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为云覆手雨
腊月二十,除夕的前九,吏部侍郎隋勇于朝堂上当众上本参奏吏部尚书吕同良在吏部年考时大肆收受贿赂,乃至卖官鬻狱。
吕同良,正是朝廷栋梁四人组的组员之,周大才子的心上人吕大尚书的本名。
吕大尚书为官十余载,两袖清风,本是清官的典范。吕大尚书家中只有件小院,张破床,两张小凳,连桌子都没有。当年先帝亲至吕大尚书府上探问,也不免感慨万千,吕大尚书“穷尚书”之名,时间不胫而走。
告吕大尚书贪污受贿,简直像是告绵羊偷吃猪肉。
然而吏部年考非同小可,上告者又是吕大尚书极为倚重的下属隋勇,段云嶂无法偏私,只得命刑部和都察院彻查此事。
原以为是隋勇脑子不清楚胡攀乱告,不料第二日官兵便在吕大尚书家的地下挖出黄金五箱,古玩三箱,皆是价值连城。黄金古玩中还附有账本,账本上的人名,项项在吏部的年考档案中都有迹可查,都是历年来吕大尚书连年给予全优的官吏。
时朝野沸腾。没有人能想到看似清廉的吕大尚书竟会是狮子大开口的巨贪。当日,吕大尚书被下狱,家财全部抄没充公。
先帝爷当年视为左右手的四位朝廷栋梁,位被架空,位被下狱,如今只余下年迈的符大丞相和直肠子的武夫凌大将军。
至此,威国公才是真的权倾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段云嶂心力交瘁地下朝回来,金凤正在轩罗殿里等着他。让他很是意外,金凤很少主动来找他。
“皇后有事?”他觑着金凤的双手,那双手乖乖地拢在袖里,既没有捧着鸡汤或心,也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手势。
金凤笑盈盈地将手抽出袖筒,背在身后:“皇上,臣妾有事和皇上商量。”
见笑得开心,段云嶂连日来的疲倦也有所缓解,微笑问道:“何事?”
“是关于皇上纳妃的事。”
段云嶂脸色微变。
“是不是母后和什么?母后对,或许是苛刻些,不要放在心上。”
金凤没有回答。低头思索会儿:“皇上不想纳妃?”
“也不是全然不想……只是个时候纳妃,总觉得……”段云嶂皱着眉,本正经的样子,“朝臣们反反复复地在纳妃上做文章,朕实在是有些厌烦。朕自己的事情,怎么轮到他们三道四?”
金凤笑:“皇上不是喜欢白玉么?”
段云嶂脸上微微红:“朕的确是喜欢,可是……”
“历代先皇,哪位不是三宫六院,妃嫔媵嫱。皇上个人,岂不是很孤单?”
段云嶂打量着金凤,心下渐渐明:“母后命来劝纳妃?”
“是。”
“那呢?怎么?”段云嶂打趣地看。
金凤板起严肃的面孔:“臣妾的看法是,皇上应该早日纳妃,早生贵子,早立储君,那么下就早太平。”
段云嶂觉得有些好笑:“朕是问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当真不介意朕纳妃?”
金凤头:“只要皇上答应臣妾两个条件,臣妾自然不会介意。”
“什么条件?”
金凤抿抿唇:“第,永不可废后。第二,永不可纳刘白玉为妃。”
段云嶂脸上的笑意凝结,随后慢慢消失。
“是的想法,还是威国公的想法?”他握紧拳,按在案上,似乎压抑着什么。
“皇上觉得,是谁的想法?”金凤唇边浮上抹讥诮。
段云嶂的拳头终于抬起,狠狠砸在案上:“朕喜欢谁,朕要娶谁,哪里轮到别人来插嘴!”
金凤模式化地启唇:“皇上,刘白玉性情乖僻,恃才傲物,不适合侍奉皇上……”
“把那套废话收起来!”段云嶂猛地将案上笔洗掷在地上,碎地的青花。“不过是父亲的只人偶!”
金凤拧着衣角:“皇上难道今才知道……”
“还是只做工粗糙奇丑无比的人偶!”
金凤的嘴张张,终究没有出别的什么话来。
半晌,才道:“皇上,两个条件,可答应?”
“看的样子,太后已经答应?”段云嶂冷笑。
金凤头。
“朕如果不答应呢?”
金凤凝视着段云嶂,终于深深地叹口气:“皇上,真的想看到吕大尚书被推到菜市口处斩么?”
段云嶂倏地呆住。他面上显现出种前所未有的震惊。
“朕……”他猛然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片刻,又抬头惊诧地瞪着金凤。
金凤不忍地撇开脸。
“是他……是威国公干的,是不是?”段云嶂嘶吼起来,“朕早该知道,吕同良是冤枉的!”他待要大吼出来,却又奇怪地定住。
他看过整份案卷,没有丝毫的纰漏。吕同良罪犯贪渎,已经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而他,没有任何能力为吕大尚书平反。他周身泛起寒意。刘歇已经剪除他独揽大权道路上最后的绊脚石,也许下个,就是他。
而他,没有丝毫的办法,起码目前没有。
他阴冷的目光直直投向沉静的金凤。
“的父亲,派来威胁朕?就因为他们要朕纳妃,威胁到的地位,们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金凤瑟缩下。
吕大尚书等人煽动朝臣上奏段云嶂纳妃,并不能真正威胁到刘歇或的地位,但是刘歇却无法忍受有样的群人时刻在背后搞小动作。
刘蝎子从不轻易动手,旦动手,对方便是必死。
段云嶂悲哀地看着金凤,也审视着自己。
金凤轻轻道:“皇上,留吕大尚书条命吧,活罪虽不可免,死罪还是可逃的。”不敢面对段云嶂。
带着和段云嶂同样悲哀的心情想,自己样,算不算是为虎作伥呢?
