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日(云深)
侍女来唤我起床时,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夜的失眠让我头晕无力。
“Amélie,麻烦你去跟大家说一声,我今天不舒服,要留在这里休息,祝他们在佛罗伦萨玩得高兴。”我对侍女说。在她正要离开以前,又叫住她叮嘱:“昨晚Matilda公主到我房间里来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
“跟李先生也不提吗?”侍女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尤其不能跟他提。”我有些慌乱地嘱咐道。
侍女离开后片刻,就有人敲门。
“哪位?”我问,心里紧张得怦怦跳,生怕是靖平。
“是我。能进来吗?”果然是靖平的声音。
“请进。”躲不过,我只能让他进来。
他跨进门,身后跟着Olivia 和Ludwig。Matilda反而没有出现 – 是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不用再做无用功了。
靖平快步走到我床前俯下身,撩开我颊上的头发,细看我的脸色:“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是失眠。”我老实回答,知道这方面骗不过他。
Ludwig关心地问:“Gisèle你是又想你父母了吗?”
我“嗯”了一声。
“可怜的孩子。” Olivia满脸的同情。
“抱歉,我今天不去佛罗伦萨了。”靖平转身对Olivia说:“Gisèle这样,我没法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Olivia吃惊道:“靖平你不去了吗?今天的客人里有很多都是慕你的名而来的,你要是不去……”
我慌得从床上坐起来:“你千万不要不去。不然Olivia家里为这个失了颜面,我的罪过就大了。你要是真地为了我好,就一定要参加。我在这里,有侍女,侍从,和护卫这么多人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这时,Ludwig开口了:“这样吧,我留下来陪Gisèle。”
Olivia笑道:“你父亲不是交待你要在这次酒会上跟德国大使商量事情的吗?你有胆子不去吗?”
Ludwig沉默了,一脸的懊丧。
靖平伸手轻抚我额上的刘海,面带忧色道:“你情绪这么低落,我怎么放得下心走开?”
我急起来:“靖平你别这么说。我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别人。我今天就待在家里补补觉,可你要是留下了,我会自责不安,那样就没法休息了。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去参加宴会。”
他沉吟半晌,只得点头道:“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宴会一完我就回来。”
他们离开后,我又躺了一会儿,但始终睡不着,索性起床。
一上午我都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午饭后,靖平打了电话回来问我的情况。我告诉他一切都好,让他快回去应酬酒会的客人。他放了心,又一再告诫我不能一个人出庄园去。我应诺了他,略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弹了一会儿琴,又看了一会儿书,快到三点时,实在闷得不行,就让侍女陪着在庄园里散步。
空气里的淡淡植物清香和清脆的鸟鸣,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那只我在葡萄园里遇到过的小黄狗在堆得高高的柴堆上撒欢样地跳上跳下。我站着看了它许久,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
小狗大概是玩累了,从柴堆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我跟前停住,拿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卷曲的尾巴在身后不停摇晃着。
我蹲下来,朝它伸出手,想试试自己的运气。
它居然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低头嗅嗅我的手掌,然后伸出温暖的小舌头在我掌心舔了舔。
我高兴起来,伸手轻挠它的脖子。它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看来还相处得不错,我索性抱起它,一起前行。它也不闹,乖乖趴在我怀里,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路过橄榄园时,侍女突然内急起来。我让她先回去,我自己走走再回来。她犹豫着不肯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劝她说,这园子里谁都知道我的身份,周围有这样多的人,很安全。她终是被我劝了回去。
我一个人抱着小狗在橄榄园里慢慢地散步,它毛茸茸的温暖身体让我心里暖暖的。
枝头的橄榄已经成熟,累累地长了满树。庄园里的农户正搭着梯子在树上摘橄榄。他们见了我,都停住了手里的工作,在树上脱了帽子向我致意。
这时,怀里的小狗突然挣脱了我的手臂,一跃到地上,朝一个正踩在梯子上的农户跑去。
那农户赶紧从梯子上下来,快步跑到我跟前,摘了头上的帽子,一脸的歉意:“公主殿下,您别介意。这小狗是我养的,每次见了我它就不肯跟别人玩了。”
我对他一笑:“不要紧的,你别担心。”
低头看看此时紧挨在农户脚边的小狗,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 不是你的,终究不能强求。
我怕耽误了他们工作,就笑着朝他们挥挥手,然后走到没人的一旁,自己晒晒太阳。
树丛边有几辆小卡车,货舱里装着鼓鼓胀胀的大麻袋。我凑近去看,闻到一股悠悠的清香。麻袋里面应该装的是刚摘下的橄榄。
我一时兴起,看看四下没人,就爬上了其中一辆卡车的货舱。
舱里除了橄榄还有田里收来的干草,扎成一垛一垛,整整齐齐堆在麻袋后面。我猫着腰,爬过那些高高的麻袋,背靠着草垛坐下来。草垛又轻又软,还带着晒过的暖暖的阳光气息,靠在上面舒服极了。
我躺在草垛上,嗅着空气里的橄榄清香,从车顶篷望出去的一方蓝天和疏疏的浮云是我此时所看所想的唯一东西。
脑子里已缠了我一夜一天的胡思乱想终于平息下来。我轻松地叹了口气,舒服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预告,要出事了哈。会出啥事儿呢?
对不起大家,更新晚了,主要现在工作太忙了。请大家多担待。
迷途(云深)
一阵猛晃让我睁眼,脑子里却仍是一团混沌。我刚才居然睡着了。
我赶紧拍拍身上的干草,从货舱里爬出来。等我在地上站稳,举目四望时,这才大吃一惊 – 这已经不是庄园里,而是在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小镇上。大概刚才司机没发现我,就把车从庄园里开了出来,这会儿车正停在一家小酒馆的路边。
我走近驾驶室一看,里面空空的没人,就猜司机正在小酒馆里吃东西。但从酒馆的窗户望进去,里面坐得满满的全是男人,都在专注地看着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一场足球赛,一面喝酒,一面随着球赛的进程欢呼或者咒骂。
我不知道司机是哪一个,但又不敢走进去问,那些男人喝酒看球赛的喧闹样子让我有些害怕,就只好先找路人问一问。但大概是因为都在看球,街上太清静,根本没有行人,而且店铺都关了门。我只好顺着小街一路走,好容易看到一家还开着的腌肉店,就忙不迭地推门进去。
摆满火腿香肠和奶酪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胖胖的大叔,正在仔细地切着一根胖鼓鼓的香肠。
“下午好。”他见我进来,长着翘胡子的胖脸上浮出一个友善的笑。
“下午好。”我有些羞怯地走过去:“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叔一愣,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是本镇最有名的Benigni腌肉铺。”
我“噗嗤”笑出声来,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问这个镇叫什么名字。”
大叔也“呵呵”笑起来:“这是卡斯特琳娜镇。”
“这里离西耶那有多远?”我又问。
“开车大概一个半小时。”他回答。
就是说我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怪不得镇上的多数店铺都关门了。(意大利小镇上的店铺一般下午四点关门,晚上七点再开门。)
我匆匆谢了他,赶紧回头去找司机,但小街上哪里还有卡车的影子。想必司机已经酒足饭饱,开车走了。
我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慢慢踱回肉铺里,茫然无措地站着。
“小姑娘你怎么啦?你不是本地人吧。是迷路了吗?”大叔关心地问我。
我沮丧地点点头。
“我这里有电话,你要不告诉你家里人,让他们来接你?”大叔好心地说,然后从柜台后面提出一部电话机放在柜台上。
我连忙谢过他,在柜台前坐下,伸手拨号。
刚播了几个数字,我突然反应过来 - 我拨的是靖平的手机,便赶忙把它掐断。虽然还没拨通,我已是惊得一颗心狂跳如雷。
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靖平身边几个和他最亲近的人。这号码我小时候就熟记于心,以往在北京家里时,每天放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这个号码,找到还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他,告诉他我到家了,我想他,要他早些回来。他总会在电话那边低低地笑:“宝宝你想舅舅啦?”而在他出差无法见面的日子里,拨这个号码跟他通话,更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这一串数字已经刻在了我脑子里,拿起话筒就下意识地要拨它。
但是,我怎么还能再打搅他?
他已经为我操心了这样多年,我现在还要因为自己的冒失让他为我担忧吗?
他在应酬重要的宾客,说不定会建立一些对他事业有好处的人脉,我却要在这时候打搅他吗?
他在和Matilda享受两人的卿卿我我,我能在这时候告诉他我迷路了吗?
我不能,也不愿再做他的负累。
我拨了庄园里的电话。侍女一听我的声音就哭了:“殿下,您在哪儿?安全吗?我们已经把庄园翻个遍。我快被您吓疯了!”
我怕被肉铺的大叔听出身份,就用和意大利语差别比较大的荷兰语安慰了侍女几句,又告诉她我现在在哪儿。她让我待在肉店里哪儿也别去,她立刻和侍卫开车来接我。
在放电话以前,我嘱咐她,这事千万不要告诉我祖母。如果她老人家问起,就说我在睡觉休息。我不想因为我的过失让她和其他的侍卫和武官受到我祖母的责罚。
放下电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叔 :“我能在您这里坐坐,等我家里人来接我吗?”
