次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是说,还是不说?
若是不说,凌天已死,刑天和破阵子还未醒来,且不说鳖灵如何,那站在空中的水神几乎就和神灵没有区别,自己一人绝对不是对手。那么,若是说呢?于渊禁不住苦笑,怎么说?说我是从未来世界来的人,来你们这个时空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带回天地至秘,其他的,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在内,都不算生命?毕竟宇宙即将坍塌,大多数的人相信时间是这个宇宙的特性,那就是说,一旦宇宙坍塌到奇点,时空的任何一点都会同时湮灭,反正也是个死。可是,这些话怎么说给这些古人听?宇宙是什么?时间是什么?天地又怎么可能会灭亡?他们如何可能会相信自己的话?
[注]:
小青这个YY似乎有点过头了……大家看过就算。不过从下面的记载大家可以看到,《蜀王本纪》里真的说鳖灵是尸体的,而且《华阳国志》也说开明王朝尚赤。《蜀王本纪》据说为西汉扬雄所作,但有人不同意,因为其文相当易懂(我汗……),不像扬雄的写作风格,而更像是三国时的某人手笔。不管怎样,《蜀王本纪》虽然也叫本纪,却不是司马大人所写,从时间上来说,最晚也就是到三国时杀青,其所录的东西,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历史的影子。当然,凭心而论,要是有人告诉小青说史料记载,鳖灵真是魃,我一定当他在蒙我。
以下为从《蜀王本纪》和《华阳国志?蜀志》中节录的部分内容。
《蜀王本纪》:
“望帝积百余岁,荆有一人,名鳖灵,其尸亡去,荆人求之不得。鳖灵尸随江水上至郫,遂活,与望帝相见。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鳖灵即位,号曰开明帝。帝生卢保,亦号开明。”
《华阳国志?蜀志》
“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乐曰荆,人尚赤,帝称王。”
第十九章 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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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和北冥的主控大厅欢声雷动,庄正道紧紧抱着眼睛都哭肿了的如月,眼眶里同样湿润。师鹤,这个让自己和整个家族都会自豪的孩子,真不愧为御风的天生领袖,从此庄家真的鲲化为鹏,而且鹏飞南冥!庄正道知道,其实庄氏家族对生死远不如别的家族看得那么重,鹏飞南冥,只怕更多的是出于庄氏男儿们烙印在骨子里的对翱翔长空的渴望和追求。现在,这个梦想以一个极其辉煌的方式在宇宙中画了个完满的圆。
而另一个孩子,也是好孩子啊,真是委屈了她,所有的人都明知她是对的,却因为她能保持心境的冷静而责备她,这孩子心中真不知道苦成了什么样子!庄正道扪心自问,就算再年轻一百岁,自己恐怕也做不到像诗楠那样冷静而残酷,是的,残酷,只有对自己残酷才能对家族有大爱,只有对少数的人残酷才能对更多的人有大爱。庄正道抬头向那个孩子望去,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却没了诗楠的影子。
诗楠倚在北冥大洋边的一块大礁石上,海水暖暖的,轻轻地拍打着双脚。只要是水,便会让诗楠感到温暖。
刚才在主控大厅看到那条光带插入南冥之后,诗楠一直站得笔挺的身子便再也稳不住,当所有的人开始欢呼时,她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冷静。冷酷。冷血。心狠手辣。
嗯,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气压太低吧,怎么好像胸口堵着点什么,呼吸不畅。
“就算你回不到人世间去和你那个心上人见面,你也不至于见人就想把他往死里推吧?那是你的大哥!”
心中酸楚,怎么就偏偏无泪可哭呢?诗楠眼神清清亮亮地望着海水在远处涌动。喉头一甜,身前的海水中蓦地开出了一朵朱红的牡丹。
也好,血气攻心,吐出来就不会上火了。
诗楠也很奇怪,自己怎么能如此镇定,不,如此冷血,不但对别人,也对自己。
牡丹盛开,又渐渐地凋散开去。
如果青泠在,会不会站在自己身边?
在人世间那短短一年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不知已被自己重复了多少次。青泠呵,青泠一定会站在自己身前,就算天大的事,有他在,永远也轮不到自己操心。那个在江边侃侃而谈的俊雅男子啊,那个与滟渱针锋相对的冷傲肃杀的青衫身影。
“青泠……”,诗楠下意识地伸手向胸口握去,却握了个空。寒潭玉髓在胸口的感觉如此真实,寒意在周身流转,却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青衫、再也没有一双清凉却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自己。
“诗楠。”
诗楠抬起头,还是一双冷静的清亮眼眸。
“文岸,你找我?”
轩文岸无语。面前的这个女人,“三百年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的老女人”,用一种自己最没有想到的方式回答。既没有满脸冷漠,也没有委屈不平,更没有明嘲暗讽。相当职业化的族长,那扇心门已经对自己关上了,也许,是对这个时空里的所有人。
“我从来就恣意放纵自己。你知道,包括当年师鹤放弃星空当族长时,我也写了一篇‘晨星祭’臭骂了他一顿,我这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
诗楠居然在轻轻地笑,“我?我不介意。你说的事实都是事实。我的确没有能把自己嫁出去,将来也不可能会有人娶我。而且,我也的确愿意以死换取在人世间的重生。你没有说错。”
轩文岸心中难受,却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他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的话居然是:“嫁给我。怎样?”
诗楠还是微笑,“哦,那样你以为我就算是嫁出去了?我爱的不是你,你爱的也不是我。我不认为庄氏家族和轩辕家族现在需要这样一桩政治婚姻。”
轩文岸颓然叹气,“我比较笨,向来擅长讥讽,不会安慰别人。你真的不介意?”
诗楠点点头。她实在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道,“我猜第三艘鲲鹏已经满载出发了吧?衡远那孩子踏实,技术也相当不错,有了星路图应当是能无惊无险地进去。”
轩文岸点头。
“那我当不当庄氏族长就更无所谓了。我宁可回到人世间去做一个被金乌炽流折磨的小女孩,只有经历过痛苦,才能体会出快乐。”诗楠的眼光有些迷蒙,似乎又开始沉浸在梦中,“在金乌肆虐之时,感受到的清凉,那种感觉就是普天下最大的幸福。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帮我想想办法回人世间吧。”
轩文岸摇头,“我敢肯定的是,你每次回去都进入了人世间,但显然你还在那个法宝里,所以全是幻像。”
诗楠无奈,再换一个话题,“说点别的吧。对了,你从来没有提过,为什么要把我骗进人世间?那玄玉真的是季鹏留给我的?”
“是,也不是。”
轩文岸有些感慨,“季鹏知道人世间的计划比较早,因为在我们发现灵魂穿越之前曾经实验过一次用整颗刚星触发的□穿越,所以借鉴过你们的维生仓设计。也正因此,后来当我们实验成功灵魂单向穿越时,季鹏就知道了。他那时已经快不行了,但又不愿意做克隆器官移植,虽然是混血儿,他坚信他的灵魂里有相当大的华族成份,因此,他选择了单向穿越。”
诗楠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有些惊喜,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季鹏也在人世间?”
轩文岸望着诗楠,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不像你有玄玉,他是单向穿越,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发现玄玉,穿越过去的灵魂只能想方设法地留在古代,因为古代没有足够的能源让他们再穿回来。所以,几乎所有单向穿越的人,留下来的身体都没有用了,失去灵魂之后,所有的生命体征也逐渐消失。虽然我们全都超低温地保存着他们的身体,并留了生命磁场探测仪,但是,除了极个别的情况,都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极个别的情况是什么?”
“只有一个人,他居然和你用玄玉穿越的情况一样,没有生命磁场和脑电波,但所有的生命体征始终没有消失。”
诗楠一惊,“为什么?这是说明他穿越成功了吗?那么,其他人和他不同,是不是都死了?为什么会死?”
轩文岸苦笑,“你的问题还真多。我不知道答案,只能猜。尤其是后来有了玄玉,更证明了灵魂磁场是粒子,有波粒二像性,所以我认为灵魂是可以以不同的概率同时存在于不同时空的。对那个人来说,他的灵魂很可能以接近100%的概率在某个时代的人世间,而以极小的概率仍然停留在现代,维护着他的身体。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那就说明,其他的人都死了。死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找不到合适的身体,或者即使找到了身体,却在古代活不下去,再或者遇到了兵荒马乱的年代,被乱军砍死……原因可能很多。事实上,即使是你,也一样差点在刚进入人世间时完蛋。”
诗楠惊恐地望着轩文岸,“你居然会在那信里告诉我是虚网游戏?我才会随便乱吃东西!”
“那是季鹏的主意。他推荐了你,而且要求我们只能在你已经寂寞到宁可去死的时候才能寄给你。他说你是基督徒,不能自杀,与其被寂寞折磨死,不如被人世间痛痛快快地杀了,反正我们也不用为你偿命。”
这回轮到了诗楠苦笑,季鹏倒是真懂自己,他说得没错,即使让自己来选择,也会选择能痛痛快快去死的人世间。
“你上次曾说过,玄玉极少,你们只开采出数百块,那为什么要浪费一块在我身上?”
轩文岸开朗的个性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浪费?多亏在你身上浪费了这一块,不然双向的穿越就一个成功的都没有了。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有大约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穿越成功,换句话来说,除了几十个人之外,其余的大多数都消亡了,或者是迷失在高维空间里,或者是迷失在时空洪流中。但你也不用指望能在人世间里遇到那几十个人,玄玉无法设定目的地,几十个人分布在中华万年的洪流中,平均几百年一个。而且,由于在找到身体之前,灵魂只能以玄玉的能量维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快把玄玉能量耗尽时才找到了身体,所以即使是穿越成功的人,也不敢轻易回来,就怕回来之后再去时找不到合适的身体。偶然有几个玄玉能量还充沛的,也不敢轻易地去尝试,毕竟他们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只有你,是去玩的。”
轩文岸颇为感慨,“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数百块玄玉,居然只有你这个观光者,是唯一一个几乎马上就得到身体的人,而且还无知地浪费能量穿来穿去。”轩文岸再叹了一口气,“而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居然再回去时会回到同一个身体里,为什么?是因为你的灵魂已经在那个身体里留下了烙印?还是你所学习的那种奇特的冰与火的能力?”
诗楠瞠目结舌,她一直以为自己命很不好,哪知居然却是幸运到了这个地步。想了想之后,诗楠开口道:“回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我们相信天地至秘就在老子或是我们的老祖宗那里,而且,我们同时也相信,人的灵魂与人的身体有相当神秘的关系,尽管这个关系我们还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体现。那么,与身体关系最大的物质便是基因,基因是会遗传的,换句话说,如果你有一个直系的祖先正在那个时代,你的灵魂就更有可能占据那个与你本身的基因相似度极高的身体。所以,人世间的参与者,一定是华族,而且,多是与我们家老祖宗或是你们家的庄子老子有关系的人。”
“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知道回去做什么,拿到天地至秘对他们来说,比他们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而且,我们还送了轩辕家族一些特殊的人回去。”轩文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轩辕家族有一支特殊部队叫做‘暗夜’,刚才我提到的那唯一一个单向穿越成功的人就是从‘暗夜’中选出来的。暗夜的顶级高手以伯仲叔季排行,他是季子,已经相当高了。而他们回去的目的更加纯粹,不论用何种方式,一定要找到天地至秘。”
诗楠皱眉,“任何方式?包括杀人?杀手无寸铁的古人?”
轩文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与整个人类都会灭族相比,杀完了古人又如何?你会不会愿意为你的孩子死?何况这样的特殊部队每个家族都有,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当族长之后我看到过,不过并不是每个家族都有这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部队,我们庄家就没有。”
轩文岸有些尴尬地笑着,“这个……我还真的是忘了,全联邦也就是你们庄家没有特殊部队。你们也用不着,我看你们连迁徙都不用,反正庄家一向是‘齐死生’的,既然死和生一样了,还迁徙个什么劲?所以,人世间不让你们庄家知道看来也对。”
“在这个计划成功之前,我们不希望别的家族知道,更何况你们庄家一向宣称自己并非真正的庄周后人。不过,你在联邦的口碑总让我们认为你一定有相当程度的返祖倾向……因此,玄玉是季鹏想送给你的,但同时那也是我们的希望。现在看来,你们庄家,很有可能是尹喜的后人。”
“不对吧,尹喜的后代全族都被灭族了。如何可能还有后人?”诗楠的心中一紧,“你是说……若水后来嫁了人?”要知道自己可没有水族的血统,那若水就没有嫁给青泠?诗楠开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轩文岸实在聪明,他一下子就猜到了诗楠的意思,微笑起来。
“诗楠,你忘记时空网状理论了。当你回到战国的时候,你所在的分支就已经是新分出来的一个概率,不再是原先的分支了。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点,却肯定是你没去的那个分支分下来的。换句话说,”轩文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的到达,造就了尹氏全族的灭绝。”
诗楠怔怔地望着轩文岸,心中凄楚,自己被送到战国,所以把水儿先害死了,然后又进而害死了尹氏全族?我不要相信,我绝不承认。
蝶梦恒星缓缓落下,波光粼粼间如梦似幻。
第二十章 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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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后,于渊终于下定决心,他从箭囊里摸出那支素矰捏在手里,苦笑道:“为什么?因为我要《道德经》的补遗篇。”
青泠极为不解,“为了一卷书你就杀了那么多人?”
“因为那关系到更多的人。或者说,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灵,天地之间的一切,甚至天地本身。”
青泠有些发愣,天地?于渊究竟知道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者,不过是在那里故弄玄虚?他的话,到底能信得几成?
于渊的眼光在青泠和鳖灵脸上来回扫,只能看到这两人眼中的怀疑之色越来越重,果然,假话总是容易被接受,真话却永远无人相信。罢了,还是搏上一注罢。
“你不信?那就当我没说好了。既然如此,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只要你把《道德经》的补遗篇给我,我就倒转素矰,放出你的那个女人。否则,就算你能杀死我,你信不信我在临死之前总有机会折断素矰,让那女人的精魂跟着五行幻境一起湮灭?”
青泠的眼底隐隐有一丝光亮,脸色却忽青忽白忽红。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那便是若水,当然,还有厉龙和厉龙的飘雪。而听于渊的意思,那个自己永世无法忘怀的女子还能再回来……只是,这《道德经》的补遗篇,又得从哪里找来给他?
青泠思绪纷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于渊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等候。
良久,青泠才出声道:“我无法答应你。因为我没有《道德经》的补遗篇,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卷书不在我的潭里。水儿的父亲尹端曾经告诉我们,尹喜只留下跟谜语一般的两句话,‘缘来玉书,斯人不求’,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想来那书应该便在此山之中,但只是留待有缘,不是强求就可以求到。”
于渊极为失望,他长于观人,青泠刚才的举动让他知道青泠所言不虚。那么,又应该如何是好?
“好吧,我相信你。我可以再为你修改一下条件,只要你发誓帮我找到《道德经》的补遗篇,我一样可以放出你心爱的女人。”
青泠的心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只要能唤回若水,哪怕让自己替她去在五行幻境中受苦都行,何况只是去找区区一卷书?
青泠还未回答,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还是先证明一下你能倒转素矰的好。”
青泠苦笑,自己还是始终学不会人类的这些东西,显然又差点上当。
“这个简单,不过,我一倒转就能把她放出来,你若不发誓,带了她就走,我还能拿你怎么样?”于渊哪里还有泽平君的样子,一副街头无赖讨价还价的模样。
青泠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把她放回人间,哪怕把这山翻个底朝天,我也会去帮你找到你要的书。”
鳖灵长叹一声,谁说水最无情?眼前这水神不但对爱人有情,刚才居然还对敌人有情。他摇摇头,第一次怀疑自己毕生不曾停止的治水是否真是选错了对象。
于渊点头,二话不说就把素矰折断了。
瀑布的水声竟然瞬间停止,青泠的双眼如火焰般燃烧,他的声音如雷鸣一般,愤怒不可遏止,“无耻的人类!”天地失色,地动山摇,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潭上空中,全是灼热的蒸气,让所有的生灵都望而生畏。
于渊却丝毫不惧,淡淡地笑,“这就是素矰的倒转。我也不知道如何能毁掉里面的精魂,但要放出来实在太简单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可以做到。素矰断折,樊笼不在,精魂也就出来了。”
青泠眼中的火焰并不见熄灭,“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她在哪里?”
于渊开始有点心慌,把素矰折断便是倒转,这的确是他在得到彤弓和素矰时同时得知的,应该不会有错。只不过,他也从未倒转过素矰,当年把已磨去神性的金乌放出来的是天帝,谁知道那金乌魂放出来时是什么模样?
于渊的神态更让青泠愤怒,那个在潭面上旋转的巨大漩涡越来越厚,从空中往下压,越来越低,若水的精魂还是不见其踪。青泠突然心中一动,会不会若水已经回去了,于渊等人眼前一花,青泠已经消失,只有那个巨大的漩涡还在上空旋转,威势凌人。
厉龙正守在海眼边,刚才青泠怕他和飘雪受不住,让他把雪魄送到冰玉小屋里用寒潭玉髓养着。见到青泠,厉龙有些奇怪,“老大,你跑下来做什么?直接把我叫上去不就行了,我在你里面,你还需要亲自下来?”
厉龙的话让青泠的脸色再变为煞白,是啊,若水根本一直就在自己怀中,哪里还需要下来才能看得见?那个心爱的人还是静静地躺在冰玉里,浅浅淡淡的笑意,安详,却再也没有了醒来的希望。
青泠悲从中来,却没有眼泪,原来最痛的感觉是欲哭无泪。那么漫长的岁月,自己还要走下去吗?
潭水开始起了波浪,暗流汹涌,厉龙觉察到了青泠的异样,他惊讶地望过去,“老大,你要做什么?”
青泠的眼睛里几乎没有神采,他闭上眼睛,厉龙怎么办?红儿厌倦了无休止的寂寞,所以她把所有的力量留给自己,走了;滟渱厌烦了人类的专横霸道,所以她宁可一睡千年,可能直到天地的尽头,也许,这便是所有精灵的宿命。难怪天地要改名唤做人间,人类用他们的机巧工心、不择手段终于成为了天地间的主人,那还有什么像自己这样的精灵可以停留的地方?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青泠定定神,对厉龙淡淡地笑,“厉龙,雪魄送给你,要好好对她,就像我当年怎么对你。还有,上面有些人类,把他们送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厉龙迟疑不去,强烈的不祥之感如寒潭般起伏。
青泠微微一笑,取过雪魄放入厉龙手中,雪魄在水中轻颤,荡起层层水波。
“算了,还是我去吧,记得当年的应龙吗?那个在沃焦救了我们的应龙,去找他,把这剑给他看。让他帮你。”
厉龙急了,“老大你在说什么?有你在,我还要那老头子帮我做什么,你到底发什么疯?那支见鬼的箭找到了没有,若水还在等着你呢!”