过许久,段云嶂终于紧咬钢牙道:
“朕答应们。”
吕同良案轰动朝野,刑部与都察院的几位大人接连十日审案,不眠不休,连除夕都不曾回家休息。
正月初三,吕同良案审决。罪臣吕同良,收受贿赂,玩弄职权,其罪当诛。然其乃先帝旧臣,又有功在前,故免其死罪,囚禁于牢之中,永生不得见日。
正月初四,皇帝下旨,命皇后及太傅周文迁代朕入牢斥责吕犯,以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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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臣妾去代斥责吕大尚书?”接圣旨,金凤直奔轩罗殿而来。
“怎么,皇后不愿意?”段云嶂淡淡地道。
“臣妾……”金凤犹豫下。想像从前那样,脆生生地句,不愿意,可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不出来。
“皇后,朕是在以子的身份命令,除非……要抗旨?”段云嶂合上手中奏折,眼眉间带丝冷嘲。
金凤的心中冷几分。
“臣妾遵旨。”
段云嶂微微笑下。
“皇后可知道,朕为何命周太傅与同行?”
“周太傅曾与吕大尚书交好……”
“哼,看来皇后是真的不知他二人的关系。”段云嶂负着手,慢慢踱到金凤面前,低头问,“皇后可知,世上有‘断袖分桃’之?”
金凤震惊地倒退两步。
“周大才子……和吕大尚书?”
段云嶂挥挥手:“不要再叫他吕大尚书,他如今已是戴罪之身。”
金凤静半晌,终于道:“皇上,您的是。”
“皇后,”段云嶂细细端详着的神情,倏地露出抹冷厉的神情,“朕知道周文迁曾经送过枝木芙蓉。”
金凤蓦然抬头。
“身为皇后,须得时时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金纱大袖下,金凤的手握握,又握握。
“臣妾谨记。”
天牢深深深几许
金凤在宫中遇到已就任太傅的周大才子,只见他满眼疲惫,月华般的容颜已凋零如口枯井。
周大才子眼便认出,皇后娘娘就是当日御花园中的小宫人。他似有所悟,却又颓然垂下眼帘。
“周老师,最近身子有恙么?”
周大才子低首行礼:“皇后娘娘,臣下命贱,不值得皇后娘娘探问。”
金凤的关切遇到堵冰墙,被当头撞破。
金凤默然片刻:“周老师,可曾记得赠与本宫的那枝木芙蓉?过,莫管别人如何看,关键在于自己如何看自己。”
“那么皇后娘娘,如今可看得清自己么?”周大才子淡淡地问。
金凤怔住。
半晌,道:“周老师是在怪?”
没有用“本宫”,而是用“”,周大才子留意地看眼,摇头苦笑:“罢罢,不过是个孩子。”
金凤嗫嚅半晌,终于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因为是威国公的儿?”周大才子眸中片清澈,“世上许多事情,们无法选择。”
“可是老师却能始终保留颗本心。”
周大才子在手心摸索着块玉佩,缓缓道:
“皇后娘娘也有颗本心,只是自己还看不到罢。”
牢深深深几许,满腹血泪,欲死无觅处。
金凤从前以为牢是关人的地方,如今才知道,错。
初时,牢或者是关人的地方,时间长,便成关野兽的地方。前面引路的掌狱使盯着皇后娘娘渐渐发白的脸庞,汗流涔涔,终于弯身跪倒。
“娘娘,臣有罪。”他恳切地将鼻尖对准皇后娘娘的鞋尖,肥硕的身子堪堪堵住狭窄的狱道,行人停在道中,两边栅栏里野兽般的呼叫声越发响亮起来。
金凤虽然很想将他脚踹开,却还是勉强忍住。
“卿有何罪?”
身后的周大才子淡淡道:“皇上旨意仓促,掌狱大人还来不及将狱道两边的犯人清理干净,才让皇后娘娘受惊。”
金凤恍然。转过身去,只见周大才子鬓边微乱,容颜憔悴,身处大狱之中却仍和初见时样,如幅白绢。
深吸口气:“关押吕犯的牢房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掌狱使几乎整个人趴在地上。
金凤跺脚:“那还不快站起来!”
掌狱使才醒悟过来,连忙爬起来,摸出钥匙,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往前跑去。
金凤有些不忍看地收回眼光,转脸对周大才子道:“周老师,在旁人看来,本宫是不是也是样笨重?”
周大才子死水般的面容上终于兴起丝波澜。
“娘娘……”
金凤嘿嘿笑下,挪步向前。
掌狱使哆哆嗦嗦地打开门锁,牢内穿着赭红囚衣的吕大尚书因门锁的咣当声睁睁眼,又缓缓闭上。
“吕……吕大人,皇后娘娘驾到,还不速速下跪迎驾?”掌狱使呵斥。
吕大尚书披头散地盘膝坐在土床上,字顿地道:“吕同良只知有皇上,不知有皇后。”
“大胆!”掌狱使又惊又怒,捋袖子便要亲自去将吕同良揪下来。
金凤皱眉,正要阻止掌狱使,却见周大才子如块上好的玉雕般,呆立在牢门口,双眼痴痴地凝在吕大尚书身上,摆出副要撑上千年万年的架势。
金凤回过头来,掌狱使大人仍在捋他的袖子,似乎并没有真的打算把吕大尚书拎下来。金凤道:“掌狱大人,可以下去。”
“呃?”掌狱使的袖子卡在松弛的上臂上,无论如何扒不下来,“那个……娘娘,万犯人……”
“不会的。”金凤向他笑笑。
掌狱使似乎心安些,便又担忧地看吕大尚书眼,转身离去。
小人物对于有傲骨的人,总是尊敬的。金凤不是傻子,掌狱使对吕大尚书的敬意,看得出。
就因为是刘歇的儿,掌狱使生怕对吕大尚书再做下什么伤害理的事么?
象征性地掸掸旁石凳上的灰尘,坐下,决定多给那两人两两相望的时间。
又不知过多久,门口的周大才子终于喃喃地吐出句:
“从瑞……”
吕大尚书的神情微动,然后道:“来做什么?”
“从瑞……”周大才子紧走两步来到他身边,“他们……可曾对用刑?”
吕大尚书静片刻,冷笑:“吕氏门,三代忠良,别的没有,身傲骨还是有的。”
周大才子怔楞地望着他,终于淌下几滴泪来:“……又何苦?明明知道,即使不招,刘歇也有办法坐实的罪名,又何苦硬撑?”
吕大尚书颤抖下,蓬蓬乱发中双利眼如炬射出。
“当吕同良是什么人?吕氏三代清名,怎可毁在人手上?吕同良宁死,也不会认莫须有的罪名!”
