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来了:玫瑰与康乃韾的战争 ZT

本帖于 2009-10-19 17:40:29 时间, 由普通用户 意随风行 编辑

婆婆来了:玫瑰与康乃韾的战争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

1

二○○三年发生很多事:

那一年,一个叫孙志刚的无辜青年死了,他的死直接导致了《收容法》的废止;

那一年,杨利伟成了太空英雄,出行于大江南北,标志着中国太空开发的最新成就;

那一年,中国部分地区发生了非典疫情,死亡千余人;

那一年,美国的军队开进了伊拉克,把萨达姆政权推翻了;

那一年,公务员加薪,这是中国公务员未来N次加薪的前几次;

那一年,秋天,阳光明亮的客厅里,何琳微红着脸和父母提出要去男友家看一看。

她当大学老师的母亲头也没抬:“买点东西,别空着手,农村经济条件不好。”

她做某物业管理公司高层领导的父亲则建议:“八个小时的火车不短啊,让司机送你们去?”

何琳马上拒绝,“太招摇了吧?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大款呢!”

“只表明我们很重视,当个事看。”

还是当大学老师的母亲把事情拍板了,“让他们自己去吧,吃点苦头,都成人了,自己的事自己锻炼去。”

何琳心道:好嘞,就怕你们七嘴八舌乱当家。

“对了,给你姨打个电话,你姨说你的事她一定掺一角。”

姑娘把嘴巴撅起来了,“还没到结婚要她凑份子呢……”

妈妈这个唯一的妹妹很疼她,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宠着,多次在姐姐、姐夫家声明:“丫头的婚事都不许瞒我,咱两家可只这一个臭丫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嫁错了可就来不及了。打个电话而已,把每个步骤告诉我,我帮着你们长着点眼睛。”

现在头一次去婆家,也算大事了吧,得汇报一下。

电话接通,刚说了个大概,何琳就不安地回头看父母。

“你姨说什么?”

何琳捂住话筒匆忙说了句:“姨问你们给了我多少钱。”

“她管得真宽!”大学老师的姐姐随即批评。

这话没捂住,话筒里立刻传来高亢的反驳:“我管得宽?自己的外甥女我不管谁管?读书那么多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懂个什么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知道掰着手指给人数道理……”

何琳连忙笑着捂住,那边母亲翻白眼了。这是一对小时感情极好,长大后没少互相帮忙的姐妹,也没少拌嘴吵架,当然多半是伶牙俐齿的妹妹胜出。

“哎呀,我这不听您教训着吗!”

“那好,”里面也倍儿干脆,“怎么去?”

“乘火车。”

“谁买票?”

“传志买。”

“带多少东西?”

何琳想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潦潦草草记录着头一天和男友王传志商量要买的东西:“两盒茶叶,一盒西洋参,他家人的保暖内衣……”

“等一下,还带西洋参,谁付钱?”

何琳踌躇了一下,“我……我们。”

“到底谁们?”

何琳苦着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意的爹妈,悄声说:“你也知道,他刚刚工作……”

“刚刚工作还花钱!买这么贵!”

“第一次登门嘛……”

“你一个姑娘家,不是我说你,第一次去婆家买这么多贵的东西,规格就定下来了,将来怎么降得下来?好像咱巴结着要嫁似的,大忌!还有,不要轻易给人家家人买衣服,合适不合适的又不知道。合适了人家不会说什么,不合适了都成了你的不好。关键是不要开始把这胃口给惯起来!听我的,第一次认门,不空手,两盒茶叶,几斤水果,有小孩就再加一包糖,齐整了!”

对方嘎嘣脆,单纯又脸皮薄的何琳有点吓着了,就这么一星半点儿的东西,打发要饭的呀,这可是见未来婆婆啊,怎么拿得出手!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

里面好像听出了她的犹豫,“何琳啊,听姨的没错,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一个小孩子家哪知道这里面的利害!跟你说,要是男孩子的家人认可你,你空着手去人家也从心里乐意!要是从心里不认可你,你就是提着金山银山,该不领情还是不领情!”

“哎呀,可是……”

“还有啊,第一次去婆家,拿点范儿,别像丫头贱命似的抢着干活,让人看轻!你只要第一次干了,以后就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了,有你干的……乡下老太婆更传统,屁事儿更多,女孩子能矜持就矜持,该端着就端着,省得以后拿捏你……晚上休息锁上门……”

放下电话,何琳简直哭笑不得。

她的妈妈,大学老师郁华明笑着,“郁华清可是有两个媳妇的人了,两个媳妇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可是个会来事的明白婆婆,有些事可以有选择地听取意见,我和你爸没经过事,也搞不明白。”

郁华明从嫁给何中天那天起就没有婆婆。何中天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后来跟着远房亲戚在上海生活,可能是坎坷身世带来的宿命感,觉得能活着已是福分,得感天谢地,所以为人特别宽厚善良,加上在上海耳濡目染的,工作上兢兢业业,家里什么活也都干,买菜烧饭管孩子供老婆念书,从没抱怨过,被人背地里笑谈为“上海男人”。有了“上海男人”在家里尽心尽责地侍候着,郁华明就长在学校了,她这个年龄的人是被历史耽误的一代,二十三岁才进了大学校园,一进去就尽情地弥补,读了本科读硕士,读了硕士读博士;在校园待长了,人就有点清高,不屑过问俗事,只凭道理来。

何琳委屈啊,毕竟第一次去婆家,只提几斤水果有啥意思?还想不想留好印象了?好在爸爸说了句宽慰人心的话:“自己的事,大主意自己拿,别人的意见仅供参考。”

在自己房间里,何琳给好朋友刘小雅打电话。两人是从高中就开始的铁姐们,虽然大学就分开了,但交流从未停止过。而且小雅早她一年就有了个超级帅的男朋友,两人爱得轰轰烈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国庆期间就要修成正果,结婚了。同龄人的经验比隔代人更有参考价值吧。

电话里,何琳把要去男友家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处在蜜月期的小雅很干脆:“多买点东西,也花不了几个钱,看望男友的亲妈,又不是别人,重视别人也能得到别人的重视,空着手去哪好意思?也让男友难做人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只有对他家人好了,他家人才能对你好!”

一番“过来人”的忠告,何琳释怀了。小姨的话都是老皇历了,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嘛。那一夜她睡了美美一大觉。

2.

王传志和何琳是大三时在朋友聚会上认识的。传志憨憨的,身材挺拔结实,面相老实,肤色稍深,言行有些木讷,常成为女生掩口而笑的对象。农村考上来的学生大部分这样,早年家庭教育的缺失加,明显与更谙人际之道的城市少爷们不同。

何琳生于都市,家境相对殷实。她自小就是个乖乖女和娇娇女,母亲的清高劲儿也遗传了过来。可能看惯了城里公子哥儿的不学无术和拖拖拉拉,何琳认为他们太矫情,不懂得人生含义,王传志的出现让她心里一亮,那么羞涩与局促,光安静的眼神就与众不同,不由多望了两眼。

多少年了,高考像一张大网,大浪淘沙,把农村最优秀的人才网罗到城市里;多少年了,高考制度都是以分数为先,以高分论英雄,排排队分果果的年代,高考状元就让人想到:不简单,脑袋聪明智商高,单枪匹马过挤了独木桥。王传志就是一个农村地区的状元,还以前十名的身份在大学新生入学典礼上被校长点过名。这是一名脑袋好使的模范生。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

何琳对这样的校园英雄有过无数憧憬,这来自她在大学当老师的母亲不偏不倚的态度和有意无意地念叨:这些孩子能从农村走出来,像鲤鱼跳龙门,从海量、人群中跳出来就不容易,上进心、积极性、不甘落后的冲劲也更明显。如果说何琳看中了这个农村青年什么,就是那种积极改变命运的姿态和韧劲特别打动她。

王传志也很喜欢眼前小巧珑玲的女孩,聪慧,苗条,白皙,温柔可爱,不是那种惊艳的漂亮,却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气质,特别是没有城里女孩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傲慢和势利。二人都属慢热型,先是不讨厌,后是好感,慢慢地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当然,二者稍有不同的是,何琳是属于观察型,慢慢找证据和理由说服自己,这个男孩是否真的优秀,真的可以托付终身?传志是观望型,自己条件不好,家境不好,有点自卑情结,觉得没有资本高攀城市小姐。好在爱情这种纯主观的情感有一种势不可挡的爆发力,可以轻而易举地逾越一切世俗的说教和偏狭的眼光。

他们也像所有校园里如温室花朵般的爱情一样,因没被风吹雨打过而更显娇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执子之手,于是两人从毕业前的形影不离自然过渡到毕业后的谈婚论嫁。

第二天下班,王传志照例又去接何琳,逛逛街,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什么。王传志很节俭,像街头羊肉串、烤红薯、糖葫芦什么的,自己总是找借口不吃,或少吃,紧着何琳吃。何琳习惯了传志的囊中羞涩,每次要一两串,塞塞牙缝,欣喜的就是这种受宠的感觉。这是个有情饮水饱的罗曼蒂克时期。

何琳拿着一串羊肉津津有味地吃,传志帮她拿着另一支,从小街北头吃到了南头,然后走进超市。

何琳在前面走,传志推着小车在后面跟着。何琳没过过穷日子没缺过钱,眼光高,只买贵的好的,显然不太理会姨的话,中年妇女,小气得很啊。要龙井,二百多一盒,再加一盒;保暖内衣四件,未来婆婆一件,大伯哥一件,嫂子一件,大伯哥九岁的女儿招弟一件,共花去九百多;花旗参一盒,三百多——不知怎的,小姨的话又在耳边响,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男友。传志正安静地看着她。她笑了一下,马上拿了两盒,再回头,男友在咧着嘴笑。又提了一瓶五十多块的金帝巧克力,在食品店买了多份糕点,当然北京特产果脯是少不了的。

眼见小车上的东西小山似的长了起来,传志小心地说:“我没那么多钱啊。”

何琳潇洒地亮亮卡,“从上面划,老爹给的。”

传志表现很安静,眉宇全舒展开了。

“哈,这样回去有面子吧?”何琳俏皮地看着他,“不过要提不动了。”

“放心吧,我有力气。怎么能让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生提东西呢!”

后半句何琳爱听,最爱这种怜香惜玉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了。

十月一日前一天晚上,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无比兴奋地上了火车。火车上那个挤哟,很多背井离乡在北京打工的人要趁七天长假回家看看,不回家的也外出旅游,呼朋唤伴,人一团一团的,到处是人头、大腿和大大小小的箱包,嘈杂声此起彼伏。

何琳虽长于北京,但外出机会并不多,孤陋寡闻,没见到过这么多人,战战兢兢的,怕一不留神少了包包。传志倒很习惯,大学四年每年回家比这拥挤的春节人潮来回就有八次,人多时火车外都挂满了人。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

二人磕磕绊绊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幸亏有一个靠窗。把行李放在头顶的架子上后,不相识的两排人就大眼瞪小眼地相面。相够了,何琳就赖着男友讲他家人的故事,提前热身。传志上有一姐一兄,下有一弟一妹。他说起小时候哥儿几个调皮,夏天爬树掏鸟窝掏出蛇来,人从树上掉下来差点摔残,冬天去水沟里踩冰不留神一只棉鞋陷进冰水里,回到家来,他妈妈就拿着擀面杖追着他们满街跑——

“鞋陷冰里够惨了,还让你妈追着跑?干吗?”

“挨揍呗!擀面杖打屁股,揪耳朵!大冬天的,鞋湿了你穿什么?打你一次,让你下次长点记性!”

“你挨了多少次啊?”

“无数次!我哥跟着我妈干活嘛,犯错误的机会不多,我负责照看弟妹,带着他们玩,到处走,弟妹小,也不太听话,反正他俩出了毛病都是我的错,我几乎天天都能被追到街上去,哈哈。”

想起小时候的好笑事,传志就乐得合不上嘴巴。何琳也觉得好玩,“你家五个就你在中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最易忽视还最不讨好,你对你妈有意见没?”

“棍棒底下出孝子,有什么意见?我们那边就那样,小孩不听话就揍,不揍不听,皮着呢!”

“你们兄弟姐妹都挨遍了?”

“干活多的挨的不多,我干活少,从小不愿干,自然挨揍多。不过我妈从此就有了一个错觉:认为我从来不是干活的料,所以才让我念书,从小学到中学的成绩又印证了我妈的错觉。嘿嘿,给你说,我家的人都是很聪明的,只是那时条件不好,没法都念书。说起来,我妈不容易啊,我和我弟两个学生把家里掏空了,多亏我妈任劳任怨,能干,我和我弟才能挺过来。”

何琳不由自主地对未来婆婆产生了莫大的敬意,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让老人过一个幸福安定的晚年。她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培养了他这么好的性格,劳苦功高,不能让这样的母亲后悔。

在绵密的铁轨声中,何琳靠在传志的肩膀上,朦朦胧胧入睡了。睡不实,兴奋、好奇、紧张和不安交织着,加上上厕所,喝水,后面的孩子哭,有人放屁,浑浑噩噩八小时后,十月一日凌晨,他们终于从火车上走下来重见天日了。

然后又大包小包地在一个区级城市找长途公共汽车。何琳这才意识到小姨的交代有对的成分,路途遥远,拿东西多,太累!虽然大件都挂在了传志身上,她只提两盒茶叶都觉得头晕眼花要一头栽地上了。

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后,又坐了半小时的蹦蹦车,那种凸凹不平的土路,把屁股都颠散架了。再一次昏头昏脑地抬头,如来佛祖保佑,传志心中安静古朴的王家庄终于在一声芝麻开门声中轰然出现了。

她眨眨疲劳过度的小眼睛,使劲看,没有想象中的落后,也不像网络上说的那么邋遢肮脏,有一条尘土飞扬的宽土路与外界连接。土路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部分微红或微黄的树叶在土黄背景的大地上十分鲜艳夺目,树林边缘有几只静默的黄牛和一群吃草的山羊,土路上到处都有家畜粪便。土路右边是一座村庄,暗红色的砖墙中点缀着枣树和低矮的麦垛。村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和红薯地,苍茫辽远。至少看上去不是那么贫困的乡村。

村里小街上稀稀拉拉的人,有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迎面走过来,惊奇地与传志打着招呼,过去了还回头看。何琳知道是在看她,不由发窘。越走越深,要拐进一个胡同时,迎面一个半大孩子大叫一声:“来了来了!”回头就跑。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5)

是报信吧。传志咧开嘴巴大笑。就见前面一个门里立刻涌出来好几个人,笑呵呵地等他们。一只灰不溜秋的京巴从众人脚下钻出来狂吠不止。随着狗叫声,胡同两边也三三两两站出了人,不是一般的热心啊,甚至有人正吃着东西突然从墙头上冒出来,目送他们。

只见一个穿着蓝色碎花夹衣的小老太太从人群里笑嘻嘻地走上来,惊喜连连,“传志,俺的儿啊,坐了一夜火车,累不?”

仪表堂堂,穿戴整齐的王传志当着众人给了他妈妈一个温暖的拥抱。在一片惊叹声中,何琳有点搞明白了,在淳朴的乡村这种礼仪已属“前卫”、“电视上的”。然后传志介绍身后羞红着脸的女朋友,“何琳,一起来看你来了。”

老太太立刻抓住何琳的手,满脸核桃皮漾开了,“闺女,穿这么少啊,手都冰凉!快点回家喝点汤,别冻着了!”

由老太太招呼着,两边的邻居也都过来看“新媳妇上门”,全是毫不掩饰的好奇、艳羡的眼神,“这就是北京城里的孩子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没在太阳底下晒过的!”“俊啊,又白,一白遮百丑。”

只有那只京巴不够客气,在脚边蹿来蹿去,叫嚣着还蹿到何琳的脚边使绊,给传志他妈一脚踢到墙边去了。

王家有三间红砖正房,东边两间厢房,西边是厨房,南边是围墙。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刚洗过的饭桌,一道道的抠过的印痕清晰可见,桌上有暖壶,缺口茶杯,还有盖着盖子的半锅鸡蛋汤。进了院子,何琳、传志作为主角就在小桌子两边就坐了。有点滑稽的是,小桌子上放了电影屏幕,前方站满了扇形的人群,一起向这边观望。

传志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从邻居们艳羡和佩服的脸上就能读到“神仙”和“奇迹”。这一刻何琳也很兴奋,有点沾光的感觉,当然王传志有些得意北京普通和平凡的他,在老家却找到了不一般的尊重。

传志笑呵呵的,这个四年前的地区高考状元似乎早习惯了这一切,只是何琳第一次当女一号,突然被当作偶像追捧,被当作稀有动物围观,有点不知所措。

“哎,你在北京什么地方?能天天见到天安门毛主席不?”一个憨厚的男人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附和。

何琳老实地回答:“不经常,离那里有些距离。”但声音太小,别人没听清。传志就热心地给众人解释,说她家在什么地方,离天安门有多远,倒几次车,花多少时间,语气中有点小小的不耐烦,同时也有点小小的炫耀成分。不过何琳不以为意,大家对她感兴趣呗。

“干净,瘦,漂亮!”

“瘦?在婆家吃仨月的红薯就不瘦了。”

第一次听到邻居对她的评价和调侃,然后接过未来婆婆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一口,咸。喝两口,太咸。刚放下碗,那只一直游荡在外围的哈巴狗又蹿过来了,不是贪吃,而是亲热地将前爪搭在她膝盖上,狂蹭不已,很激情兴奋的那种。

何琳吓死了,窘迫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么骚包的狗狗呀!公然——好在桌子一角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她用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拨开了它。

忽然门外骚动,一个矮壮的黑脸膛男人笑咧咧地走进来。传志叫了声:“哥!”

婆婆马上介绍:“俺大儿子,王传祥,老实得很,不会说话。”

何琳不知该怎么招呼,只是忙点头示意了一下。

未来大伯哥嘴巴咧得更开了,“嘿嘿。”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6)

老太太梗着语气问他:“你家里呢?赶紧过来搭把手做饭啊,没眼色劲的!”

“这就去找她。”王传志的大哥嘀咕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邻居们朝未来婆婆起哄:“传志的娘,有了城里媳妇感觉就不一样了,腰板直了腿也壮了,将来还不跟着儿子享福去啊!”

老太太的脸像一朵雏菊绽放开来,“还不赶紧攒钱让你孙子念大学,念出来也有福了!”

“孙子念中啥用?人家疼他娘去了,到头哪有咱老妈子什么事!隔一辈,远了,只有咱疼他,等到他能想到咱,黄土早掩到头顶了。”

半杯茶水下去,何琳想去厕所的念头更强烈了,但不知卫生间在哪里,不好意思开口,脸上憋不住了。王传志会意,和他母亲低语了几句,老太太便站起来赶人了:“坐了一夜火车累了,各位也回家歇歇吧,明后天我请大伙吃喜糖,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嘻嘻哈哈往外走,“传志娘,攀上了大城市里的亲家,得请喜酒啊!”

“新媳妇脸皮薄,不然现在就要酒喝!”

“这么喜庆的事,不能捂着呀,捂也捂不住啊!”

“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有摆桌子让你们掏份子的那一天!”

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何琳走进传志指向的茅房,露天的,到肩部的围墙,刚进去,喝的茶水和蛋汤差点全吐出来,由砖头砌成的四四方方的小凹坑里,挤挤压压蠕动着巨大的蛆虫。十月的天气还不太冷,这些小生物爬出粪坑,背着脊椎似的东西四处活动,仔细看看,周围土里树叶上全是!

何琳给吓跑了,一会儿又回去了,憋不住臭气熏天都是小菜了,顾不得蹲位了,随便找了个插脚不伤蝼蚁命的地方,闭着眼,转过身,半蹲半就稀里哗啦解决完,连滚带爬跑出来了。长舒一口气,下定决心:少喝、少喝,一定少喝水!

三间正房,有一道墙把东边一间隔开,中间开了一个小门。老太太把儿子和未来儿媳当成了贵宾,让进了这个小单间。何琳刚转身就看到带来的礼物都打开了,保暖内衣扯成一团,茶叶盒也开了条缝,茶叶撒了一地,一瓶巧克力好像被抓走了少半。

老太太开口大骂:“都是饿死鬼托生的,不能见人来,比狗鼻子都尖!到处翻、翻、翻!狗窝里可能搁得住油饼!什么都给你打开,不知她娘怎么教的!”

不知她娘怎么教的,大概是指不知她娘如何教养的吧。火车上一夜未睡好,何琳渐感周身疲乏,踢掉鞋子,爬到简陋的大床上,被子软软的还行。

“知道你们要来,俺晒了三天了,反过来正过来晒!”未来婆婆站在床前絮叨。这话让何琳感觉温暖,不得不说被人重视和呵护的感觉很好。

“哎呀,那上面是什么?”何琳忽然发现幽暗的墙上有一只大黑虫子在爬。

“夜狼蛛子。”未来婆婆不经意地说,“谁家没有几个夜狼蛛子啊,益虫,旮旯神。”

传志还是上去用塑料袋套着手把它抓了下来,是一只何琳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硕大蜘蛛。在传志捏死之前被他妈妈要走了,要放生到东厢房旮旯角去,说是夜郎神,弄死它会有报应的。

未来婆婆关门离开时,何琳发现男友留了下来,在陌生环境中有个熟人陪着固然不错,但还有点不对劲——在大四那年一个令人兴奋的夏夜他们已经发生关系了,那时彼此都是处子之身,但两人以后还是规矩了许多,再没在一起。尤其是何琳,当教授的妈妈没少耳提面命大讲未婚同居的坏处,都是拿她的学生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一时快活,流产,心情抑郁,身心受伤害,尤其是女生,要自尊、自爱!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7)

“你再找个床吧。”

传志还真听话,出去了。不过在外面和他母亲嘀咕了几句,没过三分钟又回来了,“没地方了,这就是我以前睡过的床。”然后嬉皮涎脸地爬了上来。

何琳突然想起姨对她说过的,睡觉之前锁上门,便要传志去锁门。传志乐颠颠地把木门闩上了。

3.

这一觉睡到天崩地裂,从混沌初到混沌末。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阳光强烈地刺激着眼球,耳朵轰轰作响,吸了吸鼻子,天啊,感冒了。刚探起头来,就看到一双黑黑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是传志大哥的女儿,招弟。招弟扎着两只朝天辫,小脸红扑扑的,像看仙女一样盯着何琳看。

“花婶婶。”小姑娘忽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露出缺齿的小乳牙。

“你几岁了?”

“八岁。”

“为什么叫我花婶婶?”

“奶奶叫叫的。”

“你为什么叫招弟?”

“要个弟弟来。”

“怎么招?”

“添。”

“花婶婶漂亮吗?”

“漂亮——衣裳好看……”

“人好看还是衣裳好看?”

“衣裳好看。”

“你花叔叔呢?”

“不知道——喝酒去了。”

“奶奶在干吗?”

“做饭,杀鸡呢。俺家的鸡。”

看着自己穿戴整齐,腰带都没动过,何琳知道昨晚传志没怎么着她。一看表快十一点了,不由羞愧,“懒媳妇”恐怕要落头上了,想想在火车上传志还求她,让她到家后勤快点,多少表现一下,给他面子。一想到这儿,这个城市姑娘赶紧下床,突然脚抽了回来,右鞋里怎么黏黏糊糊的?提起来一看,差点没恶心倒,两根狗屎棍正躺在鞋洞里。她连忙反过来磕地板,总算抖落出去了,掏出纸巾狠狠地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一天心情的基调就定下了,对那只京巴的成见算是刻骨铭心了,不仅是“色狼”,还邋遢得要命。

“哪来的这狗?”

“二叔过寒假从北京抱回来的。”

“偷的?”

“偷抱人家的。”

哼,看不出来呀。

招弟这孩子赶紧跑出去把新发现报告给正用热水冲洗脸盆上鸡毛的奶奶:“狗狗把粑粑拉到花婶婶的鞋里了!”一连说了两遍,她奶奶才反应过来,回了一句:“小狗见了生人新鲜!”

见何琳起了床,未来婆婆叫了声:“开饭!”掀开黑乎乎的大铁锅,热气腾腾盛了一大盘肉,递给一直在厨房洗涮的中年女子,“去,给他们当下酒菜。”

那女子估计是大嫂,蓬着头发,通红的脸颊,倔犟中不太安分的低眉顺目。听传志说过,很老实勤快的一个人,就是生不出男孩,让婆婆夜不能寐。大嫂端着盘子踢了一下狗,转身出去,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又盛了一大盘,全是上等好肉,端到何琳面前,“吃吧,家里没啥好菜,自家养的鸡,不下蛋就吃肉。这就是家了,别腼腆,吃饱为原则(则:zei,轻声)。”

招弟这小姑娘很馋,马上拿筷子,但被老太太摁住了,非让何琳先夹第一块再放行。何琳心怀感激——所谓大户小户人家,也不过鸡头牛后的差别——夹了一小块放进嘴巴里,差点没扔掉筷子,不是一般咸!按照她姨的话说:把卖盐的打死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咽。一会儿嫂子回来了,老太太又在锅里盛了一碗,白菜胡萝卜鸡头鸡爪鸡腚鸡脖子,往大媳妇面前一放,“骨头吐给狗。”

大嫂眼皮也没翻,蹲在桌子一角,拿着个馒头就着鸡爪啃。何琳觉得不好意思,她从嫂子这个女人出现的那一瞬,就对她有天然的亲近和——敌对感,身份相同,都是王家媳妇,所以亲近;就因为身份相同,都是王家媳妇,不由自主又派生一种比较和竞争。当然后一种感觉很弱,隐隐的。在未来婆婆低头喂狗的一刹那,她若无其事地把两只盘子拉近了一些,让大嫂也能够着这边的鸡肉,自己也能够着那边的萝卜和鸡爪。但婆婆抬起头,又若无其事地把两个盘子拉开了,她和大媳妇吃鸡头鸡爪,何琳和招弟吃这边盘子里上等的鸡肉。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8)

吃到大半时,院子里大伯哥叫,老太太就出去了,在外面嘀咕了一阵,孩子的奶奶在门口对大儿媳妇说:“有事去刘庄一趟,吃完涮一下,拾掇利落再走!”然后又转向何琳,语气一下子就温和了,“闺女,吃罢让招弟领你转转,熟络熟络。别生分,敞开吃,吃饱为原则。”说完就走了。

何琳吃得少,怕渴,怕喝水,怕上厕所,于是找话和大嫂说。不知大嫂是老实还是咋的,只是嗯嗯着,应着,不接话,也不看她。

何琳寻思可能婆婆对自己太好了,想起还给她捎来一身保暖内衣,马上回头到正屋找。礼物好像给收起来了,找不到。悻悻地回来,大嫂已经走了,只洗了自己的碗。招弟也已吃到打嗝,扒拉着吃过的骨头一块块挑给狗吃。

哎呀,要洗碗啊,没人洗了。何琳挽起衣袖把盘盘碗碗丢在洗脸盆里——没别的盆了,又犯了愁,大冷的天,凉水也就罢了,四处却找不到洗涤灵,也找不到水。还是招弟有眼色,帮着花婶婶把脸盆搬到外面压水井前的水池里,倒上引水,反复按压,汩汩清凉的冷水就从地下冒出来了。没洗涤灵也不要紧,有碱面,招弟转身变戏法似的抓来一把白碱,把盘子上的油污洗干净。当然主力洗手是招弟,手都冻得通红。

“招弟,你很会干活啊!”

“吃完饭都是俺洗。”

“上几年级?”

“一年级,”话犹未尽,“将来俺一定也要努力考上大学,像二叔一样,到城市生活!”

何琳笑了一下。

“你奶奶和妈妈关系好吗?”

“不好。打。”

“谁打谁?”

“都打。”

“谁的责任大呀?”又换了一句,“怪谁呀?”

女孩不说话。

上午没事了,何琳仔细打量着传志长大的地方,房子有点旧,还是七年前传志父亲去世时,用赔偿的钱翻新的。婆婆大人还真是个能干的女人,老公去世后独自撑起一个家,还能供起两个学生。传志在男孩中排老二,还有一个弟弟,刚考上武汉的大学。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父亲去世后就去深圳打工了,一直没回来。

何琳从门缝里看西厢房,斑驳的光影中全是树枝和麦秸,下面像盖着棺材。“啊,是什么呀?藏这么严实?”

“木头!俺大大(注:大大为爸爸)帮着偷砍的,公家不让砍。”招弟捂着嘴巴说。

何琳记得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杨树、柳树和槐树长势甚好,很难得乡村有这么好的一块绿化地,第一眼对王家店的好印象至少一半要归功于这片树林。“不让砍还砍啊?长着多好啊。”

“俺们不砍,公家就砍了。全村人都偷着砍了。”

然后就由招弟带着她在胡同里逛。逛到第三家,招弟指着房顶一片烂菜花的院子说:“这是俺家。”

何琳吓一跳,“你家屋顶怎么了?”

“计划生育,给扒了。”

何琳继续惊奇,“你不是自己一个吗,一个还扒?”

小女孩低下声音,“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呢?”

“死了。”

“死了?”

女孩笑了一下,马上狡黠地改口,用更小的声音:“送人了。”

“送人了?”

“我小姨家帮养着。”

“帮养着?哦。”

女孩飞快地说:“奶奶说就指望你生个小小子了。”

何琳不由心里泛起了阴影,什么人家嘛,怪不得婆婆对自己和嫂子那么明显的厚此薄彼,原来是有目的的。生男生女哪是女人自己决定得了的!

两人继续走,小姑娘告诉她她娘还流过产,被公家人拉到医院里就流了,奶奶说可惜了,准是个孙子!家里因为生妹妹还被罚了款……可能大人说话不怎么避讳孩子吧,这个小人精什么都一清二楚。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9)

“你们晚上住哪呀?”

“灶屋里。”

“吃住都在灶屋?”

“他俩在,俺就偏要挤到奶奶床上睡,撵也撵不走!”

“奶奶中午干吗去了?”

“去大姑家了。”

“走这么匆忙啊?”

“大姑两口子揍架了。”

“真的?”

“猜的。”

“猜得准吗?”

“准。”小姑娘肯定地说,“他们常揍架,上次都把大姑的鼻子揍出血了,奶奶就堵在大姑婆婆家门口骂了一下午。”

哈,何琳觉得有趣和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多事呀?”

“人多事就多呗!”

边说边走,突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哗啦一声落在脚前。何琳吓了一跳,招弟拉着她急匆匆离开。然后小姑娘介绍说,“这家子是俺们的二爷爷家,咱家的‘世仇’!常和奶奶跑到街上骂,还打过,因为没俺们人多,只能偷偷恨俺们,根本见不得俺们的好!”嘿,小小年纪,人情世故还懂得不少。

转了一圈回到家,头重脚轻,何琳觉得自己感冒更严重了,想让传志买点药,却找不到人,喝酒从早上喝到下午三点多。招弟去找了,一会儿回来说二叔醉了,骂人呢,走不了路了。何琳只得去床上躺着,口渴得牙根都疼了,却不想喝水。

傍晚嫂子回来了,做了晚饭,就是把中午的剩菜又加进半盆白菜,一起煮了,又烧了半锅面汤,馏了馒头。晚一会儿,老太太回来了,带来了大闺女和大闺女的儿子,五六岁虎头虎脑一脸脏兮兮的小男孩。一回来都躲进厨房七七八八地说,很快速的方言,断断续续的,听不懂。然后招弟就过来,喊花婶婶吃饭。何琳说不饿,不用管她。小姑娘似乎就把这话向她妈妈说了,众人吃过饭离去后,一向沉默寡言、对婆婆的偏心心存不满的嫂子给她端来了一碗清蛋汤,放在何琳床前的小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何琳倍感委屈,开始想家,加上几天不洗澡了,心生怨言,尤其很生气传志对她的忽视,是到婆婆家来吗?分明是流放!没人管没人问了。那碗汤倒全喝了,太渴了,喉咙都干裂了,然后潜意识地看了看墙上还有没有蜘蛛,又昏昏睡去。

不知多久,就听见乒乒乓乓的砸门声,然后就是哗哗啦啦玻璃往下掉的声音。何琳一下子给吓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听见院子里的争吵声,男人的女人的,急促尖锐,彼此激烈指责谩骂,更多人参与进来。

何琳偷偷下床,悄悄过去往窗外望,吹着凉风,看到院子里分为两派,为首的都在用手指指着对方,快指到对方鼻子了,其中一个便是未来婆婆,她个子不高,为人泼辣的本色一下子显得特别清楚,说话高亢有力,赤裸裸地威吓。和老太太对指的不知是何方神圣,好像是个中年男人,个子很挺拔,但迫于对方人多势众,有且战且退之意。“赔窗户”、“青霞”、“你妈个×”、“挨揍”、“娘家”、“婆家”这些关键词重复了若干遍,暴吵了近一刻钟,声音突然变小,然后两队人马慢慢走掉了。

院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一会儿,何琳听到一个小小的推门声,有人小声地喊花婶婶。她飞快地把门打开,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招弟放进来。

“刚才怎么回事啊?”

“大姑父带着人来找大姑了。”

“干吗带这么多人?”

“打架呗!”

“打你奶奶?”

“打俺爹!”小姑娘十分干脆,“前几天俺爹带着人把大姑父打到沟里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0)

“为什么?”

“他打牌输了钱,还打大姑。”

“你大姑呢?”

“奶奶把大姑藏起来了。”

“他们现在走了?”

“走了吧,奶奶说俺也正找大姑呢,找到了一定让她回去。”接着小姑娘又絮絮叨叨说起上次谁又把谁用棍子抡了,谁又在床上把谁揍了一顿……好像都是积压的陈年旧账,没头没尾,历史悠久,参与的人有舅舅、叔叔、表哥、表弟、表姑父……唉,真乱啊,山寨里土匪似的,何琳听得头晕脑涨,突然蹦出一句:“怎么不报警?”

无所不知的小姑娘愣住了,好像不知道“报警”为何物。

两人正聊着,传志披星戴月地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成直线了,一头栽进来就扑倒在床上,把侄女撵到外面奶奶床上,拉着何琳要亲吻。

何琳打掉他的手,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问:“为什么不报警?这么多人打起来多危险!”

传志呵呵笑了两声,“报警有屁用,这不是城市,警察管你这烂事!”

“打起来算谁的?”

“算拳手硬的。在农村谁没人谁吃亏……有人就有理。”

“你不知道刚才你妈有多危险!”

“哼,借他一个胆子,敢!”

何琳愣了,这还是文质彬彬的男友吗?怎么也像痞子了!不由叹口气,“我感冒了,明天给我买点药吧。”

传志喝的太多了,红红的眼睛都没翻她一下,就神智不清了。

何琳不甘心,推他,“什么时候走啊?明天我们回去吧!”

那边已经睡得像猪一样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何琳打算正式告诫男友:要走了,你不走我走!

但没等她开口,已有人先于她把传志从床上拎走了,是村干部,说是与大学生贤侄交流一下感情。未来婆婆很高兴,还把他们送出大门外。

何琳郁闷啊,感觉自己不识趣,是个累赘,被人遗忘了。恰恰这时嗓子也哑了,喉咙火烧火燎的,牙也疼了起来。就躺在床上忍着不说话,生闷气。

早餐竟没有人叫她。只听未来婆婆问了句:“你婶子呢?”

“花婶婶说她感冒了。”

婆婆大人好像说了一句“娇气”什么的,院子里再就没有人了。

得吃点什么吧,何琳饿得不行了,想起来带来的一桶巧克力,起来摇晃着四处找了找,唉,怕招弟偷吃吧,不知藏哪个鼠洞里去了,愣是一块没寻着。何琳恨恨地给传志手机发短信:“今晚我就走,看着办吧!你自己倒如鱼得水了,不管我的死活!”

没到傍晚,传志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他母亲、哥哥、姐姐和姐姐的孩子。

何琳心想,威胁还是有作用的。他们娘四个在院子里说话,就听婆婆说:“今晚不能走,忒晚了,啥都没来得及收拾呢,有些话还没和何琳说呢!”

男友声音:“她是小孩脾气,没吃过苦,娇生惯养惯了。”

大姑姐声音:“以后有你受的,娶个瓷娃娃回来!”

未来婆婆:“你们房子怎么说的?北京的房子忒贵,家里砸锅卖铁都不值个厕所!”

男友:“你别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和何琳自己解决。”

未来婆婆:“你们打算啥时要孩子?”

“还没结婚呢!”

“打算啥时结婚?”

大姑姐:“这和结婚有啥两样?”

男友:“得和何琳、何琳父母商量吧,我哪能定下来。”

未来婆婆:“我找人算个好日子吧,结了就稳当了,都二十多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立业才是过日子的派!”

大姑姐:“你现在也毕业了,也找到挣钱的工作了,还没孝顺咱娘呢就要娶媳妇了,咱家供出你来不容易,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想想咱娘为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做人得有良心!”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1)

男友:“哪能呢,说哪去了。”

未来婆婆:“想想你能在城里娶个媳妇安个家,俺就是死也合眼了,日子没白熬,现在喝口凉水也甜似蜜!”

男友:“嘿嘿。”

何琳想,现在要出去吗?未来婆婆不是有话要交待吗?趁现在他们全家都在。她头昏眼花地爬下床,趿着鞋推开小门,刚到正屋门口,就听外面声音低下去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她就在门后面,出去不是,回去也不是。就听未来婆婆小声说:“给你外甥二百吧,你姐过得紧,摊了刘长胜这个缺心眼的货,以后苦日子哪是头啊!”

疏离的月影下,就见王传志从钱夹里抽了两张递给大姐怀里伸出的一只小手。

“我也要……”夜色中低低的是招弟的声音。她双手抱着膝坐在奶奶和传志的对面,仰着小脸。

却被她父亲当头棒喝:“要什么要!一边去!没少你吃没少你穿!”

她在城里上大学并工作了的二叔还是抽出了两张递给她。小姑娘伸手接时却被奶奶抢去了一张,“小孩子拿这么多钱干啥?不瞎花也得让你财迷的娘给迷走!”

一张老头票,已足够,招弟马上爬起来,离父亲和奶奶远远的。

老太太又发话了,“今年你弟弟刚考走,家里钱紧张,你也刚毕业,没挣到钱,就一直没跟你说……”

她儿子马上把钱夹里的一叠钱塞给母亲,“一千六,你拿着吧,这两个月的工资,除了我吃饭和零花,都在这……刚开始干,钱少点,也没奖金——还留了点买火车票。”

老太太继续叹气,“老三得上四年呢,不少花钱啊,想想你自己怎么赘累的家里的吧。咱地里的物件越来越不值钱,俺起早贪黑地干,腰筋累得一夜都睡不好,人老了,不中用了。棒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今年花生又贱……”

传志有些激动:“娘,你放心吧,我好歹也挣钱了,以后我供传林吧。”

大伯哥第一次开口,“嗯,没白供你,这个接力棒也只有靠你了!”

未来婆婆:“何琳一个月挣几个?”

男友嗫嚅:“和我……差不多。”

未来婆婆:“都自家人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话俺不说,你说合适!”

男友:“还没结婚呢。”

未来婆婆:“和结婚有啥区别?”

男友含糊:“好……好……”

大姑姐:“咱家走出两个大学生,咱娘也值了!俺们值不值无所谓,得让咱娘值!将来你和老三要对咱娘好点啊。”

何琳感觉怪怪的,最后的几句话断断续续的没听明白,她搞不懂上面的话是不是有意让她听到的?这一家子还真是够精诚团结、努力向上的。

第二天,未来婆婆准备了足够丰富的早餐:半盆清蛋汤,六个咸鸭蛋,半筐馒头,十个鸡蛋,其中五个包了起来让传志何琳带到火车上吃。因为火车上的饭太贵,八块钱一盒也吃不到什么,却能买三斤鸡蛋。然后一家人——老太太、大伯哥、大姑姐、传志、传志外甥虎子、招弟和何琳,围在小桌旁,还有点挤,享用蛋餐。

怎么不见嫂子呢?何琳只用一秒钟想了一下。

“何琳啊,”老太太很慈祥地望着矮饭桌对面未来的二儿媳妇,“第一次回家来,认认门。俺反正没把你当外人,招待不周的地方也不要往心里去,农村里不比城市,也没啥讲究,何况俺一个孤老婆子也没见过啥世面,人家有的,咱们也要有,只不过是多是少——你别嫌少啊!”老太太从汤碗上面伸过指甲里满是灰泥的手指,夹着一小叠钱。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2)

嗯,这就是传说中的见面礼?何琳好奇了一下,是不是昨晚传志上交她的一部分?却马上乖乖地说:“大妈,您收着吧,您有点收入不容易。我好歹也上班了,挣的够花。您在家太不容易了……”

老太太很满意,含着笑,“何琳真是懂事啊!城里的孩子懂事啊!拿着吧,也不多,算俺当老的的一点心意。”

大姑姐敲着碗帮腔:“上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不像乡下小姑娘势利,谁钱多跟谁,都长在钱眼里了!一点素质没有。”

大伯哥:“唉,农村人嘛,风俗!”

大姑姐:“你快收着吧,娘是诚心给的,喜欢你才给!往后对俺兄弟好就行了。”

何琳只得接过来。

招弟马上小声说:“五百块。”

何琳转手把五张票子塞进传志的裤袋里。

老太太话接着说:“何琳啊,你在城里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长得俊,心眼好,父母又是大知识分子大领导;俺家传志呢,人老实,没坏心眼,吃喝嫖赌样样不沾,从小没在家干过什么活,就知道学习,学习好着呢!每个老师都喜欢他,从小就说他是个好苗子。高考分数老高了,是俺们这一片的第一个大学生,俺们乡长都开着小轿车来俺家了……”

传志打断他母亲的话:“说这干啥?老皇历了,真是。”

他母亲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为啥不让说?又不是不好的事,现在前后村都经常拿你的例子教育小孩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像王传志那样,去北京上大学,娶个城里姑娘,住上城里的房子……”说到后两句,看着何琳有点不好意思了,“别笑话俺,农村不比城市,鲤鱼跳龙门,高桌子矮板凳念上十多年,出个大学生多难啊。俺家传志方圆百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孩子,他们小时候俺请先生算了一卦,他们五个中就数传志的命最好:天生有才,贵人相,吃得十年苦中苦,才能苦尽甘来,以后就没心烦了……”

“娘啊,你不说了行不行?”面对母亲赤裸裸地夸耀,儿子又不好意思了。

大姑姐笑:“害什么臊,现在你要没女朋友,方圆几里的姑娘来咱家说媒的排队也能排到几里地!”

招弟轻轻接了一句:“但都比不上这个花婶婶念过大学。”

“对呀,你二叔只找念过大学的,才配嘛。”

未来婆婆话还没完,越过饭桌继续:“何琳啊,俺家老二老实,你多担待点,以后别欺负他啊。家安在你娘家门口,什么都离你娘家近,照应点他,一家人了么,有商有量地来,过日子就是两人一条心,劲往一个地方使,才能过好!他要有个什么事,帮帮他,俺们离你们远,伸手也够不着。唉,养儿子,长大不能在身边待着,有出息了又能怎样?就算给别人养了,你不要拿他当外人啊!”

何琳终于说了一句:“我爸妈喜欢着他呢。”

饭桌上一圈人都眉开眼笑。

大姑姐:“传志长得不错,在我们五兄弟姐妹中算最好的了,尤其是大眼睛,双眼皮,单凤眼!你仔细看看,刘德华就是这样的。”

大伯哥:“就是嘴笨,再甜点就好了。”

未来婆婆:“老二特殊就特殊脑瓜灵(特:tui,四声,重音),好使,从小学就这样,每一个老师都夸他,说他将来一定是棵好苗子……”

当天去火车站买票时,又令何琳郁闷了一把。王传志并不是个穷光蛋,他口袋里一直揣着这两个月的工资呢,两千多块,都大方地分给了他家人,以至买票时还要她垫上一百多,连未来婆婆塞给未来儿媳的五百元见面礼也给还回去了。回到北京,喝西北风啊???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3)

4.

何琳回到家就上吐下泻,蜡黄着小脸,猫在被窝里,按她自己的话说:就等死了。

她妈妈很好奇地问:“你都吃什么了?”

“什么也没吃,在火车上喝掉了五瓶矿泉水。”

“五瓶?没见过水啊?”

“渴死了!”

“传志的老家严重干旱缺水?”

哎哟,这个教授妈妈唷。何琳没好气地说:“他的厕所太脏,烧水的壶——谁知道用什么烧的?在他家两天就吃了两碗蛋汤、一块鸡肉、两个鸡蛋!”

郁华明一边抖搂着学生的论文,一边叹气:“你太娇气了,能伸不能屈。虽然你妈我也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你姥姥、姥爷可是地道的农民!我头几年回老家,跟你远房的舅舅、姨们吃饭,人家吃什么我吃什么,客随主便。想跟人家打成一片,首先这饮食上就不能分开,不能让人觉得你特殊,高人一等。”

何琳委屈得想掉泪,“我没觉得高谁一等啊,我也觉得他家人挺不容易的,只是没怎么吃饭而已,客观上还省饭了呢!”

“行了,看也看过了,知道人家为人不错就行了,穷点富点都不用太计较,只要人有本事就不愁挣钱,反正将来也不是跟着婆婆过,也不去农村生活。出去走走吧,别老躺着,没病也躺出病来。晚上让你爸做顿好吃的补补。”郁华明说完带上门去学校了,下午有课。

躺在被窝里就是舒服啊,天堂一样。想想过去两天的经历,竟然打个哆嗦,低陋的乡村平房,原始的居住环境,简单生活,蜘蛛网般的亲戚,剪不断理还乱的黏稠粗暴的关系,嘴巴利索、能力非同一般的未来婆婆,敬而远之、面目模糊的大嫂,无所不知的成熟小女孩,能说会道很为娘家利益着想的大姑姐,又黑又壮只会嘿嘿笑的大伯哥,床上方爬来爬去的夜郎神,露天的茅房和背着武器到处乱爬的蛆虫,半夜的砸玻璃声和一只激情四射找不到发泄对象的小京巴,超现代电影一样,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哪有半点课本上讲的乡村诗意和黄昏牧歌的影子?这些人将来都会和自己产生联系。还有那个优秀的男人,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王传志同学,是经过多少道工序和多少不可思议的种种环境锤炼出来的啊!

傍晚,何中天回来了,回来得早些,给爱女做饭。前半辈子给老婆做,后半辈子给孩子做,温文尔雅的一个男人,邻居都说他像上海男人,却长得高大淳厚。蚍蜉撼大树,一物降一物,郁华清就说郁华明把何中天给降住了。郁华明聪明,优秀,不拘小节,是个知识型事业女性,在学校被人尊称“郁教授”、“郁博士”,半生桃李满天下;何中天是一家小型物业公司的副总,怎么看怎么不像生意人,生意场上规规矩矩,回家侍候老婆孩子兢兢业业,被人尊称“何头”、“老何”,却也乐得自在。

老何刚回家,就在门口看到了王传志。王传志腼腆地说来看看何琳,何琳不接他电话,也不给他开门,他就只好等着。

老何很欣赏小王老实诚恳的劲头,放他进来。王传志推开何琳的房间的门,何琳装睡,睡得还挺死。传志就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不声不响地出去,见老何在厨房忙,很有眼色地上去打下手。

老何问起回老家的情况,小王很愧疚地说:“家里条件不好,让何琳受委屈了。来时我妈还向何琳道了歉,请她原谅。”

两句话抹去了老何心中的疑惑。一对未来翁婿越谈越有内容。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4)

“以后有什么打算?”

“正准备考国家公务员,有几个名额是可以留在北京的,多争取一下。公务员稳定,薪水低些,但福利好。”

“你只要考进线,我们倒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嗯,一直在准备,我的专业对口,也比较会考试(尴尬地笑笑)……反正公务员也不太忙,如果能进去,中间可以读个在职研究生,多挣些钱,将来就可以供房子了。”

“现在房子多贵啊,三环内一万多一平的都不多了。”

“这也没办法,房价月月涨,还是得住啊,供个二十年,我也就四十多岁,比何叔你还年轻呢,呵呵。”

小伙子的乐观上进让老何龙心大悦,一直在犹豫的念头现在愈发坚定:不能让女儿女婿这么辛苦,自家房子不是有几套吗?不过也得先征得教授夫人的点头。

饭做好了,小伙子全身而退,称公司加班,他只有一个小时的量裁时间,来看看何琳没事就放心了。老何就送给了他半张大饼、一块咸肉和一个咸蛋。

“何琳,宝贝,臭丫头,快出来告诉我未来婆家对你怎么样?”

呵呵,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郁华清,大嗓门姨过来了。如果自己还赖在床上,她非来掀被子不可。何琳索性主动披着大毛毯摇摇摆摆地移驾客厅。“没睡醒呢。”

大嗓门一见外甥女蓬头垢面、一脸菜叶色就扑上去揉着她的头发,大呼小叫:“哎唷臭丫头啊,在婆家挨饿受大气了吧?婆婆给你脸色看了哈?唉,咱提那么多好东西去讨好巴结人家,人家怎么就没做一顿好吃的奖给你呢?”

这话要去掉反讽语气,倒是蛮贴心的。何琳心里酸溜溜的。

郁华明不像妹妹的性格那样粗中细腻和家长里短,“你就别说她了,在咱家惯坏了,去两天乡下就饿成这样,自己找原因!也是没出息的。”

“呵,你还指望她什么出息?当年咱俩从小地方出来奋斗了大半辈子也不过今天这样,臭丫头轻轻松松也是这样!”妹妹可不理姐姐那一套,“宝贝啊,姨给你打的预防针怎么不生效呢?一看不行,扭头就走!去婆家可不能委屈自己。别听你妈的,瞎清高,也就是命好,碰到你爸爸这样的老好人了,换了别人她可不一定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自己幸福了就以为天下没有不幸的人了,什么人哪,呸!”

何中天、郁华明都被逗乐了。只要她来,这个家保证热闹,常用她三寸不烂之舌和惊世骇俗之语给大家上世俗礼法的大课。

“说说臭丫头,你未来婆婆怎么样?”

“嗯——还行吧。”

“俗话说买猪看圈,这是老理,你可听好了,这圈不怎么样的,一般猪也好不了。就是好,也多半是装出来的。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一棵树上是结不出两样枣来的!”

何琳大大地叹一声:“唉!”

“你婆婆有没有假客气话里话外敲打你什么?听话要听弦外之音。”

郁华明:“她懂什么啊?知道吃饱不饿,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孩。”

“所以啊,婚姻大事需要家长长着点眼睛,否则后悔莫及!自古以来婚姻中婆婆可都不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油里盐里少不了她,宁肯有多事的公爹,不能有多事的婆婆,坏事十有###就坏在她身上。所以有经验的父母,娶媳妇嫁闺女,第一看对方父母人品,一般父母正直、大方、知书达理了,孩子都错不到哪里去,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女会打洞,虽不绝对,却十二分入理。孩子跟着谁像谁,有模学样,保准错不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5)

何中天这时说了一句:“传志这孩子我看不错,老实,勤奋,诚实,有上进心,生在农村、父亲去世了又不是他的错。父亲去世没几年吧,算不上单亲家庭。”

郁华明又接了一句:“要是生在城市,这些优点说不定就消失了,生活环境太优越,不懂得拼搏和机会难得。何冲还不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到现在还不知道回来,每天就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我和中天还算老实父母吧,猪圈也不错吧,这小猪仔还真是气死人没商量!我的学生,大有作为的还多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人家从小就知道奋斗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力量!”

“话也不能这么说,何冲怎么了?挺好的一个孩子,没坑蒙拐骗偷,没吃喝嫖赌抽,比他两个表哥还省心,不就贪玩一点吗?男孩子还就不能太老实,唯唯诺诺,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还就是没出息了!何冲多机灵啊,我就看好他这一点。以后何冲的婚事你们别犯何琳的错误,把关严一点,就找要门当户对的……”

“您也太老土了!”何琳撅着嘴巴抗议。

“不管老土不老土,我这套老理很管用,对不对不说,但绝不会有错!我两个媳妇都是按门当户对选过来的,至今都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见了我恭恭敬敬,没一个敢吹着浮土寻地缝的!”

“刚才还说不找恶婆婆,你就是一标准厉害婆婆啊!”

“还泼!泼婆婆。”郁华明随着女儿接了一句。

“厉害怎么样?泼、恶又怎么样?咱讲道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俩媳妇都住着我的房子,我也不用她们孝敬一分钱,各人顾各人,各家顾各家,我又没去搜刮她们,坐月子咱还侍候着,不侍候就掏月嫂钱,过年过节孙子还有红包,我这样省心的婆婆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着呢!臭丫头你能保证你未来婆婆能像我一样,能做到我百分之七十,平时在外围转悠,碰着事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平时咱还有话说,因为能说话!该做的咱都做到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俩表嫂一点儿也不敢给我摆脸色,借她们俩胆儿都没敢的!我偶尔去她们家,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一般情况下我也不去,婆媳关系,远香近臭,烦的就是脸大和没有自知之明的,再说人家都上班,挺累的,能彼此体谅,关系才能搞好。”

“也是,门当户对有它的合理性,”大学教师倒赞成这一点,“起码成长的文化背景、生活习惯相似,附带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对事物的看法都趋于一致;经济基础大体相当,省去了不能适应的差异。何晶写邮件来也常说这些。我的那些学生在国外,常常碰到这种情况,跨国恋,不到三五年准分手,文化背景不同,生活习惯差异性太大,双方又不能妥协,只能各走各的,离婚收场。”

“这些涉农婚姻一点儿也不亚于跨国恋。现在农村人没有低保,没有起码的医疗保障,穷个底儿掉,一场大病回到旧社会,好不容易考出个大学生,好比山沟里飞出一只金凤凰,全家人甚至三姑六婆的脱贫都指望着!”郁华清凛冽的眼光直视何琳,“传志家儿女又多,五个!将来还不都是你的累赘!烦不死你!”然后瞥了姐姐姐夫一眼,“咱好好的一个城市闺女,要啥有啥,找这么个穷小子,穷亲戚又多,挣得再多也不够填窟窿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再好的感情也抵挡不住因为穷困和穷亲戚乱伸手导致的摩擦!”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6)

“照你这么说,农村人,穷人都不要嫁人娶老婆了。婚姻是靠两人经营的,怎么老是俗气地提钱、钱、钱!世上还有爱情么?”

“谈爱情谈钱俗气,谈婚姻谈钱就不俗气了,结了婚没钱喝西北风啊?在任何时候两人过日子都是以经济为主,没有爱情日子一样过,没有金钱你过个什么意思?说吧,你未来婆婆给你见面礼了没?”

“给了。”何琳撇着嘴,伸出五个指头。

“哎,才五千啊!?真够抠门的,至少也得一万零一,万里挑一嘛!”

何琳爸何中天说:“哪有那么多讲究,他家在农村嘛,不少了。毕竟将来生活在这里,又不是去婆家生活。”

“你这是什么话姐夫?这可是你家的宝贝闺女啊!”郁华清很不满意,“给多当然表示重视咱!给少那是没看上眼,或是看轻你!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了,孩子多的婆婆可是偏心的,不要低估了她对她儿子的影响力!”

郁华明也说:“他家经济条件不好,给五千已经不错了。将来何冲的女朋友上门,我也给五千吧,也就意思一下,将来处好处不好,全在性格,也靠缘分。”

“啧啧啧——”妹妹把姐姐一连声地“羞辱”,“抠门抠死你!还教授呢,给五千你媳妇正眼瞅你一眼才怪!一点人情世故不懂,你要差那五千零一块我给你补上!何必让人背后指脊梁骨搞事?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你得搞清楚什么时候端架子,什么时候低眉顺眼给人脸面!何琳这儿你就要把架子端起来,不是我们涎着脸高攀人家,而是我们下嫁!不能嫁到他们家里当小媳妇受气!娘家不就是闺女的靠山吗?要给撑起来。何冲娶媳妇是另一回事,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我们都要把脸给人家撑足!我们不要端着,谁叫我们娶媳妇呢?一个大活人可是到我们家给我们的儿子生儿育女来了!”

一席话说得老何夫妇大眼瞪小眼,没了言话。

何琳难受啊,敢情是未来婆婆不重视自己啊!

5.

药也吃得差不多了,假也快过完了,觉睡得两只眼只会瞪天花板了,忽然记起本月十六是好友小雅的大婚之日,连忙去超市买了个红包,包了八百八十八仨吉利数,礼物就免了,现在大家过的都是实惠日子。正打算收拾包包明天上班,坐吃懒喝都习惯了,上班挣钱真痛苦啊!手机响了,想曹操曹操就到,竟是小雅快要急哭的声音:“何琳,救命啊!求你件事,我结婚那天,你要过来当伴娘啊!”

何琳吓了一个跟头,“我、我、我哪会当啊!还有几天啊大姐!伴娘呢?”

“人家不是考上研究生了嘛,上课去了,那天她请不了假。”

“可我比你漂亮啊!”

“火烧眉毛了,漂亮的伴娘也收下了。”

原先的伴娘是她们共同的朋友,叫陈哲,只是婚期一再拖延,人家受不了了,远走厦门读新闻专业不回来了。可这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四天了,伴娘又不是花瓶,要做的事、要记的事多了,职位小责任大啊。该何琳拖着哭腔了,“老大,第一次,赶鸭子上架也得给点实习的时间啊!”