青泠还是微笑,“是啊,若水等着我呢。你快去吧,从海眼去要快一些。”青泠再看了一眼雪魄,晶莹透明,在厉龙手中流光溢彩。
厉龙还待再说,青泠却已消失不见,一股暗流冲了过来,把厉龙送入东海。转眼间,海眼又结成了冰玉,厉龙狠狠地用雪魄敲着封住海眼的冰玉,青泠他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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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星系。海边。
施楠还在痴痴望着海水,晚霞掩映间,海水的波光五光十色,像极了人世间里的那个五行幻境。轩文岸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着他自己的什么心事。
突然,施楠惊恐地抬起头来,“文岸,不好了,寒意的流转消失了。”
轩文岸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这个……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施楠的声音已经变了,刚才在主控大厅里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族长转眼变成了一个弱质女子。她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握胸前的寒潭玉髓,照旧握了个空,那突然消失的寒意让她带点恐惧地忆起青泠面对滟渱时的绝决。真的,出什么事了?青泠又开始不要命了吗?泪水冲出眼眶,施楠在心中大喊,就如寒潭玉髓还在自己手中,所有的话青泠都能听见一般。青泠,你不要再作傻事了,青泠,青泠,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施楠毅然立起,南冥已达,自己的族长任务已经完成,就算真在幻境中迷失,也好过在蝶梦星系里担惊受怕。她坦然对着轩文岸,“文岸,我决定要回去了,如果……”施楠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向父母告别一下?她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我回不来的话,请转告父母和大哥,请他们原谅我,就当我一直在地球母星,没有回来过。”她也不等轩文岸答应,额上的玄玉又隐隐约约地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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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边,所有的人都没有离开,那个巨大的漩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但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在漫延,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越来越热,就像整座山变成了一口架在大火上的锅,把所有的生灵都放入锅中一起煎熬。更奇怪的是,寒潭上的瀑布水流越来越小,却从滚烫变为冰寒。与四周的热格格不入,就如混沌被分为阴阳,阴阳泾渭分明,冷者胜冰,热者流火。
如果此时有人在红儿的洞里,就会发现流过洞底的溪水居然退开,只留下了正中间的一片空地,那正是当年燧石所在的地方,永不衰竭的地火正在下面灼灼燃烧。没了石上的寒流不断带走热气,那片地面越来越热,热至火红,再转白,仿佛马上就要被炼化了一般。
而旁边的水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蓄积,围成一圈。空地上的石已经白热,周围的水也越来越高。不知道洞底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水会在何时冲下,而不论石先熔化还是水先冲下,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将是再可怕不过的山崩地裂。也许山将不存,火海千里。
青泠重新在水面上方出现,眼里的愤怒不见了,只有深深的寂寞,淡然,一如当年若水眼中的青泠,只是在左脸上仍有淡淡一道血痕,那是青泠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滴泪。伤痕并没有破坏那张脸的俊逸,反而让青泠的洒脱有了一种成熟的魅力,难言的沧桑。
“你们可以走了,马上走。于渊,我饶了你,你也滚罢。”
村人向来是听水神之言的,不但自己走了,还把昏迷不醒的破阵子和那只黑乌带走。
李冲却不走,对着青泠拜下,“老大,求求你,救救蜀国吧,秦人那是虎狼之师啊,我们蜀国的老百姓眼见着就要活不下去了啊!”不等青泠回答,李冲便叩下头去,咚咚有声。
青泠脸上的漠然中现出一丝温和,若水不会回来了,老七远在漆山,李冲算是跟自己最近的人类了吧?
“李冲,我不会再管人世间的事情,这天下有太多的事情是注定了而不可改变。但你也要知道,知其不可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蒙梦走了,蜀都此刻还不知秦人入侵,以你资质,多少还有些可为之事。为与不为,只在你一念之间。”
李冲似有所悟,叩拜之后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潭边只剩下了于渊和鳖灵。鳖灵极其不安,四周的气氛如此古怪,似乎有些关乎天地本源的力量就要爆发了一般。而刚才那个狂暴的水神居然一脸温文,甚至可以说是柔情似水,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人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更多的热和寒从寒瀑落下的峰上散了出来。鳖灵终于忍不住出手,遗天玉向峰顶砸去。
青泠并不阻止,沸泉已随着冰寒的瀑布又变回寒潭,漩涡再起。青泠踏波而至,从漩涡里抱出如玉雕般栩栩如生的若水。
遗天玉落下,山头顿时被削去,即将被熔化的石洞和诡异耸立的水墙出现在三人面前。鳖灵大惊失色,这里居然有地火,而这水神居然还镇压着地火,难怪他会有土和火的力量。只是,他想做什么?只要水火石三者相冲,他就会化为乌有了,不止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无可幸免,难怪他会把其他的人都赶走。
冰玉消融,若水已经到了青泠的怀中,青泠轻轻抚摸那如云的秀发,如玉的脸庞,视身前的鳖灵和于渊如无物。他深深地吻了下去,眼里尽是缠绵,无尽相思。那围在石洞四周的寒流随着青泠的动作也向被地火烧得白热的地面冲去,决绝如铁。不到一丈的距离,能要多少时间?天地失色。
鳖灵无暇再想,遗天玉迅速向那片将被熔化的地面上压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停!停!停!我知道她的魂魄在哪里!”于渊看清了青泠怀中的那个女子,老天啊,原来素矰里根本不是岷江女神,是那个祭天的女子!于渊急急地大叫,声音里有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早知道是她,何必用那么多心机?
青泠抬起头来,深深凝视怀中的女子,对于渊的话听若未闻。一切都已经晚了,若水死了,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类。任凭那边的遗天玉拼命地往下压,却终难拦住水向中央涌去之势。
再不在乎一切,管你万千生灵,管你天崩地裂,都与我何干?我只要一个若水,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若水额上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影子,一种让于渊记忆深刻的时空流的感觉正出现在寒潭上方。
鳖灵仍没有放弃,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寒流已经越来越接近中央,所流过的地方升起漫天水气,温度极高,遗天玉几乎凝在空中,底部被热气蒸腾,竟出现了裂纹,而每压下一寸都需要如山神力,鳖灵咬牙支撑,又是数口鲜血落到地上。
一只手温柔地抚上青泠的脸颊,手指轻轻划过那条红儿留下的泪痕,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如梦幻般响起。
“青儿,谁伤了你?”
“呵,青儿,青儿,你为什么哭了?”
青泠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全是泪,他再也无法控制,泪如雨下。
“若水……”青泠的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掩饰也不愿掩饰的感情,他把若水搂紧,疯狂的吻如雨点般落在若水的发间唇际,如饥似渴。
洞中的寒流倏忽停下,离炽热欲熔的地面堪堪咫尺。
第二十一章 暗夜季子
青泠既然把寒流撤走,鳖灵的压力马上就轻了不少,他再奋力一击,遗天玉终于落到了地火之上,火精珠一窜而出,把遗天玉牢牢地锁在那里。鳖灵不敢不小心,就着喷出的鲜血画了无数符号一一打入。就如神兵利器出炉一般,血淬之后的遗天玉下部熔化开去,终于与燧石洞底融为一体。无缘补天,但堵这么一个火山口应该还是够了。地面终于从白炽变为红热,温度终于开始下降。四周的寒流再次涌了过来,涛涛水汽冲天而起,寒瀑寒潭都不再冰寒,却也不像以前一般有如沸泉,平平淡淡的水。
鳖灵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满地鲜血,摇头叹道,“真是白来了。不过,”他从怀中摸出那个青铜面具,“至少寡人的面具拿回来了,以后再不放进宗祠,那帮不孝的东西,连他们老祖宗的面具都守不住。”他看也不看于渊,转身便离开了。
潭面上,又开出一朵巨大的青莲,若水和青泠便坐在莲花里,痴痴对望。若不是因为要帮着鳖灵收拾自己弄出来的残局,青泠真想把若水直接抱到冰玉小屋里去,那里,以后就是家了。不过,在这里也是一样,那个小丫头说了最初的那两句话后便再没开口,闭着眼缩在自己怀中,和自己无数次的梦里一样,能抱住她,就是幸福。
鳖灵走了,青泠也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若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醒来,真不知道这一座无名大山会被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也许所有的人都无可幸免,包括怀中的这个自己宁死也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的女子,想想还真是后怕。
那只手又温柔地抚上脸颊,怜惜地在红儿留下的伤痕上触碰,轻轻的,似乎生怕碰痛了自己。
青泠低头,正看到若水满是爱怜的眼光,温柔,却似火一般炽热。盛开的青莲慢慢合上花瓣,把两个相思已久的爱人关在里面。
青泠把那只温柔的手捉住,从指尖开始往下吻,若水的深衣节节回退,玉臂温润。还未吻到深处,怀中的女子直起身来,红唇落到自己脸上,轻柔地吻那道伤痕,像是想用爱把它消融掉一样,麻麻的,如触电一般。
“青儿,你究竟受了多少苦?是谁,谁能够伤得了你?”
青泠心中一酸,和若水在一起的幸福让他想到了那个注定孤独的红儿,“那是红儿留下的。”
若水吃了一惊,自己一直没有在意,但的确现在的青泠和自己熟悉的青泠不一样,成熟了,沧桑了,也更有男人的气质,但最重要的变化是,青泠的身上居然同时还有了火和土的力量!
她有些诧异地望着青泠的眼睛,“红儿出事了吗?你为什么会有火和土的力量?你不是说过,火和土与水是相克的,水克火,土克水,而这两者又正好是红儿的属性……”若水打了个寒战,红儿,那个和青泠一样可以同寿天地的红儿,红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总能让若水想起与滟渱对抗时那个冷傲肃杀的青泠,峨然高洁,高不可攀。恐惧在若水心底蔓延,她尽量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下去,轻轻地问青泠,“你把红儿怎么了?”
也许是还沉浸在伤感中,青泠并没有注意到若水的惶恐,他把若水再搂回怀中,带着些感慨,“红儿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她说,你应该还能回来,而我必须下山去找你,然后她就把她的火和土都给了我。”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若水的心中泛起层层苦涩,红儿为孤阴,青儿是孤阳,自己还需要再问下去吗?
青泠的手臂已经开始带着欲求地收紧,充满男性力量的怀抱里尽是温情和暗示,这本是若水渴求已久的事情,但此刻却再无那份心情。青泠本来就清澈得如寒潭一般,他的纯真自己从来都不忍破坏,而现在的青泠,是谁教会了他男欢女爱?
青泠吻住若水晶莹的耳垂,低语,“丫头,到咱们的小屋去,好不好?”
青泠的呼吸不再如若水记忆中的清新,反而带着些灼热,不是能让人静下心来沉迷的凉,而是让人心烦意乱的热。若水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了一段心障,青泠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而就在自己回来之前,青泠几乎差点便要放弃了他近乎永恒的生命,难道这一切大不过那一段未知的故事?为什么自己就偏偏那么执着地想知道一个很可能会让自己伤透了心的答案?
青泠终于察觉到了若水的异样,那个小丫头似乎有心事,她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一点也不像被□烧得意乱情迷的样子,如自己这般。
“丫头,你怎么了?厉龙说我这样子就再也没人比他帅了,你该不会是和他想的一样吧?”青泠忍不住跟若水打趣了一下。
若水笑不起来,难道那件事真的对自己这么重要?对一个古代的男人和一个现代的女人来说,□算什么?若水怔怔地望着青泠,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这么在乎,是爱之深责之切吗?
“怎么了,若水?你在想什么?”若水的神情古怪,那种表情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青泠发现自己还是始终看不懂怀中的这个女子,心中却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水闭上眼睛,拼命地在心中对自己吼,不许想不许想,终于回到人世间了,有青泠的地方就是家,回家了,怎么还这样不快乐?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回答,这里已经有女人先到了,哪有两个女人共一个家的?
两女共事一夫?若水再打了个冷战,古代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也难怪青泠不在乎。可是,宙斯联邦的哪一个女人能接受得了?自己到了人世间之后好像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现在,这个问题如此现实地摆在面前了,怎么办?
半个青泠?还是干脆不要?
一颗心像被生生撕成两半似的疼。
和红儿分享一个青泠?还是,再重新回去过没有青泠的日子?
上帝啊,我不要,这两个选择我都不要。我不要做选择,我宁可没有选择的自由。
若水的眼神开始从茫然变得凄楚,让青泠忆起在蜀都漆铺时那个悲恸欲绝的若水,那时她总惦着会因为她有限的生命误了自己几乎永恒的时光,而现在,她又在想着什么?青泠突然打了个激灵,若水怎么能那么巧就在最后一刻回来?她不是被素矰带走了吗?素矰折断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出现?而若水一个凡间女子,在破阵子的上古神阵里都会迷失的她,如何能熬过素矰里能磨灭金乌神性的五行幻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泠开始浑身发寒,本来以为可以脱出天道的棋盘,却发现自己的命运仍然还在别人手中,接下来的那一步是什么?自己会走入一个什么样的困境?杀着?
厉龙的怒叱从外面传来。
算是于渊倒霉,厉龙自从被青泠扔到东海就没好气。海眼既然被青泠封住,那就只能从东海飞回蜀地,等他回来时,却又正好看到青莲合上前青泠和若水的卿卿我我。厉龙郁闷地坐在潭边,雪魄剑负在背上。心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总想不顾一切地呐喊。
直到他发现那个同样郁闷地坐在潭边的于渊,这口怨气才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那个混帐王八蛋居然还在拼命地往青莲那边看,找死!瞪他几眼还敢装做没看见,人类这种动物,就没几个好东西,除了大嫂还行,老七将就,李冲那个小王八蛋都算傻的了。于渊这龟儿子王八蛋,最不是东西!
厉龙本来就因为青泠和若水想起了飘雪,再进而想起若不是于渊这个王八蛋偷走了金乌息壤,老大怎么也不至于要自己跑去和滟渱做对,飘雪也就不会死。于渊和老大!老大那是没有办法了,谁让他是老大呢,不过,于渊这王八蛋……厉龙狞笑起来,于渊,老子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厉龙突然出现在于渊身前,狞笑着把于渊拎了起来,“于渊你个龟儿子王八蛋,说吧,想怎么死?”
厉龙故意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白牙,“吃了你?”又自己摇摇头,“你这种人类肯定不好吃,臭的!”
“要不,和凌天一样,把你拍成肉酱如何?那样我还可以在潭里养几条鱼。”厉龙再摇摇头,“不行,你这种坏透了的烂肉,我怕鱼吃了坏肚子。”
于渊脸色虽白,却相当镇定,还微微地笑,“吃吧,怎么吃都行,不过,死之前我一定要跟莲花里面的那个女人说几句话。如何?”
厉龙一巴掌把他打出近丈远,“要不是想把你慢慢弄死,你龙爷爷现在就要你的命。居然敢打我大嫂的主意,死有余辜的王八蛋!”
于渊爬起来,还在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凡人可以活着出素矰?”
厉龙一脚把于渊踹进潭里,大吼一声,“要不是你这个龟儿子王八蛋和我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大,飘雪会死吗?若水会进素矰里吗?她能活着出素矰,你很不满意是不是?”
厉龙的那一脚倒还颇有些准头,于渊正好落到青莲旁,他游过去,抓住一片花瓣使劲地敲,“喂,你是不是轩辕家族的?未来怎么样了?你出来!”
青莲里的两人同时一凛,青泠是因为听到了于渊跟厉龙说的那两句话,正好对上了他现在的心思,而若水却是因为于渊提到的轩辕家族和未来而震惊。轩文岸说穿回来的人平均每几百年才有一个,难道自己这么好运气,就能碰上一个和自己同时代的人?
青莲再开,很快,四个人气氛古怪地站到了寒潭边的石上。
于渊的眼里竟然有些泪光,就如见到了自以为今生再也无缘一见的亲人,他热切地问,“你是不是轩辕家族的人?”
若水摇头,“我是庄家的诗楠。”
“诗楠?……”于渊想了想,突然很兴奋地问,“季鹏的那个诗楠?”
若水苦笑,原来自己在宙斯联邦竟是因此而出名,不过也不得不点头,“你呢?你认识季鹏?”
“我是轩辕家族的……”,于渊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毕竟能参加人世间计划的双向穿越的,无一不是轩辕家族最核心的成员或是最看重的外人。当年的单向穿越还有招募的志愿者,但双向穿越耗能极大,当年自己走时实验虽然还未成功,但已经定了下来只向自己人开放。
“我是‘暗夜’的季子。是我最初负责联系季鹏参加人世间计划,而且我也和他一起参加了单向穿越。他经常提起你,还曾经跟我约定,如果能穿越成功,如果能遇到你,让我替他跟你说,他自作主张地为你做了决定,希望你能理解。他说的时候多半是在开玩笑,毕竟谁也想不到,穿越居然会成功,而且,更不可想像的是,我居然真的会遇到你。”
若水的眼睛也湿润了,“季鹏啊……哦,单向穿越只有你一个人成功了,轩文岸跟我提起过你。”
于渊极为感慨,“老天没眼啊,季鹏曾经说过像我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暗夜季子,最不可能穿越成功的就是我,哪知道我不但穿越成功了,而且还离《道德经》的补遗篇只有一步之遥!”
说着,于渊的神情越来越感慨,渐渐地激动起来,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诗楠的肩膀,“你是不是找到补遗篇了?你是尹家的人啊!谢天谢地,当初凌天那个白痴在尹家找关尹子的时候没把你给杀了。按人世间的计划,我们单向穿越找到的东西只有通过你们双向穿越的人才能带回去,你不知道,当我发现我可能已经把后面来接应的族人杀死时,我都差点疯掉了……”
于渊的话和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若水呆立当场。凌天?尹家?关尹子?原来他便是破阵子口中的“季子”,原来那个自己以为是血海深仇的“季子”便是暗夜的“季子”,文岸说他们暗夜的顶级高手以伯仲叔季排行,而这个人,居然便是轩文岸送回来的暗夜部队的顶级高手,而且还是季鹏的朋友?如此复杂的关系,让自己如何自处?
世界真小啊,即使加上了数千年的时光,来来去去遇上的,还是那些人。
若水有些迷惑地抬头,青泠和厉龙的神情都茫然而古怪,青泠的眼中,除了不解、失落,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让自己看不明白。
若水推开兴奋地抓着自己肩膀的于渊,有些淡漠地说:“我没有找到补遗篇,我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任务。我倒是知道关尹子九篇,已经给轩文岸了,你如果要我可以给你。”
于渊摇头,“我反正是回不去了,要来没有用,咱们还是得找到那个所谓的天地至秘。未来怎么样了?宇宙坍塌有没有开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坍塌还没有开始,但只怕一开始,人类就会马上面临灭亡。我不知道人类还有多少时间,如果能找到补遗篇,我可以把它带回去。但是,谁能知道那补遗篇在哪里?”
若水颇有些冷淡地回答于渊的话,心中却百感交集。就在十分钟之前,她决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遇到一个同样来自己未来世界的人,而这个人,居然就是一直跟尹氏家族做对的黑衣人的幕后指使,更可怕的是,他之所以对尹氏家族穷追不舍,是为了一个看上去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还应该是自己也应该追求的目的。
古英语中曾经有过一句谚语:the ends justify the methods,难道,为达到一个所谓正义的目的就可以真的不择手段了吗?为了一个能拯救大多数人的可能性,就可以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牺牲掉少数的那些人了吗?生命,难道真的可以量化成简简单单的数字来进行比较?
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自己该怎么办?轩文岸说得不错,尹氏家族可以说是自己害死的,于渊,那个水儿的仇人,却是诗楠的同伴,我又该如何自处?若要请青泠杀了于渊,本是再轻易不过的一回事,只是,自己开得了这个口吗?
若水望向青泠,那个一向被自己视为依靠的男子正默默凝视寒潭,青莲开,极尽妍态,再灭,无影无痕。
第二十二章 湛湫化龙
若水从未见过这样的青泠,落寞得让自己心痛。青泠真的是变了,那个即使在滟渱面前准备以死相拼时也会绽开一个和煦笑容的青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伤怀和寂寞?自己在蝶梦星系时毕竟知道青泠无恙,而在他面前的若水却是生死未卜,想到这里若水的心中如刀绞般的痛,那些生不如死、痛苦看不到头的日子,青泠又是怎样度过的?