大叔很和善地笑:“当然可以。你爱在这里坐多久就坐多久。”
我谢过了他,就在柜台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现在店里没有顾客,他也乐得和我聊天,又端出一盘腌肉香肠和奶酪薄片的拼盘,让我品尝。
“我没有钱。”我红了脸。
“这是请你的,不收钱。你长得像教堂画上的天使,又肯陪我聊天,我高兴还不及。”大叔呵呵笑着,唇上的胡子一翘一翘。
我道了谢,尝了一片奶酪,便对他说:“味道很好,非常香。”
他满脸骄傲地说:“那当然。这可是我Benigni家传了五代的配方,是本地的一绝。对了,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一半中国人,一半比利时人。”我回答。十二岁以前,我以为自己只是比利时人。
“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我听人说欧洲人和亚洲人生出来的小孩儿都漂亮极了,看来还真是没吹牛。看着你我倒想起很多年以前我见过的两个人。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我那会儿刚从我爹手里接下这间店,有一对情侣常到店里来买奶酪肉卷吃。那小伙子大概是法国人,帅得像个电影明星,那姑娘大概是个日本人或者中国人,也是漂亮得没法说,一笑嘴边还有一个酒窝。有次那姑娘悄悄让我把辣酱放进给那小伙子吃的肉卷里,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把那姑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天生的一对啊。”
我愣住了。母亲告诉过我,父亲最怕吃辣,而她在和父亲初相识时,在父亲的奶酪肉卷里加了辣酱,让他出够了洋相。而他们相识的地方,是在意大利托斯卡纳的一个小镇,名字叫,卡斯特琳娜。
这里,居然就是在这里。
我从凳子上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百感交集。
“大叔,这镇的东面是不是有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柿子树?”我问他。
“你是说Lorenzo家吗?那棵树在他家院子里都快五十年了吧。”他说。
“我想去看看,离这里远吗?”我有些急切地问。
“不远,你从店里出去左转,看到一条叫裁缝街的巷子就左转,看到一家叫Maggiano的小饭馆再右转,走到底你就能看到那棵树了。你要是回来时搞不清方向,就问人好了。这镇上谁都认识谁,丢不了的。你别担心,我们这里乡下不像大城市,没什么坏人。你家里人要是来了,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意大利一到重要的球赛时,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 – 大家都回家看球了。我遇到过一次,害得我找不到饭吃只能啃饼干。
言归正传。下一章里面,云深要去找一棵树。这棵树究竟为什么这么特别呢?
那年秋天的柿树(云深)
我谢过大叔,急匆匆推门出去,按他说的方向,找到了我想看的地方。
那是在小镇城墙边上的一户人家,一座青色砖石的古老房屋,外面用一堵厚厚的低矮石墙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柿子树,圆滚滚的金色柿子已压弯了枝头,风吹过时,树叶摇摆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我在小院对面的石礅上坐下来,静静看着这棵树。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时,就是在这棵树旁。
当年他们碰巧都是到这里来旅行。父亲说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他甩开了侍从,一个人在小镇里闲逛。东游西荡地不知走到了哪里,然后就看见一个梳着马尾穿牛仔裤的东方女孩子正站在一颗大树下,专心地看着树上结满的柿子,一脸可爱的馋像。那女孩子就是我母亲。
父亲走过去,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是想吃这树上的柿子,我摘给你。”
母亲听了就对着他笑起来。
父亲说他从没见过那么美丽干净的笑容,心里像被撞了一下,站着愣了几秒,就伸手从树上摘了一个柿子递给母亲。
结果院子里立刻传来狗叫,父亲拉了母亲的手就跑。这一拉,就一生再也放不下。他们一起在托斯卡纳结伴旅行,母亲说从那以后柿子就成了她最爱吃的水果。
一个月的旅行结束后,父亲不顾祖父祖母的反对,离开了他正在就读的比利时皇家贵族学院,转学到佛罗伦萨大学,和母亲做了同学。母亲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国大学生,直到两年以后,祖母发现了他们的恋情,背着父亲专程到佛罗伦萨找到母亲,告诉了她父亲的真实身份,要母亲放手。
母亲第二天就启程回了北京,她哭了一路。两天以后父亲追到了中国,然后就有了父亲的放弃王位,他们的婚礼,我的出生,他们在世界各地的辗转工作,我们一家在北京短暂的幸福,以及他们的去世。
这棵树是他们爱情的开始。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爱,然后孕育了我。二十年后,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但这棵树还依然站在原地,结着与当年相同的果实。
我在这里,看自己生命的由来,也替我父母看他们当初的一见钟情。他们虽然人不在这里,但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在我身上有他们的爱情。
我在树前坐了许久,终于缓缓起身。山脚下,托斯卡纳连绵起伏的丘陵上,铺陈着金色和深红的葡萄园,在深秋的暮阳里,如同璀蘼明丽的流锦。远处一排丘脊上的丝柏在斜晖中留下修长秀美的剪影。眼前的一切,美丽得像不真实的梦境。
我慢慢往回走,路边一座古旧的小教堂,正开着大门。我走进去,教堂里面很小,壁画也很简陋,上面的彩绘也有些褪色和剥落。正中的祭坛上放着一座圣母怀抱圣子的雕像。这座朴素的乡间小教堂与罗马和佛罗伦萨宏大精美的教堂无法相提并论,但在这里,我却感觉更接近上帝。
我点上一根蜡烛插在架子上,然后在祭坛前跪下,虔诚地祈祷,请上帝保佑我的父母,在天堂快乐幸福。
默完祷词,我睁开眼,面前的烛光把我带回五年前一个叫“普渡寺”的寺庙。同样温和的烛光,同样古旧朴素的佛堂,只不过神龛上供着佛教的圣母 – 观音像。
我后来知道靖平是无神论者,但当时他跪在观音像前,面目上的虔诚与专注,让我不由得也在他身边跪下来,向他心里的神祈祷。我从小就被告戒,不能信奉天主教以外的神明。但是我那样喜欢靖平,跪在他身边向同一个神明祈祷许愿,让我小小的心充满了快乐。当时我请求观音给他一世的快乐,而现在,跪在圣母玛丽亚的像前,我仍然祈求相同的愿望 – 让靖平一世都平安,幸福,快乐。
走出小教堂,太阳已经落山。小巷两旁的石屋里,华灯渐上。烹煮食物的香气在巷中袅袅地散开,家家户户已开始准备晚餐。
从一扇敞开的二楼窗户里,我看到一对年幼的双生子正坐在餐桌前嬉戏玩耍,他们的母亲正在炉台前忙碌,而父亲在将两个孩子的围兜系好后,走到妻子身边,帮她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在滤碗里,再回头看一眼孩子,然后与妻子相视一笑。
我远远站在巷边看着,眼泪涌了出来,滴到手指上。
我多么希望我能和我的父母住在那屋子里,他们做饭,我在一旁帮忙。爸爸偷偷吻妈妈的时候,我会装作没看见,等吃饭的时候再笑他们,然后再赖着不洗碗。我渴望这样的生活,即使平凡,即使贫穷。
或者把那做饭的主妇换成我,系着围裙在锅前忙得团团转。而靖平正在桌前给我们的三个孩子系围兜,擦鼻涕。趁孩子们安静的片刻,他会到我身边亲亲我的头发,一旦孩子抢东西哭起来,他又手忙脚乱地跑回去。这样的图景,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我不恨他,从来都不,哪怕我对他的爱情已经无望。他一直关爱我如至亲,是我自己执意要活在一厢情愿的爱情里面,苦了他,也害了自己。要我从此不爱他,已是不可能。但我却不该再打搅他,让他享受他自己的幸福。我该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我该勇敢乐观地生活,哪怕这一生都带着只有我一个人的爱情。这是为了他,为了我的父母,也为了我自己。
小巷深处有笃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白发的老奶奶两手提着装满青菜西红柿和鲜鱼的菜篮向我走来,脚步平缓安然。她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脸,惊异地说:“你怎么啦,孩子?怎么哭成这样?”
我一面伸手抹泪,一面说:“我没事,只是很想我爸爸妈妈。”
“他们跟你分开了吗?”老奶奶问我。
我点点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见他们很难。”
她同情地咂咂嘴:“乖孩子你别难过。不管再怎么难,你们总会见面。”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弯下腰去,从篮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跟前:“来,高兴点儿。你长得这么好看的小脸就该是用来笑的。”
我低头一看,她递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金黄滚圆的柿子。我接过来,泪流得更厉害,但却抬起头,努力地朝她微笑。
她叹了一口气,提起篮子,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我说:“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该多笑笑,伤心总会过去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把柿子捧在胸口,朝她用力点头。她留给我一个慈和的笑容,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我擦干眼泪,捧着那颗柿子,继续往Benigni大叔的肉铺走。来接我的侍卫和武官过一会儿就该到了,我已经把他们吓得够呛,不能让他们再干等我着急。这时天黑了下来,街上依旧没有行人。
我转上裁缝街时,迎面走来两个男子。我并没留意,就匆匆和他们擦肩而过。
然后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又朝我这边折回来,等我反应过来时,方才与我照面的两人已站在了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云深是一个对爱非常渴望执著,甚至对情感的依赖性很强的人。她这一生最盼望的一是父母的爱,但是她所享受到的来自父母的爱,短暂得如同流星;而另一个让她倾注了整颗心甚至整个生命的人,是靖平。但是道阻且长,她无法看到靖平的真心。于是一个最渴望爱的人却成了最缺爱的人。但云深是善良的,即便靖平不爱她(她自己以为),她也无法去恨他,也无法停止爱他。
好了,话说回来,大家觉得这俩男人是干嘛的?
偷来片刻的爱情(云深)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这两个男人,他们年纪都大概二十来岁,从长相上看像是意大利人。
“小姐,你不是意大利人吧?”其中一个留着一头卷曲长发的男子用意大利语问我。
我摇摇头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他们是外地来的游客想要向我问路。
“我们想请你喝一杯。”卷发男子的同伴对我说:“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孩子,简直就像从梦里走出来的。”
我一下子慌了,连忙摇头:“我不会喝酒!我还有事要赶着走!”一面想绕过他们继续前行。
卷发男子跨了一步挡在我身前,目光烁烁地看着我:“干吗急着走?你跟我们回罗马吧。那儿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这时小巷里除了我们三个,再没有别人。他们挡住我前面的路,我已害怕得手脚发软,猛地回头沿着来路拼命地跑。
我听见自己急得像鼓点一样的心跳与呼吸,和身后不紧不慢追赶我的脚步声。他们仿佛确定我已是逃不出掌心的猎物,因此并不急着捕到我,而是在享受追捕猎物的乐趣。
我盼着路上会出现行人,但希望却落了空。我已经跑出了镇中心,方才那棵柿树已经隐隐可见。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如果跑过那棵柿树就会出了镇子,前面是漆黑一片的山野,要么就是回头面对那两个登徒子。这是我仅有的选择,无论哪一个都让我毛骨悚然。
我想大声叫喊,但恐惧像一只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机械地向着那棵柿树和它背后的黑暗跑去。
“云深!”有人唤我。
我在惶乱中努力睁大眼睛 – 那棵柿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 靖平?居然是靖平!
