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的故事2
4
长夜无眠。
枕边的公子用他的手臂环着我,他的呼吸均匀而温暖。我在黑暗中凝视着熟睡的他,
心中止不住的狂喜和心痛。我心里不停地祷告上苍,只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好让我能够永远这样清醒地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
清晨终于缓缓来临了。我轻轻起身,走出公子的房间,打开窗子,好让清晨的风清
醒我的头脑。我披上那件烟紫色的透明的纱衣,我的赤裸的身体在轻纱下时隐时现。
怔怔地不知痴站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人披了一件衣服在我身上----竟是公子。
公子轻声地说:“樱樱,多年来你是我的知己,其实我知道我伤害了许多女孩子,
因为男人从不选择他可以得到的东西,却总是在需要放弃的时候清醒地放弃他必须
放弃的东西。请不要给我机会伤害你。”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公子的脸,他的神情平静。我的心忽然如同从高空下坠,我反问:
“那么,从来不会得到的东西就不需要放弃,对不对?“
公子说:“也许。”
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个?”
公子迷惑地摇头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清晨站在我房间的门口。还有。。
我昨晚作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没有说下去,提剑出门。
我忽然想起那杯可以使人遗忘的茶,悲哀又庆幸地的发现,原来遗忘昨晚的,是他。
照常去整理公子的房间,那淡兰色的床单上,我看到了殷红的血。我忽然微笑----那
么一切并不是幻觉,那么就让我守着这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吧。
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诱惑他的念头,因为我忽然明白,我没有权力决定他的接受和
放弃。就这样伴着他,纺衣吹箫,守着我的秘密,也是好的。
时光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算得上五彩斑斓,新奇事物的层出不穷慢慢成为一种
必然,我以为生活会如此持续到永远。直到那一天,我们认识了哓含。
晓含是被抬着进入我们的住处的。在此之前,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公子的
行踪。我们之所以带她回来,是以为她快要死了。那时她被丢在荒野里,全身是血,
数不清的伤口,经脉几乎剧断,还中了一种叫不出名堂的毒。我们发现她的时候,
她神志是清醒的,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然给了我们一个无邪的,近乎满足的微笑。
公子说,我们来让这女孩最后的日子过得美好。
晓含到来的第三天,她张开口,似乎有话讲。我靠近她的脸,听她说的是:“我叫
晓含,你呢?“想不到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只是问我的名字。晓含,是个奇怪的人。
过了一个月,晓含可以勉强起身的时候,她便开始和公子争论唐诗的韵律。她的身
体依旧虚弱,她的生命一直如同风中飘摇的烛光,可是她却一直笑笑的,有时她痛
得咬破了嘴唇,偏偏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我们的家忽然有了不同的气氛。我们曾经是安静的,我们曾经只穿淡色的衣裳,我
曾经只是静静坐着,听公子讲他的见闻。可是现在晓含时常讲一些奇怪的笑话,晓
含似乎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晓含常常拜托我去采一捧怒放的玫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三个月后,晓含开始在草地上奔跑,她开始缠着公子比武,她会在公子练剑的时候
大声叫好。她静下来的时候,会挥笔作诗,或是安静地听我吹箫。
公子在家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有时和晓含吟诗作对,有时和她切磋武功,有时
又和她争论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可以懂得的是,公子第一次像其他男人一样煞
费苦心地追逐他的猎物,而晓含,是唯一一个在公子面前谈笑如常的女孩。
我只能默默地纺我的衣裳。
5
那是一个黄昏,晓含一改以前谈笑风生的神情,满天的彩霞下,她开始严严肃肃地