眼泪渐渐涌出,管它什么宙斯联邦,管它什么宇宙末日,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只有面前的那个男子才如此真实地烙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在于渊诧异的目光下,若水走到青泠身前,缓缓地依进那个怀抱,青泠的怀抱,依然有着自己在蝶梦星系时魂牵梦萦的那种温暖。
“青儿,我以后会跟你解释的,咱们先回家去吧。你说过的,回咱们的小屋去,对不对?”
青泠愣了一下,点点头,伸手把若水环住,“你要《道德经》的补遗篇?刚才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快乐吗?”
这话又让若水想起了红儿,心中一痛,这搂住自己的男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她突然有些害怕回家,深怕那个家就在红儿的洞里。就算能够不去想宙斯联邦的宇宙坍塌,红儿的问题又怎么办?青泠没有真正回答自己关于红儿的那个问题,自己那点心思,是说,还是不说?
于渊不愧是老狐狸,善于抓住一切机会。他抢上一步答道,“当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能从素矰里出来,安然无恙?”
青泠搂紧若水,淡定自若,“只要她回来了,我不管她去了哪儿。”
于渊仰天长笑,“可笑,连她想要什么你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留得住她?”
若水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于渊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
那阴谋家接着说:“她和我一样从将来回到这里,我们都不是这个人世间的人,而我为什么到人世间来,她也为什么到人世间来,我来是为了找《道德经》补遗篇,得到天地至秘,你说,她想要什么?”
“你就真的一点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能活出素矰吗?因为她的意识可以来去于未来和现在之间,之所以她不受五行幻境的影响,是因为她在那段时间里可以待在未来的世界里。”
青泠彻底迷茫,这于渊在说什么?他低头看着若水,“若水,他说的是真的吗?”
若水坦然答道:“不尽然。青泠,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的确,我和他都来自很多很多年以后,记得《道德经》里有一句话吗?‘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我们所在的那个时代,天地即将灭亡。所以,人们想找到天地初生的秘密,从而推知如何去度过天地灭亡的大劫难。我们相信,黄帝,就是你说的姬轩辕是超脱了天地的,老子,尹喜,也都如此,而这些人留下的文字就成了通往天地至秘的大门。我们认为,找到了老子给关尹的《道德经》补遗篇,就可以得到天地至秘,进而可以阻止天地的灭亡,或者,更大的可能是,找到如何超脱这个即将灭亡的天地的办法,从而避免人类被灭族。”
“他就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而来,所以会不择手段地逼尹氏全族交出关尹子和补遗篇。我却不然,我一开始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一个遥远时代的梦,包括你在内,所以我说宁愿长睡不愿醒。现在也一样,在人世间,我就是尹若水,不是庄师楠。”
青泠心痛地问,“但是,如果没有那个补遗篇,你也会死,是不是?”
若水苦笑,“只怕是我们都会死。我相信时间只是这个宇宙的特性,所以,当宇宙坍塌到奇点时,时空的所有节点都会同时毁灭。”青泠的迷茫让若水清醒过来,换了另一种说法,“整个天地是一体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旦天地没了,过去的天地也将同时不存在,对不对?所以,除非在这个天地灭亡之前超脱它,所有留在里面的人类也好,精灵也好,最后都只能随着这天地灭亡。”
青泠皱眉不语,若水轻笑着用指尖轻揉他的眉峰,“青儿不许皱眉。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既然天地的灭亡本来就是道的规律,我们何苦非要去逆天而行?不管人世间还是整个天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天地合了又如何?”
青泠怜惜地握住那只手,拉到自己胸前,然后对着于渊冷然答道:“好吧,我帮你找《道德经》的补遗篇。只要它在这大山里,我们怎么都能找得到,哪怕是掘地三尺又如何?”
于渊满面喜色,让厉龙看了恨不能把那张脸砸扁。早知道刚才就把这王八蛋直接摔死,淹死也行,冻死也将就……这下老大又要开始管闲事,还要帮那狗屁东西找什么补遗篇。厉龙恨得牙痒痒,飘雪没了,三个害死飘雪的人里面,老大他不能怪,滟渱他惹不起,就剩下一个能捏在手心里狠狠折磨的于渊,偏偏又是若水的什么人,他们说的话,怎么那么古怪,让人听不懂?厉龙心中郁闷,顺带连若水也恨上了,瞪视着若水不说话。
大约是恨意太浓,若水如心有所感般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厉龙怨恨的眼光。若水心中一凛,这两兄弟怎么都变化这么大?那个一向无忧无虑的厉龙,为何眼里也有了怨毒?
她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厉龙,眼里尽是些温柔的笑意,“你把毛毛球藏到哪里去了?飘雪,快出来,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话一出口,若水就觉得不妥,厉龙闭上眼,直截了当地转身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呆立当场。
青泠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若水,你别难过。当时你已经失去意识,所以不知道。飘雪化身琅琊,把岷江的拦江土石炸开,自己就再没回来。”
若水的泪水如开了闸的水一般,哗啦而下。“飘雪……”,她喃喃地唤着,把头埋入青泠的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玄衫。“青泠,是我害死的飘雪,如果不是我非要去岷江,飘雪不会死的……飘雪……”,青泠无语,要说害死飘雪,在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能逃得掉责任。还是怨天吧,天命难违,多亏飘雪的魂魄已经醒来了,不然,自己如何忍心和若水团聚,留下厉龙孤零零的一个人难过?
可是,飘雪要自己答应,在她能化为人形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也就是说,包括若水在内。唉,有什么办法可以帮飘雪再化为人呢?除了像自己和红儿、滟渱这样几乎与天地同生的精灵,土石这类无生命的东西,有灵性易,有魂魄也不难,但能像厉龙那样彻底化原形为生灵,并能随时化人的,就只听说过厉龙这样一个。他当年是如何化为龙王的?
青泠望着厉龙远去的背影,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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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无月的暗夜,连星光都没有。
些许昏黄的光,从池塘上书房的窗口晕出,有点家的味道。但衬着周围的断垣残壁,却显得无比凄凉。
既然要找《道德经》的补遗篇,不如先到尹氏世代所居住的地方来寻找线索。四个人都在书房,若水怔怔地望着当日尹端坐的那个位置,泪水盈眶,于渊则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青泠没有和若水在一起,他与厉龙并肩站在窗前。池塘一如既往的平静,竹影依然。
走之前,青泠找到了站在寒瀑前望水长叹的厉龙,把雪魄要了回来。厉龙解下雪魄,久久都不肯递给青泠,神情古怪。
良久,厉龙再叹,把雪魄递给青泠,转身面对依然矫健如龙的青瀑,手负于身后,白衫被寒瀑跌落千尺而掀起的湿风吹得紧贴身上,如冰枪一般挺拔的身形,落寞。
“我老是在想,当年飘雪站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因为我死了,她就真的往下跳?或者,是因为她认为是她害死了我的,所以她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自己?如果是这样,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害死她的人?”
雪魄在青泠的手上颤抖,悲悲的剑吟。
厉龙看了一眼雪魄,“我一定是跟你一样老了,居然对有个雪字的东西就会珍惜。”
说罢,他转身离去,几个起伏便消失在山下。
飘雪焦虑的声音在青泠心中响起,“青泠,帮帮他好不好?今天见到若水,又不能杀了于渊,他快要撑不住了。”沉默片刻,青泠似乎能听到飘雪在低低自语,“我是不是错了,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有没有身体?”
青泠长叹,“飘雪,我真的不知道厉龙当年是如何化龙的。你还是继续修炼吧,冰屋那儿有极好的寒潭玉髓。放心吧,我会去找厉龙问个清楚。”
此刻,青泠和厉龙并肩站在窗边,两人并未交谈,自从若水回来开始,无言的沉默便横亘在这两人之间,本来是比骨肉还亲的兄弟,却尴尬得还不如路人。
青泠不能不开口,他并不回头,淡淡地问:“厉龙,告诉我你是如何变成人的?你有了剑魂好久了,几千年了吧,虽然剑气可以化龙,甚至可以帮文命开河道,但怎么能在突然之间便能把剑化成龙?更能化身为人?”
青泠的话让厉龙有些意外,他顺着青泠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池塘边摇曳的修竹,被窗口透出的微光照出斑驳的影子,看得人心烦意乱。此时厉龙心里想的尽是如何跳到屋角去一把拍死于渊,不知道青泠怎么会想起这样一个话题。他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弄死于渊会不会让青泠若水与自己反脸成仇,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有人帮我变的。”
青泠一愣,扭头望向厉龙,面有喜色地追问,“谁?他在哪儿?”
厉龙抬了抬眉毛,“我怎么知道是谁?有一次你去红儿那里混,我被你留在寒瀑上面晒太阳,无聊透顶,结果被个死老头给抓住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变成人?我说当然愿意,他说只要我答应他一件事,他就帮我变成人。我说不行,如果要帮他的忙的话,除非他能把我变成能变人的龙王,他说没问题,想变什么都行。然后他就划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紫光乱闪,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在龙在寒潭里睡觉了,想变回去都不行。”
余下的三个人同时发愣,谁能想到厉龙居然是如此变成人的?厉龙一直在注意着青泠的神情,见势大喜,冰枪蓦地弹出,直取于渊胸口,端的是又急又狠,枪影如风,几不可见。
于渊也在发呆,厉龙的经历也太离奇了,背后却似乎还有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正在寻思,面前却突然冒出一面水墙来,本应该如抽刀断水水长流般的水,居然坚如盾牌,千钧一发之际把那冰枪给弹了回去。铮地一声脆响,于渊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厉龙脸色铁青地持枪而立,怒目圆睁,瞪视青泠。
“你居然会拦着不让我杀这个龟儿子王八蛋?是谁把那鬼鸟弄走,害得我们要去跟滟渱对着干?要不是他,飘雪会死吗?”厉龙从未如此愤怒和委屈,声音低沉,“青泠,对你来说,这王八蛋算什么?让我杀了他,好不好?”
青泠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渊是该死,但以此类推,自己和若水也该死,滟渱也该死,多亏了飘雪还能回来,只不过她不让说罢了。而于渊竟然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所做的都是为了一个与若水相同的目的,那目的青泠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似乎关系到的是天下所有人类,所以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于渊救了下来。
青泠望向厉龙的眼光中愧疚越来越多,厉龙却毫不领情,枪尖微微颤动,劲气嗤嗤有声,“那就让我杀了他。”
青泠望向若水,这一眼却看得厉龙暴跳如雷,反手一枪又戳了过去,“你就看你的女人吧,我没有飘雪可看!”于渊这回算是机灵了一点,往前一扑,虽然狼狈,但好歹只被冰枪在胸口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性命却算是保住了。
“厉龙,”久未出声的若水叫住了他,眼睛熠熠发亮,“那个老头子要你答应的是什么事?”
于渊狂喜,若水这一问让他也想到了一个可能,极大的可能。
厉龙闷声道:“他说如果有一天从寒瀑那上面掉下来的人没死,就是……”厉龙突然顿住,皱起眉头想了想,似乎年代久远记不起来了一般,然后才接着说,“就是我的女人,我得跟她上床。”那条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狰狞,“这么好的事情,我他妈的为什么不干?”
青泠一震,天地昏暗,从寒瀑上面掉下来唯一没死的人,是若水!
他茫然地望向若水,若水问题的意思他也明白,那个能让厉龙变成人的老头子多半便是尹喜,而……青泠又一次看到了天道的那只手,正无比残酷地抓住若水,要把她从自己身边拖开。
第二十三章 天威难测
于渊大笑,“补遗篇啊补遗篇,原来一直就在你们身边,难怪那什么尹喜留下的话说‘斯人不求’,哈哈哈哈,这些神仙果然不同,居然能算到你能从宙斯联邦过来,还让尹家的那些人预备好了女子送上去,哈哈哈哈。”于渊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眼神中却全是寒意和深深的无奈,算无遗策的神仙?人类是什么,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是被他们拿来游戏的棋子?
若水不动声色,继续追问,“然后呢,上床之后会怎么样?”
厉龙还在狞笑,口气却越来越轻松,“哦,好像那些紫色的东西就会到她心里去吧?反正老头说,我已经变不回剑了,那些紫色的玩意儿能让我变成龙王。而要想得到那些东西,只有那个女人成了我的女人,跟我上床的时候才能……嗯,”厉龙又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目光闪烁不定,“等我们水□融的时候,若水小丫头,你就知道了。”
轰然巨响,青泠暴怒的拳头直接对上了厉龙的枪尖,冰枪砸烂屋顶,飞了出去,半天才落了下来。厉龙也不闪躲,双臂抱在胸前,仰天狂笑。
青泠的玄衣无风自动,啪啪有声,他死死地捏着拳头,似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这双手不把厉龙击成碎片。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音,“你这么快就忘了飘雪?她会怎么想?”
厉龙的狂笑变为愤怒,“你还敢跟我提飘雪?!她会想吗?如果不是你们把飘雪害死了,我要你的若水做什么?”
“我赔你一个飘雪!”
“赔?你拿什么赔?飘雪如果真的还在,你何必要到此时才肯说出来?难道你一直都在骗我?如果她真的还在,你又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你能把她藏这么久,我不过要你的女人一晚上,有何不可?”厉龙的眼神冷酷,锐利得可怕,步步紧逼,无情得让青泠寒心,无言以答。
“我看,你还是用若水来赔吧!何况,”厉龙盯紧了若水,“那老头还真没说错,尹端不是说若水被祭天时是给龙王送新娘吗?除了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还有谁是龙王?老头子够意思,哈哈,你不是老说天道吗?这就是天道的安排,不然我怎么把那东西给她,你难道还能把我敲碎成一片片地去找字去?”
青泠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厉龙似乎还真有些担心青泠真的会把自己拎起来敲成碎片,转头对若水说:“若水小丫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若水一直沉默,看青泠和厉龙真刀真枪地彼此伤害。在蝶梦星系时,她常常无比怀念地想起青泠和厉龙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打闹,拳来枪往下是无比融洽和睦的感情。没想到回到人世间,一切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不管是青泠,还是厉龙,还有,再也见不到的飘雪。
我该怎么办?那道德经的补遗篇只怕真是天地至秘,尹喜能把厉龙从一把剑化为龙,还能在若干年前留下遗训指出自己穿越时空时的异像,一直算到自己掉下寒潭,却不会死……原来补遗篇一直便在自己身边,只等机缘凑巧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出现。
若水遍体生寒,瑟瑟发抖。那些超脱出这个天地的人就能操纵这个天地的一切了吗?既然如此,还要那个补遗篇做什么?或者,包括自己的选择,也在尹喜的算中?那么不知道他算到的是自己从,还是不从?
若水从未如此痛恨选择。
于渊走到若水跟前,“庄家的族长现在还是庄师鹤吗?”
若水有些诧异,却仍然答道:“是我。”
于渊单腿跪下,“庄族长,你是否爱你的子民?”
若水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答。
“对任何一个领袖来说,在当上领袖的那一天起,他就泯灭了自我。你也一样,你所代表的,永远都是你所在的家族,你只能从这个家族的利益出发考虑问题,不能考虑你自己。庄族长,这你是知道的吧?”
若水继续沉默。
“宇宙如果坍塌到奇点,天地毁灭,没有人能得以逃脱,包括你的爱人在内,还有你的家人,你的父母、兄弟、族人,甚至整个人类的种族。庄族长,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于渊此人用心颇深啊,若水在心中感叹,一口一个庄族长地提醒自己,你不是尹若水,而是庄师楠,是宙斯联邦的公民,庄家的族长!
于渊并不期望若水真的回答,他再接着说,“宙斯联邦不禁止□,这有什么大不了?庄族长,你不是古人,季鹏便有过无数情人,你不也一样接受他?”
若水摇头,“我并没有嫁给季鹏,我的确和他做了一辈子的朋友,他也的确有无数情人。我却始终没有,也从未和他有过任何苟且之事。这是我的原则,神说,不可□,那就是不可□。”
于渊带点苦涩地哈哈大笑,“庄家的族长居然是基督徒?这真是联邦第一大笑话。庄族长,不要告诉我,你会拒绝这个提议。”
若水并不回答,抬头望向青泠。青泠的眼中,竟然有如此深的痛楚,若水能想像青泠此刻的心情,不但为了自己,让青泠痛心的更是无情至此的厉龙。她轻轻地走到青泠跟前,青泠一言不发,握紧的拳头似乎已不会松开。
就算我是庄师楠,即使在蝶梦星系,不能有须臾或忘的仍然是这个男人。那就让尹喜去算好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算到我的决定?厉龙的眼神游移,恐怕还有内情,只是我已经没有兴趣再猜下去。
若水走到青泠身前对他莞尔一笑,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她头也不回地说,“于渊,你说对了,我拒绝。”
她微微地踮起脚尖,环住青泠的脖颈,在青泠的唇上印一个吻。“这样也好,不用再找什么补遗篇了,我们回家去罢。青儿,你说过咱们有一座小屋,带我去看看它是不是和寒潭一样美丽。”
厉龙和于渊都愣住了,青泠一眼也不看他们,把若水横抱怀中,转身便走。
厉龙追出门去,在青泠身后冷笑,“你欠我一个人,记得吗?还,还是不还?”
于渊再煽风点火,“若水,就算你非要保持你的纯洁,那青泠呢?你能保证他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话正好触动了若水的心思,在青泠怀中温柔蜷服的身子猛然间僵硬起来。
青泠如被雷击,原来让若水一直不快乐的是这件事,为什么自己就从没有想过与红儿相好是否对不起若水?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对若水的疼爱,远不如若水爱自己爱得坚定和执着?
青泠立在门外的夜色之中,手臂无力垂下,把若水放了下来。
那么,如果爱她,是不是就应该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于渊那老狐狸察颜观色,再板上钉钉,“庄族长,你问问他,可曾把他的第一次留给你?”
若水冷冷叱道,“闭嘴,我们的事与你何干?轩辕家族的暗夜季子也会如此小人?”
青泠心中又是一恸,原来若水真的是在乎的,只不过,不愿意为外人道罢了。自己真的是做错了吗?做错事的代价是什么?
于渊故做无奈地耸耸肩,心中暗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那个男子面上的神情已然改变。
青泠转身瞪视厉龙,看得厉龙心头发毛,“你不怕我杀了你?”