我的手脚突然没了力气,踉跄着向他的方向栽去。在我跌倒之前,他已箭步到了我面前,双手将我一兜,稳稳圈到他怀里。
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然后急促地喘息。
“你是她什么人?”卷发男子挑衅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拼命把脸藏进靖平怀里。
靖平放在我头上的手,温暖而稳定,然后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平静地响起:“男朋友。”
我惊得一震,从他怀里抬头,怔怔看着他,忘了害怕。
他的面色如常地沉静,但眼中却带了我从未见过的阴霾和强硬,冷冷看着我身后的两个男人。当他的目光移到我脸上时,却即刻变得柔和。
他俯头在我颊上轻轻一吻,对我温柔地一笑:“我们走。”然后紧握了我的手,从两个男子面前从容走过。
身后安静了片刻,脚步声便又响起来。那两人仍在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而我们周围依然没有别的行人。
“你还能跑吗?”靖平直视着前面的小巷,小声地用中文问我。
我瞄了一眼自己脚上的平底靴,也轻声回答他:“能。”
“待会儿拐上前面的小巷,过大概五十米会有一个十字路口,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石拱门,我们藏到其中一个的后面,希望可以躲开他们。我数到三,你就用最快的速度跟我跑。”
我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一,二,三。”轻声数到三时,他瞬间已拉着我飞快地向前冲出去。我拼命跟着他,被他的速度带着,双腿几乎要腾起来。
我们右拐上了小巷,跑到十字路口,然后钻进左边的一座石拱门,藏在门后面。
我们紧紧抱着对方,挤在拱门的阴影里。
我紧贴着他,看不清他的脸,但鼻息间却全是他灼热急促的呼吸,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正敲击在我胸前。这样毫无顾忌地拥抱他,这样亲密地紧贴他,在我心里不知已求过多少遍。
我忽然没了恐惧,外面的世界也仿佛完全消失。我的每一个感官,每一个细胞都只能感受到两个字 – 靖平,靖平。
上帝,求您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让我再多抱他一时。我知道他不属于我,但请您慈悲地允许我,在这片刻里,假设他也爱我,如同刚才那个做戏的“男朋友”身份和掩人耳目的一吻。为了这片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无论您在我今后的生命里预备了怎样的惩罚。
这该是我最后一次允许自己和他如此靠近,在此以后,我要放他自由。
“好了,他们走了。”他轻声说着,温暖的唇不经意地擦过我颈上□的皮肤,留给我一阵轻颤,然后归于平静。
我慢慢松开双手,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想将他连同这一刻,都印在我脑海里,再用今后的岁月,慢慢追忆。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答案出来了- 这俩是想要劫色的小流氓。至于云深和靖平德关系能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有所突破,那就看下章咯。
最后的晚餐(云深)
我们朝镇中心热闹的地方走去,遇到第一家刚打开店门的小餐馆,靖平就拉着我走进去。
此时还没有别的客人,老板按靖平的要求将我们引上二楼,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小方餐桌旁坐下。餐馆二楼的空间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简单却干净。
靖平很礼貌地和老板商量:“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今晚在我们离开之前能不能不要在二楼接待别的客人了。我会把剩下这几桌的钱都付了。我们不会待很久,吃完饭就离开。”
老板踌躇片刻,点头答应。之后靖平又给等在腌肉店的侍卫和武官打了电话,让他们到这家餐馆来等我们,吃完晚饭后,再一起返回庄园。
我坐在桌前,身体开始微微发颤,不知是刚才跑得太用力还是惊吓得太厉害。
他坐在对面,伸手过来,覆在我不停微颤的手上:“不用怕,现在安全了。其实我一个人是可以对付他们的。但是意大利小混混打架喜欢动刀子,我怕万一伤到你,所以还是退为上策。”
我轻轻点头,但全身仍是止不住地抖。
靖平抬手向老板示意,等他走过来,便问他:“店里最好的红酒是哪种?要稍微淡一些的。”
“我窖里有两瓶85年的Chianti Classico。”老板回答。
“麻烦你给我们开一瓶。”靖平说道。
“我不喝酒的。”我有些惊异地看着靖平。自从八岁时被我的二堂哥Pierre骗着喝了一杯掺了brandy的果汁后,我就再也不碰带酒精的饮料。这些靖平都是知道的。
“今晚特别。你抖得太厉害,喝一点酒可以放松神经。”他对我暖暖地一笑。
老板小心地开了瓶塞,为我和靖平各斟了一杯。红色的液体在灯下,鲜血一样深沉。
“这是托斯卡纳的特产,它比cabernet那类的酒要淡一些,又有一点杏子和樱桃的味道在里面。女孩子喝挺适合。要不要试试看?”靖平殷殷劝道。
我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入口时些许的涩味让我禁不住皱眉,但一股温润的香醇随即在我口里渗开,让我下意识地咽下去,最后在齿舌间留了幽幽的果香和一丝回味的清甜。我慢慢抿了两三口,身上暖起来,果然也不再抖了。
“很好喝。”我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杯中深红的液体,心里百感杂陈,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慢慢喝,别着急。”他的声音温暖如昔。
我抬眼看他,这才留意到脱了大衣外套的他竟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系着白领结。我一下子醒了似的,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是刚从酒会里出来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我给庄园里打了一个电话,想看看你是不是好些了。结果你的侍女哭着跟我说找不到你了,我就开车从酒会上回来。开到半路,侍女又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卡斯特琳娜镇一家叫Benigni的腌肉店等人来接,我就直接开过来了。我去了那家腌肉店,老板说你去看一棵柿子树了,又告诉我怎么走。我一路走过去,以为会在路上碰到你。结果在树底下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你被两个男人追着跑过来。”他轻描淡写地叙述着。
“对不起,害你从佛罗伦萨一路开车到这里,还错过了晚宴。”我低着头,怕被他看到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Matilda是对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还因为自己的冒失在拖累他。
他轻轻笑起来,声音低缓而温和:“没办法,谁让你老长不大。不过你也才十七,的确不大,而且你一直乖巧听话,所以偶尔出一点小状况,也没什么。只是以后别学同龄女孩子的反叛出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在他心里,果然永远只是孩子。
我将头垂得更低,泪终于流下来,滴在桌布上。
他一惊,立即起身过来,俯下身来捧起我的脸,给我擦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的,云深你别伤心。我说错话了,跟你道歉好吗?”
我咬牙摇头道:“该道歉的是我。我已经麻烦了你这样多年,现在还在拖累你。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这样自私,害苦了你。”
他惊讶得无以复加:“云深,你哪来的这些胡思乱想?你从来都不是麻烦和拖累。相反,我……”
“先生,小姐,你们的菜来了。”这时老板端着一个大托盘走到桌边为我们上菜,打断了他的话。
我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强装轻松地笑着说:“好啦,你也不用急。我以后不乱跑就是了。吃饭吧,我已经很饿了。”
我点了一份蘑菇白豆汤,很鲜美可口。我没有多少胃口,但仍一勺一勺慢慢吃着,这是属于我和他的最后的晚餐。
他静静喝着酒,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面前的一盘栗泥鹿肉只动了很少一点。
“你不饿吗?”我轻声问他。
他看着我,面上浮起一个温静柔和的笑容:“我现在还不太饿。记得我们在西安的最后一顿晚饭,你也是这样,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跟现在很像。”
跟现在很像吗?也许吧。那晚是告别的前夜,昏暖的灯下,我和他分食着蕃茄鸡蛋面。
如今,同样的灯光,同样只有他和我,也同样是要告别了,而这一次,会是永远。
我占着他已经太久,我该断了自己的念,放他自由。但是,要知道,此言一出,我跟他从此以后就是咫尺天涯,我这样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憧憬和美梦会彻底化作灰烬。我舍得吗?我忍心吗?或者再缓一缓吧,让我过了今夜,明天再告诉他。
他浅抿了一口酒,淡笑着问我:“对了,肉店的老板告诉我,去那颗柿子树就只有那一条路。我一路过去的时候怎么没遇到你?”他好看的略薄嘴唇微笑时牵成的柔和弧度,比杯中的酒更加惑人。
“我当时应该正好在路边的一间小教堂里,所以刚好错过了。”我说。
“那虔诚的小教徒在教堂里许愿了么?”他打趣着我。
许愿?是的,我怎么忘了自己刚刚才许的愿 -让靖平一世都平安,幸福,快乐。但是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我还在自私地只顾念着自己的感受么?
“靖平,我有话想跟你讲。”我放下汤匙,静静看他。
他目中浮起晶亮的光采,低声轻语道:“我也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不过,你先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靖平包了整个的二楼,一来是防止那两个登徒子找上来,二来是要趁跟云深单独相处好像她表白。但是可恶的老板呐,关键时候上什么菜嘛!简直败事有余!怪老板,不怪我。:D
说谎(云深)
我深深吸气,然后开口:“我想谢谢你五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从小就认为你是我最亲的亲人,现在依然是,将来也一直都是。我想为我们一年前分别时我莽撞的言语向你道歉。”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中仿佛有晶亮的光采渐渐消隐:“你是指当时你说要我娶你的话?”