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许多年以前,江湖上有一个人称“傲剑”的剑客,他身怀登峰造极的剑术,也有
着异于常人的孤傲性情。据说他从来不屑正眼看他的对手。他总是在太阳落山的时
候忽然出现,又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忽然消失。傲剑从来不会在白天出现,从不。
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冷书”。 “冷书” 是天下最冷漠的女子。她生来具有过
目不忘的天份。她读过世上几乎所有的书,江湖中几乎所有的武功心法她都倒背如
流。她不用剑,她用长鞭。她总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忽然出现,又在太阳落山的时
候忽然消失。冷书从来不会在夜晚出现,从不。直到有一天,她认识了傲剑。
东海之滨的一个清晨,朝霞满天。当太阳缓缓升起时,傲剑第一次看到了冷书。她
一袭青衣站在不远处的海风和涛声里,青色的面纱亦真亦幻。傲剑舞起一朵剑花挑
下她的面纱。
她望着他,冰冷的脸上忽然现起一个如花的微笑。傲剑仔细地用目光扫视她的微笑
的明眸-----他一生中,第一次这样看进一个人的眼睛。
后来,冷书和傲剑一同在江湖上消失。
晓含停了下来。我的心仍沉浸在这个美丽的故事里。只听晓含幽幽地说:“再后来
的事,没有人能够知道。冷书和傲剑到了一个永远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两年以
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那就是我。”
晓含的目光和语气使我的心轻轻跳了起来。“
”冷书和傲剑一生最为骄傲的,就是他们绝世的武功和绝世的爱情。他们此生最大
的希望,就是他们的女儿能够继承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是,当他们的女儿渐渐长大,他们开始失望了。他们渐渐发现我并没有袭承他们
超于常人的天资。我虽然努力的读了母亲给我的每一本书,但我不能像她一样过目
不忘;我从三岁就随父亲学习各式各样的武功,可我始终不能成为父亲一样的高手。
于是我的童年就在自卑和失望中飞逝。我发现父母是如此的相爱,以至他们没有多
余的爱给我,更何况,我是个令他们失望的孩子。”
“我像崇拜神一样的崇拜我的父母,却并不认为他们爱我。在我十五岁的生日那天,
我的父母对我说,你必须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守在我们的身边,你永远不能体会
什么是极至的武功和极至的爱情。而这两者,是人生极至的快乐。”
“那一天我得到了一件礼物,一块有魔力的黑色宝石。他叫”黑灵“。父亲说,冷
书傲剑一生的武功修为,都浓缩在这块神奇的宝石里。“黑灵”只要在日光下出现,
它所反射出的光辉,就会杀死每一个被它的光辉照射到的人。父亲吩咐我要好好保
管这块宝石,因为它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很可能会伤害很多无辜的生命。母亲告诉
我,黑灵原本是一对,另一块黑灵里,藏着冷书傲剑一生的爱情。可是那一块,是
魔力更大的宝物,它只会神奇地出现在一个心怀极至爱情的人的眼前。母亲说,希
望你有一日能体会极至的爱情,那时,第二块黑灵将会属于你,这两块黑灵和壁,
可以创造世上所有的奇迹。
我离开了父母,发现外面的世界实在精彩。我发现我虽然没有绝世的武功,和许多
人相比,却也算得上高手。我渐渐找到了我的自信。我曾经为爱哭过笑过,可是我
始终见不到第二块黑灵,令我悲伤的是,离家十载,我始终没有寻到极至的爱情。
有一次我以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以为这次黑灵会出现了。可是,有一天他和我
随身带着的黑灵一起消失。我,开始历尽千辛万苦地寻找我的黑灵,后来,就认识
了你们。”
晓含的眼中有泪光闪烁。公子叹了口气说:“人心不古。”然后他忽然转向我说:
“樱樱,知道吗?其实世上很多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并没有听清公子
在讲什么,我怔怔望着晓含,忽然说:“别伤心,他有了你的黑灵,不是很好吗?
你如果真的爱他,第二块黑灵会出现在你眼前,这样你们可以双石和壁的,有黑灵
的魔力,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回来的。”
晓含不解的望着我,无语。公子微笑地叹气:“樱樱想事情总是这个逻辑。”
第二天,晓含不辞而别。我们都知道,她不能停止她的寻找。我有一点同情她,因
为寻找并不是真正快乐的事。
6
我一直以为晓含是世上少见的坚强快乐的女孩,却不知她的心中有也一份他人不知
的痛苦。原来痛苦是从有秘密开始的。我的生命中,只有一个很小的秘密。
公子也渐渐成了不很快乐的人,因为他也不能停止他的寻找。他想找回晓含,可是,
晓含又在何方呢?我常常想,如果晓含也像他生命中遇到的其他女孩那样容易捕捉,
他是否还会如此渴望找到她呢?