这时小雅反而冷静地告诉她几点注意事项:一、保管新郎新娘戒指;二、提醒并注意新娘的衣服和首饰搭配及妆容的完整与否;三、代收部分礼金;四、与新郎母亲交流;五、其他待议。

何琳傻了,“这么多?干脆做你的秘书吧。”

小雅以深沉的语气长叹一声:“拜托,已经简化了。帮帮我吧,大家迟早要走这一步的,互相体谅一下吧,好歹过了这个坎儿,我就名正言顺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7)

“你们不是领证了吗?”

“她妈不承认,非得办酒席不可。”

哟,又是婆婆。

“他妈不承认,他妈是山顶洞人啊?什么社会了,关他妈什么事?你俩好好过不就行了!”

“唉——”又长叹一声,“没婆婆大人的许可,我们想好能好得了吗?啥也别说了,先满足她老人家的愿望吧。又不是别人,是我老公的妈,就算为我老公好吧。”

何琳本想说:真不像你的个性啊。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一对在小姨看来“门当户对”了吧,都是本市人,都是工人阶层的子女。小雅读的涉外酒店的职高,一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工作,从服务员做到现在的大堂经理,很不错了,现正读成人大专,长相也出彩,比何琳和陈哲有看头,身材高挑,举止优雅,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女了。在她的支持下,家里的紧张日子慢慢缓解,一只脚已迈进小康了。

她爱得要死要活的男友方鸿俊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海龟”,长得比较清秀,靠母亲省吃俭用、抵押房产念下来的,回国后在一家日资企业做主管,工作地点在远郊顺义。两人在酒店相识,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不久后如胶似漆,在外面开始了秘密的同居生活。小雅是那种自尊、独立、性格开朗的女孩,思想却师传母亲,很传统,有了相爱的人就幻想着过贤妻良母的家庭生活。怎耐方海龟老不提带她回家拜访的事,她忍不住催问,“海龟”才支支吾吾地说:他母亲不同意。

其实方海龟的妈妈挺不容易的,老公死得早,她这个寡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带大,费老劲了,高中后还高消费送去了日本念书,本想儿子回来要享几年清福了,却不想儿子这么快就要娶媳妇。

小雅深爱着海龟,爱屋及乌地爱着海龟妈,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恳切地告诉她:儿子娶媳妇不仅没失去儿子,还增加了一个爱她、敬她、关照她的女儿。为表诚意,小雅和海龟还拿出积蓄在“六里桥”购置了一套三居房子,把婆婆从破旧的一居里接到一百四十平米的新房里。

就在这样拉拉扯扯的关系中,小雅和海龟把证给领了,但摆酒仪式从五月一日推到六月六号,再推到八月十六,现在是十月十二。

哎呀呀,复杂啊,头疼欲裂,要放在自己家,铁定黄了。按小姨凛冽的刀子嘴口风:这不是上赶着嫁吗?打出去!光数落也能被数落得满地找牙了。

不是好朋友么,得两肋插刀。接下来的四天,何琳是八小时上班,其他时间都花在如何做伴娘上了,确定接新娘的路线,确定新娘上妆时间,确定新娘几套礼服及换装的时间及相应的首饰……还好小雅是个有条理的人,整个流程该到哪一步都用文字写得清清楚楚,连婚堂大厅要摆八桌酒席也画出草图了。

“呵,才摆八桌?”

“请的人少,我的朋友及同事,他的朋友及同事。他妈说她家亲戚少,我妈也不让亲戚来。”

“为什么?”

“他妈还是不太同意,我妈也不太同意。”

“为什么你妈也不太同意?”

“就因为他妈不同意。”

这婚结的,何琳都替小雅郁闷了,还不如酒不办了,直接拿着钱旅游结婚算了。当然,婆婆大人不会是同意的。

整件事下来,让何琳认识到婆婆的重要性,“影子内阁”啊。

这事太隆重了,何琳怕自己紧张忘了什么事,也事无巨细地抄了一张单子,打电话交给传志,让他婚礼上必要时提醒一下。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8)

传志看到何林主动理自己很高兴,跑过去拿单子,呵呵笑:“像我们的婚礼预演嘛。”

“光我家的客人就不止八桌!”

“多多益善,礼金也多嘛。呵呵。”

何琳趁机警告他:“不准你妈妈给我们捣乱!”

王传志好脾气,“怎么会呢,我妈巴不得你快点嫁过来呢。”

十月十二,正好周末,何琳凌晨两点就鸡飞狗跳地爬起来了,让传志过来送她去新娘娘家看新娘化妆。传志很听话,四十分钟后就到了,一路小跑过来的,省钱还锻炼身体。

“不怕路上有劫道的?”

“我是男的,劫了还得养着我。”

“你身上就没有个十块八块?”

又过了小半小时,到了小雅家里。很旧的户型不合理的小公房里,小雅妈在里屋哭,好像女儿不是结婚而是上刑场。小雅在她房间里兴高采烈地与化妆师讨论着发型,何琳在客厅忙着归置东西和清理思路,还时时听候着新娘的召唤;传志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很好奇,这北京嫁闺女,好像不怎么喜庆和热闹啊。

花车来了,那种租来的加长林肯,后面跟了一串本田。鞭炮响起来,新娘等不及,急着要新郎抱到车上,下楼时兴高采烈地向接亲的人挥手,白手套上的多棱珠闪闪发光。车队先在四环上转了一圈,十一点多才到酒店。

和新娘同样兴奋的伴娘何琳第一次在主桌上看到了那个关键角色——男方的母亲。竟没有一丝笑容,直勾勾泥塑般目不斜视,对面的主桌坐着女方的父母,也是阴沉着脸,弄得其他人也没办法尽兴。婚礼嘛,本来就应该是热闹的。

在司仪宣布交换戒指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何琳拿出郑重保存了一天的两个白金戒指,新郎竟无论如何也套不进无名指!待新娘回头诧异地看伴娘时,何琳都快急哭了,心里发毒誓:没偷没换也没拿错,就这一对儿在完璧归赵,说谎天打五雷轰!

好在新郎没计较,套在了第一指节上,然后悄悄用订婚的黄金戒指掩盖过去了。有如花似玉的新娘在,反正也没几个人会注意他手指上套的是什么。

在司仪宣布向新郎新娘双方父母敬酒时,又出现了让双方尴尬的一幕。司仪的再三声催促下,新郎的妈妈坐着愣是没动,好歹在新郎的劝说下,勉强站了起来斜对着一对新人,只用唇抿了一下酒杯。轮到敬女方父母了,按对等原则,叫了三次也没动,小雅含泪上前劝时,那对父母才颤抖着站起来,也斜对着新人,抿了一下。

婚结到这份上,只剩下郁闷和尴尬了。

何琳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看到小姨正在客厅包饺子。小姨把姐姐家当成自己半个家,有事没事过来玩,姐夫不在时帮着做做饭收拾一下家务什么的。何琳对这个姨比自己的亲妈还亲,一至七岁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姨的身边度过的,那时妈妈在读博士,顾不上她,后来小姨还养了何冲小半年。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一家人都对小姨好的原因。何冲隔壁的一间房也是单为小姨预留的。小姨在这个家绝对拥有“三号人物”的位置。

坐定后,何琳就滔滔不绝地把今天婚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果然,小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小雅,这么好的闺女,图啥呢?脑袋让门夹了?让父母跟着难受又丢人!”

“她和方海龟确实相爱。”

“相爱个屁!相爱还搞不掂他妈?”

“唉,他妈反正挺固执,一大厅的客人全看着她。”

“瞎摆谱,变态呗!寡妇的儿子——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转眼让别的女人抢走了,舒心才怪!”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19)

“不过小雅的父母也摆谱了,估计是找回面子吧。”

“我要是女方的父母立马拉起闺女就走,想丢脸?好,让你丢光!”

“可他俩已经领证了。”

“离婚,赔偿女方精神损失费一百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待这样不省心的家人,你只有比她更横才能制住她。”

何琳叹口气,有些委屈地把戒指的事也说了一下。

郁华清愣了一下,丰厚的人生经历和见多识广使她轻易地说出:“既然你保存的好好的戒指,又没丢——就不是你的责任,保不齐是那个老祸害动了手脚。她有心看笑话呢。这世道,什么心肠的父母都有!”

何琳又叹气,“小雅被她婆婆制住了。”

“丫头傻,明知道火坑还往里跳,怪谁呢?她父母预防课没上好,这残缺的单亲家庭能随便嫁的吗?单亲的家庭生活不健全,这使孩子的性格也有缺陷,不是太肉就是暴躁,虽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时间久了就能体现出来。看我干吗?虽然我也是单身一人,但单得晚,知道那畜生出轨时你俩表哥都成年了,对他们没影响,对我有影响。你俩表哥的婚姻,我其中一条意见就是不找单家家庭,相处不好。”

何琳低喟:“传志不算单亲吧?他老爸过世时他都快成年了。”

“你那未来婆婆——”郁华清响亮地打了个响指,“慢慢观察吧,不——看——好!”

6.

二○○三年十二月,王传志报考国家公务员的笔试结果出来,他在九十七人的竞争中排名第四,二○○四年二月面试,两个月后评审,一直稳居前六名。随后等的就是某个不太热门的中央机构的一纸签约了。工作地点北京,户口调入,薪水刨去三金,不到八百块,有年终奖金。薪水虽一般,但在每年几百万大学生浩浩荡荡满世界找不到工作长吁短叹之际,他就找到了终生铁饭碗,也算不错了,六十岁退休,退休后有退休金!虽然也就是个公务员,但“公务员”也给人一种充满诱惑力的想象空间。

考上公务员的王传志高兴,像当年高考全区第一到北京上大学一样,这是另一阶段的胜利,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人生就应该这样,看似平静,实则实力使然,水到渠成地走下去。

小伙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尤其在关键时刻敢说、勇于承担并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比如说考公务员吧,不含糊,能说“差不多能考上”这句话,然后能集中精力踏踏实实准备考试,不惊慌,不焦虑,不怀疑自己。你得说这种定力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大将风度。而他踏实能干的作风与决心也支持了这种能力和风度。这就是何琳看上他的真正原因,也是何家人不小看他的原因。大家都坚信:他有未来!

王传志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自己家人报喜。家里没电话,打到邻居家,由邻居的孩子叫人。然后打给何琳,何琳也很高兴,嘴巴都合不上了,倒不在乎薪水高低,而是传志彻底算这个城市的一员了,自己的父母虽不会俗气地按户口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有了这样的工作,生活才算稳定、踏实下来。还有一点更为重要,传志这人有本事,考公务员也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就是走过去了。你说你有能力,总得有证明吧。自己也考过,第一轮便给刷下来了,好在当时也没抱太大希望。

何琳挂了电话。传志再把电话打到邻居家,他妈已等在电话旁了。

知道了儿子的喜讯,老太太更合不拢嘴了,语气里带着遮不住的喜悦与骄傲,“哎呀,好比大年初一吃饺子,滚肚圆!好比三伏天吃了大西瓜,透心凉啊!俺儿子又考上国家干部了!俺儿子脑瓜就是聪名、好使!俺王家祖坟上长青蒿了!俺就是出门要饭也值了啊!”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0)

说到最后一句竟喜极而泣。

就听旁边邻居艳羡地劝:“传志他娘,你儿当官了你还要啥饭?给你儿丢脸呀!”

“唉,你有传志这样有本事的儿,还有啥心烦啊!从小俺就看着这小子行,五个孩子中你就得这个儿子的济吧!”

传志听了又是得意又是百感交集,竟也热泪滚滚,这可是为供自己吃糠咽菜耗尽心血的寡母啊!

母亲总是不乏对儿子的溢美之词,夸了脑袋夸面相,夸了面相夸勤奋,夸了勤奋夸机运。最后说:“儿啊,你当了国家干部,地位也就比何琳高了啵?”

儿子支吾:“啥高不高的,这边不兴这么说。”

“那你挣的钱也比她多了吧?”

儿子继续支吾:“多一点吧?主要我福利好。”

母亲已经确信儿子的工资比儿媳高了。

“合适的话就结婚吧,你愿意结吗?反正前一阵子我找了个先生给算了,说今明年相交的月份结婚能旺你一辈子的官运和财运。你看着办吧,要想结,俺收拾一下就去北京会会何琳的爹妈,把这事给敲定下来。若不想结,你就再等等,反正你现在也算北京的干部了,自己看着办。”

传志觉得有些好笑,转眼之间这老娘的底气也这么足了。他心里稍稍不安的是他不是母亲想象的那么重要的“国家干部”,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社会已经不是母亲认知的社会了,在何琳家这样的家庭,公务员也只是一种没有失业烦恼、平稳平庸、一般收入的工作而已,何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考过,何冲则是不屑于考的。

傍晚何琳打来电话,让他来她家吃饭,未来岳父岳母为未来女婿搞了个小小的家庭庆祝会,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小舅子何冲都回来了。

何冲是艺术院校的大三生。按他父母的说法,不知哪一根筋搭错了,非得休学一年,然后神出鬼没,不知跟一帮狐朋狗友搞什么,揪着耳朵让交代都没有用。何家的这个男孩长得十分漂亮,一米八六的身高,超过了曾经的第一高父亲,五官好像比他姐姐还精致耐看;话不多,说什么他都听着,转过身什么也不记得,没少让他父母郁闷。这么罕见的温婉精致的北方男孩,在穿着上却异常粗犷凌厉,撕边的牛仔裤,膝盖和屁股蛋子下刀劈斧砍似的齐整整的口子,上边就罩件海盗服,松松垮垮的,被他妈屡见屡骂。今天发着火让他回来,多少让传志“矫正”一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男孩子么,得走正道,以事业为重。

未来小舅子只是对未来姐夫笑笑,闲扯了几句,然后开饭。还没进行到一半,有电话打来,说789工厂什么事,在父母的责怪声中,何家的男孩还是跑出去了。

“三个孩子中,两个闺女按部就班的,上学,工作,最省心,就这个儿子,整天不着调,一天到晚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上海男人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口,有些生气,“不能像传志这样做个公务员,哪怕找个地方上上班,生活有点规律吧,也像个样子,你看他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多大的人了,都二十了!”

郁华明:“我最烦他!”

何家还有老大,何晶,在何琳七岁时收养的。小姑娘一进门就十二岁了,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环境,拼命用功念书,也得益于北京并不太高的高考分数线,一路从人民大学念到加州大学的生物博士。上海男人悲哀就悲哀在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就不如外来的走正道和上进呢?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1)

郁教授也说:“再给他一段时间,不行就停掉学费和生活费,让他喝西北风。”

传志乖巧地说:“要不我来供何冲吧,以后生活和收入也就稳定,公务员不像公司职员,也没什么花费……”

未来岳父摆摆手,“你们刚工作,手里没钱,需要有点积蓄,哪能用你们的钱?”

未来岳母说:“不是钱的事,现在不知道何冲这孩子在干什么,不给他点压力,他就知道在外面优哉游哉到处玩!何晶到美国第二年就勤工俭学不怎么用家里给钱了,家里的男孩子给惯坏了!”

然后又说起两人的婚事。传志说他母亲希望今年就完婚,上半年吧。何琳妈说,早了点,但尊重女儿的意见。传志又说他母亲希望能早点过来拜访叔叔阿姨,就婚姻大事双方坐一起协商一下,毕竟是人生大事,母亲是个传统的人,很重视。

何中天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也很重视,毕竟第一次嫁闺女。最后说到住哪儿,传志很有骨气地说:“现在买房也不现实,我们租房吧,只是委屈了何琳。不过我们可以把房租在附近,方便过来照顾叔叔阿姨。反正我们年轻,有活就可以跑过来干。”

一向不怎么干活的郁教授很感动:“我们老两口年轻着呢,不用你们照顾,周末来看看吃顿饭就行了。只是何琳太娇气,不会做家务,饭也做得难吃,传志你多体谅点,别老吵架就行了。至于房子,连单位分的加买的,大大小小四套了,你们捡离单位近的住着吧,用不着再花钱租。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有了老婆表态,何爸又向前推进一步说:“嫁女儿,我们就陪嫁一套房子吧。”

何琳特别高兴,自己有意无意的暗示,终于有了回报。在北京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少奋斗几十年不说,生活状态就很不一样。自己的同学中,长得英俊的男孩子找不到女友就因为缺少这套硬件,而面貌姣好的女孩也都要找有房的,除非这男的其他方面特别优秀,是像传志这样的潜力股。

家里四套房,有妈妈大学里分的二居和父亲早年工厂里分的筒子楼,但都没大产权,筒子楼旧不说,近年还可能面临拆迁。北五环有一个独立小楼,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用几万块买下的地皮,盖起了三层,全家在那里住过几年,后来因附近建了个垃圾厂而搬出,又买了这个市中心的四居。那个三层楼就出租了。何琳现在想的就是这个三层,一步到位,一辈子就不用买房了。虽然看上去有点些旧,装修一下就很不错了,怎么说也是别墅啊!而且离传志的单位也比较近。

怎么说女生外向呢。这个未出嫁的女儿太想得到自己的安乐窝了,马上开口:“就要那套小楼吧。”

何爸马上笑了,“现在市值最少也有一百万了吧?”

何妈嗯了一声,“把你卖了值一百万吗?”

何琳只会呵呵笑,得意洋洋地看了男友一眼。

传志犹豫了一下,说:“叔叔阿姨可以考虑卖给我们啊。”

何琳扭头,“你有钱吗?”

“可以打欠条嘛。”

一家之主郁教授发言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打什么欠条了,你何叔都说了,算我们的陪嫁。何琳太娇气,生活能力欠缺,你们以后能互相体谅、和睦生活就行了。”

于是未来的小夫妻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一套独立产权的三层小楼。第二天下班两人就跑去看了。北五环那边正在修路,为了奥运,垃圾场也要移走,虽然现在环境不怎么样,不久的将来一定是有相当潜力的好地方!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2)

当时里面还住着房客,两人只在外围看了看,合计着外面刷刷漆,里面重装一下,一点儿也不亚于附近那些天价别墅。

乐滋滋的王传志又给家里打电话了,这次母亲、哥哥、侄女和一帮邻居都来了,好像有来自中央的重大消息要提前小道公布似的。

传志觉得又甜蜜又不好意思,声音都是颤抖的:“娘,结婚的房子你就别操心了,何琳父母说给我们一幢三层小楼……”

哎呀,儿子不仅在中央当了官,还有楼房住!老太太在电话里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五六天内就有两个特大喜讯,以后还不天天放鞭炮……于是在噼里啪啦中,“儿啊,你有大出息啦!这几天你大舅、二舅,你两个妗子,你的表哥表姐都来咱家道喜了,连你二大爷的姑奶奶都说俺要享你的福!唉,祖上冒青烟啊,老天爷开眼,俺也能多活几年了。”喘了一口气,“儿啊,挣俩钱不容易,省着点花啊,咱家用钱的地方忒多!”

何琳下了班就往家装市场跑,拿个小本本,把地砖、木地板、涂料等价格详细地列下来,三百多平米呢,光地板石材也得四五万。然后看灯具,五个房间外加顶层阁楼,也得不少钱。还有家具,加上人工费什么的,算下来,简装也得二十万!

周末她找到了传志,一项一项算给他看。传志也惊呆了,二十万呐!怎么装修比买房还贵?

“我们哪这么多钱啊?”

“地板得重铺吧?铺最便宜的也得三四万,就算灯具不换,墙面也得粉刷一下吧,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新房!这还没算冰箱洗衣机电视和床呢!”

传志还在发呆,“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怎么会这么多?”

行情啊,他不懂,只知道买房费钱,不知道配件同样花钱。

何琳也急了,“总不能不装一下就住进去吧?怎么说我家也陪一幢楼了,你不能向你家里借点凑合一下啊?”

传志脸一下子急白了,“你、你、你也看到了,我家就那条件,哪有钱给我们装修啊!”

何琳郁闷了,是啊,他家是不怎么富裕,那又怎么办呢?

传志好声好气地安慰她:“等人家搬走后我们再去看看吧,说不定地板、灯具、家具、墙壁什么的都好着呢,不就省了钱么。”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这次小小的争执,让王传志郁闷了一下,为自己家没能出一份力而愧疚,同时也觉得何琳不像以前那么温柔可人了,某种程度上甚至盛气凌人。是不是陪嫁太丰厚了?同时他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这楼说是陪嫁,其实是何琳的婚前财产,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自己拿出一笔钱装修了,最后算怎么一回事呢?况且今天何琳对自己家出钱少都有意见了,以后有事没事还不天天给脸看!?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能屈能伸,却不能寄人篱下啊!王传志心里难受了。

何琳没想这么多,这个刚刚当家才知道油米贵的“门槛人”正算计着薪水呢,这俩月能存多少钱,十一之前能攒多少,少买双靴子能不能换来一个灯具等等。反正娘家明言不贴钱了,自己也没脸要了,四套房,她已经拿走了最好的一套。

7.

传志的妈妈在老家可坐不住了,天天念叨儿子在中央当大官了,丈母娘家送了一个楼,她得去看看啊,得跟在大学当教授和在公司当头的亲家坐下来商议商议,儿子的婚姻大事啊!

在三月底天气比较料峭的那几天,她老人家就和大儿子王传祥坐着火车赶到北京来了。北京当时正在“倒春寒”,小北风在楼间回旋,路人行人急匆匆的。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3)

王传志哈着热气刚到班上,接到电话就惊呆了,怎么不提前说一下就过来了?连忙给何琳打电话,何琳更是手足无措,那就通知自己的父母吧,郁华明和何中天也很吃惊,但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能说什么了。不是还没地方住么,老何给安排了一家四星级酒店的两个标间,让人先去休息,晚上再好好招待。

一下子住进了眼花缭乱的豪华酒店,王老太太激动坏了,听说这酒店的领导和亲家是好朋友,还以为是免费的,其实是打了个狠折。娘俩高高兴兴倒在松软的床上补回了坐火车的不眠之夜。

当天晚上,郁华明和老何下班后开着小车直接去了酒店。郁华明的车是自家买的,老何的车是公司配的,一般轿车,算不上特别好。倒是郁本人,在大学象牙塔修行多年,是很有文雅气质和风度的高知女性,让人肃然起敬。老何身材高大,却慈祥和善,在物业公司工作多年,整天与一帮刁蛮难缠的业主打交道,修养极好。

王传志与何琳先行一步到。何琳还给未来婆婆带了一束紫色的康乃馨。

避过人,老太太问二儿子:“这花开得怪好看,干吗使的?”

“何琳孝敬你的。”

“娘哎,多少钱呀?”

“给你就拿着,问这么多——少说也十块。”

“够买二斤五花肉的,吃一星期!”

然后老太太抱着花与亲家在大堂见了面,一下子就被折服了,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自己还真矮一头,不过也说明自己的儿子不简单啊!和古时候的状元郎被招了驸马差不多吧。老人家本来想以中央干部亲娘的身份来谈判的,现在不自觉地唯唯诺诺了,打了一火车的腹稿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讲了。

不过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有些生活沉淀的,先以茶代酒敬了亲家一杯,感谢他们对自己儿子的厚爱和照顾,然后感叹亲家两人长相真显年轻,有文气,有福相,不像自己,长不了几岁,却像隔代人。

老何夫妇会心一笑,觉得这面容苍老的大姐还真是纯朴、本真,尽显劳动妇女本色。倒是王传志,面对体面的未来岳父母,和自己黑瘦寒酸的妈,心里不是滋味。

何中天会说话:“大姐你也不容易,养大五个孩子得费多大精力啊!还培养了传志这样优秀的儿子,不易啊!”

老太太一下子找到了话匣子,用原汁原味的家乡方言:“俺一个农妇,文不能提笔写文章,武不能拿刀上战场,原没啥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堆里刨食。唉,农村人都这样,具体说到俺家吧,也算个特殊情况,出了个传志。俺家传志是俺那地儿方圆数十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其他都是中专生,蹲啊,蹲了几年的都没考上,花俩钱才走的。传志当年全区考第一……”

王传志脖子开始往里缩,没想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拿到四星酒店里念叨;老何夫妇摆出聆听的眼神,微笑不语,何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指甲玩。

“……连老师都说,志愿填瞎了,没想到考这么好,报北大清华也没心烦啊!俺不懂啊,心说有个大学上就比没有强!他们王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读书人,到这一代算是出了一个。那天开学时俺们乡长都开着小车来送行!”停顿了一下。老何夫妇喝水,何琳伸了一下腰,王传志继续缩脖子,王传祥继续嘿嘿笑。

继续,“俺家传志聪明,从小就聪明,脑瓜好使,老师都这么说:这小子将来说不定是个人物!能成啥人物俺也不知道,只是生在了农村,吃了更多苦,多走了弯路,要是生在城里,混得还能比今天强!”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4)

老何打手势让服务员上菜。这才告一段落。

四星级大厨的手艺和价钱一样都非常出众,连大虾都以一个姿势横窝着排在一起。传志妈感叹:“这么好看的菜,只在电视上见过几次,生活在城市就是好啊!”

传祥好不容易接了一句:“城市里也有穷人,像北京这样的城市穷人也不少呢!”

郁华明笑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穷有富,各种原因造成的。若每家的孩子都像传志这么能干,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

嗯,这话传志爱听,刚才他妈说了一大堆都不及这一句有含金量,心情不由舒展了些。

然后说到结婚的事,“孩子大了,不中留,结了婚就知道过日子了。俺家里家底不行,薄得很,攒点钱就让他俩拿走了,农村人一家供俩学生就像用水泵抽似的,累死都供不起!唉,没法跟你家比。大妹妹还是大学里的教授,何琳爸还是公司的头,云泥之别啊!好歹传志念书念出来了,才能碰见何琳,唉,缘分啊,该着成这一家人。大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成婚?”

郁华明:“商议一下吧,大家聚在一起,正好商量一下。”

王老太太正色道:“去年下半年俺就请先生算了一下日子,说去年底今年初旺他俩的财!排十几号,逢七最好——七,‘起!’不过了这个半年就算。农村人相信这个,俺也觉得宜早不宜迟,图个吉利。”

何琳有些不悦,这不是迷信吗?她爸爸却很会来事儿,“日子好就行,有个讲究也好。不过他们的房子来得及装修吗?”

“哪有钱装修!”何琳带着情绪低声插了一句。

老太太讪了讪,转过头,亲切地看着未来媳妇,推心置腹地说:“小妮来,你摊的婆婆忒没用啊!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个钱,熟煮骨头都榨不了二两油。俺要有你妈妈一半的本事,你要星星俺都不去够月亮,你要金山银山俺都给你置去!俺把你看成手心里的宝,怕你受委屈,但也只能嘴上说说。俺也没啥本事,拿不出啥钱来,家里还有一个上大学张手要钱的,让俺去卖地也找不到现主儿啊!俺只能要求传志对你好,哪天传志让你碰着磕着了,你告诉俺,俺骂他!唉,摊上俺这一家人,男劳力先死了,亏待下一代……”老太太眼泪哗哗流出来了。

传祥瞪着小眼睛不吭声,心里在抽搐,跟他好不容易拉扯五个兄弟姐妹的寡母要钱,像打他耳光一样难受。

郁华明转向女儿,“那房子装了没十个年头,不用全换新的吧?顶多把二楼卧室重刷一遍,其他地方等将来装。你们不都挣着一份钱吗?还没到孝顺呢,就啃老!”

老何呷了一口,慢慢地说:“现在他们有房了,怎么装他们自己看着办。如果下两个月里准备结婚,酒席怎么摆?亲家你想好了没?”

老太太抿了抿嘴,“在农村,只一个孩子都大办,孩子多的想大办也办不起来。俺家就这状况,就想摆几桌,收些礼钱,房子装修不是缺钱吗?能补两个就补两个,也不至于亏孩子太多……”语重心长啊。

老何说:“那这边就办得稍微隆重点吧,三个孩子,第一个办喜事,也不能太简单了。这边亲戚朋友多些,热闹些吧。”

“琳他爸,你见多识广,知道怎么办合适,就看着办吧。”老太太很干脆,“传志以后离你近,你就当个儿子看待吧,该指导指导,该批评批评。俺们离得远,什么都顾不上管不上,你和大妹妹多费心多包涵吧。”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5)

就这样,这顿见面晚餐吃到十一点多,把装修、婚嫁、摆酒全谈妥了。何家人开车回去了,王家人都留了下来。母子三人回到房间,继续饭桌上的话题。

“传志,那楼给你们了吗?”

王家老二犹豫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家真趁钱啊,姑娘出嫁就送个楼!你姐当时出嫁,我就给了她一个枣木柜子,一个衣橱外加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家底不一样啊!房子装修得多少钱?”

“二十万。”

老太太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么样的房子要二十万啊?包金包银啊?也忒会享受了吧!”

“你不懂,这边基本上都这样。”

王传祥端坐在椅子上,对弟弟说:“你以后也算是京官了!”

老太太接着感叹,“城里娶个媳妇这么贵啊,在咱老家,三万顶天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钱像纸一样都不当啥。儿啊,幸亏你考上了中央干部,要不何琳可不像今天这么听话啊!”

“娘,你不懂,不要乱说。”

传祥继续端坐,“京官以后也难当家。”

老太太转向二儿子,“俺咋不懂?你要不这么出色(念sei,轻声),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看上咱?唉,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俺也算沾了儿子的光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何琳她爹妈顶呱呱的,算是人物啊!这样的人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出入有车,挣钱又多,老了还有养老金,一辈子多值啊!现在干什么都比在农村种几亩地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啊!俺现在都后悔没把你姐你哥你妹全都供出来……唉,他们脑瓜不行,也怪不了别人,没那命!”

王传祥嘿嘿笑着打开电视,“我那时一上课就犯困!”

电视里正上映着一部反腐的电视剧,画面里播放着某市领导干部出国旅游的情节。

大儿子指出电视对母亲说:“咱就在大城市,领导出国旅游,游完了可还得回来办公。”

王老太太眨着眼睛,聚焦在电视上了,“这男的还挺俊,也老半子货了,你看皱纹啊……旁边的小媳妇是谁呀?”

“他老婆。”

传志妈撇撇嘴,“当这么大官,他娘供他容易啊!出门旅游带老婆,怎么不带他娘出去见见世面?”

两个儿子一起笑起来。

大儿子逗她:“娘太老了,走不动了!”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憨货!”

8.

一系列的重头戏都让何家的厉害角色郁华清错过了。过了年她去东南亚旅游去了,走了好几个国家,最后在泰国的普吉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按她的话说,现在手里有俩钱就得为自己花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活这么一把年纪了,存银行一点意义没有,最好人死钱光,不给别人留念想,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离了谁也死不了。

这个自在的旅行者高高兴兴回来,大包小包满满的,鳄鱼皮带、皮包、皮夹和一些异国特色的玩意儿一大堆,儿子的,媳妇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的,每人有份。

进得门来,分发完了礼物,才知道姐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没等细细听完就大发雷霆:“噢,磕巴都没打就把那幢小楼送给女儿女婿了!知道现在市值多少钱了吗?地价房价天天蹦着往上蹿,送什么都不能送房子!这女儿不是外人,但女婿是外人啊!现在房子搁谁家都是大事,都是男方在想办法,想不出来,活该打光棍,就这行情!谁也没办法。没见过你们这样上赶着嫁拿楼倒贴的!给了他们你们怎么办?老了怎么办?低眉弯腰再向他们讨水喝?谁有不如自己有,儿女还得伸伸手!给了他们高兴了,你们花他们两个试试?退一万步说,给也要给个最小的,让他们住着,哪天惹着你了,立马把他们轰出去!东西在自己手上,才有发言权,给了别人,说话还算个屁,谁还搭理你!现在谁不知道好东西是好东西啊,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6)

何中天和郁华明早就习惯了这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在自家指手画脚的嚣张,况且她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不过她这次暴怒,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话糙理不糙,听着有几分道理。

郁华明说:“干不了几年了,该退休了,我和老何算了一下,退休金都不少,到时把这所房子卖了,到温榆河买幢联排别墅,种种菜种种草。我脊椎的老毛病,老中医说靠养着。累了一辈子,没别的想法了,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花销也够了。”

老何也说:“到时你也搬过来,跟你姐姐说说话,人多不寂寞。”

“住别墅不要钱啊?人家白给?你们不吃不喝不养车不出行不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红白喜事婚嫁大礼了?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积少成多,指不定会遇到个什么突发事件呢!有钱放在自己口袋里,才气定神闲心里稳!不怕事!你们不能把小楼给他们,年纪轻轻的小毛孩才不知道过日子呢,有一个花俩,有俩花四个,他们也存不下钱!等你们将来遇着事,万一用钱了,跟谁要?”

老何这才慢慢吐露心事,说:“一个亲生的闺女,她生活能力又不强,给她套房子让她以后生活容易点。在何晶身上,从她上大学到去美国念书,里里外外我们也花出去六七十万了,一碗水要端平吧。你姐姐辛辛苦苦,也是挣薪水,我也是,本来钱不多,家里生活一直也算节俭,前几年炒股赚了一笔,陆续置了点房产,现在房产涨了,看似有两个钱了,但都是基本生活所必需的。现在手里还有两个钱,还有何冲啊……”

郁华清也重重叹气,“这样吧,把房子过户到何琳名下,得快点,好歹也是婚前财产啊,不至于将来出现什么变故被分走一半。这年头,谁又能保证得了谁?先小人后君子没亏吃。”可能勾起了自己一大把年纪婚变的伤心事吧,口气有点恶狠狠的。“不过这样也算帮他们大忙了,毕了业刚工作就没有房贷压力,找个仗义的岳父岳母比有个有本事的亲爹还有红利!对了,你们摆酒干吗?争着抢着花钱啊?王传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没有爹也没有妈吗?”

她姐姐姐夫叹了口气,“一个农村妇女,养大五个孩子,有两个考上大学——她还有什么钱啊!”

“所以你和我姐就理直气壮地倒贴——上赶着嫁吧!”

郁华明回头看着伶牙俐齿、有理没理都不饶人的妹妹,“何琳就选中了这样的人家,我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棒打散了他们重新再找吧?再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点的,人品不一定比得上王传志。我和中天对传志还是比较满意的:老实,本分,可靠,人聪明,有上进心。咱们这边摆酒,主要是为何琳,这孩子爱臭美,有攀比心,你养了她好几年你还不了解她那小心眼小脾气?多花几个就多花了,女儿高兴也就行了,别因为这事扯破了脸,让何琳对我们有怨恨。”

“臭丫头,现在都胳膊往外拐了!”骂完后,郁华清也理解姐姐了。郁华明结婚生子都很晚,一直在学校里念书。这一代人啊,年轻时被耽误了,中年后才拼命弥补,大学念完都近三十了,硕士博士三十好几才读的,那时的辛苦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到年龄了还不敢生孩子,生了养不起,也没功夫养,所以何琳何冲,主要是何琳,从小都是郁华清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这也是郁华清在姐姐家很有地位的真实原因。郁华###里愧疚,后来经济条件越好愧疚越大,这也是何琳出嫁她执意大手笔陪嫁楼的主要原因。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7)

老何是个思想极富弹性的人,性情温和,不与人争执,大事都以老婆的意见为主,何况又事关自己的爱女,基本还是赞成的。

与姐姐简约刚直的性情不同,郁华清难咽下这口气,怎么说何琳也算自己的半个女儿,这样倒贴,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当天下午她就风风火火跑到酒店去质问王传志的家人。酒店里的人说退房了,去了哪里不知道,这个郁闷。

王传志的家人呢?原来老太太仰慕天安门和毛主席,一大早就让二儿子送过去,她和大儿子不认路,还转向。到了,王传志交代了大哥一番,就去上班了。

老太太对着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的照片端详了好半天,在前面的护城河边也看了好久,然后到大广场上溜达了一会儿,最后坐在历史博物馆门前的石阶上不走了,这个位置既能休息又能对望空旷的广场和对面富丽堂皇的人民大会堂,当然也能随时仰慕天安门和毛主席。中午就随便啃了两个玉米棒子,娘俩喝了一瓶三块钱的矿泉水,还嫌贵。直到王传志下班过去接他们,才吃上晚饭。

晚饭后,老太太还有精力,见街上的行人丝毫没少,要求去看看未来“儿子家的大房子”。王传志没办法,就打车去北五环。打车一事还出现了争执,老太太开始不上车,嫌花钱,坚持走着去。

“远着呢,还不走到半夜!”

“俺昨晚睡足了,今晚上又没大事,走到半夜就半夜,急乎乎的干吗呀?”

“可我明天要上班啊!”

“你给你哥说说怎么走,俺们自己去,你去睡觉吧。”

“走迷了怎么办?北京城这么大,我不放心。”

“路上有的是人,俺们身上没带几个钱,有啥不放心?谁家抢个破老妈子干啥?”

好说歹说,拉拉扯扯,那出租司机都要走了,才把老太太哄到车上。

那时租户已经搬走了,只留下旧家具和一些杂物。

用何琳配给他的钥匙打开防盗门和木门,拨动开关,雪亮的水晶灯下,别墅空旷而高雅的大厅还是超出了来访者的想象。这房子外观普通,寻常的红砖砌成,三百多平,下面不算储藏室就有三个大房间,二楼两个,三楼是不规则的两大开间,不能住人;雪白的墙壁上偶尔有个蛛网,淡青色的方石地板,木制楼梯扶手,因为不久前有人住过,所以还散发着温馨、素雅甚至有一些温暖诗意的情调。

“哎唷,这就是俺儿以后的家啊!”老太太看直了眼睛,“儿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王传志模糊地嗯了声。不知为什么,这种暧昧态度让他家人得到了一种暗示:他无所谓,并不嫌好,还有本事挣更大的。

王传祥刚才还崇拜复杂的眼光现在又隐晦随意起来,挨个推门看了看,“传志,将来有钱了再翻修一下吧,有潮气了。”

他妈说:“就这个装修要二十万啊?”

王传志:“嗯。”

“哪里值二十万啊?把钱一层层铺起来,也铺三层了,什么东西这么值银子啊?回头,“她家不伸手帮两个?”

“哦……嗯?”

“装修要花这么多钱,她家就不再帮衬两个了?”

传志有些不耐烦,“因为这套房已引起不少意见了。”

“也是,这楼盖起来得花不少钱呢,咱村里王老二家前年花了七万也盖起了三层。”然后自言自语,“咱那的房子离北京忒远,帮不了你的忙,也值不了几个钱。唉,何琳家富,有楼,也出得起。住城里就是好啊,怪不得这么多人挤破头皮也要进城,干净、方便,茅房都在屋里,水一冲就走,也没臭味。”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8)

王传志去二楼三楼看了看,回来见母亲和哥哥还在卫生间门口说话。

“娘,这房子多,他俩打着滚睡也住得开,以后就过来享几年福吧。”

“唉,养传志算养值了,不像你,屁大的事做不了媳妇的主,整天气得我肝疼!”

传祥嘿嘿笑,“我可没上大学花你那么多钱呐!”

“哼,给你花,你是那块料吗?!”看到传志下来,“儿啊,装修要装哪儿啊?都挺好的呀。”

传志指指下面,左右,“地板,墙。”

“这地板怎么了?浅绿色,哪用花钱再铺?”

“何琳嫌旧。”

“旧都是踩的,上面有灰,能不旧吗?传祥,提一桶水来,把房间里的破衣裳拿来。传志,你去买一包洗衣粉,俺在酒店里就见人天天拖地,人家地板都能当镜子使也是因为人家勤快!”

老二不愿意去,被他妈严厉地喝斥走了。

老太太很能干,半蹲在地上,挥着一件破绒衣,先从过道开始,把表面浮尘抹掉,然后再用洗衣粉水擦一遍,差不多等洗衣粉发生效力了,再使劲搓,差点把地板搓层皮下来。然后大儿子用拖布蘸足了水,拖两遍,把洗衣粉沫拖净,鲜嫩的粉绿色地板露出了真容。

“哪用换啊,使点力气,还不像新的一样!”

老太太也不嫌累,把绒衣搓得麻花条似的,并支使大儿子不断提水、拖泡沫。

老大说:“你怎么不让老二干啊?”

“他上一天班了,累得很。你一整天生在广场上屁事没干,晚上让你提桶水还累着了?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不干完不能睡觉。”

母亲一直这样雷厉风行,有啥说啥,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借指暗喻,对已长大成人的儿女还像小孩子一样,充满了粗糙、无言的爱。

看着母亲在灯光下劳碌的身影,在过道另一端的王传志百感交集,近六十岁的老人啊,虽说不同的家庭演绎不同的人生,但父母对孩子的爱却是相同的,都是百分之百。

“回去吧,改天我找人清洗。”

“找人得花钱,自己能洗为啥犯懒不洗?

“你们准备洗到什么时候?”

“别管俺们,洗累为止。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去吧,工作一天有一天的钱,少一天得扣工资,现在挣点钱难着呢。儿啊,你可要好好工作啊,咱得挣钱!”

都快十一点了,传志留给哥哥五百块钱,附近有个小旅馆。他自己不得不先离开了。

第二天,正常上班,劳劳碌碌一上午,中午吃饭时间,传志才忽然想起来,忙打了车奔到小楼前。推开厚重的防盗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房子里的地板被抹得纤尘不染,透出粉嫩嫩的浅绿色,如外面树上的小嫩芽,光洁如新,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明亮地定格出碎石子的细花纹。整个客厅、走道,一点杂物都不见了,旧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归置得井井有条,墙壁上偶尔的蛛网也扫掉了,厨房、卫生间,那多年的尘垢……旧屋换新颜了一般。

传志跑到二楼,木地板给擦得一尘不染,和一楼一样,各个拐角都有抹擦的痕迹,连楼梯扶手下面的铁艺栏杆也干干净净的。

传志跑下楼,挨个屋推门看,终于在最里面有床的那间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老太太坐在床头倚着墙睡着了,大哥蜷着腿横卧在另一头,轻鼾阵阵;床下摆着吃空的白色泡沫餐盒,路边五块钱那种……王传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七尺男儿啊!娘俩昨晚一夜未睡,把整个楼给拾掇利索了。传志轻轻地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29)

也不知过了多久。“儿啊,你回来了?”老太太睁开眼睛,“吃了吧?”

传志哽咽着点点头,“咋都把活干完了?”

“有钱出钱,没钱出把力的事。干点活不当啥,现在还干得动,只要何琳家不嫌弃咱们就算烧高香了。”

儿子忽然发现母亲左额角上一块青紫,“伤着了?”

“在茅房,地上洗衣粉沫滑,没拿好劲,磕了。唉,年纪大了,没啥用了,干点活腰也见疼。要是早十年,这点活算什么呀,满把抓!”

“咦——咦——”旁边传祥伸着懒腰,喊了声,“大拇脚趾头疼!”

传志看到大哥大拇脚趾上缠着破破烂烂一块布,“又怎么了?”

“该!他贱!好好的非去踢台阶,累得轻!”

传志嘿嘿笑着看弟弟,“都是为了你啊!”

传志说不出的愧疚啊,到底是自家人啊,没啥计较。

“怎么不回酒店?”

“俺以为那酒店的领导与何琳的爹有交情就免费了,原来还要钱呢!来一趟增加人家负担,那么贵,硌得慌,哪睡得着!”老太太对着早春的阳光清了清嗓子,“别光顾说话了,你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工作,领导一扭头找不着你了……工作要紧!”

“你们怎么办?”

“俺们今天回家,这边安顿好了,没啥事了。你再给点钱,让花钱的小车带俺们去火车站,累了,走不动了,也坐坐小车享受一回吧。”

大儿子笑,“昨晚没享受啊?”

“昨晚光害怕要花多少钱了,没顾上。”然后指挥大儿子,“别躺着了,洗洗,扛包走,到火车上再睡,眯一晚上就到家了。”

传志一溜小跑到附近超市的ATM机上取了一千块钱,又买了创可贴和一些果脯,跑了回来。

“这就是北京的特产啊!”老太太对果脯青眼相加,“人家都知道俺到北京来看儿子了,提回去让他们都尝尝,尝尝北京这晒干的水果!”

当天下午老太太和大儿子在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空坐了几个小时,晚上乘火车离开了,硬座。

9.

郁华清给王传志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借口没来,火大啊!觉得这小子是出笼的虎仔,胆子越来越大了。于是私下问何琳:“为什么他家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不摆酒宴,让我们摆?”

何琳支吾:“他家,确实穷,拿不出钱来吧。”

“我觉得……他家一定以为我们硬赖上他家儿子了,摆不摆随你们的便,反正我们就这样了,你们爱嫁不嫁!”

何琳撅起了嘴巴,感觉受到了冒犯,“凭什么啊?”

“对啊,他们凭什么啊?”小姨看着天真的外甥女,提醒,“以农村人的封建思想,他妈是否知道你们同居过了,不嫁也得嫁了,没必要高看我们了?”

何琳一下子羞红了脸,顾左右而言其他。

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郁华清算明白了,不由埋怨,“是去他家那次吧?我早告诉你要锁上门,你偏当耳旁风!上了岁数的人对婚前同居很忌讳的,认为女孩子一这样就不值钱了,鱼都上钩了,还用浪费鱼饵么?而且以后恐怕还在心里看轻……”

何琳继续红着脸,呆了一会,有点不耐烦,“隔十万八千里,将来又不同他们住,他们凭什么看轻我?”

“就凭你是他们的儿媳妇!与他们的儿子结婚!什么也不懂!”小姨急脾气又上来了,“一个姑娘家,矜持一点,端着点,目不斜视,姿态高高,谁家敢小视?态度不好咱扭身就走,还不吃他那一套!现在还能扭身轻易走吗?人家就吃准咱不能轻易走,所以一分钱不出,让咱们倒贴!咱不贴行吗?这不是哑巴吃黄连,暗亏,亏在暗处啊!你爹妈也是不懂的人,人家扔来一个热屎棍就接着,不知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家说没钱就这样舌头一打转轻易过了?没钱有没钱的说法!他家又怎么说的?嫁闺女嫁得窝囊啊!”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0)

事情一上升到这个高度,何琳快气哭了,马上给传志打电话质问:“你家是不是看不上我啊?”

传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妈说能把你娶进门是我们王家烧了高香,祖坟里长了青蒿!”

一句话把何琳说没了火气,也不好意思再提摆酒钱了。

钱,房子,这种物质怎么能跟神圣、纯洁的爱情相比!一个伟大的作家说过:染了铜臭的爱情,就变庸俗了。

王传志对何琳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姨又怕又怯,什么事儿一到她嘴里就能说得让你大汗淋漓,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晚上电话是老何打来的,再也逃不过了,才硬着头皮赴鸿门宴。

除了何冲一家人都到了。郁华清看到王传志进门就嚷:“这两天你们公司这么忙啊?”

“没有,我家人来了……”

老何回头说:“明晚请你妈妈和哥哥过来,认认家门……”

传志低着头,“他们今晚乘火车走了。”

“这两天我去找他们,怎么没找到?”

老何有些不好意思:“招待不周。那天我给你妈妈派去了一个司机,带你妈和哥到处转转。你妈给撵回来了说她就爱看天安门——太客气了。”

何琳因为中午和一家窗帘店的店主讨价还价,没讨过人家,现在按着遥控器生闷气,谁也爱搭不理。

郁华清语气严厉地问:“你家人来就为了给我们指示几月几号结婚而没其他什么表示了?”

王传志隐忍不发。

老何连忙说:“过来看看就行了,一个寡母能表示什么?”

郁华明也说:“做了一天的饭了,去屋里躺一会吧。”

郁华清偏不,她姐姐姐夫越是息事宁人她越要打开窗户说亮话,“来一趟动动嘴就娶媳妇了?连摆酒钱也省了?!”

传志说:“我家没想摆酒,想摆也摆不起来……”

“不摆酒就能结婚,不买房还能有一幢别墅住,你家当然更一毛不拔了,倒贴!多好啊,找了一个会倒贴的丈母娘,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人命好,挡都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何家是娶媳妇进门呢,还是招婿入赘呢!”

王传志变了脸色,“这幢楼我根本不想要……”

“不想要?不想要拿钱买啊!过户最少也得一个多月,落到你们婚后不是共同财产啊?话倒是会说,谁家像你们这样还没结婚什么都准备齐全的呀?不是活活得了便宜学驴叫吗!要不,你们去公证,反正没你什么份!”

眼看剑拔弩张,老何夫妇面面相觑,劝谁谁也不听,不知如何是好。王传志却拿出纸和笔,“叔叔阿姨,我是一个男人,将来住在何琳名下的房子我也会抬不起头来。既然小姨这样不放心,我就以我个人的名义打个五十万的欠条吧,算我一半的居住权,多了少了您多多包涵。以后拿我的部分工资还。小姨教训得对,我是个男人,应当担起责任,有了欠条,我也住得心安理得。”然后“刷刷”写了下来。

王传志把欠条塞进未来岳父手里。老何听了刚才的话虽然欣慰,也很为难,与妻子对视一眼,走过去给了自己女儿,“一套房子而已,本是好意,别伤了和气。我们也不准备要这钱,要这个干吗?房子给你们了,你们只管住着,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王传志依然很激动,叫出了何琳,说有事,看一件东西,克制住自己向三个长辈道别。

看着两个年轻人匆忙离去的身影,郁华明说妹妹:“你吃撑了?这么激烈,说到孩子脸上!”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1)

郁华清不以为然,“不这样你们哪里找五十万去?”

“五十万还不让他俩还一辈子!”

“让不让还那是你们的事,起码你们占了上风成债主了,也要那小子知道他今天得来的一切都是何琳贴来的,而不是理所当然!这年头,白眼狼成群结队,先小人后君子没大错。何琳将来也能掌握主动,有反制的手段才能不受委屈。这人啊,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再说了,我们这是嫁闺女,不是娶媳妇,出了差错二婚女人要比二婚男人掉价得多!怎么榆木疙瘩脑袋啊?给自己设个保险绳有何不妥?”

传志带着何琳一路奔到自家三层小楼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打开房门,摁亮灯,何琳惊呆了,旧屋还是那所旧屋,只是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地板光洁照人,虽不是新房,也恢复了七八成新了,尤其是厨房和卫生间,纤尘不染,仅有的陈垢污迹也是时光刻上去的,洗是洗不下来的。

“你小姨说这两天找不到我家人,我妈和我哥这两天就在这里。我妈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应该……”传志眼圈红了,拉着何琳的手,“我们因相爱而走到一起的对吧,我们之间本很单纯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何琳因刚才男友写了那么个天价借条而内疚了,现在安慰他说:“我小姨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那么一个人,憋不住话,与她自己的儿子儿媳两句不和还大吼起来。我爸都说不让你还钱了,而且欠条在我手里,你担心什么啊?你还给我还不是左手倒右手,最后还是我们自己的。”

传志叹口气,“你小姨逼人太甚了,她怎么老在你家里搅和?”

“我小姨也是受打击才这样的,你不知道以前她和我前姨夫闹得呢。再说,我家也欠我这个小姨太多了,所有人都对她让三分,连我和何冲都是她带大的,你就原谅她吧。好歹她也是怕我吃亏,吃你的亏么……”

传志轻轻地把她拥入怀里,深情款款地说,“其实我不怕背债,自己有工作慢慢还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是男人,最怕人瞧不起,说吃女人软饭,我压力很大。这样也好,打了欠条我住进来就名正言顺了,也没有寄人篱下之感了,哪怕以后还你钱。”

“好,以后把你的工资都归我管吧。”何琳嘴巴甜甜的。伸手摸欠条时,口袋里空空的。心里一惊,随后也释然了,结婚了还不还钱还不都是自己家的。恋爱中的女人也没把它当回事儿。

传志爽快地答应了,“以后我们要好好生活,幸福地过一辈子,这是大猪对小猪的承诺!”

两人短信来往时,都是“大猪”“小猪”开头的,是越喊越亲切。然后大猪牵着小猪楼上楼下四处看了看,一致决定大装修就不必了,墙壁用墙纸贴一下,再买些闪亮的饰品一挂,就ok了。

一个月后,那幢楼做了过户手续,户主改成何琳和王传志了。到这一刻,郁华清叫起来,后悔不迭,连连说失算,“写一百万的欠条就对了,那小子不是个人借款五十万吗?他们一领结婚证他也就只算还二十五万了!”

何琳在旁边撇撇嘴,心道:写一百万?想拖死我们啊!想让我们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当一辈子房奴啊?不让人活了?

不过出于对小姨的感恩和敬重,没敢表示出来。

11.

婚房解决了,二人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像所有要走进围城的准夫妻一样,两人越发恩爱,怀着对未来幸福的无限憧憬,高高兴兴地策划即将到来的婚礼,勤勤奋奋一点一滴打理爱巢。小零小碎的,买个小挂件,换个新台灯,去天意市场淘宝似的淘块小地毯。传志远在深圳打工的小妹妹还寄来两件她工厂里出口转内销的木雕艺,一只一尺来高的笨拙可爱的啄木鸟和一只圆溜溜超级可爱的北极熊。后者何冲也很喜欢,送他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2)

一向叽叽歪歪得理不饶人的郁华清该出手时也很大方,把电器全包了,电视冰箱洗衣机微波炉消毒柜饮水机什么的,还附赠了一个四千多块的席梦思,外加一万元的红包,让何琳转手订了一套乳白色家具。

四月十七号,两人携手走进民政局,花了七十八块就把证领了。

啊呀,终于迈进这道槛了,以后就受法律保护了。不过这一刻也没太多激动,没有想象的那么激动,反而有些诧异:原来这么简单啊!好在后面还有个不简单的:摆酒席。二人决定摆酒那一天再住到一起,再克制几天吧,越克制越想念,那一天也越美好、销魂。

何琳在兴奋地学习为人妻之道:温柔,勤劳,持家等。也从好朋友小雅的婚礼中总结了一些教训,她祈祷:

一、那一天,无论她身穿纯洁动人的白纱,还是身着优雅的红旗袍,都是最漂亮最妩媚最动人的焦点;

二、戒指!戒指不能出半点差错啊,不然就杀了王传志,呵呵;

三、婆婆大人,不怕她话多、会说、能说,敬酒时不要阴着脸,要给点面子;

四、小姨能收起大炮,不八级地震似的向任何人开火;

五、各位宾朋能满意而归,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

这一天下班回家,遇到了郁郁寡欢的好友小雅。何琳吓了一跳,刚结婚半年的新娘何故眼窝深陷、愁眉皱成疙瘩呀?二人到了上岛咖啡厅,小雅长叹一声:“不被双方家庭祝福的婚姻真是一场噩梦啊!”

“怎么,你婆婆还是老样子,给你脸看?”

“唉,世上怎么有婆婆这种恶魔角色呢?真是烦死她了!”

“嘿嘿,你老公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将来也会有机会成为婆婆的……”

“可我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当然不是啦,要让你妈妈听到该打你屁屁啦。”可爱的何琳睁着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刘小雅。

小雅叹着气,“当时结婚我也像你一样快乐得无边无沿——当然情况不同,传志这个人不错,你婆家离你又远,远香近臭啊,不搅和在一起,等着你的是平静幸福的生活。我算——一块豆腐掉进尘灰里了,吹不得,也打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难受。老太太像皇太后一样看管着我,我他妈像进了箱子里的老鼠,一点人身自由没有。早上要先起来做好三个人的早餐才能去上班,中午倒是在酒店吃,晚上回去还要做三个人的晚饭,往往要等到十点才能吃,老公加班啊,回来得晚,我就每天晚上饿着。”然后打开包,露出蛋糕的一角,“最近才学聪明点,偷偷放起来,偷偷吃,也不至于饿得抓狂。”

何琳吸了一口凉气,“你又回到旧社会小媳妇的年代啦?”

“这一切做得也算值的,老公爱我,郁闷是郁闷了点,想想老公对我的好,背后又道歉又赔好话,赔鞋子赔衣服什么的,这些委屈也算不了什么吧。”

“啊,对,老公最重要!”

“记住吧,何琳,嫁人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他全家。不过我这家庭也算结构简单,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你婆婆为什么不搬到她旧房里去?非跟你们挤在一起?”

“很黏她儿子呢,怎么可能走?再说人家好不容易培养了个海龟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享用了?我看有点变态了!”

变态,两个字眼吓了何琳一跳,“不会吧?你婆婆心里有疾?”

“没疾能故意调换我老公结婚时的戒指?搞那么难看。”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3)

“哎呀,本来就是,我还以为是我搞错了。你婆婆心眼歪哪里去了?”不过何琳还是安慰她,“你老公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不用管了。”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怎么断得了联系?何琳,帮我一个忙吧,也只有你帮我比较合适。”小雅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摊在案面上,“就写,去年九月份,我结婚前一个月向你借了一万块,噢,一万五——那时整个酒席都是我筹办的。现在你要结婚了,我得把这笔钱还你,对了,你的份子钱还真得这么出!就这个意思,你写清楚就行了。”

何琳纳闷:“为什么要这样?”

“结婚第一个月我的薪水卡就让婆婆给阴过去了,说是替我们保管,不让我们乱花钱。当时我傻,为了讨好她,也没说什么。以后她老巫婆每月给我三百块零花,给她儿子五百,因为我挣得少!结果当然不够,像买卫生巾、内裤这样的小事,我还得向老巫婆汇报,特批,再三十、五十地给!”

何琳听傻了,结结巴巴地说:“你自己挣的钱都没有花的自由,是不是你婆婆拿着钱提前给你们还房贷?”