周大才子身形震震,神情中现出种动人心魄的悲苦。他长叹声,执起眼前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好,从瑞,死,为收殓。”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吕大尚书倏地反握住周大才子的手:“宁远,个人,比不得符老睿智,比不得才华横溢,更比不得凌大将军上阵杀敌,不过在朝堂上撞撞柱子,表表决心,也算为国尽份忠心。原想,有日能在朝堂上死谏,也算是死得其所。谁料如今,竟命丧奸人之手,死不瞑目。宁远,有样的好友为收殓,不至于到泉下变作孤魂野鬼,死还有何惧?”
周大才子嘴唇动动,似乎是在那“好友”两字上反复纠结阵,终于将所有无奈苦楚化作缕叹息。他撩起衣摆,解下随身的块莲花玉佩,捧在手里:
“从瑞,是家传的玉佩,只愿收着它,平日看到它,也能想起二分。是娘去世前交给,要传给媳妇的,如今……唉……”
吕大尚书原本伸手去接那玉佩,听到“媳妇”二字,下意识地缩手,玉佩便跌落在地上,沾染上牢中尘土。
两人皆猝不及防,只怔怔地看着地上玉佩,无人动作。
只听旁边长长的声叹息,黑胖皇后从石凳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慢悠悠地踱过来。
慢悠悠地弯身,又慢悠悠地将玉佩捡起来,再慢悠悠地用自己的袖子把玉佩表面的尘土拭去,然后稳妥地塞进吕大尚书手里。
原本旁若无人的两人都惊恐地看着。
分别看看两人,咧开嘴笑:“皇上并未下旨处斩吕大人吧?”
吕大尚书冷哼声:“妇人之见!终身监禁,与死何异!”
金凤脾气虽好,惟听不得的就是“妇人之见”几个字,忍不住也动几分怒气:“吕大人,终身监禁,还是可以吃喝玩乐,可以上蹿下跳,要是死……哼哼,倒是从棺材里蹦出来给本宫砸个核桃看看!”
“……”吕大尚书从未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物,当下脸上青白交错,口气憋在胸口,无论如何下不去。
“什么?”金凤翻着白眼。
“……”吕大尚书也不管那仙风道骨的坐姿,蹭地从土床上蹦起来,“好,不愧是刘蝎子的儿!……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是哪个理?倒是把理看,的是不是个理?”
“娘娘……”周大才子目瞪口呆。
吕大尚书的怒火更是拦截不住,周大才子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是犯上……犯上!”
周大才子的高叫让吕大尚书勉强找回几分理智,他哼声,坐回原位。
皇后娘娘比着吕大尚书的样子哼声,板着脸,拂袖而出.
借酒浇愁愁更愁
夜深,金凤身着寝衣,坐在菱花镜前。
“娘娘,不是奴婢,您头秀发真是太美。”风月以手捧着金凤散下来的长发,真心实意地称赞。
金凤淡淡地扫眼镜中的自己:“也就是长处。”
风月见怏怏不乐,忍不住道:“娘娘,小不过是小嘛。就算《囚心孽缘》里的角儿最后死在神仙手上,您也不用难过成样啊。”
金凤幽幽地叹口气:“不明白的。”
风月撇撇嘴:“奴婢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呀,是因为皇上要纳妃的事而难过吧?”
金凤看眼,原本想再回句“不明白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成叹息。
“父亲,皇上,太后,周老师,吕大尚书,刘白玉,还有素方,甚至是,都有自己的颗本心。们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那颗本心在哪里。”
“娘娘,您平日里直挂在嘴边儿的,您,您要做个好皇后。”
“是啊。如今宫里头上上下下哪件事不需要您操心?当初风月条命,也是您救下来的。您功德无量呢。”
“么,还有用处?”
“那是自然!”风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娘娘,本心有个屁用,吃饱喝好才最重要。”
金凤嘿嘿笑起来:“可不是,本心有个屁用。”捧起碗莲子羹,瞄着那煨软的半边莲子在浓稠的银耳羹汤里兜兜转转,不小心便沉下去不见。
口莲子羹下肚,有宫来报,轩罗殿里的小孙子公公遣人求见。
金凤怔半晌,才唤那人进来。
那人也是段云嶂身边的,看上去眼熟得很。
“小的小潘子,叩见皇后娘娘。”小潘子在金凤的打量下紧张地咽着口水。
“么晚有什么事?”
小潘子偷觑眼皇后娘娘的脸色,扑通声跪下大哭起来:“娘娘啊,小孙子公公和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既不敢去上报太后,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只能来找皇后娘娘您……”
金凤吓跳:“慢慢,究竟是什么事?总不至于皇上病重吧?”
小潘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倒不至于。”
金凤喘口气。
“娘娘,皇上在太液池的亭子里喝醉,现下正……正撒酒疯呢!”
“……什么?”
“撒……酒疯。”
“不可能啊,皇上自从大婚之后就再也没喝醉过。况且皇上喝醉分明是倒头就睡的……”
“娘娘……都什么时候……皇上抱着亭柱,要往下跳呢!”
手腕个不稳,盛莲子羹的瓷碗被啪地反扣在桌面上。金凤认命地叹气:“本宫知道。”
金凤原本还奇怪,小潘子怎么有么大的胆子,敢皇帝在撒酒疯。可是当到太液池才发现,段云嶂撒酒疯,实在是很照顾他的面子。
皇帝陛下此刻正抱着根柱子,脚悬空,拎着酒壶绕着柱子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君不见,黄河之水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两个黄鹂鸣翠柳……小怜玉体横陈夜……香蕊暗陈花绽,翠腰羞对幽灯……”
金凤深吸口气:“皇上样多久?”
守在亭子口的小孙子泪水涟涟:“快个时辰。不肯回宫,只是要酒喝,再就是不停地念诗……娘娘,皇上念的都是什么诗啊,什么吮花蕊,什么牙床,什么玉壶……”
“行!”金凤咳几声,狠狠地剜段云嶂眼。“小孙子,带着内侍们暂且避避。”
“娘娘……万出个什么事……”
金凤冷笑:“咱们家皇上不知多么恋栈红尘呢,怎么会出事?”