厉龙一愣,继而咧嘴狞笑,有些嬉皮笑脸地回答,“不怕。快点,早好早了。”
青泠深深地望着若水,眼底里却奇怪地什么表情都没有,那眼神让若水通体透寒。片刻之后,青泠拂袖而去,只扔下几句话。
“若水,红儿的事是我对不起你。那么,我替你做选择,去吧,我在寒潭等你。”
这几句话像最长最利的钉子一般,把若水牢牢钉在地上,抬不起脚步去追已渐渐消失在山间的青泠。青泠啊青泠,若水在心中痛苦地喊,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你错了一次还要错第二次?青泠啊青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身影在若水跟前单腿跪下,若水满眼的泪花一遇到此人便顿时凝成了冰霜,她冷冷地道,“这下子遂了你的心愿?”青泠听不出此人话中的挑拨和离间,若水却心知肚明。
“不错。”于渊的笑容有些寥落的悲哀,“你不是认为我是尹氏全族血仇的罪魁祸首吗?你可愿意现在报仇?我们这些人,即使在宙斯联邦也是一样的无家无根,没有人,包括轩辕家族在内,会承认我们的存在,而我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完成任务。无论用何种手段,任何人的生命,包括……我们自己。”
于渊缓缓地向旁边倒去,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他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向若水,“庄族长,别忘了,你的身后是整个人类。”于渊的眼神渐渐涣散,“求求你……”
若水几乎不会思想,木然地看着于渊始终不曾合上的眼睛。这个轩辕家族暗夜部队的顶级高手,他生存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在人世间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切,包括那个美丽的雨夫人,包括他的生命,只为了要拖住自己的脚步不去追上青泠。他没有看到《道德经》的补遗篇,死不瞑目。
若水闭上眼睛,于渊啊于渊,你的确厉害,不但能把青泠逼走,还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哪个重要?而最厉害的是根本不给自己以选择和阻止的自由,生命的代价都已经付了,自己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良久,若水脚不点地地走到厉龙身前,她看上去极其古怪,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你就真的不怕你这样做会让所有的人都伤心?还活着的人,已经死了的人,甚至你自己。你确信要我跟你行人事?”厉龙居然仍在点头,若水唇间浮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好吧,那你就拿去吧。”
厉龙感叹一声,老大也就罢了,那工于心计的于渊居然会自杀?真是想不到,他摇摇头,当先走回尹端的木屋。
若水如木偶一般跟了进去,呆立良久,才想起来眨眨眼睛,厉龙怎么会变成了一条龙?厉龙在玩什么把戏?她冷冷地说:“你想要和我尽人事,怎么也应该先变成人吧?”
龙脸上尽是邪邪的笑容,那条白玉一般的五爪龙王继续越变越大,尹端的木屋被挤压之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被人狠命地摇着。
一个身影正默然立在小山上,俯瞰着曾经的小村落,嘎吱声从夜色中隐隐传入他的耳中,听上去就像地动山摇一般的撼动。那个身影迅速消失,如逃离最可怕的噩梦。
像是吐出最后一口气似的,房梁不堪重负地出现了裂纹,而厉龙及时地停止了长大。很久没有看到厉龙的龙身了,若水走近那个龙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那个龙头嘻皮笑脸地说,“没见过我这么帅的龙吧?”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龙。说吧,你想怎样。”
“嘿嘿,你想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是一条很不怎么样的臭蛇。”
“啧啧啧啧,什么不好学,偏学青泠,青泠多没性格啊。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进去吧。”
“进去?进哪儿去?”若水开始隐隐地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当然是你进到我里面去,难道你还想我进到你里面去不成?”
“你他妈的这条臭泥鳅!”若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连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用什么。青泠的话脱口而出。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他,连说的话都一样。”巨大的龙从肚子底下抽出一只爪子来,理理龙须之后再摸了摸头,接着说,“你得感谢我,老头真的说了,只要把那玩意交给你,我想怎么着都行,哪怕把你当自己的女人。不过,我哪能听他的安排,朋友妻,不可戏,何况你是我大嫂。”
“你敢这样耍青泠,你不想活了吧?”
“想活,想得不得了。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晚上,谁让他不相信我的?还居然能拦着我不让杀于渊!还是我厉害吧,不用动手,那王八蛋就死得透透的了。”这条龙摇头晃脑,得意非凡。
若水有些着急,“厉龙,你……你就不怕青泠会伤心?”
“伤心?飘雪的死你们都有责任吧?伤心一个晚上会死人吗?这已经算是便宜了你们!”
若水长叹一声,反正事已至此,听天命吧,命运让我们相遇,如果有缘的话,自然不会分离。
“别忙,把你的坠子给我。”若水正要从龙口里钻进去,厉龙却叫住了她。
“不许用这东西告诉青泠,我偏要让他难受,让他也尝尝爱人没有了的滋味。” 厉龙不等若水自己动手,龙爪一伸,把寒潭玉髓挑了过去,“嗯,就让他难受一个晚上,你说,老大下手的时候应该不会太重吧?”
若水怔怔地看着那闪着晶莹寒光的玉坠,心中竟然有些不祥的预感。真的,早完早了,找到补遗篇,得赶紧去找青泠。对他来说,现在痛苦的已经变成了三件事,除了自己这件之外,最让他痛苦的只怕是厉龙的不懂事,还有,红儿原来真的跟他……而那个傻傻的青泠啊,他真的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真的不明白,为何又如此在乎自己的第一次?唉,也许是怕自己受委屈吧。
若水长叹一声,青泠不知现在正自苦成什么样子,她加快步子从厉龙口里钻了进去。
厉龙并不是条真正的龙,里面是一个小小内堂。却显得比天还高。
内堂的对面,一片紫光闪烁。
若水想着在山上寒潭边内心煎熬的青泠,急急地冲着紫光奔了过去。
金铁声起,若水措手不及,眼前竟升起一片丛林,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第二十四章 太一生水
寒潭边,月亮终于从密密的云层中挤了出来,蒙蒙清光把一道挺拔如峰的身影衬出无比落寞。潭水轻轻地拍着湖岸,细碎的银光,微微地晃。火树依然,倦鸟早已归巢,双双对对。
“早上的时候寒潭上面升起薄雾,夜里的月映得潭水一片波光,就像梦幻一般,我也好喜欢在寒潭里的那种感觉,就和在你怀里一样。”
梦幻般的波光旁,自己孑然一身,那个女子在谁的怀中?
大浪刹时涌起,拍打岸边的岩石,激起漫天水雾。
不知过了多久,寒潭才重归风平浪静,两个雾一般的身影现了出来,立在潭心。
一个身形渐渐清晰,那是从未在心中有过片刻忘记的娟丽容颜,只怕到了天荒地老的尽头时还能记得,美好得跟梦一样。浅浅的笑容,眼中是望不尽的绵绵情意。
而旁边的那个身形却总是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红儿,红儿当时知道她在做什么吗?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懂?到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洞里好热,像是能燃尽一切的灼热,最后,便只剩下红儿的一双眸子,从未见过冷漠的红儿有那么多的感情写在眼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那样在自己面前消失,只留下了一道泪痕。
就算自己可以任意幻化,这泪痕却再也抹不掉了,就如同和红儿的那段故事。我,做错了吗?
“既然你是水神,我是人类,那我们能不能有孩子?”
青泠的身子仍然挺得笔直,清冷的面容上古井不波,心底里却在痛苦地唤着,若水,心爱的丫头,我只愿意与你相守无数个千年,我等你,你为何还不来?
时间就像被凝固了一般,青泠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很久了吧?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月已西沉,天边发白,已经整整一夜了,若水却还没有回来。
渐渐地,潭心处的红儿慢慢消散,渐渐地,青泠脸上那道泪痕也慢慢淡去。
青泠向潭心处走去,站到那个正浅笑着的若水跟前,轻轻地,抬起手来触碰。一身的玄衣开始转青,再渐渐消失,里面是月白的长衣。
若水在青泠一触之下便化为水雾,落下,消隐无踪。青泠却丝毫不见怅然,微微的笑意在他脸上漫延,所有的痛楚都已不见,如被水冲去,如被火燃尽。那个笑容让天边的朝霞也相形失色,自惭形秽般舞动数下,接着一轮旭日冲破了重重霞云,喷薄而出。
第一道曙光投到寒潭时,已不见青泠的身影。一潭碧水,满山火树,涧溪唱淙淙,群峰带冰甲。金色的阳光掠过青松上的雪顶,穿透崖前叮咚的冰棱,飞瀑寒潭上尽是氤氲霞影,冬日的群山和春日里的一样,万物欣欣而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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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已经被困在这片丛林中好几个时辰了,头脸处和四肢上都被树枝树叶划出了道道血痕,青泠在寒潭边等候的落寞身影总在她面前浮现,她必须继续往前走,只是却越走越怕,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天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突然间,若水脚步一滞,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漫延,仔细琢磨时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包罗万象,而且,无端地让她想起青泠的微笑,当时那个如冰山般冷傲的青泠,在孤注一掷时露出的和煦笑容,曾看得她心头酸楚,痛不欲生。
若水怔怔地立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青泠,青泠出什么事了?
嗒的一声轻响,厉龙正在手上把玩的寒潭玉髓居然自己就碎开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化成水,从爪上流了下去,还没滴到地上便消失不见。与之同时,青泠就像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清晰,一掠而过。
“见鬼,若水小丫头要找我拼命了,这玩意怎么自己就没了?”那个白玉般的龙头自言自语,“不过也是,这丫头怎么进去那么久都不出来。虽然这么长的时间会显得我很神勇,不过老大要扁我的时候肯定又得多揍我几拳。”
一只龙爪伸到头上挠了挠,厉龙突然想起一事,“该死,那块金刻木的铁牌还在里面。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小丫头肯定是进去之后出不来了。”龙爪再挠,“该怎么把小丫头弄出来呢?要不再高歌一曲?对了,用冰枪。”
冰枪再现,那条白玉龙用龙爪握住两头,一屈一弹,嗡嗡有声,几下之后,玄铁牌便被厉龙吐了出来,留下在龙肚子里摔得七荤八素的若水。
若水已经被刚才心中突现的那个微笑弄得六神无主,勉强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几个巨大的字前,紫气氤氲,祥光隐隐。
多亏轩文岸输到两仪里的思感系统包括了金文,若水一一辨识着那祥云笼罩中的文字,心中却越来越惊,越来越痛。
“大一生水,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寒热;寒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寒热之所生也;寒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大一之所生也。是故大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阴阳之所不能成。”[注]
“太一生水”!
若水恍然大悟。
“大一”,即“太一”,是古人对“道”的一种别称。道生了水,水再转而辅助“道”而生出了天,天再辅助道生成地……天地、神明、阴阳,这些都是二啊!
这真的是补遗,老子的《道德经》里只提到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关尹子》的“一宇”却是“道”本身,原来这补遗篇所说的,便是那在《关尹子》里没有提到的道所生出的“一”,那个“一”,正是“水”!
刚才隐约中青泠的微笑浮现心头,若水的眼泪涔涔而下,跪倒在紫色的大字之前。青泠,一定是青泠,青泠肯定出事了。上帝啊,老子,尹喜,不论是谁,你们不要带走青泠,求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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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厉龙和若水赶到寒潭时,果然,再也寻不到青泠。寒潭依旧,青瀑如龙,火树红叶,冰屋尚存。就连冰屋里浸在寒潭玉髓中的雪魄,也同样的流光溢彩,光华涌动。
只是,那个最后展开一个和煦笑容的男子,已如散入风中的雨雾一般,能让人如沐浴其中的无处不在,也同样的,处处不在。
厉龙已经茫然无措了。青泠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他说他会在寒潭等若水,那他就只会在寒潭,何况,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是,面前的这寒潭,就像那枚在他手里化掉、无觅其踪的寒潭玉髓一般,再也感觉不到青泠的存在。
一条白玉般的龙在寒潭折腾,溯瀑而上,又急冲而下,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青泠给找出来。搅得所有水族纷纷逃窜,能通过海眼进东海的都逃走了,不能进海水的只能拼命往潭边上躲。
若水默默地看着厉龙惶然无助地乱窜,最后冲进了东海。她已经不会哭了,恐慌过去之后是一种没有尽头的孤独,她茫然地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青泠没了,找不到了,原来命运真的就是如此残忍,当我找到家的时候,爱人却被我弄丢了。
若水进了冰玉小屋便没再离开。
想念青泠的那个吻,那让人想得五内俱焚的低语声还在耳边,“丫头,到咱们的小屋去,好不好?”
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答应?如果那时候答应了,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而那时的冰玉小屋里,应该会变得暖意融融吧,肯定不会如现在一样清冷、悲凉。
若水真没想到青泠给自己造的小屋居然如此美丽,晶莹剔透,寒光流转。他当日在这里一定用了不少心思,屋外是一泓碧水,屋内却滴水也无,一柄古剑被镶嵌在整面壁中,流光溢彩,给小屋罩上了无数梦幻般的色彩。
满潭的水都是青泠,虽然没了挂在胸口的寒潭玉髓,寒意却无时无刻不从潭内涌入,若水抱膝席地而坐,就像还在青泠怀中一般,清新、寒冷、却温暖如情人的怀抱。
若水便在这里日日沉迷,细细想念,把在人世间里的日子分成每一天,再把每一天分成每一分每一秒地,回想。
第一眼看到青泠,在红儿的洞里,那是自己在人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那双清亮双眸,目光如寒潭般的纯净,长发束起,衬着有着白皙肌肤的挺拔身材,干净洒脱。青衫白衣,白衣下的肌肤凉凉的,滑如冰髓,如玉般莹润,自己的指尖在上面轻触时,能让周身燃起从未有过的炽热火焰。
对了,还有红儿,那个美丽得超凡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红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水在来到这座冰玉小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管青泠与红儿发生过什么,在他的心中,却肯定只有自己。毕竟冰玉小屋在寒潭的水下,这不是红儿来得了的地方。
若水轻叹,就算青泠和红儿有过什么又如何?蝶梦星系上两仪的数据清楚地表明,灵魂穿越时的身体,除了最基本的体征之外,几乎与死人无异。青泠那时候该是多么伤痛?虽然很残忍,但如果自己真的是死了,我宁可青泠爱上红儿,也不要他日夜对着自己不能醒来的身体,在痛苦中沉沦。
红儿可能也没了。当初和青泠离开时红儿曾说,如果自己想见到她,只能在赤珊瑚的叶子即将落尽之前。而寒瀑前的那株赤珊瑚,早已枯干如柴。那个寂寞的女子,看上去永远都是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没准有一颗再炽热不过的内心。
若水思绪渐乱,以头触膝,沉沉睡去。有好几天没有梦到青泠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青泠啊青泠,我每时每刻不停地想你,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你不来?我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了。
水声轻响,白衣的身影出现在小屋之中。若水在朦胧中抬起头来,厉龙的样子让她睡意全无。都快要不认识厉龙了,从未见过那自命潇洒的龙王会如此痛苦而颓废,像极了一个玩火的孩子,赌气点燃了一根树枝,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那星星之火把自己的家变成茫茫火海,最后只能惊惶失措,目瞪口呆。
若水有些心痛,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厉龙的肩,“好了,厉龙,别想那么多。想想那尹喜的谋算吧,包括我从未来而来,如何遇上你们,最后又怎么从你那里得知补遗篇,其实,无一不在他的算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结果,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天意手中的一步棋罢了。”
厉龙木木的,像梦呓一般:“若水,我不是真想做什么,你是他的,我不会要你,我只想要飘雪,可是飘雪没有了,我看着你们俩生气,他又不让我杀于渊,我就想气气他。真的,若水,我就想气气他,只气一会儿。可是,青泠找不到了,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也应该消失似的?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就一直在他身边,我习惯了在他的潭里睡觉,习惯了他要扁人时第一个冲上去,又在惹了麻烦的时候把所有的麻烦都扔给他。飘雪没了,青泠也没了,若水,你说,我怎么觉得你们说的天地就已经亡了呢?”
若水怔怔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厉龙,心中酸楚,青泠不是个好大哥,把厉龙护得太严实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机会意识到青泠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老天爷何其残忍,先是飘雪,再是青泠,每次当厉龙刚刚明白爱的时候,老天爷便伸手把他的爱人带走了,而那个像孩子一般纯净的心中,只怕至今仍然认定是他害死了青泠。
若水轻轻叹息,再拍了拍厉龙的肩,墙上镶嵌的古剑泛出莹莹的光,霞彩一般投在厉龙身上,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安慰自己的恋人。
若水突然心中一动,补遗篇的被发现是因为青泠问厉龙是如何从剑变成人的,青泠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与大家要找补遗篇根本就是两回事,以青泠的性子,他从来不会做无谓的事情。而墙上多了一把以前从未听青泠提及过的古剑,琅琊的剑鞘,却不是琅琊。难道青泠是想把这柄剑变成人来代替飘雪吗?
痛楚的感觉在心中漫延,青泠定是看厉龙一个人孤单,不忍心用自己的成双成对来让厉龙难过,这才找了另一把剑。自豪从痛楚中油然而生,那个平日里总是云淡风清的男子啊,其实关爱着所有的人。
虽然他不在了,但剑还在,希望至少能让厉龙不孤单。若水轻轻地说:“厉龙,青泠是要把这剑送给你吗?”
厉龙的眼神都是空洞的,若水再说了一遍,他才听到,点点头回答:“老大让我带雪魄去找应龙老头,把这把剑给他看,让他帮我。还说,让我好好对这把剑,就像当年他对我一样……”厉龙不笨,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了青泠问他的话,好好的,为什么要问如何让剑化为人形?
两人相对默然,厉龙摇摇头,“就算这把剑真的能变成人了,我也不要,我只要飘雪,我只要老大。别的,我都不要。”
就像那个偏偏只要被你吃下去的那块糖的孩子,若水心中叹息。厉龙啊,世间险恶,没了青泠,你怎么还能如此任性?
“既然是青泠让你做的,你就带着它去找应龙吧。”若水只希望,对厉龙来说,有点事情做总好过一个完全没有希望和无可眷恋的人生。
厉龙木然点头,伸手到冰玉壁中把雪魄取了出来,那剑的光华大涨,从厉龙握着剑柄的手一直窜了上去,厉龙整个人就像发出了七彩霞光一般。
在若水诧异的眼神中,厉龙先是如触电一般呆呆立着,接着便把雪魄抱入怀中,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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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太一生水”》
此乃九十年代考古发现的郭店楚简里的原文,被很多考古学家认为是佚失了的道德经文字。
继七十年代在马王堆发现帛书之后,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村一座战国墓葬中,出土了一批竹简,此竹简被称为郭店楚简。而上述文字便是在这批竹简里与已知的《道德经》一起被发掘了出来,却被考古学家们欣喜若狂地发现这是从未流传下来过的文字。
所以,“太一生水”不是小青编的,我也编不出这样的古文。只是把后来各老学大家对几个残缺文字的补充放了进去。如果大家关心原文,可以在GOOGLE上搜‘太一生水’。
这一段文字的得来,实在蹊跷离奇。
小青读《圣经》经常读到耶稣将神比作生命的活水,同时,小青酷爱道家的洒脱,尤其《道德经》本来就有一种悠长而神秘的神韵和美感。在《道德经》中,老子也相当崇尚水。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至柔弱,而攻坚强者无不胜……事实上在《淮南子?泰族训》中也提到:“太一生水而後有天地;天地而後有神明;所谓神明,究为何物?”
终于有一天,小青去读书的某大学图书馆看书。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封皮好看,小青借了一本《郭店楚简》,这本书上记载了研究先秦的学者和考古界极其兴奋的一件事,也就是郭店楚简的出土。老子的《道德经》现在通用的是晋代王弼版,但有两件考古学上的发现调整了《道德经》的文字,一是在马王堆帛书中发现的两个版本,另一个则是在九十年代发现的郭店楚简。最让小青瞠目结舌的是,郭店楚简中发现了一篇与老子《道德经》体裁及行文方式颇为类似的文字,却从未流传于世。这便是“太一生水”篇。如果说这是世人最新发现的《道德经》补遗篇,只怕也不为过吧?