“但愿是这样吧。不过我家这半年一直按正常进度还房贷,每月近两三千,并没多还。我每月六千多,我老公一万多一点。前几天我妈病了,我连回去看看的钱都没有。再过几天我爷爷八十大寿,我这唯一的孙女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所以你就写个欠条吧,我回去向那死老太婆要,怎么着也得要回来两个月的薪水啊!是我自己挣的,又不是她儿子的!”

何琳明白了,斟酌了一下,好心地说:“写两万吧,以后你也宽裕点,多点零花。”

小雅咬咬牙,“好,就写两万吧,让老太太出点血,心里针扎一下!”

“不出血,我就上门讨!”

“放心吧,我家太后这人优点和缺点都是好面子。”

借款条

2003年9月25日,刘小雅因筹备婚礼特此向何琳借款二万元。一式两份,特立为证。

借款人:

然后小雅郑重其事地在借款人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一式两份,自己拿一份为凭证,先要去。

“这不是真的啊,别到时真拿着一叠子钱来找我,咱就是操守再高也保不住伸手接了去。”

“想得美!我他妈现在都穷疯了,想逼我跳楼你就向我讨吧。”

一对好友要分手了,小雅语重心长地拉着何琳的手说:“婚姻,真的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婆婆绝对是个重要因素,摆平婆家,另一半魔鬼也变成天使了。别一开始就陷入被动,像我这样,很多事都是自找的,一厢情愿是最傻最幼稚的。好自为之。”

何琳心说:我才不会傻到把工资卡上交给婆婆呢!我也不会每天晚上十点才吃饭,没饭吃就扭头跑回妈妈家吃,或到小姨家蹭吃,绝不饿着!

12.

摆酒宴前几天,婆家来人了,来了几个加强排,老太太、大伯哥王传祥、大姑姐王青霞、传志的大舅二舅大妗子二妗子、老太太的内侄子侄女三人,外加传祥的闺女招弟、青霞的儿子虎子,还有个不认识的孩子,是某个老表亲的独子,上小学四年级,非要看看北京天安门,请假跑来了。

没地方住,郁华清压着姐夫不让给找酒店,他儿子不是有本事吗?让他儿子去解决。

王传志也犯愁了,不是还要回村摆一次酒吗?干吗还来这么多人?老太太说:“谁都知道俺儿子现在是中央的官了,都想着来沾沾光,看看天安门和毛主席。像你两个舅、妗子,这辈子要不是因为有个有本事的外甥,哪能来一趟北京!”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4)

一句话说得这个家族的荣耀代言人的虚荣心和责任心上来了,检查了钱包,四处给安排旅馆。

老太太说:“不住旅馆,凡是花钱的地方都不住,花的钱多,硌得腰疼。那个楼不是空着的吗?空着也是空着,俺们住进去,钱省一个是一个。”

传志说:“新房,何琳不让住。”

老太太要跳脚,“城里人还这么多讲究?俺们住一楼,不去你们二楼!”

“一楼没那么多床啊!”

“打地铺!天又不冷了,怎么不能凑合。”

王传志没招了,给何琳打电话。何琳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心说我的新房,我们自己都没舍得去住,你们一帮乌合之众倒先住进去了,新房还新吗?但经不住老公的软磨硬泡兼好话三箩筐:“琳,宝贝小猪,求你了,给我点面子吧,我妈脾气你也知道,节俭精神九头牛拉不回,看不得花钱!其实你想想,她省一个我们不也少负担一个?放心吧,不会弄脏的,就凭我妈和我哥那天夜里清洗地板的劲头,一定会把卫生搞得干干净净!宝贝,求你了,让他们住进去吧,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啵!啵!啵…………”

看着传志拿着手机对着墙叽叽歪歪半天,亲戚们大眼瞪小眼,意思是:还是怕老婆啊!

王老太太轻声对走过来的儿子嘀咕:“这房子不也是你的吗?写你的名了!当不了自己房子的家?俺们又不是外人。”

传志好无奈啊,恍然看到大哥冲自己嘿嘿笑的眼神。

何琳现在兴奋过头了,提醒自己马上要办的两件事:一是婚纱,快点取回来;二是婚纱照,快点把照片确定好,拿回来好好让家人欣赏,在亲朋面前显摆一下,谁都知道,这金童玉女,肯定漂亮!

当然得拉上传志,这事一人去没啥意思。婚纱很好办,当时看到小雅穿得很漂亮,按图索骥盯上了这家店,狠狠心三千多块也订做了一套,上面镶着人工亮钻的那种。这钱没用谁支援,自己一个多月的薪水,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完美礼物,贵点就贵点了,一生就这一次,以后压箱底,想起来拿出来看看,说不定铜婚铁婚金婚银婚花布婚时还能拿出来穿穿拍照留念呢。

就在这婚纱店门口,何琳一等二等,王传志来了,还不是一个人,婆婆和大姑姐分别排在后面。何琳不自在啊。

传志说:“我妈就想来看看。”

大姑姐笑着说:“参谋参谋。”

不知为什么,何琳不太喜欢这个大姑姐,太会说话,且心眼多得让她无所适从。这么机灵、聪明的一个人,搞不懂为什么她的婚姻一片灰暗。

大家还是面带笑容进了店。店员殷勤地捧出婚纱大礼盒,摆在众人面前。何琳立即笑逐颜开地往身上比划。

“纱呀,纱料的.只在电视上见过,没摸过。哟,现在时兴的不一样了,以前这纯白的都是孝服才穿的。”婆婆惊奇一阵,也怪高兴,转头问儿子,“多少钱?”

儿子搔搔头,“一千块吧。”

“三千七,付过了。”店员说。

“啊呀,这么贵啊,就穿一次的婚纱!”大姑姐情不自禁地啧啧,“还是我弟弟有钱啊!”

老太太脸也变了,转身对店员嚷:“你们也太黑了,这几层纱纱定了几个塑料片就要三千七?!一千都不值!这价还得算算,不然俺们退了,退给俺们钱吧!这么高的价也敢要!”

何琳本来欢天喜地要去试衣的,现在愣神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传志连忙拽他妈的衣服。老太太挺生气,“你们是小孩,什么也不懂,买的不如卖的精,让他们骗你!”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5)

“这是何琳自己的钱买的!”

老太太火气一下子没那么大了,却也嘀咕,“无论谁的钱,那都是钱呀!”

店员嘟囔着:“我们这是品牌店,不能跟路边的杂牌店相比!一分钱一分货,而且是打过折的,绝对公道……”

传志瞪了她一眼,嫌她刚才多嘴多舌。何琳趁机去试衣间了,但这婚纱看起来漂亮穿起来并不容易,好不容易钻进去套好,后面有个小拉链够不着,又不好叫老公,店员又被婆婆拉着讲价。现在知道叫错人了,伴娘或女友来就不一样了。算了,回家试去吧。

于是四个人又打车去了婚纱摄影店。这店在西单附近,有一段距离。车上婆婆脸色就不好,不过考虑到新媳妇的心情,老人家缓和了一下说:“买就买了,贵点就贵点,就穿一次可惜了。放着等你妹妹结婚,老三娶媳妇时还能用一用。到时不用买,也不用租了。说起来还是租合适啊。还是白(念bei)的,穿上没法走路,还不都是给外人看的?改衣服都没法改。”

何琳怀抱着心爱的婚纱,泪汪汪的,都快哭了。

到了婚纱摄影楼,传志特意把母亲叫到一边,说自己和何琳马上结婚办酒,就算多花几个钱,也是图个高兴,况且有的花的是何琳自己的,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让何琳不高兴。

老太太叹气:“不是看你们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心疼嘛!拿钱不当钱,当纸。无论花谁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自己的钱?!马上要成家过日子开火一个锅熬粥了,要懂得节俭!在任何时候节俭都是持家之道!”

他姐也过来说:“咱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她不会过日子你也不会?花这么多钱弄这些没用的,还怪咱娘说你!”

传志头大了,忽然明白把她们带来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但好说歹说,终于达成了一项和平共识:在婚纱摄影楼里,有话少说,保留。

何琳已在楼里看自己的照片了。这个心无城府的女孩马上忘记了婚纱的不快,眉开眼笑起来。无论说摄影师的水平高,还是当时的准新郎准新娘太漂亮、太上相,都很恰当,尤其是女主角,青春可爱,甜美逼人。无论中装、西装、古装、婚纱、马夹、骑服,小pose一摆,甜甜的小酒窝,羡煞众人。当然合影也很出彩,王传志的黑色西服有板有样,当配角再合适不过;还有仿武侠剧拿剑的,珠联璧合;佯装吹箫的,才子佳人;打折扇的,郎才女貌。最逗的是两人气喘吁吁提了一筐元宝,活活一对守财奴式地主和地主婆……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百多张,哪张也舍不得放弃。婚纱摄影店贼得要死,本来说得好好的照五千九百九十九元的,账都结过了,包括一个水晶大开本相册,两个普通小本,装多少照片都是定数的,在一百多张照片里选出来,剩下的店里就自行处理了,一般是销毁。很多人一看自己这么漂亮,又在非常时刻,就咬咬牙再多花点钱多保留几张玉照,一百块一张也狠着心买。偏偏这家店给何琳照了一百八十多张,而每一张又拍得那么漂亮。

何琳那个激动啊,发誓吃三个月的咸菜兼窝窝头也要珍藏起来,人生有几个二十三岁啊!问题是她现在荷包里只有不到一百块大洋,又做了好几个月的月光公主了,那幢小楼就像吸尘器一样把以前手头阔绰的她给吸成丐帮成员了。如果不是婆婆和姑姐在眼前碍事,小女子定会撒娇弄痴央求老公给买下来,而且有个狠折扣哟。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6)

现在她只能撅撅嘴巴和甩甩眼神示意了。王传志心神领会,不过他带的钱不够,去卡里取也有点不舍得,毕竟还有比照片更重要的应酬。男人嘛,手里没点钱就等着搓火吧。于是向旁边的母亲借,母亲连三金这种基本花项都省了,照片钱应该拿点出来吧,趁机也拉近与媳妇的关系。

老太太正等着开口的机会呢,“别说没钱,有钱也不能花在这上面,不当吃不当喝的,只是看着玩就一万多块,赶上家里八亩地一年的收成了!拿两本就行了呗,还都拿完,你们自己看着办……”

何琳有些生气了,嘟哝了声“抠门”,就叫服务员收起来,她改天再来。然后拂袖而去。

更令她气结的是,本指望新郎官——老公能追出来,都放行两辆出租车了,那个领了证的家伙只在摄影楼门口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去了。妈的,有证了,合法了,待遇就不一样了。这反而更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大部分照片都弄到手!被摄影楼骗怎么了?我愿意!

回到家,一进门,父母、小姨都在,看到丫头拿婚纱来了,都高高兴兴等着看,尤其是小姨,手舞足蹈地把婚纱往何琳身上比划,然后往自己身上比划。

何琳妈也说了句:“好看是好看,三千多贵了点。”

何琳转身回了卧室。

“贵什么贵,一生就结一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心里美就行了。咱那时不流行这个,顶多红布上衣,红绸上衣,皱巴巴的蓝裤子,简简单单寒寒酸酸把自己打折处理了!没赶上好年代……”

她姐夫趁机说:“快去找一个,正好补回来。”

“嗯,看上谁了,我们去提亲。”

“哈哈!”郁华清被姐夫姐姐逗得开怀大笑,“行,明天我就站在过街天桥上观摩,鞋底砸中谁,你们就跟到人家。我也去何琳的婚纱店,挑个更漂亮的,也去何琳挑的摄影楼,把这徐娘半老、风姿犹存的一脸老褶子留住……”

在客厅的一片欢笑声中,何琳找了把小锤子,捂在被窝里敲那只憨态可爱的大肚猪。一下,两下,三下,哗啦一声,掀开被子,黄白色硬币好大一堆。然后一枚一枚地归类,一元的一堆,五角的一堆,一角的一堆,超市里找回的五分二分一分的归一堆……真恨过去贪吃花了太多小钱钱啊!

足足数了半小时,三百多块,还差很远。于是给何冲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平时姐弟关系非常好,互相隐瞒、互相钱款拆借的事没少干,只是何冲现在还没工作还花父母的钱。

半夜这何家的公子哥儿蹑手蹑脚回来,钱夹、口袋都翻了个底儿掉,还行,有近百儿八十块呢。父母常说他狗窝里藏不住油饼,看来是诬陷。公子哥儿还仗义地说:“不够是吧,明天我来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

“我屋里,有宝贝呢。卖了,不就是钱了。”

何冲房间里一堆破烂,军刀、古剑、旧折扇什么的,其中还有何琳的钱支援的。没人喜欢进他的房间,也没人相信那些玩意儿值钱。所以这些许诺,何琳不踏实啊。

也该着她心想事成,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张大支票,接着在美国念博士的姐姐何晶打来电话,首先祝她新婚快乐,由于实验室忙,对不能亲自参加妹妹的婚礼表达了万分万分万分的歉意,其次奉上六千美金,表达作为姐姐的一片心意,再次,欢迎她和妹夫有时间去加州度假。

何琳高兴坏了,真是及时雨啊。把百儿八十块退给何冲,可以把相册搬回家了。那时对美元的汇率还近八块三呢。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7)

老何夫妇备感欣慰,这一切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13.

那天下午回来,老太太耳提面命地交代儿子:“儿啊,你们这样过日子不行啊,俗话说,以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天天这样花钱如流水累死你也挣不够啊!你这个媳妇啥都好,就是忒能花钱!看她妈她爹都是过日子的人,到她身上怎么就退这么多呢?”

传志说:“她家经济条件好,惯了。”

“她家惯,咱不惯。俗话说得好,好女人都是当家男人调教出来的,她多花一个,咱的口袋里就少一个。咱家用钱的地方又多,你可不能由着她胡花八花!唉,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当了家能知道吗?看你们这楼,这儿挂的,那儿摆的,小零小碎,大珠小珠,不都是钱买来的啊!”

她儿子自豪地说:“大部分是她家人买的。”

“不买,折成钱放你们手里多好!”

“那是她家人的事。”

“唉,儿啊,以后有俩钱得存起来啊,看着是俩钱,不经花,一花就没了。以后油盐酱醋生孩子,孩子小嘴一张,吃喝拉撒,不都是钱啊!将来还得上学,还有个头儿啊!”

摆酒宴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何家的婚宴请柬早就发出去了,大部分客人都是老何和郁华明多年累积起来的亲戚朋友、同事,血缘上比较近的,只有郁华清和她的两个儿子以及儿媳。老何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死得早,倒是凭着人缘超级好,一帮朋友都愿意过来凑个热闹。再有一拨人,就是何琳的同学朋友及几个平时要好的小姐妹,传志的客人也是一两桌就能打发。所以大部分事情还是老何在操心,也是花钱主力。酒宴设在上次王老太太下榻的四星级酒店,因人情关系折扣不少,每桌一千二百元标准,十七桌,包括两个主桌:女方一家人及郁华清一家为一桌,另一男方主桌是王老太太从老家带来的至亲。其他按亲疏远近正常排列。

中国是个人情关系发达的国家,红包是人情关系的重要明证。一个社会关系良好的家庭的婚嫁酒宴是绝对少不了红包的,平时你给予别人帮助或好处,这都是情分,总需要个合适的机会和借口要还的,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社会也需要这种往来,你来我往的结果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一种情感、金钱相对收支平衡的状态,朋友情、关系网才能继续维持下去。这也是老何为女儿隆重操办婚礼的社会心理和文化背景。

由于岳父在背后运作整个事件,婚宴男主角王传志就轻松了不少,加上何琳要求这两天不要见面了,图再见新鲜。在每一个新郎官都累死累活体力精力透支的“临界点”,他也乐得轻松,偷得浮生半日闲,带着母亲、哥哥、姐姐和跟来的两个孩子到家乐福各置了一身行头。那种大卖场,寻常的衣服也贵不到哪里去,不能在重要酒宴上有损形象。每人照着二百块钱花,鞋子另算,所以全家人都在服装开放区转来转去。

王老太太一再出长气,“要穿俺儿买的新衣裳了,没白吃苦受累,说啥也值了!”而且嫌一百块的上衣,齁贵!一百块的裤子,齁贵死了!哪能让人家赚咱的钱,硬拉着一条暗红条纹的二十九块九的外套和一件十九块九的黑平绒裤子去排队结账了。传志的哥哥和姐姐很实诚,把二百元的上限用足了,每人又额外抓了一双皮鞋;孩子们也在其父亲、妈妈的指导下一共拿去了近五百块块的服装。这样传志花去了近半个月的薪水,一千多块大洋。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8)

路上老太太也没少指责其闺女儿子,“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买那么贵中啥用?还不一样遮身蔽体?!”

“好不容易这一次,当然得穿得像样点,不能给传志丢人啊,好歹我们是婆家人!”王传祥在出租车上一边换新鞋一边嘿嘿笑。

“对呀,何琳家有钱,就一次,又穿不穷他!”大姑姐笑吟吟的。

招弟也蛮羡慕地说:“二叔二婶每月都挣钱!”

司机大叫:“怎么这么臭啊!”

何琳又累又兴奋啊,酒宴前一天晚上招来了三个伴娘——呵,凡是未嫁的好友,想当新娘又没胆量的,全部拉来边培训边实习了。有一个伴娘门路较广,认识一个电视剧摄制组的化妆造型师,专造都市言情剧的型,专化城市白领的妆。于是说了几句好话,用一包大白兔喜糖换来了一个当年最时髦的新娘妆,发式蓬松端庄,既高贵时尚,又妩媚迷人。何琳发重誓偶尔打一个瞌睡什么的也要把头支起来,直到它自然松懈、变形。

一帮小姐妹在新娘最后的闺房里叽叽喳喳,尽情笑啊闹啊,发誓明早不让新郎官那么顺当地接走新娘子。不知为什么说起共同的朋友小雅,众人一片叹息:她家的老太婆太能搅和了,是嫁老公还是老婆子啊?嫌儿媳家穷——她自己家不穷么!嫌儿媳单位不行,在酒店工作名声不好——名声不好怎么了?一般人想做大堂经理还没这份能力和机会呢!嫌儿媳挣钱少,六千块一个月够多啦!咱们念了本科薪水还远没到这些呢!她儿子工资倒高,免不得每天加班加到半夜啊,拿人当牲口使的公司,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拿健康换金钱,几十年后免不得拿金钱又买健康去了!对了,还嫌她文凭低,文凭高一点,达到本科水平,又有什么用?我们这帮人还不是例子吗?切!狗眼看人低的糟老太婆,除了七仙女没有配得上她那个儿子的了!什么玩意儿。

呵呵,何琳心里又一次找到了平衡,自己的婆婆,怎么说呢,除了抠门抠得厉害,其他方面嘛,还是小心翼翼高看自己一眼的。小姐妹对传志的评价还蛮高:英俊,伟岸,有男人气概,上进,勤劳,不娘娘腔,还是国家公务员!

何琳心里美滋滋的。至于他没多少财产和金钱,在谈情说爱和有情饮水饱的年纪,谈物质是有些煞风景的。

那天老何夫妇住进大学,郁华清凌晨跑过来给伴娘们支招:新郎新娘在明天每桌敬酒时,如何把白酒调包成白水,要眼疾手快,要学会转移客人的注意力,不是有三个伴娘嘛,接力啊!对了,千万别心虚啊。反正不能让一对新人,尤其是新娘喝得酩酊大醉、语无伦次,继而倒地不起。我们何家的女孩要自始至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目不斜视!

早上六点,花车来了,是老何为爱女请的劳斯莱斯,牛气哄哄回头率很高的那种,后面是婚庆公司安排的奥迪车队,车上鲜花气球洋娃娃一个不少。

新郎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服,喜庆的红条纹领带,锃亮的皮鞋,为了风度也不要温度了,寒风中颠儿颠儿在伴郎陪同下志得意满地按新娘的门铃来了,没想到吃了闭门羹。新郎伴郎都是生瓜蛋子,不太了解北京嫁娶的风俗,学校里又没教,未免有点傻眼气短。传志内心多少还是有点自卑的,拉不下面子像本地土著帅哥帅弟那样哄人,说软话,一时像霜打的茄子愣了神,只凭伴郎使劲敲门。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39)

捉弄了新人半个多小时,觉得把他们冻得差不多了,伴娘们才提出来进门的条件:此树新娘栽,此路新娘开,要想接得新娘过,留下一千大洋来。

新郎乖乖地把十张毛爷爷从门缝里塞进去,又按要求塞了身份证,门这才打开。进去了,新娘不能自己走出来,也不能穿鞋子——不能带走娘家一丝一线。所以传志背着穿着膨胀婚纱和红袜子的新娘出了丈母娘家门,进了电梯,一气背到车里,才由一个伴娘从包里拿出一双小高跟红皮鞋给换上了。

然后车队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启动。

到了酒店,在声音更响、时间更长的噼里啪啦声中,摄像机开始了持续的长镜头追踪:新郎殷勤有加地为新娘打开车门,一生中最漂亮、甜美、幸福的女人如花中牡丹般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绽开了笑颜。掌声噼里啪啦,啧啧声连成片。

司仪在门口声情并茂地宣布:“春天,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很多幸福的事情都在这个季节里发生。请看——英俊挺拔的新郎和美丽幸福的新娘正款款向我们走来,他们让我们再次认识到了什么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对本世纪最幸福最美满最登对的新人进入大厅——”

然后室内十七个桌的客人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迈得门来的一刹那,新娘竟快乐地对新郎说:“我妈包了六千元改口费,到时你要叫响点!”

新郎一愣。

“傻子,我们又有进项了!”

新娘的指甲隔着白手套掐了他一下。

新郎清楚了,同时也出冷汗,哎,忘了交代自己妈了,婚礼上该准备改口费的,要是自己收到了改口费,而何琳没收到,多尴尬啊,还不落下话柄,让何琳的小姨嚼舌头?而且何琳也会失望啊!

他忙侧过身向伴郎匆匆耳语,可是周围声音太大了,特别是司仪的麦克风,前台区域简直震耳欲聋!新郎又不能停下来,使眼神,翻白眼,看着伴郎欲言又止的疑惑眼神,只能暗责自己粗心大意,可又确实不知道这一关键环节,竟没有人提醒他。只求到时不要太难看,补!回去一定补!

新郎新娘一出场,男方桌上,王传志的两个妗子不无羡慕地对王老太太说:“你儿媳妇真叫俊啊!仙女似的。”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吧。”

女方桌上,有客人对新娘母亲说:“新娘真是漂亮啊!”

郁华明很开心:“年轻人,正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候啊!”

郁华清更干脆,“那当然,我们何琳从小就漂亮!在幼儿园是园花,在学校是校花!”

司仪是个口才极佳的家伙,热情有加,激情四射,口若悬河,一些词句不通的话也能让他背得声情并茂:

“……在这气氛热烈、喜庆非凡的婚礼殿堂,我想是缘分把这对钟爱一生的新人结合得甜甜蜜蜜,融合得恩恩爱爱……美满幸福!是他们两颗纯洁的心相撞在一起,由此更显露出我们的新郎啊,要比平时任何时候更感受到真正的幸福,更显得英俊潇洒,大家说是不是……而我们的新娘要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更感到内心的激动,更显得楚楚动人和漂亮温柔,大家一起说是不是。……此时此刻,我想还有更激动更高兴的,那就是对新郎、新娘有养育之恩的父母。借此机会,我们的新郎新娘为了感谢父母的慈爱,以表达对双方父母的真诚感谢和深深的祝福,特意用一杯酒敬给父母……”

新娘新郎各自从伴娘伴郎手里接过酒(不知是酒还是凉白开,反正是郁华清安排的),先毕恭毕敬呈给女方父母。女儿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女婿叫了声爸妈,承诺一生对他们的女儿好。岳父岳母很高兴,岳母拿出红包,递给了姑爷。姑爷手一掂,还挺沉,羞愧难当了,却不露声色随手交给新娘。新娘喜滋滋地接过,递给伴娘。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0)

然后又向男方父母——母亲敬,父亲空缺。何琳甜甜地叫了声妈。

“哎——”老太太高声答应了一声,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撩起衣襟,从裤腰带上扯出一个饱满的红手绢,郑重地交给了儿媳妇。

嘿嘿,红手绢,腰带,这一手法很后现代啊,三个伴娘笑嘻嘻的,觉得有趣。何琳也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太逗了,也不管钱多少,喜滋滋地转手交给了更喜滋滋的伴娘。

新郎高兴得要晕倒!事后他感激万分地提出这一事件时,老太太很不屑地看了儿子一眼,“俺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好歹俺也娶过儿媳妇嫁过闺女,你以为别人叫俺一声妈是好叫的?什么不是钱买的?给钱叫的甜、响,没钱可没人愿意叫。现在的人多实际啊!”

婚礼上还发生了一件搞笑的事,新郎新娘挨桌敬酒,顺便收收个别散礼。有的人就喜欢当面把红包交给新娘或新郎。敬到老爸的一帮老朋友一桌时,为首的一个德高望重,为表示重视站了起来,把自己的杯子也放在伴娘托盘里,发表了“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即兴演讲,还带头鼓了掌。再拿酒杯时,拿错了,把新娘的端走了,新娘也没觉察,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新郎还是风度翩翩,潇洒依旧;那年长者却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空酒杯,再看新娘,呛着了,咳嗽不已,弯腰到了一百度,眼泪鼻涕一并流下来。三个伴娘慌作一团。

还是郁华清及时补了过来,右手茅台,左手杯,重新与客人干了杯,“欢迎您光临!这酒不错,清香型。我还买了茅台的股票!”

客人一饮而尽,称赞:“这杯好!”

“其实酒都是一样的,有时这味觉啊……”

客人坐下了还打哈哈:“刚才那一瞬我还想了,坏了,得抛茅台的股了!现在跌宕起伏,正常了,还是那么香!”

连吃饭加送客,整整忙到下午四点多,新娘的小高跟鞋受不了了,几天的兴奋少眠,外加大半天鞠躬、行礼,一路敬酒,腿神经已经麻木到极限了。快点,让父母扫尾吧,回家!回家!

满身疲惫的新娘回家了,推开新房的大门,差点没七窍生烟,号啕大哭,恨不得转身就新郎!三天前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家啊!刚刚贴了墙纸、家用电器还没开封的理想生活啊!现在核桃皮、瓜子皮、花生皮、糖果袋和斑斑污迹覆盖了淡绿色地板,卫生间水迹遍地,厨房吃剩的馒头片、蛋壳、菜叶,和吃了一半的方便泡沫盒,扯扯拉拉,一直扯拉到开着门的微波炉里,满地狼藉啊!

何琳气呼呼地上了二楼,立刻放声大哭,天呐,有人睡了她的婚床!天呐,那一群毛茸茸的玩具熊少了好几个!天呐,那只可爱的木雕啄木鸟不翼而飞了!天呐,床上小花盆里的花生、红枣、干果,还剩下一点点……

楼梯上有脚步响,新娘砰、砰、砰,三次,别别扭扭才把新郎关在门外,继续大哭,还乒乒乓乓摔了盛干果的小盆,砸了台灯,扔了一只水杯。任凭老公怎么“宝贝”、“小猪”地叫也无济于事。

这边正闹着,楼下婆家人从酒店里回来了,有说有笑挺高兴。推开门,以老太太为首的就见新郎官垂头耷拉眼地在楼梯站着,多会察言观色的老太太啊,一见风向不对,赶紧低调把亲戚撵进房间里,悄声问儿子:“你出什么症了?摆个脸!”

儿子不禁埋怨:“这么多人住也住了,怎么不知道收拾干净点?”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1)

他母亲没太多表情,很客观地说:“人多,孩子乱,就有一眼看不见收拾不到的地方。”

“谁在楼上睡觉了?”

“你姐。她就图新鲜,躺了躺。”

他姐王青霞从房里探出头,不以为然,“咋这么多破事,我就上去看了看,坐了坐,咋像个刺猬似的?”

新郎噌噌上楼哄老婆去了。他是有钥匙的。

王老太太连忙招呼众人打扫卫生,一时间扫地的扫地,收拾厨房的收拾厨房,拖厕所的拖厕所,干得还挺快。

新郎的大妗子说:“脾气还挺大,城里的儿媳妇难伺候啊!”

老太太:“就是臭毛病多,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新郎表兄:“俺这个表兄弟人太老实了,给治住了,以后就难翻身了。”

新郎姐姐:“窝里横!”

老太太地扫得又重又快。

何琳在楼上激愤地把一床新被子给掀地上了,转身又从橱里抱了一床新的,不是喜庆大红色了,浅藕色,铺展好踢掉高跟鞋和衣睡了。近日来的婚姻焦虑症、疲劳症、恐慌症,都因刚才的一顿脾气得到了减压和释放,竟酣畅淋漓地睡着了。

新郎也爬上床,以最亲密的姿态搂着新娘,像并卧的一对勺子。也就是搂着,他也累嘛。

睡到半夜,新娘惊梦去卫生间,无比爱怜地解开新郎的手,回来后又钻进去,再把他的手扣上。心里美美的,往新郎脸上吹气。

新郎被弄醒了,“啵”啄了一下新娘,懒洋洋地也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一路小跑,蹦上床,两人兴奋又热烈地开始脱光最后的小件件互相看、摸、揉,怀着一颗赤诚贪婪之心,躲在被子下面,抖动、挤压、喘息……

性爱实在是件美好的事情,像扔在荆棘地里的一块玉石,即使被刺得鲜血淋漓,捶胸顿足,那种温暖和释放也足以补偿。男女结合在一起是为了性吗?绝对是,这是生命赐予动物的一种原动力,生于本能,长于潜意识,一种上苍对于碌碌众生的额外赏赐。可以说我们成熟的目的就是两个人舞蹈,在床上,在灵魂深处,让极度的快乐喷薄而出,让灵魂站在最高处喧嚣,让心灵行云高歌&&伸开双臂,袒露最私密漆黑的角落,谁让你心神摇荡,谁让你玉润珠圆……

短短几分钟,却给我们最积极最乐观的生命意义,和瞬间丰盈的内心,让灵魂不再感觉到孤独、焦虑、恐怖和忧伤。

这就是性爱的价值。它的快乐能溶解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于是有了忍耐和妥协的动力和理由。

第二天小两口和和美美地睡到自然醒,阳光都照到了被子上,新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指着地板上的被子说:“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了。”

新娘撒着小娇:“谁不是盖一次都没用过的新被?人家也想用纯洁无瑕的“处女被”!你也要保证以后不要让无关的人睡我们的婚床呀!”

新娘有点小聪明,提“处女被”,昨晚虽不是处女,但更早的一天晚上和眼前这个男人时还是处女的。果然新郎一口保证。

新娘再接再厉:“人家的啄木鸟呢?快给我找回来。可是小姑子送给我的礼物啊,我非常喜欢!”

新郎一听自己妹妹送的薄礼如此受重视,立刻满口应承。

新娘抬手从床头上方拿起一个毛茸茸的玩具,无比伤感地说:“闺女啊,命苦孤单啊,你妈新婚之夜,你爸就把你兄弟姐妹送人了,你爸是不是个大灰狼啊!不过不要紧,以后妈再给你多买几个伴,不要再惹你爸生气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2)

新郎哭笑不得,“可不是我送的啊!”

“那怎么没了?”

新郎心道:好吧,我再给你找回来。

快中午了,二人姗姗起床,又打打闹闹洗了漱,这才慵懒又不好意思地下了楼。楼下的亲戚正在吃饭,还挺丰盛的,是昨天带回来的婚宴剩菜,他们桌上剩得不多,是从其他桌上汇总来的。大人小孩都吃得欢。

新郎没觉得剩菜剩饭有什么,合胃口多吃,不合少吃。但新娘不喜欢,不知什么人的残羹剩食,汇合了不知多少口水,加上昨晚发了一通脾气,在众亲戚无言的目光下,还真不自在。好在经验丰富的小姨提前给了应对之招:吃不舒服回家来吃。于是有些讪讪地退场了。

在出租车里还给亲爱的人发了短信,告诉他她的去处,还是希望他也能跟来的。

老太太煮了大米粥,给儿子盛了满满一碗。“她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跟你妗子打个招呼!”

她儿子低头吃饭。

“俺们今天就得走了。”

她儿子惊讶地抬头,“不多住一天?”

“住啥住啊,什么都不随便,人多事也多,俺们还是都走吧。”然后轻叹了一声,“儿啊,成家了,以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密,多长几个心眼,咱们农村人混大城市也不容易。你太实诚了,不会奸不会滑的。好好和何琳过吧,这房子也有了,工作也倍儿好,只是别大手大脚地花钱,有时别忘了没有时的难处!你们的钱谁管?”

她儿子犹豫了一下,“现在各管各的。”

“以后你要管钱,男人得当家。男人只有拿得起放得下、当好家,才不会出乱子。儿啊,你可得当好家啊,何琳太会花钱,见什么买什么,净是些不中用的,万一将来有个火烧眉毛应急的什么事,手底下没两个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儿子好像对这个问题还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他二舅趁机挤进厨房说:“外甥,说了你也别不爱听,你娶的这个媳妇要是能听话?悬!脾气忒大,还不懂人情世故、人情往来。俺早上在她眼前露了两次面,愣没翻俺一眼!”潜台词:俺可是你娘家舅啊,看不起婆家人!

老太太果然绷不住了,“娶老婆就是娶人品,这媳妇要是人品好,家里保准没有烦心事!要是人品不行,这个家就完了。看看何琳,父母还是大知识分子,会说话会做人,儿女就硬没教育好……”

她儿子争了一句:“何琳平时挺会说话做事的。”

“那这两天的表现——悬!又哭又闹,不是给俺姐脸色看吗?俺姐怎么说也是婆婆,是长辈!不能这样摔脸子,大清早的招呼也没打一个,咱们都要巴结她看她脸色似的!外甥,俺姐,一人寡母养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不容易啊!现在好歹你也算混了个京官了,给自己的老娘长点脸吧,让亲舅舅寒心俺没话说,自己搁着就行了,别让老娘再寒心啊!你听听昨天摔杯子砸板凳,摔谁砸谁呢?今一早冷着脸,大家伙过来喝喜酒、送礼送钱来了,不是为讨饭接你露水喝的!”

几句话说得新郎官面红耳赤,唯唯喏喏地对舅父大人赔不是,直说媳妇不懂事,以后一定让她改!改!

他姐又在门外叹了一句:“兄弟啊,你是咱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就你媳妇这样,咋着指望你孝顺?”

弟弟马上笑着保证:“放心吧,以后我给娘养老!”

这话让一直愁眉不展的母亲、舅舅露出笑容。夸赞自家孩子从来都不惜各种溢美之词。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3)

“行,外甥,有你这句话,俺姐吃再多苦,也值了!自古就有百善孝为大,不欺敬母的人!好好工作,听领导的安排,挣了工资也想着点老娘的不易,就齐全了。”

“好兄弟,娘没白供你。”大姑姐转身又去斥责自己的儿子,“淘个啥呀,整天就知道玩!以后学学你二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北京的大学,娶个北京的媳妇——你猴年马月才能报答你娘啊!”

然后其他亲戚都涌到门口笑,看着京官亲戚,目光又自豪又羡慕。

老太太有些得意,新郎官也觉得飘飘然,所以看到姐姐的儿子抱着何琳的啄木鸟蹿来蹿去,招弟与另一个孩子拿着毛茸茸的玩具玩,已不好意思说要了,那太小气,太斤斤计较,太不大度了。

14

当时何琳也正舒服地坐在桌子旁边喝粥了,大米、黑米、红豆、枣子和杂豆混煮的,拌了一个黄瓜,拍了两瓣蒜。按小姨的说法,这两天太油腻,清清肠。

老何问闺女:“你怎么大清早跑回来了,不在你家吃?”

何琳说:“他家亲戚都在,我挨不上边,而且都是剩菜,不爱吃。”

小姨问:“谁做的饭?”

“他妈。”

老何:“那是你婆婆!”

郁华明:“都一家人了,要学着互相包容、尊敬!”

郁华清规矩要少得多,继续问:“他那些亲戚打狼似的,什么时候走?”

“人家不说走,我哪好意思问。”

“喂,你为什么不好意思问?吃喝拉撒都在你家你还不好意思问?窝囊不?”

何琳妈、老何穿戴整齐要出去了。何琳爸拿着一叠毛爷爷走向女儿,被小姨子中途接过去了。“还给什么啊,你们放着会发霉啊?”

“有个收支平衡就行了,多年的老朋友凑个机会聚一聚,哪能挣姑娘的礼钱。”

“给也没这个给法啊,给她也不是她一个人花,让我姐再开个账户,给她存起来不就行了?”

何琳头也不抬,结婚收的礼金,自己没出钱,也不惦记。于是那两三万就又被小姨这个大忙人给推回去了。老何夫妇刚出门,这个精明的妇人便掉转枪口:“传志老家来了一桌子多的人,礼钱给你了吗?”

“没啊,反正我同学朋友的礼钱都交到我手上了。”

“他同学、他朋友的呢?”

摇头。

何琳漫不经心的表情让小姨不快,“这个家里以后你可是女主人了,财政无论多少,你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掌握?这个家支出一分钱,你也要清楚这一分钱的去处!不掌控财政还结婚干什么?他家的礼金你得向他家要,本来就是给你们结婚的钱!可是他家娶媳妇,一分酒宴钱不花,还把礼金给卷走?当我们家是什么啊?你们的小家得有个启动资金。”

唉,何琳吃得索然寡味,一直觉得小姨俗,可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俗,那点小钱,要不要有什么关系,要了不会富死,不要又不会穷死,还启动资金,她怎么不停止叨叨向自己的亲妈学习呢!

“你不要回来他家会认为你好欺负,以后还对你没完没了了。穷亲戚多也不可怕,但得先立规矩,免得以后窟窿填不满,你现在不撑起来将来就晚了!”

何琳一度理解这个小姨的老公为什么前几年跟人跑了。可能就是坏在那张滴水不漏的嘴巴上,叨叨,又刻薄。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了,郁华清缓了一下,“我说何琳,你婆婆对你怎么样啊?”

“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

“不好也不坏。”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4)

“你得凑机会告诉她:她有三个儿子,就是农村人养老不靠闺女,他们兄弟三个也得轮流!”

“哪是哪呀,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

“你刚结婚,懂个什么呀,经历事了你才知道,嫁给王传志你以为是嫁给他一个人啊?亲兄热弟,三姑八婆,你是拉拉扯扯嫁给了一大家子!当年我嫁给你那个操蛋的姨父,他妈、他姨、他拐着弯的亲戚朋友沥沥拉拉找了我大半辈子麻烦,我当年也像你这样单纯无知,一步一步给逼到奋起反抗为止!”

“你那什么年头的事儿,陈芝麻烂谷子的。”

“呵呵,说你不懂你还不耐烦,中国这事,自开天辟地以来,改了皇帝,改朝换代,无论换成谁的天下,这儿子养老子都没改过,这习俗越是农村越是贫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越根深蒂固!没别的指望,一辈子养那么个孩子就指望着养老呢。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愿望:他挣钱结婚娶媳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和侍候他老爹老娘,他出人头地的目的就是光宗耀祖!唉,虽不能阻止你嫁入这样的家庭,但提前可以给你提个醒,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别到时候又哭着回来。”

唉,小姨的更年期也过不完了。何琳在要求自己:忍住!忍住!

“你爹妈都是老实过分的书呆子,一辈子没经过复杂的大家庭杂务事。臭丫头,你以后就指望我啦,以后传志敢对你不好,我一定让他得不偿失、后悔莫及!”

何琳要笑出声来。

“你还别笑,今天我把话放这里。你那一大家子,我仔细一看那阵势就知道不是善茬,到时候有你哭着跑回来的时候!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把传志的工资卡要回来,女人要想家庭稳当要想立于不败之地,除了掌握男人,就是掌握财权!”

传志不得已把母亲、舅舅等一帮亲戚送到火车站,两个出租车还很挤。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室里,用最后的机会,老母亲语重心长地交代:“儿啊,成家了,好好过日子,好好挣钱,好好攒钱——钱花了就花了,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了别忘了给你弟弟寄两个。唉,结婚了,有个家了,俺也不那么担心了,好好干吧,以后你和俺就不一样了,你是城里人了,也和你兄弟姐妹不一样了,城里乡下,云泥之别!自己过好日子别忘了拉他们一把,你自己上学时他们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不能忘本!”

在老母欣慰仰望的眼神中,儿子连连点头。忘本不是好男儿所为啊,然后眼眶湿润中看着家人在人潮中过了票检。

晚上何琳回家了,在娘家吃饱喝足,小脸红扑扑的那叫妩媚光彩。而传志正在厨房热剩菜,吃中午亲戚剩的馒头干。何琳看到婆婆走了,心里委实惊喜,和一帮陌生人挤在一所房子里是很郁闷的。现在她热情辣辣地拥抱着新郎说:“相公啊,明天娘子要额外发扬贤妻良母风格早早起来给你做早餐吃,今晚少吃点,给明天留着点肚子。”然后左右开弓啵啵啵啵各两下。

相公按捺不住了,丢了菜盘子,丢了馒头干,抱着娇妻上楼了。娇妻美美地胡撸着相公的脸,“相公慢点,别摔了娘子,俺这样的美女摔了,你大爷的可咋赔啊!”

“你大爷的!”

“你二大爷的!”

两人扑扑腾腾摔到床上,叽叽咯咯打闹,越打心跳越快,越闹衣服越少,衣服越少越性感,越性感心跳越快,就这样循环上了,年轻人嘛,又是新婚,恩恩爱爱大战几个回合,汗水淋漓……呵呵,痛快。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5)

忙完了,二人躺在床上品味生活的美好,“要是以后天天这样过日子多好啊,不用上班,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吃,像傻瓜一样幸福。”

“好吧老婆,反正我的工作稳定,以后你就在家里待着吧,我养你!”

“真的?”

“真的。”

“钱不够花怎么办?”

“少花点呗。我花钱不多,都给你花。”

娇妻又鸡啄米般在相公脸上啄了半天,又想起小姨的话,“我们以后会不会因为钱吵架?”

“不会吧。我花钱少。”

想想也是,现在有房有工作,比一般北京的年轻人不知轻松了多少倍。

“我们什么时候买车?”

“嗯……等有钱了,钱攒够了买。”老实说传志还没想过车的问题。房子和娇妻都来得太快太容易了,还没消化完。

二人请了四天的假,加上办酒宴,没功夫出去度蜜月了。王传志请不下来假,他不可能像何琳那样对工作无所谓,一不高兴就不去了。剩下的时间你看我,我看你,你抱我,我抱你地打发甜蜜的好时光。两人也打算好了,传志已正式接到国家某机关的录用通知,正式上班了,第一年非常关键:考察期,一定要好好表现,尤其请不得假。但可以好好利用下半年的十一黄金周,可以去何晶那边玩去嘛。

每一分钟看着老公都美得屁颠屁颠的何琳又琢磨上了,老公人帅帅的,就是太周正了,缺乏城市少爷公子的一股机灵劲儿,严重点说有点笨嘴拙舌,轻点就是老实话少,尤其不注重穿着,乍一看还有些乡土气息,得给收拾归整一下。

床笫之欢后不是没有事儿嘛,何琳就盯着老公可着劲儿打扮了。有钱啊,何晶不是寄来六千美元嘛,阿弥陀佛,近五万人民币呢,花去了一些,还剩下不少,买鳄鱼皮带,买花花公子,买资生堂,买飞利浦剃须刀,买boss,买江施丹顿……上下全力一包装,嗯,少点味,再来一瓶古龙香水。

那几天王传志美的啊,也倍儿听话,叫抬脚就抬脚,叫转身就转身,叫抹香香,小脸一下就低下来了。人靠衣妆马靠鞍,一身名牌披挂上阵,眼光高了,气质也稳重了,举手投足间颇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很多时候,人的精气神儿可以用身边人的追捧和踮着脚尖仰望激发并塑造出来的。王传志现在就是这样。何琳也喜欢这样,就是要自己的男人有男子气概,够爷们,有味儿。

何琳也乖了,真的会早上起来做早餐,煮粥,或是热昨天从超市买来的豆浆,搞点小咸菜,一样一样地摆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喊楼上的下来吃饭。并不是显摆贤惠的功劳。这社会,男人还是相当愿意充大爷的,很有脸很有自尊心,要是再能随机批评两下,比如粥热了凉了,菜炒老了嫩了,就更好了。王传志还没敢,即使说,也要处理成玩笑形式。何琳虽嘴上不服,你大爷、你大爷的反驳,心里也会注意的。婚姻的模式,那种根深蒂固被认可的模式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管理外面的人情交际,女人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做主宰,洗衣做饭整理内务,包括给男人提供食物并博得夸奖。所以无论多么任性的孩子一旦落入婚姻的窠臼里就不由自主往这个模式上靠,根本不用动脑筋,都是分工好了的。

王传志当了试用期的国家公务员,必须得好好表现才能转正。虽然挣得不多,何琳还是把老公收拾得整整齐齐,毕竟后半辈子就靠这个男人来养家了。然后她也上班了,但已不是婚前那个无牵无挂一脸幼稚的小女孩了,常走神回想卧室的欢乐和家的宁静温馨,加上新媳妇总流露出一种慵懒和养尊处优样子,和一个八婆同事吵架后,一气之下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了。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6)

先斩后奏,传志回来后愣了半天神,言语里有些指责她不该鲁莽行事。何琳知道老公有经济压力,工资少嘛,而她家大房子水费、煤气费、电费、物业费就是好大一笔开销啊。

“放心吧,我还有一个卡,不会那么快山穷水尽的。再说你上班后我可以去我妈家蹭饭吃啊。唉,就是不想上班了,想歇一歇。”何琳提到的卡就是前几天老爸要给却被小姨中途横插一杠子的礼金。也顺口问了一句,“结婚时你那边也给礼钱了呢。”

传志愣了一下,“我陆陆续续地收,也陆陆续续地花了,你知道结婚的时候到处花钱。”

“你亲戚给的呢?”

“在你婆婆那里呢。”他坦然地说,“我妈说收了礼还要还的,以后她就还了,不用我们还。”

何琳搞不清其中的复杂,也没法管。很快就从老妈那里把礼金要回来了。母亲倒还叮嘱了一句女儿:“好好过日子,不要负债乱花钱。”

何琳也没乱花,取了一万现金放在床头柜中间抽屉的右角,用得着随手拿,王传志就自觉地把公务员薪水卡放在左角,如果用钱,随便取。何琳的打算:花右边的,日常用,反正工资也不多,都存着,一年后说不定就一大笔了,口头算了算,一万左右吧。

每天老公上班后,她就看看电视,拖拖地洗一下衣服,出去做做头发,顺手换一件一般价钱的小衣服,然后跑到超市买点牛肉土豆胡萝卜,回家炖得香香的,等当家人来吃。没多久,传志就腿壮腰粗开始发胖。

第一个月,无比幸福的开始。良好的开端是胜利的一半。

周末,两口子撅着屁股睡到日上三竿,松松懈懈爬起来,从冰箱里掏两包牛奶,便向娘家进发。中途买几斤水果,蹭吃蹭喝也不会太难看。

一般在厨房忙活的是上海男人老何,打下手的是上海男人的女婿。那对母女不咸不淡交流了几句,各回各房间忙着。但本周末,郁华清大显身手占领了厨房阵地,没多久就准备妥当了。

虽不用去厨房打下手了,王传志见了这母老虎还是打了个激灵:怎么活生生矮半头呢?

“传志,还没来得及问问你呢,你家在婚宴上收了多少礼金啊?你们得记着,心里有个数,将来是还份子的依据啊!”

传志唯唯:“也不多。”

老何:“农村人,种地有几个收入,惦记人家那做什么?”

小姨子拿白眼球翻姐夫,“就因为人家有点钱不容易,他们就更该记着了,将来还时,只许还多,不许还少!不能让人家吃亏啊!”然后转向何琳,“你都收到了么?”

何琳缩了缩脖子,勇敢地迎着目光,“嗯。”

郁华明:“收什么啊,现在农村没办法弄到钱,孩子又多,负担重,又没什么福利保障,一场大病就能回到赤贫。来这里吃顿喜酒,意思一下就行了。咱们拿几百块钱不当什么,可能就是人家几个月的口粮。何琳还给传志,让传志给你婆婆寄去,退回亲戚们,给小孩子买几件衣服,买个书包也是好的啊!财富还要以这种形式回流城市吗?国家都要给农民减税了。”

传志连忙摆手拒绝,内心有点难过。

郁华清冷冷地哼了一声,“农村穷又不是咱们家的罪过,光我们贴管什么用?书呆子一个,什么财富回流……流城市流农村,大道道我不懂,也不屑懂,咱们是小民过日子,只遵循普通百姓的人情世故、人情往来就可以了!这次礼金咱退了,下次人家孩子嫁娶,人家哪好意思再收何琳送的?即使农村人,这道理也是懂的,何况在孔孟的家乡,礼数多着呢,只有你看不到,没有你想不到!但得咱们自己先把事做瓷实了,省得落下话柄!”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7)

铿锵有力,什么话儿、理儿到了小姨这个市井妖妇嘴里一回炉,非得义正词严、一本正经不可。这一点何琳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刚过五十,怎么就这么八卦、喋喋不休呢?她现在搔着头,为打断小姨的话头,违心说了句:“好,就听小姨的。”

“这就对了,先定了规矩,再按规矩来,省得以后乱了章法。”然后停了一下,“嗯,对了,你婆婆给了多少改口费啊?”

传志倏地哆嗦了一下,就这么当面提啊?何琳目光茫然,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就掺和在老妈给的六千块里花了,估计多不了,花时没啥感觉啊。最后还是老何插话给糊弄过去了。

餐后回家路上,传志阴着脸,“你小姨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家的事她样样操心!”

“别理她。”

“还‘先定了规矩,再按规矩来,省得以后乱了章法’——满清遗老遗少的口气,知道清朝是怎么土崩瓦解的不?”

“说什么呢你?”

“她分明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家人!”很失落的语气。

“别理她了,她就那样。”

“她为什么在你家里指手画脚?”

“嗨,我爸我妈乐意呗。”

“她为什么对我们总是批判性地评头论足?”

“都说过了,不用理!”

“以后我们少回你家吧,受不了。”

“蹭吃蹭喝也不愿意?”

“以后我来做!”

以后周末的午餐理所当然地被心甘情愿的男主人包了。但传志并不是块做饭的料,没经过磨砺,城市的男孩在父母上班后都有机会做给自己和家人吃;农村的,兄弟姐妹多,父母下地干活都不按钟点,可以回来做,加上学习不错的男孩相对受偏袒,在动手能力上反而更弱。

何琳对自己说:要习惯,要习惯,习惯了就好了,时间久了,厨艺自会精进的。于是这个摇身一变变成小媳妇的小姑娘就更加清闲了,有更多的时间做头发,直的,弯的,花的,大花小花,当然地板、厨房、卫生间也更干净了,没事就拿着拖布抹一遍,当减肥锻炼身体了。

15

这天幸福的小媳妇正歪在沙发上恹恹欲睡看电视,一个电话给招走了,小雅!

小雅说:今天下午到我家来吧,我轮休。上次借款条的事,我婆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天天见了就唠叨,叨叨了我叨叨她儿子。我嘴硬强撑着,老太太多多少少拉屎似的还是给吐出来——一半。老太太爱财如命,不肯全给,其余的钱说是拿我的薪水还,所以让你过来再重新打个借条。

葛朗台啊,何琳长叹一声,幸亏自己的婆婆不一样,不然非吐血而亡不可。

何琳穿戴整齐,提了几斤香蕉颠儿颠儿地登门当债主去了。半路上债务人还发了一条短信:全心全意点,别头脑发热搞砸了呀,拜托!

放心吧,好人不会做,恶人还不会当吗?咱谁跟谁啊!

到了六里桥那排住宅,哎呀,房子和小区环境不赖啊,不好好生活,想啥呢?当当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中年妇女,哦,又年轻了,比在婚宴上看上去年轻多了。大大的眼睛,周围是一层细密的皱纹,不仔细看还有点看不出来,眼霜没少抹,皮肤也很好,白皙,红润,一头极妥帖的小细波浪卷发,怎么看都不像穷凶极恶啊!

“你是何琳吧?”

“伯母好。小雅在吗?”

“在,在,真不好意思,让您专门跑一趟。”

“不客气,应该的。”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点搞笑了。老太太讪讪的。债权人上门,本是应该的嘛。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8)

小雅脸上堆着头发,带着橡胶手套从卫生间出来了。何琳笑嘻嘻地想拥抱她,被好友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干什么呀这么忙?”

“嗨,洗衣服,老公的外套。”

何琳探头到了卫生间一看,“怎么不用洗衣机?那么强的牌子留着生小的?”

哦,这话得罪人了,小雅婆婆翻了一个白眼进自己房间了。何琳偷偷做个鬼脸,小雅却故意发扬风格,“嗨,虽然手洗机洗一样,不是省水省电嘛。”

“你一个月挣六千多,省了带进棺材里啊?我现在工作都没有,靠老公养着,而且饭都是他做!他不做我就回娘家吃!”

两人正按设计好的一唱一和着,小雅婆婆拿着毛线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织毛活。“我家不能跟你家比,你娘家有钱啊,闺女出嫁陪个楼。我们住的这房都是有房贷的,不省俩钱日子能过吗?百姓过日子,富了富过,穷了穷过,没有没的过!”

何琳转着眼珠,“可洗衣机买了不用当摆设有什么意思?再说省点水电钱能省出什么来?还不如能让电器干的都让电器干,人就是吃饱睡好才有精力去工作挣钱啊!”

“呵,小钱也是钱啊!少一分钱不交银行人家都不愿意。手洗怎么了,我就常手洗,省了钱还减肥了,身体也好。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想享受啊,想当年我像你们这样的年龄时,白天上班累死人,晚上回家带孩子、烧火做饭、侍候婆婆还要洗一堆尿布,一晚上睡不到五小时……不也一样过来了?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家里有钱有电器了。”

“伯母,现在你家公子、媳妇每月都挣不少钱,干吗不舍得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我儿子是挣得多,可天天加班啊,累死累活,钱花得痛快,可我心疼儿子啊!他挣俩,家里花仨,不仅儿子心寒我也寒啊!所以在家里干点活,还喊什么累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女人不收拾家娶回来干吗使啊?”

“可现在什么社会了……”

“无论什么社会也得女人持家做家务,你弟弟结了婚也不可能把你弟媳当宠物养着吧?我就说你们现在的女孩子赶上好时候了,年轻,嫁个好婆家,婆婆又能帮着买菜做饭干家务,将来还要负责带孙子……”

凭何琳那点阅历和生活沉淀很快败下阵来,匆匆给好友重写了一万元的欠条,就在老太太不冷不淡的客气眼神中逃了出来,完全丧失了债权人良好的自我感觉。在小区门口,何琳对好友叹气:“你家老妖婆厉害啊,什么都是她的理,油盐不进!”

好友耷拉着眉眼,“现在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了吧,幸福的外表,不幸的内心,这还是我掏的首付买的房子呢!地狱一般。”

“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熬吧,把老妖婆熬死我也就有出头之日了。”

晚上,床头,何琳把小雅婆家的事叨叨给传志听,末了添了一句:“连她给咱的八百元礼金都是这假欠条骗来的!”

传志叹口气,“一个寡母养大一个儿子也不容易,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年老了当然得依靠儿子。虽然做得不太周全,毕竟是长辈,哪能斤斤计较?忍让一些,她老公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吧?你对他妈好,他能不对你好吗?”

“那也不能把媳妇不当人吧?抠得要死!”何琳急了。

“一家人么,有点小矛盾也是可以理解的,别那么上纲上线好不?不生气了。”

“要生气!”

“不生气了嘛。我错了宝贝,我错了小猪,小猪!”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49)

“臭大猪!”

1

自由自在的日子里,家庭小主妇何琳又养了一盆仙人掌,一盆滴水观音,一盆芦荟,吸附灰尘,增加亮色,还可以擦擦脸,天然的化妆品。在阳光灿烂的上午,她还练练瑜珈,做做形体操,偶尔做个泰式按摩,睡更多的觉觉……打算这个闷热的夏天过后再找一份不太忙碌的工作,过于优哉游哉的生活过长了也怪无聊的。

一天下午逛完超市回来,一进门,就见传志朝她疾步走过来,把她直接拉到楼上说事,在楼梯上回头恍然看到了一楼房间探出的一张脸,头发很长,没看清楚。

到了卧室,传志不无歉意地说:“我妈和我姐来了,要在这里住几天。”

这么突然?何琳心里闷闷的,“那就住吧,你姐家小孩没来吧?”

“没来。”

“没来这房子还能清静,玩具和好玩的东西也不会不翼而飞了。”

传志又说:“你去做饭吧,表现一下。”

何琳看了他一眼,“要做一起做!”

于是两个人还算高兴地下楼来,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活。何琳一拉冰箱,愣了一下——火腿、香肠还有好大一块牛肉,更不用说鸡蛋蔬菜水果了,塞得满满的。一直都是何琳在做冰箱里的供应,老公偶尔买次也就仅够一顿的:一盒豆腐,一个小西葫芦,或一个小圆茄子,就是买肉也是保鲜膜盒装的一小块而已,根本没打算过下顿还接着吃。这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传志剁土豆,炖牛肉,何琳择菜。这时就见婆婆上卫生间,惺忪着眼睛在厨房门口停留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听见隔壁响亮的擤鼻涕和清喉咙的声音。

何琳小声问:“住多久?”