小孙子还待什么,却被皇后娘娘刀锋样的眼神扎下。他打个哆嗦,喏喏退下。
从前没看出来,随和的皇后娘娘发起火来么可怕……
闲人散尽,金凤踱进亭内,把把段云嶂手里的酒壶夺下来。
段云嶂正摇头晃脑转圈得兴起,猛然被人夺酒壶,正待出声谩骂,却看到他的小皇后气势汹汹地手叉腰,站在他面前。
段云嶂静半晌,嘿嘿地笑,伸出双手去捏金凤的脸:“小、黑胖……嘿嘿,小黑胖……”
金凤躲闪不及,张饱满的脸蛋已经陷落在狼爪中,被毫不温柔地捏来捏去,顿时两腮上浮起浓重的红晕。
“皇上……住手……”金凤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却在段云嶂大手的蹂躏下支离破碎。
皇帝陛下作为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少年子,可谓是完美无缺,唯的个缺,就是酒量不好。据皇叔拢月王爷总结,皇帝陛下之所以酒量不好,是因为第次醉酒之后受惊吓所引发的后遗症。至于是受谁的惊吓,如何受的惊吓,拢月王爷没有细,众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些年来皇帝陛下直谨慎地避免醉酒的情况发生,即使是在不得不饮酒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也只是小酌两杯,从不过量。
却原来,堂堂子酒醉之后是么没有酒品的人。金凤好不容易从段云嶂魔掌下挣脱,抚着被捏肿的脸,愤怒地想。
段云嶂的醉眼瞅阵,僵硬地撇开脸。他挥袖子站上石桌,任夜风将他发丝吹得恣意飞扬。
“大江东去浪淘尽!”皇帝陛下吟道。
“洞口阳春浅复深!”皇帝陛下再吟。
金凤实在听不下去,把把他从石桌上拉下来。身为人君,喝醉酒就大念淫诗,还搭配着念,简直是……岂有此理!
“段云嶂,给滚下来!”皇后娘娘怒咆。
段云嶂瞅着,哈哈笑:“哟,不是桃花嬷嬷么?”
“……”皇后娘娘的脸青。
“桃花嬷嬷,有上好儿红,来壶。”
“嬷嬷,又胖。”
“……”
“嬷嬷,可知万里江山,也不如苔影秋月,百般荣华,也不及人知心?”
金凤愣。
段云嶂脸上十分苦恼的样子,慢慢从石桌上爬下来,在亭子角坐好:“嬷嬷,有时候真想寻荒山隐居,吟诗作画,务农读书,此残生。正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
“嬷,嬷,摸个头!”
“啪”的声,清脆地在亭中回响许久。
皇后娘娘给皇帝陛下耳光。
段云嶂偏着脸,呆若木鸡。
“……敢打朕?”醉意氤氲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来,那巴掌把他的理智直接从宜春院扇回池上亭。
金凤也呆住。怔怔瞧着自己的手。瞧会儿,仰脸面无表情地道:
“皇上,不觉得可耻么?”
“去采菊东篱下,谁来为受该受的苦,解该解的难?”
段云嶂先是怔,而后漠然:“不必激,江山离,依然是江山。”
金凤静静地看他。
“得对。”
吐字清晰,嗓音中却有什么难以自抑的东西要汹涌出来。
江山,就是段云嶂的本心。他并非心甘情愿,可那皇家的烙印早已深深刻入他骨髓里。如果不是样,他不会如头骄傲的嘲风样孤独而坚定地守在段家王朝的王座上,如果不是样,他不会为吕大尚书而放弃自己纳妃的自由,如果不是样,他也不会痛苦。
“可是离江山,就不再是。”
段云嶂沉默。
生平和的小黑胖,如何能明白他的心情?那么逆来顺受,从来不需要面临像他样的抉择。
冰冷的夜风吹来,他清醒大半。
“懂什么?别人加诸身上的不公,可曾抗争过?可曾为什么人而努力过?没有。如何明白的心情?”
金凤被他问住。是啊,不懂段云嶂。直以来都是段云嶂在照顾,何尝为他做过什么。是风浪中叶浮萍,勉强靠岸已是不易,偶尔调戏下浪中鱼虾便觉十分惬意。而他生来就要是海中瑞兽,要力挽狂澜,要让那迷雾散去,要将那浪尖铲平。
刘大夫人,每个人在生中,都会有极其潦倒和自厌弃的时候,只要过个坎儿……
只要过个坎儿。
那么也不介意作为浮萍,为瑞兽梳理下毛皮。
拉起段云嶂的手:“信。信无论想做什么,都定做得成。江山也好,佳人也好,慢慢来,终究有是的。”恳切得几乎以为自己要哭出来。
“信?刘黑胖,的相信,值几个钱?”段云嶂却不买账,只鄙夷地冷笑。
金凤没有被他的冷笑吓倒,在样的情境下莫名地燃起些斗志,越挫越勇。默默撩起狐皮的大氅,脚踩上亭子的边缘。
段云嶂愣住:“要做什么?”
金凤恍若未闻,扶着亭柱将另只脚也踏上来。只消向前挪,便会跌入结着薄冰的太液池中。
对段云嶂直存着份亏欠感,是因为他百般的袒护么?或者是因为那雪地里马背上套在手腕上的木镯?又或者,是因为多年前在魏太傅堂上掩护的那句话。想是敬重个少年的,他正直而磊落,却不迂腐。他比勇敢,比强大。
“段云嶂,被迫娶,又被迫舍弃的心上人。些不是的罪过,可是要恨,却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知道,此刻若是跳下太液池,依然会救。就是对的信任。”瞄瞄还漂着些浮冰的水面,心中有些发怵,脑子却开始发热。
段云嶂的脸白几分:“刘黑胖,疯么?”
金凤强撑股气势站在高处,脸上的神情凛然不可侵犯。
“让看看,的相信,值几个钱。”
他不是不晓得努力也不晓得抗争么,就抗争回给他看看。
咚的声,太液池上的薄冰碎,水花四溅,而亭中,只剩下段云嶂人。
皇帝陛下因醉酒而略有些昏沉的脑子,足足反应好阵子才反应过来。
池上的夜风再度给他的神智增添丝清明。段云嶂慌,连忙冲到亭边:“黑胖?”