六个月以后。
那是一个如此晴朗的天气,晴朗得让人心情好到了极点。公子约了和一个人比剑。
不知为什么我一定要缠着公子一起去。其实我很少喜欢看打打杀杀的场面。
这场比武,公子几乎是胜券在握,所以便也不反对我去凑这个热闹。他只是要我站
在不会被剑气伤到的地方。
正午,幽霞谷,骄阳如火。
我虽然在远处,但仍可以看出公子的对手眼中燃烧的火。那是一个年轻的,英俊得
出奇的男人。是一个如新星般冉冉升起的年轻剑客。我看得出公子身经百战的自信
和沉稳。可是,公子的目光柔和,对于他来说,和对手论剑只是生活中最普通的一
部分而已。
公子静静地说,可以开始了。
“慢着”, 他的对手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要杀死你。”
“所有和我比武的人都想。”公子淡淡笑道:“可是我不想杀死你。”
“我和他们不一样。”对手说:“我恨你很深很深,因为我自从出道以来,就生活
在你的名声的阴影下。只要你活着,我就始终是一个赝品。”
他的话变成山谷的回声,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使我打了一个寒颤。
公子从拔剑到起身,人化长虹,如飞龙在天。他的对手毫不示弱,也腾空而起。我
看着公子和对手在半空中飞舞的衣袂,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两个人不知不觉向我藏身的地方逼近。我怔怔然,本欲躲开,却呆在原地。我感到
冰冷的剑气。
当他们离我仅仅数尺的时候,公子的剑,指向对手的咽喉。骄阳下,胜败已分。
可是,对手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个奇怪的微笑。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前胸。我不知出
于什么样的冲动,忽然下意识地跑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推开公子,没
有原因。
公子见我忽然跑来,急忙收剑,而在这一刻,对手的剑却飞快刺了过来。我感到冰
凉的剑刺进我的胸口,我感到温热的鲜血从我的身体里涌出。可是,我的神志,在
那一刻是清醒的。几乎同时,我看到对面的人敞开的衣襟,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
晶茔的,黑色的,散发着诡异光辉的石头。正午的阳光照在那块石头上,它反射出
黑色的光。我感到每一线黑色的光芒都如针一般刺进我的身体。我没想到世上还有
这样刺骨的痛。我想起了晓含讲过的故事,我的心收紧----这是黑灵的魔法。我忽
然明白,我感到了黑灵,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感到了。
我庆幸自己的身体挡在公子的胸前,这样,但愿黑灵的光芒不会伤到他吧。我回头
去寻找公子的眼睛,忽然,刺进我身体的痛消失了,我发现自己胸口流下的血凝成
了一块透明的红色水晶。
温暖的阳光下,我的水晶泛起万道霞光。黑灵的光芒忽然也变成满天彩霞的颜色。
我被一片温柔的霞光包围了。
此时,这片霞光竟然散发出一道巨大的力量,将公子的对手如秋风卷落叶般抛向远
处。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意他落向了何处。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迷蒙中我的身体倒在公子有力的臂弯里。我听见模糊不清
的,一个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在抽泣着说:“原来,另一块黑灵在这里啊;原来世
上只有樱樱怀了极至的爱情。”这多像晓含的声音啊。那么,现在晓含终于找到她
的黑灵了。
我看见满天的霞光,又看到许多七彩的光点汇成一个光环。我发现自己在不自控的
腾空飞起。我用力抓住公子的手臂,我不要飞走,不要这样离开公子。可是,我的
手臂穿过公子的身体,他竟昏然不觉。我飘了起来。
我停在空中,看到公子抱着我的身体,无声的流泪。又看见晓含飘然而来,把我的
红色水晶,放在公子的手心里,坚定地说,“双灵合璧,可以创造任何奇迹!”
我试着飘到公子的耳边,说:“公子,不要伤心啊,我很好很好啊。”可是公子却
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低低地又对公子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我一直是你的女人,从十九岁的
第一天起就是啊。”
公子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抬头向天呼喊:“樱樱,你在哪里?”然后他的
声音颤抖了:“樱樱,我记起来了,其实你一直是我的女人,从你十九岁的第一天
起就是啊。”
公子望着手中的两块灵石,忽然意识到了哓含的存在。他急切的,绝望地望着她,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晓含,如果双灵合璧可以创造奇迹,我此生只要一个奇
迹:我要樱樱活!”
哓含目光中有泪光闪烁:“她不会死,只要你也同样怀有她那样极至的爱情。你-也
同样爱她吗?”
公子面上现出温柔的微笑。他许久没有回答,只是把我的身体抱得更紧些。他没有
讲话,但我忽然听到他的心声:“樱樱,不要离开我。我一直在寻找的人,原来早
已拥有。我也许过去辜负了你极至的爱情,但我终于懂了,记得了!你是我的!”
他的每一声心跳,都在唤着:“我要你活,樱樱!我要你活,樱樱!我要你活,樱
樱!”
两块灵石,一黑一红,忽然再次泛起万道霞光。一团温暖的光包围了我,我感到自
己缓缓降下,我开始感到身体的重量---我,不再是一个空灵的幽魂了。我睁开眼睛,
看到的,只有公子惊喜的,留着泪却在燃烧的双眸。我身上殷红的血竟然缓缓融入
那霞光中了。我清楚的感到自己有力的心跳。然后,公子的唇缓缓地,轻柔地,虔
诚地贴上了我的。我流泪了,是喜极而泣的泪。
那两块黑灵忽然融为一体,化作一缕清烟,融入我们缠绵的一吻中。
晓含不知何时飘然远离,只是用千里传音之术将她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终于看到
什么是极至的武功和极至的爱情。黑灵石,原来不是在身外可以找到的。我终于明
白了。”
(end)
----前生的故事 2(完)
所有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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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谢谢。
-三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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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009 postreply
20: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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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不错啊,支持!!
-ireneir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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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2009 postreply
09: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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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写得很好呀!
-金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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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009 postreply
10:4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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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差点把我眼泪逼出来了。 谢谢分享!
-whitecloud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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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009 postreply
22:2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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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有点像童话故事
-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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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2009 postreply
14:1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