“没多久。”

开饭了,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肉、凉拌火腿、西葫芦炒鸡蛋、猪肉炒芹菜、紫菜汤端上了桌。婆婆和大姑姐分别在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出来吃饭了。

何琳盯着大姑姐的脸,上面有伤,左耳朵下面一大片淤紫,右眼下面几道红印子,像是上皮组织剐伤了,整张脸都有点肿。

“姐姐这是怎么了?”

婆婆拿起筷子了都要气得吃不下去,“她婆家打的!一个个狠种,打俺闺女下这么毒的手,老老少少都该遭雷劈啊……”

传志示意他妈不要再说了,吃饭。老太太夹了一筷子,“没放盐啊?”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她儿子赶忙把炖牛肉又端回厨房,回锅,加盐,然后拿来盐袋子往其他三个盘子里撒了些。何琳只好看着婆婆娘仨吃,自己就喝了两小碗紫菜汤。

扑扑腾腾吃完一轮,母亲对儿子说:“儿啊,俗话说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你得给俺出气啊,那不要脸的狠种连俺也要打啊!”

传志瞪圆了眼睛,“我要活劈了他!”

何琳吓了一跳,看着婆婆,“姐夫打您,您报警啊!”

“还姐夫?畜生!”大姑姐鼓着满嘴食物,恶狠狠地纠正。

婆婆干脆放下筷子,又长叹一声:“你们光知道在城里享福,不知道农村的风俗,人家公家哪管你们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是人头打出狗脑子出来,也是自己家解决!家里没有儿子或儿子都在外面打工的,就受气吧,能受死!人家有三五个儿子的,恶虎似的,说堵你的门就堵你的门,说揍你,一群上,扇脸,啪啪地响!直打得你磕头求饶!还王法,哪有王法啊,你知道农村里现在有多乱,就是谁有拳头谁说话,谁上面有人谁就吃香的喝辣的!”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50)

他姐姐嘴角流油看着弟弟,“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和娘就坐火车南下了,跑深圳找红霞去了!”

何琳纳闷,“这么严重啊?”

婆婆叹着气,“他娘俩打你姐姐太狠了,关起门,下毒手,往死里打!你都不知道昨天晌午俺见到你姐姐时的样子,一拳砸烂个西瓜似的,吓死人了!满脸是血,浑身是土,俩眼都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看见娘就哭,说:‘娘,俺不活了!’俺不敢让你哥知道,他的火爆脾气,又得打架去!刚入夜影,俺就拿着擀面杖进他村了,俺孩子不能白挨啊,娘家不出头得永远受下去,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这家子就是吃鼻涕屙脓好欺负,他能欺负死你!俺就在他篱笆外站了半天,见他娘出来解手,上去给她两擀面杖!打了,俺就和你姐连夜跑到火车站了,连夜跑了过来!”

“操他妈,该打!打死那老不死的!”

何琳还没从婆婆话里反应过来,转头又对丈夫刮目相看了,王传志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人啊,咋这么血腥了?轻声问:“妈……不会出人命吧?”

“出人命更好,那老不死的早该死了!油里盐里都有她,越老越不要脸了!”大姑姐狠劲呸了声,“没有她在中间瞎搅和我和老刘家的王八蛋也不会走到今天见血的地步!”

王老太太却对女儿长长地哼了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不睁开窟窿眼子看看挑的什么货?谁家在出嫁前不东打听西打听问问对方家人的心眼脾气啊?有些半吊子人家的小孩长得再好看都不能要!不是安稳过日子的孩子,半熟,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挣不了钱就在家吃白食,挣了俩小钱就出去败,喝多了耍酒疯还欺负你!你那婆婆也不长眼睛,不知道管儿子还护犊子,这家过到天边也得散!要不你就自己受着,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眼不见心不烦,别让俺们跟着丢人!”

大姑姐眼泪哗哗的,决了堤似的,“俺也想跟他散,可一想到俺小虎子……”

小虎子是她儿子,六岁了,虎头虎脑却脾气暴躁的男孩。

她妈破口大骂:“多贱的骨头!没种的憨货!那是人家孙子人家儿子,保不齐你要过来替人家老刘家养啊!指不定人家也愿意着呢,他就是跟你到天边也是老刘家的种!傻货,还腆着脸哭……”

大姑姐只是呜呜哭。

传志说:“别吵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清醒清醒再说吧。要不就去卸他一个胳膊或一条腿。”

儿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没再说下去,只在桌旁愣着想心事。桌上的菜都吃光了,馒头剩了半块,汤有半碗,战斗力蛮强的嘛。

“何琳,你去洗碗!”

何琳也正发呆,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都是她做晚饭,他去洗碗,即使他做了饭,她一撒娇,他也会颠儿颠儿地去洗,只需抱着他的腰晃晃就行了。

人家母亲姐姐在嘛,得给面子啊。何琳还是乖乖地去洗了,油多、碗多、锅多,难洗啊,有一只橡胶手套还漏水了。

晚上,传志在客房——母亲房里,娘儿仨一直嘀嘀咕咕的,说到很晚。何琳在床上躺着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下去听,见门关着,不想让她知道吧?好不容易到十二点,老公回来了,躺在那里不作声了。何琳循循善诱,用最可爱善良最真诚的语气,“妈妈在气头上两擀面杖下去……不会出人命吧?”

害怕啊,如果真死了人,家里就窝藏了个杀人凶手了。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凉飕飕的。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51)

“放心吧,不会,顶多住几天院。我妈说打在腰上了,没打头。再说,天那么黑也不一定知道是我妈啊!”

何琳推理的精神来了,“可正好妈和姐姐那天晚上就不见了,不是心虚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传志有点不耐烦,“顶多赔她点医药费!”

何琳一心想弄清楚大姑姐的情况,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她,不过也蛮真诚的。女人天生好奇嘛。“姐姐多可怜啊,姐夫那样下手,真是禽兽不如了!要不要去医院给姐验一下伤啊?”

传志不语。

“验伤是证据啊,万一人家告发起来,咱们也是有证据的,毕竟是他们先动手啊!”

传志搔搔头,“明天再说,看姐的意见吧。”

“对了,‘半熟’是什么意思?”

“二百五!”

何琳不罢休,继续声讨:“那混蛋也真是,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妈妈,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姐姐这么明白的人怎么会找姐夫这种‘半熟’的人呢?”

传志因为出身问题,潜意识里对何琳还是有点防范的,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家里的事。不过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也就不隐瞒了。

这么说吧,这青霞少女时代也是村里知名的疯丫头,好吃懒做不爱干活。一般母亲太能干、翅膀太大,子女就有了清闲的借口。闺女大了,给找个婆家嫁了吧,周围十村八庄家里有点底的嫌她疯、懒、又能说,不乐意;没有家底的人家倒不挑,但青霞却嫌跟着人家受穷受苦一般子。家里没办法,但还是王老太太神通广大,知道了一个啥表亲的大舅子在县城里任点小官职,又是请客送礼送王八,前后花了小一万才给闺女找了个合同工,在县企业酒厂洗瓶子,每月管吃管住四百五十块钱。

大姑姐好高兴啊,觉得自己终于脱离那一亩三分玉米地了,从此不用下地干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了,屁颠屁颠骑着锃亮的自行车、抹着口红戴着廉价蛤蟆镜在自己村里显摆。有一口气没咽下,有些人不是看不上她嫌她疯嫌她懒么?她懒人还真有懒命懒福,脱离这片土地不用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成臭大粪了!

果真有些家底的人心眼又活动了,媒人再次上门,大姑娘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还嫌他们泥腿子出身,不愿下嫁呢!

看上谁了呢?大姑姐在酒厂里一转悠,发现门当户对规则盛行得很,凭自己一般的相貌、一般的才情和休养,没有学历,主要还是个合同工,没人想“下娶”拉她一把。青霞也很有骨气的,有学历有本事的男人自己还嫌累呢,就找个和自己对眼的吧。

正好同是合同工比她进厂还迟一天的刘长胜入了她的法眼。这刘长胜长得白白净净,一双说话的丹凤眼,个子修长挺拔,乍一看有点像电影明星,比酒厂里有点实权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男人强多了。

所以说青霞年轻阅历少啊,也不想想,大凡农村的男孩,家里有地种着,他怎么可能白白净净得了?要么就是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浪荡子,要么就是欺男霸女抽取别人血汗喝的寄生虫,逃不出这类货色。农村人生计不多,对下一代嫁娶异常重视,没本事但老实的孩子,靠几亩地,发不了财也不会饿死,可嫁可娶;有点本事,有几亩地,再有点小收入会点小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被抢的对象,上上品了。王老太太多聪明啊,稍微一打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坚决摇头不同意!誓死不同意!

可能青春叛逆期吧,家人越阻拦,两人越抱团山盟海誓,竟要死要活的。王老太太亮出杀手锏:你要嫁到他家就踏着你老娘的尸体过去吧!

婆婆来了 第一部分(52)

可爱情多忠贞呐,尤其是来之不易还要踏过老娘尸体才能得来的爱情。大姑姐和小白脸一合计,俩人走为上策,拿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不辞而别到南方生米做熟饭去了。据说这两位到了广州深圳,辗转了一年多,也没少受委屈。那俩钱哪够花啊,两人还到过黑心制鞋厂,一天十四小时干活,一月休一天,手指磨得都变形了,一个月七百来块还不按时开工资。刘长胜受不了这份辛苦,又大街小巷游荡去了,交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偷过抢过,还把赌瘾搞大了,让青霞养着还跟她要钱,据说还跟一个发廊妹情投意合了三四个月。青霞管他,连她小腿都给踢骨折了。后来大姑姐怀孕,刘长胜不想要,照出来是男孩后,小白脸就心动了,跟父母打电话,他父母发话了:回来吧,俺向她家提亲,舍上你爹娘的两张老脸了!

此时王老太太已由气愤转化成恼羞成怒了,闺女跟人私奔可是让亲戚邻居指着脊梁骨嘲笑的,男方能拐个女的跑了,那是本事,可女方……这丢人可丢到祖坟上去了!

婆婆斩钉截铁指令女儿立马打掉,否则别想再踏进家门!

这男方的父母舍不得孙子啊,多少家庭为了生个男孩被罚款、拆屋,还得东藏西躲若干年不敢回家的。他们咣当给未来亲家跪下了,就提着礼物跪在王家大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周围邻居和邻村人都窃窃私语这事时,老太太才觉得找回了面子,给闺女打电话:回来吧,让他们拿出两万现金彩礼,明媒正娶!

于是大姑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风风光光地回来了,挺着怀孕七个月大的肚子,举办了一个与同龄人相比并不逊色的婚礼。亲戚邻居除了挤眉弄眼,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大姑姐到了婆家,人倒是变勤快了,也知道过日子了,但婆家人对她有了芥蒂,到白白胖胖的大孙子生下来,怨气才愈来愈明显。

婆家认为:一、俺们长跪你家门前一天一夜,你小样的承受不起!你大脸的老娘也承受不起,你们都会折寿;二、你名声不好,本就不是个好姑娘,现在虽改了,但你折腾得俺们太厉害了;三、你老娘为啥无缘无故要走俺二万块给你兄弟念书?你能跟男人私奔,未嫁先育,未婚生子,你不值这个钱;四、你带坏俺家儿子了,以前他只是游手好闲、小赌小闹和懒惰一点,都不是大毛病,现在他可是偷鸡摸狗、好赌成性、脾气暴躁、屁事不干呐!俺儿子遇到你倒大霉了!

这大姑姐开始觉得嫁都嫁了,也生子了,在人家屋檐下,能不忍气吞声吗?一直就忍着,没料到早已看她不顺眼的婆婆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公对她越来越挑剔,非打即骂。时间久了,大姑姐兔子急了也反咬了,于是媳妇对老公、婆婆的战争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按王老太太的话说,打俺闺女跟打面团似的,想打方的打方的,想打圆的打圆的,娘俩使劲一块儿打她,下手狠着呢!于是娘家人吃不住劲了,只要闺女受气,鼻青脸肿地哭着跑回来,王传祥就和几个近门子过去把女婿饱揍一顿。娘家人出面,事情有了缓和,但没解决根本,只是周期延长了,一两个月必有一轮。而且青霞胆子也大了,有撑腰的了,反正自己挨了,对方也得挨,这次你强势着挑得头,下次俺也强势着挑!就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一直到小虎子六岁。

前两天又给打狠了,这次王老太太聪明了,没用大儿子出面,自己就把闺女的婆婆收拾了。然后连夜蒸发,与闺女逃到在北京的儿子家。

哎哟,何琳想想结婚前第一次去婆家时招弟给她介绍的那个不眠之夜,呵呵,对婆婆这个小老太太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老妇人硬在农村那种险恶之地把一大家子给撑起来了,还没让子女受气,真是不容易。不过大姑姐这人有点自作自受,想想随传志在老家的那天晚上她说的话,还真是没法喜欢她,心眼不少,又多嘴多舌。不过嫁这样的闺女也能赚到二万彩礼,六七年前的二万应该很值钱吧,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只象征性地给了五百块呢?虽说钱不比感情重要,怎么叫人心里别别扭扭不舒服呢?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

2

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志跑下楼,一会儿拿了两片煎馒头片上来了,塞到何琳的小嘴巴里,“我妈不错吧,这么早起来给我们做早餐。”

“哇,这么咸!”何琳要吐出来,“又把卖盐的打死了!”

传志沉下脸来,“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妈听到不是伤心嘛,一大早给媳妇做早餐,还不被说好——”

何琳撅起小嘴巴,“我只说了咸——”

“咸也别大声说,这是个习惯,老人一时难改,以后我告诉她少放就是了。”

传志上班走了,何琳有点讪讪地下了楼,吃现成的,当然要谦卑、乖,嘴巴也要好使一点。“妈,你歇歇吧,家里干活挺累的,到这里我来做饭。”也不嫌馒头干咸了,只图酥酥的口感和香香的味道。

婆婆放下菜盘,似无意地,“何琳,你不出去工作了啊?”

“呃——”顿了一下,“公司离得远,给辞了。”

“在家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婆婆在后面转了转,没忍住,“再找个吧,年纪轻轻就在家闲着——多挣两个你们手里就多存两个,想花起来也方便!”

何琳愣了半天神,心道,我年纪轻轻在家闲着——后面是“坐吃懒喝”吧?在家坐吃懒喝也没花你儿子的钱啊!都是俺老何家自己的钱!不过嘴巴上还连连称是,然后转身上了楼,坐在床上继续出神。

中午下楼,看到婆婆蹲在厨房门口洗衣服,缩着脑袋,肩膀一抖一抖的,用力手搓,也怪让人心疼的,以为老人不会用洗衣机或心疼那点水电钱,忙走过去,“妈,咱家洗衣机买了就是替咱洗衣服的,您别替机器着想,咱电卡里有一千个字,水卡也充足得很,你就可着劲儿用吧,别心疼这俩钱——”

后面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活着舒服最重要!”还没来得及说,婆婆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接上:“你又没工作,这个家里能有多少钱啊?上个厕所也得用水,灯泡又那么多,哪不花钱啊?哪不是钱买的啊?”

何琳虽有点郁闷,但还是去卫生间看一眼洗衣机的情况,一推门,哇,早上吃的煎馒头片要吐出来了,满地密密麻麻的头发啊,恐怖电影中扭曲的爬虫似的,令人恶心之余要撞墙。

婆婆说:“你姐姐上午洗的澡,有点感冒了,躺床上去了。你没事去和她说说活……”

说说话,传过来感冒?

“哦,感冒了,家里没药了,我去买点吧。”何琳想脱身。

“别瞎花钱了,感冒也用吃药?吃不吃都一样,七八天就好。”婆婆还是有点高兴的。

“哎呀,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病毒感冒,很厉害,不控制一下我们都得传上,传志现在不好请假啊!”

一殃及儿子,婆婆不反对了。

何琳逃出屋子的瞬间,竟发现婆婆用的盆是洗菜盆!又想到两年前在她家用洗脸盆洗盘子碗,腻歪得令人头皮发麻。于是马上奔到超市,菜盆、洗衣盆各买一个,然后买了几包洽洽瓜子,到附近药房买了药,坐在超市旁边的公园里养了半天神,才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婆婆在楼下声音洪亮地说:“买这么多盆干啥呀?又不是没盆!”然后声音小下去了,“……瞎花钱。”

何琳嗑着瓜子不说话。

就听大姑姐乐呵呵地说:“买这盆是让你多干活的吧?我都告诉你用洗衣机了,你偏不用!”

“洗两件破衣裳也要弄这么大动静!水不花钱啊?你兄弟挣两个钱都花洗衣机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

“唉,娘,你咋这么多事啊……”

何琳到处找遥控器看韩剧时,无意中拉了抽屉,不知为什么觉得现金被动过了,两三万的现金分两次取出来,第一次放了一万,第二次放了一万多,一直就这么随手拿随手花,没数过,只是感觉不该这么整齐。

韩剧强啊,家长里短,一顿饭恨不得吃一集,但洋溢的家庭氛围却总让人难以割舍,不得不说辞职之后很重要的一段时间是在等待看和看韩剧的过程中度过的。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啊,拖拖拉拉,连广告都算上,吃了鸦片似的,看完后这一天就基本上心满意足了,也不愿吃瓜子和甜食了,下楼做晚餐。

婆婆在,人多,得做丰盛点。没有土豆了,洗萝卜,萝卜炖牛肉吧。这边刚把水龙头打开,要把新盆冲洗干净了洗萝卜,婆婆就不声不响地进来,把水龙头拧了一下,水流量小了。

“萝卜不好洗,流大流小都是一样的,只是用时间不同,洗干净用多少水,总量是差不多的。”何琳一边解释一边又把水龙头拧大。

“不流那么急就少用水。”婆婆又给拧过去了,然后把萝卜抢过去自己洗。

何琳便打开火,烧开水焯菠菜,腾一声蓝色的火焰旺盛地舔着锅底。何琳转过身拿菠菜,再转过来,蓝色火苗小了一半。较劲搬,又拧大了,而且是看着火苗择菠菜。婆婆就拿起刀,震天响地剁萝卜。

水开了,何琳把菠菜放进去,翻了一个滚后,捞上来,放进小盆里加调料,正好婆婆把肉也洗了切好,把菠菜盘端了过去自己调,让媳妇炖肉。

倒上油,放上肉,中火热炒。可一转头,看到婆婆盛了满满一勺子盐都拌进了菠菜里。何琳忍不住了,“妈,放那么多盐不齁死了吗?盐吃多了对人体有害。”

婆婆近乎嗤之以鼻:“菜没味吃个啥劲的?俺们都习惯了,吃多少年了,有啥害?”

“盐吃多了,容易引起水肿、高血压、骨质疏松、体质中毒,时间长了对胃和心血管都有危害。”

“哼,讲究多顾虑多,没啥讲究也没顾虑,农村有些老头老妈子比谁活得都长,该命短的不是少吃盐就能长寿的!”

何琳没辙了,心道菠菜就不吃了,但炖牛肉无论如何要把住!

这婆媳二人在厨房里有点冷场,大姑姐搓着手油笑嘻嘻地进来了,想必刚才的小争执她也听到了,“何琳呀,你不明白妈的习惯,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吃着长大的,口重习惯了。”

何琳无耐地笑笑,“不能明白。”

婆婆语重心长地说:“从前日子过得不好,菜少孩子多,菜不狠着放盐,后到的就只能吃空盘子啦!”

大姑姐讪笑,“农村大部分家庭都这样。”

“可现在我们家的菜很充足嘛,一冰箱了,而且超市又不远,吃完再去买……”

“买不花钱啊?”

“买花钱,但挣钱是什么目的呢?不就是为了生活更好吗?”

“想生活好你得去挣钱啊!”

何琳一下子扔了铲子,“没挣钱我也没花别人的钱!我花的是我自己的!”

大姑姐连忙息事宁人,想把老娘推出外面,但没推动,又过来推弟媳,“这点小事,还真拌嘴呀?哪值当的。”

何琳半推半就出了厨房,还听婆婆在后面惋惜地说:“好好的工作放着不干,闲了三个月,俺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一个人忙死又能挣多少……”

气啊,老公还没说什么,轮到她管了。何琳气咻咻地上楼拿包出了家门,一个人去街上游荡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

大姑姐回头劝她妈:“你管她那事干吗?他们过好过歹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为人家好,人家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她母亲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都闲三个月了,还不是你兄弟在养着她!从现在开始养,还不养到八十!”

何琳在街上百无聊赖啊,夕阳快落到街尾楼道里了,眼前人声鼎沸,都是匆匆回家的人。忽然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自己在家闲了三个月,满打满算不就三个月么?三个月怎么了?不就三个月么!自己在自己家都不能做主,没有自由么?而且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娘家给的钱怎么就不能自由花了?

后来跑到街角公园继续委屈、不平,不由自主又想到小雅的婆婆,找到同盟军了,马上打电话过去,稀里哗啦把一天发生的事情含泪说了,末了一句:“他妈的极品也和你家老妖有一拼了!”

小雅却不这么认为:“你婆婆来自农村底层,抠门是抠习惯了,不光抠你,她家人她自己也一样抠,这起码公平!不像我家老妖,对她儿子和她自己大方,只抠我自己,因为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外人,吃饭心疼干活不心疼!你婆婆不用洗衣机怕浪费水电费,你婆婆自己洗,我家老妖怕浪费是让我洗!我就像一个带薪保姆似的,干不好还要接受她的指手画脚!至于菜里放盐多,你可以自己做,或让你老公直接去做工作,你亲自带头说,你婆婆肯定觉得伤面子。有些话,她的孩子说得你说不得,你就是外人!”

“我真烦啊,不想回家了。”

“让你老公处理吧,那是他妈,有什么他比较容易说通。唉,你家比我家强多了,我和婆婆是一个屋檐下门对门,妈的(那边竟随口骂了一声),你们是上下层,已经给隔开了。快点回家吧,天黑了,外面不安全。反正你婆婆不是长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走了不就好了!”

唉,回去不行,得让传志来接。经苦难更深的小雅这么一分析,何琳心里好多了,也没那么激动那么气了,就在公园里看着华灯初上,硬撑着。

好歹七点多了,电话响了,是传志,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不回来,让全家都等你!”

何琳惊呆了,也马上还之咆哮:“你问我在哪干吗?当我死在外面了,不用你管!”

“你要在你娘家我就不管了,饭也不等你了,你要在外面我当然得管了,我是你老公啊!”

何琳就稀里哗啦地哭。传志问清了地址,颠儿颠儿跑来了。

何琳有气,不理他,也不给好脸。

“老婆!宝贝!小猪!我错了,跟我回家吧,咱吃饭去。”在眼前,老公绵羊似的。

“你电话里干吗朝我吼?!”

“你天晚了还不回家,还是生气出去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生气?”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一个老人,说你两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能少说几句?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怎么能和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还一本正经地跟她吵!”

“你妈竟大言不惭地说我是靠你养活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们是夫妻,是我们在过日子,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你妈说的,让我难受!”

“她已经说了,那是我妈,让我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少干涉我的生活!不对我指手画脚!”

“不是没来得及说嘛。好,今晚我告诉她。”传志上前一步。

何琳后退一步,“还说我小姨管得宽,你妈也不窄啊!你告诉你妈以后不用做我的饭,口味不同,吃不到一块去。”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

传志坚决不同意:“又不是合租房子,又不是分家,吃饭还分两拨?我是跟前一拨还是后一拨?行,我告诉妈以后盐少放,以你的标准。”

“以后我要用洗衣机,不准说三道四!”

“哈,我妈省也是为我们省。同意!”

“你姐姐洗澡后她最好打扫一下卫生间,头发满地都是……”

“还说别人,你的头发少?二楼上旮旯角里都有你的头发……”

何琳扭头就走。传志走上前拥住,“好了宝贝,不都是小事一桩桩嘛,你看你老公我整天在外面累的,回家还得调停你们这些芝麻粒小事……好了,不生气了,我保证回家就传达!”然后又亲又抱,好歹把老婆哄着肯跟着走了。传志也有意见了:“小猪啊,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行不?别跟她吵,老人嘛,容易糊涂,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观念、做事方式都肯定不同,人老了也容易固执,不易改变,你多包容一些,有事随时与我联系,我替你出气!”

“你妈要给我气受呢?”

“怎么会?疼你还来不及呢!”

“哼!”

“好,回来后你给我受,把气撒在我身上,捶死我都行!来,宝贝小猪,你现在就预支吧!”

两人打打闹闹回家了。

那顿饭像没事一样,四个人围在圆桌上,安静而认真地吃。传志和大姑姐最活跃,笑呵呵的,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大姑姐还说:“以后别跟咱妈一般见识,咱妈老了,迂了,跟不上形势了,也爱管闲事管惯了,在家就当家,见不得别人不节约……何琳啊,别往心里去,现在北京晚上多乱啊!”

何琳也没理她。吃完饭——菜咸,她吃得少,没再打算洗碗,是大姑姐最后收拾的。上了二楼,床头柜的花瓶里多了一朵玫瑰,还有白色小网套箍着花苞。何琳心里涌起一丝甜蜜,传志这人不浪漫,必要时嘴巴甜点,平常是不屑给女人送花送小礼物的,是觉得玫瑰华而不实不如面包那类实心眼男人。今天竟然能带来一朵玫瑰,嘿嘿。何琳精心洗漱完毕后,喷了点香水,就在床上等他。

又是烙饼般辗转反侧,不上来,不上来,还不上来!甚至听到楼下那娘仨说笑的声音,生气又纳闷啊,每天晚上说,到底有什么悄悄话?何琳悄悄爬起来,站在楼梯上向下张望,楼下一片昏暗,婆婆卧室的门半关着,明亮的一线灯光打在过道里的墙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过来,先是传志津津有味地讲述单位的事,说什么部长啦、厅长啦、局长啦、科长啦的趣闻逸事,又说这个部门工作的重要性,对全国人民都有影响,等等。

他妈自豪地叹:“儿啊,你是不简单,什么样的中央大人物你都见到也都接触到了,好好干,好好工作,干好了将来咱也要升官!咱老王家从祖坟里就扒不出一个吃皇粮的,从俺儿这里就拐弯了,不一样了!俺记得你爷爷去世时那种冬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按老人的说法:凡是死了老的,下雪下雨都好,雪淋坟出贵人,雪淋坑出朝廷!”

然后母子母女三人都发出爽朗的笑声,那种志得意满,那种对未来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肯定!

然后婆婆又说到大姑姐身上,叹气中失落啊,“你姐,唉,走错了路,这样下去将来比你娘俺的命还苦!摊了那么一个穷种和那么一个如狼似虎的喝血人家,以后日子咋过啊!儿啊,你得想想法,伸手拉一下你姐,能在北京给你姐找一个工作干着,挣够她自己花的,就好了!”然后母亲还有意无意地提及,“你上学时你姐也是出过力的。”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5)

何琳心道,是指老刘家磕头跪门给的二万彩礼吧。

就听传志支吾:“干什么工作啊……不太好找吧……试试看吧。”

大姑姐很兴奋,“你单位下面的部门要人不?很一般的工作我都能干,有腿有脚的,愿意出力!”

婆婆也帮腔:“对啊,你们姐弟要在一个系统里,还能互相照应、互相帮助!”

大姑姐感叹:“要是我也有个挣钱的工作,就能把俺小虎子接过来了,让他在北京受教育。”

她母亲冷嗖嗖哼了一声,“你自己还吃了这顿找不到下顿呢,就替人家养儿子了?受得轻!”

但传志哑巴了,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想在老公的部门工作,连何琳都笑了,老公在他部门算是最底层最一般的工作了,而且还没过一年试用期!做什么梦呢?

后来何琳去厨房冰箱里拿牛奶,路过婆婆门口,似无意地向里面瞄了一眼,那情景让她大脑瞬间短路了,也震撼了一下:婆婆大人包裹在被单里倚着墙,脸上散发着温馨慈爱的微笑,面颊上甚至有一种圣洁的光芒;大姑姐坐在旁边椅子上瞄着一张报纸上的什么;而传志,她的丈夫,就半歪在婆婆床上,右手托腮,像一个婴儿般,微笑着,仰望着他的母亲,就像仰望一尊偶像,一个女神,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幸福感……

何琳回到床上就哭了,觉得自己连他妈的脚趾头都不如。

3

第二天是周末,传志大休。何琳本想睡个懒觉,和老公交流交流,但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得人神经难安。传志披着衣服就跑下去了,让下面小声点,结果婆婆的声音更洪亮:“太阳都晒焦屁股沟了,老睡啥意思?儿啊,你快点起来领俺出去逛逛吧,七八天不出门俺也闷啊!”

传志一想,老娘在这里还真是受委屈,除了做饭给大家吃,连出门都不敢啊!于是又跑上楼,亲热地问何琳:“你跟我们一块也出去吧?”

你,我们,这种也许不是故意的划分让何琳心里不爽,本来就不想与婆婆同行,便冷冷地说:“你去吧,我自己睡觉!”转过身去。

“哎呀,宝贝小猪,你真不去呀?那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啊,可以睡懒觉,睡到中午,正好没人吵你了。”意犹未尽,又在老婆屁股上又按又捏。

何琳也不理会,已明白过味来了,本不想带她去,甜言蜜语只是个补偿,就像那朵玫瑰花。

传志吹着口哨,穿上衣服,与妻子来一个狠狠的长吻,讨好的味道很明显,然后动静很响地下楼了。

何琳听到他们在楼下客厅里吃早餐,听到他亲昵的说话声,听到一个很响的饱嗝声,听到叮叮当当的盆碗声,听到开门声。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向外望,穿着花花公子休闲装,戴着江施丹顿,挎着boss包神采奕奕的老公,一左一右领着他的母亲和姐姐兴高采烈地正向外走。初夏早晨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笑逐颜开的脸,有一忽儿仨人竟拉起了手,亲昵而彼此欣赏地互相拍拍,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地站在大街上,等出租。

何琳的心就那么疼了一下,想起了小雅的话:他们才是一家人,媳妇都是外人。

回到床上,难受啊,忽然发现床头柜中间那个抽屉有异样,马上拉开,没错,现金被动过了!他拿了她的钱!而且传志的工资卡不见了。将现金数了数,奇怪,总共三万一千多的现金,才花了三个月竟花去了近两万了,怎么数都还剩下八千多,虽然自己花钱没节制,无非都是生活费,做个头发,去超市买些日用品,虽没数,也不至于花掉这么多啊!又没添任何大件。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6)

出于报复和平衡心理,何琳马上穿上衣服,找银行存钱去了。肯定是传志拿的,拿多少不清楚,但以后别想花钱这么方便了!只留了三百现金放原地,供调度。

然后跑到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行,又炸上馒头片了,焦黄的两面,酥脆的口感,亮晶晶的小盐粒,还有昨晚剩的炖牛肉,干巴巴糊在盘子里,被人剩两顿了,看上去有些恶心。二话没说又上楼了,等着看韩剧。

傍晚,老公一家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一看就是在附近超市采购了。王传志很少有这样的魄力,一般生活用品都是何琳大包小包地提回来。

看到厨房残盘冷灶,传志有些吃惊,上了二楼,见何琳给他个后背玩电脑,什么也没说,换了衣服就下来了。王老太太在厨房里洗盘子洗碗,大姑姐边往冰箱里边塞东西边纳罕:“咋这么懒的人啊?吃过了连家什也不知道收拾,还得让咱娘侍候。”

传志木在一旁摘菜,然后抬脚到客厅里转了一圈。

“娶个懒媳妇,动不动还甩个脸,怎么治呀!”老太太从心里难过,“你兄弟上班也不容易,还要管她吃喝拉撒,娶这样的女人中啥用?当祖宗供着?”然后喊儿子进厨房,语重心长,“儿啊,你得让何琳出去找工作,不能长久地养着她,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要想好吃懒做让她回她娘家好吃懒做去!俺这累一天了,腰酸腿疼,还要做给她吃!”

传志愣愣地看着母亲,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是男人,一家之主,你得当家!”姐姐提醒弟弟。

王老太太更不满,“让女人爬到头上拉屎!”

传志到底也没什么行动,又到客厅里发愣。厨房里的人更加不满:“被媳妇治住了!”

“被降住了,翻不了身了!”

楼上的何琳听得断断续续,知道对她不满,虽有点无措,还勉强镇静着,观后面的结果。

叮叮当当一会儿,饭做好了,那娘仨就热气腾腾地围在桌旁大快朵颐。婆婆正在气头上,甚至故意不叫楼上人。传志也没叫,有点赌气,觉得老婆不懂事,不知道在家人面前给他面子。你说大家玩了一天都累了,回到家里,面对现成的一桌晚饭有多好!老公要心疼你,总得有理由!

不知是真饿了还是错觉,那晚的菜特别香,缭缭绕绕飘满了二楼。何琳馋啊,咽着口水听着一大片嘴巴的吧唧声给气哭了。

吃到一半了,对抗情绪没那么强烈了,大姑姐还是很有眼色的,看着弟弟越吃越阴沉不安的脸和母亲的沉默,放下筷子走到楼梯上喊:“何琳,做好饭了,下来一起吃吧,一会凉了。”

楼上没应声。

传志放下筷子,噌噌跑上楼,对背对着他玩电脑游戏给他后背的妻子,“喊你吃饭呢,没听见啊!?我家人过来住一阵子,别给我出什么症!”

何琳冷冷地回头,“不吃!不稀罕!”

传志又噌噌下去了,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别理她,不能这样惯!”

大姑姐提高了声音:“不吃饭——下半晌不饿啊?”

婆婆不合适宜地接了句:“楼上藏了那么多好吃的,又是饼干,又是糖块,净吃不拉屎的物件!”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就是你钱多!”

楼上何琳气得摔了巧克力罐子。楼下再没声音了。

那一晚,可能太累了吧,传志第一次没在母亲房里谈到半夜,早早上楼睡觉了。以前他们像一对顺着放的勺子,抱着睡。那晚这一对勺子放反了,各自向外撇,也没了“宝贝”、“小猪”、“白菜帮”等随口的亲昵言语,冷冷清清到第二天早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7)

何琳没再睡懒觉,一大早起来就抱着衣篓到楼下洗衣服去了。那娘俩也没像往常那样早起。她先到厨房看了看,看到没洗的盘子里一层厚厚的凝状物,想了半天,这就是传说中从肥肉里提炼出来的动物油脂——猪油吧?怪不得那么香。空胃开始翻腾了,连忙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最后一盒?边喝边到了卫生间。楼下卫生间足够大,洗衣机、卫生器具都放在里面。小心翼翼开了门,打开灯,发现地面被扫过了,垃圾都被扫到门后面了,扫帚下面是一堆乱糟糟的头发。她强扭过头不去看,免得牛奶吐出来,想把洗衣机上的几件脏衣服拿开,手指就挑了一小件,血迹斑斑的内裤和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差点没把她熏一个跟头!一秒钟也没耽搁,何琳噌噌跑到楼上,把衣篓往老公身后的地板上一顿,气愤但压制住声音说:“你能不能告诉你姐姐,脏衣服来不及洗就先放在她房间里,不要拿到公共场所恶心人!”

传志脑袋动了动,没转身,等着听。

“脏兮兮有月经的内裤,就摆在洗衣机上,难看难闻死了也不知道随手洗!不洗也不知道藏起来……”

传志一下子跳到地板上,指着惊呆的何琳,一字一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别踩鼻子上脸激怒我!这几天你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你为什么这么狭隘就不能容忍我家人!不就是个破洗衣机吗?为什么就不能等到明天洗?你以前怎么不早起洗衣服?今天勤快了?!我妈在这里住几天,你咋就弄这么多事出来!我是我妈的儿子,我是我姐的弟弟,你看不起她们就是看不起我!”

何琳一下子给气哭了,还把衣篓给踢翻了,声音也尖锐起来:“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她们了?是她们到来后你整个先变了!你心里只有她们没有我!你娘排第一,你姐排第二,我连第四第五都排不上!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我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

“是什么?你是她的儿媳妇!你看你有当儿媳妇的样子吗?对婆婆一点尊重心没有!找事找碴一天都不让人好过,你哪里配让我尊敬你!”

“好,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住我的倒成了我的不对了,早三个月知道你有今天的嘴脸就死也不嫁给你!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然后提起衣篓向他砸去。

传志用手挡了一下,“你爱过不过,不过拉倒!”

何琳哭得更响了,摔了茶杯提了包包就跑出去了。在楼梯上差点撞了正慌忙上去劝架的大姑姐和婆婆。大姑姐说:“哎呀何琳,你们吵什么啊大清早的,两口子之间的事,何必生那么大气……”

何琳理也没理,拂袖而去。

跑都跑出来了,去哪呀?轧了半天马路,流了半桶眼泪,昏头昏脑找小雅去了。现在二人有共同语言了。小雅周末上班,平时调休。何琳到了那家四星酒店,就在附近的咖啡厅里等。越想越不是滋味啊,那个混蛋竟然看不到他家人的问题就朝她吼!

中午小雅过来,穿着合体的职业装,优雅,漂亮,端庄,只是眼角已渗出浅浅的纹路,微笑时更明显。

何琳顾不得这些小枝小节了,抹着眼泪把自家发生的一团糟事和盘托出:“你知道传志乡下的老娘和他跟人私奔过的姐姐到我家里有一阵子了,因为打了大姑姐的婆婆跑出来的,到我家就想当老大,明里暗里就嫌我懒,嫌我没工作,嫌我在家待着也不知道侍候她儿子和她一家子……我又没吃她的喝她的,也没吃她儿子喝她儿子的,但就是不能见我闲着,我在自己家里竟像三孙子似的受欺负!不是嫌懒吗?那就勤快一次,今早我想把积了一周的衣服洗了,看到他姐,真是肮脏不讲卫生的女人,内裤穿成那德行了,不说扔了,就赤裸裸摆在洗衣机上!恶心得我。上去给他说,让他说给他姐以后注意一点,他马上从床上跳下来瞪着小眼嘲我吼!指责我看不起他家人……”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8)

小雅用心地听她讲完,回了句:“你老公自卑吧,从农村底层考上来的学生,很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别人看齐,其内心脆弱又敏感,最怕别人挑剔他,尤其是他家人,就像他的软肋,时刻警惕护着。像我酒店来的客人,出点什么事或偶尔招待不周,一般很有风度修养的、见过世面的人都不会太在意,你道歉一下,他都会大事化小,很宽容地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倒是那些在底层待惯了偶然蹿出来的暴发户,会大着嗓门,一本正经地向你声讨,恨不得让你磕头谢罪,把你踩在脚底下才能挽回那点受损的自尊心。”

这话符合何琳的感觉,“对,我就觉得他妈他姐太敏感了,我非得把他们捧起来摆在供桌上她们才觉得受到了热情招待。我不理她们就说我甩脸子,给他们脸看!老公更说我看不起他家人!”

“你对她们好点不就行了?”

何琳咬了下手指,“这不是勉强自己吗?我与婆婆、大姑姐有什么感情?刚认识她们多久?就因为老公的关系就要对她们像对自己的亲妈亲姐一样好,可能吗?我努力试过了,做不到,我爱我老公,却根本没办法爱屋及乌到老公的妈和姐姐。而且她们对我的要求也蛮高的,像我老公那点破工资,连只狗也养不活,还话里话外让我侍候她、侍候她家的宝贝儿子!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我没结婚之前也是像公主一样需要人侍候的!”

小雅叹了口气,“这儿子再一般,在他妈眼里也是缺点忽略不计、优点一大堆、人见人爱的白马王子;这婆婆再蛮横自私阴险,在她儿子眼里也是无可指责、慈爱、能被原谅的太上皇。谁叫他们是母子!他们之间的爱是共通的。”

“他们共通,媳妇能与他们两人共通吗?什么爱情,说的比唱的好听,根本不堪一击!”

小雅的眼神明显幻灭了,“我家老妖曾说:‘老婆可以再换,可老妈只有一个。’”

“你后悔吗?”

“我爱我老公,只是他没办法。”

“我老公也说:‘那是我妈,你让我咋办?’”

“我很难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虽然他确实拿他妈没办法。”

“既然他们的妈这么重要,怎么不娶他们的妈?一起过到死省事了。”

“哈,可能他们也想吧,只是他们的妈太老了,加上‘近亲者奸禽兽不如’的心理障碍,他们宁愿做一个老女人的奴隶也不愿做自己的主人。”

何琳抬头盯着小雅淡灰色的眼睛,看着她划了根长长的火柴,然后前面升起淡蓝色的烟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丝味。

“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最近。”

“提神?”

“掩盖焦虑……和绝望。”烟雾后面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影,“我和他三周没做爱了,我很想,他也很想……”

“就做吧,惩罚谁呀?还等你家老妖批准?”

“不等她批准,等她回房睡觉。我和老公做好一切准备躺在床上,她就打扫卫生,把我们卧室的门打开,在我们床周围拖地,拖完再用手擦,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抹,抹了卧室抹客厅,抹完,还要擦窗台,你说我们还做个屁!妈的,我和他儿子都快神经了!”说话之间竟泪光盈盈。

何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家老太太变态……”

“差不多,她就见不得我高兴,见不得她儿子对我好,她百爪挠心啊!”

“你老公也不说说她?”

“我老公真是个愚孝的家伙,就见不得他妈不高兴,见不得他妈掉眼泪,他觉得他自己是可以被牺牲的……”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9)

“也觉得你可以被牺牲。”

小雅点点头。

何琳内心悲叹了声,男人怎么都这德性?“你们怎么解决?”

“在外面。这个想想也好办,偶尔他中午来我酒店开个钟点房,或我去他工厂附近,搞得像西门庆和潘金莲那种露水夫妻似的,也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我主要是太爱我老公了,不然不会再和这种变态人家过了,收了我的薪水卡,还没收了做爱权!”

何琳又找到心理平衡了,衡量了一下,觉得传志和他妈也不错了,而且小雅就这么说。年轻总没太多心机和心眼,阅历不够,不能纵向比较,横向一比,还不错,日子还能过下去。磨合时期嘛,以后讲清楚就行了。

下午去哪?踌躇了一会,游游荡荡回娘家了。

4

老何夫妇有些日子没见女儿了,很是高兴。老何亲自下厨整了一桌子好吃的。何琳饿啊,这些天在家没正经吃饱过,中午在小雅那里也就象征性地吃了点,人家在班上忙啊。这肚子早就没存底了,又在娘家,顾不得形象了,吃相未免难看些。

先是细心的老爸坐不住了,“你家没开火啊?”

何琳妈:“不是传志妈来了么?不会不开火吧。”

何琳捂着面子,“她们做的菜太咸,吃不惯……”

“那你就做呀,还能饿着自己?”

“就是啊,说一声少放点盐不就行了,人体摄入太多盐分对身体不好,给你婆婆说一声。”

何琳不说话。正吃着,电话响了,何琳爸接的,“传志啊……”然后“嗯”、“嗯”,还回过头看何琳,“我知道了。在家里呢,你们不用担心。吃晚饭了没?”又“嗯”、“嗯”挂了。

老何回到饭桌,“丫头,又吵架了?传志说你婆婆她们一天都没吃饭了,到处找你,你还不开机……”

何琳哼了一声,心里已不禁开始温暖了,哼,再朝我吼呀!

郁教授看了她一眼,“出嫁了,组成新家庭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玩出走、玩失踪?”

“要不是他妈来,能发生这事吗?他妈来了一切都变了,什么都管我……”何琳本能地反驳,“我在家也没干过什么事嘛!”

老何不乐意了:“你婆婆是乡下妇女,不太知道事,你勤快点不就行了?出嫁了哪能像在咱家里一样,对吧?”

“她还嫌我没工作!”

该何琳妈了,“你也该找个工作了,玩了好几个月了,再不出去那点专业就忘完了,也和时代脱节了,这个社会几乎一月一变化。跟你说,咱们家的孩子都得出去工作,都得挣钱养自己,不然花那么多钱让你们上大学受教育干什么?无论出不出嫁,女人只有有了工作才能经济独立,才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何琳郁闷啊,在自己娘家怎么没找到同盟军的感觉?饭也不香了,茶也不甜了,坐在沙发一角生闷气去了。

何琳爸赶她:“快点回家吧,传志那么着急,说不定做好饭等着你呢。”

哼,不知道怎么在电话里撒谎呢。何琳不理。

“要不让你爸送你回去?”何琳妈提议。

何琳腾地站起来,跑到自己曾经的房间,砰地关上门,抱着枕头继续委屈。心里难受之余,有个小小的声音也泛上来:难道是自己错了吗?难道是自己做得过分吗?

那一晚在自己的房间过了个无眠之夜。可能白天在街上吹了风,喝凉水喝坏了肚子,第二天便头昏脑涨,浑身不舒服,声音也变了,赶紧抓了两粒药片,于是更有理由赖在娘家不走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0)

上午她那个爱到姐姐家串门的小姨又提着两棵莴苣快乐无比地出现在客厅里了,看到何琳,高兴啊,又是抱又是亲,算是把小媳妇受伤害的心给暖回来了。

“臭丫头啊,你这小脸咋这么黄啊?没吃上饭挨饿了?”

她姐姐郁华明就指责女儿不太懂事,结婚了,吵几句嘴,就窝在娘家死活不回去,这不是让娘家人背黑锅嘛。于是姐夫也趁机把电话里得来的消息统统报告给小姨子,还指望这个“世务专家”帮忙说服惯坏了的女儿呢。这小姨子可不简单啊,什么都是她有理,连嚷带骂谁敢不服输?

“哎哟!”郁华清的大嗓门果然响了起来,对她的外甥女,“你婆婆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我没请她。”

“没请她人家怎么就蹿到你门上了呢?我早给你说什么来着?你婆婆儿女五个,有仨儿子,既然农村传统大家庭不时兴女儿养老,那三个儿子也得轮流着来,要不她住在乡下的儿子家,你们,还有那个老三,出钱!这话你就得早摆到台面上,让老太太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人!”

老何接口:“传志说老太太是有事过来暂住一下的,哪有你说的上纲上线这么严重?”

“怎么就不严重?严重的还在后面呢。你懂什么呀?”然后又转向何琳,“话说清楚了,以后她对你就不这么妄想了。你只要开始让她好吃好喝住舒服了,以后她还会想着来,天天吃你的喝你的就赖在你家了。做父母的都有一个怪脾气,就是爱欺负那个脸皮最薄最孝顺的,疼那个最不是东西的!还有,只要你婆婆住你这儿,哪是一个人啊,传志那些兄弟姐妹保准以看娘的名义把你家搞成王家驻京办事处!哪还是你的家啊,成了她家一帮子在北京的革命根据地了!你就等着被革命吧!”

何琳心里解气啊,“对啊,她们竟反客为主指责起我懒、不做家务、不手洗衣服、不侍候她家宝贝儿子了,真是岂有此理!”

郁华清与外甥女一唱一和:“我早说什么来着,婚姻就得讲究门当户对!你是北京人,他是北京人,他知书达理,为人谦和,他父母起码也差不离吧?都是一个地儿的人,生活观念差不多,收入差不多,也都有退休金,谁还愿意上门给儿女找麻烦、看儿女的脸色?早就给你说,嫁人哪是嫁一个人啊,是嫁他一家子!恨不得兄弟姐妹三姑八婆都有理由跟着瞎掺和!尤其是农村,恨不得一个村子才供起一个大学生,将来挣俩小钱还不挨家回报啊!这个人再好都得打折扣。我楼后面就住着一个山沟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我看也就一般孩子吧,没有哪里出奇,人家爹妈看着就跟眼珠子似的,那个宝贝!那孩子待人接物倒也憨厚老实,但一碰上他家里人家里事就是一笔糊涂账,那脑袋石头刻得似的,是非不分,黑白不分,和他老婆整天闹得鸡飞狗跳!那媳妇看着也是个利落的人,但跟着这么一个混蛋劲儿的男人也算倒了血霉了,成天包子似的被婆家一帮人啃,还啃得理直气壮!那能不理直气壮吗?一大家子几辈子都穷得叮当响,做梦都想着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砸铁卖锅供出一个大学生,就成了救命稻草了,三大姑八大姨统统找上门来沾光借光,不让沾不让借还不行!你忘了你是怎么出来的了么?蚂蟥似的,见血就上,前仆后继。那男的也觉得有义务把文盲半文盲的兄弟姐妹拉出火坑。最后,这伙人就合该着赖吃赖喝赖上这个小家了,搅得人家鸡犬不宁,正像马克思同志所说:一帮流氓无产阶级先锋队!”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1)

何家三口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整天尖刻、叨叨个不停的郁华清会有如此一番不算浅显的见解,而且还引用了马克思的话——马克思真这么说过么?

她姐姐说:“要是真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农村人是国家遗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土地所有权,没有工作,没有任何福利保障,除了从国家手里租一小块土地填饱肚子外,没其他指望,连进城打工都受到限制。我们系里每年都会招几个穿着单衣冻得哆哆嗦嗦的农村学生,你要不给他捐钱捐物这些头脑聪明的孩子还真的就念不下去……想想就难受啊,这是农民的错吗?”

郁华清嗤之以鼻:“整天说这些大道道管什么用?一家人过日子就说一家人的事,连国家都整不明白的大事你一个小教授能一句半句说清楚?这年头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可真多!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谁不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老何不以为然,“传志这人不错,我这眼光还是很准的。至于婆媳,能少了吵嘴吗?再说农村养儿防老,一是自古的思想,二是基于现实考虑,养儿不防老,老了只有等死了。”

郁华清不理他们,转向何琳,“臭丫头,记住了:这房子是咱们家出的,咱们家出房子就是为了不让你受气的!让你在婆家生活得硬气,在传志面前也硬气!在咱家房里子,你还让人给赶出来,我就不是一般的生气!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这房子,只许你往外赶人,不准再灰溜溜地跑回娘家来疗伤!只要你今天还受气,以后就吃定你了,没个头!你是房子的主人,也是一家之主——女主人,方向给我找对了,别给你爹妈丢人!顺着也丢你小姨的人!你妈是大学教授,教社会学的,你爹也是名牌学校毕业,都是讲理的正经人,你怎么能让那些不三不四上不了台面的糊涂蛋打败了呢!不行就都撵出去,也给你小姨长点脸!今晚就回去,不敢回去我送你回去,看看那老的少的脖子上的东西到底有多大……”然后回过头,不屑的声音,“状元三年出一个,傻子天天有。有些同志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好的婚前财产不给闺女留着,非脸大充滥好人贴成婚后的,看着自家姑娘被婆家赶出来心里很痛快吧?热脸往人家屁股上贴啊,大款啊,有钱啊,我说什么来着,早知道你们就有这一天!”

老何夫妇被说得干瞪眼,真是个真理不如讲理的年代,再不以为然也说不出别的。

何琳以前觉得这小姨是个尖嘴利牙的事儿妈,现在第一次感觉是在同一战壕里,起码那些恶狠狠的语言很解恨。

吃过午饭何琳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家准备找回女主人的感觉了,对啊,房子根本就是她的,干吗一吵架自己就往外跑?要出去也是别人!

5

那天传志上班去了,大姑姐青霞正在客厅看电视,婆婆正在洗衣报,洗她自己、女儿和儿子的,手搓,很卖力。

何琳大喇喇走进去,谁也没招呼,先进厨房拉开冰箱——可乐没了,果汁也不翼而飞,就倒了杯热水吹着喝。然后上楼,觉得不对劲,她的衣橱、抽屉甚至首饰盒都被动过了,虽然什么也没少,但摆放的不是熟悉的样子。再看衣篓,好嘛,传志的脏衣服包括袜子内裤都被挑走了,就剩她自己的。她也不示弱,马上提着衣篓下去了,到了卫生间,呼呼啦啦用洗衣机洗,没花别人一分钱,我爱怎么洗就怎么洗,爱用多少水就用多少水,有本事你过来关上吧!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2)

婆婆和大姑姐各忙各的,装听不见。待何琳又踏着风声噌噌上楼了,婆婆才叹口气:“这不是憨完了吗?浪费自家水电,又花不着别人一个!唉,你兄弟咋找了这么个不懂事又不知道过日子的……”

大姑姐努嘴,“别说她了,不是刚回来嘛,不懂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也随着小声叹了口,“谁也没在后脑勺上长眼睛,挖到咱家篮子里了,你就提着吧。”

“还不如你大嫂呢!那憨货人猴精,泼,不讲理,但知道跟东西亲!”

“你管她呢,她娘家有,败去吧。”

“挣家容易守家难,连累你兄弟啊!家里但凡一个能作的,家业就难起来,好吃懒做就不说了,有一个她能花俩啊!”

大姑姐笑,“那个算卦的不是说了吗,这个又白又胖、旺财助夫,一个顶你大儿媳妇仨!”

王老太太呆了一下,“算卦的也有算不准走嘴的时候?得空,我得去找他去!”

何琳也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中暑了,头有点蒙,耳朵也背了,侧着耳朵没听到一个连贯的句子,觉得自己多心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又在说自己?躺在床上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部痒痒的,痒醒了,睁开眼睛,嬉皮笑脸的传志正在逗自己:“小猪,小猪头,猪宝宝,还睡啊?太阳晒焦脸蛋了……”

何琳喜欢他这样铁汉柔情地爱抚自己,本来还气着,本来还想严肃认真地让他跟自己道歉,结果变成半撒娇了,“为什么朝我吼?以为你得理了你!你妈你姐整天住我……”

“好小猪,乖宝贝,大猪道歉!大猪那天没脑子,忘到单位了,小猪原谅大猪吧,不然大猪跳楼的心都有了!”

“那你怎么不接我?”

“不是怕你小姨在么,把大猪剁了包饺子吃。知道你在那里安全,饿不着,我也放心,准备这两天到丈母娘楼下学猪叫。”

“可我感冒了!”

“没关系,今晚传给我吧。”

小两口这样冰释前嫌,破涕为笑了。传志把爱妻从床上拉起来,背在背上,在房间里转圈玩,差点还碰翻台灯,转不开就往外跑,跑到楼梯又返了回来。

何琳叹口气,要是婆婆和大姑姐不在,今晚就可以驾着“大白马”下去吃饭,又驾着上来了。日子本可以如此甜蜜啊!

最后他们一先一后走下楼来。大姑姐笑说着:“何琳啊,我在下面叫了你几声,你可都没下来啊。到底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何琳冷冷地心道:有吗?就你会说话。

晚饭都摆在桌上了,丰盛又实惠,猪肉炖粉条,青椒炒鸡蛋,还有一小碟咸菜。照例,传志的汤碗里又被红红的瘦猪肉和白花花的鸡蛋堆得冒尖了,他母亲还在粉条里翻着,只要是瘦的,又在小山上添砖加瓦。母亲疼儿子真叫不遗余力。连传志都尴尬了,“娘啊,好的都给我了,你们不吃了吗?”

婆婆大义凛然:“儿啊,你上班,用脑子,养活一家子,累着呢。当年你爹挣工分养活你兄弟姐妹时,家里有一点细粮俺也掺和着捏了窝窝头让他带着,只指望一个劳力干活,不多贴补点能干动活啊?!一个顶梁柱倒了,一家子喝西北风也赶不上趟呀!”

两句话就勾起了姐弟俩的苦涩记忆,四个人中有一对半在心潮澎湃,忆苦思甜。只有何琳一个傻傻的,不好意思地夹了一小片青椒,妈哎,总算好点了,以前一顿恨不得放半斤盐,现在知道节约一二两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3)

更让何琳郁闷的是,她丈夫竟有些悲壮地独吃了两盘菜中最精华的部分,是不是也要踏着先父光辉的足迹,接过接力棒养活他父亲的妻儿老小啊?!那他本人的妻子属于需要被养活的家庭成员吗?

气愤又纳闷的何琳就开口了:“我属于哪个家庭成员啊?不是还是老何家的吧?”

传志连忙笑着说:“我家的,我家的!”

婆婆脸却暗下来了,“你和俺儿是两口子,是小家!俺是大家!总该知道大河有水小河欢、大河没水小河干吧?”

还大河小河,似有点后现代了。何琳脸也绷紧了,“那把我们的小家放在何种位置?放在你们大家的后面?你们的‘大河’要永远满不了,我这‘小河’就得永远干着?”

“别吵了,别吵了,刚吃个团圆饭……都少说两句……”传志左右劝。

婆婆满口方言一字一顿正色道:“养儿子就是为了顾大家的,儿子不顾谁顾?亲儿子都指望不上,大家都起劲地生儿子养儿子、砸铁卖锅地供儿子上学干啥?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供出个有本事的儿子转手送给丈母娘了,孝敬人家去了,这养儿子还有啥意思?真不如养猪能卖钱能杀了吃肉、养狗能看家护院能摇个尾巴呢!”

何琳忍不住不屑:“那儿子成年后有了工作顾‘大家’、‘大河’,为‘大河’之水而奋斗就行了,干吗非要娶老婆啊?让老婆陪着一起顾‘大家’?这老婆没有娘不是妈生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家一时愣住了,没有料到这个小女子刚过招一次回了趟娘家,回来就变得伶牙俐齿会撒泼了。婆婆手指儿媳,气得哆嗦,也指不准了,“俺就知道你回来不是善茬!俺就知道你嫌弃俺老太婆多余,嫌俺是负担,看不上俺……”老太太张开嘴大哭啊,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她儿子受不了了,上前劝:“娘啊,哭什么啊,多大点儿事……”说了又说,没劝住,“行,行,是你儿子没本事……”回头对目瞪口呆的何琳,“你觉得我是农村出来的家境不好连累你了是吧?那你就找个好的去吧,我就这样了,没本事——”

何琳傻了,“我、我、我没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啥意思?你连我妈都容忍不了!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我妈养大我不容易,你不容她就是不容我!”