我点点头。
“为什么要道歉?”良久,他问。
我心里一团麻似地乱,听不出他语中有怎样的情绪。
我不敢看他,垂目盯着面前白色的桌布继续说:“在回到布鲁塞尔的这一年多里,我渐渐明白自己当初向你提出的要求是多么荒谬。我当时受了父母去世的刺激,又不想回到宫里去,就不顾一切地想要留在北京,因此就跟你说要你娶我。那些都是小孩子的糊涂话,当不得真。我清醒过来以后就立刻没了那样的想法,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一年多里我成熟了许多,想问题和做事也不像原来那样孩子气。现在我尽量帮着奶奶照顾爷爷和分担一些宫里的事情,又在大学里学习我喜欢的作曲专业,还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生活过得很快乐而且充实,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我真正喜欢的人,会有很幸福的生活。你就不要再为我担心。”
我一气说完,鼓足勇气抬头看他,但膝头已是在发颤。
他的眼睛像两口黑色的深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然后微微垂下眼帘,伸手托起他面前的杯子,慢慢递到唇边,浅抿一口,再轻轻放回桌上。
然后他抬眼,给我一个波澜不兴的平静笑容:“这样最好。”
“靖平,我想你幸福。”我看着他的脸,口中轻喃。前面都是假话,这句却是真的。
“别担心,我会。”他笑得温和,我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
“对了,你刚才说也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我转开话题,怕自己要在这钻心的疼痛里失控。
他沉默片刻,然后展颜一笑:“我是想问你,刚才你在朝我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黄黄圆圆的东西,是什么?当时天太黑,我没看清。”
“是个柿子。一位镇上的老奶奶给我的。可惜跑的时候给我弄丢了。”我不无惋惜地说。
“那棵柿子树是你父母当年相遇的地方,对吗?”他问。
我点点头。这时老板再次过来,撤下了我的汤盘,换上了一道色拉。然后我听见老板略带不悦地问靖平:“先生您的菜都没怎么动,是对我们菜的味道不满意吗?”
靖平客气对他说:“不好意思,菜的味道很不错,只是我今天胃口不大好。麻烦你把我的菜撤了吧。”
我强迫自己低头吃着盘里的色拉。平时我很喜欢的葡萄醋和橄榄油拌生菜和樱桃番茄,此刻却味同嚼蜡。
靖平坐在我对面,慢慢喝着酒,一言不发。
终于我再也吃不动,放下刀叉,用餐巾拭拭嘴角,抬头对他说:“我吃好了。”
他静静一笑:“还要甜点吗?”
我摇摇头,然后注意到他面前的那瓶Chianti Classico已经空了。
以往在北京家里时,我很少见他喝酒,即使有也是浅尝即止。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是在庆祝我终于想开了吗?
他打电话给等在楼下的侍从和武官让他们准备好回程,然后打开皮夹抽出一张信用卡递给老板付账。
一张纸条从他皮夹里滑了出来,落在我脚边。我拾起来,正想给他递过去,但匆匆的一瞥却让我大吃一惊:“交通罚单?这是为了什么?”
“今天开车急了些,超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平时开车稳妥谨慎,我从没见过他飙车,而如今,又是因为我。不过还好,今后我不会再让自己烦他。
回到庄园时,已是夜里十点。在佛罗伦萨参加晚宴的人们还没有回来。
靖平将我送到房间里,交待给侍女。离开之前,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 一个金黄滚圆的柿子。
“我看见刚才那家小餐馆的水果篮里有柿子,就跟老板要了一个。不知道跟你丢的那个是不是一样。”
我接过来,细细地看着,过了半天,说出一句:“长得很像。”
“那就好。你肯定很累了,好好睡一觉。晚安。”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侍女去给我放洗澡水,我慢慢坐到床上,躺下来,蜷成一团,把那枚柿子抱在胸前,用脸贴着它,仿佛它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东西。
窗外的夜,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贴出去,我知道要被人扁,所以顶着锅盖上来冒两个泡泡 - 你们看完下章再扁偶好不好?
靖平之前吃得很少是因为不知道云深待会儿听了自己的表白是会接受还是拒绝 – 毕竟云深当初跟他说要嫁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说的话不能当真,而现在云深身边多了个Ludwig,很多人都已经觉得他们俩铁定是一对了。而在云深鼓起勇气,违心地对靖平说了那番话后,靖平就更吃不下了。反正靖平第一次的表白就胎死腹中了。不过饭馆老板倒是很有脾气地说。:D
表白(云深)
从卡斯特琳娜镇回到庄园后,靖平对我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仍旧体贴细致,一个标准的好舅舅。而我却尽量避免跟他有太多接近,坐车和用餐时不坐在他身边,走路时也离他一段距离,只因我要强迫自己从他的生活里淡去。
但我却不知这决定的实施却是如此艰难。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身边总站着Matilda或者Olivia,有时是两人各在他一边。我看不见他时,脑子里会猜这会儿他是跟谁在一起。我强迫自己将他从脑子里赶出去,但却是徒劳。从卡斯特琳娜那一晚后,他在我心里的印记似乎比以往更深。我像是中了毒,却找不到解药,只能盼着时间能让这种蛊症好转。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在返回布鲁塞尔的前两天,我们前往位于都灵的阿尔卑斯山雪场,以滑雪来结束这次意大利之行。
当缆车将我们送到雪场的山顶,整个雪场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对外关闭了。
我其实很早就开始学滑雪,但是因为胆小怕摔,总也没有进步,到如今也只能在初级绿道上滑一滑,所以兴趣缺缺。
Ludwig雪滑得不错。他热心地替我整理着滑雪器械,而我的眼睛却开始下意识地四处逡巡。
Olivia在近处做着热身活动,准备上阵。昨晚她在我房间里信誓旦旦要我看她在滑雪场上怎么打败Matilda。
Bernard在仔细检查Alexandra雪靴的松紧,并告诉她小心不要受伤。两个人都是一脸温柔的笑意。
而在稍远处的雪面上,站着靖平。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革紧身滑雪装,没戴帽子,一幅银色的防风镜被他掀起来,箍在一头好看的黑色头发上。他身旁的金发女子穿着一身鲜橘色的皮革紧身衣 – 不用说,那是Matilda。
Ludwig开始帮我穿雪靴,上雪板,并一边交代着动作要领。我任他摆弄着,远处那一对深黑和亮橘色的身影让我挪不开眼睛。
Matilda也没有戴滑雪帽,只用一根橘色的丝巾缚住额前的头发。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高挑修长,金枪鱼一般的优雅流畅。靖平站在那里,调整着他的滑雪板,而Matilda在他身旁做着热身活动。她踏在雪板上,以他为圆心,像蝴蝶一样轻盈地绕圈,一面柔媚地笑着说着什么。而他在微笑着安静地听。在远处闪亮雪峰的背景下,他们两人亮眼完美得就像童话。
Matilda显然是滑雪的行家。她和靖平用的都是速度极快却最难控制的长板,但她在雪面上仅靠膝盖的扭动就能做出各种灵活到不可思议的动作,而上身却始终标枪一样挺直。
想想我自己的动作,扭腰,撅臀,双腿外劈,战战兢兢,随时准备摔跤。再看看我的装束-防寒衣,毛衣,厚重的防水外套和裤子,雪镜,雪帽,手套,护膝……臃肿笨拙得像一只快要冬眠的熊。
我再待不下去,想要离开。
我脚下一动滑了出去,然后听到身后的Ludwig大声地喊:“Gisèle你要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只不顾一切地,摇晃着向前滑。我只想离开!离开!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摆,而我根本控制不了脚下的滑雪板,只能随着它们把我向前带。我听到Ludwig在我身后的惊叫:“Gisèle你去的是黑道!”
雪面在我眼前突然断开,我脚下是一个几乎垂直的斜坡。我恐惧地尖叫,但却无法阻止自己在斜坡上飞速地下滑。终于我重重地摔在雪面上,双脚上的两个雪板都飞了出去,但我却仰面头朝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下飞快地滑落。
松树和岩石都从我身旁倒立着向后急速地退开。冰冷的雪从我的脖子往里一直灌到背心。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断壁,恐惧已让我无法出声,只能让自己朝它飞过去,然后坠到谷底。
突然我脚上一紧,身体向侧面一歪,撞到旁边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我魂飞魄散地抬头,去看被我撞倒的那棵树 – 不是树,是靖平!是他抓住了我的脚,然后让我撞在他身体上才没飞出去!
他飞快地翻身从地上起来,半跪在我身侧:“云深,你伤到哪里吗?身上有哪里疼?” 他着急地开始检查我的各处关节。
我所有的恐惧,委屈,挣扎,一时间倾泻而下。我开始没有仪态地大哭。
他手忙脚乱地抱了我,一迭声地哄:“云深,你别怕,现在安全了,没事了!”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去,但是刚才Matilda跟他那样亲近的场面又出现在我脑海里,让我心里别扭成了一团,便又拼命地要把他推开,一面哭一面喊:“我不要看见你!你不要碰我!”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不停乱动的双腕,将它们交握着用他的一只手抓牢了,锁在我身后。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将我整个人都牢牢钳在他怀里,让我一切的挣扎都成为徒劳。
他的脸离我很近,一张面孔白得如同地上的雪,但黑色的双眸里却满是我从未见过的可以烧了一切的火焰:“云深,我有话跟你讲。那天晚上在卡斯特琳娜,我没跟你说实话。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跟你说实话。现在你想听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喑哑,灼热的呼吸间仿佛含着沉重的负累。这样子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惊异地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
他放开了钳制着我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咬咬牙,然后决然地开口:“那天晚上从卡斯特琳娜回来,我已经决定要让这些话在心里藏一世,不去打搅你了。可刚才你差一点就掉下去了,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怕过,这也让我横了心,一定要让你知道。你不接受没关系,就当笑话听,可以听过就忘了。但我得说出来,否则一世都不得安宁。”
他要说什么?我的心擂鼓一样跳起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说:“从你十二岁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里就没有过别人。”
他的话就像一个炸雷劈在我头顶,让我浑身僵直,只能坐在雪面上,发傻一样地看着他。
这时,Ludwig和我的两名侍从都滑了过来。侍从脸色煞白,慌忙查看我有没有受伤:“殿下您有伤着哪儿吗?您要是摔着了,我们怎么跟太后陛下交差!”