池中并没有人头浮上来。
段云嶂当机立断,脱下外袍便跳进池中。寒冬腊月,池水冰寒刺骨,他入水的那霎那,险些窒息。
然而他无暇顾及许多。他的心被巨大的恐慌占据。如果小黑胖死,该怎么办?
如果小黑胖不在,怎么办?
世上有不计其数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而刘黑胖,只有个。
无辜黑胖遭水浸
段云嶂想,他或者是疯。
深夜,他抱着湿漉漉冷冰冰的小黑胖的身体,冲进香罗殿。而他的心,似乎在他跳进太液池的那霎那就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浮上来。
金凤,相信他。
他知道从来不会蠢到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相信他,就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他。
多么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无法样地相信自己。
个夜晚,香罗殿内人仰马翻,灯火通明。风月领着人拥上来,要为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换上干暖的衣服,却只能见到皇帝陛下木然坐着,手紧抓着皇后娘娘的手,死也不放开。
华太医从被窝里被挖出来,连夜入宫,见到样的情景,时也犯难。明明昏迷不醒的是皇后娘娘,为何皇帝陛下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华太医分别为二人诊脉,才稍稍定下心来。
“皇上,娘娘受风寒,需要调养数月方可痊愈。”
“那皇上呢?皇上身子如何?”风月在边担心地问。
“皇上身子强健,虽然落水,却并无大碍。微臣开上副驱寒的药,皇上服下便可。”
听话,皇帝陛下却久久没有反应。过许久,他才干涩地启唇:
“会死么?”
华太医愣,以为皇帝陛下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娘娘受风寒,只是需要调养。"
“朕问,会死么!”皇帝陛下倏地转头,双眼睛如刀刃般。
华太医吓出身冷汗:“皇上!娘娘只是受风寒,般……不会危及生命。”
“般?那就是,依然有生命危险?"
“……”华太医吞口口水,觉得个时候和皇帝陛下讲道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只要按照微臣所开的方子细心调养,娘娘定会无碍。”
旁早有人送上姜汤来,段云嶂眼睁睁地看着风月给金凤喂下去,才接过来自己那份,口灌下。
风月望着帝后两人,幽幽地叹口气。
夜香罗殿中无人入眠,而皇帝陛下执着皇后娘娘的手,直至明。
昏迷不知多久,金凤噌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
“要吃青椒炒腊肉。”
耳边有人咒骂句什么,而后被扶起来,唇边送上杯水。那人极粗鲁地把水灌进的嘴里,又把扔回床上。
所幸金凤很皮实,在柔软的褥子上蹭几下,又香甜地睡去。
待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烫的难受,而帐顶的金色凤凰则耀眼得让无法直视。
眨好几回眼睛,终于勉强适应明亮的光线。
“黑胖?”耳边有个沙哑的声音轻轻唤。
金凤眯眯眼睛,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皇帝陛下疲倦而忧心的脸。
的目光顺着皇帝陛下的脸往下,来到他的手上。他的手紧紧握着另外只手,圆润短小,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的手。
段云嶂顺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蓦地惊醒,立刻将手抽回。
金凤别有深意地看他眼,没有什么。
“……”段云嶂犹豫会儿,什么也没出口。
金凤盯着他,蓦地笑:“嘿嘿,不是……肯定会救的。”
段云嶂气滞,原本准备好的软语安抚全数被咽回肚子里。
“刘黑胖,是脑子有毛病么?”
“昨喝醉的人又不是……”金凤嘟嘟囔囔道,“皇上还吟诗来着……什么洞口阳春浅啊深啊……”
“刘黑胖!”段云嶂连忙喝止,脸上已经如煮熟的螃蟹。
“起来……咳咳……”金凤剧咳几声,勉强把话完,“皇上和桃花嬷嬷,很是相熟?”
“就见不得朕有半分的安生么……”段云嶂心中无尽的颓然。
“想必和桃花嬷嬷手底下的姑娘们更熟?”
“……”
“好好休息……朕去上朝。”
见清醒过来,胡八道的能力不减反增,他心中也安定不少。
金凤在身后叫住他:“皇上,太后娘娘那边……该怎么处理?”
跳下太液池的那霎那就后悔,事情闹得么大,第个要找算账的必然是太后娘娘。只可惜肋下没有长着雷震子的翅膀,否则跳到半路就飞回来。
现下,只觉得浑身疼痛。可怜向身体不错,从未生过如此大病。
真是自讨苦吃。
段云嶂看眼,叹气:“放心,太后那边,朕来处理。”
金凤笑,想想又有些不放心,道:“皇上,那还会借酒浇愁么?”
“不会。”段云嶂面红耳赤。
“还会背艳诗么?”
“……不会。”
“……还会把臣妾叫做桃花嬷嬷么?”
“皇后,该不会是为报复朕才跳下太液池,故意给朕难堪的吧?”
金凤虚弱地咳起来:“皇上,臣妾还是再休息下的好……”
段云嶂笑。
段云嶂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金凤裹紧被子,只觉得殿内的暖意顿时少几分。
唇上的笑意慢慢地褪去。
段云嶂或者以为没有听到,可是却听到。昏昏沉沉中,听到个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是刘歇的儿。
为什么是刘歇的儿呢?也不懂。
风月咋咋呼呼地冲过来,打断的若有所思。
“娘娘,昨真是太悬!若不是皇上把您从池里捞起来,您岂不是……唉呀呀,您怎么么不小心呢?”
“风月……”金凤扶额,“需要休息。”
风月依旧不肯放过:“您不小心掉进池里也就算,还连累皇上大冬的跳水救您。不仅样,皇上昨夜把您送回来,还在您床前守您夜呢!就连华太医跪着求他去休息,他都不肯呢。”
“他……守夜?”金凤喃喃道。
“是!”
“中间连出恭都不曾?”
“娘娘!”
金凤唇角弯弯,闭上眼睛。
为什么是刘歇的儿呢?