何琳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你妈刚才说的也很过分啊……”

传志梗着脖子,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她过分也是我妈!能听你就听,不能听你就走!”

何琳彻底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指望什么点灯?她是我妈!是她一手养大你的老公!没有她一辈子辛苦能有我的今天吗!你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泪眼婆娑中,没想到老公丧失理智了,一时竟也没有了主意,何琳也号啕大哭起来,伤心啊,那亲爱的老公为了他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姑姐这时忙把弟媳推上楼,“弟妹啊,一家人生这气多傻啊,这不是让俺兄弟作难吗?一边是老婆,情深似海,一边是老娘,恩重如山,他一个大男人能咋办?你跟老娘吵得脸红脖子粗,叫他选哪边呀?站你这边,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叫人戳着脊梁骨骂啊,养儿不如养猪!站老娘那边,你又伤心,能让俺兄弟难死!”

何琳坐在二楼床上,泪珠竹筒倒豆子般哗哗往下掉,“可你妈说的话也太过分了,你兄弟也是!”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4)

“过分怎样,不过分怎样,日子还得照过不是!咱又不能真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了,不值当的啊!问谁家没有这掰扯不清算不完的烂事呢?嫁也嫁过来了,日子还能倒回去吗?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男人啊,都像个小孩子,得哄!你想他能扔了他老娘不管不顾吗?不向着他娘他还是人吗?媳妇和他老娘不和还能落好?!胳膊拧不过大腿,血亲啊何琳!我是有儿子的人,知道那个恩情,将来你要生了儿子你也跑不了当婆婆,那时你就知道这个滋味了,有儿子的,就怕这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这娘能不伤心吗?”

何琳问大姑姐:“你在婆家也这么吵吧?”

大姑姐脸有点挂不住了,“别提我婆家,一窝子老的少的不是人!拿人不当人看,小虎子他吃鼻涕屙脓的爹不如我兄弟有本事,却恶一百倍!我那婆婆,畜生也不如,吃都嫌我吃得多!哪像我妈来到儿子家还能做做饭搞搞卫生。何琳,和我比,你就知足吧!好歹我还给他家生了一个儿子呢……”

大姑姐眼圈红了,可能说到儿子想儿子了吧。这时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好似唱戏般拖着长腔:“……青……青霞……青霞啊……”

大姑姐赶紧下去了。

王老太太已不在椅子上坐着了,坐在了地上,哭天抹泪也快哭得没力气了,看到闺女下来,气若游丝地说:“青、青霞啊,咱收拾一下还是连夜走吧,你娘命苦啊闺女,没长眼睛把你嫁个好人家,吃苦受气是咱娘俩的命!人不能跟命犟,认命吧,咱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进这个门了!没脸啊!”又一番撸着大腿哭。

青霞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真赶咱娘走啊你!半夜三更的,是人吗你?咱娘一天三顿地做给你吃着,给你洗了一窗台的衣裳,雇个保姆也得花钱啊!还有点人味吗你?”

老太太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就收拾包包,要走。传志扑通一声跪在老娘脚下了,砰砰就是俩响头,“娘,你儿子不孝,惹你生气了!求你别走!以后有你儿子一口吃的,也有娘吃的,有你儿子一分花的,也有娘花的,就是儿子住窝棚,也能给娘留半间!娘啊,以后就是你儿子一个人过,也会记着娘的大恩大德!”

老太太抱着儿子痛哭不已,算是原谅儿子了。

何琳一晚上独守空房。楼下老太太房间里是个双人床,结婚前二楼上旧的搬下去的,大姑姐睡的是原楼下的单人床。辗转反侧,气愤,恼人,绝望,可又怎么办呐?不能半夜又撒泼吧。不得已给好朋友小雅打电话,怕打扰她,先发个短信试探下。马上电话就打过来了。何琳大倒苦水:“我老公这蠢货和你老公有一拼了,现在也和他娘睡一屋呢!”

“你怎么搞的?你的情况比我好很多啊!”接着里面叹了一口气,“我婆婆这个老变态,天天与我争夺她儿子的所有权,妈的,我就不信他们就是睡一张床上也做爱!”

何琳打了一个冷噤,“不会吧,这不成了乱伦了?”

“所以嘛,我就说,总有一种功能是他老妈代替不了的,你妈再全能再是女神再碰不得也不能为你制造生理快感为你生儿育女吧!所以何琳,别硬碰了,智取吧,现在的男人都是没断奶的,光想着有奶水的他妈是人了,没想着媳妇也是人,动不动就胁迫一方妥协到底!”

“嫁到这种农村底层爬出来的,寒心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5)

“城里婆婆不也一样?我家老妖婆你也见了,见我就像见敌人一样——情敌似的,生怕一不留神我把她儿子全霸占了。”

“我发现我婆婆也这样啊,生怕她儿子不向着她……是不是没丈夫的老女人都有这种变态倾向啊?”

“有了丈夫又怎样,估计丈夫也不能代替儿子在她心中的至高地位吧?我同事就嫁了个父母双全的,据说老夫妻感情还不错,也不住在一起,但也断不了婆婆整天去儿子家突击检查,明里暗里指责媳妇没照顾好她儿子,这媳妇比她儿子挣得还多……”

何琳沉默了,“我们就合该着有这种情敌?”

“反正我认命了,一不做二不休,我都调成上夜班,晚上我让给她了,爱怎么宝贝她儿子就怎么宝贝吧,连家门我也不多进!”

何琳惊讶,“那你老公怎么办?有需求了怎么办?时间一长感情不就淡了?”

“那没办法的事,还不都是他的责任?妈的,以前我和他妈为他打闹时,他自我感觉还挺好,两个女人都抢他。现在我退了,他倒自觉了,三天两头来找我请饭吃,乖乖开房间,用他的钱,我们就包了一个房间,我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不过可惜了我的房子了,首付是我付的,月供也是我。唉,不想了,能自在一会就自在一会儿。”

“那我也该找份工作了。”

“找吧,自己挣自己吃也硬气。这场战争是漫长的,那老东西能活过咱?!到她老了不能动了有她好看的时候,我是想明白了,现在惹不起,躲!等我缓过劲来,有你小样好受的!只要我和你儿子不离婚,就有熬死你的那一天,放鞭炮,普天同庆!”

呵呵,这两三天没见,一向文静内向有受气包倾向的小雅也能调整到强悍、坚韧、乐观了,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尽啊,怎么挖怎么有。不能再打扰人家上班了,人家的经比自己家的还难念。于是一个人就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打滚睡,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第二天起个绝早,埋伏在楼梯后面,听见门响,赶紧探头看,这老公还真是从婆婆房间里走出来的,恶心吧。

传志真是个好儿子,起了大早插上电饭锅就煮粥了,昨天硬邦邦的馒头切成薄片,学着他母亲的手法泡一碗盐水,干馒头片沐在盐水里,再捞上来,扔进油锅里,吱吱啦啦的声音中香喷喷的味道就出来了。边做边吃,消灭的都是边边角角。吃得差不多了,馒头片也煎完了,全是外焦里嫩、嘎嘣脆,装了半碗,又加了一碗粥,送到他娘房间里去了,然后上班走人。

老太太扒着窗户看着儿子人高马大的身影对进来的闺女说:“俺儿多好啊,拉扯了你们几个,就属俺传志最听话,拉扯这个儿拉扯值了,好儿不嫌多,一个顶三个!”

何琳没去品尝老公做的早餐,而是到外面小摊上买了点,又买了一份招聘报纸看了看,合适的不多。回到家上网找,看了几个公司,觉得不错,写简历,发过去。何琳学的是设计,找的多是广告公司,可惜她的经验不足,婚前上班是文员,在一家上市公司,协助会议召开、整理文件文档什么的,现在不想干那个了,好歹找个专业对口的吧。

一上午光简历就发了二三十封,有点惴惴不安,不会连个工作也找不到吧?闷不住,到外面走了走,在附近别人楼下的拐角处撞见了婆婆正与一个老太太乘凉。那老太太是那幢楼下地下室房客的婆婆,姓胡,在这里住半年多了。何琳婚前装饰房子贴墙纸时就经常碰见她,当时她还羡慕何琳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楼,她儿子媳妇在北京十多年了还得租地下室,记得最清楚的是老太太随口说了句:“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争。”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6)

现在是人家老太太低下花白的头认真择菜,口若悬河语气激昂的是自家婆婆,当时正说到“……媳妇生不了男孩,还要这媳妇干吗?一门人烟就没了,你愿意你儿子也不能愿意啊,你老了还有儿子侍候,你儿子老了怎么办?绝户,到哪里都受欺负!”

胡奶奶低眉顺目地叹气:“就看这一胎了,我这媳妇肚子不争气,怀一个闺女怀一个闺女的,她妈闺女就多,传到我家来了。”

“你给她找个偏方呀。”

“找了,不喝,说不管用,嫌我迷信。我就气得没话说,管不管用不喝咋知道?死马当做活马医呗。我这媳妇脾气不咋的,你一说她,就跟你翻脸!”

王老太太哼了一声,“翻脸?那是你不得法,你要惯着她给你翻一次,尝到甜头了,以后一不如意她还翻!谁没个脾气?你吃的盐都比她吃的菜多,第一次镇住她,她就不敢了,现在小媳妇,哼,可不知道天地的顺序,反了!”

胡老太太火气也上来了,“我那儿子不行,一吵架他就不回来,熊包,就知道躲在外面!”

“那是你没法治住你儿子!自己的孩子,心眼脾气又都了解,有些戏就得唱给他看!媳妇想和婆婆争,差老鼻子了!媳妇又没生他养他,又没供他上学又没给他花过钱,指望啥?俺家三个儿子,从小俺就教育他们,切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更不能胳膊腿儿都拐向丈母娘家。”

“本来就是,媳妇哪里大过亲娘的恩情?我那儿子以前还听,现在浑了,我一和他婆娘多说两句他就出去……”

“儿子浑当娘的不能浑,你得告诉他:这娘只有一个,气死了就没有了,天底下就再没有娘了!没了媳妇还能再找!不孝顺的儿子干不了什么好事,连娘都不孝顺,还能干点啥人事?俗话说:娘是心头肉,挖了就没了,媳妇如衣服,脱了这一层还有那一层。”

何琳扭头就走,呸!王家老不死的老变态,还这一层那一层,你们王家合该着没有孙子绝户吧!

到了家门口,抬头看着被人艳羡良久的三层小楼,第一次起了悔恨之心,没听小姨的话,房产证联名了传志的名字,一大失算啊,变成了共同财产想赶走那老变态都没有理由理直气壮了!不过还是得想办法把她们打发走,这样下去,迟早自己和传志的感情也得让她搅和完。难道也要学小雅出门上夜班去?那不行,这楼一二百万,全让给她住了,想得美!得想办法想办法,智取——

这一刻她想到了婆婆和大姑姐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老太太暴力打人带着女儿“私逃”了吗?如果知道大姑姐婆家的电话或地址,打个电话或写个匿名信——可惜,她没有大姑姐家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她住什么村庄。

6

第二天,大姑姐探头探脑上楼找她,说是想应聘保姆,有个地址,怕找不到路,即使找到也怕迷路,摸不回来。

何琳心道,找工作,真想赖在这里长住啊!管吃管喝住别墅买一搭二,还一个个净装大。虽不屑这大姑姐,她话里有话嘴也挺损的,不过平时也没怎么得罪自己,反正没主动得罪自己,比起她娘来,她也算好的了。再说也想探知她们的一些动静,传志不理自己,每条道都堵死了。她们到底做何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啊?别从现在开始就准备在这里养老了,也忒快了点,吓也把人吓死了。

所以何琳没有拒绝她。

大姑姐趁机还欣赏了弟媳的卧室,赞不绝口,说这才是女人该过的日子、该享的待遇,人与人真是不能比的,心都凉到脚脖子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7)

何琳心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贫富差距、城乡差距也不是我造成的,又不是我的错。

王传志被纠缠无耐才人托人脸托脸东打听西打听打听到个朋友的朋友家里需要一名看护小孩的保姆,地点是顺义孙河大桥附近。何琳青霞坐公交车一直坐到五环外,然后打车到了那里,一片姹紫嫣红的别墅区。那家门口还拴着一只吓人的大狼狗,朝她们狂吠不止。打了电话,青霞就进去面试了,何琳在外面等她。

父母将来不是想卖掉市里的房子到外面来买别墅吗?这里真不错,清新,整洁,干净,绿化率高,空气里飘着青草和鲜花的气息。何琳在小区里转了转,等到大姑姐出来。

青霞好激动啊,用无比惊叹的口气先把人家家里夸了一通,这么说吧,何琳住的也是小别墅,但早了几年,外观旧,也不时髦,人家是开发商统一建的,首先外表像挂历上的,漂亮。内里装修,何琳根本就没装,随便在墙上贴了墙纸,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经过设计的,据说光里面装修就花了五十多万。然后又说了人家孩子,大的五岁男孩,小的半岁女孩,感叹:“人与人差的忒不是一点半点了,像俺们村里,凡是头胎有一男孩子的,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要老二了,要么抓女的去带环,要么抓男的去结扎,一点路也不给你留!只有头胎是女孩的,六年后才让生第二个。你看人家这家,有钱,不照样儿女双全!人比人啊,气死人不偿命!”说到这里,青霞打住了,再没出声。

何琳转头一看,大姑姐泪流满面,以为她也想生二胎要个闺女,说:“也就是富人有这个特权,一般市里平民也是只能生一个的。再说了,生两个也养不起啊,现在养个孩子太贵了,男孩生下来就意味着负债一百万,女孩好点,负债五十万。”

再转头,大姑姐不见了;回头,正搂着一棵杨树哭呢。

何琳纳闷啊,走过去,“怎么了?”

“看人家孩子在屋里跑来跑去,虎头虎脑的,俺想俺家虎子啊!”青霞重重叹了一口,“多半个月没见虎子了,心里难受,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了,那个流氓爹又打他了没有?放心不下啊!”

何琳说:“也是,孩子小,离不开妈,久了,对妈就生分了。”

二人继续往前走。青霞还在感叹:“大人的命不一样,孩子的命也随大人。你看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就接触到汽车、电脑、钢琴各种玩具什么的,我家虎子,除了玩弹弓,玩泥巴,掏鸟窝,什么好东西也没见过,什么也不懂,跟人家比像个傻子一样!何琳,你生在城市,父母教授的教授,当官的当官,真是有福气啊,你的孩子也有福气!不像俺乡下人,目光浅,人穷志也短,想尽办法飞出那穷旮旯也飞不出去。像俺娘,你真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个老太太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受穷受气吃了忒多的苦忒多的亏,也穷怕了,也老糊涂了,现在一门心思想过点好日子,想要点受儿子媳妇待见的名声。有些事,别往心里去,原谅她吧!”

何琳愣了一下,有些感动,没想到大姑姐也能有这个心胸,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惭愧。

回到家里,老太太已做好晚饭,知道媳妇帮闺女忙了,也做了媳妇最爱吃的红烧茄子,破天荒地放了少许盐。老太太何许人也,经过大半辈子人生风雨了,光儿媳就娶俩了,当然知道婆媳如何相处,该紧时紧,该松时松,绝对收放自如。何琳对于她,太年轻太幼稚,根本不存在城乡婆媳文化的不兼容性。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8)

饭是好了,但不能吃,因为最重要的大人物王传志没回来。王家饭桌上的规矩:当家男人没回来,是不能开饭的;大家晚吃一会半会是饿不死的。

王传志那天又加班,他说是加班,反正比正常到家时间迟了一小时。但看到老婆和自己“娘家人”坐一桌时,真是高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招呼众人之前先逮住老婆嘘寒问暖一番,特别关心了感冒的情况,又问了陪姐姐面试累不累,遭姐姐隔桌送来的微笑白眼也在所不惜。其实这个家,这个男人才是最担心大家出现别别扭扭、四分五裂的局面的人。菜端上来了,在老娘习惯性地给自己夹“精华”之前,他把更“精华”的那一部分夹给了何琳,找平一般,风风光光地给足了老婆面子,让何琳把三天前在饭桌上丢失的颜面统统都给补了回来。

王老太太沉默不语,脸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看。饭后,乖儿子也不像往常去老娘房间请礼问安了,陪着老婆到了二楼就不下去了,殷勤得又像谈恋爱时一样,铺床展被,端杯递水果,还主动把牙膏给挤好放那里了。当然这种行动有了回报,何琳又原谅他了。反正总不能为了婆婆离婚吧?令人讨厌伤怀的冷战也打了好几天了,就坡下驴吧。不过和解之前,何琳提出了六个条件:

一、以后小家优先。退一万步,做不到小家优先,也要大家小家平等,小家不能处在下游的、从属的、可以被牺牲的地位。

二、尽可能把婆婆和大姑姐提前送回老家,婆媳是天敌,婆媳矛盾会致使夫妻矛盾升级。

三、婆婆和大姑姐还在的情况下,不能上二楼,动她东西。

四、婆婆不要再向邻居胡乱说家里的私事,让人笑话。

五、菜里少放盐,不然她单吃,不洗碗。

六、如果婆婆再提不合理的要求,当儿子的要自觉前去屏蔽掉。自己的妈自己去处理。

传志基本没意见,但逐条给出了释义:小家当然优先了,是咱们在过日子嘛。

何琳:“但你妈说大河有水小河欢,大河无水小河干!”

“我妈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还真相信?”

“但那是你家太后啊!”

“太后老了,没有皇后足智多谋和头脑清楚。相信我吧。第二条,条件成熟立马送走!”

“什么时候成熟?”

“快了。”

“快点。”

“第三条:她们没上二楼啊!”

“上了,我一看就知道有人动了我的东西!”

“是我翻的吧?”

“不是,相信女人的直觉吧。”

“第四,没问题,我一定好好说她。第五,原则上没异议,只是我妈六十岁左右的人了,老习惯改不彻底,但我一定说!万一她哪天再忘了,请你谅解,还是请安静地赏脸吃,不然老人会伤心。至于洗碗,我自告奋勇!

床头打架床尾和,当晚两人就默契地AA了,还都高潮了。

第二天,传志西装挺括满面春风地下楼,大家小家又和谐了嘛,心里高兴。在客厅里透过窗户的一束玫瑰色的朝阳下,被他妈左打扮右打扮,带着七分欣赏三分仰视的眼神,整整衣领、拉拉领带什么的,而且老太太特爱干这事,边干边自言自语:“你看俺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睛不大,就是有神!各个零件单看也说不上好,就是合在一起显精神、显俊!腰直肩挺,咱王家五伏里就出了这一个俊孩子,一个人就把一大家子给代表了!”

传志那个眉开眼笑啊,恨不得摇头摆尾起来。

何琳一直对此颇有微词,这样赤裸裸地夸奖让别人怎么再引导、教育这个男人啊!男人就是不能这样随便夸,一配套改革,他的神态和脾胃马上不知所以地在成年人与小孩子之间自由地切换——这让她气愤、嫌恶又有点妒忌,有点内伤了般,她也喜欢他在她这里做小孩与成年人的切换——到处切换还不乱套了!昨晚真该再补充第七条:不准老娘再用近乎崇拜、油腻的语言那么明目张胆地热捧别人的老公,恶心又肉麻,把刚刚有点长进的人都夸小夸顽劣了,有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嫌疑!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19)

在儿媳上楼后,老太太看着儿子沐在明亮朝阳下潇洒的背影,又禁不住自言自语:“俺儿多招人啊,再找,也铁定是黄花闺女……”

7

大姑姐与婆婆在楼下吵架了,恶吵的那种。几分钟前还好好的,没事一样,突然间就爆发了,都尖着嗓子唾沫四溅找自己的理由和指责对方,比与外人吵还凶狠、赤裸裸。

婆婆:“你就是贱!贱货!三天不挨揍,皮痒,揍得你轻!有清静的日子放着不过,千方百计死回去跟那家贱骨头混在一起!中,你去吧,不要再回来,也别想再迈进我大门一步!让你那鸡贼把你人头打出狗脑子来也别喊屈!你们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大姑姐尖厉地反击:“那是俺儿啊!不管俺儿俺还是人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是有闺女有儿的人,你扔掉一个?到头来还不是指望你儿子给你撑腰、养老?活这么一把岁数你怎么这么毒啊你!”

婆婆喷着唾沫星子,“俺毒?俺毒?俺毒也没让你少吃一口少喝一口拉扯这么大!俺毒?俺毒当年生你时也没一腚坐死你!今天倒反过来骂你娘毒!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惭愧俺也惭愧死了!没有你这一户,俺的老脸还丢不干净来!”

大姑姐失声痛哭,“不就是我跟虎子他爸出事了吗?后来不也明媒正娶了吗?你处心积虑拿出来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婆婆指着大姑姐,咬牙切齿,“贱货!浪荡!熊包!只会在自家窝里横着走!在你婆家怎么像小鬼见阎王似的低眉顺眼威风不起来?你也就欺负你娘不能咋地你!”

大姑姐跳脚,“我威风不起来,不是你财迷心窍非要人家砸锅卖铁拿两万块钱买我肚里的孩子,我能被他家看矮三分?!这一切还不都赖你心硬、狠毒!”

婆婆气得啪啪扇自己的嘴巴,“都赖你娘老不要脸,管你们的丑事!是你娘一脑门酱疙瘩!那你就死在外面好了,还回来干啥?把你吹吹打打明媒正娶过去了,这倒成了你娘的不是,你胳膊往外拐拐得也忒不是地方了!”

“你就说说你拿了我那两万块彩礼干什么去了吧,反正你没给我!”

“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现在,两万不值啊?!人家闺女都三万八万地要,谁不知道往娘家搂东西?是你自己贱,跟人家跑,才贱成两万!”

然后一阵乒乒乓乓声中,除了“贱货”、“憨熊”、“贱种”外没有其他成句的了。厮打了有两三分钟吧,大姑姐嚎叫了一声,出门去了。

何琳在楼上一动未动,没想下楼劝或拉开,还怕她们打上来呢。她对老公家人,已满心疲惫满心厌倦,有时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自己的新家,新婚燕尔,被她们搞得乌烟瘴气,也恨不得她们“人头打出狗脑子”。因此对这种内讧有点得意洋洋的冷笑,有看“狗咬狗一嘴毛”的快感。这母女之间尚且充满了如此的龌龊和怨恨呢,还怎么指望一个儿媳、她们眼中的“外人”对她有什么好感?

人啊,无论姻亲还是血缘上的关系,清清白白、简简单单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利益牵扯进来藏污纳垢,相处起来才清爽、明了、温暖,否则多亲近的关系都能毁掉。二姨说的远香近臭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有电话打进来,让去面试的。何琳打扮得清清爽爽,袅袅婷婷应聘去了。那家广告公司在秦皇岛接了一个地产楼盘项目,需要派遣平面设计职员过去,待遇还是不错的。何琳婉拒了,她可不想为挣那俩钱把自己的窝让给老公那一家子,以前觉得是老公的至亲,没什么戒心,现在可不好说了,说不定鸠占鹊巢登堂入室就成他们家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0)

游游荡荡回到家,见王传志在厨房挥汗如雨地炒菜,据说婆婆不舒服,心口疼,在房间里躺半天了。呵呵,估计让自己闺女气的吧。

不知为什么,何琳心里特别高兴,一股恶气慢慢释放了般,高高把包抛在沙发上,朗声向老公宣布:“有家公司试用期两千五,提成另算,让我长期出差秦皇岛。我恋家,拒绝了。”

在传志反应之前,老太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厨房问秦皇岛在什么地方,远吗?当得知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时,气得跺脚,“一年好几万呐!有好几万什么买不了?在家里闲着钱能从天上掉下来?真是,不知道过日子!请吃坐喝花钱败家谁不会呀?”

她儿子劝她:“何琳没出过远门,不愿去就不去了,在家不一样找工作?”

“能找到工资这么高的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现在谁家挣俩钱容易啊!打打闹闹吵吵叫叫还不是缺钱闹的?年纪轻,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个月两千五,够你兄弟在学校生活大半年的。传志,你给她说,让她去吧,这个什么岛又不远,星期天也能回来啊!”

传志有点开不了这个口,媳妇在家待着是待着,但一出门找工作,薪水就是他的两倍还多,有点没脸,尤其是自己老家人还在这里住着的情况下。不过在老娘威逼下,还是硬着头皮上楼了,“老婆,可以试试嘛,谁家跟钱有仇啊,对吧?”

何琳白了他一眼,“你不担心有帅哥把我给勾走啊?”

于是传志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他母亲守着他的耳根骂:“没用,面瓜!连自己的老婆也治不了,那就养她到老死吧,累死你也没人心疼!”

第二天,何琳倍儿神气地又去面试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昂着胸从婆婆和老公面前袅袅走过,淡淡的香水味留了一屋子。

“打扮得妖精似的,哪不是花俺儿的钱!”

“娘,你以后别这样说她,听见了,不又是吵架!”

“傻小子,俺是为你好!哪有媳妇上过大学不出去挣钱成天赖在家里靠婆婆和男人侍候的?那上大学干什么?媳妇就得有媳妇的样子,要在旧社会,早被婆婆拿擀面杖抡得找不着正南了!”

何琳在路上还哼哼地想:她儿子挣那俩小钱,要都让媳妇享用了,还不恨得咬牙切齿跳楼跳河啊!个把月的婆媳妇相处,何琳再不是婚前那个单纯稚气一心和老公过好二人世界的小女孩了,她学会了迂回,学会了战斗,更适应了婚姻的天然敌人和解构者——婆婆这个角色。绝不让自己成为小雅那样的逃避和逆来顺受者,自己还陪嫁了一个小楼呢,还不能理直气壮?都一帮什么人呐!

当天应聘了两家,不知道结果,要等通知。何琳自我感觉良好,还到星巴克喝了好一会儿咖啡,等天要黑了,才不情不愿往家赶。一进家门,就吃了一惊,饭桌上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旁边还有大姑姐——一切都明白了,她在弟弟家受庇护,白吃白喝,还把自家儿子给弄来了。以为这里是慈善机构啊!

何琳立马来气了,什么也没说,噌噌声音很响地上楼了。

婆婆虽然和女儿在怄气,但事已至此,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挺开的,板着脸孔对女儿说:“看,给你说不让你把小崽子弄来,偏不听,不光俺不痛快,何琳也不高兴!”

大姑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没办法,反正俺孩子带过来了,不能把俺娘俩撵到街上讨饭去吧?再说有了工作我就搬走,不会死皮赖脸赖在这里,让你这个婆婆难做人。宽限几天总行吧?”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1)

她母亲冷哼了一声,“俺看你没事找事,有个小崽子拖累着你怎么去给人家干活?还不是扔到这里!谁愿意给你看这外姓狗蛋?俺连自己的孙女都没看多!”

孩子的母亲也冷冷回了句:“要不说你毒呢!”

老太太把什么东西踢得叮当响,那孩子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用白眼球翻着姥姥。

“看什么看,*****!和你那个遭雷劈的爹一路货色,死皮赖脸学那么像呢!”

一会儿传志回来了,看到姐姐和天上掉下来的外甥,也惊住了。一直骂女儿、外孙的老太太这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拐弯,拉过儿子到一边,说起他姐姐的种种不易,说孩子也待不了几天,青霞一找到工作就搬走了,特别强调让何琳谅解一下,最末来一句:“娘舅亲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这当舅舅的,也体谅体谅外甥和姐姐吧,想当年没有你姐姐那两万彩礼,咱的大学也不是轻易能念下来的呀!这就是人情往来!”

传志没法,只得苦着脸上去哄何琳——这媳妇怎么就不能容自己家人呢!?

何琳说:“你养你妈,养你姐姐,我都没说什么,现在又养上你外甥了,还有完没完?你到底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

传志说:“我不是没办法嘛,她不声不响地回去,一声不吭地把孩子领来了,我能怎么办?”

“你下去告诉她们,限期都搬走!”

传志虎了脸,“这话我怎么说出口?”

“你的家人你为什么说不出口?想想我们签的六条协议!”

“就因为我的家人我才说不出口,心肠没法这么硬!第几条也没办法。”

何琳冷冷地看着他的脸,“好,我去说。”

传志一把拉住她,紧紧抱住,“何琳,我知道这次是过分了,但看在我的面上,别争吵了好吗?横竖都是我家人,我也难做啊!”

何琳看着丈夫诚惶诚恐的面孔,没想到他会突然软弱,她趁机提条件:“那你保证,过几天让她们都回去吧,你看我们家都糟践得像什么样了,我们的关系也不如以前好了……”

传志一口答应,充满感激之情地又搂紧了老婆。何琳还是挺喜欢自己的男人用这种方式对自己投降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把这个男人从他娘的高大权威的阴影里拉近了自己?

不过那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与众不同到每一步都让人惊掉下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到“咔嚓”一声、“咔嚓”一声,清晰地从楼下传上来。

“什么声音?”何琳侧身看老公。

“馋。”惺忪的传志眼睛都没睁,就说了一个字。

何琳左思右想,突然爬起来,趿着拖鞋跑下楼,果然看到那个孩子在用门框“咔嚓”、“咔嚓”地夹核桃,她立马火冒三丈,核桃那么硬,好好的门都给夹坏了,摆婚酒那几天就让这孩子把楼上的门夹得凸凹不平关不上,让她生了好一阵子气,现在在眼皮底下又故伎重演了,他妈在床上就能睡着?

“你干吗?都把门弄坏了,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何琳是语气冲了点。

没想到那孩子从地上捡起夹碎的核桃仁,翻着白眼塞进嘴巴里,嘎吧嘎吧嚼咽进去,腾出嘴来,“你神经病啊!我吃点核桃你也心疼,是用你的钱买的吗?”

何琳有点傻,没想到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这么理直气壮地“鄙视”了她,她上前一脚把地上其他核桃踢散了,顺势推了那孩子一把——不得了,那男孩立即嚎叫着转身进屋,砰地踹了一下门,大叫:“妗子揍我了!妗子揍我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2)

于是楼上楼下所有的脑袋都出现了,一片狐疑和愤怒。大姑姐一下子把门完全打开,把小虎子从门后拉出来,孩子委屈变形的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传志三步并成两步过来,揪了一下何琳,“你真揍他了?真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啊?不就夹个核桃吗,他懂个屁啊!”

何琳呆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成了这种局面,连夹核桃损门都成了小事忽略不计了,重点成了她揍了六岁的小孩子!急忙辩解:“谁揍他谁是孙子!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你是大人,手劲那么大,能推孩子吗?”

孩的母亲刚说完,小虎子的眼睛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妗子还掐了我,差点把我推到墙上撞破头……”

何琳气炸了,“撒谎!教育的什么孩子,撒谎不眨眼!谁掐他了?只是微微推了他一下,他那么大声辱骂我神经病你们怎么听不到?”

“我没骂你,是你一上来就掐我!”孩子大声纠正。

“对啊,一步门里一步门外他骂你我怎么没听见?如果他真骂了,弟妹不用你说话,我一巴掌扇死他!”

在当事人和直接证人的当面严正抗议下,何琳发现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甚至一度恍惚自己真下手掐了孩子而瞬间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快感,现在是真的想掐他啊,也后悔没掐死他!

传志看到何琳急赤白脸的,想说什么也说不清,心道十有###就是了,什么也没说,拉了老婆就上楼了。倒是后面的婆婆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对整个事件的观感:“打狗也得看主人呐!”

何琳到了楼上就哭了,逼着老公承认:“你要相信我没碰他!”

传志觉得她好无聊,“你刚才自己都说推了他一把。”

何琳忙改口:“你得相信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

传志面无表情,“推没推已经不重要,你为什么非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有气撒在他身上?”

“没有啊,我没想把气撒在谁身上,我只想保住门——”

“你可以告诉他用小锤子或用砖头石头都行,小孩子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何琳披头散发了,有点绝望,“你是不是相信我打了他?”

“毛病!无聊!”传志穿了衣服下楼了。

何琳觉得气愤和恼怒,精神上有负担了,觉得楼下婆家人指责她有了理由。即便莫须有,她有办法否定这理由的存在吗?否定不了的,所以她才遭人恨。而她们正需要一个打翻她、重新站回道德制高点的借口,于是一切又顺理成章了,婆家人必须找出她们占上风的借口才能理所当然又硬气无比地住下去,连老公这人最好也冷冷地对待老婆,这房子作为陪嫁——媳妇对房子的天然所有权优势才能被抵消。如果这个家庭欢声笑语的,婆婆势必喧媳妇的宾,夺媳妇的主,即使风和日丽,媳妇也不会痛快地与婆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仅媳妇这么想,婆婆也感觉到了,大家都觉得目前几个人同居一幢楼气氛吊诡了,好像正等着一场事故的到来。于是事故被一个孩子熟稔地制造出来,何琳是有些借机发泄自己的满,让婆家人自觉一下:媳妇不高兴了,撤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还被婆家人倒打了一耙,用门夹核桃一笔带过不提了,虐待小孩子给放大了,而且刚和好的老公也被拉过去了。有点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感觉。痛定思痛,何琳知道自己的对手比小雅的婆婆还狡猾和难缠,人家一比一,自己一比三,且那小孩子更不好对付,似乎小孩子的话比大人的更可信。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3)

不过有了小雅的前车之鉴,有了久经沙场的小姨的警告,加上近一个多月的实战经验,何琳已不像刚开始那样只知道哭、出去轧马路和回娘家了,也在找机会,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让她们失去道义,打道回府。

正好那天要上班,新公司前一天打来的电话。何琳精心打扮了一下,没吃早餐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

家里只剩下王老太太一家了,正在吃饭。见何琳这么一声不吭走了,传志心里是有些不安的,早餐也没给任何人夹菜。这一段时间改成他给众人夹菜了。

老太太趁机教育女儿和外孙:“大清早的干啥用门夹核桃啊?想堵窟窿眼子不能等晚上让你娘给你砸?你也是,何琳推一把小孩,掐一把,那也是妗子,你干啥大呼小叫嚎成鬼掐一样?打架似的。”

青霞委屈:“你也不是没听到小虎子大声嚎嚎,那么大的人这样打小孩,心是不是狠了点?”同时看了弟弟一眼,觉得弟弟没给自己撑腰。

“你是住亲戚,受点委屈怎么了?”

“住亲戚就要受委屈挨打啊?再说这是俺兄弟家,多远的亲戚?”

“那也是让你兄弟为难啊!”

“怎么为难了?天下莫大过一个理字,兄弟偏理不偏亲就是了。如果是小虎子的错,我一定狠揍他!”

婆婆说:“这次是何琳不对,不过下不为例。人忌揭短猪怕说壮,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了。小虎子你挨揍活该,谁叫你饿鬼托生的大清早用门夹核桃咔咔乱响?门这么夹还能关上吗?下次再夹我也揍你!晚上给妗子赔个不是,认个错,你妗子大人也不计你小人过。”

听到这里,传志觉得自家人真是没话说,尤其是娘,会处理事,能平息事,头脑清楚,且公平公正。

儿子上班后,王老太太脸拉下来了,青霞赶忙乖巧地收拾碗筷,同时使眼色让儿子不要捣乱,回屋。但那男孩翻着白眼并不理会。

“大妮,你不能在这里待长了,不行,搁谁家里也不行。这两天领小虎子回家吧。”

青霞撅着嘴,态度很坚定:“我找了工作再走!”

“你找了工作往哪走?”

“反正找了工作就走,不会赖在这里了,你不就是怕吃穷了你儿子吗?”青霞说着伤心了,低声嘀咕了一句,“亲兄弟管啥用啊,亲娘也不管用!”

老太太气急了就骂:“谁吃饱撑的养你外姓人家的崽子!你日子过到茄子地里就怪你自己瞎了眼,找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龟孙子!没离开几天又把他的小崽子弄来,你受死活该,没人心疼你!”

青霞气得哼哼的,“俺自己的儿子自己带,放到那个憨熊那里长大了不又一个憨熊!?”

“你知道有今天!活该!不听话,你随便,别连累俺儿,别拖累你娘!”

青霞还没回答,一个稚嫩的声音恨恨地说:“死老妈子,就知道欺负我妈,想死哪去死哪去!”

老太太勃然大怒,走过去就要拿大巴掌打外孙,被女儿拦住了。那孩子转身跑回母亲房间,砰地关上门。

“操你家祖宗八代!祖坟上就不长好草,和你爹一样是个瞎种,王八犊子的!”

青霞再也不说话了,只听母亲唠唠叨叨:“……俺也是瞎疼你,弄个祖宗来气你娘,早知道让你在你婆家受死活该!农夫与长虫,你就是那条长虫!小屁羔子更是条小毒长虫,还没大就显出毒性了!拉你们一把干啥呀,还不落好,里外不是人……有些人心比蛇蝎,良心都让狗舔吃了,就不能对他们好,伤天害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4)

8

何琳在新公司第一天还算愉快,公司人不多,没多少烂事,老板人性情开朗,时常各处转一圈,与员工们逗逗乐,因此整个办公室充满了轻松欢乐的气氛。何琳很是痛快,找了个比上次公司的还棒的老板,小公司,老板个人的能力、气质和度量显得至关重要。就是心里有事,中午还是与小雅通了电话,忍不住把早上的事唠叨了一下。

早半年与婆婆打交道的小雅,就看透了许多,“你大姑姐身经百战,你那点小伎俩怎么斗得过她?加上你婆婆在一旁画龙点睛,你不灰头土脸都难!不过那孩子那么小就会说谎会编排事,我看你回娘家躲一躲算了,至少让你老公知道你很不满意!”

“我老公现在就知道我很不满意。因为我很不满意他才对我有意见,嫌我与他外甥斤斤计较了。”

“男人都天生偏向他家人,觉得那才是他家人吧,老婆不是。”

“所以我很生气!”

“他就认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他妈的我*****了,婚前竟没看透他!”

“我也是低估了他妈对他的影响力,我与他家老妖简直势不两立!”

“我也快了。你还好点,我还有一个大姑姐和一个很有心计的小孩子要对付。我都不愿回家了,觉得那不是我的家,是他的家,回去了就压抑!”

“我也是这样,所以就搬出来了,暂时眼不见为净。”

“我不想搬,那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才是女主人!为什么让他们在我家作威作福?”

“你家好点,好歹婆婆还有点顾忌。不像我婆婆,把我赶出来她可高兴了,家里总算只她一个女主人了!对,你房子是你的陪嫁,你不能出来,但要同时拉拢住你老公啊,争取让他和你站在同一战壕里,不然打跑了婆婆,老公也失去了,不是鸡飞蛋打么?”

小雅是柔韧性的。何琳听进去了,准备回家拢络老公,老公还是讲理的吧。

那天下班回到家,哦,那一家人已围在桌旁吃上了。何琳气,这都他妈的什么人家,晚饭就是等到十点也要等到她儿子回来一起吃,谁先吃就唠叨谁,敢情儿子回来就不管别人了!重男轻女,不是一般的自私!

何琳自己跑到厨房,自己煮方便面,弄得锅碗叮当响。

客厅里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婆婆说:“谁知道她来这么晚,以为在外面吃了,不是嫌俺做饭齁死人吗?”

青霞:“就是,弟妹不爱和咱们一个桌子吃,自己做更合胃口。”

婆婆又接上,“上班也是坐办公室,累啥?俺在老家掰一晌午棒子,还是回来现做饭吃……”

几句话下来,“不好意思”也自行消失了。传志一想也是,在办公室做平面设计,以前还说过边做边听耳机用vitas,挺自在的。

何琳把方便面端到楼上吃,差点没把碗砸到地板上,这活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差,活活当二等人啊!王八蛋!王八蛋!鸠占鹊巢,让他们全滚蛋!

当天晚上,王传志很晚才上楼,他有些怯了,似乎害怕面对何琳冷漠甚至不屑的眼神。他知道她越来越看不上他——看不起他的家人。这让他倍难受,也更激发了维护自家人的欲望和潜意识,就无法避免与她关系紧绷了,也疏离了,于是她似乎更加讨厌他家人,他更加看不上眼,甚至蔑视。他了解那种眼神,伤人自尊,让他心里揪疼,更加本能地去维护弱势的母亲和姐姐,于是恶性循环开始了。

他以一种不解、忧虑、防护又分明是对抗的姿态躺在床上左边三分之一处,给她个后背,主动不理她。她占据了右边的三分之一,也是个后背,更不理会他,一碗营养不良的方便面就把她气疯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5)

吃一堑长一智,何琳第二天傍晚下班就在外面吃了,边吃边生气,这是帮什么野蛮人家啊,老的少的占据了她的地盘,她倒到处找地方吃饭了,腾出地方让他一家子享天伦之乐,呸!呸!呸!

吃饱肚子,气才顺一点,回到家,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明明暗暗的光。青霞母子在房间里吧,那孩子谁也不怕,只对二舅有些怯意,估计是拳头更硬吧。沙发上只有老太太和她儿子,她儿子躺在沙发上,头枕母亲大腿,两只腿从沙发另一边空挑着。母亲正摸着儿子的脸,掏心掏肺地赞美:“俺儿长得就是标准,哪里也没多块哪里也没少块,匀!天生就比那歪瓜劣枣有看头……”

何琳差点没吐出来,觉得这对母子真是病得不轻,尤其是婆婆,恋子狂,做的说的那么肉麻兮兮,简直抢了媳妇一半的工作,这男人哪经得起无原则地夸啊!都找不着正北了。于是将门哐地关上。

那母子俩飞快地转头望,何琳目不斜视嗵嗵上了楼。

传志在后面梗着脖子,“不吃饭了?”

“吃饱了!”楼梯上的人同样简洁有力。

“儿啊,你娘在这里碍她眼了。从太阳没落俺就开始琢磨你想吃什么,她想吃什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啊——娘也不想吃了,吃不下啊!”

传志高声对楼上说:“吃过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让别人都等你!”然后低声对母亲说:“吃啊,气什么气,她就这样,自私!”

开饭了。香气扑鼻中青霞母子欢快地跑出来,碗筷叮当声中,剔了一桌鱼骨。

照例,传志到楼上又占了三分之一的床,两人神经都紧绷着,谁也不理谁,谁先投降自尊心会受很大损害般,你不是不愿理我吗?好,就按你的意思行事。好像谁也输不起。

虽同样每天八小时工作,何琳要比传志累得多,公务员还是比较清闲的,做平面设计一天眼睛不走神地盯着电脑屏幕,还得绞尽脑汁地搞创意,人容易疲惫、上火,也容易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感觉有人推她,迷糊中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黑暗中却听到他不太耐烦的声音:“快点起来吧,你朋友来了!”

然后楼下传来婆婆的说话声和关门的声音。何琳一激灵下了床,趿着拖鞋往下跑,在楼梯上就看到好友小雅穿着睡衣蹬着运动鞋,脸色苍白,正与婆婆客气。

在客厅里,小雅请求在沙发上过夜,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家。何琳不由分说把好友拉上楼,把传志撵了下去。

“不好吧?”

“他活该!”

“他去哪里睡?”

“让他找他妈去!”

小雅睁大了眼睛,“不能往狼窝里推啊!”

“他就在狼窝里长大的。”

“何琳,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我们冷战了好几天了,看见他家人就不烦别人!”

接下来,小雅就说了自己发生的情况,自从被婆婆逼得上全夜班后,就吃住在外面了,还在酒店包了一间房,时不时与老公嘿呦。

估计方海龟也是充满内疚的,两口子感情在“露水夫妻”中增温。鸵鸟政策的结果便是摆脱了婆婆对小夫妻的影响。尤其是这儿子,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在外面吃饱了,对母亲也不那么热心了,加上工作累,往往回家倒床就睡,没那么多话了。

郑老太看到儿子回家越来越晚,越来越无精打采,对自己不那么好了,而且哭闹的理由也找不到了,反而好像欠了他似的。不由心里恼怒,十有###又是媳妇搞怪,要抢走她儿子!于是心生一计,装病吸引来了媳妇照顾。小雅善良啊,也希冀着婆婆感动之余,良心发现,对媳妇好点,日子正常点。哪知婆婆白天躺在床上指桑骂槐,打碎她端来的茶杯,并话里有话指责媳妇在酒店里行为不端,不守妇德,不然不会那么多天晚上不回来。小雅气不过,与婆婆大吵一架,在暴风雨般的“*****”、“娼妓”、“贱人”声中回骂了“老不死的”、“老变态”、“老贱人”。不得了,婆婆蓄着势,只等儿子回来一顿铺天盖地的大哭,控诉媳妇精神虐待了她,要死要活。不得已,那孝顺儿子就打了媳妇一记响亮的耳光……小雅就逃了出来。穿着睡衣,没脸回娘家,跌跌撞撞走到了何琳家。是“走”,不是打车,没带钱包,从六里桥生生走到北五环。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6)

两人裹着床单,并排倚在床上。

“你就不怕路上出事?这么乱!”

“脑袋气晕了,没想到这一层。开始有点凉,后来连跑带颠跑热了,眼泪哗哗流了一路。”

“你老公真不是男人,最看不起打老婆的男人了!”

“唉,我老公是对他家老妖有求必应的人,那种情况下不打我,他老妈能轻易饶过他!”

“你婆婆真是个催命鬼,还是我小姨说得对,找男人还就得买猪看圈,什么样的圈养什么样的猪。那种残破不堪的圈,寡妇儿子尤其不能嫁,这一对相依为命惯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生生插进去一个人,不拿你当假想敌才怪——楼下躺着的,传志的妈,也是寡妇,才寡了五六年吧。我家老妖虽不像你家妖婆那么变态,可也是紧抓着儿子不放,看不得她儿子对我好,对我好就像抢了她的东西似的。我婆婆可有五个孩子啊!”

“女人一生儿子就变态?”

“不是吧,有的老太太很好啊,没那么依恋儿子,像我小姨,两个儿子,她就不太愿意去儿子家,她现在可是单身呀,反而有空没空拿两棵青菜往我家跑,一年总要出去旅游几次,云南海南东南亚欧洲哪都去,可会享受生活了!”

“只要儿子在,我家老妖婆哪都不去,家里蹲!可能是缺少男人吧,年轻时就与我老公相依为命,把我老公当成她自个的半个男人了,除了不能做那个,什么不都依靠他?”

“你婆婆五十多岁吧,这年龄的女人身体退化萎缩得厉害,估计也没多少生理需求了,所以也不需要那个吧,你老公与她老公……有什么分别?你不说你们是情敌吗?”

“我就觉得她是大老婆,我是小老婆,她竞争不过我,净出歪主意引起她儿子的注意,想办法整我。”

“给你家老妖找个老伴吧。”

小雅想了一下,“先不说她,我老公愿意吗?他妈在他心里可是纯洁崇高的女神,找个老头?呵,不过我可以敲敲边鼓看看反应。如果能把老妖嫁出去,我那恋母情结甚深的老公就他妈的可能恢复正常了吧?”

何琳也叹口气:“自从老妖婆来了,我和老公才做了两次啊,心里烦,不愿让他碰,有时他也赌气不碰我。”

“你婆婆要好得多,农村生活不容易,在儿子身边有顿饭吃而已,不像我婆婆,心理上比我还需要我老公!”

“你就让给她吧。”

“有时我也想让给她,可确实舍不得我老公。我与我老公是一见钟情,那方面也很和谐,虽然他今天打了我,我一路都很生气,想着怎么报复他,让他后悔,但要离开,我还是不舍得!如果不是他那个变态的妈,我们会生活得十分幸福,比大多数人都幸福。”

何琳接着叹两声气,“如果没有楼下的突然杀进来,我与传志也是开开心心幸福的一对啊!我老公耳朵软,对他妈的话深信不疑,有时孝顺到是非不分了。我觉得我家妖婆倒不是心理上需要我老公,只是在生活中想紧紧抓住他,可能是炫耀和本能,也可能很有成就感吧,五个孩子中第一个有出息的呀——哼,那点所谓的出息——当作自己的杰出作品了。她就觉得我理所当然是他们家的——我是他儿子的,她儿子是她的,我也是她的了。可惜我没承认这种逻辑,她很生气。婆婆为什么爱搅和儿子家的生活?”

“估计当皇太后的感觉很好吧。”

“他妈在我家还真想找老太后的感觉呢,她儿子闺女都听她话,也孝顺她,哄着她,本来嘛人家有养育之恩,不过这种孝和顺也太过分了吧,让老妖觉得她无所不能可以随心所欲了!现在我家厨房、卫生间、客厅,整个楼下吧,成了她统治的天下。楼上还没被她攻破,暂时由我统治,所以她就对楼上这片自由天地耿耿于怀呢,整天在宝贝儿子耳朵边吹风,比我吹的枕头风厉害,赤裸裸地夸儿子英俊、长得好、长得标准,赛似潘安……”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7)

小雅插了一句:“我家妖婆几乎对每一个邻居都说过一句话:我家鸿俊长得耐看,挣得又多,精通日语,在公司就是一大拿!到哪里也能找个黄花大闺女!”

“我倒没听老妖婆明着说要给传志找个黄花大闺女——妈的,就凭他一个月几百块的小薪水,刚刚养活自己,他要找个黄花大闺女我能找个红花王子!呵呵,估计我家老妖也是这个意思吧,最爱恬不知耻地高估自己儿女,有些话说出来我都酸得满地找牙……”

“哼,这就是精神贿赂,儿子更和他妈亲了。”

噢,何琳再一次内心受到触动,“我说怎么传志越来越不听我话了,越来越难管教了,我死活看不到老公了,原来这个虚荣的东西去当受人赞美、整天被夸得屁颠屁颠找不着北的伟大而英俊的儿子去了……操他妈,这手玩得高啊!”然后与好友对望一眼,“我也有情敌了,是吧?”随即冷笑着自言自语。“温暖、理解、关注、赞美、仰视,什么都能在他妈、在他家人身上找到,老婆的意义也只能局限在床上了,这就是我们是外人、不受重视的根源吧?”

9

第二天一大早,何琳被楼下叮叮当当和“嗵嗵”的跑动声惊醒了,大姑姐的儿子像打鸣的公鸡,五点半就准时爬起来在客厅、楼道里自由自在地玩耍、看电视或在楼梯上蹦来蹦去,有时也能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到门口了,就是听不到下文。估计楼下的人都交代好了吧,不准打扰妗子,她脾气不好,得吵架。

何琳爬起来,乌着眼圈洗漱,打扮,然后交代好友,没地方去先在这里待着,楼上安全,饿了就去自己做点吃的,厨房里什么都有,不用理会别人,千万别客气。

老太太一直纳闷兼气愤呢,媳妇这半夜来了什么披头散发的朋友啊,非把儿子撵到客厅里睡,气得儿子窝在沙发里干瞪小眼发愣,那欠揍的孩子不到天亮也来搅和……说什么还是亲娘啊,体会得到儿子工作的辛苦,明天还得挤车上班,在沙发上团一夜如何受得了?最毒不过媳妇心啊!于是唤着儿子到自己房里来,眼睁睁地瞧着他度过了翻来覆去烙饼似的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早从窗户里先后看着媳妇儿子离开家追逐公共汽车的身影,然后给吵吵闹闹的外孙做早餐,小孩子起得早,饿得早,他娘有理由懒了,因为有自己的亲娘照顾啊!老太太一边数落着儿子、媳妇、外孙、闺女,一边煎馒头片,再然后端上桌,一边骂外孙“讨债鬼”、“别人欠他的”,一边收拾乱糟糟的地面。那孩子一边吃一边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地翻老太婆。

一会儿,楼梯上出现了一盈盈漂亮少妇,面带微笑,穿着自家儿媳的衣服。王老太太转身热情招待,攀家常,端来了粥和煎馒头片,一点儿也没有怯意和陌生感。和小雅的担心正好相反。

哎呀不错呀,勤劳能干,憨厚朴实,完全没有自家老妖的阴厉、刻薄、尖酸之风,也没清洁之类的怪癖。反正两人都没事,都寂寞着,都有倾诉的欲望。到底婆婆年龄大,经验丰富,不懂现代科技没关系,但懂得细致入微的人心和人性,因此从不提何琳的事,尤其不提这个儿媳的自私、懒惰、娇气,只提大儿媳,也不说大儿媳不好,只说自己作为婆婆如何对待大儿媳、如何为一大家子人操了一辈子心,比如农村计划生育紧,生二胎时推墙啦、拆屋啦、罚款啦、拉着超生的人游街示众啦,婆婆说:“俺从不让大儿家的出门,把她藏起来,她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年纪轻轻就出去丢人,俺孙子孙女将来也会跟着没脸!俺大儿一家子将来怎么过日子?农村里人才坏呢,你力量弱就被人治,那些坏种就是想办法欺负你!俺一个老太婆,黄土都淹到脖子了,没啥怕的了,吃了一辈子苦,不怕吃最后一点半点,想让游街俺去!把俺绑到大卡车上,让大喇叭广播俺吧,俺一个老妈子,不怕丢人丢到大街上,想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让俺家的孩子吃这些亏!俺家孩子脸皮都薄,怕他们想不开……”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8)

小雅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么懂道理的婆婆啊!何琳竟没看到老人的优点和长处,只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和婆婆争强斗狠夺权了。

“俺二儿媳妇何琳是个文化人,念过大学的,人家爹妈都有本事,领导的领导,教授的教授,城里人的小姐,不懂农村人的规矩。何琳看不上俺,俺也没啥办法,俺那里生活条件不好,有儿子靠儿子,没儿子靠自己,反正还有几亩薄地呢,勤勤快快的反正也饿不死,也活不痛快。在儿媳妇家受气俺也认了,总比受别人气强吧!再说有自己儿子在,就有口饭吃,俺也不图更好,干了一辈子活了,临死能死在软乎床上,死前不能动了,能有个递茶递水的,合上眼时,能看到儿女,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也行了。”

小雅泪流满面,直说王老太太心地善良,心眼好,会有好报的,接着也把自己婆婆家一篮子事说了一下,两人还都哭了。王老太太蛮诚恳的,“这女人啊,少怕丧母,中怕丧夫,老怕丧子,你婆婆寡妇养儿,按说也有她的不易,没有老娘的含辛茹苦哪有你女婿的现在啊!生气时能想到这一点,也就能体谅你婆婆了。不过你婆婆在家啥也不干还嫌你工资低就不对了,她儿子一月一万多是不少,你一月六千也够多啊!何琳前一阵子还在家闲着玩呢,这不刚刚上班,上班回来嫌累,给脸看,俺就装着看不见,吃的喝的打扫卫生凡是能干的俺都包了,不让她干一点活!衣裳俺也想给她洗,不让俺洗,嫌俺手洗不干净,非让机器搅,俺儿说机器才洗不干净呢!”

聊天中间,那虎头虎脑的孩子把电视开得震天响,还把瓜子打翻了一地,被姥姥尖声喝斥住后,被他妈带到外面玩去了。半小时后孩子又哭哭咧咧回来了,因为在超市看到一辆很贵的童车,没给买,满地打滚……

小雅就想说,何琳可能主要不是嫌弃您,您的女儿外孙也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把她住烦了,作为一个新婚还不到半年的新人来说,家里人有点多,也有点闹了。不过她没说出来,怕善良的老人接受不了。

晚上何琳回来,小雅已经走了,走过客厅时听到厨房里婆婆在对她儿子说小雅如何如何好,同样为城里的姑娘,人家就能对婆婆这么好,给婆婆洗衣裳,洗内裤,端倒洗脚水;自己上班忙,回家还给婆婆凑饭吃;怕婆婆一个孤得慌,还给婆婆买麻将桌,喊来四邻陪着婆婆打麻将;平时更是水果点心不断往家买,更不用说衣裳鞋帽了。恐怕婆婆受半点委屈,比儿子还孝顺!你说人家娘烧了啥高香,咋这么命好,摊了这么一个好儿媳妇呢!?

哈哈,何琳当做笑话,马上上楼给小雅打电话,笑嘻嘻地把听到的婆婆的话转告给好友,不无调侃地说:“呵呵,你说你受婆婆气,让婆婆###得没地方去,但在我家老妖嘴里,你婆婆可是有福气的,竟摊了这么一个心甘情愿当公仆的媳妇侍候,把我家老妖羡慕得流了一地口水,在我家厨房里为你竖了一个很高大的纪念碑呢!”

小雅一听有点不对劲,“何琳,我就与你婆婆聊了一会儿天而已,没说别的,更没说到你。你婆婆只说了她大儿媳妇和农村里的一些现实情况,我也就说了我家里的一堆烂事。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注意分寸的,说我婆婆事多不好的方面时,还有意识地提醒了你婆婆一下,不要过多干涉儿子媳妇的家庭事务。没想到你婆婆看问题角度不同,只看对她有利的那一部分,不顾我受的伤害,半夜被婆婆老公打出家门,却羡慕他们所享有的权利和好处……”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29)

“所以不只你遇到了一个恶婆婆,天下乌鸦一般黑,只是黑法不同!”

“不好意思啊,给你压力了,我不是有意在你家竖立那种榜样的。”

“没关系,我只是生气我老公回家后不黏我了,改成黏他妈了,一点点小屁事就乖孩子似的跟在他妈屁股后面听她唠叨,听她教诲,看到别人那么亲热和谐我咋就这么难受啊!?娶我这个媳妇干吗使啊?一屋子就我一个外人,上了一天班回来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倍感凄凉和心酸啊……哈哈,不贫了,你忙吧,我挂了。”不真不假地说完后,何琳还真从面庞上拭去泪珠儿,怎么就不知不觉脆弱和多愁善感了呢?