Ludwig小心地扶我站起来,轻轻替我拍掉身上的雪,一脸的惊魂未定:“Gisèle你快把我吓死了!这可是一条最难的双钻石黑道!你想滑,也得再练上三五年才行啊!还好靖平动作快,不然你就摔下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Ludwig又赶紧安慰我两句,然后转头对靖平说:“这条雪道也真够难,坡度大,雪又浅,雪下面的碎石和树根还特别多,我跟侍卫都摔了好几跤。靖平你一路下来居然一跤不摔,没拿雪杆,而且还滑得这么快,我看快赶上职业运动员的水平了。你是在哪儿学的滑雪?”
靖平笑笑回答:“跟我父亲学的。他是真正的高手,我四岁的时候就被他抱上滑雪板了。”
“要叫雪地车或者直升机上来送殿下下去吗?”一个侍从问。
“我背她滑下去就可以了。”靖平说。
“您能背着殿下滑双钻黑道?” 侍从和Ludwig都大吃一惊。
靖平解下他脚上的滑雪板,在我面前蹲下:“云深,上来。”
我乖乖地依言趴在他背上。他背着我站以来,双脚重新一蹬上了他的滑雪板。
他侧过头,对我轻轻一笑:“放心,不会摔了你。”然后轻巧地滑出去。
他背着我,在几乎垂直的坡度上,非常平稳地滑着S型,并且小心地避过偶尔露出雪面的树根。其他人都跟在我们近旁。
明亮的阳光像权杖上的光芒,越过树梢,在洁白的雪面上留下金色的斑驳。远处覆着积雪的山峰在缭绕的云里,像是天神的殿堂。这一切刚才还令我恐怖万分的景致,突然变成了仙境。
我的前胸紧贴着他的背心,能感到他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这是我心爱的声音。
我抱紧了他的肩脖,嘴贴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我也对你撒了谎。实话是,我的心还和一年前一样,而且从来没有变。”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感觉他托着我双腿的手臂骤然挟紧。他的滑行不再是缓慢的,而是换了箭一样的速度,向前直冲。
我但愿时间就此停止了,我和他就这样飞到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熬夜赶出来的,前面吊了大家太久胃口,这章算是补偿 - 嘿嘿,终于表白啦!不知道看了这章,还有没有童鞋觉得靖平不够猛。
云深滑雪从山上摔下去是取材于偶的亲身经历。当年偶刚开始学滑雪的时候,勉强可以上绿道,结果稀里糊涂地不看标志,上了一条还算是比较简单的黑道。当时一看就吓昏了,一跤摔下去,然后就四脚朝天头朝下地一路从山腰滚到山脚,吓得半死不说,还丢尽了脸。
忐忑(云深)
我们很快滑到山脚下,滑雪场的救护队已经在那里等我们。我去更衣间换下了已经被融雪打湿的衣服,又被救护队的医生检查了一便各处关节,然后接到了祖母的电话。
“Gisèle!你有没有摔着?”祖母着急地问。
“我没事,奶奶。”
“马上回来!叫Bernard和Alexandra也一起回来!这全是你叔叔的馊主意。我本来就不赞成,婚礼之前还在外面待着!” 她听说我没事,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开始怒气冲冲。
“可是奶奶,我想再多待一会儿。求您了。”我不想离开靖平,便央着祖母。
“不行!”祖母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们是想摔了骨头,打着石膏去教堂吗?其他人我不管,你们三个一定要马上回来。Gisèle,好孩子,听话。”
我的祖母一旦作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我只能遵从。
我从更衣间走进休息室,里面人不少,很热闹。Ludwig正缠着靖平絮絮叨叨聊着滑雪的一些技巧。
靖平看见我出来,黑眸中浮起明亮的光采,马上从椅子上起身,急步过来,关切地问:“云深,怎么样?”
“奶奶要我,Bernard和Alexandra马上回去。说是怕受伤了没法参加明天的仪式。” 我垂头丧气地回答。
“她老人家没让我也回去吧?” Olivia担心地问。
我朝她摇摇头。她马上松了一口气。
Alexandra很合作地说:“那我们回去吧。别让她老人家担心。好吗,Bernard?”
“好。” Bernard对她很体贴地笑笑。
“也好,Gisèle今天恐怕也不能再滑了。我陪你们回去吧。”靖平说。
我心里一阵高兴,对他展开一个快乐的笑颜。
“靖平,你以前答应了要教我做平地起跳的动作,你要说话不算了吗?” Matilda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诧异地转身,她站在我身后,一双冰绿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没了近日来对我的温和。她那双眼睛看得我有些害怕,我无措地转头去看靖平。
他对我安抚一笑,然后对Matilda说:“我们能改天吗?”
“靖平你可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这次怎么赖皮了?” Matilda盈盈笑着打趣。我却感觉不出多少打趣的意思。
“靖平你留下吧。你不是也说好了要教我滑黑道的吗?” Olivia居然第一次和Matilda意见一致。
而站在一旁的Ludwig也开始嚷嚷:“不行不行,靖平不能走。今天好不容易机会难得,我还想好好跟你切磋切磋呢!”
我不好意思起来,便对靖平说:“你还是留下吧,别扫了大家的兴。我们……回来再见吧。”
他看着我,眼中隐隐的不舍,半晌说:“好。”然后用中文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晚上我来找你。”
我的心突然怦跳起来,脸上一热,禁不住对靖平极快乐地一笑。他宽厚的肩背挡在我面前,我再看不见也不用再去烦心Matilda的眼睛。
从都灵回布鲁塞尔的飞机上,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却胡思乱想了很多。
他这会儿是在教Matilda,还是Olivia呢?
他们会靠得很近吗?
他会碰到她们的胳膊或者腿吗?或者她们会去碰他吗?
他刚才说他心里一直装着我,可他没说爱我。他有可能仍然还是作为长辈在爱我吗?
各种疑问折磨得我坐立不安。先前伏在他背上时的幸福和满足完全被忐忑和惶惑代替了。
回到宫里,在被祖母小小地训了一顿后,我被她强迫到宫里的诊疗室拍X光,做各种检查。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下午快五点了。可是靖平还没回来。
用过晚饭以后,按照传统,Alexandra和Bernard不能再相互见面或者说话,直到明天在教堂的圣坛前才能再见。我和两名女官陪Alexandra到她房间的起居室里,帮她试婚纱,发型和化装,再最后温习一遍明天婚礼的程序。
我人在她房间里,心却不在,只满脑满怀想着靖平,时而欢喜,时而心惊。
“我脖子不舒服,能把王冠摘下来一会儿吗?” Alexandra有些难受地攒着眉,伸手去抚自己的脖子。她从将近五点开始就一直戴着那顶她明天婚礼上要戴的王冠。这顶我家族祖传的王冠是比利时每一位皇后和太子妃在她们的婚礼上必戴的饰物,镶满了绿宝石和珍珠,华丽雍容,但也非常沉重,因此每位新娘在婚礼的前夕都会事先佩戴它至少五个小时以习惯它的重量,以便在第二天的婚礼上保持轻盈优雅的姿态。
“您得坚持戴到就寝前,现在还没到时间。” De Caunes夫人恭敬却毫不让步地回答。
她从我祖母还是Orlèans公爵小姐时就跟随在她身旁,一直到如今,以忠诚和严谨著称,是我祖母最信任的贴身女官。自从Alexandra进宫,De Caunes夫人便被祖母派到Alexandra身边,监督和提点她在礼仪和举止方面的训练。祖母允许她在自己不在时,在训练Alexandra的事宜上全权代表自己。因此我在此时也帮不了Alexandra,只能同情地看着她。
唉,这可怜人。我不禁想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些精致轻盈的小王冠。在今后的日子里,Alexandra的每一顶冠冕都会比我的更沉重,她要面对的责任和压力也会远超过我。而我自己,只要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公主,便可以没有拘束地爱靖平和我的音乐。这便是我所渴望的幸福的全部。
但是,已经七点了,靖平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还和她们在一起吗?我还从没听他对我说过那三个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jhx妹妹提了不少宝贵的意见。现在终于有空来做一些答复。但是首先,任何作者所说的“我认为我的文……,我觉得我的人物……。”都是作者自己的主观意愿。作者把自己的文想成一朵花,但在读者眼里它只是一棵草,那么这篇文就只是一棵草。所以以下的种种阐述都只是我的主观意愿,我的文如果没有让多数的读者产生相同的感觉,那就只能说是我的水平太差。
首先说下文章构架和节奏的问题。相比云深的童年,从她回到布鲁塞尔起情节的发展就明显慢下来了。我这样处理的原因是,云深童年时的心理比成人要单线条得多,因此对她童年时代的处理是以情节的描写为重点,所以显得在情节上比较紧凑。而她成人以后,我就把写作的重心偏向了她的心理描写,因此情节的进展就似乎放慢了。
还有一点,我在男女主角的感情发展这条主线之外,还花了一些笔墨描写一些看似与他们感情无关的分支,比如云深的祖母向云深讲自己年轻时的经历,Olivia与云深关于感情的交流, 王室的种种问题,Bernard和Alexandra的婚姻,云深在托斯卡纳与小孤儿的相遇,以及她去寻找自己父母当年定情的柿子树等等。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我为后文埋下的一些伏笔和线索(这篇文写到现在差点才到一半)。而另一部分则是纯粹的对于云深在爱情之外的生活的描写,因为这篇文是写爱情,但更重要的是在写人的成长和人怎样在逆境(无论是情感的还是物质的)里变得坚强(成长这一部分在后半部会加重笔墨)。
还有一点就是我平时更新每次只有平均大概2500字,算是比较少的,而且是隔天更,所以可能把大家拖得有点烦了。
为了虐而虐绝对不是我的本意(虽然我常跟大家开玩笑,嘴上喊得厉害。),但是如果这样的安排果真是给了读者这样的印象,那就是我的文写得不好,功力不够。
其次来说说靖平对Matilda态度不明,有损他的正直形象,相比他以前拒绝陈薇语时的干净利落,差别很大。