在某一篇文献中提到:“《太一生水》(或如简上原文《大一生水》)在郭店出土以前,完全不为世人所知,共包括三节连续的文字和一枝零简。如同《老子》的材料,这三节文字发表时的顺序,是由考古学家排定的,竹简本身并没有什么实物上的依据可以参考。……”
“以下,我要提出两个内在相关的论点。一是文献的。我要论证《太一生水》在语义学上与《 老子道德经》内在相关。这种关联并见于郭店《老子》的甲组与乙组,以及不见于郭店简文的《道德经》的其他章节。这种关联表明,在已经发现的郭店简文之外,已经有一个更为完整的底本,或至少是更多一些的文字材料。这同时说明,《太一生水》是《老子》的一个部分。”
“另一点,则是概念的。这里,我要论证《太一生水》能帮助解读《老子道德经》中一些令人困惑的章节。在郭店所见的传统中,太一是道之名。……”(万一有人感兴趣,可以参见:http://www.jianbo.org/Zzwk/2003/WUHANHUI/ailan01.htm)
只是,小青发现此书时,《上善》都已经写到第二卷中了!当初在第一卷中,之所以编出个补遗篇,不是因为我知道真有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想编个东西让青泠变得更强大,哪知道,原来我根本便不需要去编,更不需要我来证明。
那些天,我茫然,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冥冥中有好多东西早就注定。而这本书,就算真要我孤注一掷,我也不得不去做这个疯子。
至于“太一生水”是不是老子所著,学界有不同的说法,其体裁、文风、竹简上的字体、竹简本身的长短模式,与同时出土的《道德经》完全一致。而在《庄子?天下》中还有一段重要的资料:“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有意思吧,关尹与老子对太一都相当关注,而“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又与老子文中的“水”,比如“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等等,喻意相同。
此外,关于太一生水,在别的创世说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在《圣经》的第一章《创世记》中开篇即道: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
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
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
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神看是好的。
……”
从这样的说法来看,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而后分开了光和暗,而后将水分为上下,造出空气为天,再让天之下的水聚在一起,神称旱地为地,称水聚处为海。那也就是说,水是先天地而生的。
这些,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虽然创世纪的句子早就读过了,虽然道生一的句子也早就读过了。但一本郭店楚简里的“太一生水”,却让我一一想了起来。
关于□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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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八大 评论:《上善》 打分:2 发表时间:2006-12-22 12:44:28 所评章节:78
停的这个地方很关键啊……
《我就文中男欢女爱的一些见解》
看到作者一直在询问青泠的□问题,作为读者,我倒觉得作者安排的红儿与青泠的水□融,很恰到好处。人生而为灵,男女苟合乃是天地正理,红儿与青儿的结合是顺天地五行之道,更促进了青儿的自身修为。抛去禁锢了中国人几千年的世俗伦理观来看,自尊儒学,知廉耻,进而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形成了束缚女子的一套伦理道德观念。这在春秋战国时期,其实是很少见的。那个时代崇尚自由恋爱,对于□问题,也没有因后来人的罢黜百家而受到禁锢。就文中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来看,□与否,并不重要。或者说,男女欢爱,本就是愉悦而纯洁的事情,是随着时间的演变,人类自我加箍的一层层道德硬茧,使我们现在产生了对于□的荒谬看法。肮脏,□,成为了□的代名词,一思及此,人人掩面塞耳,仿佛是污了视听。
综观这个文,读者身为女性的我看不在少数,更可以说是绝大部分。那么,站在女性的角度来看,约束女子的□,或许并不是问题。女人有欢爱的权利,男子同样有。在青泠的眼里,他并未觉得自己和红儿的事有何不妥,诗楠计较,不过是作为一个小女人在计较着情人的不忠。而对于□,她身为一个女族长,该明白孰轻孰重。
推而广之,情爱顺乎自然,若水的小女儿心态未免重了,但换位思考,恐怕是个女子也会气恼。所以看到她能对青泠说出回家时,我又不禁为这个小女子喝一声彩。这才是一个能提能放,潇洒恣意的女儿,难怪了青泠为她心动。这个地方,我看到了若水的光华,她或许不必强到人神公愤,也不用聪明地鬼神涕啼,她强在自身的意念。
作者曾言,若水是超脱的,她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看待人世间。那么我自然可以理解她在知道青泠的一夜欢爱时,表现的怨怼愤恨,这是关心则乱。但最后她的表现,却让人感慨,超脱出来看待红儿和青泠的事情,就连青泠都自问是不是做错了,可见在上古的时代,男欢女爱并不是罪不可恕。若水看不开,只因身在局中,而自古的多情女子,又有几人看得开?青泠不自知错在何处,则没有必要责怪若水与厉龙,若他心中存有□观念,当初就不该更不会与红儿□。由此推断,青泠不该恨,若水不该怨,厉龙更是无错,季子的计谋,看穿了不过是利用了千年后人类的道德观,可这又与千年前的水神物灵何关?所以尹喜是仙人,更不会在意这些。厉龙不过一个工具而已,大可不必要呼天抢地。
再转视角,文章看到这里心里有些不解,厉龙是剑化人形,他与飘雪是你情我愿的男女欢爱,事后他要走便走,无辜背了负情薄幸的骂名。在他一个混沌未识情味的物灵来说,似是强人所难了。而我们今天要为飘雪喊不值,也只是我们身处的时代和内心私下的愿望,希望有情人的终成眷属。飘雪当年没有拒绝厉龙,那么她是否也该承担自己所做之事的后果呢?一味责怪一个男子的时候,飘雪的立场又谓何?
世间所有事都是如此,一个巴掌拍不响。在付出前先掂量对方的回报?或者在交往前让对方先写个终身不悔的契约?这不可能,甚至可笑。我们所死死追求的,不过是希望看到个天长地久,以满足对于言情的饮鸩止渴。然而,究竟是我们心中希望,或文中人物所想?你我所强求的,不过是作者在文中的真爱倡导,至情至性。然,却不见得是青泠,厉龙,乃至更多人物的所愿。
情之一物,让人颇多费解,并非嘴里说说了事。
以上,也是我做为读者,一直不愿意左右作者创作思维的立场。作者发文,看到留言就必然会考虑众人的感受,进而改变自己的初衷,这其实倒使得读者品位不到原文的精髓。憾甚!憾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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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那瑟 评论:《上善》 打分:2 发表时间:2006-12-22 16:11:10 所评章节:78
看了八大大人的评, 说的甚是. 其实我作为读者, 计较的并不是青泠的初H给了谁的问题, 而是这个H发生的时间问题. 若是在跟若水确立关系之前, 与红儿的事并无所谓.(这个所谓确立关系, 我指的是这两人都将对方视作情人^_^) 我也认为\\\\\\\\\\\\\\\"男女欢爱,本就是愉悦而纯洁的事情\\\\\\\\\\\\\\\". 只是在若水\\\\\\\\\\\\\\\"死亡\\\\\\\\\\\\\\\"后的短短时间内, 青泠与红儿的H就让各位女性读者耿耿于怀了. 若水对青泠的这两次计较, 只是以情人的心态来说, 谁能无动于衷的看待自己的爱人与其他人\\\\\\\\\\\\\\\"水□融\\\\\\\\\\\\\\\", 又有谁能大方的看待情人为自己决定要去与别人H? 无论男女, 在爱情当中, 对于□的忠贞不可能没有要求的. 更何况若水还想着原谅青泠, 就意味着要跟红儿共享. 她做不到叫青泠置红儿于不顾的. 她此时并不知红儿已经消失.
关于飘雪与厉龙, 确实是双方都有责任. 飘雪这么一个痴情女子, 爱上之后不能放开, 又没有正确的估量情人所能给予的回报. 而厉龙彼时尚未有担上责任之心, 为摆脱纠缠不惜假死. 一个自知必然无恙, 另一个是必死无疑(不过是没有死得成). 这个使我这个读者不太能够接受, 双方的感情太不对等. 其实我并不怎么支持飘雪与厉龙成一对, 于厉龙来说是有点勉强, 至少就目前来说.
还有那个小青说要写给没有那个初H版的事, 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 都H过了, 再写没H的总是感觉有点奇怪, 不太能够接受^_^
◇◆◇◆◇◆◇◆
看见大家又在讨论□问题,俺也插一脚好了。
感想一:
关于青冷的初H,我觉得这个实在可以算“不知者不罪”。可怜当初纯洁纯情的青冷宝宝,分明是被人吃干抹净了才明白发生何事的小白兔,埋怨他在若水初亡时就上了别人床未免苛责了点。而若水要怨的话也只能怨自己当时没有及时出手了,——哎,思想堕落的我当初看小溪边两情相悦那段时,一直还以为两人就此顺利进展了呢。
感想二:
就我看来,若水固然介意青冷和红儿的初H,但目前最困扰她的,还是她尚不知红儿已逝,故对“二女共侍一夫”的前景耿耿于怀吧。唉,青冷宝宝总是不会把话说清楚,情商还需要继续加强啊!若水貌似因为青冷的强大神力也高估了点他的情商,造成两人不时沟通不良,看来要走好这条情路也还要加油了!
感想三:
喜欢坚持自己原则,说“神说,不可□,那就是不可□。”的若水,喜欢坦然拒绝于渊、决定和青冷回家的若水,顺便用力敲打一下BTBT的尹喜(如果厉龙没有隐瞒内情的话)和总是长不大的厉龙。
感想四:
为了拯救全人类而牺牲自己,我表示敬仰。
为了拯救全人类而牺牲“所谓少数的”他人,我……鉴于我自己素来怕死,所以不敢轻言他人生死。既然万物有生有死,连宇宙也有灭亡的一天,所谓“拯救”,貌似无用点吧。况且既然九九归真,再重头来过,或许还有新人类产生吧。
好奇等待天地之道的正解。
PS:
同意八大的意见,虽然多听取意见是有益的,作者还是尽量保持自己的构思比较好,这样风格容易保持连贯性。
我个人觉得目前设定不错,青冷也终于有长进了,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嘛!
◇◆◇◆◇◆◇◆◇◆◇◆还有一篇也是让小青受益匪浅的评
网友:思者 评论:《上善》 打分:2 发表时间:2006-11-17 20:21:16 所评章节:100
说对厉龙理解的透彻可不敢当,只是觉得他的感情还处在小朋友过家家的阶段,希望大大让他的心灵成熟一点,虽然有的时候一直不长大对他是一种幸福,可以毫无牵挂的度过以后漫长无止境的日子,可是这种幸福建立在太多人的痛苦和包容上了,所以他没有权利对长大说不,这是他的责任。只要他又想保护的东西就要努力变强,可是变强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这个道理我明白,大家也都明白,就是不知道厉龙会不会明白呢?
现在的他,在清泠的保护下,过着幸福的“童年”,可以耍赖,可以撒娇,因为清泠的潭水就是他的保护伞,清泠就像他的母亲,永远包容他所作的一切,又不会过多干涉他的自由。所以,厉龙就在这种环境里变得自私起来了,他想的永远是自己,不会是别人为了他的自由付出了什么。可是和飘雪一起不一样。这个他眼里的人间女子,有可以和他匹配的灵魂,却没有可以和他相伴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害怕受到心灵的伤害,害怕被束缚在一个“人”的身边,害怕自己对飘雪的感情经不起红颜老去的考验。因为没有勇气面对,因为他的自私,他逃了,留下飘雪一人伤心。从这里就可看出,他并不是一个强者。当他看到飘雪的留言,他的伤痛,是一种对自己范了错却没有机会弥补的难过,自然,飘雪在他心中有不可磨灭的形象,他以为这种记忆,就是对爱人的刻骨铭心。他用赎罪的心态看飘雪留下的一切,所以才一直穿着她做的衣服。可是如果问他,这衣服到底代表什么,我觉得他不会理解,起码不会深刻的理解飘雪做衣服时的心态。所以,他的情劫还没有过,他,还是一个对感情萌懂的毛头小子,管他已经成千上万岁了的阿。
现在他发现飘雪可能没死,他想找机会弥补,可是飘雪又不现身;清泠和若水作为他的家人和朋友所遇到的麻烦等等,都是在等他作出证明,证明自己有诚心悔过,有能力帮助别人,而不是一直拖人后退。总之,作为本书的重要男配,他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可以让人对他做事放心,而不是一直要人帮他补漏!这点很重要的,不然以后的章节里,什么事情都是主角在做,而拥有强大力量的厉龙却在旁边歇着,主角肯定要扁死他的,而他身为龙的自尊也不允许他这样。所以呢,大大你就狠狠的准备集训课程吧,争取让他早日成为一个可以有担当的龙,早日抱得美人归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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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谢过三位大人以及很久以前思者大人的留言。看了大人的评和留言,让小青又想了很多,以至于回留言太长只好新开一章。这也正好,这些东西是小青在晋江的巨大收获,也许从此对人生会有更清晰的认识。心理学教授说,只有对人敏感,才能对人了解。而不断地探索人性,其实也应该是天道的一部分。
看文之后,真的对八大很好奇,这样行文的一篇《我就文中男欢女爱的一些见解》,且不说文字优美,论述严谨,单是文中深意及对人物心理的分析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这个把他们写出来的人。我写的时候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拼命地在头脑里想出两个人来,想像出他们的出生,家庭(如果有家庭的话),想像出他们经历过的事情,他们的偏好,他们所受过的教育,以及他们的本质,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情况让他们去进行反应,因此人物在我的心中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所以叫做梦。这也就导致了我所讲的只是故事,而不是创作文学作品,我并没有想方设法地用故事情节去刻画人物,只是尽可能合理地让人物在故事情节中去历练和历险。所以,关于初H,我能知道的就是青泠并不在乎,也并不因此认为对不起若水。只是若水的在乎和发现此事对若水的伤害,让他内疚而已。
看了八大所说的“男女欢爱,本就是愉悦而纯洁的事情,是随着时间的演变,人类自我加箍的一层层道德硬茧,使我们现在产生了对于□的荒谬看法”,我相当被触动。按圣经的说法,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便是如此纯洁的快乐,而蛇(撒旦)的诱惑使他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从此才有了羞耻感,开始把自己□的身体遮起来。这与大人所说,相当一致。其实在《道德经》里也有类似的说法,老子一再强调要愚民,撇开为统治阶级考虑的一些因素,不可否认的是,从快乐而言,是需要“绝圣弃智”的,所以老子才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事实上,在我写到后面的时候,青泠根本就想不起来红儿和自己做了些什么。在对性和爱的态度上,男人与女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男人更在乎女人的性,而女人更在乎男人的爱。如果归根到动物性来讲,男人在乎女人的性是因为他会在很大程度上承担抚养后代的职责,所以需要确保这个延续自己生命的后代是自己的,所以男人会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让她被别的男性占有。而女人由于要生孩子,这个孩子肯定是她自己的,她需要确保男人对她和孩子的付出,而这种付出需要由男人对她和孩子的爱来维系。但是这是毕竟是人类动物性的体现,人类的感情更为复杂,如八大所说“情之一物,让人颇为费解”,爱情,常常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而即使是当事人也要很久之后才能察觉,甚至永远无法察觉那第一次把对方身影刻入心底是在什么时候。
青泠对厉龙要求若水初H一事的痛苦,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对自己与红儿初H的内疚,不如说是被厉龙的举动所伤害。而他之所以会做出那个决定,更是因为他并不是太在乎若水的初H,因为他就不太在乎,这不会影响他对若水的感情,但他同样痛苦,因为他知道尽管他不在乎,若水却会因此而被委屈。
到于厉龙。很多时候,厉龙的反应更类似于孩子的本能,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本我,或者说潜意识。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我”会让人按快乐的原则活动,所以厉龙会按照自己快乐的原则去做事情,很坦率,很真挚,虽然考虑的多是自己。这其实是一种相当可贵的本色,令人羡慕,所以厉龙应该是快乐的,至少是在《上善》的大部分时间里。如思者大人的观点“在清泠的保护下,过着幸福的“童年”,可以耍赖,可以撒娇”。而且,我也相当同意八大的观点,对厉龙而言,他不明白什么是责任,责任这些东西属于人的意识在本我之上的更高层面,因此厉龙就是单纯地在快乐,他的快乐也因此具有强大的感染力,给周围的人带来快乐。我因此而喜欢厉龙。
基本上我的感觉,所有的精怪,修人的过程就是对人性的一个理解的过程,我想,在相当多的神怪志异文章里,妖精都比人更单纯,更少机心,在修炼的道路上逐渐去体悟人性的更高层面,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就是“自我”和“超我”。
除了厉龙,其它的人,比如飘雪,已经进入了人性的下一个阶段。她已经更像人了,人一旦成长之后,就会去按照现实原则活动。
而再往下一步,我相信,若水应该是已经相当接近人性最高的一个层次,按伦理法律原则而行动的“超我”。这也是我偏爱若水的原因,实际上,她比青泠更为成熟和超然。至少,在我心中的若水是如此,但可能没有用足够的情节来描写和刻画。
首先,若水对于自己的初H的坚持,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执着,不知道为何,我相当欣赏执着的人。若水对信仰执着,对爱执着,所以她不愿意,相当不愿意以付出初H为代价,这既违背她的信仰又不符合她对爱的追求。
其次,如果从大局出发,作为女族长,她是应该做牺牲的,但是这种牺牲未免太荒谬了。她最后会选择青泠,并不是一时感情的冲动,几个原因,一则,按人力资源学的说法,人只有在把自己放到领导的位置上才会替整个群体考虑,但若水在人世间有错位感,她在人世间更应该是那个柔弱的若水,而不是坚强冷静的庄师楠,这也是同样明白现代理论的于渊之所以一口一个庄族长的原因。其二、厉龙的反应、尹喜的说法,其实都不合情理。虽然道家一向有暧昧的习惯,比如老子所说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不存,用之不勤”,道教更玄,练丹都用什么“后天返先天,婴儿会姹女”。但是,不管怎么样,以庄师楠的见识,旁观者的态度,不难看出厉龙此事别有内情。既然如此,何苦要去挑战青泠的人性?路人乙大人说得对,“如果厉龙没有隐瞒内情的话”,此事是有蹊跷。
第三,这是若水对自己初H的态度,而她对青泠初H的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八大所说“不过是作为一个小女人在计较着情人的不忠”,也是那瑟大人所说,“若水对青泠的这两次计较, 只是以情人的心态来说, 谁能无动于衷的看待自己的爱人与其他人\\\\\\\"水□融\\\\\\\", 又有谁能大方的看待情人为自己决定要去与别人H”,但更重要的,我同意那瑟大人和路人乙大人的观点,“更何况若水还想着原谅青泠, 就意味着要跟红儿共享. 她做不到叫青泠置红儿于不顾的. 她此时并不知红儿已经消失.”,和“但目前最困扰她的,还是她尚不知红儿已逝,故对“二女共侍一夫”的前景耿耿于怀吧”。可能是因为我算是在晋江上岁数比较大的码字者了,坦白地说,在现在的社会里,初H根本就不算什么。现在都这样,到了将来的未来社会,会更严重,如于渊所说,宙斯联邦不禁止□。在这种情况下,青泠的初H并不重要,虽然会让若水伤心,而更重要的是一个婚姻的状态。对青泠来说是没有婚姻的概念的,所以他很有可能对一夫一妻和一夫N妻都同样接受,但若水有,她对自己的要求是源自她自己的执着,我想,一个成熟的人会律已严,却对别人松。她所在意的,头痛的,是如何与红儿分享青泠罢了。
如果红儿当初不死,这将是一个永远的麻烦。所以,当时我曾经在留言里说过,我很不厚道,我偏心,所以我让红儿满足了一下她的愿意,然后消失。否则这篇文章会对于人性的问题纠缠不休,因为红儿的存在很难解决,这也是我一开头就下了决心要让红儿自杀的原因,因此一开始出场的时候,她所处的环境就很痛苦。红儿,我对不起红儿。
问世间情为何物?没有多少人能回答得出来,但我想,一个成熟的爱,至少应该是宽容,是牺牲,是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和快乐。
最后,感谢各位大人的指点,其实这并不会影响我后面的安排,因为,已经全部写完了。但写完之后再来看,不但可以看到人物的内心,其实也是对自己的重新认识。
至于青泠保留初H的那个版本,我同意那瑟大人的意见,“都H过了, 再写没H的总是感觉有点奇怪, 不太能够接受”,更何况,我一直认为,这一段是青泠必须要经历和面对的问题,否则我结不了尾。比如,从上一章来说,青泠就不会消失。而他的消失是必须的。当初想的是,如果要一个互相初H的版本,我只能加一个番外,比如枫随提到过的青泠和若水如何生孩子的问题。但最近实在太忙,只能无限期地往后推了。这个我不做任何承诺,因为我很少看现代的小说,现代版的写起来很容易写成日记,一写成日记我就不会写了。
小青少有看言情,也是刚刚才开始接触了一点很少的心理学,还请各位大人指点,砸砖。谢谢。
◇◆◇◆◇◆◇◆这是一篇完结两个月之后的留言
[投诉] №1 网友:小草 评论:《上善》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02-27 11:04:01 所评章节:80
各位大大都讲的好高深啊,有这个必要吗?汗一个先~~~~~~抛开那些,就感情来说,我就是感觉不爽,本来我对上善慕名已久,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青的不忠,不论用什么理论来安慰自己,我还是觉得很难受,感觉非常讨厌.而且,不知道大大们发现了没有,中国人似乎都对男人的出轨宽宏大量,甚至习以为常,并且会找种种借口来为那个男的开脱,但是同样的事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是罪大恶极了,真是可笑~~~~这就是女子的弱势啊,因为五千多年的封建时代的荼毒,尽管现代女性表面上已经拥有半边天了,骨子里还是软弱的,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不与君绝
那光华竟然渐渐地从剑上和厉龙身上浮了起来,在小屋中渐渐成形,像梦中的女神般虚幻,却又真真切切地立在眼前。
若水吃惊地看着那女子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心中惦念以久的倩影,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无助地扑了过去,想藏进飘雪的怀中,却被弹了回去。飘雪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些空灵,飘忽不定。
“我听到你们的话了,若水,我现在是剑灵,比剑气还利,大约也就只有厉龙能靠近我,只是,我也不能坚持太久,以我现在的灵气,恐怕只能坚持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青泠找厉龙就是想帮我,想问清楚他当年是如何化为人的。是我不对,是我求青泠在我能化为真正的人之前不要告诉他,哪里知道这样却害了你们……”数颗晶莹的小小光珠从飘雪脸上滑下,滚落地上,跟至坚的冰玉撞击,变成星星点点的寒芒。
厉龙还在跪地大哭,飘雪也跪下,把厉龙拥入怀中,爱怜地吻了吻他的脸,“别哭了,若水说得对,一切都是注定的。但天意既然对我都没有放弃,青泠也一定不会有事。我总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消失,让若水在这里守着吧,我们哪怕走遍天下也要把青泠找回来。”
◇◆◇◆◇◆◇◆
人间过了多少年头?