如果不是刘歇的儿,根本不可能入宫,不可能遇到。
皇后娘娘失足落水的事震惊整个后宫。皇帝陛下下朝后,亲自去趟熙罗殿向太后娘娘解释前因后果。随后,皇帝陛下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到香罗殿打扰皇后娘娘养病。
徐太妃过年时少分两匹蜀绣,路来到香罗殿找皇后娘娘理,不料在殿外被皇帝陛下派遣的侍卫给拦住。徐太妃气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原路返回。
不过侍卫们挡得住找碴的,却挡不住来探病的。
皇姨刘白玉带亲手煮的羹汤来探望皇后娘娘的病情,侍卫们也不好阻拦。
金凤正在凤床上睡得昏地暗,却被风月强行拉起来接客。
“难道就不知道本宫是个病人么?”金凤欲哭无泪,刘白玉来探病,又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风月双手叉腰:“娘娘,白玉姑娘番心意多么难得,您怎么能随意辜负呢?”
金凤愤怒:“对白玉姑娘么痴心,改本宫把调到亭罗殿去好。”
风月极有气势地哼声:“娘娘,您把风月赶走,去哪再找么贴心的宫?”
金凤气滞:“哪贴心?分明对皇上、对白玉都比对本宫要好得多!”
“娘娘!”风月极为伤心的样子。
“还不许本宫吃青椒腊肉!”金凤控诉。
“华太医,您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风月竖起根指头,森严地道。
“本宫当初就不该救……造孽啊造孽……”金凤伏在被子上痛哭流涕。
风月嘿嘿地笑:“就是缘分啊娘娘。”
金凤捶床:“来人,召闾王爷入宫探病!”
风月脸上立刻风云变色。转身,习惯性地鼠窜。
金凤阴险地笑。正所谓物降物。
刘白玉袅袅婷婷地走进香罗殿,便看到病容憔悴的黑胖皇后脸上阴险的笑容。
刘白玉打个寒噤。
木玉如何成佳偶
“姐姐,”刘白玉脸上勉强挤出丝笑意,“姐姐身体可好些么?妹妹特地煮八宝桂圆粥来为姐姐补身。”
手帕挥,身后的宫人端上来碗据是刘白玉亲手烹制的八宝桂圆粥。
金凤的眼睛在粥和刘白玉之间来回扫两下,还是道:“放下吧,本宫迟些再吃。”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刘白玉现下正恨入骨。万刘白玉时冲动扔几包砒霜什么的进去,那在青史上留下名字的就不只是个黑胖皇后,而是“七窍流血而死的黑胖皇后”。
果然,放下粥,刘白玉便敛去脸上的笑意,道:“姐姐,妹妹有话要同姐姐,可否摒退左右?”
躲得过初,躲不过十五。金凤在心里默默叹息,遣退身边的宫人。
刘白玉也不着急,施施然在金凤床前坐,才幽幽地句:“姐姐,就么恨么?”
金凤原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刘白玉来么句,实在让有些发怔。半晌,讪讪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那么姐姐为何处心积虑要赶出宫?为何宁死也不肯让皇上纳为妃?”刘白玉染着清愁的眸子直射过来。
金凤更加吃惊。不让段云嶂纳刘白玉为妃,明明是老爹刘歇的主意。可是话给刘白玉听,也无益于此刻的情境。想会儿,缓缓道:“本宫若要赶出宫,此刻还会在里么?”
刘白玉的眼底浮上丝轻蔑:“姐姐不要用言语搪塞。如今整个后宫里都知道,姐姐为不让皇上纳为妃,以死相逼,还跳太液池。皇上无奈,才答应姐姐。”
金凤圆瞠大眼,目瞪口呆,良久才嘴唇颤抖着吐出句话:“……都是谁的?”
“是谁的,重要么?”刘白玉沉静地睨着,“姐姐,原以为是个明白人。”
金凤剧烈地咳嗽起来,觉得自己几乎要咳出片肺叶来。
刘白玉在旁边看会儿,终究是不忍心,于是过来为抚抚背脊,轻声道:“姐姐,为个人如此苦心孤诣,害得自己染上重病,值得么?”
金凤咳出眼泪来。揩着眼角,觉得此刻的情形实在是纠结十分,无法解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金凤十分诚恳地道:“妹妹,实话,不让皇上立为妃,是父亲的意思。”的e7f8a7fb0b77bcb3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刘白玉看眼,继续抚着的背:“知道。”
“知道?”
“们刘家恨,知道。”
“……”
刘白玉叹气:“姐姐,倘若是为争宠而陷害,无话可。可是为威国公弄权的便利,在外陷吕大尚书于不义,在内威胁太后和皇上,未免太过跋扈。”
“……妹妹,并没有陷害。”
“姐姐,功过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公论。与威国公,做下许多不义之事,难道就不怕后世人的口水么?”刘白玉虽然字字紧逼,话里却也似乎极为金凤着想。
“何况,皇上根本就无意于姐姐,姐姐心里也是清楚的。姐姐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强求份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不如早早抽身,还可为自己留片清平之地。”
“……”
“姐姐,此时回头,还来得及。”刘白玉恳切地握住金凤的手。
金凤好不容易等到完,忍不住感慨句:“白玉,当初没有让当皇后,真是可惜。”
瞅着刘白玉脸上微微变色,又笑道:“可惜,未免太看得起,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此话怎讲?”
“究竟是腊月初七生的还是腊月十生的,不在乎。可是敢,的所作所为丝毫无愧于心么?虽然不如漂亮、有才情,可是心里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以为能成为父亲的助力或是绊脚石,也不认为必须牺牲自己来成全什么大义。所做的切,都无愧于的本心。”金凤宁静地看向刘白玉,“现在,轮到问,白玉妹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真的能确定那就是对的么?”
“能确定。”刘白玉挺挺胸口。
“能确定,为莫须有的仇恨背弃养育十年的刘家,是对的么?能确定,煞费苦心地当上深宫里个永远无法再见日的妃子,就是对的么?”
刘白玉不语。眼睛里闪耀着种犀利的光芒。
“姐姐,真是病入膏肓。”
收回为金凤舒缓呼吸的手。
“原本还有些同情的,现在不。姐姐,和的父亲,和全家人,会得到报应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们走着瞧。”
的眼神在金凤手腕上飘下,扯出个并不太友善的笑:“姐姐,上回皇上拿两个镯子送给,留个玉镯。另个木镯,皇上见不喜欢,便拿回去。原以为皇上赏给哪个宫人,却不料,到的手里。”深深地睇金凤眼,“好好戴着吧。”
金凤的呼吸又沉重起来。
刘白玉站起身来,优雅地抚抚鬓发,翩然出房间。
皇后娘娘的寝室里再度爆发出阵山崩地裂的剧咳。
风月见刘白玉离开,慌忙冲进来,边为金凤抚着胸口边送碗茶水到嘴边:
“娘娘,又是怎么?自家妹妹来探视,怎么反而咳得更厉害?”