先来看Matilda这个人。她比陈薇语高明就在于她沉得住气。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有向靖平表白甚至对靖平一点暗示都没有。因为她明白现在靖平的心里只有云深,她贸然表白了,只会被靖平拒绝,她不提,靖平也就没法拒绝她。因此在靖平面前她的定位是关系密切的工作伙伴,但她在这之外却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包括媒体和社会舆论)来制造她和靖平已是既成事实的假象,而对云深就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告诉她自己才是对靖平在各方面都有益的良配,让单纯又一心要为靖平好的云深自己撤退。然后等到时机成熟时,靖平便是她的囊中之物。而当年真性情的陈薇语忍不住向靖平表白之后的结果,大家都看过了。
再来看靖平这个人。他是正人君子吗?正直,善良,宽厚 – 他是。但是我记得微咨妹妹在以前留言的时候说感觉靖平实际上是一只腹黑的狐狸,其实是有点那个意思。靖平是个在商界和学术界都很成功的人,这是两个不同的充满争斗的名利场(学术界其实也并不单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嘿嘿。)。靖平对名利比较淡薄,但是为了他的事业和理想(他有怎样的理想,这个在后文会交待),他就必须置身于这些名利场之中,把握游戏的规则,赢得一次次较量的胜利。这些他都做得很好。Matilda在靖平竞选瑞典医学院院长的时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让靖平欠了她一个非常大的情。而Matilda的身份和背景也是此时此刻的靖平不能贸然得罪她。
总之,Matilda跟陈薇语在个性身份背景上全然不同,因此靖平会对她们区别对待。关于靖平的事业和理想,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左右着他现在在很多事情上的举动和决断。请大家耐心看到下部就会知道答案。
最后说说云深的个性。她是个天性善良柔软的人,现在只有十七岁,而且一直以来被人保护得很好,所以现在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说她耳根软,是有一些,但耳根软并不等于没有主见。她愿意放弃靖平并不是因为Matilda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而是她真正意识到Matilda会给靖平带来她无法提供的帮助(在这一点上,Matilda说的倒是事实,她能给与靖平在事业上的帮助是云深无法提供的)。云深对靖平的爱是一心为对方,只要对靖平好,她就会牺牲自己。
云深在骨子里有很强的韧性和刚烈,这往往被她柔和的外表掩盖了。而她现在所处的宫廷生活也让她的这种潜能没有机会显示。但是随着情节的发展和云深自身的逐渐成熟,大家会看到她性格里的更多面。
罗罗嗦嗦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废话。最重要的还是拿文章来说话。再次感谢jhx妹妹,她读文真地是很仔细,而且是一心为了这篇文好。这些意见都很宝贵,我会在今后的写文中重点留意。
最后祝大家健康,快乐,顺利。
解围(云深)
将近九点的时候,在最后一遍温习她在圣坛上要和Bernard交换的誓言时,平时已经倒背如流的Alexandra突然卡住了,试了几次都背错。她开始沮丧地捂着脸大哭:“我不想再试了!麻烦你们行行好,让我见见Bernard!”
我正想上前安慰Alexandra,De Caunes夫人和她身旁的另一名女官Cluzet夫人已经半抚半按住了她。
“您现在不能见王子殿下,这不合礼仪,也会不吉利。您这只是典型的新娘恐惧症,过一会儿就好了。” De Caunes夫人安慰道。但我却知道她不会因为Alexandra的眼泪而破例 – 她不愿,也不敢。
然而我却无法坐视Alexandra的挣扎。
趁两位女官在安抚Alexandra,我放轻了脚步朝隔壁的小书房走去 – 那儿有一部电话座机,我得让Bernard偷偷过来看看Alexandra。
“公主殿下,您现在不能让Bernard殿下过来,也不能让他们通话。” De Caunes夫人沉稳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唉,被她看穿了。我有些懊丧地暗叹一声,只得转过身去抱歉地看着Alexandra。
“Gisèle,Gisèle。” Alexandra把手伸向我:“我想见Bernard。”她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我去把他给你找过来!”我拔腿朝门外走。
但是De Caunes夫人已经先我一步挡在了门口:“公主殿下,您不能去。婚礼之前新人不能见面,这已经是几百年以来的老规矩。这道理Alexandra小姐不懂,难道您也不懂吗?”
“这规矩是几百年以前的老祖宗定下的,到了今天,不合时宜也不近人情。民间的新婚夫妻没有这样的规矩不照样也生活得很幸福?规矩是人定的也能让人来改!她孤身一个人在这里,压力又这样大,让她见Bernard一面只会缓和她的情绪,让明天的婚礼更顺利。我非常尊重夫人对我祖母的忠诚和做事的严谨,可夫人为什么从来就不肯通融?”虽然我是公主,De Caunes夫人是女官,但在这个时候顶撞她,就等于是在顶撞我的祖母。但Alexandra的眼泪让我豁出去了。
“我相信Alexandra小姐很清楚,作为即将的太子妃和未来的皇后,她会担负怎样荣耀和沉重的责任。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连婚礼前的压力都承受不了,那么今后作为太子妃,作为皇后,她怎么还能为丈夫分忧解难,帮助他应对危机,撑起整个王室?” De Caunes夫人恭敬的回答里没有半分妥协。
我知道今晚能将Bernard带到Alexdra身旁的希望微乎其微,即便我找到了Bernard,一向谨慎的他也未必敢破坏规矩跟Alexandra见面。而就算是我亲自跟祖母求情,一贯注重礼仪传统的她也不会答应。
我无法可想,但又不甘心,只倔强地与De Caunes夫人对峙着。屋子里很安静,只有Alexandra哭泣的嘤嘤声:“Gisèle,我累,我头疼,脖子也疼。”
我一步冲到Alexandra面前,伸手摘掉了压在她头上的王冠。
De Caunes夫人惊异地看着我:“公主殿下,您别孩子气,请您把王冠给我。”
我紧握着手里的王冠,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已经戴了四个小时,这和五个小时能有多大的区别?”
De Caunes夫人走到我面前,恭敬地屈膝低头:“请原谅我对您的冒犯,公主殿下。我对您的忠诚,如同对太后陛下的一样。太后为了您的家族奉献了自己的一切,而我作为她卑微的仆人,也会为此尽全力。这场婚礼至关重要,我们都在为它的圆满完美而努力。相信公主殿下您也是一样。”
说完她缓缓站直了身体,静静地抬眼注视着我:“请公主殿下把王冠给我。”这一刻,她像极了我的祖母。
我知道此时若站在我面前的不是De Caunes夫人,而是我祖母本人,她也会说同样的话,同样不会为了我而让步。生长在宫廷的我更应该明白什么是想做的,但什么是该做的。但此刻我的心却阻止着我去顺从那些我该做的。
我直直地站着,咬着下唇,手里紧紧地攥着那顶王冠。这是我第一次违背我祖母的意愿。虽然这样幼稚的努力只能带给Alexandra片刻的解脱,但却是我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
原谅我,Alexandra。我再帮不了你更多。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有些想哭起来。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李先生想见公主殿下。”
我猛地转头,那个我挂心了一天的人,正站在门外,双目晶亮,微笑着注视我。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们还想滑夜场不肯走,Matilda和Olivia又差点吵起来。你还好吗?”他前胸略略起伏,鬓角有些微湿,仿佛刚刚奔跑过,但他温和的声音像是五月静夜里的清风。
我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哭出了声。
他大惊,双手抓住我的肩,急声问:“Gisèle,你怎么了?”
De Caunes夫人走到靖平身前,对他屈膝行礼后简述了事情的原委,并说:“这事都怪我,忘了公主殿下还是个孩子,太坚持了些,让她难过了。请殿下宽恕我。李先生您是殿下的舅舅,请您帮我劝劝她。”
我靠在他胸前抽抽搭搭地哭。他揽着我的肩,和声说道:“De Caunes夫人只是在按规矩办事。Gisèle,听话,把王冠还给夫人。”
我止住了哭,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 靖平,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有些生起他的气来,把整张脸死死埋进他怀里,不再理他。
他轻笑着叹了一口,手抚在我头上,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生我气啦?云深,别孩子气。你这样帮不了Alexandra,反而会害她。你奶奶疼你,自然不会怪你,但她会因此迁怒Alexandra。她今后在宫里的日子会更难过。”
我一听,立即抬头转身,把手里的王冠交给De Caunes夫人。但当我看着它被重新戴到仍在抽泣的Alexandra头上时,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靖平从背后轻轻揽了我一下,温言道:“别难过,我去想办法。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然后转身离开。
大约二十分钟后,靖平回来了,把一张纸条交给De Caunes夫人:“这是Bernard 殿下给Alexandra小姐的便条。这应该不算不合规矩,对吗?”
“当然不。不过太麻烦您还亲自跑一趟。” De Caunes夫人接过字条,让身旁的侍女交给正在卧室里休息的Alexandra。
靖平走到我身前,安慰地一笑:“别担心,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你去了Bernard那里吗?”我惊讶地问。
他点点头:“我跟Bernard简单说了一下Alexandra的情况。他就写了些安慰她的话让我带过来。她看了以后应该会好很多。你别再担心了好吗?”