忽然想起上楼时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这几天太忙,心情闷,没有闲心管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就没有上心。现在又跑到楼梯上,哦,买的那几盆观叶植物一盆也没了,整个墙角光秃秃的,客厅电视机前的滴水观音也不遗而飞。

“我的盆景呢?”她在楼梯上冷冷地问。

大姑姐自从儿子来了后就躲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拉了小虎子回房间;婆婆刚从厨房露头,也缩回去了,没听见一般。何琳恨恨的,行,找你儿子算账!

传志出来了,面对何琳凛冽的质疑,倒也坦荡,“我朋友刚开了个店,缺少资金,借几天装装门面,过一阵子一定给好好送回来。”

啊,还有这样开店的呀?何琳撇着嘴,“那你就拿我买的东西讨巧?”

“那次他来咱们家,看上了嘛,还夸你有眼光!朋友开口了,我也没好意思回绝。”

何琳郁闷地回了楼。

传志心里叹了一口气,可千万别心血来潮上三楼啊,那几盆残枝败叶都藏到三楼上了。外甥那小子手贱,前几天把电视机前的滴水观音一叶一叶揪秃了,被众人骂;昨天又拿了把小刀削着玩,把叶片饱满的芦荟划拉得汁液到处都是,又被舅舅踢一脚;今天,不知什么事心里不痛快,一不留神把那几片喜人的大仙人掌踩得泥饼似的,他已把外甥拖到卫生间狠训了一顿。不过那小子太皮糙肉厚了,你熊他,他就小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你,白眼球多的那种,让人心里愈发恼火和发毛。一句话:这孩子性格养成阶段被他爹教坏了,难管教了,长大很难长不成刘长胜那种好逸恶劳、游手好闲又具有某种破坏欲望的人。

何琳在屋子里转一圈,觉得有人进来动过东西了,不是传志动的,传志的活动空间和动什么她都熟悉,受那几盆植物的启发吧,直觉突然告诉她哪里还少了什么东西,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当然玩具熊都不少,巧克力还在。她转来转去,越找不到越留心蛛丝马迹,直到下面传志高声喊“开饭了”!

她知道是喊她,两人还冷战着嘛。她疑神疑鬼下了楼,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上站住了,有一枚暗黄色的小东西贴着墙躺在那里。便伸手捡了起来,轻轻的,薄薄的,是一枚香港“五毫”硬币。这一刻她明白了刚才在找什么了,马上折回楼上,果然那只啃竹叶的熊猫储币罐不见了——她曾有过两个储币罐,一只小猪,因凑婚纱照钱打碎了,那里面是中国硬币;另一只是熊猫,里面可是几年前就有意无意收集起来的世界各国的硬币啊,包括欧元区以前欧洲各国的硬币,都是父亲母亲外出旅游和访问带给她的,价值倒不是很大,可是凝聚了她好几年的爱好和心血呀!而且在做某项设计时,她都爱把这些各色硬币摆在桌上,慢慢看,寻找灵感什么的,那种端庄的金色或银色图案对高档楼盘的LOGO设计很有帮助。平面设计主要是一种艺术创新工作,创新不是天生的,需要引导和灵光一现的,每个设计师都有各自“头脑风暴”寻找新点子的途径,这些宝贝恰恰就是她的宝藏和秘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0)

血往头顶上冲,一秒钟之内就想到了那个翻着小白眼谁也不服的孩子,立马拿着钥匙链嗵嗵下了楼,楼下的人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子了,忽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雄赳赳的身影直奔大姑姐的房间而去,谁也没打招呼,打开门就进!

大姑姐和她儿子心生不安,小心翼翼往过道里走。何琳像疯了似的在里面翻东西,箱包、柜子、鞋盒,连床铺都掀了,但那一堆钢蹦儿一枚也没瞧见。愣神的功夫,大姑姐悄无声息进来了,语带不满:“弟妹你找啥呢?你楼上少了啥?”

这时传志也到了门口,只是没进去。何琳不管他,眼神冷冷地逼视着翻着白眼的小虎子,“楼上窗台上一罐子硬币不见了!”

在大姑姐发作之前,传志先咆哮了:“你什么意思啊?怀疑我姐跑楼上偷你那俩破钱?!你有没有脑子?楼上值钱的东西多得是,就抱那只破罐子!?”

何琳也不甘示弱,回头恶狠狠地喊:“你不知道乱讲什么?那里面有几百块钱的各国硬币,是我花了好多年收藏的,一下子一锅全给端走了!”

大姑姐忽地哭起来,“何琳,你想赶我们走就明说,用不着玩这种把戏诬赖俺们!俺们虽然穷,但也不是没骨气的,专门就到你房里抱个小破钱罐子!说得俺们太没志气了!俺宁愿你说少了金银财宝项链金砖银砖!”

何琳一愣,是不是自己没察看仔细,谁把熊猫罐移到其他地方了?就在这愣神的功夫,传志在外面继续气急败坏地咆哮:“不就是几百块钱吗?什么了不起的事!整天发这些穷神经,谁拿你的破罐子干吗呀!楼上你不是天天锁门吗?再说,那硬币能花吗?没事你抽什么风!”

话音未落,一个稚气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地说:“你妈个×的就知道欺负俺娘,明天出门让车轧死你!”

何琳打了个寒噤,扭头看到一双冒着寒煞冷气的凶狠小白眼……恍然间就看到传志两步跨进门来,守着所有人指着外甥的鼻尖:“刚才骂谁呢?看我不抽死你!”然后就是一脚,踹得孩子一个趔趄。

余下的事情让传志接管了。何琳满含眼泪灰头土脸地回到楼上,一边生气一边没忘寻找熊猫罐,忽然之间想不明白,大姑姐这样善于与她婆婆过招与她流氓丈夫打对攻的强悍农妇为什么能被她一句话轻易给指控哭了?真有眼色劲儿会用她好兄弟的同情心呀!

熊猫罐最终没找着,战事也偃旗息鼓了,楼下飘上来诱人的饭香,怎么办?吃了几块巧克力,半空着肚子洗洗睡了。上了一天班,看了一天电脑,又吵了一架,累啊!

楼下饭桌上,一直冷眼旁观保持沉默的婆婆冷静地问她外孙:“说实话,你到楼上拿了她什么破罐子没有?”

男孩满嘴食物梗着脖子发誓:“我要拿了她的破罐子,明天出门就让卡车轧死我!”然后他母亲就打他脑袋,嫌他不会说人话。

老太太哼了一声,半信半疑地嘀咕了一句:“说不谁。”

大姑姐不乐意了,“说不准?你亲眼瞧见了?”

婆婆不吃“软弱”这一套,“除了他俺想不起来谁抱一只破罐子干啥,大人都没拿,破罐子自己能飞?”

青霞恨恨地低声嘀咕:“能飞不能飞咱咋知道?谁知道那破罐子真没了还是假没了?有把屎罐子往自己头上扣的吗?再说,不就是一百多块钱吗?骂了大人骂小孩,至于吗?”

老太太很不满,“别说至于不至于,一百多块也是俺儿家的,各种各样的‘毛格’(硬币)放着给俺孙子玩也好啊!都弄回老家去填老刘家的老鼠洞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1)

那男孩嘟嘟着小脸,没有说话,也没敢翻白眼。舅舅就坐在他对面。

大姑姐觉得被拂了面子,拉着儿子拂袖而去,没回屋,去门外了。

传志说:“都少说两句吧,丢也丢了,吵也吵了,既然都过去了,就别提了。”

婆婆很有预见性地说:“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姐在这里待了,找不到工作就把她赶紧送走吧。这些天俺都烦了,置来那个刘家小王八蛋,整天吵得耳仁疼,你看那个事,那个多!他有爹让他爹去养他管他去,咱们不管,外甥对姥娘家的人,还不无所谓。你姐让她回家,过不好她活该,谁让她当初瞎了眼哭着闹着找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家!自己的事自己承担后果。你娘老了,担不动这么多事了,这两天你给她买火车票去。”

其实传志等这话好久了,青霞住了这么久,什么也不做,又带来一个调皮捣蛋常出言不逊的孩子,的确不能再住下去了,可又觉得那是亲姐姐,亲姐跟着娘,当弟弟的没法说话。现在老娘说话了,一切都好办多了,青霞有怨气也只能照老娘发。老娘哪里是收脾气的对象?

晚上青霞母子很久都没回来,传志也是怀着某种内疚吧,出去找他们,就在附近超市门口看到他们正吃炒栗子,就带了他们到超市逛了一圈,买点零食之类的,一顿饭没吃完就跑出来了嘛。当然还有何琳,她还一点也没吃呢。

三人逛到儿童区,小虎子就明确地站到一辆电动儿童车前眼睛直勾勾地拔不动腿了。青霞拉他,“咱不要,忒贵了,每次来你都这样,下次不带你来了!”

一辆电池驱动的小车子竟近三百块,传志也觉得太贵了。

男孩说什么也不肯走,被拽急了,干脆往地下一趴,不起来了。周围逐渐站满了围观的人,超市导购员也趁机推荐,说这款产品如何如何好,晚了就没有了等等。

青霞尴尬地说没钱,又去拉儿子,儿子干脆打起滚,滚到导购员脚下抱住人家腿不松手。

有点丢脸了,不得已传志把口袋里全部现金拿出来,不够,又划了工资卡,终于把电动童车拿了回去。

婆婆正在客厅等着,一见外孙眉开眼笑骑着小车回来了,气得破口大骂:“操你老刘家祖宗,就知道花俺家的钱!这破东西到底让你买回来了呀!给你爹要钱,还给俺们!有钱养你这种外姓王八羔子,还不像养狼一样!你和俺们有啥亲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永远最疼儿子,儿子的孩子是直系,心里亲,闺女家的孩子也就那么回事,人家有自己的奶奶疼,轮不到姥姥,所以花儿子的钱给外姓人买东西就等于花自己的钱给别人买了东西。青霞太了解母亲的性格了,什么也没说,带着儿子就回房间了。反正便宜是占了,让别人的嘴巴痛快去吧。

10

何琳第二天一早要上班时就听到客厅里电话响个不停,顺手接了,原来电话欠费了,这个月光顾生气抱怨了,忘了电话的事。中午利用午餐时间,到最近的银行,操作员报上来一个数,她以为听错了:七百几十块!

怎么会这么多?她和传志各有手机,传志整天上班,用家里座机不多;她经常用手机发短信,不得已时才用座机打.平时每个月也就百十来块,撑死了也没超过二百五的!这一下近八百的电话费从哪里蹦出来的?

何琳没交,利用同事在电话局的关系,先把电话通话清单打出来了,好嘛,六七页的打印纸排得密密麻麻,反复出现的长途区号是王传志老家的,后面跟的七位电话号不认识。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2)

晚上回到家,何琳当着大家的面把清单拍在传志面前:“你一个月的工资,自己交去吧。”

传志仔细一看,脸都变了,“谁没事打这么多长途?!两天一个,一天一个,不知道用IP卡省着点啊!319775*,哪里的电话!?”

传志大声询问,但没有应答。看到老公发火,何琳心里挺高兴,呵呵,你们不是一家人吗?好,自己处理去吧。也没客气,走到厨房先盛了一碗菜,拿着热气腾腾的馒头上楼吃去了。婆婆一家爱吃面食,吃不惯米饭。何琳今天觉得馒头也极好吃啊。

传志气得咕咕哝哝,走来走去转圈子。他妈观察了一阵,凑上前,让儿子给说清了大概。老太太忍不住了,跑到女儿门前刻意压低声音咒骂:“你妈个×的就是欠收拾啊!俺前脚刚领你出来,你后脚就给你男人打电话,联系得挺热络,你不是拿着你娘耍着玩嘛!你离不开那货说离不开啊,不用跟着俺到俺儿家白吃白住!养你们一窝子白眼狼啊!俺说你一扭腚为啥这么快把这小王八犊子给置来了,原来你们有那个点呀,耍着你娘玩啊……”

里面有微弱的声音在辩解:“……俺死也不会给他打电话,娘啊,你怎么糊涂了,俺是给小虎子打的呀!儿在千里之外,娘想儿啊……”

何琳也顾不上吃了,偷偷跑到门外楼梯拐角处侧着耳朵听,很兴奋,平时这一家子可是抱团抱得紧着呐,现在一张电话清单就让他们从内部分裂了。

王老太太还是不住口地骂,骂女儿心眼忒多,耍阴谋,毒——她总算把这个字还给了她。晚餐大姑姐母子没出来,只有王老太太和她儿子在客厅安静地吃,时不时传来吸溜粥的声音。再晚一会儿,估计母子两人或仨人要开家庭会议了,讨论一些忤逆之事。何琳安心地闭灯睡觉,这么多天还从没像今晚这么高兴,所谓敌人的坏事就是好事,敌人的好事就是坏事,哈哈,让他们焦头烂额心疼钱去吧,活该!

睡下没多久,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房间里有……有一样东西,空气里似乎有微微喘息声引起的震动,脊背立时拔凉拔凉的,像日本《咒怨》系列营造的氛围。

抬头瞧了一下,没有,侧身睡去,还是不踏实,一把摁亮灯——

啊呀,六岁的小虎子正直愣愣满怀仇恨地盯着她!

何琳心扑腾一下,吓坏了,厉声:“这么晚了你干吗?”

男孩脸上有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青凛的光,“我来告诉你,你是个坏种!你挑拨我娘和我姥姥的关系,你明天就不得好死!”

何琳怒斥:“*****!滚出去!”

孩子突然弯腰将脏衣篓提起来向床上砸去,何琳一下子跳到地上,捡起衣篓反砸过去,没中。男孩疯了般,捡起地上的皮鞋、拖鞋狠狠地照准一个点砸!第一只高跟皮鞋咣一声落到窗户上,掉下来——在躲避皮鞋炮弹的过程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琳反手操起一只琉璃花瓶,咣一声砸在窗户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薄薄的夜风吹进来,然后又拿了个什么东西,把另一块玻璃也砸碎了——想大闹不是?好吧,最好闹到不能收场!

稀里哗啦砸了三块大玻璃的功夫,有一只尖头鞋落在了她脸上,这下把她给彻底惹急了,尖叫着披头散发扑过去,男孩见大势不妙,拔腿就跑!何琳在楼梯拐弯处追上他,在那一平方不到的小空间里,两人你一拳我一脚便扭打上了,边打边叽叽哇哇地乱叫。主要是何琳叫的,会叫的狗不咬人,打架没经验啊,别看个子高出好几头,受打的面积也大,没占什么便宜,潜意识里觉得小孩不能打头,可屁股又够不着,用光脚丫踢了孩子几下。男孩却穿着舅舅买的圆头皮鞋,脚没任何顾虑,照准一个点猛踢!所以何琳疼就叫唤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3)

各种声响早引起开闭门会人士的注意,大家先后出来看动静,最终形成青霞在前,老太太居中,传志断后飞奔过来拉架的阵势。

青霞最先到,一下子把何琳给抱住了,那男孩趁机狂踢了妗子五六脚,又在肚子上捣了两拳!何琳号啕大哭,反手很响地拍在了大姑姐背上,尖叫:“你他妈贱呀!怎么不去拉你狗崽子!”

那男孩见母亲挨打,又猛踢猛捣何琳。何琳转不过身来打小的,只有再一连几下狠狠地拍打大姑姐。大姑姐生气啊,你打我啊?好,回打!何琳就两面受夹击了。三人正一团糟,老太太挤进来了,拉架,是真拉架,却不留神踩到何琳脚上了。何琳光着脚丫没穿鞋啊,又被踩得哇哇猛叫!

总算传志到了,把四个人强行分开,尤其是一脚把外甥踢到一边去,然后询问怎么回事。

何琳哭得满脸是泪,不理他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连滚带爬又上去了,砰地把门关上,灯也摁不亮了,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摸着衣服胡乱穿上,摸了半天把鞋子找齐,穿上,也不管外面传志的敲门声,然后拿了一个小花瓶握在手里自卫,开了门。

传志急坏了,“何琳,你去哪?怎么回事啊?你和小虎子怎么回事啊!”

何琳目光透过一团糟的头发,冷冷地看着他:“你们一家子过吧!有我没她们,有她们没我!”

婆婆喟叹了句:“这么晚了,去哪啊?”

媳妇冰冷的目光扫过婆婆微胖的身躯,高傲而坚定地说:“我也有娘家,我也有家人!”

然后甩掉老公挽留的手,扬长而去。

传志木然站在门口,夏夜微凉的风吹着他衣服的下摆,和母亲楼上楼下对望着,分外无奈,分外寂寞。

11

全家明拉暗帮围攻她一个,还有假仁假义的,何琳给气死了,磕巴也没打流着眼泪回娘家了。

郁教授感冒,正在家休着,见女儿哭哭啼啼回来了,“又怎么了?闹够了笑,笑够了哭?”

何琳稀里哗啦就是一顿控诉,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郁华明纳闷:“她们真打你了?你也真打小孩了?”

“我是气不过,踢了他几脚,可他踢了我无数脚,他妈、他妈的妈都明里暗里帮他!”

“可你与小孩子打也不占理啊!”

何琳气得嚷了起来:“我怎么不占理?那小畜生骂我,偷我外币钱罐,一点教养没有,我气不过才踢他的!”

“可他有家长管啊!”

“他妈根本就不管!”

“那你管不是激化矛盾嘛!”

何琳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姨说她这个姐姐是书呆子了,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她就是太一本正经按常规理解事情,太低估那个孩子的讨人厌的程度和她母亲对他无原则的溺爱。

两人僵持着,老何下班回来了,提了一小袋米,看到女儿的表情,说了一句:“某个小齿轮没磨合好,又来取经了。”

郁华明把女儿的控诉又复制给了丈夫,可能又加进了自己的主观判断吧,老何回过头,“跟六岁的小孩打架还给打哭了,你让我们找人家家长理论去?”

然后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女儿的不是,什么惯坏了,不能过一点紧手的日子,你若好好对人家妈,也不至于人家就那么不讲理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吧,农村人文化不高,憨厚,实诚,讲不出好听的,等等。当然也说传志的不是了,刚结婚没多久,家里来这么多人,又是妈又是姐姐又是外甥,人多嘴就乱,住那么长时间也不回去——当然主要问题可能出在何琳身上,娇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直来直去,莽莽撞撞……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4)

在父母那里没得到安慰,何琳一气之下给小姨打电话,郁家二姑娘可不像老大那样一脑子浆糊吧?

当时郁华清正在牌桌上输得一脑门汗,烦躁得很。电话来了,救命了,三下五除二下了牌桌,中止了霉运,屁颠屁颠奔向姐姐家。有邻居说她把姐姐家当娘家走了,她还回答得理直气壮:“在北京城就我姐儿俩,远方的娘没了,婆婆终于去阴曹地府了,混账男人也给踹得远远的了,姐家可不是娘家!”既然是,那就像回自家一样。

回到自家的郁华清见到外甥女在沙发上苦着脸,心疼哟,就过去胡噜她的头发,“臭丫头,传志王八蛋给你气受了?”

郁华明看不惯她们这样,“你别娇惯她!”

“不娇惯她娇惯你?你家庭幸福事业有成老公听话不用别人娇惯了,但也不能认为别人有了委屈就是矫情,自家一亩三分地风调雨顺了就看不得别人去龙王庙拜雨求神?”

何琳不免有点添油加醋地把家里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刚才对母亲说的没起作用,再有机会时会潜意识地作调整。

小姨的动静果然与母亲不同,一听到“你一脚我一脚”时脾气就给点爆了,“那小崽子就这样欺负到你头上?准是他家人挑唆的!###孩懂个屁,没有家人的首肯他有这个胆儿?狗咬人还能看主人的眼色呢,这样说传志的妈、姐没少在后面嚼你的舌头,根本也没把你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他妈的传志也肯定让他家人给洗脑了,所以他才不知道向着你!”

老何哼了声,“洗脑?那是他家人,还用洗脑?当然会向着自家人了!”

“何琳是你姑娘,也是你家人,你怎么不知道向着自家人?”

郁华明:“咱得讲点道理吧,自家人就无原则地偏袒?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郁华清不理那对正牌家人,“臭丫头,你打算怎么解决?你拉不下脸我出面骂她们走?你可得记住了:那是你的家,你才是唯一的女主人,只要你不高兴,你可以让任何人立即滚蛋!就是你婆婆你也可以说!你不说别人痛快你就难受着,你说了让别人难受去!”

何琳可没这个魄力,那将置老公传志于何地啊!果然她父亲说了:“传志还有脸吗?”

“有没有脸是他自己的事,再说是脸面重要还是安稳地舒舒服服过日子重要?这么委屈着,噢,自己家住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吃喝拉撒,吵架开打,象什么样?哪里又正常了?你要给他这个脸,干脆自己不要过日子了!下嫁给他这个人,还真嫁给他一家子?这次不说清楚,七大姑八大姨以后有的上门!”

郁华明:“不是现实国情嘛,在咱中国,嫁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可不是要嫁给一家子!何琳选择了这样的人家,还能怎么办?离婚?”

郁华清狠狠地冷笑了一声,“别给我念什么国情经,我不懂也不想懂,你们知识分子臭老九说什么那是你们说的,何琳这事绝不能拖着,掺和到婆家的事情,苗头不对,立即掐死!让他们绝了这念想!刚结婚就养婆婆,婆婆不够还养大姑姐,养了大姑姐还要养她的孩子,人家小孩没父母?你们当自己是什么啊?国家扶贫办?这样开头,后面还有一大串呢,他哥哥、嫂子、哥哥的孩子,他弟弟妹妹,一遇到事也要求来你家养着,你是拒绝还是答应?我告诉你,任何一家人中,付出最多最不落好的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孝子!你帮了这个帮那个,都帮出习惯来了,也把别人培养成依赖习惯了,那他们有点屁大的事就知道找你!一旦你们帮不动了或没那能力了,不帮了,人家还会恨你!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这就是!帮人可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帮急不帮穷,穷人忒多,你帮不过来!这个世界上,有志气的穷人远比人穷志短的少得多,一不留神你还帮出个白眼狼,咬你一口没商量!你大姑姐家的孩子,不就是一条狼崽子吗?你喂得熟吗?”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5)

哎呀,何琳听着有道理啊,果然是自己太天真了,一再忍让,忍让到自己被一个孩子打骂,而孩子的家人却不一定认为孩子有什么错。

“那怎么办?怎么让他家人走又不伤和气?”

“动脑筋啊!首先你得把传志拉过来,你婆家人一再这么嚣张,不就是有她儿子撑腰吗?不然怎么敢?不是你婆婆常给他洗脑吗?说什么儿子与娘亲,娘养儿不容易,你也得给他洗脑,与你婆婆比着洗!告诉他,你与他才是一家人,是组织起来的新家庭,你们要生儿育女,一起生活到老死的,所以他的首要任务就是顾小家——你要能洗过你婆婆,你就能占上风过上好日子了;洗不过她,那就一辈子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吧,在老死之前别想着翻身了!”

老何有些不屑,“还有这样劝人的,这家庭关系不是越来越紧张了吗?搞得一家人像敌人似的。那怎么说也是传志的家人,一个好男人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过两天我找传志谈谈吧。”

“哎姐夫,你先别谈,他敬重你这个岳父并不能成为你就是合适调停人的理由。他们的情况有点摸着石头过河,来试探咱们的容忍度了,你那些大道理人家不见得不懂,只是装不懂!和风细雨的不要,解决不了问题,你尽管让给我吧,对付这些无赖泼皮我还是有些办法的,我不怕事,也不怕翻脸和打群架,我软硬不吃,什么也不怕,只一个目的:清理咱姑娘家的门户!”

郁华明转向丈夫:“我看行,让她去吧。我琢磨着这一帮人住在这里也不是事。你去说,万一说砸了,就没回旋余地了。”又转向妹妹,“好好说话,以理服人,别看不起人家,农村人敏感,也别粗声大嗓跟人家喊。这事可以失败,但别搞砸了。”

得到了主导权,郁华清有些得意,“嗨,我办事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很简单的事,她们要不懂,我就掰开揉碎了说,直到她们明白为止!”

“这样行,千万别动上手。”老何还有些不放心。

“动手咱也不吃亏啊,我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哈哈。”

老何转了几圈,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们的手是不是伸得长了点?我还是觉得让传志和何琳两人解决比较好,别伤了和气……”

小姨子马上笑话他:“老好人你这是妇人之仁,最要不得!婆媳关系,说到底也是男人最不能了解也最看不透的。凭什么咱们的手不能伸长点?婆家人都蹲到姑娘头上拉屎了,还不能伸手?娘家不就是姑娘的后盾么,只有后盾强大了姑娘才不受欺负!”

“人家那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传统上,媳妇就是婆家人了。”

小姨子鄙视了姐夫一眼,这个上海男人,还真是软弱加窝囊的代名词,白活这么一把年纪了,不懂,“传统?他们按传统程序娶媳妇了吗?现在的趋势不都是儿子结婚了,各家过各家的吗?现代社会提什么传统,传统上媳妇还一辈子都不用出去工作呢,咱家臭丫头可是自己能养活自己的!”

12

那天不到九点,小姨就带着何琳杀回家了。因为是周末,传志也在家,正看电视。他那个小外甥不敢挨电视了,在走廊里吹肥皂泡玩。他母亲和姐姐正在厨房里炖鸡腿。

郁华清一进屋,“这谁家的孩子啊,玩这么欢!何琳,你把一层租给别人了?一个月多少钱啊?”

传志一扭头,愣住了,媳妇没搬动岳父母竟把这头号泼妇给搬回来了,脑子一时空白,竟忘了打招呼。倒是他姐听到动静,从厨房一探头,看到弟媳前面站着一个穿戴体面、目光炯炯的老女人正冷眼瞅着自己,觉得眼熟,没想起来是谁。弟弟结婚摆酒宴时大家倒是谋过面的,当时光顾热闹了,没记住。于是把她母亲叫出来。王老太太记得呀,和亲家母长得相似的面庞,只是气质不同罢了。姜还是老的辣,张口就来:“她姨,来了,吃饭了吧,一起吃早饭吧!今天起得晚,吃得晚……”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6)

“你们吃,你们吃,我吃得早,年纪大了,睡不得懒觉。我过来看看这房子是不是有毛病,”郁华清音色洪亮、口齿清晰地说,“何琳说住不开,挤,我还以为一楼租给别人了呢。既然没租给别人挤什么挤?在北京这么好的地段有一个三百多平的小楼,享福去吧!这里大部分人奋斗一辈子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混得不赖!年纪轻轻的,想什么呢,她爹妈现在都后悔给了她这么大一幢房子,刚毕业刚结婚,自己先租房慢慢混去呗!年轻人不经过磨炼、不碰着点困难成不了大器!”

郁华清说着,在走廊里巡视了一番,“啧啧,脏成这样,咋就不知道爱惜呢?现在这一带的房价已接近一万了,租出去一个月一两万也少说了吧。”

王传志因为太过紧张甚至都没听清楚。王老太太可听明白了,这是来说道了。也不怯场,当下解下围裙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小姨,现在东西是孩子的了,日子还是孩子他们自己过,过成啥样,我们大人也不好说啥……”

郁华清走过去就坐在老太太对面,“日子孩子自己过——最开始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才陪嫁何琳这幢楼。我们这边疼姑娘,不想让姑娘一结婚就背负二三十年的房贷,月月催命似的还银行贷款;我们也疼姑爷,年轻人不易,能在北京站稳脚跟真的不容易。北京每年都有十几万大学生离开学校,大街上名牌大学生一抓一把一把的,真正能在这个城市混出来的还真不多!我们疼姑爷,一个男孩子,一无所有,刚结婚顾小家还要顾工作,顾不过来,大笔一挥就把这小楼陪了嫁,解决姑爷的后顾之忧!女方出房子,而且不算男方倒插门!在北京,有北京户口的男的要没房子还想娶媳妇?!呵呵,不说你也知道,这一点和农村一样,娶人家姑娘不拿出点真金白银的干货来,谁家姑娘甩你!传志,是这样吧?给你们这套房子,你岳父母向你提出其他额外要求了吗?”

传志有点无地自容了,傻愣愣地“呃”、“呃”了两声。

王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对方拿房子说事了,照样也不卑不亢,“俺亲家心胸宽广,能为孩子着想——反正这房子给他们了,往回说也回不去了,上面还有俺儿的名字……”

郁华清立刻抓住了这点,“房子联名了传志,一、我们认为传志这人不错,值得我们联名并把何琳嫁给他;二、传志是个男人,我们要顾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脸面,要不然吃住都在丈母娘家,像个吃软饭的——我们正是顾及了这一点才没让孩子们为难。按说,何琳爸妈更有资格跟着住在这房子里,还不是担心人多、隔辈产生矛盾,让小夫妇生活不痛快——这媳妇与婆婆天生不痛快,这女婿与岳父母也天生不痛快,人若没有自知之明,不痛快的事就更多了!对吧,传志,给了你这幢房子你岳父母没说你什么也没给你脸看吧?”

王传志脸红得像红旗了,又“呃”、“呃”了两声。

王老太太见儿子如此熊包,忍不住了,“俺们农村不比城市,一把屎一把尿拉把大一个孩子,再砸锅卖铁供他上学,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借钱——俺家又是特殊情况,五个孩子,他爹又死得早,所有责任都落在俺一个妇女身上!俺大冬天的去刨地就没穿过棉鞋,热,穿不住天天干活,男劳力的活……俺家所有的活所有的苦都让俺自己一人受了。现在俺老了,活也快干不动了,靠一靠儿子,有啥过分啥说处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7)

“不过分,没说处!”郁华清表示了强烈认同,“老姐姐,你比我有福气!你好歹还五个孩子,辛苦是辛苦了但落了五个孩子,一个孩子靠两个月,基本快把一年给轮完了!我只有两个儿子,也是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但他们谁也不说老了养我、接我去住,都他妈自私地自己过自己有滋有味的小日子!还都暂住着我的房子!都是儿子,差别咋这么大呢?比起来还是传志孝顺您啊,刚毕业就结婚,结了婚就有现成的大房子住,自己嫌空还把老娘接来一同住!老姐姐,我养儿子不如你,混得也不如你啊!您刚六十岁就住上媳妇的别墅了,我他妈猴年马月也没机会啊!还是您会教育啊!”

青霞憋不住了,“我弟弟不错呢,一表人才,智商还高,在俺们那里能考上北京的大学的有几个?现在一毕业就考中了国家公务员,铁饭碗,福利又好,还有三险。这条件和北京人差不到哪里去了,你用不着指桑说槐嘛,讲得我们巴结你们似的。”

何琳气得要死,正欲反驳,被制止了。郁华清翻了青霞一个白眼,不扯,“我们大人说话论家常,小辈插什么话?住亲戚也得有个住亲戚的样子才行!”

本来正在过道里吹肥皂泡泡的小虎子见他妈受抢白了,冷不丁来了句:“你他妈别在我舅舅家胡说八道,我们是住我二舅家里!”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郁华清也不恼怒,站起来,走到孩子面前,扬手一个耳光,伴着孩子母亲的尖叫,朗声说:“没有家教的东西,也有你说话的份!问问你舅敢这么辱骂我吗?”

青霞奔过去,一把搂住孩子,侧目怒视,“你怎么打我孩子?”

“替你教育教育他。”

“用得着你教育?”

“你教育不好,我就教育,将来别人也得教育。”然后又回到客厅,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这一刻,何琳把这个小姨佩服死了,言简意赅,行动迅捷,一下子把一屋子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了。连那孩子挨了巴掌也没敢哭闹,更没倒地打滚。

王老太太接着女儿的意思:“俺不敢说俺家传志千里挑一,但也绝对是个人才!想当年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俺儿就考了个地区状元!连乡长都开着小车来贺喜……现在本科毕业,也进了政府了……”

王传志羞得满脸涨红。

郁华清侧身看着外甥女,“何琳啊,你听明白了吧,我们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人家儿子高贵,值这个价!想当初我怎么说来着,其一,女孩子找婆家一定要门当户对,不门当户对就买猪看圈!猪好不好与圈有直接关系;其二,婚姻大事一定要大鸣大娶,花二百万娶的媳妇就是跟花二十块娶来的有天壤之别!就说礼金与见面礼吧,一定要,给少了都不行,不然人家不会看重你!不花钱娶来的媳妇人家就认为你是上赶着嫁,不会心疼你半点;其三,别的不说,你一个本科生,大学教授的闺女,找一个本科生本身就是个错误!在婚姻上,男的向下找,是找尊严;这女的就该向上找,不找博士也得是硕士研究生,收入低的公务员都不能考虑。一旦结婚了就要考虑过平稳日子,生孩子,养孩子。孩子,男人能替你生吗?能随你姓吗?图什么啊?不就图个好生活嘛!”

王老太太:“俺儿子是个人才,将来会挣上大钱当上大官的,大山不是一天垒的,河道不是一日挖的,迟早也得享受……”在她儿子制止下才没说完。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8)

郁华清扬着脸,“哈,什么大官?多大的官?北京啥都缺就是不缺官,当街一砖头拍死八个人,起码四个处长三个科长半个部长,臭大街啦!将来?迟早?这都在哪里呢?反正现在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你们一家子合起来欺负媳妇一个,不就是因为她是外人吗?”

大姑姐又辩驳:“讲点理吧,谁一家子欺负她?她也没少打别人……”

“没挨到你身上,你怪会说话,一家子都围着她,她不反抗还等着被你们打死啊?!你不也是在婆家挨打不过跑到这里避祸的吗?疤没好就忘了疼了?没点人情味啊?”

王老太太终于说:“行,儿子家住不下去了,过明天俺走!”

“你也不是住儿子家,是住媳妇家!”

“儿子家媳妇家有啥区别,不是一家?”

“哟,区别可大啦!这个家要是您儿子一手创建起来的,你说话的口气才真的硬、腰板算真直了点,毕竟你儿子也有腰板给你撑着。媳妇的房子,让您住是情分,不让住是本分,婆媳之间有什么亲情关系啊?没有你儿子在中间,你们谁认识谁啊?有儿子在中间,你们就非得住在一个屋檐下强捏成亲人啦?”

王老太太算是栽面了,她所有的理论,儿子是自己的,媳妇是自家的等等,人家不仅不买账,还给一一化解了。看着面前这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估计是有备而来,而儿子在一旁又一声不吭,不由叹了口气,说掏心窝子的话了:“俺要是娶个农村媳妇,知冷知热的,也不至于受这种气。风俗习惯上,农村媳妇还是尊敬孝顺婆婆的吧,高攀别人又有什么好?”

郁华清也掏心窝子了,“老姐姐您说得对,您这条件要真是娶一个农村媳妇,您还真享福了!起码农村媳妇出身普通,受教育少,估计也没多少机会找个好工作,更没有房子做陪嫁!比起您儿子来,各方面差远了。人家为了巴结您这一门亲,当牛做马侍候您儿子,侍候您,侍候您其他儿女,估计也认了。这也倒符合农村习俗了。但首先是您儿子先破了这习俗,不愿意找比您家门户低的,非找我们家何琳!找我们家何琳,当然得按现代规矩办事,不能按你们家的习俗。其实按你们家的习俗,您也理亏,传统农村娶媳妇还是要求房子、三金、几大件和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这些您都没出,非按现代方式,让他俩自己想办法,想养老了,又想到传统了、习俗了。其实不管传统习俗还是现代,您是怎么对您有利怎么来!老姐姐,您也活了一把年纪了,亏不亏心啊!?”

老太太就哭了,没觉得自己亏心,是没说过人家,儿女,尤其是儿子,竟不帮着自己说话。

这一回合,以郁华清的全胜而告终。见好就收吧,目的不是离婚,非痛打落水狗。郁家的常胜将军起身告辞,带着外甥女要走了。这样走也不行啊,到了门口,郁华清又回过头,对一直傻愣愣的姑爷说:“你媳妇我先带走,家里收拾利落了你去接回来。如果时间太久,我就亲自把她送回来!”

于是何琳跟着小姨消失在门口了。

王老太太放声大哭啊,边哭边捶打自己,“作孽啊,俺这辛辛苦苦养的儿子有啥用啊!当不了家,养不了娘,娶了媳妇就把娘往外赶呀——”

青霞也哭,一为儿子受委屈,二为亲弟弟家也待不下去了,要回到乡下老刘家那个没王法没章法没温暖的狼窝了!而自己想改变命运,应聘三家保姆,竟没有一家打电话来要……这不是天绝人路吗?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39)

“儿啊,你说娘养大你容易吗?想当年你上高中时住校,钱花完了,大雪封门,你娘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给你送钱送咸菜!还不是怕你饿肚子受委屈……儿啊,你这刚娶了媳妇才几天啊,就嫌娘是累赘了,把你娘往外赶了,你看你娘六十多了还能下地干活不?唉,娘疼儿啊,心都能掏出来,要儿孝顺老的,一个小手指头也指不上啊!”

王传志单腿跪地,也陪着老娘掉眼泪,“娘,你说咋办吧,你要让我离,好,今天我就和她办手续!我们搬出去!”

王老太太愣了一下,“傻儿啊,你干吗搬出去?这房子有你的名字,你就得住着!人家让娘走,不欢迎当娘的,娘就给她腾地儿。你搬走为哪般啊?”

王传志又哭了,“娘啊,你就这样走了,我难受啊!”

老太太把儿子扶起来,“儿啊,知道你娘为你受的那些苦就行,不要忘了就行,在你吃肉时没忘在老家四壁漏风的破屋里吃糠咽菜的老娘就行,那俺养儿也算值了!日子你得好好过,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俺就相信俺儿有那么一天,当上大官挣上大钱,在北京买一个比这还大还好的房子,再把七老八十的老娘接出来!儿啊,你一定要有这个心啊!”

王传志哭得稀里哗啦的,猛点头。

老太太这才罢休,不哭了也不闹了,自己回房休息去了。青霞逮住机会想说弟弟几句,却被弟弟顶撞回去了,“说什么说?走到哪里把烂摊子带到哪里,你把他弄来干吗?他没有自己的家?就是你事多!”

青霞连忙拉了儿子回房间了。

王传志这个难受啊,百爪挠心,觉得自己卑微又失败,老娘不理解,老婆面前又没落人。气自己家人,儿子刚结婚根基浅,积累不够,刚到儿子家就想当家做主,什么都想管,什么都乱伸手,弄那么多人过来,小孩又不听话,搞得哭哭闹闹、鸡飞狗跳,就不知道收敛点?让自己难做人!

媳妇也是,矫情、娇气、自私,容不下自家人。那么大的房子至于住不开吗?婆婆又没闲着,做饭、搞卫生、洗衣服、收拾房间,什么活都干了,动不动还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小事揪起来没完没了,动不动就往外跑,往娘家跑,眼里一点不容老公家人。这日子还怎么过?不是口口声声爱老公吗?这老公不是娘生爹养的?爱老公就不能爱屋及乌对他的家人宽容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排斥老公家人,这是爱情吗?是什么样的爱情?再说出嫁了,嫁过来,不管什么形式的,总得对婆家人亲近一点吧?要不还出嫁做什么?让老公在家人面前没脸!

何琳在娘家也生气呢,传志什么都好,但在他家人面前怎么突然就变成另一个人?毫无原则,偏听偏信,对他家人,尤其是他娘,俯首帖耳,哈巴狗一样,乖得毫无个性,是非不分了。而且越是守着他家人对老婆越冷淡,也爱表现出某种支配的欲望,想证明什么?证明他家人高贵?或用这种对老婆不太上心的方式表现一种自在的男性尊严和骄傲?或是在家人面前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移情别恋?他家人也真难理解,看不得儿子对媳妇好,一旦儿子儿媳不和,取得多大成就似的。真他妈和睦家庭的克星!这就是传说中的隐性第三者?看来小雅家的婆媳故事某种程度上也在自己家上演了,婆婆隐隐约约上位成那种坚韧的第三者?没有老公平衡着,这家人不好处啊!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0)

不过总算婆婆要走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被人数落到脸上,不走也不行了。娘走了,传志应该恢复常态——聪明、理性、温柔、勤奋,有着独立的人格和明智的识辨能力了吧?那么他应该到岳母家负荆请罪,深刻检讨,再请回老婆了。哼,一定让他吃吃苦头,绝不轻饶!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十天。等得焦灼、不耐烦、悔恨,甚至有点失望、心凉了。

本来母亲走了三天后,传志就想老婆了,屋子空荡荡的,有必要去岳母家赔不是。娘走了,日子还得接着过不是!男人有时就是鸵鸟政策,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尤其是对于家庭琐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向爱被推着走。

现在都被推到老婆娘家门口了,老家来电话了,是二舅,大发雷霆之怒,直接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传志啊,俺真没想到你能把你亲娘从你家里直接撵出来!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还是人吗你?!那可是十月怀胎生了你、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把你长大、又砸锅卖铁供你上大学的亲娘啊!你铁石心肠啊?!把你娘连夜赶出家门,养你这个憨儿中啥用啊!连你娘都保护不了,让你媳妇和她家人欺负,你是你娘的亲儿子,你就不能给她撑腰长志气啊!养你个白眼狼管啥用啊?媳妇算个屁!女人多得是,你大学念完了,也是政府的人了,还愁没媳妇?可你娘只有一个!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坑害你亲娘?你那媳妇,找的那物件,从开头俺就看着不是个好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不出手教训这不孝的媳妇,她指望啥懂事啊!不成材的媳妇迷!羊都知道跪乳,你这畜生是不是觉得脱离农村了,连娘也嫌弃了?!早知如此,当初让你上什么学,在家种一亩把子地受苦受累算了,也不至于知识越多挣钱越多越没良心!想想你死去的爹吧,你这不孝的蠢东西,政府发现不了,俺就代俺姐去北京告你,上访让上级查你,让你好日子过不成……”

传志汗流浃背,字字句句啃噬着他的心。有一忽儿也觉得自己忘了本,好不容易从贫困的底层爬上来了,对家人关心不够,尤其过于迁就了媳妇。想必母亲跑回娘家面对两个兄弟哭诉了吧。一想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外人面前流泪,传志不由心里发酸,这个年轻时养育了五个孩子年老时守寡的母亲一生辛辛苦苦都奉献给几个孩子了,一心想着儿女中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救一救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想到农村生活的艰辛,母亲的苦难,那几亩玉米地就靠她一双粗糙的起满老茧的双手,传志就眼睛湿润,心里充满了苦涩,记忆和愧疚塞满了大脑。有三天,没有去想何琳。

这一股劲过后,日子还得过啊,母亲反正走了,再悔恨也无济于事了,以后弥补就是了。还得去岳母家请老婆。

大舅的电话又接踵而至,大舅不像二舅脾气火暴,说话是和风细雨渗透型的:“传志啊,你娘生病了,年纪大了,又坐了一夜火车,加上着凉,又有点生你气。有空回家看看吧,你娘拉扯大你不容易。唉,也不是你大舅说你,有点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家里的不行就算了,现在真正孝顺的好媳妇有几个?但儿子不孝可是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啊!你老娘就说啊:媳妇不孝顺不怨媳妇,怨儿子,儿子没用啊!俺琢磨着也是这个理:一是你没娶着孝顺娘的媳妇,二是你自己撑不起来,镇不住媳妇!传志啊,咱不兴这样的。媳妇那边你慢慢做工作,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娘可得养啊!你娘年纪大了,干不了几年活了,你还想累死她啊!虽然你兄弟姐妹五个,但只有你供出来了,也是最有本事的,不靠你靠谁啊?家里一亩地一年也收不了几百块钱,你坐办公室,挣钱容易,现金月月发。先这样,你每月给你娘寄俩钱来,等你那边理顺了,再想想办法,行不外甥?”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1)

传志又是三天大脑充涨。在农村,娘舅算是很权威的长辈,有家庭矛盾时一般都请娘舅出面调停,母亲的亲兄弟嘛,父亲的平辈,关系亲密又超然一些,受人尊重。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买娘舅的账,也吃这一套。因此先后受到两个娘舅的斥责和劝告,传志也认为是理所当然,并深深作了自我反思,反思的结果还是先平息目前局面,将来有机会再给母亲补偿。

因此一直拖延到第十天,他才姗姗去敲岳母的门。

老何夫妇对姑爷的迟到已有微词了,不过总算本着诚意来解决问题了,还是高兴地接待了。照例,老何亲自下厨;照例,凡是上门赶上做饭都要一起吃的,传志也要去帮厨。厨房里这两个因姻亲关系走在一起的男人说话都很客气,谦虚的老何先是做了自我检讨,说女儿在家比较宠,脾气不好之类,也希望小两口以后互敬互爱,相互包容,互相体谅磨合。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传志也很感动,自然满口答应,还许诺公务员转正后,就考在职研究生,好好深造,将来挣更多钱与何琳好好过日子等。其实老何夫妇喜欢的就是姑爷的这份上进心。

不知谁嘴快,郁华清也来凑热闹了。传志见到这个泼妇就头大哟。

饭桌上传志很殷勤,端茶递水拿筷子,什么都帮着何琳,表现得既体贴又乖巧,私下也道过八遍歉了。老何夫妇也配合出面撵闺女走,不让她在娘家住了,不成样子。

矜持也矜持了,何琳也是蛮高兴要回去过夫妻二人生活的。倒是郁华清,在饭桌上多起事来,趁机教育姑爷:“传志啊,你们都结婚了,成立了小家,好男人当然以小家为重,将来还要养育孩子。孝敬父母,当然要孝敬,孝敬就一定得接来住一起吗?婆媳是天敌,关系不是一般的难处,很多人过到中间妻离子散都是因为婆婆在里面搅和的啊!整天在一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啊!你家兄弟姐妹多,你母亲也不一定非在你家,你刚工作,挣那俩钱,北京生活水平又高,多养一个人不容易呀!农村生活水平低是低了点,用钱的地方少呀,关键是婆媳见不着面大家过日子清静。你看,我离我俩儿子家都没出十站地,我就不爱去,去人家干吗?是看媳妇脸还是给媳妇脸看?亲戚啊,远香近臭,不能扎堆的千万要分开,过年过节走走,给俩钱,热闹一下,谁脸上都好看也就行了。就说你比较好说话好面子的岳父母吧,你要天天登门请吃坐喝,长了也会烦的!”

传志一听,也有道理啊,在北京的同学大部分就是这样的做法啊,于是对家人的内疚感慢慢消退了,就坡下驴,吃过饭带着何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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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琳和传志又恩恩爱爱亲亲我我了。到底是年轻人可塑性强,撅着嘴巴甜腻腻地叫几声:宝贝、小猪、猪头、honey,做几顿好吃的,来两场高质量的性爱,多半又和好如初了。所谓家庭鸵鸟,除了工作和职业规划,对家庭事务一般都是被动型的,很少建树。有婆媳关系时,拼命和稀泥,两边哄,哄好沾沾自喜,哄不好,闷闷不乐,一般想不出其他办法。待老娘走了后,传志忘记了前嫌,又能一门心思地哄老婆了,哄到自己没危机感为止。挺不容易的嘛。

何琳看到了老公的努力,只是不能忘记婆婆在时一团糟的场面,恩爱之余,也学会了做思想工作:请婆婆以后少来,原因如下: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2)

一、婆婆来了,老公的第一身份由别人的老公变成别人的儿子了,老公的责权利也相应调整到别人儿子的责权利了。妻子再看不到自己的老公,只看到别人的儿子了,不爽。

二、自己的家,自己就是女主人,婆婆来了,婆婆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也是女主人。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两个女人会为了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支配权、人事权等权力吵架,烦!

三、在家里,媳妇想看到老公为自己忙碌,而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围着他母亲打转,同样,婆婆也是。婆媳妇互相吃醋,烦!

四、婆婆太爱夸儿子,太宠儿子,经常一不留神把他当做小孩宠着,严重影响老公作为别人“丈夫”的责任和义务。内伤!

五、婆婆想以血缘亲情支配儿子的钱财,更影响了太太当家做主的权力,也违反了夫妻共同财产的法律规定。

暂时五条。

传志同意,逐条解读:

一、那是我妈,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天理难容。孝是人类第一善举,做人必须要讲孝道,所谓重生不重死,百善孝为大。不仅孝顺我妈,也同时孝顺你爸妈。

二、婆婆和太太要相亲相爱。婆婆老了,干不动活了,媳妇要多担待,心胸开阔一些才有好日子。

三、娘疼儿子天经地义。咱要生了儿子,将来你也得当婆婆。要是媳妇也这样抱怨你,你心里难受不难受?

四、婆婆老了,想依赖儿子,媳妇大度一点,忍让一下,老公会报偿她的。

五、婆婆只是替儿子节省钱,也是变相地为媳妇省钱嘛。婆婆都这么大年纪了,她要钱干吗用?媳妇太敏感多疑。

逐条解释完了,聪明的传志承诺:以后少让婆婆来,能不来就不来。

何琳权以为自己胜利了。然后又说钱,“以后我们要攒钱,买房子。”

“又不是没地方住。”

“现在房子升值快!这年头投资什么也不如投资物业,来钱快啊!你看你上四五个月的班,一分钱没剩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省吃俭用,你以后每月二百五十块零花,我二百,要把首付攒出来。你工资卡再交上来,供我调度就是了。”

就这样,何琳把家庭财政大权又抓了过来。

拿人家工资,还得塞俩枣吃,起码觉得让你拿着钱对我得有点好处吧。于是周末加上周一周二,何琳公司组织员工出去玩,可以免费带家属。何琳高高兴把传志带上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去了野山坡。大伙游山观景,骑马,坐滑梯,吃烤全羊,住山间别墅。大热的天,山里气温如开了空调,自然阴凉,空气也出奇的好,满山坡的负氧离子,一帮人都玩疯了,浪费了不少相机电池。这小两口如漆似胶的,权当补度蜜月了。本来嘛,以前计划过想去普吉岛或海南岛,去美国加州姐姐家也考虑过,但就是没剩下钱来。传志也有歉疚,他的工资在母亲和姐姐居住期间花了一些,走时连火车票加带着,卡里接近负值,难怪何琳生气。

正因为如此,他也不用老婆大哄,自动就好好的。两人从野山坡优哉游哉回来,行,省了一笔钱。结婚了,也懂得油盐米醋茶了,有一个不能花俩了,得计划。

不过何琳发现传志老背着她打电话,一说就半天,肯定跟他家人通话吧,鬼鬼祟祟的。何琳不喜欢他这样,不喜欢他家人隔这么远还黏他,但也无可奈何。

有一天传志面有喜色地说:“暑假里,我弟弟传林想过来玩。”

何琳心里一沉,心疼起来账户上刚攒的一千五百块来。她多少有些了解这家人了,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第一次去婆家时,婆婆还隐隐约约背着她跟老公要钱供这个弟弟上学呢。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3)

“他怎么不回家?这么久不在家应该想你娘想家才对啊!”何琳还小心翼翼不去刺激老公那颗敏感的心。

“他二哥在北京,安家了,过来看一趟,高兴呗。”

何琳终于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是不是路费也要我们出啊?我们的房钱还攒不攒?”

传志压着性子哼了声,“你对我家人也不能太排斥了吧?我弟弟刚计划着暑假来看我一趟,你就想到了路费,上班了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路费要和我们借?即使省这点路费,那套不见影的房子就能马上买吗?”

“可钱得一笔笔省啊!”

“省!省!你现在才知道省,可那是我弟弟,一奶同胞啊!”

何琳傻了,现在彻底知道老公这个人,只要一涉及他家人,他母亲和兄弟姐妹,有多么不理智,敏感而忧心忡忡地维护着,好像她能伤害他们似的。他能掏心掏肺给他一家人看,而对她这个妻子,他觉得她现在生活不错,有吃有喝有工作有收入,他还那么迁就她,她竟那么不满足,妒忌和干涉他对他家人的关心。

“那你一个月才挣多少啊?自结婚后你挣的钱呢?还不都花到你家人身上了?”

传志拂袖而去。

何琳气得要死,抓起巧克力一块一块吃个不停。她讨厌他这样逃避问题,讨厌他一提到他家人脸就瞬间那么难看,讨厌他把他家人看得比她重要!

好在这种不快只是小插曲,工作还得继续,生活还得继续,她已学会事情完了就完了,该吃,吃,该喝,喝。接下来的日子就无聊了一下,一个惊喜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般出现了。一天中午接到邮局电话通知,说是有她包裹。特意下班早点,跑到邮局一看,一只大箱子,搬回家打开,一只一尺来长的啄木鸟露出了它古朴俏皮的脑袋。哦,她那个意外加惊喜,做设计的普遍对造型和色彩有一种本能的审美和兴趣,这只啄木鸟在视觉上是简单甚至简朴的,一大截木头外表上都不能说光滑,只用浅浮雕的形式做了形体的视觉轮廓处理,刚勉强分得清头、眼睛和收拢的翅膀,用灰色和棕红色点缀了一下,大部分还是木质原色,猛一看还像个烧火棍或未完成的工作,实在简洁得不像话。但就是这种原始粗糙简约的劲头抓人。

作为从不曾谋面的小姑子送的第一份结婚礼物,两只木雕一只被何琳隆重地摆在卧室最醒目的位置,另一只被恋恋不舍地送给了弟弟何冲。摆酒宴期间,那只啄木鸟被大姑姐的孩子小虎子私自拿走时,她的心疼和愤怒——这也间接影响了后来对大姑姐和小虎子不好的态度。坏情绪都是积累起来的。

现在她忘了前嫌,主动跟传志要了小姑子的电话,拨了出去,“啊,红霞啊,我是何琳,你嫂子。收到你寄的包裹了,哎呀,我太喜欢了!谢谢,谢谢您!”

里面是一个女孩细软的声音,略带沙哑,不像她那么热情,略有怯意,“嫂、嫂子你好!呵,没什么好送,你喜欢就好,是我这边工厂生产的。前一段时间听我哥说你的那只被我姐姐的孩子拿走了,唉,你别生气,那孩子就那样,只要他看上眼的东西,非拿到手不可。唉,没管教好。我这边工厂里生产的各种动物木雕大都是出口,定做的,老板比较抠门,不让拿,只有等有退货的,员工才有机会。”

“那,也得花钱吧?”

“不多,内部员工嘛,老板也不好意思挣我们的钱。过节还会让我们挑些小的木雕呢,到时候我再给你寄吧。”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4)

“哎呀,多谢你呀红霞!”

“嫂子你别客气,平时你也没少照顾我二哥。我二哥人老实,有时候不太会表达,但心绝对是好的。”

“嗯,那是。听你哥说你要到北京玩是吗?”

“嗯,去过了,前几天公司不太忙时,轮休,和几个朋友在北京逛了一圈,天安门广场真大呀!总算看到了。”

“怎么没到家里来呀?”

“我娘和我姐,还有小虎子都在你那里住了那么久,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你们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平时工作也挺累,我怕打扰你们……”

“你太客气……一家人嘛……”

“嫂子以后有机会吧。你到广州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这里熟,带你去逛……”

没想到王家那个最小只有二十岁却漂在外面打工四年的小姑娘最懂事,深明大义,不卑不亢。何琳高高兴兴把这个大发现讲给传志听:“你这个小妹啊,和你家人的气质真不一样,在电话里我就喜欢她。”

“那是,我这个妹妹要不是家里困难,也能和你一样念大学,兴许比你念得还好。”传志听到媳妇认可了他一个家人,挺高兴,兴致勃勃的。

“你们家重男轻女呗!你和你弟弟都能上,你那个小妹妹却十六岁就出去打工了,童工呢!”

“那也没办法,我妈天生就认为男人比女人上学重要。”

“你妈太偏心了!”

“呵,都供,把我妈累死也供不起。”

“那你妈生养这么多干吗?供不起还生!”

传志拿枕头打她,“谁让你妈生得少,妒忌呢!”