山中又有多少日月?
日升月降,
斗转星移,
秦时的明月正照在汉时关上。
若水还在冰玉小屋中抱膝痴坐,对她来说,有寒潭的寒意流转,根本就不需要人间的烟火,那曾经在寒潭边上烤的盾皮硬鲛早就成为遥远的故事。只有青泠的笑容仍无比清晰地浮在若水眼前,更被她日复一日地反复刻在心间。日子长了,若水甚至想不起来还有一个人世,更想不起来,其实自己在蝶梦星系和南冥星系那里还有父母亲族,直到有一天,玄玉在识海中自己现了出来,是紧急通讯。
若水怔怔地愣住,半天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不止这一个家,也许,是应该去看看父母的时候了。
在两仪旁等候着诗楠的是庄正道夫妇和轩文岸。
父母有些老了,慈爱的神情却从未改变。而轩文岸也有些变化,不再如青年一般,不知道自己走后,又过了多少年?
轩文岸深深地看着诗楠,这个女子在两仪里几乎就没有任何的变化,此刻看上去,像极了少年时的师鹤。这两兄妹还长得真像。
诗楠坐了起来,微微地笑,“父亲,母亲,文岸,你们好吗?”
她走到父母跟前跪下,“父亲,母亲,诗楠没有跟父母说一声便去了人世间,让父母操心,诗楠不孝,求父母原谅。”
如月把她拉了起来,“文岸都跟我们说了,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人世间如何?你们要找的东西找到没有?”
诗楠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看得轩文岸大讶,只听得诗楠淡淡地说:“找到了,太一生水,我终于知道道生一的‘一’是什么,但是,”诗楠的眼中尽是忧伤,“那个‘一’却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庄正道和如月对视一眼,这孩子说的话好费解。不管如何,诗楠也应该离开了。
“小楠,咱们是去南冥的最后一批人,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诗楠闭上眼,不让泪水涌出来,她再次向着父母跪下,“诗楠不孝,求父母让诗楠留在这里吧。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一直待在人世间里,直到宇宙坍塌的那一天。”
庄正道拉起诗楠,叹了一口气,“文岸,你跟诗楠说吧。”
轩文岸点点头,“诗楠,你不能再去人世间。宇宙坍塌前的异变已经发生,原来宇宙的毁灭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种自然回缩,危机无声无息地出现,等我们察觉的时候,人类毁灭的时刻估计已经就快要到来了。而地球母星,将首当其冲。”
诗楠吃了一惊,诧异地望向轩文岸。在她带点询问的目光中,一个熟悉的宇宙星空模型在房间里浮现出来。
这个模型比正常的星空模型小了不少,离蝶梦最近的太阳系那一侧,广阔星空已回缩了一半以上,更不可思议的是,宇宙的边界是平平推移的,换句话说,宇宙边界上的星系并没有像大家想像中那样被碰撞和压缩。整个宇宙,就像一张纸,被人不断撕去四边,而并不是整张纸一起被揉成一团。
“怎么会这么快?”诗楠喃喃地说。
“因为有若干个无比巨大的黑洞。”轩文岸相当平静地回答,“叫他们黑洞是因为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当然,也有人叫它们复仇天使,有人叫它们恶魔,还有人叫它们高维宇宙的入侵。不管叫他们什么,那些巨大的黑洞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一切。我们无法用测度出它们行进的速度,不论是探险船还是电磁波,所有的物质都有去无回。它们和黑洞不同,黑洞还有视界,只要速度达到光速就可以逃离,而在它们面前不行,包括光速粒子在内,全部吞噬,连以往黑洞在吞噬物质时会发出的X射线都不曾放出。”
“当然,我们还是有办法可以算出它们的速度来,通过对已有宇宙星空的星系测定。前天晚上,恒琴河系被吞噬,今天早上,就在刚才,最新的报告是橙光星系的消失。射电望远镜发出的粒子只能从已有的星系上弹回,而一旦朝着已知星系座标射去的粒子去而无回,就知道那个星系已经不复存在。”
橙光星系的名字让诗楠吃了一惊,“橙光?那个在银河系边缘的橙光?”
轩文岸点头,“没错。根据我们已有的记录,这些大黑洞不是匀速的,而是在不停加速。从现在的情况看,地球母星在大约一个月之后便会消失,蝶梦星系离太阳系不远,大约能支撑到五个星期之后。南冥稍微要好一些,你们的确会选地方,从师鹤发来的星空模型看,从南冥看出去,目前还看不到另外几侧的星空在消失,也就是说,南冥几乎是在那些黑洞所围的正中心,那么,如果加速度不变的话,我想你们庄家在南冥还能繁衍两三代人吧。”
“那你们……”诗楠知道父母留在蝶梦只怕都是为了自己,但轩文岸呢?他不是总想着和大哥待在一起吗?为什么也不走?
看到诗楠诧异的目光,轩文岸笑了一下,这人真是相当聪明,“伯父伯母不走,的确是因为等你。我不一样,我始终相信你会找到答案。对了,你的那个青泠怎么样?”
诗楠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不见了。我遇到了你们的暗夜季子,而我们找到的道德经补遗篇上面说:大一生水,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所以,我们苦苦找寻的那个道和天地之间的‘一’,其实便是水。”
轩文岸大吃一惊,“水?水不是天地所生吗?”
诗楠含泪摇头,“文岸,你读过圣经的创世纪吗?”
轩文岸扬扬眉,诗楠垂着泪吟诵: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
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
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
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神看是好的。”[注:此乃圣经开篇“创世纪”原文。]
轩文岸的神色越来越震惊,最后,诗楠哽咽着说:“所以,如果说天地初生之前,神的灵便行在水面上,而空气是在诸水之间造出的,水退出的地方便是地。那么,文岸,神是先造了水,才在水中造的天地!”
轩文岸彻底无语,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像,水?地球母星上哪里还剩得下什么纯净的水?而水在人们心中本来就是天地的一部分,怎么也不可想象神能通过水创生天地。
这就如同能看到未来却无法改变一般的无奈,还不如不能预知未来。毁灭即将到来,却没有人知道如何去度过这一劫难。宇宙是不会永远湮灭的,等坍塌完了又会在大爆炸中重生,就如《道德经》中所说的“有无相生”,无完了就是有,有了之后会再无,生生灭灭,循环不息,只不过下一个宇宙里,再重新听到天道的喻示时,思考的又将是截然不同的一些生灵罢了。
众人沉默,只能听到诗楠渐渐平复的呼吸声,良久,庄正道才开口道,“师楠,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南冥?”
如月的眼光焦灼,看着这个不断在自己面前得得失失的女儿。
庄正道接着说,“师楠,你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把你从人世间叫回来吗?人世间是在地球母星,你如果要进入人世间,即使是从南冥进入,你的灵魂只怕也会和地球母星一起消失。”
诗楠第三次向父母叩下头去,“父亲,母亲,再过几百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让你们担心,是诗楠不孝。不过,我真的不愿意离开人世间。哪怕,就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虽然并没有出乎意料,如月仍然垂泪,庄正道长叹一声,“罢了。”
他转向轩文岸,“你呢?你父亲说把你交给我了,你不是和师鹤是好朋友吗?也去吧。”
轩文岸朗朗笑道:“谢谢伯父,我还是替你们看着这个女儿吧,对我来说,人世间比一切都重要,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何况,”没有人能听清轩文岸的低语,“诗楠长得还真像师鹤。”
◇◆◇◆◇◆◇◆
庄正道夫妇终于走了,从蝶梦到南冥的星际穿越便要好几个月,这一别便是永别。
如月伤心得几乎要大病一场,她怎么也不忍让自己疼爱的女儿走在自己前面,好几次都对庄正道说不去南冥了,要留下来。但庄正道相当理解诗楠,这个孩子执着于一件事情的时候,有哪一次是能因为别人的看法和决定而改变的?更何况,庄正道握着如月的手说,“你还有儿子,孙子,还有我呢,你不忍心扔下师楠,就忍心把我扔下了?还是要我也陪着你们待在这里?再说了,你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就当你女儿已经嫁到地球母星上去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了,别哭了,别让轩文岸笑话。”
最后,所有蝶梦星系上的人都撤离了,偌大的星系,只剩下了轩文岸和诗楠。
又是一个黄昏,轩文岸和诗楠最后一次漫步在北冥大洋边,天地依然生机勃勃,除了寥无人烟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无异,根本不像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走着走着,轩文岸突然很温柔地拉起诗楠的手,目光迷离,“师鹤,如果有来生……”话音把他自己惊醒,这才发现面对的是那个和师鹤长得极像的诗楠。他叹了口气,放开诗楠,“对不起。”
诗楠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为什么不去南冥?”
轩文岸耸耸肩,“去干什么?你大哥是正常人,孙子都有了,我去好玩么?”他的乐观性格再次起了作用,哈哈笑着说,“诗楠,你说,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人世间,没有你的那个青泠,最后有没有可能轩辕家族和庄家联姻?”
诗楠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的话,我想,我不会爱你,你爱的也不是我,普天之下,没有这么倒霉的夫妻吧?”
她笑着摇摇头,“我看不会。我一定会拒绝,谁愿意嫁个丈夫,成天拉着自己的手叫自己大哥的名字?”
轩文岸苦着脸,“我帮你这么多,你也不替你大哥对我表示表示?”
诗楠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她远远地望着已沉入海中的蝶梦恒星,神情落寞,“我愿意天天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哪怕连手都不牵,哪怕过最平凡的普通人的日子。”
一种熟悉的感觉掠过诗楠向远方漫延,熟悉的清新、寒凉却温暖,诗楠怔怔地立着,眼泪又涌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想念吗?想念就可以得到这种感觉?那我宁可每时每刻不停地想念。
轩文岸叹了一口气,师鹤的这个小妹够痴情的,也罢,反正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两仪总得有人守吧?
诗楠又坐到了两仪之中,轩文岸却在读一份紧急的全息影讯。他的神色有些怪异,让诗楠忍不住出声询问。
轩文岸有些不解地回答,“那个黑洞居然放慢了速度,几乎停了下来。奇怪,它的加速度一直是不变的,怎么会停下呢?”
诗楠温和地笑着,“不管它停不停下来,我反正就要回去了,文岸,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如果没有你的人世间计划,我永远都遇不到青泠。虽然,”诗楠的笑容中有一丝苦涩,“我把我的爱人弄丢了,但至少我还可以到那个家里去等待,就算天地都毁灭了,我也不会放弃。”
笑容渐渐淡去,诗楠喃喃地念着一首很久以前的古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纵使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不与君绝!”
“青儿,就算天荒了,地老了,天地合了,连宇宙都没有了,我也不要跟你分开。”
玄玉隐隐现出,诗楠的眼睛闭上,生命磁场再一次消失。轩文岸知道,这将是诗楠最后一次对他说话,从此,她将不再醒来。
◇◆◇◆◇◆◇◆
冰玉小屋里,若水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寒潭的寒意依然,一波波地涌入,在她体内流转,就像是回到了青泠的怀抱中一样,天地合了又如何?
若水走出小屋,潭水温柔地环抱着她,轻轻荡漾。若水慢慢闭上眼睛,任由潭水带着自己漂,随它漂向何方吧。就像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寒潭时,自己落入水中,本来还有些惊慌,但青泠的潭水很快便把自己送到了潭边。那个当时还如少年一般的青泠,笑眸,却有些脸红。一切都如昨日,历历在目。
脚下居然触到了实地,若水睁开眼,原来潭水真的将自己带到了潭边。火树依然,一个背负古剑的白色身影立在火树林前,也不知立了多久。
“大嫂。”厉龙比上次见到时已经好多了,面容刚毅。
终于不再是孩子了,若水轻轻地笑了一下,有了飘雪的厉龙是不一样。
“飘雪好吗?”
飘雪的身形再次现了出来,也是微微地笑着,但笑容里有些忧色。
若水知道他们没能找到青泠,“没关系。”若水抬眼望向厉龙,慢吞吞地说,“还记得当初你问我,是不是到青泠的潭里洗过澡了?我想,我其实一直都在青泠怀里。”
若水的神情有些恍惚,刚才潭水相拥的感觉真真切切,与记忆中并无丝毫不同,“青泠一直都在,我也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那一刻。”
若水又笑了笑,“我想回去了,我想念那种被潭水包围的感觉。对不起,厉龙、飘雪,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想一个人和青泠待着。”
若水缓缓伸出手去,在飘雪手前虚虚地拍了一下,接着也拍了拍厉龙的肩,“你们终于能在一起,我很高兴,也很放心。别了,保重。”
若水一步步慢慢地走入水中,这种回忆里最亲切的感觉,仍然如此让人沉醉。
往事如水,前尘似烟。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一幕幕,一些些,记忆中不曾模糊的时光,仍然如在眼前。
心痛欲绝。
我们没有时间了,青儿,你在哪里?为什么相爱却终不能相守?地将老,天将荒,而那个相约守候的人呢?
========================以下为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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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有神论者。请看“第二十六章 玄之又玄”
2、我没有信仰,不在乎有神无神。请看“第二十六章 玄之又玄”
3、我是无神论者,但不排斥有神的故事。请看“第二十六章 玄之又玄”
4、别管我无神有神,我要看若水和青泠在一起!
“树在得知竹的变心以后,气得呕血数升,终于一病不起终日长卧在当年二人初遇的水沟里(此君爱好诡异……= =),他反复地问着自己:我这算是NP吗?算是NP吗?算是NP?那竹她那样又算什么?
经过了千年万年,树还是没有想通,竹却早已化做了白骨堆,和树天人永隔……”(By:八大)
小青狂笑……请看“第二十六章 玄之又玄”,汗……,请只看前面2417个字就好。
5、我是无神论者,毕生最讨厌有人宣扬什么有生于无啊,创世啊,末日的拯救啊,哪怕是在小说中也不行。嗯,请看“给无神论者的大结局”。
6、我是虔诚的唯一神的有神论者,且我的信仰不是道家(注意:不是道教)或基督教。汗……对不起,小青对佛教和伊斯兰教一窍不通,等我有时间了再学习一下,争取能写出个结局,在第三个结局出来之前,请先将就着看看“给无神论者的大结局”
7、我最雷的就是一个小白,最后居然就把世界给拯救了,更别说拯救宇宙和人类……雷啊,雷啊……
“小白OR小树愤怒了!
使出暴击!战斗力提升200%
把作者B O S S干掉……
摆出最后P O S E
手拿小剑指向天空~
我的地盘我做主Y E A H!!
结果因避雷不当被劈死……
后来……
后来……”(改自某位邪兄的回帖,实在太可爱了……)
小青狂汗……,请看“给无神论者的大结局”
==============给无神论者的大结局=============
★大结局之一★
“砰”地一声,宇宙像一个气球一样爆了。
故事讲完了。
(汗……开个玩笑)
★大结局之二★
四个不知名的巨大黑洞以不可抗拒的势头逐步接近,终于吞噬了整个银河系。
剩下不多的几个逃离银河系的大家族,包括迁徙到了南冥星系的庄氏家族,也只比太阳系多撑了数百年时光。最后,连人类用当时最先进的技术保存起来的基因种子库也在宇宙坍塌的最后的一百个小时内灰飞烟灭。
物质是不以人的精神为转移的,无论是基督徒,有大神通的佛教徒,或是有大异能的神灵精怪,生于天地者终究超脱不出这个天地。
人不可能胜天。“人胜天,近而显,天胜人,远而稳……”
所有的传奇,终将湮灭于时空洪流之中。包括这篇微不足道的故事在内,本来就是痴人说梦般的幻想,自然是罗列速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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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想起《哈利•波特》里关于活点地图的使用魔法口诀:“我庄严宣誓,我没干好事!”
逃走……
第二十六章 玄之又玄
我把我的爱人弄丢了,青儿,我把你弄丢了,末日不知道有没有审判,而我无法一个人面对基督,我不愿意一个人在天国在天父的怀抱里。青儿啊,就算能得到永生,我也不要没有你一个人走下去!