靖平,靖平,善良体贴如你,我怎么能不爱?我看着面前这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只能用目光告诉他我对他的热爱和崇敬。
他也静静地回望着我,目光比他身旁绢丝灯罩中渗出的灯晕更柔和。
“公主殿下,您该休息了。明天会是很长的一天。”身旁的De Caunes夫人提醒道。
“早点睡吧,Gisèle。你明天会很累。”他告辞着,但我分明听出他语中的不舍。
“那,我们明天见。”我和他道着晚安,心里却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靖平,别走吧,别走吧。
我有那样多的话想和你说 - 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又有那样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你今天滑雪时所说的话是认真的吗?你是真的爱我吗?
不知道答案我怎么能安睡?
我心里急乱成了一团,但De Caunes夫人就站在身旁,让我满腹的心事却只字不能提,只用牙齿拼命咬着下唇,隔着眼里升起的泪雾,紧紧地看着他。
他仿佛是懂了,深深看我一眼,然后向De Caunes夫人微微一点头表示晚安。
就在De Caunes夫人垂头向他行屈膝礼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上臂,在我唇上飞快地一吻。当De Caunes夫人抬头时,他已经松开了我,走到门边,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声:“晚安。”然后走了出去。
我僵立在原地,半天不能思想。一只手下意识地举到唇边,摸着刚才被他吻过的地方 – 那里一片火烫。
“殿下您怎么了?” De Caunes夫人担心地问。
我恍惚地看着她,从心底到唇边,慢慢展开一个明媚的笑:“我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对这篇文的支持,再次感谢jhx妹妹。
现在美国经济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我们公司已经裁员了30%,而剩下的员工全部降薪10%。所以现在我是干两个人的活拿更少的钱,累得半死而且心情沮丧。但是每当写文时,就会感觉你们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看人物的成长,那种感觉非常亲。因此,无论再累,我都会拿起笔。我真想给这里所有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 有你们,真好。
话说回来,靖平还没说那三个字呀!因为宫里耳目太多,而且是婚礼前夜,事多人杂,咱们给他俩选个好地方慢慢倾吐衷肠。
另外,云深的倔在这章里面初露矛头了。她这样的举动在常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严谨得近乎苛刻的比利时宫廷里面,已经是很不寻常了。
婚礼(云深)
那天夜里,我应Alexandra的请求,陪在她身旁睡了一晚。我们都睡得很沉。
Alexandra手里一直握着Bernard写给她的字条,而让我一夜安眠的则是靖平临别时那飞快的一吻。只是轻如点水的一啄,却仿佛给了我承诺,让我纷繁虚悬了一天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从昨夜的甜梦里醒来,懵懂中被侍女浸入了洒着玫瑰花瓣的大理石浴池。
池水里的花瓣采自保加利亚的深谷。是一种罕见的野生玫瑰,名叫“思念”。它独特深幽的清雅香气可以弥久不褪,深得贵族命妇的喜爱。尽管它的价格已经超过黄金,但两百年来却始终是比利时皇室女性在盛大的仪式前必不可少的香薰用品。
我看着绯色的花瓣在温水中起伏轻旋,自己的一颗心也融在这一片温暖里。他昨晚在我唇上的轻轻一啄,仍然让我心跳面热。
“殿下您今天怎么了?看着花瓣笑了半天。您已经泡了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开始准备您就来不及了。”侍女提醒着我。
沐浴过后,我在女官的帮助下,穿上由设计大师Louis Ledoyen特地为我出席这次婚礼设计的礼服。
这是一件露肩的曳地长裙。里昂出产的淡青色无光锦缎上,是手工用同色的丝线凸绣而成的疏疏落落的玫瑰花,像大理石上轻浅的浮雕。设计师将一层半透明的软纱裹在淡青色浮花锦缎的外面。软纱在我胸前高出锦缎边沿两寸,让我胸前露出的肌肤隐隐绰绰,然后紧贴着锦缎沿胸而下,让原本就不太明显的浮雕玫瑰更加朦胧幽隐。
发型师将我的长发在头顶偏后侧挽成一个蝴蝶髻。而化妆师只轻轻勾勒了我的眼眉,再将一层淡粉色的透明唇彩涂在我唇上 - 母亲遗传给了我白瓷一样莹润粉泽的皮肤,因此我从不需要用脂粉。
我所有的饰物仍是那座玫瑰钻石冠,再加一幅小小的单粒钻石耳环。
穿戴好后,我在落地长镜前审视着自己。美丽清雅,灵致楚楚,尤其是我双目中连自己都惊讶的的潋滟光华,与悬在耳边的钻石相辉映,让我整个人像精灵一样,璀璨得不可方物。我知道,那是因为爱。
这时房门被推开。已经装扮好的Olivia兴冲冲地来找我。我转身回头,对她轻轻一笑。她立即愣住不动,好半天,喃喃说出一句:“天呐,Gisèle,你漂亮得吓人。”
我生命里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让自己美丽,因为等一会儿在教堂里,在上帝的面前,我想让靖平看到最美丽的自己。
下午两点,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在一片庄重的管风琴声中响起。教堂里的所有宾客起立。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在合唱团优美纯净的歌声里,我跟随在一对花童和戒童的身后,款款步入教堂,把我身后由她父亲挽着的Alexandra引向等候在圣坛上的Bernard。
烛光花影里的索非亚教堂温馨而辉煌。我含着优雅端庄的微笑踏着红毯前行。在人们惊艳的目光里,用眼角的余光寻找着那双我心爱的眼睛。
靖平,你在哪儿?
最后,我登上圣坛,在Alexandra身侧站定。大主教开始用拉丁文念祝福的祷词。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靖平。
他穿着一套黑色圆角燕尾服和高胸马甲,在颈脖处露出里面的白色暗光丝绸衬衣和细长秀气的黑色欧罗巴领带。他就站在座位第一排正对着我的位置,微笑地看着我。俊美高贵,如同天上的神。
靖平,你是特意找的这个离我最近的位置吗?
我的幸福几乎无法抑制,便对他明媚快乐地一笑。
他瞬间一愣之后,便似乎忘记了一切,只看着我出神。
盛装的Alexandra羞涩地握着Bernard的手,开始和他交换自己的誓言:
“我,Alexandra,愿将你Bernard,
作为我一生的爱人,
我臣民的君主,
我孩子的父亲。
无论贵贱,
无论顺逆,
你都是我的爱重,
你都是我的珍惜,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我的眼睛注视着靖平,我的心在念:“你是我的爱重珍惜。就算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靖平,这是我对你的誓言。我用我的心在告诉你,你听到了吗?
你一定是听到了,否则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里怎会有如此的感动惊喜和多得要将我淹没的深情?
仪式结束后,所有宾客和新人一起,回到宫里的圣乔治大厅,参加婚宴。
宾客们的座位都已经被事先安排好了。我身旁,一侧坐着Ludwig,一侧坐着卢森堡大公的小儿子Armand。我要一面礼貌应付Ludwig的殷勤示好,又要躲避Armand的胡搅蛮缠,还要抬眼偷看靖平。
作为最尊贵的客人,靖平被安排坐在我祖母身旁。在这张九米长的卵形桃花木餐桌上,他坐在离我最远的对角处。而他的另一侧,理所当然地坐着Matilda公主。她今晚穿着一件深紫色天鹅绒的晚礼服,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别着一顶水晶冠,非常华贵艳丽。
她不时凑在靖平耳边浅笑低语。而靖平一面听着,一面不时用眼睛给我一个安慰的笑意。但这仍未减轻我的沮丧。她离他那样近,跟他那样亲昵,我却只能远远坐在一旁,悄悄看着。
婚宴后,人们纷纷步入旁边的舞厅。舞会开始了。
在观赏完Bernard和Alexandra单独跳的一曲华尔兹后,大家纷纷寻找舞伴,准备跳下一曲。
“Gisèle,我有这个荣幸和你跳下一曲吗?”今天一晚上都像影子一样粘着我的Ludwig热切地问。
我正要推说太累,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对不起,Gisèle早答应了要和我跳她的第一只舞。Ludwig你等下一曲罢。”
我惊喜地转头,是靖平!
Ludwig夸张地耸耸肩退开:“我还能得罪Gisèle的舅舅吗?”