“嗨,我弟何冲就是计划之外的,他到十岁时才落上户口,所以我妈的工作才这么辛苦。我爸以前在国企上班,还给下了通牒,不让干了,所以我爸这个爱家的男人工作重心彻底转移到了家里,所以就成了上海男人。”

传志说:“红霞和传林也是超生的,不过那时农村还不太严,罚点钱了事。”

“我就想不明白,这农村越生越穷,越穷越生,不是恶性循环吗?就你家,如果只有你和红霞两个,想必红霞也不必这么早就出去打工吧?十六岁的一个女孩,不容易啊,广州那地方又乱。”

传志沉默了,这个小妹妹他印象并不深,从小就上学,初中就住校了,家里兄妹多,还真没好好看过她。不过他上大学的钱,有一部分来自她的工厂。忽然看到妻子这么推崇这位快忘到脑后的妹妹,还真是愧疚。

何琳把啄木鸟摆在桌子最醒目的位置,每天看来看去,对老公的家人也没那么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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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琳公司这次仰仗老板个人的关系在朝阳区酒仙桥附近接了一个楼盘广告。楼盘规模不大,位置还可以,扼守望京南大门的位置。而且前期开发预售价格很便宜,才三千多一平。这老板和同事凡手里有俩钱的,都试着定了一套小的,主要赌望京将来能起来。人是群居动物,跟风欲望强烈,何琳也想买,弄套小的,小十万的首付,每月供呗,当投资了。可是当发现账上只趴着一千多块时,就后悔以前太能花钱了,姐姐给的六千美元,加上父母给的三万礼金,紧一紧手,首付不就出来了嘛!现在只能和父母和朋友唠叨了。老何夫妇不想买小房了,就等退休去郊区换别墅住,手里有几个钱还在股市里套着呢。郁华清有现钱,某种程度上比她姐姐富有。五年前,她与别人一样拥有一个完整但钱少的家庭,她老公还是风度翩翩的,面相比老何还显正,可能也太显正了吧,被外面的女人勾走了。郁华清也玩过极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把老公再勾回来,于是同意放他走,前提条件:净身出户。当两个人的财产集中到一个人手里时,就富裕多了。有了钱,这郁家老二不哭也不闹了,专心致志地给两个长大的儿子娶了媳妇,每人给他们买了套房子住,当然房产证上写自己的名字。加上以前老公单位发的公房,只有居住权没有大产权的那种,她可以支配的房产大大小小就有五套。三套居住,二套出租,光租金就能保证她不工作还能生活得倍儿滋润,三天两头不是打麻将就是出去旅游什么的。按她的话说:早知道离婚这么好,这么轻松自由,早离了!还被拴了那么多年,呸!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5)

可能尝到房产增值和收益的甜头了吧,郁华清这次在外甥女的帮助下,又以折扣价置了两套小二居,一居二居好出租,投资嘛,俩首付花了不到二十万。房子没盖起来,先月供。谁也没料到这么偏不被人看好的地方,三四年后,房价翻了三四倍,二○○七年底这两套房市值将近二百万。老何没料到,何琳也没料到,但至少何琳为这儿的房子动过脑筋,只是没好意思去父母那里张口罢了。

该发财的还有刘小雅,这丫头接连上了两个多月的夜班,天天在外面开房,有点受不了了,好友一鼓动,心眼活动了,尤其是和何琳、郁华清一起到售楼处后的一番谈话。

郁华清说:“丫头快买一套吧,月入六千不少啦,你父母出个首付,你就给他们供吧。你男人都知道为他妈买个新房子住,你怎么嫁到婆家忘了娘家呢?”

小雅为难地说:“婆婆住的房子我也在供呢。”

“婆婆住的房子为什么你供?她儿子不供?是他妈又不是你妈!”

“……结婚了,一家人么……”

“结婚了怎么了?一家人还不照样把你赶出来!”

小雅难为情地,“我的工资卡在婆婆手里……”

“怪不得你受气,长了一张受气的脸!自己就是个肉包子,还怨饿狗天天流口水跟着!你自己的钱干吗交到别人手里?你妈怎么教育你的?”

“我爸妈为人老实……”

“老实成这样真不简单呐!现在老实人受气、受一辈子气也就罢了,还让姑娘接着受气,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教育孩子的。该自己的不争取,谁不欺负你才傻呢,早不是旧社会啦!”

然后小雅一脸真诚地请教:“我怎么向老公说起呢?”

“这事不用与你老公说,他的收入不也没告诉你嘛。”

“我是说怎么向我老公说我要回我工资卡的事……”

“你不是在大酒店当经理吗?人长得不错,也见过世面,怎么也和我家何琳一样傻不愣登不懂人情世故呢!要回工资卡还不理直气壮,直接向老太太要就是了!自己挣的钱自己当家做主!另外告诉你男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你挣的钱你花,他的钱不能让婆婆存起来,拿出来供房养家!哪有这样惯人的?不把你欺负死才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骑在脖子上拉屎的,拉到别处你没反应,下一步可不到脖子上来了!”

这次偶尔的交谈,小雅算是吸取了内心强大的基因,开始走向抗争之路。回去三天三夜想明白了,没告诉谁一声,果断地向酒店申请了工资卡遗失,当月发薪时间用短信通知婆婆:酒店生意不好,员工薪水年末酌情统发。然后向自己娘家要了点钱,与同事借了点钱,预定了一套小二居。在考虑写户主名字时,又犹豫了,为了得到某种精神支持,给郁家清打了电话。

当时郁家二姑娘正舒舒服服地做足疗,想也没想就说:“写你父母的名字,你爹妈就你一个孩子,死了还不留给你!写你自己的干吗?将来等着让你婆婆分一半?你和你婆婆有什么感情啊?她生了你还是养了你?你凭什么孝顺她?你自己的父母孝顺了吗?人家有自己的儿子孝顺,每月一万多工资不是捏在手里了吗?这孩子脑子怎么了?”

“可我担心这婚前财产将来会惹麻烦啊!”

“你男人的工资不也是你们夫妻同共财产嘛,给他妈了还是你们的吗?人家明着理直气壮地给,理直气壮地转移,你暗度陈仓也不会?什么共同财产,搬到谁家就是谁的!”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6)

一直在旁边的瞎子按摩师说了一句:“年轻人嘛,爱情至上,通常不想别的,她们觉得谈财物俗气。在感情面前,金钱通常是跪着的,谈了丢脸。”

郁华清嗤之以鼻,“在婚姻面前,跪着的是爱情,丢的是人!”

3

唉,一套房子啊,二居不行一居也行啊,人家都买了,得想办法与小姨和小雅做邻居去!

唉,住大房子有大房子的苦恼,空旷无聊,光打扫卫生也累死人了,要是住在精致温馨的小房里,把小楼租出去,每月进项也得一两万了,用大房租金养小房月供,还有节余,岂不两全其美!更重要的,酒仙桥离她们公司只有半小时车程,有若干公交车直达,只是离传志单位远了。远了就远了呗,也就一个多小时,总比现在住的,传志离单位半小时,她挤车去公司一个多小时强吧!

算了,自己存吧,想存钱一开源二节流。现在开源难点,老公的工资不多,就节流吧,狠点,节老公的零花钱,每月减五十,给他二百,自己减五十,剩一百五。一百五还花个屁!自己也得留二百,谁花超谁去喝西北风!

她雄赳赳地等着给老公发布下半年度财政计划第一修正案,而且相信会得到热烈拥护——传志平时用钱比她抠多了,创造过口袋里二十块钱保持半个月的记录,而她总是看到化妆品、花裙裙就激动得拔不动腿。

还没到家门口,传志电话就打来了,“宝贝老婆,臭小猪……你饿吗?”

何琳转了转眼珠,“又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停顿了三秒,“我弟弟来了,假期里在学校也没大事,来看看你这个嫂子……”

何琳心里漫过一丝厌恶,又该花钱了,这家人怎么不能消停一下让人安静几天!车轮大战似的,这个刚走,那个又来,住别人家心里就那么畅快啊!便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气呼呼地往家赶。

不过当她看到王家老三,在武汉华中科技大学读书的王传林时还是大吃一惊。哇,那真是个公子哥儿啊,白衣白裤,李宁牌,一头蓬松的头发,白皙、消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乍一看很文人相,比他哥传志斯文优雅。传志就是一副憨厚人的老实相,为人做事都勤勤恳恳的,他家人的面貌也都粗糙敦实的居多,不曾想还藏了个如此细皮嫩肉的尤物。

何冲算是男孩子中五官比较精致、穿衣比较好看、也比较具有艺术气质的人了,可跟这个小叔子比起来,少了点悠闲和文弱的贵族式气质。怎么说呢,这人看起来,生活在富人豪门之家的庭院里,看看小诗读读鸳鸯蝴蝶派最合适。

传志听到门响,从厨房里探出头,热情地招呼弟弟:“你嫂子,给你嫂子倒水喝。”

那个贵族青年便蔫蔫地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有点羞涩地叫了声“嫂子”,然后又去看电视了。

何琳只能看着他的后背,心道:这靠哥哥节俭和妹妹打工的血汗钱武装起来的灵魂,倒挺养尊处优的嘛。

很不幸,第一眼负面印象便形成了。在何琳眼里,他不配如此精致华美的贵族气质的,不等于拿别人的钱养了一个寄生虫吗?何冲也是寄生虫,但人家父母愿意养,愿意惯,但这个寄生虫也太可耻了点,靠兄妹养,都二十岁的人了!

晚上吃饭,传志的坏习惯又来了,跟他妈学的吧,只殷勤地给弟弟夹菜,不给老婆夹——就不能各人吃各人的,谁也别夹?三个人还搞这种亲疏远近。让何琳有点痛快的是传林也不想让哥哥夹,这小子有点洁癖吧,恍然有些嫌恶并躲闪的表情。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7)

“多吃点,看你瘦的。”传志说。

“看我把你哥哥养的!”何琳抬头看着丈夫红光满面的脸,对自己忽然有这么多话茬感到得意和吃惊。半年前自己比这白衣小子还害羞少语呢。

晚上睡觉了,传志用肩膀拱拱老婆,“你不要对传林有意见啊,他想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做个家教或打点零工,没有机会就玩几天走人。”

“玩几天?”

“老家里庄稼正要收割呢,玩不了几天吧。”

“玩吧,让你妈累着吧,你妈你妹妹你们兄弟反正都愿意养他!”

传志耐着性子,“传林从小身体不太好,干不了多大活。”

“可他穿的比我一身行头都值钱啊!也比你平时穿的值钱。”

“你是嫂子,还妒忌他?”

“当然妒忌,我老公都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衣服!”

“那也不是我买的啊!”

“你每月俭省节约给他的钱呢?”

于是那晚上一对顺势的勺子又卧向相反方向了,中间留着,各自把持着床的三分之一。

第二天上班,何琳走得匆忙,把移动硬盘忘家里了。中午同事开车送她回家拿,一上楼就愣了一下,这传志上班没锁卧室门啊?一推开,嗯,看到传林正坐在平常自己的位置上津津有味地打电脑游戏。看到嫂子回来,只是面部轻轻一弹,表示招呼,嘴巴倒动了动,好像没说什么,继续玩。

何琳很生气,一、这电脑里全是自己非常重要的图集和文档,而且杀毒软件已经过期了,就是她自己都小心着使用,占地巨大的游戏绝不能在她有限的空间里存在,这小子竟不声不响地下载了那种动刀动枪的大游戏且玩得欢!二、这嫂子的卧室是小叔子随便进的吗?她的内裤、胸罩、TT、卫生用品等都摆在明眼的地方,传志让他弟弟随意进来不是缺心眼吗?卧室也分享?

出得门来就把电话打了过去:“让你家少爷下楼来看电视,在我卧室里玩电脑算什么样子!”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不乐意!”

传志嘟哝她多事,心眼小,不宽容,弟弟又不是外人,但也答应卧室以后及时锁门。

又下班了,又要回家了,何琳发现自己又不愿回家了,一天前还觉得房子空旷无聊,没人收拾,抱怨归抱怨,也只是抱怨一下,下了班还是屁颠屁颠往家的方向跑得那个欢!空旷也比家里住了别人好一百倍,尤其是婆家人,一个字:烦!两个字:真烦!三个字:他妈烦!心里发堵。

比平时浪费一倍时间回了家,老公已做了饭。在她不高兴要对他家里人不利时,他总是那么乖,温和体贴的眼神显得那么提心吊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每每受家人的情感胁迫,委曲求全也愿意为他们买单?

餐桌上,传志谨慎地为弟弟夹菜两次,仅两次。

“哥,这边勤工俭学工作好找吗?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传志还挺高兴:“想做什么啊?”

“我学的是工商管理。”

“工商管理能做什么?”

“看看呗。”

传志又转向何琳,“有人积极向上了,有没有门路?你公司要不要人?”

何琳头也没抬,“我公司比较功利,要有技术的,或有经验的,进公司就能干活的。”

“嗯,现在经验很重要。”传志附和。

“工作经验也是积累的吧,开始就不给机会,哪来的工作经验啊!”传林有点不以为然。

“那也没办法,现在是用工市场,人员严重供大于求,老板有的人挑,他就不向你讲这个理。当初我进这个公司,也是因为大四实习时给一家广告公司做过活。”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8)

传志又说:“想想办法吧。”

何琳觉得有点好笑,“你单位不用零工啊?”

“我单位哪有零工一说?最小的职员都是费九牛二虎之力考进来的,合作单位倒有临时工,但都太累,苦力活,农民工就行了,也没多少钱,传林能去吗?”

传林不说话,埋头吃,好像不关他的事。

“传林,你想干什么啊?”

男孩用标准普通话清晰地说:“我学的是工商管理。”

传志不乐意了,“这是个最没用处的专业了,一点工作经验没有就在本科阶段学工商管理有屁用?将来想进公司管理层管理别人?你们学校简直有毛病!”

何琳也没什么话说了。

传林匆忙吃过后,说再玩一会儿,又上楼了。

何琳吃完什么都不干,看电视,看得索然寡味。好歹传志收拾完后,上去把弟弟给撵下来了,两人才上去,又排成一个方向的勺子。

“宝贝小猪,你父亲那里缺人手吗?”

何琳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弟弟养尊处优八旗子弟似的,能干什么啊?”

“所以要给他个机会锻炼啊!”

“你不是说你家田地正忙,缺人手,他回家帮忙不更好!”

“他懒,不愿干农活,我妈也不让他干。”

何琳纳闷了,“为什么?在哪里干不是干?你妈不是常说累得腰酸背痛吗?你以为在公司里干活就轻闲?我天天看电脑累得眼花,每天挤公交车累得腿疼,每天回家都散了架似的!”

“就让你问问而已。”

“我爸出差了,外地也有物业分公司,不住个一月半月的回不来。”

传志没辙了,“让他自己找去吧,实在不行回家。”

何琳多嘴了一句:“是不是你妈让他到这里找工作的?”

传志有点没好气,“我就知道你怀疑我妈!说了又怎样?还不是为传林好!”

何琳无语了,凉了半晌。

传志踌躇了一会,似乎有点想通了,“传林过两三天走吧。”

“周末你带他逛吧,不是想看天安门吗?”

“……他想要台电脑……”

何琳瞪着天花板,“你有钱吗?有就买吧。”

传志愣了一下,“你这个电脑……有两年了吧?你也只是玩游戏、听歌,送给他好不?”

何琳转向他,冷冷地,“我怎么用?”

“你的笔记本呢?”

“笔记本你也惦记?那是我老爸送给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现在让何冲用了。”

“何冲不是有吗?再说何冲用笔记本干吗?还不是玩游戏……”

何琳翻脸了,“何冲有也是他自己的,他爱干什么也是他自己的事!你弟弟不也用这电脑玩了一天游戏?他又有什么大事!?有钱就给你弟弟买,没钱就别惦记我的东西!你家无论来什么人,怎么都是要这要那的?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传志也生气了,“一台破电脑而已,不给就算了,小气!”

行了,这个男人又是非不分了。何琳彻底挨着床沿睡了。

可能感觉到嫂子的冷淡吧,传林也没久待,一天半后买了车票回老家了。何琳心里高兴之余还有点愧疚,想买点土特产捎回去吧,真空袋烤鸭、果脯什么的,也不至于让在自己家住了三天又得罪了人家。

上火车前,传志这样叮嘱弟弟:“现在家里正忙着,麦子要收割了,豆子和棒子要锄草、打农药什么的,帮着娘多干点,别整天东逛西颠的,家里供你上学容易吗?别再让咱娘累着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累坏了将来还不是我们的事!好好干活,别犯懒!”

他弟弟答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接过哥哥手中的真空袋和一包东西,晃晃悠悠上了火车。传志跟着把他的行李塞到头顶上的货架上,都收拾周正了才放心。他弟弟坐在那里伸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跟哥哥bye-bye。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49)

4

毒花花的太阳在空中似火炉,用力煎烤着渔县大地,猛一抬头白花花地闪眼,竹篾草帽下的汗水扑扑噜噜往下掉,一滴汗珠子能摔成八瓣。王老太太手都勒出了血,指甲处的肉皮磨成一根一根的倒刺,也没觉得疼,只用力坐在脚后跟上拧着大麦捆,嘴里骂着:“妈个×的,没一个中用的,养狼似的,累死你娘算完!”

地头上有邻居大声喊:“传志他娘,该回家了,吃饭去!回来再干!”

另一个也笑着说:“累死你这个熊老妈子了,那么拼老命干啥?有那么多有本事的儿呢!”

王老太太抖抖草帽,抹着脖子上的汗珠,一瘸一拐往埂上走,“妈的,快把老腰累断了!儿子多有个屁用,一到事上一个能搭把手的没有,瞎养他们!”

“你老妈子不会享福,你儿子都在北京当大官了,调几个人来帮半天忙齐活了,哪用你老妈子使拉屎的劲,谁叫你疼儿子!”

“指望他?忙到腚沟里了也不一定想起有个娘来,培养出来有啥用?还不如你们在眼前的,好歹现世的能帮着干点活,现官不如现管!”

“别站着说风凉话不觉腰疼了,在家种这二亩地有啥出息?你那儿子在北京当官,你老了还不跑了享福去了?不知道你还回来个啥劲的,把这几亩坷垃头子地扔给你大儿种多好,自己跑到北京吃香的喝辣的,你又跑回来挂念这几亩地干啥?老财迷,恐怕扔了一点东西!”

传志妈:“北京忒大了,出门就是车,俺住不惯。再说人家做饭不用烧柴,洗衣裳不用手,单位不发工资发小塑料片片——卡,什么都要钱,什么都贵,儿子媳妇每天下班回家往那里一坐,看电视!俺住不惯!也看不惯!花的钱多,累得心疼!”

“熊老妈子,没有享福的命!”

有福不愿意享和别人不让享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脸面问题。被人羡慕的老太太被捧得心气儿挺高的。

前面邻居又说:“你家老三放假还不回来呀?你家不简单啊,怎么说你老妈子命好呢,别人家眼巴巴的想出个大学生,费了牛鼻子劲就是出不了,你家一下子就出两个!该翻身了,你老妈子将来保准没心烦,两个有本事的儿子就架势啦!”

“小的这个不行,不如老二,老二在北京念大学,地方忒好;老三也不如老二认干!”

“你老三该回来了吧?回来能帮你点。”

“帮个屁!老三不是干农活的料,从小就不是,放假了去北京他哥那里找活了,不愿干农村里的活,嫌脏嫌累,非去大城市找轻巧的干!”

“老三有本事呀,一般人连北京的门都摸不到。看看你那孩子,本就不像个庄稼人!干什么农活呀,家里这点眼界,要干出去干,挣大钱!”

王老太太心里乐滋滋的,腰也不怎么疼了,“算卦的先生说俺这俩儿将来都趁钱,俺老二再过几年还能更好!俺老三毕业了也能混得不错,一辈子不愁钱——现在的社会呀……能孝顺俺吗?!”

后面的邻居,“肯定能啊!你老二有本事,混的媳妇也好!”

“俺二儿媳妇俊,主要是俺那一对亲家顶呱呱的,大知识分子大干部!都开着自己的小车,人长得又精神,跟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家看不中俺家,就是相中俺家传志了,陪个楼也要嫁!”

“咱这里三猴家的小王八蛋,起了两层,花了十来万,人家闺女还不愿意呢,整天要这要那,治不了。人和人不能比啊!传志娘,别看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咱庄上也是叫得着的一户了,手眼能通天庭!”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50)

王老太太叹了气,“俺那俩儿子不用操心了,只是没个孙子,想到这一层,睡不着觉啊!大儿媳妇,妈×,一查是闺女,一查是闺女,唉,愁得俺呀——”

神神秘秘的声音:“你咋不寻个偏方?大虎家的生了三个闺女,这不刚刚添了个大胖小子,把婆婆喜得整天蹦圈玩。这二虎家的也快到月了,照了,又照出一个小小子来。听说这都有偏方,你去问问吧。”

“不是说有些偏方也不很灵吗?”

“这个灵!凡是吃的,都中了!都是大胖小子!”

老太太一听很激动,“得闲了我得去,没有男孩子可是一件大事,俺大儿子也干得没劲啊!老大家的肚子不争气……”

回到家,正在抱柴烧锅,一扭头看到一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的公子拖着拉杆箱提着东西姗姗而来,像旅游的似的。

“咦,你咋回来了?没去北京找你哥?”

老三有些不耐烦,“就从北京来。”

“没给你找点活干?”

“不好找。”

“准是你嫂子拦着不让找!”

白衣青年光顾拿了一把折伞呼呼扇风,不置可否。

“妈×,找这样的媳妇中啥用啊,一点忙帮不上还倒找事!你没给你哥说是俺让你去的?”

老三哼哼着,眼皮也不抬。

王老太太大怒,“都是媳妇教的,不然不这样,连兄弟也不管不顾了,妈×的,不信治不了你!等几年你哥升了官,休了她,还能再找个黄花大闺女!这东西不能要,不知道顾家。对了,你哥给你钱了吗?”

老三摸了半天,摸出一张毛爷爷,放在桌上。

老太太一把抓起钱,“混账东西,挣俩钱都养媳妇孝敬丈母娘了,可是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的!人家也就是白白捡了你,上学时供你一分钱了没?还不是你老娘嘴里省肚里挪省出你这个大学生去当干部的!妈×俺栽的树,让别人乘凉,捡漏都他妈跑那么快!传林,你以后一定要娶个孝顺媳妇,你哥眼瞎了!”

5

转眼到了周末,何琳疯了般找MP3,问传志,传志茫然着脸,“要不,你买个新的吧。”

“我的呢!”

“传林带走了——让我给传林了。”

何琳气死了,“那是我的私有物品,你有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传志有点结巴:“你、你可以买的呀,新、新的总比旧的好吧……我、我是为你好,你用新的他用旧的!”

这家子都是什么人呐,只要到来,她总是莫名其妙丢东西。她气呼呼地拿了家中所有流通资产——一千多块的联名账户出门了,好,掏空家底买吧!可到了ATM机上一查,共同资产一下子少了一半,账上只有干巴巴的七百块了。脑子瞬间蒙了一下,不用说,又支援他亲爱的贵族弟弟了。

都没有力气吵架了,何琳茫然地沿街暴走,不知道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结婚半年了,她花出去的个人财产接近七万块,而他的全部薪水都支援他家人了,好像是她养着他,平时吃喝拉撒全是她的钱,还有合家过日子的必要么?有人一再提醒,中国的婚姻不是女人嫁给一个男人,而是嫁给他全家,难道自己真的做好了服务他全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准备?

然后又上了公共汽车,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乱转,直到在西单广场下了车。那里人来人往,霓虹闪烁。手机响了,是传志。没理。

她毫无头绪地随行人走着,不知到哪里,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没人——不对,声音还在,再回过头,大范围扫视,小范围聚焦,广场中央草地上有几个行为艺术实践者都穿着怪异的半透明的玻璃或塑料衣服,机械人似的向众人展示,迈着那种夸张的太空步,很热闹,虽有哗众取宠之嫌,倒也蛮吸引人。其中一个玻璃人好像在向她招手。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51)

何琳走了过去,仔细看着被一只白气球挤歪脖子的脸孔,何冲。

“你在干吗呀?小丑似的。”

何冲慢慢走向附近一个临时帐篷,几分钟后换了衣服跑了出来,一脸亮晶晶的汗珠,“姐,饿死了,带钱了没?”

何琳斥他:“是不是又被老妈罚了?活该!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何冲晃着他那高挑的长腿,吊儿郎当的,“不和你说,你没那兴趣。看到了没,这都是人类疾病放大状态,刚才我脖子上的,大瘤子,瘤子长这么大就是这样!”

“呸,恶心死我了!你有没有点正经?”

“这只是模仿一种极致的疾病状态,给地球人提个醒,别天天想着挣钱,天天无节制地吃喝玩乐——这算不算正经?搞好了,算学分的!快点,饿死了,请吃一顿吧?”

何琳当即把卡里的七百块全取出来,在附近餐馆请了何冲一顿孜然羊肉,没吃完的还给其他“病友”打了包,然后额外塞给他一张毛爷爷。

他支援他弟弟,我也支援我弟弟吧,家里不名一文就公平了。姐弟俩有说有笑饕餮一顿后各自散去了。

6

小雅刚从外面回来,心跳得厉害,热死了,就把空调打开了。婆婆走进客厅,又给关上了。

“外面三十八度,我有点热。”

“心静自然凉。”老太太在屋里转了一圈,“这个月用电太多了。”

小雅没说话,进去找身份证。婆婆在后面,“你的卡里面怎么两个月没打钱了?”

“酒店这半年生意不好,员工都减薪了,老板为了鼓励下属好好工作,改成发现金了。”

“多少现金?”

“三成左右,一千五到两千不等。”

“才这么点儿呀!钱呢?”

“妈,平时我都在外面吃外面住,也需要花钱的。鸿俊一个月实际上也得花两三千吧,他还经常去我那里吃。”

“我儿子零花钱多,我儿子挣得多啊!你要一个月一万多,也给你两三千花!”

“今年和明年我是挣不了那么多了。挣这么多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这是什么话?连伙食费也不交了?”

“我一个月来不了家几趟,来了也不一定吃顿饭,需要交伙食费吗?”

“那房贷呢?也不管了?”

“鸿俊不是一个月一万多嘛,他可以接着交。”

婆婆气得要跳脚,“这房子也有你一份啊,你就做了甩手掌柜不管啦?都让我儿子交完,你也占一半啊!”

小雅回过头,很温和,“这房子首付是我一人付的,这一年的月供也是我的工资还的,少说也二十几万啦。现在让鸿俊还到这个数我再接着还吧。”

婆婆气得要命,“你们是夫妻,还用分这么清?!”

“原本不用分这么清,不用分清让鸿俊还吧。”

“你的工资呢?”

“现在不是工资低了嘛。”

“那还耗什么?换工作吧!”

“酒店生意不好,也只是暂时吧,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再说老板以前对大家不错,这个时候不好落井下石。”

“哎哟,你们也就是雇佣关系,哪有什么讲究,你老板骗人也不一定,反正真金白银省在自己手里了。你没看报纸么,有的老板就这么使心眼,就这么坏!”

小雅提着包包要走。

“你拿了什么?”

把包包的拉链打开,“什么也没拿,就回来找身份证。”

“用身份证做什么?”

“酒店的员工需要重新编制,要身份证核查一下。”

“你们酒店屁事不少,工资就那么一点儿!”

“妈,没事我走了,酒店忙。”

婆婆狐疑了一下,“欠何琳的那一万还了没?”

犹豫了一下,“……没。”

“就指望你这点工资,猴年马月能还完?”

“何琳是我好朋友,不用着急还吧。她自己也说,剩下这一点不着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啧啧,你看人家何琳,娘家富,陪嫁都能陪个别墅!”

小雅终于坚强了一回,回过头看着婆婆,“其实何琳的娘家也在后悔,房子一般是男方准备的,事到如今她家是没办法而已。”

“那是,何琳的眼光不行,找的婆家在农村,那男的也不咋样,在冷衙当差,能挣几个小钱呀,鸿俊一个月赶他一年了!”

“不过王传志人很好,何琳婆婆也不错,结婚前待她像公主似的,结婚后待她像皇后。”

婆婆哼了一声,“还不是何琳娘家富,有指望呢!”

小雅不再理她,带着表面的从容,颤着腿终于跑了出来。妈哎,这老妖真难缠,差点露馅,可能撒谎了心虚吧,竟与她纠缠了那么长时间。身份证呢,以后就放回娘家了,免得婆婆哪天心血来潮给藏起来或干点什么事。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

7

周末了,王传志去同事家里帮忙装修。传志为人忠厚,义气,好说话,没有曲曲弯弯的心眼,在以“贫”论道的北京男人来说,这种人是可以放心交往的。

一大早床上就剩下何琳,打着滚摸不着床沿,却摸到了手机,得骚扰一下小雅。

“臭宝,你老公起了没?”

那边显得心情愉快,“人家昨晚就没来。”

“抱着枕头睡大觉还那么高兴?”

“房子咱买了!哼!哼!”

“谁的名?”

“我爸妈的。”

“真英明!”

“咱的工资卡也终于落进自己手里了,降到一两千块了,只够自己吃饭了,哈哈,老妖无比鄙视我呀!”

“老妖婆还真想着你的工资!”

“我不回家,也不接她电话,她跟我说不上,可能心里难受吧,让她儿子鼓动我换工作呢,说树挪死人挪活,换换就比这个强!”

“顶住压力。”

“放心吧,本姑娘已经不甩她了,她儿子稀罕她让她儿子甩她去!”

“你老公有什么反应?”

“他对我薪水突然变这么少了很吃惊,哈哈。”

“你没问他,万一你失业了他养不养活你?”

“曾经问过,他说养。”

“只是曾经。现在呢?”

“不敢问。我老公估计没问题,但他妈还不把老天爷叫下来!”

“真讨厌,我家妖婆也是,刚结了婚我辞职在家待了一阵子,她也嫌弃我在家吃她儿子的,心里巨不痛快,但没像你家老妖那么嚣张。”

“我家老妖是标准的变态。你婆婆好多了,年龄大了抠门省钱,依赖她儿子又爱唠叨而已,正常范围,你用不着杯弓蛇影。”

“婆婆不是妈,我真是体会到了,她永远对你不会真心好。”

“那是,她又没生你养你,到头来你又抢她儿子,吸引了她儿子大部分注意力,不恨死你就算好的了。”

“不过,我家老妖对你很满意。”

“我婆婆也蛮羡慕你这个王家媳妇的,一提起来就说你家陪嫁陪了一幢楼……”

“别说了,一大败笔,恨不得掐死自己,当时过户到我名下就好了。我觉得我小姨真是英明啊,她很多话都应验了。可惜我没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家人一直觉得我们住得宽裕,想方设法的,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挤,不是这个过来就是那个过来,烦死我了!我的家不想塞这么多别人,旅馆似的。他弟弟前几天来,又气得我够呛,传志这个人有时就是欠修理,不声不响把我的MP3送他弟弟了,还想要我的破电脑,没给!都什么人呐,就知道与东西亲!”

“有一帮农村亲戚可不是要麻烦一些。你还好点,我同事也嫁了个山西农村的,这几年整个村里有个生病、旅游的,只要到北京,肯定往她家跑!几乎每星期都没消停过,把她烦的,说要离婚。离了两年也没离掉,又不是感情破裂,也不是那么容易分的。关键是离了也不一定找个更好的,女人二婚,比起男人来,掉价不少。”

“我姐姐何晶,在美国,三十岁才结的呢。”

“人家是博士,白领骨干精英,掉不下价的世界级白骨精,咱是北京级的,我要过了二十八岁还没头绪,我爸妈不唠叨死我能算完?!不过现在不结婚的也好多呀。”

“结与不结都有好处。”

“要是没有婆婆,结婚还是挺不错的。”

“没有婆婆,哪来的老公?”

“不聊了,败兴。我现在正享受着没有婆婆和老公的自由自在的好处。没结婚前都不知道这是好处,现在知道了,格外珍惜。”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

“行,那天我老公不听话了,我也单。”

“别价,传志这人还是挺抢手的,你要松开,相不相信会有一帮人抢?”

“估计抢鸿俊的人更多吧,毕竟你老公是高收入人士。”

“但买一赠一,赠品太拉后腿了。我能因婆婆离开他,估计下一个也能。”

两人正聊着,楼下有嗵嗵的敲门声。撂下电话,胡乱拿了件大衣跑下去打开门,何琳嘴巴张了半天合不上,挤出两个字:“姨—父—”

门外一家三口人,为首的是面目干净但头发乱蓬蓬的五十多岁男人,猛一看比自己的父亲还老,着了一件很旧的衬衫,皮鞋灰不溜秋的,裤角一片油污。就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曾经是郁华清的老公,何琳小时候还在他家里住过几年。那时他牛气哄哄的,喜欢发火和用洪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讲话,喜欢对老婆孩子发号施令,郁家二姑娘不让他,俩人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现在想起恍然如隔世,好像还有吵架的声音回响。现在这个男人左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穿红裙子的小丫头,右手拎一个鼓鼓的军绿色大包包,身后跟着一个个头不高、低调而安静的女子,从五官上看曾经丰韵细致过,只是好长时间没精心打理了,眼角积了不少浅纹,头发也一片腻污色。

“哦,何琳,你结婚了?住这么大房子?你父母还真舍得。”他进来便是打量着客厅和楼道如是说。

“嘿,那当然,我老爸到现在还说我要星星他就爬到屋顶上拿杆子捅去。”何琳一边纳闷一边给来客倒水。“去看表哥了没?大表哥家生了个儿子,姨父你都晋升一级当爷爷了!”

那个老男人有点兴奋,“昨天看了,还抱了一会儿……”

“见我姨了没?”何琳终于说。

“哎……你姨还是那牛脾气,不见我。当年我把所有财产都给她了,就拿走了个喝水杯子,没想到她却如此绝情!”

何琳想笑,扫一眼那女子突然掠过鄙薄神情的脸,心道,你不是活该嘛,都老夫老妻俩儿子快成年了,又在外面勾了个年轻的“三儿”,五年前要死要活喊着闹着要离婚的是谁啊?净身出户是小姨唯一的条件,你可以不离嘛。现在离了又回来干吗?还有脸说别人绝情。话又说回来,是不是所有财产都给了小姨,谁知道呢?他自己说的,反正别人也没法查账。

“我小姨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都这样了,少惹她吧。”

“我回北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有那么多房子,让我住两晚都不干!”

何琳又禁不住笑了,“你去找表哥啊,您好歹还是他们的老爸!你们都离婚了,你还好意思带着新老婆孩子去找她,难怪她绝情啊。”

女孩的妈妈向何琳投来冷冷一瞥。

“何琳,请你转告你姨,当年我给她的财产太多了,我原单位的住房我要要回来,这是最起码的。其他先不管。”

何琳也淡然地看着他,“你们的事太复杂,你可以亲自向她说,也可以让表哥去说,好歹你们是亲父子!我在中间哪有说话的份。”

“这两天我能暂住你家吧?反正你家这么大。”

“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看看他同学走了没,走了您就住,若没走……您先等一下。”

何琳跑到楼上,关上门,先给传志打电话,让他干完活回来,别喝酒喝到半夜。然后给郁华清打电话。那个脾气火暴的大嗓门张口即骂:“畜生,有多远让他死多远!别给他开门!”

“哎呀,已经开了,他说想在我这里住两天……”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3)

“呸!我都不让你俩表哥收留他,对他宽容就是对你小姨的残忍!”

何琳倒吸了口凉气,都五年了,火气还那么大,疾恶如仇啊。“我怎么说得出口把他赶出去?”

“就说今晚你小姨去你家串门,看我不骂死这一对臭不要脸的,还有他们的小妮子!”

何琳战战兢兢下了楼,不好意思啊,这个男人还是姨父时,在他家里住过几年,虽对她态度不好,好歹吃了人家挣的钱买来的饭。“姨父啊,您也只能住这一晚了,明天我小姨正好来有点事……”

那个落魄的男人竟也十分感激,虽对如狼似虎的前悍妻气咻咻地抱怨,但也没办法,现在是形势比人强,人家强势,有钱有人有拥护,他除了第二任妻子,什么也没落下。

晚上,传志回来,与妻子的前姨父只是礼节性寒暄了一下,跑上楼来兴致勃勃地问何琳缘由。郁华清前夫嘛,他感兴趣的是那个强悍的女人怎么也能被甩?

“是不是不守妇道?”

“哼,别看我这个小姨脾气大,嘴巴厉害,无理找三分的主,但就是不犯原则性错误!跟这个姨父近二十年,该做的都做了,我认为该做的都做了,洗衣做饭伺候孩子还要出去工作,活生生一个人就把家撑了起来。到最后,年华耗没了,年老色衰了,却被老公甩了。这种伤害是痛入骨髓的。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我毫无保留地站在弱势的、被损害的、可敬又勇敢的郁华清女士一方!”

“该做的,你认为该做的——是不是对她婆婆不好,对他家人苛刻,从实招来!”

何琳知道这个被认为老实的男人在趁机不真不假地敲打她,也就这点心眼吧。

“真对不起您,我这个小姨可能有时对丈夫简单粗暴,但对婆婆还真是没得说。姨父以前在国企建筑队上班,经常野外作业,半年多不回家。他爸妈就和我小姨过,那个时候我表哥小,我小姨侍候了小孩再去侍候公婆,然后再去上班,大冬天的不到五点,天还没亮就起来收拾。婆婆还嫌我小姨做饭不好吃,动不动摔盘子砸碗,那脾气和她儿子一个样!我小时候在小姨家待了几年,每一到摔碗时就吓得哆嗦着躲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我和我表哥亲眼目睹了小姨所受的苦和累。她婆婆一不如意,只要气没全发出来,必跑到建筑队家属院的楼顶上吆喝,大骂儿媳妇对她不好,经常威胁往下跳,让她儿子回来收尸!

“我小姨在她单位和家属院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差啊,都是婆婆把她搞臭的,以搞臭她为乐事,很难相信她们在一个屋檐下奇特的对立。一般人是信老年人说的不信年轻人说的,我姨父回来一次听到外面人说一次,就回来和小姨打一次,他们是真的拉开架子大打出手,能把锅碗瓢盆全砸了,从屋里打到楼底下,每次我小姨都鼻青脸肿的。她婆婆就在旁边站着,声都不吭一下。公公人倒是不错的,怕人笑话,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想管,但管不了,常被老婆摁扒下。婆媳对骂时,公公曾经拉着婆婆:‘你别掺和他俩的事,媳妇管儿子应该的,人家两口子,你有力气管我就行了。’婆婆扭脸喷了老头一脸唾沫:‘管你?死一边喝茶去!’

“还有一次小姨又怀孕了,无意的,本想流产,恰巧我姨父也不想在单位干了,多生个孩子也不影响前途了,辞职下海,那时刚流行下海吧,就在外面做包工头,一年更回不了几次家了。直到我小姨生二表哥,一直在照顾那老太婆,照顾得那个辛苦,现在她还说,那时一怕这个婆婆又去儿子那里告状,二怕又去楼顶上吆喝她,就什么都忍着。有了第二个孩子,她就被单位开除了。小姨没办法,得养活家里五口人啊,那时姨父包工刚刚做出点眉目,还拿不回来钱。小姨就求爷爷告奶奶去一家幼儿园给人家做饭,一个月八十元,整整做了三年!三年后姨父才拿了一些钱回家。以后的事就很俗气了,姨父生意上了正轨,每年都挣得不少,因为在外地包活,有些钱汇来了有些钱留下做小金库了,反正小姨也不知道,他说挣了就挣了,说赔了就赔了。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4)

“男人有钱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在南京做工程时就和当地一个女人好上了,就是楼下这位孩子的妈,年龄小十岁不说,人家跟他时还是处女。姨父更不想家了,还秘密把这女的带到北京来拜见了他妈。婆婆一直对我小姨有意见呢,一见可以换媳妇,自然高兴,鼓励儿子重新生活!

“那时我俩表哥最大的才十五岁,二表哥也就十一二吧,我小姨死活不愿意,两个孩子都扔给她,她怎么养活?就威胁说:如果离婚我就到天安门广场上自杀,也顺便把你俩儿子杀掉,没有任何包袱了,你就走吧!这样这个傻姨父才被吓住了。平心而论,他还是很疼这俩儿子的,男人大概都很在乎儿子吧,只是很少履行父爱的责任和义务,反正凡事都有我小姨呢。我这俩表哥呢,对父亲一直也很陌生。

“婚没离成,小姨父又回南京了,除了寄必需的生活费,几年都没回来过。婆婆舍不得儿子原单位分的房子让媳妇住,天天与媳妇吵架,让媳妇滚,什么也不避讳,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儿子在外面有人了,不要她了,想死哪去死哪去……总之说了太多她儿子的事,说了太多这个媳妇不好那个媳妇好的话,用来打击小姨的同时,没承想俩表哥听多了,就对父亲产生了恨意,抛弃母亲不就是抛弃自己么,他们一直是跟着母亲长大,很少见父亲。这婆婆离间挑拨儿子媳妇时起了更坏的作用,把孙子儿子的父子之情也离间掉了。

“小姨后来实在忍无可忍,答应离婚,要了所有的住房,外加二百万。当时姨父在北京的房产都给小姨了,二百万没答应,说只有一百万。小姨说没有一百五十万不予考虑。最后一百五十万也拿出来了。

“小姨父出得家门时说小姨太厉害了,让他净身出户了。谁相信呢,他在南京经营多年,肯定不止一百五十万吧。不过五年前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也说明姨父这个人太自信了,给出一部分家产,换来自由身,将来肯定还有的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离了婚后,姨父的好日子也结束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红火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加上一次工地出人命,赔进去几十万,一次工地失火,又赔了一些,日子就一蹶不振了。小姨后来还幸灾乐祸地说:这家子人不行,忒恶,没有我给他们镇着宅,发财发个屁!

“婆婆本指望新媳妇能对她更好些。姨父真与这小三结了婚,在南京安了家,还有了楼下这个孩子。这楼下的小三根本不让婆婆去南京,孙女更是面也不让见。婆婆在第一任媳妇那里就没做什么好事,第二任媳妇长心眼了,死活不与婆婆谋面。我姨父没办法,在北京又给他妈买了一间小旧平房,也不怎么搭理老妈了。我这前姨父的亲妈与她老头关系也一向不睦,本指望儿子与小媳妇拉自己一把的,没拉成,一口气撒在老头身上,说老头以前偏向大媳妇,死活不肯给老头做饭吃,老头饿得头晕眼花就给我小姨打电话。小姨念着前公公的好,给老头出了点钱在昌平置了一居室,出来单过了。现在老头可自在了,平常没事下下棋钓钓鱼,像没儿子似的,但两个孙子经常让小姨撵着去看爷爷。

“现在我这前姨父带着妻儿老小回北京,估计南京混不下去了,不得已。他妈两年前去世了,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就死在那间冬没暖气夏没空调的小平房里,三天后发臭了才让邻居发现。丧礼上,老头回去了,儿子回来了,媳妇没回,俩孙子只露了一下面就走了。我这姨父卖了小平房,又回南京生活了一阵,可能难以为继吧。我小姨说他们自作自受,都活该!”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5)

这就是现代都市爱情和婆媳故事。传志听得直搔头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门儿清?”

“前几天我姨告诉我的,加上我小时候听到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这些干吗?”

“让我长点脑筋啊。”

传志憋了半天,长吐一口气,“嗯,不错,最后唯一的胜利者还是你小姨啊!”

“什么话,你觉得她完败才符合女人三从四德的标准?”

“啊,你说话有点你小姨的风格了。”

“本来嘛,没有我小姨,他的家都不能称为家,没有我小姨父,我小姨和俩表哥顶多也就生活困难点。谁对家有功劳奉献大很明显,财富也得按功分配嘛。”

“你小姨的婆婆还真可怜,那样的死法还真符合你小姨的脾气!”

“还不都怨她儿子!”

“我觉得是你小姨和你姨父——姓翟是吧?你小姨和老翟感情没了,这夫妻两人才是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是婆媳,离婚这事还真怪不到老翟妈身上。你们女人是发散性思维,爱联想,爱找替罪羊,夫妻关系好或破裂,就是夫妻之间的事!”

“反正我小姨认为,离婚有婆婆一半的功劳,姨父的不顾家只是让她失望,婆婆的琐碎和争吵才让她彻底厌倦那种生活的吧。你看离了,我小姨彻底放开了吧,反弹一样,撒开脚丫子玩,玩不痛快都不乐意。我妈觉得我这个小姨年轻时过得太痛苦太压抑,现在也不说她管她,补偿过去吧。”

第二天傍晚,郁华清就杀到何琳家了。当时传志刚下班,正在厨房准备晚餐,一般四十分钟后老婆下班,正好吃饭。看到这位不速之客进来,男主人心就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就怯她一头,不由自主小心翼翼赔小心。用他后来的话说:恶人鬼都怕,被她的气势和泼辣压住了,招呼不了。

郁华清先去三个客房巡视了一下,回过头,直视走道另一端正在剥葱的外甥女婿,“那老不要脸的昨晚赖这里了?”

“没……没有。”出于本能说谎吧。

郁华清点了一下头,又踱步到厨房里看到小锅里鸡翅在吱吱啦啦地响,“嗯,香!男孩子就该这样子,不打仗了,不出苦力了,一天到晚和女人一样出去上上班,回家做做饭也累不着。”

“嗯,那是,嗯。”

“何琳从小到大在娘家也没干过活,她妈和我都疼她,不舍得,不让她动刀动火的,小姑娘在厨房里待长了,就不好看了。”

“嗯,一般我做饭。”

“何琳算不上多聪明,就是心眼好,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

“嗯,嗯,我知道。”

郁华清走出厨房,环顾四周,“这现成的房子只住你们俩多清静啊,人少事就少,矛盾也少,还有什么值得吵的争的?这家啊,就怕外人瞎掺和,七大姑八大姨鸡一嘴鸭一嘴,想没有矛盾,难!”

“是,那是。”

这铁娘子开始给何琳打电话,“臭丫头,还没到?明儿周末去你妈家吃饭,多长时间没聚了?忘了?你怎么没忘吃饭?明儿我也去,烧牛尾骨,好长时间没吃了。”然后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何琳回来了。传志半耍乖半开玩笑地向老婆汇报:“小猪呀,你小姨可真像孤煞星啊,怪不得老翟一大早就逃之夭夭了,寒啊!在她老人家面前我做到了大气也不敢出,她果然是你家镇宅宝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

“我怕她忽然发神经。”

“嗯?”

“我觉得她一不如意就能随时发作,大声咆哮!”

“哈哈,”何琳好不得意,“比起你妈来,半斤对八两吧?”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6)

王传志立即抗议:“我妈本质上就是一劳苦功高的大众妇女,在伟大的主流母亲那部分里,你小姨可是——极品,绝对大无畏的人间极品!”

周末回何琳父母家吃饭时又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何家现在吃饭,家人凑齐已不容易了,闺女出嫁,儿子不回家,教授忙,公司的副总经常出差,偏偏这个周末人员很整齐,能来的都到了。郁华清提了三斤牛尾,掌控了整个厨房。其他人都在客厅里坐着,老何夫妇管理家庭的理念是开明和###,大家都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无非是鼓励传志加把劲,好好干,争取把工作转正了,然后批评何冲游手好闲,回到学校也不好好学,建议减他一半零用钱等等。

突然厨房传出一句:“拿蒜来!”

谈话戛然而止,传志本能地转身去找柜子上的菜袋子,岳父已撒开腿直奔厨房里的小阳台,那里有蒜!何冲则哐地从他房间里跑出来,抓着三瓣蒜呼啸而过——三个男人在十秒钟内都自觉地挤进了厨房,找蒜,给蒜。哈哈,郁华明母女在沙发上笑翻了。

传志乐滋滋地先出来了,很兴奋,原来岳父和小舅子也怕这个女人啊!自己怕,不丢人了。

8

你可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因为他对工作永远那么尽心尽责,你可以说有志者事竟成,因为他勤劳坦然的态度;你也可以说水到渠成,虽然也就是个国家公务员,薪水绝对不高,但稳定,福利好,有铁饭碗之称,对贫穷出身的王传志来说,这份转正文件和当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都是改变命运契机的证明。当然,转了正,薪水上浮了几十块钱,不等数额的奖金也多了起来。他显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除了高考分数瞬间惊艳外,在社会上混很快沦为智力和情商平庸的一员,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别人更用心,更认真,踏踏实实地累积自己。

在得到转正通知的那个上午,传志想的最多的是:啊,这下铁饭碗到手了,下一步就是买书,考研,念个在职研究生。反正工作相对清闲,三四年后说不定又是一个质变。

当他告诉何琳时,何琳只是乐了一下,也只是乐了一下,没那么high。在她有限的概念里,只要考上了国家公务员,一年后绝大部分人都能转正的,所谓一年考察期,不过是筛掉隐藏在米粒中的极少极少石子的工具,期间只要不作奸犯科,都可以过的。

传志打电话告诉母亲时,王老太太表现截然相反,兴奋得跳大脚,不知是她误解了儿子的意思觉得儿子一年后又升官了,还是儿子这边无论发生什么芝麻粒大的喜事,她都当做西瓜看待,大嗓门一下子又喊得半村人都听见了:“儿啊,你又升官啦!好!好!好好干,好好工作,咱王家祖坟上冒出的青蒿越来越粗了!给你娘长长脸,争取明年再升一级!”

传志手心冒汗,又不好意思了,但心里美滋滋的。

娘俩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老太太突然沉下声音,“儿啊,你嫂子又怀上了,我去算了一卦,说这次是男孩……”

传志没说话。

“何琳还没动静?”

“没。”

“你们等啥呢?快点生,有了孩子完事了,总是拖着算咋回事啊?”

“何琳说还年轻,过两年再说……”

“儿啊,怎么能听她的让她说?她懂个啥呀?趁年轻快点生个孙子,俺还有力气帮你们看。”

“好了娘,我劝劝她……”

“劝个屁,母鸡总要下蛋,不想下蛋还娶媳妇做啥呀?儿啊,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好歹也当上官了!”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7)

“娘,是国家公务员,不是官!”

“俺不懂啥国家公务员,给公家做事,不都是官啊!现在官小,当着当着就大了——儿啊,你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

“娘,你不懂,这边和农村不一样,没有谁被谁牵着走一说。”

“乖乖,别说瞎话了,城里也讲究门第和后代一说,你家后面住的姓胡的老妈子,也是媳妇生不出孙子急得满脸疙瘩。这人啊,无论到哪里,还是觉得男孩子好啊,一家有一家的香火。这次你嫂子能生个孙子,来年何琳再添个大胖小子,咱家就人丁兴旺,没心烦啦!”

晚上,传志把老娘的话当作笑话说给老婆听,何琳惊得满身鸡皮疙瘩,“你家人这么重男轻女啊!怪不得你三兄弟中两个上大学,两姐妹中一个也没有。”

“那也没办法,农村人老思想多。”

“万一你嫂子这次生不了儿子呢?”

传志在被窝里,翻着眼睛有点无动于衷,“生不了又怎样,你接着生呗。”

“万一我生的也是女儿呢?”

“不是还有传林嘛。”

“万一传林也是闺女命呢?”

“不是吧?念咒啊,想让我家绝种啊!”随即笑起来,“老婆,你肚子争气就行啦。”

何琳打掉他的手,“严肃点,别嬉皮笑脸!你说万一我生了女儿,你怎么办?”

传志拥着老婆温香软玉似的身体笑,“跟着老婆疼闺女呗。闺女儿子无所谓,只要是老婆小猪生的我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我就是生个骡子你也得喜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叫你下那样的种!”

传志哈哈笑,腿都伸到空中把被子挑起来了,“宝贝猪婆,咱们什么时候需要老公下种?”

何琳光光地躺着,“等着吧,我说行才行!”

“好,我就知道肚子是你的,听从召唤是我的……哎哟小猪,你的咪咪怎么变小了?像案板上的两粒金丝小枣了……”

然后床上一通打闹,一个气呼呼的声音回应:“你娘的像枣核,你姐姐的像绿豆粒呢……”

9

何琳出差了,出差一星期。走时想,回来可以小别胜新婚了。唉,都结了一年多了,快过出白开水的味道了。

公司在青岛接了个楼盘项目,她是主创人员,需要看现场,了解一下开发商的意图,回来做平面设计。那几天马不停蹄,还挺紧张的,只有晚上可以暂时放松一下,欣赏这座中国北方最著名的海滨城市的德式老建筑。那天晚上,吹着黄海的海风,传志电话到了。他们有个习惯,只有睡前才打电话,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先嘘寒问暖,说天气,之后那边说:“小猪,跟你商量个事……”

“你弟弟又要钱了?”

“没有。”踌躇了一下,“你婆婆想来住几天……”

眼前灰蒙蒙的,神经哪根弦断了般,何琳大脑就一片空白了,半天才气急败坏地吼:“又来!你什么意思啊?担心我们死得慢不是!”

对方唯唯,“宝贝,我怕你生气果然又生气了,我也没办法不是,那是我妈,她非来,我能拒绝她来吗?”

“为什么不能拒绝?你上次是怎么保证的!说话算不算数?”

“好了好了,小事一桩反应这么大,不来就不来呗。好了,我先挂了。”

何琳气死了,这个没脑子的男人,夹板气还没受够,婆媳住在一起,他能得到多大好处似的。

同事是个未婚男孩,见她激动成那样,问明了缘由,竟然用吃惊的眼神望着她,半夸张半开玩笑地说:“琳姐,哈,我一直以为你很贤惠呢!没有你婆婆能有你老公的今天吗?爱屋及乌哟,这年头,不想让你老公有外遇就对你婆婆好点吧,只有婆媳关系处好了,这男人才跑不了!”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8)

何琳已不是一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了,当下冷笑一声,“你这辈子估计得多结几次婚吧,没几个人愿意与男人的妈打成一片,想想你妈与你奶奶的关系再说话!”

三天后回去的路上,何琳想到最坏的情况了,就是婆婆非哭着闹着来,应对:

一、让她儿子给她到外面租房子,用她儿子工资租,工资卡宁愿还他了。婆媳还是不能住在一起,矛盾忒多,她能头疼死。

二、哄老公,让他妈最好不要来,儿子闺女又多,干吗一年内非得在一个儿子家折腾两次啊!不是再过个把月又放五一假了嘛,让她儿子回家看她去呀,谁又没拦着。

那晚回到家,一推门,看到传志满脸堆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笑成这样,又闹鬼了?果然一转脸,婆婆那干瘪满是皱纹的菊花脸梦魇般出现在面前。先斩后奏,她当场傻掉了。

老太太谦卑和善地笑着,仰视着媳妇的脸,“累了吧,乖乖,我做饭给你吃。快去歇歇,喝杯热茶。”

何琳脑袋空空的,心里正胀着气,当婆婆张着手要接她的包时,潜意识地,或心中的嫌恶作怪——竟把小包抱在怀里动作明显地逃避了她的手。

婆婆的手讪讪地缩回去了。传志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转身把何琳身后的拉杆箱提在自己手里,上楼了。

何琳心里也生出一丝罪恶感,为什么婆婆要接小包包,她就没顺手给她?明知道她在演戏,当着儿子的面演戏看:我对你媳妇笑脸相迎,对她那么好,看,她都不领情。为什么就不能配合这场大戏演一场和婆婆和睦的大局?

假,她厌恶这种做给别人看的假!

果然一到楼上,老公就把门关上了,用一种无法言表的眼神看着她,“何琳,反正人都来了,又不能把她们赶出去,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忍一忍吧。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求你别那么对我妈……”

何琳心中漫过带着焦灼和邪火的刺痛,赶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颠簸了一整天,回家来还要忍耐别人喘了一口气,忍住了,毫无表情的声音:“她们?你姐姐又追来了?”

“不是,是我大嫂,她怀孕了,违反了生育政策,我妈说这一胎是男孩,说什么也要保住,到我们这里暂时躲一躲。”

何琳欲哭无泪,又倍觉新鲜,既想大哭又想大笑,终于堆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苦瓜脸,“躲到什么时候?”

传志有点不安,“风声不紧的时候吧。”

“孩子生下来?”

“不会吧?”连他自己都迷惘,躲到什么时候,这是问题吗?

她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掉,不想与他啰嗦,自己又累又饿,先洗个热水澡再说。

“要不,我下去看看饭做好了没,一会儿叫你吃饭。”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脸,一片小心和防御之色。这个男人竟想不起来应该关心她,抱一下她或体贴地问问饥否,一心保护他家人去了。她不无怨恨地跑进卫生间,砰一声将门狠狠地关上!

传志心里掠过一丝寒意,他觉得何琳变了,结婚前那个小鸟依人、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不见了,她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缺乏容忍和温情。

王老太太正在厨房里卖力地干活,手指上粘着菜沫和从老家带来的面粉,小小的个子在厨房各个角落转来转去。传志看着母亲劳碌的身影,心里难过,为什么从小养大他的母亲在儿子身边享受天伦之乐竟这么难?何琳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个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那是她老公的亲娘啊!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9)

老太太看到儿子,“何琳爱吃炒黄瓜,今天盐放得少,一会你叫她,热气腾腾一家人吃一顿。刚才俺看她小脸都瘦了。”

传志不知该说什么。老太太随即又叹口气,“刚才看她那样不像是欢迎俺来啊。儿啊,你娘不是非要到你家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你娘不是想儿嘛!再说你嫂子这次能生个孙子,咱家过下去也有奔头了,你娘这把年纪图个啥呀?不就图个王家有后,香火延续,舍了这张老脸,豁出去了!你娘就是死了也有脸面去见你那个老不死的爹啊!”

“娘,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也理解——”儿子看到母亲一脸伤感,忙不迭地说。

“儿啊,你能理解,好说,何琳能理解不?”

“娘,你别管她,你尽管住着,好歹还有你儿子!”

“俺怕你俩有矛盾……”

“你别管了,她能理解也得理解,不能理解也得理解!”说完后觉得身后有异动,转身出厨房看了看。

何琳光着脚一溜烟跑到卧室去了。哼,就知道这老太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什么时候爱吃过炒黄瓜?连黄瓜都不爱!话净拣好听的说,一点成本没有,拉拢起她儿子来还真是一绝,什么叫“你能理解,何琳能理解不?”分明是挑拨离间!凭什么你儿子能理解的我一定也要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与他看齐?还“俺怕你们俩有矛盾”,明知道有矛盾你还来!老公这个没脑的猪更可气了,什么都替她做主了,理解也得理解,不能理解也得理解,你把我当什么了?那个孕妇没老公吗?什么都你顶上!呸!就知道你母亲一来你会变得又蠢又烂又没智商!