若水在潭水中流泪,泪水居然如鲛人泣珠一般,化为颗颗寒珠,坠下。一切的过往在眼前浮现,潭水的怀抱虽然如青泠的怀中一样寒冷而温暖,却虚无地没个着力的地方,伸出手去,什么都抓不住。
一种温暖而有如实质的感觉突然出现在若水心中,四周的潭水开始有了说不出的变化,跟第一次跌入寒潭时一样,潭水开始抱着若水荡漾。
若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仍然紧闭双眼,生怕睁开眼时会再度失望。温暖的感觉越来越真切,就像青泠的怀抱,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怀抱让她从冰玉中醒来,回到人世间。她梦呓一般地喃喃唤着,“青儿……青儿……”。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若水,难道真的不是梦吗?面前的那双眼睛,就如同第一次在红儿的洞中见到时一样,还是那么大,那么好看,只是当年如寒潭般的纯净里已经写满了沧桑,深邃如星空,悠远如时光。
眼睛的主人着一身青衫,那青衫在水中如同在岸上一般地垂坠,黑发微微束起,在水中如同在岸上一般地飘逸。
那个人啊,怎么总让自己觉得如在梦中?若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心灵却陶醉得忘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青儿啊,青儿,若水无声地唤着,泪珠止不住地涌出。
青泠温柔地吻去了从若水眼里涌出的冰珠,再轻轻地把若水拉入怀中,用力搂紧。力量如此真切地给了若水温暖,不再如潭水般虚无飘渺地无可着落。
下一刻,两人已到了潭底的冰玉小屋之中。屋内没有水,只有似水的万般柔情。
若水不敢睁开眼睛,小屋里真的变成了如自己曾经无助地求了无数次那样温暖。青泠的手凉凉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温柔抚摸,再慢慢向下移去,唇、颈、胸前……接着,深衣后的衣带被缓缓拉开,清凉的灼热从肩上顺着手臂的内侧下滑,一直移到了指尖,然后再回到胸前,小腹,后腰,臀部,在每一处经过的地方都燃起火焰,罗裳轻解,缓缓滑落。
青泠痴痴地望着怀中的美好身形,晶莹如玉的肌肤,起伏有致的峰峦幽谷,眩目的诱惑。轻轻地,从心爱的人儿头上抽下发簪,青丝散落,如瀑布流云,半遮半掩之间,更让人心醉神迷,留连。
是冷吗,怀中的玉人在微微地发抖?
青泠把若水稍稍放开了一点,而若水死死地搂着他,低着头怎也不肯抬起,晶莹的玉肤早已泄露了她的秘密。层层红晕从肌肤下泛起,艳若桃花,水盈水润。青泠指尖轻拂,在胸前游移,再一路迤逦地抚了下去,而这心爱的人儿在自己怀中不住地剧烈颤抖,如期待,似渴望。
拂开她的秀发,低垂着的那张粉脸早已羞得满面飞红。
细不可闻的声音在怀中响起,低低地,“我……从没有试过,青儿要……怜惜我。”
这话引发了青泠最原始的反应,感觉到青泠的变化,一双星眸微微睁开,媚眼如丝,红唇若梦。青泠再也忍不住了,深深地吻了下去,时间如凝固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时间是真的凝固了。否则,那吞噬一切的黑洞早就应该来了。
青泠把若水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低头下去,咬着她晶莹的耳珠道:“替我脱掉,好不好?”
若水的脸更红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入青泠怀中,身子还在剧烈地发抖,桃红色的肌肤已经红到了深处,如最可口的水蜜桃,触之欲滴,让人恨不能一口便吞了下去。
青泠笑了笑,白衣青衫和束发的冰纨同时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在若水微睁的眼中,又是那个如亘古不化的冰山般的冷傲男子,漆黑的长发,如冰雪般的白肤。只是,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春回大地之时,冰川上的春天是什么模样?
若水已经快被洪水淹没的心中迷醉地想,如果早知道青儿的月白长衣下是如此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挺拔身材,每寸肌肤都充满了力量和诱惑,自己是不是会在红儿之前先吃掉他?
若水近乎完全迷失,爱人的怀抱原来竟是如此地令人不愿醒来,而那带着灼热的唇正一点点地从颈间移了下来,似乎要用一路寻幽探胜,爱遍每一寸的身体。青泠的爱意在她全身游走,接下来的,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熊熊燃烧。
最后的一丝清明也被青泠的唇吻去,烈焰已经引着了身体最深处的欲望,早已酥麻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冰山融化,春潮狂涌,彻彻底底地把两人淹没。
清新而沉醉。
寒冷却温暖。
狂暴的温柔。
天地再不存在一般,没有任何精神和物质的束缚,既像开天辟地的力量一般爆发,又如天地初开时阴阳调合的神秘。
天人合一。水□融。
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体奇迹般地消失了……
寒潭静悄悄地在瀑布下守候,从有了这天地之后便一直不曾改变。火树红叶如炬,红儿的洞里遗天玉镇压着万年汹涌的地火。一条小溪从寒潭里漫出,曲折蜿蜒,从石缝里挤出,再沿山势而下。
流经尹家的窗外,流经清澈的青河,冲入两水分流的岷江,再无比宏大的跳过三峡,沿长江而下,涌入大海。大海的潮起潮落,如这个星球的呼吸。
台风正在生成,大漠中狂沙滚滚,九州大地上猎猎旌旗,群雄争霸,血染长河,管他汉家多少关,征戎不曾返人家。
今夜月圆,正伴在地球之旁,绕太阳旋转。
而太阳和它的十二颗行星只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银河系如玉带,恒河沙数的星球在星汉中闪烁。
再远处,巨大的黑洞沉默地旋转着,却止步不前。
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时光令人惊奇地停滞了下来。
不知道是多久,等寒潭水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若水温柔地缩在青泠怀中,静静地呼吸着青泠的味道,清新如昨,痛楚和疯狂让她的面色苍白,眉间却风情万种,找到了归宿的安详。
青泠怜爱地拥着若水,右手和她的左手十指交错,如交融的生命。
好久好久,若水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青泠,痴痴地看。
“傻丫头,看什么?”
若水抬起右手,温柔地抚着青泠的脸,“青儿,你又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曾变过?”
白玉般的手指掠过唇际,青泠终于把那指尖噙住了,半天不肯放开:“不管我怎么变,你却始终在我心中。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了,从有变成了无,你也是那个无中的仅有的一点有。”
若水浅浅地笑着,把头再靠到青泠胸前。她的笑容如此灿烂,心满意足的快乐,“青儿,上帝终于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把你还给了我,即使下一刻便到了时间的尽头,我也再没有遗憾。”
青泠怜惜地把若水再抱紧了一些,“傻丫头,时光是没尽头的,只有周而复始的循环。我看到了你们说的将合的天地。原来我们居然身处一个球上,而无数的球构成了更大的天地。只是,有四个无比宏大的力量正向那更大的天地逼来,吞噬一切。我无法阻止,我可以直接穿过他们,可以看到,可以感知。我知道那里有一种力量,也许,是另一种和我类似的存在,当我穿过他们之后,我知道,我已经到了永恒的那一边。”
若水吃惊地抬起头来,青泠在说什么?什么球?什么天地?刚才的水□融之中,若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那正要吞噬宇宙的四个巨大的黑洞,难道,竟然是真的?那么,青泠说跟他是同样的存在又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想起了在蝶梦星系时的那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觉,莫非,那是青泠?
若水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青儿,你在说什么?什么存在?什么天地?你怎么能看到那些巨大的吞噬的力量?”
“还有,”若水心痛地望着青泠,“青儿,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却连我的梦里都不来。”说着,泪光便莹莹地泛了上来。
青泠爱怜地轻吻,泪水渗入唇间,甜比苦多。
“我哪里也没有去,一直都在这里。厉龙的幼稚和负气让我痛心,而一想到你不得不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更是让我万念俱灰。若水,原谅我好不好?红儿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何况,红儿也很可怜……”
一只手指横在青泠唇前,若水在低低地说,“我不怪她,更不怪你。我不在人世间的那个时候,青儿,你有多痛?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楚,直到我一个人坐在咱们的小屋里想念你时才能体会出来,如果有个人能安慰你,我愿意。”
青泠的目光有些迷茫,“红儿不是安慰我,她本来就厌倦了这个世间,又想要给我更大的力量。也许,还有些我一直没有弄懂的东西,而我也永远不想去弄懂。若水,我要你知道,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要是没有你,我宁可放弃永恒的生命。”
若水心中酸楚,那个红儿啊,她明知道青儿心中只有自己,却给了青儿所有的一切,不知道会多么自苦?红儿啊,寂寞的红儿,果然是寂寞的一生,不,我不怪她,一点也不怪。
青泠就像能知道若水在想什么似的,轻轻地吻上她的唇,又是好久好久。
这种感觉真好,若水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能永远和青泠在一起就好了,永远,永远。
青泠接着道,“那整整一个晚上,你都没有来。我不敢去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厉龙是我的兄弟,却更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我真无法想象我最珍爱的你落到他手里会怎么样。你们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无论失去谁,我都会心灰若死。而那天晚上,我以为,我把你们俩都失去了。最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唯一能记得的是,当时我对自己说,我什么都不要了,不管是本体,神体,还是意识,如果没有了一切就没有了痛苦的话,我愿意变成空无。”
若水狠狠咬了青泠一口,虽然现在就在青泠怀中,她还是后怕,放弃意识对于一个水神来说,就是自杀。
“我不愿意再痛苦和寂寞。即使是你在素矰里的日子,我总想着你还有回来的时候,哪怕只能看着你在冰玉中沉睡,我也依然会来到这里守着你。而那天,我同时失去了你和厉龙,这个世间还有何生趣可言?我以为在这个天地中,已经不会再有力量还能唤醒我了。”
若水的泪水滚滚而下,濡湿了青泠的青衫。
“我错了。刚才我就说过,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了,从有变成了无,你仍然是这无中的一点有。当你来到咱们的小屋时我就醒了,也许,是因为我并没有放弃所有的意识,在我的内心深处,总存着一些些的希望,我不相信真的会失去你,也不相信我们真的永不能相守。也许,有牵挂的‘无’才是真正的‘无’,世上没有绝对的有,也没有绝对的无。”
若水再狠狠地咬了青泠一口,一点没留余力。“你为什么不出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我们本可以在那时候就守在一起的。”
青泠微笑,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正在刚才咬过的地方轻轻地揉。咬人的人好像比被咬的人更痛。
“你说得对,是因为时间。”
“当我放弃一切时,我终于想通了关尹子的‘一宇’,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而我终于明白即使九九归一,一能生万物,但始终是‘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并不是‘有’,而是‘无’。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而我们总认为有与无同出而异名,是一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意思。其实,这种理解错了。”
若水喃喃地念,“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取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然后把咱们两个,齐来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青泠微微笑着,这个傻丫头啊,让人恨不能再吃她一回。微笑中青泠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忘了另一句话,‘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也就是说,当万物在平衡的时候,阴阳是并存的,而阴阳一定会通过不平衡而达到下一个平衡。”
“我终于想通了的是,在这个天地中,身体是阳,意识是阴,即使是没有身体,如我,寒潭和瀑布,甚至包括每一滴水,都是我的存在。即使我能归于一,孤阴孤阳融合之后,一滴水中仍然有三千世界,我始终逃不过这个天地的规律,而这个天地的毁灭一定会导致我的毁灭。”
“所以关键仍是天地的变化,是平衡之后的不平衡。如果是这样,阳极而阴生,阴又生阳,天道循环,往复不息。那么一定会存在一个时刻,‘有’到了极点,接下来将是‘无’,而‘无’又将会衍生出一个新的‘有’。这才是‘无,名天地之始’。其实还不止于此,以无为始,有为盛,最后必然再归于无。只有把自己归为‘无’,才能避免在一切的‘有’被毁灭时一起被毁灭。”
“所以,我虽然醒来了,但却因为终于悟通了有无而直接进入了‘无’的境界。我什么都不是,却同时可以是天下万物。”
“‘有’并不是最强大的,就如一个杯子,当它是空的时候,一切的可能都存在,而如果是一个盛满了水的杯子,再也生不出任何变化。所以老子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既然有用,‘无’就可以生出任何的‘有’来。而这个‘无’,我想,”青泠缓缓地说,“这就是当初老聘、尹喜他们达到的境界,你们人类称之为成仙。所以尹喜可以随心所欲地令湛湫化龙,所以尹喜可以穿梭时光,预知你的到来。包括我终将化为‘无’,也应该在他们的算中。”
“对了,还有时间。一旦我进入了‘无’的境界,时间便对我没有了意义。万物有生有灭,控制生灭的,正是时间。一旦脱离‘有’而进入‘无’,时间便不起任何作用。我可以随意地穿梭于时光和天地之中,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同时出现。”
“等我终于能够自如地在时光中穿梭之后,我就开始找你。你的意识却离开了寒潭,按照上次你和于渊的说法,我想,你是回家去了,所以我便追踪着你的灵魂印记,去了你们的世界。”
青泠的眼中第一次开始露出迷惘。
“我把思感放得极大,因为我在这个球上找不到你,我想,我已经完全不受任何地域的限制,对你们的天地中无数个球都可以一掠而过,而在我找到你之前,我先看到了刚才提及的那四个东西。”
“说它们是东西并不贴切,它们正好什么东西都不是,那是四个‘无’,一切的‘有’都会被它们吞噬而变为‘无’。天地从‘无’生成万物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而当我看见那四个‘无’是如何将万物重变回‘无’的时候,我发现由‘有’到‘无’却是一个极其快速的过程,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有无数的球被变为了‘无’。”
虽然青泠在身边好整无暇地讲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若水还是一阵阵地害怕,没有人可以在近距离看黑洞吞噬物质,因为到可以目睹的距离就再也逃不出黑洞。何况那四个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黑洞,超过光速就可以逃离以前宇宙里的黑洞,而在那四个黑洞面前,没有物质能够逃离,数倍光速都不行。如果说以前的黑洞如大海里的漩涡,只要船只的马力够大,船员的技术足够好,是可以逃离漩涡的。而那四个大黑洞则是以前的百慕大三角,它们吞噬一切,再大的能量,再娴熟的技术,无差别地都会消失。
若水担忧地望着青泠,“思维虽然是一种能量,但也是一种电磁波啊,电磁波是有波粒二象性的,只要有粒子,就会被吞噬。青儿,你千万不要再去冒险了。”
青泠微笑,“傻丫头,你在说胡话呢,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拍了拍若水的手,“你放心吧,我穿过了那四个‘无’。”
若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青泠笑笑,“我当时也很害怕,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任何别的‘无’。那四个‘无’和我的情形很像,我决定试一下。如果我能穿过去,我就可以带着你穿过去。如果我穿不过去,迟早咱们都会死,我早死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青泠望向寒潭上的星空,潭水清澈至极,如此刻的心境。天上繁星点点,青泠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星空。一片荒凉,连星光都逃不掉‘无’的吞噬。天地的灭亡已经注定,那四个‘无’铺天盖地地从四个方向逼来,无疑,在‘无’的背后也是‘无’。不是‘空’,不是空无一物的天地,而是整个天地即将由‘有’进入‘无’,绝对的‘无’。
青泠继续说了下去。
“说我穿过去了并不太准确。我当时硬着头皮接近了其中的一个‘无’,我看着它把所有前方的‘有’都吞噬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无比巨大的‘无’。但的确,对我没有影响。所以我随着那些球一起进入,它们被迅速被转化成了‘无’而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但我却融不进去。”
青泠若有所思。
“我想那是一种和我类似的‘存在’,我看着他不停地转化‘有’,突然明白了如何把别的‘有’变为‘无’。我自己是从‘有’变为‘无’的,但我并不清楚如何变化别的‘有’,而从‘有’悟到‘无’是一个太复杂的过程,可遇而不可求。如《道德经》所说,‘道可道,非常道’。”
“那个巨大的‘无’有一种我所不明白的慈爱气息,我想他是有意识的,因为在我学习的时候,他明显地放慢了吞噬的速度,让我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我也看到有些被吞噬的星球上有生命,而所有的生命烙印都随着‘有’的消失而消失了。是永远的死亡,没有转世,没有轮回,就是消失,完完全全地消失,再也没有了。”青泠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若水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原来那四个黑洞的放缓是因为青泠到了和自己同一个时空里,而自己在蝶梦星系感觉到的那种熟悉,的确是青泠。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烙印是如何带入‘无’的,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定要把你的生命烙印也带入‘无’。”
“所以,我一定要在‘无’吞噬掉你之前找到你,而我直接便回了这里,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到这里来等我。”
青泠突然有点坏坏地笑了起来,“我要,在它吃掉你之前,先吃掉你。”
若水满脸通红,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可惜一个‘无’没有□可痛,这一口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更何况充满了爱意。
青泠的神色转为郑重,“如果我无法把你变为有你自己意识的‘无’,我将面对无穷尽的寂寞,因为‘无’是不灭的,我再也无法放弃自己的意识,很可能也无法死去,我绝不要一个人面对永无尽头的悲哀和寂寞。天地会在变为无之后再变成有,一次一次地再生,再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而没有你,我的痛苦将不会有尽头。”
一个笑容渐渐在青泠脸上展开,右手握拳放到若水面前,“猜猜看,这是什么?”
若水好奇地摇摇头,那只握拳的手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小湖里泡温泉的那个身影,仍然是阵阵脸红心热的羞涩,尽管……已经和这个倾心相思的男子相好过了。
青泠缓缓地张开手,掌心里的一枚晶莹的玉坠,像是信手捏出的形状,坠中的玉髓如水线般流动。青泠轻轻地在若水头上取下几缕青丝,左臂仍然环着若水,伸过来和右手一起慢慢捻,又是一条新的青丝链的寒潭玉髓。
若水轻轻地闭上眼,青泠把寒潭玉髓再一次挂在她的颈上,垂下在如玉般的胸口,峰峦起伏。
青泠的笑容越来越暧昧,深深地吻了下去,“我想,我不用面对永恒的痛苦了,就像你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青泠把玉人紧紧地搂入怀中,像是想把她揉碎后再合为一体。
青泠清新的气息在若水耳边萦绕,“你没有感觉到吗?刚才我们就已经合而为一了,丫头,让我们再合一次,好不好?”
炽热的火再度燃了起来,时间再度停滞。
◇◆◇◆◇◆◇◆
望着若水的淡然离去,厉龙长叹,一闪身,在面对寒瀑的崖前立定。
漫天的水雾,让厉龙想起这寒瀑前发生的故事,当年自己不经意间掉了下去,却又不敢上来面对飘雪,径直去了东海。若不是青泠救了摔下去的飘雪,自己本就再没有见到她的机会。
老大啊,你在哪里?就算不为我,也为了你的那个痴心的丫头,回来,好不好?
飘雪从他紧握着的雪魄中升起,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有了厉龙的支持,剑灵可以赋形好长时间了,只是仍然只能有个身影,永远无法真正地肌肤接触。
潭水轻涌,厉龙一震,青泠的身影在心头出现,就如那天晚上消失时一样,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然后,飘雪开始变了,构成身体的光华逐渐内敛,莹润的肌肤在胜雪白衣间露了出来,冷艳清绝的容颜,灵动矫健的身姿。当厉龙不可置信地一把搂住飘雪时,雪魄已经不知所踪,而怀中的是那朝思暮想的女子,和自己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厉龙兴奋地抱起飘雪临空而立,冲着寒潭大喝一声,“老大!”泪水涔涔而下,这一声大喝竟在潭中激出层层涟漪。
当厉龙紧紧地对着青泠又推又摇时,已是数日之后。厉龙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竟化出龙形来狠狠地冲着青泠东咬西啃,含含混混地说,“偶咬死尼……没尼这么……挡老大滴……”
青泠微笑,任由那条龙发泄,最后还是飘雪上去把厉龙给揪了下来,他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眼中的晶莹不可遏制地狂涌。
若水静静地看着这两兄弟打闹,在这潭边烤鱼的那个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就像是上一世一般。而这一世的劫难就要到了,若是按青泠所说,自己应该可以和他的意识一起穿过虚无而迈进永恒,但厉龙呢?飘雪呢?还有宙斯联邦那面临世界末日的亿万人类呢?