金凤虚弱地喘息着,眼神却落在刘白玉送来的八宝桂圆粥上。
“娘娘,要喝么?”风月询问。
金凤摇摇头。
“不,倒掉。”
知道自今日起,刘白玉已经彻彻底底地将当做敌人。
养几日病,宫外传来消息,拢月王爷回来。
金凤捧着脑袋思索很久,拢月王爷什么时候走的?印象中位皇叔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走就走回来就回来。
段拢月云游圈回京城后的第件事情必定是回王府睡上三。可是回,听金凤病,段拢月当下急赶进宫来探视金凤。
金凤身子略好些,于是穿戴妥当在大殿中迎接段拢月。
未几,段拢月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走进来:“啊哟哟,侄媳妇,好久不见。”他走近些,将扇子刷地合上,朗月春风样行个优雅的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叔免礼。”金凤微笑着将他搀起来。
段拢月将把扇子也扇得虎虎生风:“多谢侄媳妇!”
金凤在段拢月的扇底风中脸色发青,瞄眼殿中旺盛燃烧的火盆:“皇叔,隆冬腊月……”
段拢月笑道:“不碍的,微臣身体极好。”
金凤默然。
“皇叔,您不是来探病的么?”
段拢月瞧瞧手中的扇子,猛然敲下自己的脑袋:“啊哟哟,是微臣失礼。娘娘还在病中呢!该打,该打。”他忙将扇子合起来,“娘娘请恕罪。”
金凤笑道:“不碍的。”
段拢月再看看自己的扇子,索性把扇子递到金凤面前:“微臣就将扇子送给皇后娘娘作为赔礼,如何?”
“扇子……”
“扇子是微臣在蜀中结识的位书画大家所画,画的是千里昆仑。送给娘娘赏玩。”起自己的扇子,段拢月就滔滔不绝起来。“起那位书画大家啊,他乃是吴道子的第十代传人,传他出世的时候手里就攥着支画笔……”
见段拢月得神乎其神,金凤便展开那扇子,不过展开半,那巍峨山脉,苍凉雪峰就样汹涌地灌进的眼帘。
“皇叔,您去过昆仑么?”
“自然去过!起昆仑啊,年前去的时候正值大雪封山,被困在其中座山上……”
“昆仑离京城有多远?”
“要看怎么去,走路的话,至少也要走上年。”
“么远。皇叔真的去过?”
段拢月仿佛受极大的伤害样:“怎么,难道微臣还会骗不成?”
他瞅着金凤脸上如痴如醉的神情,笑:“走遍名山大川,是微臣平生第大夙愿。儿志在四方,儿其实也是样。娘娘可曾想过要去昆仑?”
“太远……”
“远怕什么?”段拢月激昂起来,“路远方可显片赤诚之心。”
金凤面有难色,道:“本宫……还是从京郊的终南山开始好。”
“……”段拢月脸色发黑,“娘娘,您的志向就只有么么?”
金凤闻言,沉默阵,道:“皇叔该知道,像本宫样的人,生能够去次终南山,已经很不容易。”的0a113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段拢月愕然,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他尝试些什么来补救,却什么也不出来。
半晌,他嘿嘿笑道:“侄媳妇,终南山也算是名山哪,呵呵,呵呵……”见金凤脸上多出丝笑意,他又道:“起来,皇帝上元节要微服出宫去逛灯市,侄媳妇不妨起去?”
“逛灯市?”金凤讶异,“皇上个人?”
“自然不是,还有云重和家的白玉小才。皇帝近来心情烦闷,云重便力邀他去散散心,恰好白玉小才也在,便约起去。”
“怎么,不知道?”段拢月挑眉,他原以为是金凤身子不适,才不愿出去的。
金凤脸上有少许的黯然。
段拢月有些尴尬:“阿哟哟,微臣真是老。看看,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他凑近金凤:“侄媳妇,块儿去吧,不瞒,老人家就是为个赶回来的。三年没有在京城过上元节,老人家对京城的灯市真是十分想念呢。”
金凤咧嘴:“好,本宫也有许多年没去过灯市。”
去年今日此市中
金凤小的时候,年年都要随永福去逛上元灯市。子脚下的老百姓到逢年过节就格外爱闹腾,年年都会引进些个偏僻的玩意儿,年扎草人拜紫姑,那年又搭桥走百病。有年金凤拜紫姑,靠在紫姑脚下眼泪把鼻涕把地娘如何如何不给买糖吃,不小心把旁边烤红薯的炉子给踢翻,紫姑烧成黑姑。
不过,不论主打什么新鲜玩意儿,花灯始终是不变的。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连开五日灯市,体面人家的儿,往常是不能出来见人的,只有在五才可出门观灯。少们换上整齐的窄袖小襦,留仙裙从腰上流下脚腕,遮住脚尖。寻把松丝的团扇遮半张脸,在灯市的辉煌灯火下隐隐可见里面殷红的张小口弯弯如月牙儿。
猜灯谜向是金凤的强项,因为猜对灯谜,守摊的大姑会从盒子里抠块硕大的龙须糖,塞在金凤手里,足够舔上个时辰。
想到那些牵着母亲的手逛灯市的孩提岁月,金凤心里似乎有浓稠的蜜汁缓缓流动。
回顾入宫些年,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情,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必就是少像样过节般的心情吧?过去六年,眼望过去,都是自己个人,陀螺样,有人抽便转两转,没人理便躲在角落里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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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决定好好过个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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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月上柳梢头,人约在朝阳门后。
刘白玉穿着翠袖白裙,外头套件浅黛色的毛边斗篷,脸上两片晶莹的胭脂,煞是好看,段云嶂和段云重两兄弟盯会儿,都有些发怔。
段云重挠着头笑:“皇叔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远远地便传来个声音:“不是来么。”段拢月袭儒衫,玉冠束发,朗朗中年,无限风流地飘过来。只是旁边跟个小黑胖,多少有些煞风景。
“皇嫂?”段云重愣。
余下两人也都脸上变色。
段云嶂看会儿,轻轻道:“怎么来?病不是还没好么?”