厨房里,谈话还在继续。

“儿啊,让你媳妇生,你媳妇又不生,嫌这嫌那,耽误工作啥的。行,俺先不催你们,但你嫂子这个事你要负起责任来,怀孕了要吃好的喝好的,休息好,直到俺大孙子出来!这样生出的孩子才聪明,有个聪明脑袋将来考大学!你要出点生活费,这次出门没带多少钱,家里也没钱,罚款都罚走了,偷砍人家树卖了几个,让招弟拿去交学费了——一个丫头花这些冤枉钱中啥用!这些天你嫂子东藏西躲也花了不少,管饱你娘和你嫂子的肚子没问题吧?”

传志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老太太接着说:“这以后几个月很关键,你管住你老婆,俺给你做饭收拾家务洗洗涮涮地照顾你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儿啊,你得给你娘撑住!”

传志略显沉重地点点头,“娘,你就住下去吧,没钱跟我说。”

吃饭时,传志去楼上,见何琳已躺下了,立在床前,“怎么不下去吃饭?”

“不用管我!”何琳冷冷地扔给背后一句。

“不饿?”

“你吃饱就行了!”

楼下传来婆婆甜美和善的声音:“何琳,传志,快下楼吃饭,都端上桌了,晚了就凉了!”

何琳没动。传志有点急,“吃不吃啊?这么多人巴结你!”

何琳心道:那是巴结你!

见何琳躺着铁了心不肯“赏脸”,传志气呼呼地下去了。

在饭香缭绕的楼下的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中,何琳肠子都抽搐了,泪如雨下。激愤之余把卧室里的饼干、面包、巧克力、山楂片、大白兔,凡能吃的都吃了。塞了一肚子杂物后,更不平衡了,他妈的女主人出差回来在楼上捡破烂充饥,楼下一帮外人倒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王法没?由于太累了,没精力搞出奇特声响出来就气闷无比地睡着了。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0)

好在传志上来休息时醒了,她大腿一撩,被子卷了过来,意思:到楼下找你妈去吧。

传志这次没气呼呼地走开,而是跳上床强行把一半被子拽到自己身上,翻个身紧紧压住。何琳不干了,干脆把全部被子给他,自己又去橱里拿了一床,不能分床,分被睡,行不?

第二天,何琳气色好多了,虽然肚子还在咕咕叫,不过没打算进厨房,有他一家子在,她就不去。那地方碰着他家人尤其是婆婆的几率太高,她供她们吃喝住穿(传志每次都给他妈买衣服,虽然都不贵,那也是衣服!),不能再惯给她们做饭。她快速从冰箱里拿出牛奶,边喝边把出差时的脏衣服拿到洗衣机洗。在洗衣房,碰到了还算陌生的嫂子,三十多岁,一个字,瘦,满脸蜡黄,眼窝深陷,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鲁迅笔下细脚伶仃的圆规。她结婚时,嫂子没来;她第一次去婆家时,也只见了嫂子一面,挺生分淡漠,倒是对她闺女招弟熟识。眼前这个女人的存在,只是一个影像,突然就这么站在面前了。何琳虽然超级郁闷,但还是打量了对方几眼,尤其是她微凸的小肚子。

“何琳,饿了吧?没多睡会儿?”嫂子有些谦卑,忍不住与她套近乎,又怕被拒般,说起话总是讪讪地。“今天还上班吗?俺去做饭,吃点儿再走……啊。”

何琳随便应付了几句,忙自己的。

没料衣服还没洗完,这嫂子就端来半盘面饼似的东西让妯娌尝。

何琳不客气地拒绝了,端着洗好的衣服出来,晾在阳台上,拿着包包和一听露露上班去了。今天的迟到是允许的,刚出差回来,累嘛。

10

王老太太对儿子家很熟识了,对这一带也熟门熟路,一大早就出门到早市上买菜去了。她嫌超市里菜贵,贵得没谱,喜欢讨价还价一块钱撮一堆萝卜白菜的菜市场。说也巧,左手白菜右手萝卜没走多远就撞上了老邻居胡老太太了,就是儿子租人家地下室住的那个胡老太太。

“这不是传志的娘吗?又来儿家享福啦!”

两人一阵寒暄后,王老太太叹气,“享啥福啊,俺这庄稼人的命,有啥福享啊?”

“还不享福,跟着你儿子住别墅啊!北京的房这么贵,你那套房值老钱了!”

“值钱又不能卖,不能当钱花啊!值多少钱?”

胡老太太挺神秘,“听我儿子随口一说,少也二百万吧。”

王老太太傻了一下,内心的喜悦汩汩地瞬间漫过眉梢,“俺儿子也有一百万了?!”

“你儿子二百万啊,老有钱了!你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王老太太想了一下,摇头,“这房子上写着俺儿子媳妇两人的名字,俺儿也就有一百万,媳妇的一百万能让俺享福?人家也有父母呢。”

“你儿媳的娘家也有钱啊,人家还在乎这一点半点?”

“哼,咋不在乎?俺那媳妇口袋捂那个紧,抠着呢,连俺儿子的工资——那个片片都在她手里攥着呢!见钱眼开,不分人,不大气,死抠俺儿子!俺儿怎么说也是国家正式干部了,成天到晚口袋里没超过二十块钱,幸亏俺儿节俭知道过日子。”

胡老太太很吃惊,“那你媳妇攥着干吗使啊?你这婆婆来给她做饭收拾家也不表示点?现在保姆也得八百块了。”

“表示个屁!只要俺来,一天三顿换着花样做给他们吃!那么大的房子,一天三遍地扫、拖,累得俺腰疼,这还动不动给俺脸看呐!第一天就给俺脸看!”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1)

胡老太太叹气,“媳妇跟婆婆,还不就是无所谓的事,不及儿子一个脚趾头!想让她疼你,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有的事!老姐姐,你命好摊了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儿子,只要儿子能镇着,这媳妇再妖娥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何琳在办公室忙了半天,有点累了,端着茶水拿着手机到走廊外面的大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给小雅打电话:“忙吗?猜猜我家又发生了什么?”

“养狗了?”

“哼,太后驾到!”

“你婆婆怎么又来了?又与人打架躲祸?”

“躲计划生育,带着四个月身孕的大媳妇到我家给她王家生孙子来了,你说我气不气!”

“在你家生啊?”小雅那个惊讶,“孕妇可不是好侍候的呀,事儿可多了。”

“我不管,让太后侍候去,她王家的孙子么!”

“这么早确定是孙子?”

“估计在老家照过B超了吧,不然也不会跑过来,生个孩子也跟做贼似的。要是我,宁愿不生!”

“医生不是不能告诉婴儿的性别吗?”

“老家里乱,没这么规范,有点关系或塞点钱,医生就实话实说了呗。”

“哎,也没办法,别说农村老太太,连我家老妖也在念叨男孩子好呢。前几天还说,要我生就生个孙子,不然就不要。”

“呸!女人双X染色体随便拿,他儿子贡献不出Y染色体还怪媳妇?她自己不是女人呀?就烦这样背叛自己的傻瓜!”

“所以,从积极角度看,你嫂子万一真生了男孩,你的压力不就小了嘛。生个女孩,她不待见,自己爱就行呗。不像我,压力这么大。”

“你老公什么态度,不像他妈重男轻女吧?”

“我老公倒没特别表现出来,估计生个女孩他也不会嫌弃,架不住婆婆在他耳根上叨叨啊!男人嘛,再说都喜欢,只有一个选择,心里还是希望选择男孩。”

“我们女人真他妈惨,连自己都背叛!”

“有什么办法,大环境影响小环境,小环境影响我们。不过你家一下子又变成四口人了,有人可以帮你打扫楼下房子了。”

“我可真烦家里住着外人啊,宁愿楼下脏着不打扫,也不愿让多余的人打扰我们夫妻平静的生活。人多那个乱,事多,你可不知道,去年夏天“太后”和“长公主”及长公主家的恶少爷,把我烦得跳楼的心都有!为什么我要攒钱买房子?就买小的,小二居,或大一居,我们搬过去住,这幢楼租出去,房子小住不开了,老妖不会再来了吧?跟你说,我就是与他家人合不来,各方面都不适应,太痛苦了!”

“那是,我也不太明白现在的婆婆,有手有脚没傻没残没痴呆,为什么非要挤到儿子媳妇家凑热闹?看着儿子媳妇因为她们打架就那么高兴?没钱,孝顺她钱,缺什么给她买什么,为什么还要扎堆在一起呢?搞不清她们什么心理,不会越老越变态没事找事吧?”

“估计我家老妖倒没变态,她是觉得传志能有今天都是她半辈子教育和牺牲的结果,现在桃子熟了,她要摘下吃,绝不能让媳妇占了这便宜。媳妇嘛,在老妖的观念里,应该是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侍候她和她儿子的。而且她本身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不是变态,是变财迷了,什么都想依靠这个儿子,好像我们开银行似的,反正有点屁事就让我们出钱出力。你看看传志弟弟上大学,我们每月要出生活费,太后生孙子,我们也要负责生活费吧,都在这儿住了,费用肯定跑不了。这样下去,我家迟早也变成王家驻京办事处,恶心不恶心?!”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2)

小雅笑翻了,“那你不成了办事处的处长了?不过,他家人在你家住也就罢了,怎么还用你们花费?这孕妇体检费一路下来也花不少钱呢。”

“体检个屁,她这样的还敢去医院留名?那老抠当然要想方设法花我们的钱,她能带钱来才怪呢,反正她儿子有求必应,也不会让她破费——说起来我就气啊,我家的猪恐怕我欺负太后,要护着太后,恐怕他妈受哪怕半点委屈!你想我怎么欺负她?倒是她阴话阳话哄得她儿子团团转。在他心中,我的重要性要排在他家人所有成员之后,真让人齿冷!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婚姻,太痛心了!”

“唉,何琳,天下婆婆一般黑,好歹你家太后比我家太后还仁慈点。又不能为了太后不和这个男人过了,还是你小姨有句话说得对:这样的男人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也只能承受这样的后果了。谁让当初眼睛瞎了呢。我就苦中作乐,当鸵鸟,能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劝你看开点,愁眉苦脸气得胃疼也是过,气病了也是自己受着;眼不见心不烦大大咧咧也是过,装着看不见呗!那孩子一出生,立马送走!然后告诉你老公:下不为例!说得狠一点。你老公比我老公理性,我老公那可怜的臭男人算是给他妈治得死死的。”

与小雅谈话唯一的好处便是宽慰,五十步笑百步,在自我麻木中得到心理平衡:有的太后更过分哦,我家好歹不算最坏的。

何琳学聪明了,气愤时不在外面吃饭了,而是回到家包一扔就坐在饭桌旁等吃的。你不说到儿子家做饭给儿子媳妇吃嘛,不能冤枉你,你做啊!

偏偏那天晚上传志去同事家有点事,回来晚了。王老太太做的面条,手擀面,切好了均匀地放在案板上,人到卧室去了。只要与二儿媳妇单独面对面,老太太就闭门不出,儿子回来时再出来。大儿媳绣花更是一整天待在房间里不露面。

何琳饿啊,闻着厨房里的味道就更饥肠辘辘了。王老太太炒了菜,这是老家吃法,吃面条不拌酱,吃炒菜。肚子咕咕叫的媳妇就寻着菜香进厨房了,一看有青椒炒鸡蛋,抓了筷子就吃上了,虽还有点咸,但饿啊,于是把菜吃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肚子有底了,去楼上换衣服了。

一会儿传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首先到厨房一探头,看见老娘正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咋了?”

老太太指指楼上,“懒!好吃!一盘炒鸡蛋,一眼没看见给偷吃了大半!还没吃饭呢,不顾人!”

传志很大度,笑着,“可能饿了。还不是觉得你老人家炒得香!”

“吃,没有偷着吃的,你哥几个谁敢偷着吃?俺撕不拦她的嘴!欠管教!”

一会儿面条出锅了。传志在楼下喊:“开饭啦,都出来赏光吧!”

老太太把盘子碗端到桌上,筷子一双双摆上去,大儿媳和二儿媳才分别从楼下楼上走出来。

何琳很不客气,抓起筷子猛吃,是第一个大筷子一挥夹菜的人。张绣花是孕妇的缘故吧,也是显得饿,猛扒了两筷子面条,但没好意思夹菜。菜有点少。传志和他母亲是最后拿起筷子的人,而且儿子看出母亲伤心了,这么辛苦地做了晚饭,在饭桌上竟没得到应有的礼让和尊重,都那么理直气壮、不吃白不吃的态度。

儿子心有点凉,忍不住用另一种方式提醒那两位只顾嘴巴的媳妇,“哎,这是手擀面啊,干吗不买成品的挂面?和面和擀面也太累人了,还擀这么多!”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3)

何琳没听见般,不管不顾继续吃,心里却冷笑:活该!到儿子家一日三餐做给儿子媳妇吃可是你妈喊出去的,嫌她累你替啊!手擀面是她愿做的,你们一家子不都是爱吃面食吗?也是迎合你们自己的口胃,地球人都知道我爱吃米饭,吃面条是迫不得已。

传志很失望,老婆装傻连个回应也没有,哪怕“是”、“是”这么简单地寒暄一下也好,老人嘛,付出了不就图个认同吗!你只应付一下而已,就这么难?!看了一眼大嫂,孕妇,情绪不稳,情有可原,可自己的老婆呢?

何琳感觉到了老公责备的目光,不理,心里却无比欢畅,哈,这不是你喜欢的生活吗?就慢慢喜欢吧。而且吃完饭,筷子一放,碗一推,嘴一抹,转身噔噔上楼了。

孕妇尿频,绣花也放下筷子去卫生间了。老太太低喟:养了两个活祖宗啊!”

这顿饭张绣花是最后吃完的。老太太和传志吃完就收拾碗筷了,婆婆把盘子里的剩汤倒进大儿媳妇的面条里,到厨房洗去了。传志不忍心母亲这么累,抢过来自己洗了。洗完出来时,看到大嫂还在吃,而母亲正弓着老腰在旁边拖地板……

他回到楼上,何琳洗完澡,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往身上涂乳液,到底忍不住了,“吃过饭你就不能帮我妈干点活?!”

“嫌累你请保姆啊!”

“我妈和保姆有什么区别?”

“保姆能让她大儿媳妇住在雇主家生孙子吗?”

“可那是我妈!你别太过分!”

“对啊,是你妈,你去帮她呀!你不是一直在帮她吗?又不是我妈!”

传志气得哆嗦,手指也指不准了,“何琳,我告诉你,不要过分,你也是爹妈生的!”

何琳一点也不害怕,看了他一眼,“我爹妈生我,所以我才不让我爹妈到我家以做饭之名伺候我。我怕他们累,他们也担心我不舒服。”

传志满腔悲愤,无处发泄,突然呆了一下,叹了口气,“何琳,你变了,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是你先变的,我先不认识你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你丈夫的妈!?我真怀疑你嫁给我是为了什么,爱屋及乌很难吗?”

何琳头也没抬,“你得寸进尺了。我嫁给你是为了和你一起生活,不是为了迁就你妈和你妈和你一家子生活。在孝敬你妈这件事上,连法律都规定配偶有协助作用,也只是辅助而已。谁妈谁孝顺,生养了谁,谁是主力,你不用拉上我垫背。反过来孝敬我妈,我绝不扯上你!”

忽然门外有响动,轻微的脚步声。传志过去推开门,愣了一下,随即关门出去了。

何琳冷笑一声,不用猜老太婆在门外偷听了。这是小雅告诉她的,婆婆最爱溜到媳妇儿子门上静静地张着耳朵偷听,好像这种嗜好具有普遍性。

传志随母亲回到房间。老太太脸就拉下来了,“瞧你千里迢迢娶的媳妇,说的是人话不!谁妈谁孝顺,分那么清儿子还娶媳妇干啥用?自古以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见过胳膊往外拐的,没见过这么会拐的!要搁在咱老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收拾!两个耳刮子上去保准不这样说了!”

传志连忙把头探出门外,确定隔壁无耳,又回来,“娘,城里的女人就这样,何琳虽说得不好听,但也是实情。”

“实情个屁!城里也有好媳妇,上次半夜来咱家住的小雅,人家怎么就知道对婆婆好?人家儿子咋那么好眼光挑了个又俊又能挣钱的媳妇?人家婆婆咋烧了好香摊了个那么孝顺的媳妇呢!不要以为你娘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娘不是那种糊涂虫!真那样,还生儿子干啥用?”老太太右拳响亮地砸在左掌里,“命!命!这就是命啊!”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4)

耷拉着眉眼的传志只得端来洗脚水让老人家赶快上床休息,让明天翻过今天这一页。然后上楼睡觉,这次不用抢被子了,自动拉过另一条,在右边三分之一床沿处躺下,绞尽脑汁思索着一个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媳妇就不能容忍自己的老妈?!换成自己肯定能容忍岳父母一家,有什么啊,不是有句俗话说,家有一老等于有一宝吗?女人啊女人,真是太狭隘太自私了,你不知道你对老公妈妈好老公才能对你加倍好吗?偏颇,不明智,不理性,人谁没有老的那一天啊!想想咱老了咱的儿女也这样对咱,不同样寒心吗?

11

第二天是周末,两口子有赖床的习惯,不到太阳照到床上不算完。清晨的被窝很舒服暖和啊,外面还有小北风,窗台上落了霜花,室内却温暖如夏,空气里洋溢着慵懒惺忪的气息。

两人正抱着床沿做着春梦,楼下传来连续的砰砰声,让人潜意识地想起老太太刚晒完太阳的旧棉鞋对碰和突然散发到空气中到处飞舞的灰尘,人过去都有呛人的味道。

两人都没动。

“传志!传志!”婆婆在楼下喊。传志连忙爬起来,在“太阳晒糊腚沟子了”的声音中跑下楼。一会儿又上来了,脱下睡衣拖鞋,换上外装出去了。

何琳有点纳闷,走到窗台玻璃后面看,那母子俩肩并肩出来,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地向早市方向去了。

何琳潜意识地学着婆婆的口气:“妈个×的,你有老娘还娶媳妇干啥?”

不过怎么也睡不着了,拿了一周的脏衣服下楼时,看到大嫂绣花正拖地,每个房间挨着拖,快拖到客厅了。大嫂这种农村妇女干活实诚,不惜力,别看瘦,但架子很端正,看上去泼辣而有力量,和婆婆的作秀骨子里就感觉不同。

拖到何琳脚下,绣花同志停下来,低低说了一句“起来啦。”算打了招呼,继续拖。

何琳到了卫生间,还自顾笑了一下。妯娌两个本无积怨,无论真客气还是假客气,两人之间还就是客气,大媳妇是谦卑,诚惶诚恐,二媳妇则是漠然和敬而远之。

地拖完了,绣花忙着把客厅、厨房的垃圾倒进外面的垃圾箱内,然后回来,洗手,煮粥,做早餐。老太太的早餐是煎馒头片,张绣花则是搅小半盆面糊,一勺一勺地在锅底上摊面饼,两面黄黄的,中间柔软,还贴着葱花,像简易版的比萨饼。

“比萨”煎完了,分在三个盘子里,一只大盘子用大碗倒着盖起来,另一只面饼更好看的盘子端到客厅桌上,上面放了一双筷子,自己则捧着第三只盘子站在厨房里吃,边吃边看粥锅。

何琳知道那是为自己准备的,这个女人只管做,做了也不说,可能自己太盛气凌人了吧,让大嫂觉得高攀不上,也不再攀,只做到尊敬。想到这一层,心里快慰了不少,招呼大嫂一同到客厅吃。绣花同志受宠若惊,连忙盛了两碗粥——其实是稀稀的面汤,下面有一些米。两个人一个拘谨,一个大方,坐上了桌。

“干吗你拖地倒垃圾啊?都让传志和他娘干去吧。”何琳大大咧咧的口气。

“那……不行啊,”绣花嗓音粗,声带沙哑,不会小声说话,所谓小,就是断断续续了。

“怎么不行?你怀孕了,少干点活很正常啊。他们娘俩爱干就让他们干去。”

“没……人爱干,娘……让俺干,其实……干点活也没啥,大夫……说……让俺多运动。”她脸上浮出一种会心的笑。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5)

“那他妈干吗?”

“做……晚上饭啊,做给你们……晚上回来吃。”

“早饭午饭呢?谁做?”

“早饭不一定,俺,娘,传志……都能揍,有时就轮着搭把手,中午饭……俺做。”

“午饭你做什么?”何琳一下子想起刚才在储藏间看到一堆白菜和大萝卜。

“萝卜,白菜……有时添点豆腐。”

何琳愣住了,面前坐着的谦卑含笑的怀孕女人,有着干裂的皮肤和粗糙有力的手掌,有得过且过自我满足的低生活标准和一颗寄人篱下甘心受指使的心。她突然说:“吃过饭咱们去逛街吧?”

绣花唯唯喏喏。

“我也想出去走走,没有伴,出去没意思。”

两人这才收拾好,高高兴兴出去轧马路了。北京的春天,阳光灿烂和少风的天气算是金贵了。街上有不少人,在阳光下行走玩耍。二人先去了趟超市,推着购物车,何琳很大方地给身边的女人买了不少零食、补品和衣服。绣花傻傻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后面跟着,从不主动要什么。在她眼里,大超市物品太丰富了,每一件都有用,都好。

忽然她对何琳说:“有没有电话卡啊?买二十块钱的,传志说电话卡便宜……”

哈哈,她一定听说大姑姐偷着打暴长途电话,电话费让传志跳脚的事了。何琳没用她的二十块钱,让她把钱装起来,出超市门口时在小摊上买了一张面值一百的。

王老太太抖着几件衣服跟在提了一袋红薯和圆白菜的儿子后面,不住地抱怨:“这边东西真是死贵!这种软布头在咱老家也就三两块钱,这边磨破嘴皮子了还五块!”

“这边都这样,物价高,生活水平高。”

“物价高人还都往北京跑,在这里挣钱回老家花多好!”

传志笑。老太太紧走两步赶上儿子,小声,“儿啊,听人说,咱住的楼值二百万啦,真的假的?”

传志很开心,点点头,“现在房价天天涨,去年起码涨了一百万!”

“这里该有你一百万吧?”

“嗯,理论上是这样,我和何琳的共同财产。”

老太太咂着舌头,“儿啊,那你就成了北京城里的有钱人了!哎,在城里生活就是好啊,房子还能天天赚钱,赚的还都是大钱——在农村里种那二亩地,有啥出息啊!”

传志喜欢看到母亲开心的眼神,作为儿子很骄傲。但同时纠正说:“房子不出手就不是钱,你住着,说值多少钱都没啥意思。现在房价涨,说不定过几年落呢。”

王老太太很小心,“一落就没钱了,能把大房子卖了买两套小房子住多好呀,楼房价钱便宜,还能落点零花钱,房价落了不也不心疼嘛。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传志笑,“这哪行,何琳肯定不愿意。再说,北京房价这行情,涨面大,落的可能性小。”

“俺也只是说说,俺没住过楼房,看人家住多显好。后面住的那个老妈子给俺说,咱这楼少说能换四套很好的楼房。俺就想,换两套呢,你和何琳住大的、好的,小的一套俺住,这样你哥你姐你弟你妹到北京来看娘也有地方落脚了,不用看你家里眼色了,剩下的钱还能帮帮他们。你看你大哥,比你大几岁呀,就老成那熊样了,他一直想有辆车,伙着王三家的孩子出去跑运输,也能挣几个活动钱,在家种那几亩坷垃头子地能种出啥名堂?”接着叹了一口气,“乖乖,你们兄弟姐妹可都是一个娘生的,一个门里爬出来的,你自己过好日子了,可不兴忘了他们啊!”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6)

传志也为难,“但这房子不能卖,这可是何琳的爸爸以前自盖的房子……”

“陪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了,上面也有你的名字,你怎么还想着送回去?”

“不是送回去,这房子于情于理都不能卖!娘,咱家缺钱不假,但得考虑何琳的感受吧?而且何琳爸妈肯定有意见!这话你也只能说给你儿子听,千万别给何琳讲,她那脾气你也知道……”

老太太有些不满了,“儿啊,你咋变得怕老婆了?”

“不是怕不怕老婆的问题,我们才结婚刚一年,就卖她陪嫁的房子……”

老太太点点头,“行,有孩子了再说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再过一两年吧,我和她都忙,我也在备考在职研究生。”

“忙、忙、忙,生个孩子费多大点事?也就是最后一个月在家等一下,生下来,俺正好给你们看,趁现在你娘老胳膊老腿还能好使,再过几年你们要花钱请保姆了!”

“那你也照看不过来啊,我哥的孩子也小啊。”

“没事,拉把个孩子就当小狗养,多一个争着吃才养得好,你们兄弟几个小时候不也这样过来的,咱整个王家店谁有咱家的孩子长得好、有出息?”

12

太阳暖暖地照着街区小公园里的枯草和剪掉的月季枝,孩子和老人在健身器械区欢笑玩耍。何琳和绣花坐在温暖的躺椅上,看着公园外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四五个大方便袋堆在脚下,采购肯定花了不少时间。

绣花很真诚地说:“俺知道为什么人都爱往城里跑了,城里啥都有,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看不到。老家里是什么也没有,每家守着几亩薄地和三间瓦屋头,从年头到年尾,日子过得没啥意思。”

何琳说:“生了儿子就有意思了。”

绣花也笑了,并不认为妯娌是在讽刺,“一般是这样,有儿子的家庭就是比光有闺女的家庭过得带劲。像俺和你大哥,烦死了,烦了好几年了,加上她奶奶整天叨叨,叨叨得我亏心……”

何琳纳闷,“生不出儿子你亏心什么啊?这事起决定作用的是男人,别事事往自己身上拉呀!”

绣花叹气,笑着,“农村人有老思想,从不这样看,生不出儿子就怨女人肚子不争气,公鸡打鸣,母鸡下蛋,下不出好蛋,当然怨母鸡肚子不行,与公鸡有啥关系?”

“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男人种下的跳蚤,收获不到龙种也怪女人?媳妇就是长了一张受气的脸!”

绣花好脾气,慢慢解释:“环境不一样,城里好像生儿生女都一样了,农村里不行,没有儿子也受人欺负,闺女再多也不能给你打架撑腰——在老家,有事就拳头说话,打了再说,现在的人可野了。你要有两个儿子,一般人就不敢招惹你。”

“咱婆婆有三个儿子,应该吃得开吧?”

“现在吃开了,尤其是传志在北京当了官,她奶奶腰杆直直的,四处咧咧,动不动‘俺二儿在北京当了大官挣了大钱住了楼’,横着走!前村后店,几百口子人,一辈子有几个到过北京的?光是听说北京有天安门,有毛主席,觉着这城市大、好,能在北京城当官,能巴结就巴结呗。她奶奶可扬眉吐气了,尤其是上次从你这里回去之后。”

何琳微微笑,“什么在北京当官啊,就是个小公务员,没什么权力,一份工作而已,薪水还不如我的高,就是福利比一般人好点,哪有什么油水,你这么一说就像古代秀才进京赶考考上状元似的。”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7)

绣花掩嘴笑,“俺不懂,只觉得成为公家人肯定铁饭碗啦,干长了不就升官啦!一辈子领工资,一辈子不失业,多好!稳当,又有钱,别人还高看几眼。”

“对了,上次他妈从我这里回去,怎么说的?显摆了?”

“还用说,在老家从这条街上显到另一条街上,说见到天安门啦,见到毛主席啦,住儿家的楼啦,也见到国家领导人开会的地方啦,一个劲地夸北京城里好,汽车多,人多,满街都是大学生,街上人说话和电视上播音员一模一样……”

“说我了没?”

“说了,说二儿媳妇是知识分子,大学生,长得俊,家里有钱,陪嫁就陪个楼,听说人家娘家有印钞机,缺钱就印……”

何琳哈哈大笑,“真虚荣!”

“是啊,传志找上这样京城里的小姐,才显得有本事啊!像传祥找俺这样的,陪嫁才一个柜子一个橱子一个八仙桌,就屈料了,他家至少还有三间瓦屋头!”

何琳对着阳光,眯着眼,吸了口气,心中泛起一阵悲哀,想起小姨说过的话:女孩子找男朋友,最好门当户对,谁也不比谁矮一头,日子才过得顺畅;那些拿着东西倒贴的,有几个好下场?人家当你上赶着嫁,只能证明人家儿子更有魅力。像在商场买衣服,贵的,花了大价钱的,才受主人重视,同样的质地二三十块买回的,也就是随身穿穿的衣服。这样看来,在老妖那不同寻常的功利脑袋里,至少大嫂要比自己贵重的,起码大伯哥传祥还准备了三间瓦房,自己则是贴给了传志一幢楼。想到这一点,她就开始愤怒,“她没说她是怎么回去的?”

绣花用某种狡黠的目光看了一下妯娌,似笑非笑,“当然说住不惯了,与你吵架的事说出去让人觉得被儿媳赶出来的,多丢人呐!”

何琳看着嫂子的眼睛,一双很有特点的单眼皮,“你认为她是不是被我赶出去的?”

很明显,何琳低估了这个三十多岁女人的智商,也许她普通话说得不好,穿得土,没有时尚的概念和思维,但对人情世故的把握却异常精准。绣花安定地说:“把她赶出去有什么不好说的?要是俺俺也把她赶出去,这老东西为人歹毒,心忒狠,除了她自己的孩子,谁能跟她过长?”

何琳静静地看着她。

“加上大妮子,青霞,那个不要脸的死妮子,东挑西挑就怕天下不乱的扫把星,跟这天底下少找的娘俩住一起,还想有个好?不把她俩赶出来,生气吃气吧,有什么好日子过!”

何琳:“呵呵,我以为她们回去可着劲儿败坏我呢,不过我不怕,天高皇帝远,那边的口水淹死人又怎么着?我又不常回去,以后更少回去了。对了,听说上次传志挨他两个舅舅的骂了,是不是真的?”

“嗨,人家亲舅想骂自家外甥,让他们骂去!娘舅亲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倚老卖老的东西,心眼脾气铁随咱这个婆婆,能找事,会说话!以前也动不动就去俺家里调停,骂他大外甥怕婆子,不管老娘,在一边激火,让传祥揍俺,揍得俺鼻子都流血了,才算给他姐姐出了气!”

何琳很惊讶,“大哥真对你动手啊?!”

“在农村,两口子打架还不是家常便饭!”

“为什么?”

“一为钱,二为婆婆这个搅屎棍。俺和你大哥传祥是年年打,月月打,俺刚生完老大月子里就打上了!传祥这个憨熊,什么都听他娘的,拿他娘的话当圣旨。以前没分家时,一个锅里摸勺子,都是俺做饭,他娘事多,嫌汤稀了稀了,稠了稠了,没有一回正好的,牙齿在外喊到俺脸上。只要俺回一句,立马指使她儿子打俺,从屋里打到院子里,老东西看着俺被骑着打,眼皮都不翻!开始俺傻,挨揍不跑也不带哭的,硬撑着,后来挨多了,想明白了,打到俺身上又疼不着别人,挨到什么时候是头啊?!以后再打俺就跑,有多远跑多远,被抓着俺就下嘴咬,有一回咬得传祥胳膊上的肉耷拉着。就那一回,他揍俺也不轻,头都给磕破了,满脸鸡屎,他祖宗的,那年头过的啥日子啊,欺负俺娘家没人。俺一个兄弟,个子矮,体弱多病,帮不上忙——俺娘家若有一个拿得出去的男劳力站出来给俺出一次气,俺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那么狠!传祥那个狠种和他娘也不敢这样对俺下手!”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8)

呵呵,何琳听傻了,没想到婆婆和绣花关系糟成这样,超出想象范围,而且印象中大伯哥人憨憨的,傻乎乎的,老实、遇到事只会“嘿嘿”笑的那种,私下竟然如此暴力!

“嫂子啊,”何琳第一次开口叫嫂子,“他们这样对你,是不是因为您没生——生了女儿?”何琳想着什么词不会刺激眼前这个已经语气激昂的孕妇,但又想了解一下老家里的事,毕竟这是老公传志成长的文化氛围。

一向不爱说话的绣花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谈兴甚浓,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舞,“也是,俺要是头一胎就生个男孩子,还有啥话说,景况就不一样了,农村里普遍重男轻女,讲究母以子贵。好是好点,也就是比现在强点,这老东西忒歹毒,你都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狠。从生了老大老二,俺流了七次产了,都是女孩——唉,该着俺的命瞎,一次次遭那么大罪,有两回差点搭了命进去!孩子命也不好,在俺肚子里四五个月,生生给夹碎拽出来。生老大时是冬天,北风嗖嗖地跟刀子似的,月子里俺就抖抖擞擞地到水沟里砸开冰洗尿布,洗传祥的衣裳,冻得俺手关节现在一阴天就钻心疼!自己做饭吃,还做给他们一家子吃,他们家就没一个人说俺在坐月子歇一会儿吧,没有!俺生了个孩子,连个鸡蛋皮也没吃上,俺娘家给送来一篮子,第二天让老东西挎到集上去卖了,买了二斤半五花肉,回家来五花肉炖萝卜,然后盛了一碗大萝卜端给俺了——想想,不如死了算了!

“俺生第二个丫头时,孩子都没让俺看一眼,转手抱给传祥远门的二表嫂了,他家不生养。这事还让队里知道了,让俺带环,不让再生了。从医院回来正赶上春忙,俺就一瘸一拐地下地干活,干得慢一点就被老东西指着脑门骂,骂俺生不出儿子还装!因为回了两句嘴,她不是人的大儿子摁倒俺在地头上就打,幸亏地挨地,邻居离得近,给拉开了,不然俺也有拿着锄头刨死他娘俩的决心!”可能太伤心了吧,绣花不住地抹眼泪。

何琳眼睛也湿润了,“嫂子别说了,都过去了,你现在有身孕,哭对孩子不好。”

绣花却不在乎,“让俺说完吧,平时也找不到人说,一直在心里压着,也难受着呢。俺身体没事,多苦多累都撑过去了,这点小事也会过去。老王家,还是想望孙子啊,长子长孙,老东西做梦都盼着传祥有个儿子。以前那个憨熊都认命了,闺女就闺女吧,农村里也有不少俩闺女以后不要的,架不住他娘天天在他耳根上念经啊!又有生儿子的念头了,俺就又偷偷地去医院找人摘了环。从生了老二后,计划生育一年紧似一年,队里每年都抓从刚结婚的小媳妇到五十岁的妇女强制去医院检查,每年俺都做贼似的东藏西躲,一直得躲到四个月,到医院照出男女了。人家凡照出男孩子的,都不在家住了,南下深圳广东,北上东北,也有跑新疆的,家都不要了,反正家里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就三间瓦屋头,想推就推吧,想扒就扒吧。

“俺的命不好,查出来的都是闺女,有两回还让逮住了,两个大男人拧着俺的胳膊把俺架到车上,到医院里直接流产。流就流掉了,幸亏是闺女。和俺一起被抓去的还有流掉了龙凤胎的,上面也是有俩女孩了,运气忒孬,跑到济南要倒车了,又给抓回去了。听人说那流出来的小孩胳膊腿儿全会动!现在人心忒狠,关键头上,谁可怜谁啊!那双胞胎的娘出了医院就疯了,心疼孩子心疼的,现在还经常光着身子往外跑呢,平时都是锁在床腿上。”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9)

何琳泪光盈盈,几乎没有办法安慰身边这个身心受到如此创伤的女人。她能说什么?一切都超出了她这个城市姑娘想象之外,乡村,那个电视上牧歌般的安宁美丽的广袤大地和大地上原本质朴憨厚的农民,现实中却是血腥、暴力、愚昧与凶残相交织的世界。从来没有人给她展示过这种血淋淋的原生态,而且就在老公身边。她被镇住了。

“说起大姑姐青霞这个死丫头,俺就气得胸口疼!她无耻下流大姑娘一个,跟后村一个小混混私奔了,方圆几十里都风言风语笑话她老王家家风不正。弄得那两年一家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传志还有个叔,传志的爹兄弟两个,传志爹是要的,抱来的。按说抱来的也不要紧,俗话说生的不如养的亲,王家店又没有别的三亲六故,老大没了,这妯娌们还不抱团好好过啊,省得别人欺负。传志娘这老东西毒,什么事都与老二划清界限,划清界限对她有好处啊!传志的奶奶还没死呢,得要俩儿子养,传志爹死了,又不是亲生的,传志娘才有话说啊,不是亲婆婆,不想养,说那老妈子与她没关系。早些年为了传志的奶奶,这两家子年年打,年年骂。以前都是老东西占上风,嘴风利索儿子又多,一帮人还不够她骂的!

“自从青霞出事后,人家出口就骂她闺女,把老太太骂伤心了,活该!报应!反正这两年,她没骂过人家,被人家压住一头——”

何琳突然想起当年去乡下时,与招弟一同逛街,刚到一家门口就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招弟这个小孩子竟说这是仇家,世仇!

“倒是青霞屁股光久了不知丢人了,挺着大肚子私奔回来,生了孩子,生米煮成熟饭了,回娘家回得那个欢!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这人啊,贱性也是老辈里遗传,这死青霞在婆家生了儿子也不得好脸色,整天打成一猪窝,每回回娘家不是鼻青脸肿的时候不多,还没少了在娘家当搅屎棍!俗话说,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泼出去了再回娘家就是客(念kei,三声),客也得有客的样子吧,人家偏不,把娘家当成自己的家,什么事都掺和,鸡一嘴鸭一嘴,嫌俺不会做饭啦,做的饭咸的咸啦,淡的淡啦,饿着她兄弟啦,她兄弟养俺不如养猪啦,没有这死女人天下没有这么乱!

“有一回她正好赶上俺和她娘打架,她在后面二话不说就一耳刮子直接扇到俺耳门子上了,俺的耳朵在那一星期都嗡嗡响,听不见了,后来经过半年才慢慢好了。你不知道当时那娘俩就势叱喝着起来了,打得俺满院跑,跑不出去,最后把俺绊倒,娘俩又踢又掐,俺的大腿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时正赶上麦收,邻居家也没个人,打死俺也没人知道!最后俺梆梆梆磕头谢罪才算完!”

“大哥回来怎么说?”

“别提那憨熊,靠不住!照他的话说,媳妇如衣服,不合适还能换,老娘可只有一个!如果媳妇和老娘只能选一个,他只能选老娘!否则别人看不起他,他自己也看不起他自己!

“想起来俺死的心都有,说不上来的罪都让俺受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俺挨一顿。所以,这就是为啥青霞在婆家挨揍俺都不出面的原因,揍得轻,揍死她活该!让她贱!为人除害了。就是上次,俺看着她哭哭咧咧从门口过,马上就把传祥打发到前村玩牌去了。俺家的憨熊是个赌鬼,一看到牌桌就往前凑,比看到他娘还亲,平时也没少为这个打架,那天哪怕让他输两个也不能给他姐姐出气去!晚上,老东西到处找没找到她儿子,问俺,俺说不知道,你儿自己有腿,爱去哪去哪。老东西没办法,想让俺和她一起去青霞婆家说理,俺不去!最后老东西自己去了,拿了把锄头差点没把青霞婆婆的半个腚帮子刨下来——”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0)

何琳纳闷,“不是擀面杖吗?”

“什么擀面杖,说擀面杖就像打着玩似的,谁也不当真。其实是锄头!人家老妈子在医院住了小半年呢,还报案啥的了,最后考虑到两人有了孩子,不能离婚,也不能让孩子娘蹲大狱,赔了点医药费,说了几大筐好话,不了了之。”

何琳叹了句:“太乱了!不过她罪有应得,瞧她那样,一看就不是好鸟!”

“不管好鸟不好鸟,反正这辈子她想有出头之日难了,婆婆到死都得在她头上压着;找了个男人吊儿郎当二百五型的,偷鸡摸狗,不走正道,还与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吧,他偏去多走几趟,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东西,一百年出一个,就让她赶上了!要俺说,迟早的事,深牢大狱候着他呢!

“那个小虎子吧,真是应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心眼脾气随他爹,随得多像你都不知道!老的少的一窝子都是这样,纯半熟,你说她能好过到哪里去?盼都没盼头,活该!报应!”

何琳听着这种咬牙切齿的诅咒,心里凉嗖嗖的,心想半夜婆婆会不会也这样念叨她?

最后绣花喟叹:“何琳,还是你有福气啊,城里姑娘,能上学,上了中学上大学,毕业就能找到一个挣钱的工作,有自己的房子住,还能写上自己的名字,婆婆和她儿子再吵架还有道理让你滚不?女人只有自己挣钱了才活得硬气,不再随时随地吃气。不像俺农村女人,活得苦,嫁到婆家了,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不被人当人看,半辈子都被婆婆和她儿子欺压着,什么时候到头啊,熬到婆婆这一盏枯灯灭了才有出头之日!唉,农村人真是苦死了,越是小地方,屁事烂事越多。这辈子俺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俺孩子上学,也供俺家大闺女,不能让她再像俺一样受罪,将来来城里上大学,在城里找工作,再找个城里婆家。俺农村人也没啥奔头,饿不死赖活着,就指望孩子有出息了。希望孩子长大后能体谅父母大半辈子的付出,能听话、能孝顺点……”

绣花在琐琐碎碎地唠叨,何琳恍然醒悟,甚至惊慌失措,尤其最后那句话,这不是婆婆一路走来的足迹吗?你经历的所有苦难不是为了你自己,而只是为了你的孩子,所有的支撑和所有付出在人生的晚年都会变成向子女索取回报,索取一辈子的人生支付成本——绣花再辛苦也就是负责两个孩子,而婆婆曾经负责的是五个!

不管怎么说,两人哭哭笑笑聊了那么多,感情自然近了些。回去的路上,绣花给何琳分析,为什么婆婆能迁就二媳妇:“一、你是北京城里的姑娘,传志是大学生,你也是,而她家是农村人,小门小户,在门第上她自觉比你家低,挑不出什么理来;二、你娘家是大户(何琳汗颜啊),婶子是大学教授,叔是公司领导,老东西心里怎么琢磨不知道,但不敢表面上欺负你;三、你陪嫁陪了一个楼,老东西财迷着呢,她想要东西也得先赔个笑脸不是;四、你看不上她,人老了都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也没志气了。你越对她好,她反而踩你,拿你不当回事,你要不拿正眼夹她,她倒巴结你来了;五、传志这个人比他哥有担待,到底是有知识的人,有自己的主见,不随他娘的筷子起舞。反正俺看到的是传志两头瞒,两头哄,尽力往好处劝,劝不好就自己两头受气。不像他哥从骨头里往外冒傻气,两头传,在中间激火,然后看着俺们开打!婆媳相处中,全指望中间这个男人了,他要撑得起来,有理论理,不欺不偏,婆媳再差能差哪里去?他要是没心眼和稀泥,这一家子就吵吵成鹅窝吧!”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1)

两人提着东西回到家,王老太太和她儿子正在忙午餐。

“休息了,不工作了,都跑到哪里洋兴去了?那么大人了一点人事不懂,还让六十多岁的老妈子做给她们吃,养祖宗啊!想当年,俺年轻当媳妇时,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准备猪食喂猪,然后做一锅饭给一大家子吃。吃完还要下地干活,背着几十斤的药桶子给棉花打农药,哪像现在的媳妇这么清闲自在,愿意睡到啥时起就啥时起,愿意啥时吃就啥时吃,不让别人说一句,还要老婆婆做好端到桌上,筷子递上……”

放下东西,绣花就进去帮忙了。婆婆出了厨房,看到有那么多衣服和食品,挨个方便袋里翻了翻,“啧啧,有钱了啊!还到大商场(习惯上把超市当商场)买这么多物件,穷日子富过,哎哟,这小件件——”老太太两个手指抖搂着一只花内裤,“好料子穿在外面人人都能看见,看不见的腚沟子穿这么好有啥用?两三块的小裤头有个换也就齐了,有俩小钱就会花在水漂打不响的地方!”然后又瞅了瞅孕妇奶粉,“这是啥呀老爷,面粉不像面粉,米粉不像米粉,像石灰,还贱不了,哼,狗窝里可能藏住油饼,净买吃了不拉屎的物件……”

何琳正在喝水,冷冷地回她:“我买的,我挣的钱,送给嫂子!”

老太太把东西扔在桌子上,“就你的钱多!”

“钱不多,我就愿意买!”

传志连忙出来息事宁人,“都少说两句,以后大家严格管理自己,不用管别人。”然后又左右开弓,先拿老娘下手,“娘,你管那么多干吗?她愿意买就买去,钱花完了就不花了,你操什么心?”

老太太气哼哼地回:“一个女人得学会勤过日子、俭持家!”

“哈!”何琳听到自己响亮地笑起来,“我勤过日子俭持家,节省下的钱支援谁啊?我挣一个花一个才不心疼!”

老太太拍打着膝盖,“儿啊,瞅瞅你挑的媳妇!瞅瞅!”然后转身奔向厨房。

传志又转向何琳,这一弓还没发出去呢,所以明显郑重其事,“老婆,你能不能不像吃了枪子儿,遇着事就噼里啪啦爆炸?”

“你才像吃了枪子了!你是挨枪子的!”

“行,你能不能不像个刺猬,屁大一点事先把刺儿竖起来?老人一生勤俭节约惯了,看不得花钱如流水,还不是为了我们好!?勤俭持家是本分嘛,哪里错了?”

何琳反唇相讥:“结婚都一年多了,你倒勤俭持家了,但你勤俭下来的钱呢?填哪个老鼠洞了?”

“不可理喻!”传志转身又进厨房,却被他母亲用力推了出来,“不用,外边待着等吃!咱王家的男人,有几个下厨房的?人家能等吃,你也等!”

何琳根本就不给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机会,噔噔上了楼。

在镜子里端详自己,她才发现自己凛冽的眼神,可能被绣花讲的一堆凌乱暴力的故事给吓住了,短时间内竟形成了色厉内荏的保护机制,其实心里面是害怕的,胆怯的,有一度还幻想婆婆会上楼来打她,老公也加入招呼她,她又能怎样办?也许打110,警察也就露露面,说几句,真正管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吗?

她很忧心,忧心自己平静的家会慢慢演变成一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战场,现在已有火星,她和老太太势均力敌,各有各的杀手锏,目标便是这个家的空间权、话语权、财产支配权和女主角地位。她有婚姻作筹码,以法律为盾牌积极捍卫自己的领地;婆婆以血缘亲情为筹码,以传统和对儿子无私奉献过为手段,更加积极争取一个太后垂帘听政的“超级家庭成员”待遇。而传志则成了中间的裁判,他对任何一方的同情和偏袒都可能打破均势,使这个激烈竞争的天平发生偏移。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2)

但作为二十五岁,已经成年且有了自己婚姻的他,第一身份是别人的儿子还是别人的丈夫,这很重要,关乎到她能否在自己的空间打赢这场保卫战!她不能允许老公的母亲在自己的地盘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插手一个家庭所有事务并成为事实上的女主人第二!

13

陈哲回来了,就是那个在刘小雅婚礼前逃到厦门读研究生的伴娘,在何琳婚礼上也没回来,但包了五百元红包并托自己的表妹让在电视剧组当化妆师的男友给新娘免费化了一个很出彩的妆。这么不错的朋友,当然要聚一聚。陈哲是陪导师回北京参与一个新闻项目的。好友们发现她与导师,那个至少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有些吃惊。这个还是女学生的家伙,竟拿着一张透支卡去太百给自己买了一条不便宜的铂金项链,又加了一个翡翠玉镯,像买大白菜似的。一般花自己的钱是需要算计算计的。

“谁的卡呀?”

“哼,别人的。”

“别人是谁呀?”

那丫头甩了一个大媚眼,小嘴巴一撅,“俺家导师大人的。”

三人在上岛咖啡坐了下来,要了壶龙井,尽情喝。

小雅叹气,“哲哲,你变了,一年不见变风尘了,原来的上海正宗男人不要,看上你导师了,老男人有什么好?”

陈哲哈哈一笑,“老男人是现成股,成熟股,你们两位的潜力股不得慢慢培养嘛。我没那么耐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何琳小心地问:“他有老婆没?”

“有!”

“有,还关你什么事?”

“给他时间,婚慢慢离呗。反正我年轻,等得起。”

“要是他拖上五六七八年不离,那你干耗着怎么办?不就给他耽误了?我就有点看不上这老牛吃嫩草的,这么一把年纪了,就怕他未必真想离,而是不甘心就这么机体退化了,老朽了,潜意识地抓一下青春的尾巴吧!”三人中,还就属小雅见多识广,分析事情入理、有谱。

“哈,五六年后本姑娘也不过三十左右,还在青春后期,那时老家伙都半百知天命了,他想娶我我还不一定想嫁这个老棺材瓤子呢。时间站在我这边,不急,至于耽误不耽误,没准咱再接再厉,硕士念完去念博,当个“灭绝师太”有什么关系,接着追博导,哈!”

“你活得可真潇洒,一门心思瞄上导师了,真是知识越多越变节,学历越高越反动!”

“嘿嘿,那是,我告诉你们,无论这社会怎么发展,女权主义怎么盛行,女人找男人也是向上找,像你们两位向下找,积极培养寒门才子的类型,估计十有###都没有好下场!”

小雅何琳勃然变色,却又笑骂这个直爽的女孩乌鸦嘴。小雅先反驳:“我算不上培养我老公啊,他从日本留学回来,起点就比我高啊!我才职高毕业,成人本科还没念下来。”

“这与学历无关,更与留学与否无关,讲为家庭奉献的,你的奉献是不是比他多得多?”

小雅愣了一下。

“买房,你付首付,大部分时间你在还款,你替他侍候他老妈,你在干大部分家务,你还去工作挣钱,那你老公干什么?”

小雅声音低低的,“我为自己买房了,写的我父母的名。”

“给自己买房还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人家方鸿俊可是明着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现在还有多少男人结婚了把薪水上交给母亲保管的?”

何琳举起手,“我。我家虽然没交卡,不过基本上也差不多了,我老公基本上把他的工资都花到他娘家人身上了。”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3)

“提携男人!”陈哲给每个人又倒了茶,继续兜售她的理论,“女人最好不要干提携男人的蠢事,男人是干吗的?男人的使命就是积极拼搏努力工作当牛做马为他的家庭提供生活保障的!你们可好,自己当牛做马先把家庭保障安全了,置男人的尊严于何地?不要以为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这年头赔本生意有的是!夫妻关系、人际关系,还就不一定遵守能量守恒定律……”

“哪有那么多高等男人可找?”

“你们培养啊!哈,听我说呀,我导师也是从一穷二白的‘狗剩’、‘铁蛋’那样的贫寒之士过来的,他的黄脸婆年轻时可没少出力支持他,可以说没有黄脸婆当年的大力支持,他不会有今天新闻学术上的权威和成就。那又怎么样,作为一个反面教材的我还不是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好姐妹并没有那么无耻,这么说吧,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他们的情感走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支离破碎的程度超乎你们的想象!像俺家越来越儒雅博学越来越散发出经久魅力的导师同志,吃嫩草是历史的选择,是人性的选择!他年老色衰青春和活力皆不在但为他生儿育女的老女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是适者生存的结果,也是人性选择的结果。男人这东西,弱的时候,还讲良心和道德,一旦强势起来,就是实力和本能说话了。我是实力和本能选择的结果,你们是什么?”

何琳和小雅面面相觑。

小雅说:“我是爱情选择的结果。”

何琳说:“我也是。”

有电话响,是杨钰莹叽叽歪歪的《爱你一万年》,陈哲撅着小嘴巴屁颠屁颠去卫生间接电话了,估计是导师大人打来的。

何琳吃惊,“人过十八变,越变越难看,哲哲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雅叹气,“从她考上研究生那年变的,你以为只是让我们家老妖把她气得伴娘不做了,撂下挑子就跑了?在大学那几年她和长峰那个好啊,你恩我爱快成一个人了,双方要死要活你娶我嫁,双方家庭也早早地给了祝福——哎,这一家北京一家上海,都是中产阶级家庭,符合咱小姨说的门当户对了吧?依然好事多磨,这长峰家有些钱,老爸是一个大国企的工程师,母亲在税务部门,每年光灰色收入都海了去了,而且对北京媳妇巨欣赏,还给他们买了房。”

“这多好啊,我听说了,他们谈婚论嫁好久了……”

“你没听说的是,这长峰爸妈太好了,非得给儿子媳妇买房。他们在上海有四套房子,让媳妇随便选,但哲哲不爱去,非要把家安在北京。长峰妈也答应了,准备拿出三十万作首付在二环内买一套小三居或大二居,婚前房嘛,准备写长峰妈和长峰的名字,让长峰还月供。哲哲勃然大怒啊,和未来婆婆恶狠狠地吵了一架,和长?##?恕V皇敲幌氲秸饷纯炀驼疑纤?际α恕U庋就酚龅绞戮桶?呒?恕!?

何琳也说:“未来婆婆帮忙,是把双刃剑,既解决了你眼前的问题,又为你们以后的矛盾埋下了伏笔。”

“可不是,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既享受了婆家的好处,就得接受婆家一定的制约,哲哲就是不想享受婆家的好处,也不想受那份制约……”

正说着陈哲又乐颠颠地回来了,“嘿,一脸晦气,背后说洒家什么坏话了?”

“说长峰妈给你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呢。”

“哈,呸!”陈哲气哼哼的,有点不想提当年又解释不清的意思,“哪是给我买房呢,算盘打得太响了,愣让我给听出来了!我们都商量好下个月领结婚证,他妈这个月就把钱打过来火烧屁股地急着买房,房产证上写他妈和他的名字,二十年的月供让长峰还。不等于结婚后我还在为他的婚前财产做出努力嘛!”

所有跟帖: 

婆婆来了:玫瑰与康乃韾的战争 ZT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372951 bytes) () 10/13/2009 postreply 11:10:21

看完气闷,严重影响已婚妇女情绪。当年我也是主动要求接公婆同住的哈。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190 bytes) () 10/13/2009 postreply 15:52:06

尽管现实生活中这样有点极端的例子不多 -seemoon- 给 seemoon 发送悄悄话 seemoon 的博客首页 (174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0:08:32

我也是不太敢看这种錃媳小说了.看得最后的结果心理不舒服. -也爱潜水- 给 也爱潜水 发送悄悄话 也爱潜水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3/2009 postreply 20:08:05

爱情的三大杀手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201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09:57:52

回复:爱情的三大杀手 -凌牙门- 给 凌牙门 发送悄悄话 (26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9:01:00

对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关键是没经历过。算是外部因素吧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9:40:14

嘻,每次贴这种文都能激发讨论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74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1:37:07

问题就在于-无法"不对脾气就各走各路"啊 -seemoon- 给 seemoon 发送悄悄话 seemoon 的博客首页 (71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2:44:21

因为公婆离婚,当真不值啊! -凌牙门- 给 凌牙门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8:54:25

女人都明白这一点,可问题是男人觉得值啊 -岁月轮回一场空- 给 岁月轮回一场空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08:57:33

其实我看过无奈今年的帖子后对这类文章就有免疫力了。未婚的真该看看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9:44:26

老不老,幼不幼,世风不古,人心日下。读文感触。 -八月风- 给 八月风 发送悄悄话 八月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07:17:57

不找从农村出来的,问题就不太大。 -思瓜- 给 思瓜 发送悄悄话 思瓜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08:22:00

我们家是城市的,也快搅黄了 -岁月轮回一场空- 给 岁月轮回一场空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08:56:31

误导!这和农村不农村没有直接关系 -凌牙门- 给 凌牙门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8/2009 postreply 00:17:41

婚姻的3大杀手: -岁月轮回一场空- 给 岁月轮回一场空 发送悄悄话 (59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09:02:05

二人要离开父母... -panyca- 给 panyca 发送悄悄话 (167 bytes) () 10/23/2009 postreply 11:40:12

找個不要媽的丈夫,再教出個不要媽的兒就精彩了?不就是夫家窮麼。 -mimiwiwi- 给 mimiwiwi 发送悄悄话 (28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10:18:30

笑话,这跟不要差得远了,你也太极端了吧 -岁月轮回一场空- 给 岁月轮回一场空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10:35:02

有個北京友人娶了鄉下女,很煩她的鄉下親友常住。素質低。他得了癌, -mimiwiwi- 给 mimiwiwi 发送悄悄话 (88 bytes) () 10/17/2009 postreply 15:35:56

若是这女人得病,这男人就会因为讨厌她的亲友而不管她么? -凌牙门- 给 凌牙门 发送悄悄话 (22 bytes) () 10/18/2009 postreply 00:20:33

鄉下女心善,不嫌貧貪富。他癌轉移,截肢,全靠她支撐。心善啊! -mimiwiwi- 给 mimiwiwi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9/2009 postreply 20:01:15

鄉下女心善啊,肯幫窮亲友。 -mimiwiwi- 给 mimiwiwi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9/2009 postreply 20:09:14

回复:有個北京友人娶了鄉下女,很煩她的鄉下親友常住。素質低。他得了癌, -秋日开心果- 给 秋日开心果 发送悄悄话 (114 bytes) () 10/19/2009 postreply 05:58:07

回复:婆婆来了:玫瑰与康乃韾的战争 ZT -并不在意- 给 并不在意 发送悄悄话 (34 bytes) () 10/28/2009 postreply 19:57:43

看不下去了,看了胸闷,心口痛。 -zhl629- 给 zhl629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29/2009 postreply 19:42:06

别说婆婆坏,先看看这个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龙配龙,凤配凤,扫帚配簸箕 -crismum- 给 crismum 发送悄悄话 crismum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1/02/2009 postreply 22: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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