若水忧心忡忡,神色间有一丝抹不去的怅然。
青泠拉起若水的手,这个丫头啊,她的心思他知道。只是,连自己也是一样的不知所措,尹喜把补遗篇留在厉龙这里似有深意,绝不仅仅是要救自己和若水这么简单,既然天道把自己选成了最重要的那枚棋子,自己又该如何去拼杀到最后?不,这绝不会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拯救,老子的《道德经》里说,天将救之,以慈卫之,那是对整个人类而说的。
厉龙和飘雪正默默对视,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他们已经从青泠那里得知了天地将合的消息,也明白青泠和若水在担忧什么,如果找不出来让青泠怎样携带生命烙印的办法,两人也会和这个天地一起毁灭。
突然,飘雪的神情变得冷冰冰地,“不。”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和我相好过的女子多不胜数,你在乎什么?”
飘雪冷如冰霜地回答:“你不在乎我在乎。不要逼我,死了两回,我不怕死第三回。”
青泠叹了口气,“厉龙,就算若水不在乎,我也在乎。”
若水看着面前这三个人打着自己也心知肚明的哑谜,心中却暖暖的。那个让自己倾心相许的男子接下去缓缓地说:“若水的情况特殊,当我最初变为‘无’的时候,她就是我心中仅有的一点‘有’,别人都不行,与是否相好无关。”
青泠站了起来,“我想,我得再去和那四个‘无’打打交道。也许他们能告诉我点什么。”
青泠这一走就是数天。厉龙和飘雪整日整日地缠绵,恨不能把每一天都当作一生来过。的确,能够相依偎的几个日出日落,总好过了永恒生命的孤独。
若水只能不停地为他们祈祷,在这种时候,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在宙斯联邦中,诗楠一直是个相信教义却并不严格遵守教规的基督徒,也许是性格使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影响,她一直在道家和基督教之间游移。但现在,她虔诚地跪在地上,全心全意地为所有的人祈祷,不只厉龙飘雪,也有青泠,也有自己,还有普天之下所有的人类、生灵、以及所有的神灵精怪。
所有的生灵都必然有它生存的价值。当天地灭亡的时候,物质可以再生,但是生生世世的经验呢?难道就一定是重新来过?若水不相信,她相信任何事物都会不断地循环往复,但却不是绝对的清零,每一次循环都能更增加一些东西,也许是经验,也许是领悟,就像一个螺旋式的上升。总有一天,宇宙不断生灭的这种形式也会因其至于极而变,那么,宇宙外面的那个世界又是什么?谁能知道,外面的那个世界又有没有生灭?而再外面的呢?如此也许将永无尽头。
青泠从潭面踏波而来,愣愣地看着正在虔诚祈祷的若水,一股神圣的气息围绕在她四周,圣洁。青泠狂喜,冲过去一把抱住若水,“是这个,就是这个气息,是你,是你,怎么是你!”
若水奇怪地抬头望向青泠,青泠把若水紧紧地拥在怀中,兴奋地说,“若水,这就是那四个‘无’的气息啊!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会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存在的气息?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就可以通过那些‘无’了!”
天啦,原来这才是创世神真正的拯救,若水的头轰地一声如炸开了一样。原来,真的是圣经里提到的末日,我们以为四个是黑洞的东西,青泠说是‘无’,而‘无’是一种有意识的存在,带有和我祈祷时相同的气息。而祈祷时的气息就是基督教义里基督离开之后,由神所赐下的圣灵啊!老天啊,上帝啊,难道所有的创世之神都在殊途同归的一个地方?道家的“道”,基督教的“上帝”,也没准佛家和伊斯兰教的神都是同一位超越这个宇宙的存在,庄子在《大宗师》中的句子在若水的心中浮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其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若水的眼泪狂涌而出,“天啦,我们人类有救了!按照圣经的定义,所有的人类都可以有圣灵。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神灵精怪都会想要修成人,因为修成的时候就可以得到圣灵,最后就可以和人类一样被你以调谐的方式送到‘无’的世界中去。哦,当初海的女儿所求的,不也就是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宙斯联邦中,那四个巨大的‘无’正缓缓逼近人类聚居的区域,银河系已危在旦夕,即使是那些撤离银河系的家族,也不过是将灭亡的时间推迟而已。但人类却并未如曾经无数人猜测过的大乱,而是平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庄正道拥着妻子望着远远的星空,对他来说,妻子还如新婚那天一样娇艳动人,有两个好孩子,也都找到了他们的幸福。人类为了私欲和面子,已经错过了太多美好的东西。世界末日并没有想象的可怕,它终于让人类明白自己其实久蒙天宠,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为什么要总想着没有得到的东西,那岂不是太愚蠢?
人类从未像这一天一样觉得世界美好,没有战争,没有争吵,没有一切的不愉快,撒旦无处可诱惑人类,而正如《道德经》所说的,“不尚贤则不争,不贵稀有之物则无盗……”
就像天国降临,人间再无纷争。只有当时间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自己去追求那些得来无益的东西是多么愚蠢,竟然一再地忽视了自己最宝贵的财富,比如爱。对父母的爱,对孩子的爱,对爱人的爱,对朋友的爱,对家族、对联邦、对人类、对整个天地的爱……
时光终于凝固,一个新的无在瞬间掠过了所有残存下来的宇宙空间,却奇怪地对物质秋毫无犯,只是将无数的生命烙印都刻在了上面。
当那四个巨大的无合到一起时,天荒地老,而所有的生命烙印已经深深地印入了下一个宇宙起始的奇点之上。
虔诚的祈祷声似乎还在飘荡:
“此后,我看见四位天使站在地的四角,执掌地上四方的风,叫风不吹在地上、海上和树上。我又看见另有一位天使,从日出之地上来,拿着永生神的印。他就向那得着权柄能伤害地和海的四位天命大声喊着说:‘地与海并树木,你们不可伤害,等我们印了我们神众仆人的额。’”
……
“他们不再饥、不再渴,
日头和炎热也必不伤害他们。
因为宝座中的羔羊必牧养他们,
领他们到生命水的泉源;
神也必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注1]
一切终归虚无。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2]
[注1]:此两段小青全文引自《圣经》末章“启示录”
[注2]:分别引自《道德经》首章和第二十章
[《上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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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天下有情人 皆成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 切莫错过
《上善》终于完结了,这样一个多少带有点基督教风格的结局在圣诞前夜上传完毕,或许也算是天意?
谢谢陪伴小青一路走来的起点和晋江的朋友们,没有你们,便没有此刻。
祝所有喜欢《上善》和不喜欢《上善》的朋友们圣诞快乐!新年快乐!
2006.12.24日9:30 初稿上传完毕
尹青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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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圣诞前夜传完之后,小青一直忙于考试,偶有闲暇,把第一卷改了。但第二卷的硬科幻,却真是让我头痛欲裂。改来改去,直到再也没有修文的动力……只能把《上善》中的一些小修改发了上来,比如月白其实是蓝色,比如给李冲略作交待等。
以后应该不会再修改。
2007.1.22
写在《上善》之后
《上善》终于写完发完,有些释然,有些怅然,更多的是恋恋不舍。我已经不习惯没有码字的日子了,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
既然有“写在上善之前”,自然也应该有“写在上善之后”。最后的最后,想了很久,也改了很久,曾经以为自己会写的一些东西,一句也不想写了,但有些一直想说的话,现在仍然想说。
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看小说,常常看到文学青年们膜拜缪斯女神,实在不解。真没想到我这个读鸡蛋一向都要挑挑捡捡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决定自己当只母鸡来下蛋?
但的的确确,从某一天起,我开始打开电脑码字。对,码字,不是写手,更不是作者,只是想用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种符号来描画一个梦。梦里有我想象中的未来世界,有我喜欢的冒险,有我对天道和圣经的理解,当然也有一些对古代传奇故事的瞎编,而更加让我欲罢不能的是,我想把世上找不到,或是很难找到的那种男人和女人写出来,希望能随着他们去体会真爱和幸福。
《上善》因此诞生。
从开始码文到现在,其实只有短短的四个月时间,四个月码了四十万字,行文之粗糙可以想见,每每想起,常常感念各位对我拙劣文笔的忍耐。
《上善》是八月初开始码的,九月停了将近一个月,后来实在是熬不过对青泠若水的想念而再继续,随后起点女频强推,收藏数从最开始的两位数迅速变成三位数,还在不断增加。再之后,我便来了晋江。
喜欢晋江上的书评和留言制度,刚开始的时候清嘉和reiko给我的留言温暖了那段在晋江最初的日子。之后便天天跑到碧水去看人掐架,乐得哈哈大笑,那些帖子不但有理有据,而且文笔优美,连骂人都是拐着弯子骂,少读几本书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在骂人,真是毕生没见过如此精彩的掐架。后来,皇渡萧秋给《知为谁开》真名砸砖,一句“皇渡萧秋从来以真面目示人”让我既佩服他的才气也佩服他的正气。于是求之,皇渡萧秋居然同意了,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从头看到尾,指出了颇多不足,每一条,我都服气!到目前为止,他的评仍然是我修文,包括以后如果还会写文的话,最重要的指点。
也正因此,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起点,只在晋江上发文。
其实说起来,找到起点也是阴差阳错,在2006年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个起点,有个晋江,完全是因为有一天在卓越上一不小心买了数本诛仙,结果买回才发现居然是没完结的书,大吃一惊,这才在网上搜出了起点。所以,八月,当我决定在工作上消极怠工之后便选择了在起点上发文,也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还有别的网络文学网站。
起点太商业化,每次进出作家专区我都会备受刺激。一看到起点拼命宣扬某某写手又月入上万啦,某某又如何如何白金了,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为了金钱而写作是很不划算的,机会成本极大,何况于我这样执着的来说,这种罪真不是人受的……要不是把它当成一种从骨子深处里涌出来的嗜好,一种灵魂深处要倾诉的渴望,哪里可能一边工作一边上课一边还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码了四十万字?
因此,我终于在寂寞一个月之后放弃了这本书,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九月我都如失恋般难受。虽然开始上学了,开学时的第一个活动,师兄师姐们明说是要让我们预先习惯一下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任务之重,时间之紧,三天时间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我居然还满脑子里都是青泠和若水。最后实在扛不住相思而回到起点,却看到了两位网友留的长长的留言,一位叫“琉璃夜”,一位叫“Cjls1”,在起点上很少会看到如此长的留言,真的感动,而一个月没有更新,推荐票仍然在天天增加。在起点的朋友们其实比我还执着,这让我惭愧自责,于是,我承诺《上善》永远不会TJ。
只不过,虽然每天两千字的更新我可以轻易做到,但起点上所谓的“更新就是王道”却总是让我忘记我码这些字是为了什么,总是忍不住要往商业上面靠,但我又偏偏不是为了VIP而写作,这老让我觉得花出去的时间不划算,老让我动不动就想弃坑回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毕竟,如果从金钱的角度来说,我应该比较投入产出比,但是,如果从爱好来讲,我需要的只是支持和永不放弃的执着。
现在,在大家的支持下,我终于实现了当初在起点做出的承诺。同样,来到晋江之后,“写在上善之前”里我说过此书不会是坑,也同样没有失言。
我相当清楚,以我从零开始的文笔和写作水平,根本不可能写出什么大作,《上善》应该算是一本尽可能地想认真,但却少了如泉涌的才思和挥洒自如的才气的文章。我之所长,在于看的书多。博览群书是谈不上的,我只是什么书都看,也喜欢想,喜欢做梦,加上打字快和做事认真执拗,没别的优势。《上善》由读《圣经》的“启示录”开始,加上我痴迷的《道德经》,杂以对中国古文化,尤其是半信史时代的瑰丽传说的若干崇拜和想象,最后,是那些我所欣赏的历经风雨的真情真爱。
一路写来,信手由笔,一条线始终不断的,是天道对青泠的安排,所有的路都一定会走到青泠悟通的那一个时刻,而其它的,全是历险。若水在《上善》中性格模糊是有原因的,不是我故意为之,实在是因为笔力有所不逮,我常常会把自己代入若水,用她的眼睛去看古代的这一切,在她而言,人世间如庄周梦蝶一般虚无。做梦的人看不到自己,再加上蝶梦星系的科幻成份大量被删,所以青泠才是这篇文真正的主角,也就导致若水这个人物刻画不是太理想。没办法,这也是一个非专业的码字者很容易会犯的毛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能会码一些新的文章的话,我想我会更多地注意从文学的角度去写,就不再是做梦了。
衷心地感谢大家给我以鼓励、支持、帮助、提点、建议,《上善》从第一卷到第三卷,没有大家的支持我根本就不可能如此执着地坚持下来。
前面已经提到过琉璃夜、Cjls1、清嘉和reiko,还要谢谢第一篇长评的Cindy,原谅我,那时我真的不明白长评意味着什么,谢谢喜欢硬科幻的冰糖梨、皓月和观月楼主、听说不是悲剧而勇敢跳坑的heather、为我仔细分析厉龙心理而让我茅塞顿开的思者、替小青指出丑时和盲流等错误的可爱的小叉、总能在别人窝里发现懒香的sunapple、从起点过来而且章章补分的桦、为青泠的初H而伤心的纯洁的悠和huangwei622、忍不住写了一篇好长的留言的呵呵、刚刚过了考试季就来关心青泠若水的人几、经常每天都是第一个留言的ww、从还未修改的有彩云飞的科幻版一直支持到最后的rainru、赶在断网前几分钟把文打开的蝶舞戏梦、总是在凌晨给我留一样的留言的大碗、帮我找到严重BUG的恩、可爱的却为了青泠和若水拿金钢钻及导弹相胁的小狐狸、温柔似水的可爱的yaya、为我辛苦补分的国际和舟火、让我读了留言之后同样恋恋不舍的偶然、一共出现过两次感觉和我一样喜欢道德经的无为、好心提醒我被翻红浪有哗众取宠之嫌而且一直给我打分的崔璀粹cui、在初H问题上给我建议的那瑟、来自我热爱的蜀地的fish、给我加油和补分的火狐狸、一直在给我鼓励的aaaaaaaa、八点半更新九点钟来打分的X、出现过两次的Wendy2、NANA、纤尘、abc44、天天、明、11、如风、MIMI、longqu、xiaoguigui、咬书猫、山水、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们,请原谅我没有回去查文把你们的名字一一列出。还有很多很多潜水的朋友们,我知道那些不断增加的点击是你们每天都打开电脑点击《上善》,也谢谢你们的支持。从点击数来看,基本上熬过了第一卷的朋友们都一直陪伴我到了最后,谢谢大家,是你们的执着和支持给了我码文的力量。
还有,谢谢梦MM每一章都留了言,当时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每过十分钟刷一次屏就能看到你新读了一章,等我终于熬不住去睡了之后,你却一直看到了凌晨。还有饿地神,奇迹一般的“南山诗”从“因缘窥其湫,凝湛闷阴嘼”到“龙以为嘼”。还要谢谢飞飞,总觉得飞飞是一个为爱痴迷的女子,温柔得连于渊都能谅解,却又是一个心思细密,头脑清醒冷静的科幻迷。还有路人乙和八大,晋江真是藏龙卧虎,两位的留言字字在理,却对文中谬误以温婉的态度指出,我对着两位的留言看了好久,真的受益匪浅。
最后,是枫随,枫随亲爱的,对你说的谢谢已经太多了,以至于我不想在这里再加一个,读你的留言并给你留言是让我每天期待而且从不落空的快乐。
朋友们,让我应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呢?在这种时候我从来都拙于言辞,职业化地,我可以口若悬河地说上两三天,但现在我却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只能希望,我的想法,你们了解。
我想,短时间内我在晋江上再发文的可能性很小了,当然,会回来修文,还请各位不吝赐砖。《上善》这场梦在醒之前很痛苦,曾经说过,码文不但是一种自虐,更是让人生不如死地欲罢不能,这才知道,原来顶多三口就可以吃掉的鸡蛋,母鸡一天才能下一个。
好在,今天便是醒来的时候。本来秋梦无痕,只希望,我能用四个月的生命把它强留下一抹浅浅水色。
以后,我会去买鸡蛋,坚决不当母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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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最后的结局:
对不起各位,小青没有讲得很清楚,其实也讲不清楚。因为没有人能知道,只能猜。
在《上善》中用了九而归一的系统,关键在于三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及“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在《关尹子》中的确没有提到那个“一”是什么,因为两者其实不是一个系统的东西,在关尹中的一到九如标题一般,没有那么强的逻辑。而在《道德经》中要脉络清晰一些,但老子没说。
那么,把道家的这个思想与宇宙联系起来会如何?
在《时间简史》中有一个设想就是宇宙由大爆炸产生,从一个奇点膨胀成了现在的大宇宙,而且,宇宙以后也会收缩,最后再坍塌成奇点。(对了,我觉得应该提到一点,就是宇宙大爆炸只是宇宙创生的猜想之一,但《上善》中用的是这个设想。)
有趣的是,在数学上,奇点是一个体积无穷小、质量、密度和能量均无穷大的点,这便很有意思了。因为宇宙大爆炸理论是数学家解方程得出来的,霍金本人就是牛津大学的终生数学教授,而奇点在数学上是分母极限为0的情况,其实是没有大小的“几何点”,大家都知道在几何上,点是没有体积的,没有体积就是不存在,但是它又具有无穷大的能量。
只能猜想,在宇宙诞生之时,这巨大能量失去平衡,开始从为0的体积变出一个巨大的宇宙,这与“无,名天地之始”以及“有生于无”实在是很像。
而在时间简史中提到了三个宇宙膨胀模型,除了刚膨胀便回缩以及无限膨胀下去的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现在我们认为目前宇宙所符合的一个:即可以从一个奇点开始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再会由于引力而回缩,再次坍塌到奇点。
这样的一个规律,正符合“反者,道之动”的原则,《道德经》中还说过“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中国古代哲学中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循环往复,是一个圆。所以,有终归还会回到无。而下一次,无还会变成有。
这样,宇宙大爆炸和最后的坍塌与中国古代的哲学就很接近了。
再说青泠最后作了什么。因为所有的东西终会归于无,所以,如果没有别的力量的出现,所有历经有到无的努力将是白费。我在《道德经》里没有发现那种螺旋式上升的理论,但是现在大多数的哲学观点里都赞同螺旋式上升,也就是说,在生生灭灭的循环中积累经验。宇宙的生灭将在一个更高的尺度上成为一种经验增长的来源,而当这种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引起宇宙生灭这种规律的变化,它也会反动。我一时之间想不到特别好的例子,随便举一个吧。比如打游戏,我老是打不过,老是会死,但在生生死死的过程中积累了经验,然后终于有一天就会通关,进入下一关。下一关也许就是新的玩法了,但由于我有前一关的经验在,仍然会是新的一种经验的积累,直至再一次通关。(汗……这个比喻的确不怎么样)
所以,青泠的任务就是把经验留下来不要让它们被毁灭。而这种经验被我在《上善》中设定成了意识,或者说是生命烙印。也就是说人类灭亡了,但灵魂却升上了天堂。(狂汗……)
当下一个宇宙经大爆炸重生的时候,新的世界会像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留给大家YY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青泠既然可以掌握从无到有的秘密,他也应该是神仙一级的人物了吧?至少是通关了。如果要写番外,可能会从天堂开始……汗……请原谅,我不能答应下来,也许写,也许不……我不知道。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