金凤好整以暇地弯下膝盖行个礼,唇边的笑容春风般然:“谢皇上惦念。臣妾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正想去凑凑热闹。”
段云嶂有片刻的沉默。
“怎么,皇上不愿臣妾同行么?”金凤斜着眼睛。
段云嶂道:“皇后身子方便,就起去游玩番吧,权当散心。”言罢,他也不理旁人,转身便朝城门外走去。刘白玉和段云重看金凤眼,也都快步跟上,后头两个小便服的太监并排走着,小短腿跑得飞快。
金凤瞅着自己的裙角,似乎有些失落。
“呃,侄媳妇……”
“皇叔,今好看么?”金凤突然问。
段拢月愣下,而后细细打量金凤番,笑道:“好看,好看得很。”看来即便是黑胖,也是有爱美之心的。金凤今日明显是用心打扮过,身的粉蓝色小碎花,白色的裙裾上绣蓝边,简单地梳两把小辫儿,中间以蓝色丝线搭配。虽然腰身圆润,线条却很凸出,加上身打扮,正宗个民间少。可是眉宇间透着股爽朗和通达的气息,却又不是民间子能赶得上的。
段拢月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虽然黑些胖些,金凤的样貌还算是齐整的。倘若只是个普通的民间子,不会有人对的相貌如此挑剔。只是此刻他无法想象个不是皇后的金凤,已经和后宫融为体,就像生就是皇后样。
前儿个,太后娘娘还在段拢月面前感慨番岁月流逝容颜易老,大概是指望他些好听话来安慰下。只可惜太后娘娘忘拢月王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爱好,硬生生被气个脸红脖子粗。不过气则气矣,倒也并没有像从前样拍桌子撕扇子拿物件撒气。些年来,太后娘娘忧心的事情少,性子也轻快许多,给拢月王爷习惯性地惹恼增加不小的挑战。
黑胖皇后带给皇宫的改变,似乎并不比皇宫带给黑胖皇后的改变要少。
“也觉得挺好看的。”金凤略有些羞涩地笑。风月花个时辰,勉强把凸出的小腹束起来,对镜照,发觉自己褪下那些锦衣玉服,打扮得素朴居然还是可以看的。
段拢月叹息,小黑胖,明明不得不处理二十七岁的妇人才需要处理的境况,却又很努力地照着个十七岁少的方式让自己快活。
全京城的人仿佛都在个晚上涌到大街上来,街道两侧齐整地挂着各式各样的的花灯,灯中的烛火温柔地炙烤着人流中每个行人的脸颊。金凤等群人就在人流中慢吞吞地行进着,横竖是为凑热闹,倒也并不着急。
段云嶂径地往前走,也不看别人,刘白玉也是纤纤徐行,偶尔含情脉脉瞟眼段云嶂,并不做声。金凤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只顾东张西望,而段拢月则握着把扇子笑呵呵地关注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只有段云重,瞧瞧个,瞧瞧那个,闷得发慌。
走至街中,段云重终于忍不住,当街大叫声:“鱼灯!”脚下丝毫不停便冲到西侧盏鲤鱼灯下。但见那鲤鱼灯红澄澄的团,身子有两尺长,鱼眼睛就有尺宽,喜庆得很。灯下坠张小小的纸片,段云重伸手拿到面前看,是张灯谜。
鲤鱼灯后个富态的妇人笑道:“位小公子要猜灯谜么?猜中可得小妇人自家做的花生糖块。”
段云重觉得有趣,便回头招手:“大哥,过来猜灯谜!”
段云嶂走过来,瞥眼那鲤鱼灯,笑道:“要吃花生糖,去买就是。”
金凤不以为然:“买来的怎比得上赢来的好吃?灯谜的趣致就在里。”
段云重连忙头称是,又道:“们有白玉小才在,什么灯谜不都是迎刃而解么?来来来,白玉,看看个该如何解。”
刘白玉被他逗得发笑,便认真凑上去看眼,那纸片上写着:幼而无父。打食物。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刘白玉身上,但见将细长的眉毛轻轻拧起来,若有所思,却始终不话。
半晌,段云嶂笑:“若给个诗谜,很快就解出来。叫白玉去猜食物,岂不是用篆刀杀猪么?谜不如交给黑胖,定解得快。”
金凤从鼻子里哼笑两声,腹诽:合着就是那杀猪刀……
段拢月在旁挑眉道:“白玉解不的谜,黑胖如何能解?不信。”
段云嶂看他眼:“您别不信,谜还只有黑胖能解。”
段拢月咳声:“皇……侄儿,可敢打赌?”
“打赌又何妨。”
“怎么个赌法?”
“随您的意。”
金凤叹气:“不就是个灯谜么?”刷地把那纸片从灯笼上薅下来,扫眼,凑过去向那富态大婶小声句什么,富态大婶哈哈笑:“小姑娘猜得不错!”便从旁边的篮子里摸块纸包的花生糖,放在金凤手里。
金凤将那花生糖好好地收进腰包里,转身十分不屑地看段云嶂和段拢月各眼,道:“去找找看有没有送龙须糖的。”于是从两人中间大踏步地走。
两人对视眼,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段云嶂抹把脸:“看出来,今就是来混吃混喝的。”他就小黑胖怎么会有么好的兴致,硬要来逛灯市,感情是冲着吃食来的。
段云重哎哎叫着跟上去:“嫂子,还没谜底是什么?”
金凤摸摸腰包,到底忍不住诱惑,于是将那花生糖拿出来掰小半边,放进嘴里,又将剩下的包好放回去。见段云重如此问,囫囵着答句:“瓜子。”
“瓜子?”三个姓段的人都张着嘴:“为什么是瓜子?”
身后刘白玉幽幽道:“幼而无父,是为孤。孤字拆开,便是瓜子二字。”
金凤口里卡着花生糖,便摊摊手以示赞同,转身去猜别家灯谜去,不会儿便斩获杏仁糕两块,牙糖块。段拢月和段云重见状,自然都紧跟在身后。
段云嶂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摇头笑下,便要跟上去,却发觉自己的袖缘被轻轻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