这时,清越的竖琴伴着悠扬的小提琴,奏起了一曲Secret Garden。这是我十五岁时所学的第一只慢速华尔兹的伴奏曲。当时我的舞蹈教师Lafont夫人抓了靖平给我当陪练,教了他所有的男步。她常说靖平肩宽腿长,身挺架稳,动作优美舒展,跳得极漂亮。在北京家中四壁都是镜子的练功房里,靖平会托着那时尚还矮小的我,在Lafont夫人的钢琴伴奏下,一遍遍地练习。而时隔两年半后,在布鲁塞尔的宫廷里,这只属于我和他的舞曲又再次响起。
靖平执着我的手,把我带入舞池。他停在我身前,左手放在身后,身体优雅地一鞠。
我微垂了头,对他轻轻屈膝还礼。然后他略上一步,环住我。我抬头看着他,像看着我人生里最美的梦。
他抱着我起舞。轻盈地摆荡,优雅地转身。行云流水,波浪起伏。
在他水一样温柔目光的注视下,我像蝴蝶一样飞旋在他身边,像花一样开放在他怀里。华丽的大厅,舞动的人影,都仿佛消失了。我的眼睛里只有靖平。我只但愿这首乐曲永远不停。
曲终时,他靠在我耳边小声说:“跳完下一只舞,我在餐具室里等你。”然后轻环着我的腰送我到Ludwig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童鞋们,那个项目没投中。不过下次还有机会。
靖平和云深的“楼台会”就在下章了。
舞会(云深)
“Gisèle,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像什么?” 揽着我的Ludwig踏着舞步,满面微笑地问。
“嗯?”我仍沉浸在刚才与靖平的那一舞里,神思有些略略的恍惚。
“你美得像个会走路的梦,而我现在就抱着这个梦。”Ludwig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有点脸红,赶忙把话题转开:“你过奖了。对了,这次在托斯卡纳你玩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开心。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佛罗伦萨。”他笑眯眯地回答。
“佛罗伦萨的艺术氛围和古雅的确让人很难拒绝。”我回答着,尽量不让他看出我心中渐生的尴尬。
“我喜欢佛罗伦萨另有原因,想知道吗?”他对我眨眨那双蓝灰色的好看眼睛。
“什……什么呀?”我支吾着。上帝保佑,可别让Lugwig说我最怕听的。
“因为在佛罗伦萨,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她会弹一种叫琵琶的古老的东方乐器,而她本人也像琵琶上弹出的乐音那样,美丽空灵,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就像一个最惑人但是深远难求的梦。我能拥有这个梦吗,Gisèle?”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呼吸却是灼热而张紧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慌乱地答他:“Ludwig,谢谢你这番心意。我也很喜欢你,但是非常抱歉,那只是一种朋友的喜欢。”
“真是这样吗?只是朋友吗?”Ludwig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失望。
“对不起,是的。”我小声但却肯定地回答。
奶奶,对不起,我要违背您的意愿了。Ludwig,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只是我已经有了我的靖平,我的爱情。
“嗨,Gisèle,你也别难受。”Ludwig清清喉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不该这时候跟你说。你还太小,对这种事情还没准备好。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我们以后再说吧。”
这时一曲终了,我赶紧对Ludwig说:“对不起失陪一会儿,我需要去休息室整理一下妆容。”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 餐具室里,靖平在等我。
我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偷偷走到大厅后面的餐具室,左右看看没人后,一转门把遛了进去。
屋子里很黑,但我却不敢开灯,怕引来侍从。我刚从灯光明亮的大厅里过来,一时还没适应屋子里的黑暗,只能伸手向前摸索。
猛然间,我的上臂被一双手牢牢抓住,人被一个坚实的身体压在墙上,然后一片火烫落在我唇上。我下意识地张嘴叫喊,却被人用舌趁机顶开了齿关,急迫地和我的纠缠在一起。
我骇得方寸大乱,一颗心像要撕破胸腔跳出来。但黑暗里,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清气 - 是他!是靖平!
我的心跳仍是狂乱的,但是却没了恐惧。一种模模糊糊的道不明的渴望渐渐升起来,我有些懵懂地顺着他强侵一样的唇舌,开始回应他。而我生涩慌乱的回吻更引来他一阵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吮吸。他排山而来的激情让我无法招架,我的双膝抖得厉害,已经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他坚实的手臂环着我,我已经跌到了地上。
这不再是像昨夜那样的轻轻一啄。他抵死一般的狂热纠缠像是要把我的心从嘴里吮出来。我印象中的靖平总是温静儒雅,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曾无数次梦想过与他接吻的情形。但再大胆无边的想象也无法与此时疯魔一样的激狂相比。
终于,他的唇放开我。我无力地靠在他胸前,颤抖着喘息。而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借着从外面投入的微弱灯光,我看到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海一样的深情。
他看着我,用他特有的低磁的声音缓缓开口:“我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这五年来,我用我所有的意志和理性来否定和压制它,因为爱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让我觉得罪恶。可我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直到把自己完全没顶。那天晚上你在大剧院里满脸是泪地回头看我时,我简直想杀了自己。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逃不开自己的心。”
他爱我!也是从第一眼起!原来这些年来,我的爱情并不孤独。他的心一直和我在一起,从不曾离去。
我快乐得想要叫喊,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让眼中温热的泪水涔涔而下,为我和他饱受的煎熬,为我现在所拥有的,多得盛不下的幸福。
他伸手着急地擦我面上的泪,在我耳边的低语近乎央求:“是我辜负了你,我会用我今生剩下的所有时间来补偿。你要怎样罚我都行,只求你别再伤心。”
我流着泪对他摇头却说不出一句。
不,靖平,我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只要你幸福。
我环着他的脖子,仰起头,把嘴唇贴在他的上面。他立即抱紧了我,在我微咸的泪水里吻我。辗转悱恻,悱恻辗转。他的舌在我口中不舍地痴缠,温柔地逡巡,仿佛在寻些什么。
靖平,你是在寻找我的心吗?多少年以来,它一直在为你跳动。现在,你把它拿去吧。
我愿意就此融在他的吻里,睡在他的心里,再不和他分离。
良久,我止住了泪水,猫一样蜷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这是我爱情的声音。
“靖平。”我轻轻唤他。终于,我可以拿带了我满怀爱意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再不用隐藏和哀伤。
“我在这里。”他低低地应我,含了海样的深情。
“在西安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时候你是醒着的吗?”我想起了雨夜里的那个吻。
“你是指什么时候?”他晶亮的凤目里含着捉狭的笑。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羞得有些发急。
他故作不解地摇头:“那天晚上你折腾了那么多事,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我耳根都烫了,但又实在想知道答案,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是指我吻……吻你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蚊子的嘤嗡。
他面上浮起那样一个春风如沐的笑容,然后俯下身来吻着我的耳垂,在我耳边低语道:“我当然醒着。而且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当时温软的呼吸和唇上的轻颤。你不在的时候,我常梦到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装睡着不理我?”我委屈起来,鼻子开始微翕。
他抚着我的头温柔地笑道:“我是不敢理你。面对你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自制力没什么把握。如果当时我回吻你,很有可能会把持不住自己,对你作出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呀?”我不明白地睁大眼睛。
他看着我,笑而不答,然后将头埋在我颈间,烫烫的唇在我颈上游走,最后停在我的喉部,细细地吮。
一种陌生的愉悦和惶乱让我全身都微微抖起来。我突然想将双膝拧做一团,呼吸快了起,脑子也发晕,有些站不住,只能靠在他身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听着自己在模糊间发出的一声细细的嘤声。
他的唇最后停在我耳边,轻轻咬着我的耳珠,小声道:“就是相爱的男女之间亲密的极致,就是限制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就是小孩子不该太早去试但是正常的成年人都想做的事。”
听到这里,Olivia以前向我描述过得她跟那个摇滚吉他手亲密的场景出现在我脑子里。我的耳根倏地一下烫起来,还好这时候屋子里很黑,让他看不清我脸上的绯红。我从小所受的严格的天主教训诫告诉我,这时我应该把他推开,然后矜持地回答他:“如果你真地爱我,就应该在婚礼之后再碰我。”
但是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我爱他!为什么要推开他?我愿意把自己给他,即使疼痛和流血让我惧怕。”
抛下了所有的矜持和羞赧,我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小声地问:“你那时候,有想对我做那样的事吗?”
他停了两秒,然后问我:“如果我说真话,会不会吓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要听靖平“吓人”的真话,请看下章分解。:D
衷情(云深)
我摇头,心里却有些莫名地紧张。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低下来:“真话是,我想,非常想。我是一个正常男人,而且我已经爱了你很久。但当时你还是个孩子,心理和生理上还都不成熟。更何况女孩子在第一次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希望男子在身边陪伴自己,否则就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但当时你马上就要回布鲁塞尔,我没法跟你在一起,所以更加不能碰你。”
“那,那现在呢?”问完之后,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轻轻笑了一声,在我头顶上一吻:“现在你也还没成年。我虽然想,但是绝对不会迫你。你别担心,我会一直等,直到你自己觉得准备好了。”
他语中的深情让我忘了矜持,羞赧,礼仪,教义,以及其它所有。我仰起头来看着他,喃喃说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把自己给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一样的深邃和灼得我发疼的火热。他突然抱紧了我,火烫的嘴唇急风暴雨样地落在我的面颊和眼帘上,最后停在我唇上,和我抵死地纠缠。唉,爱情这样美好,宗教和清规却为什么要限制相爱的人在一起?
这个狂热的吻平息之后,我听见他轻叹一声:“你还这样小,我就把你拉进这成人的情感里面,但愿这不会对你不好。”
我惊惶地抬头:“你后悔了?”
他眸光烁烁地看着我,决然地摇头,缓缓道:“下地狱也不会后悔。”
我望着他,盟誓般喃喃说:“无论到哪儿,我都和你一起,哪怕是地狱。”
他深邃的黑眸里有润泽的水光浮动,半晌,说出一句:“那我一定不去地狱。”声音已变得有些喑哑。
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忙问他:“Matilda怎么办?”
“Matilda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你也喜欢她吗?”我紧张地问。
他失笑:“谁说我喜欢她?”
“大家都这么说。她……她自己也这么想。”
“我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心里装得满满都是你,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可好几次她都跟你穿情侣装一样的衣服。她对你那么亲近,你也……你也没表示反对。”我别扭起来,把头扭到一边。
他用手勾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对着他:“我从来也没有要和Matilda穿情侣装。那几次和她着装相配,我怀疑是她自己费心安排的,我完全不知情。说到亲近,更是没有的事。但是Matilda在选举里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欠她人情。再说她身份尊贵,我不能对她太不礼貌。瑞典医学院院长这个职务目前对我来讲很重要,原因是什么,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绝对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但愿我能做陶渊明,能不管纷争世事,只和你一起采菊东篱下,但是我现在还做不到。而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我就必须保持和Matilda的良好关系,不能得罪她。Matilda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从来没跟我挑明过她对我有意,所以我即便想回绝她,也不能明说。”
“那你就要顺着她的套走,最后把你自己给她吗?”我心里委屈又别扭,不由撅起嘴来。
他脸上浮起些许欣喜的笑容,打趣着我:“云深吃醋啦?”
我生气地挣脱他抱着我的手臂,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从后面拥住我,温温浅浅的吻落在我的头发和侧脸上:“宝宝,你别急。等我明天找过你奶奶以后,Matilda就会死心了。”
“找奶奶做什么?”我还是一肚子气。
“跟她老人家说,我喜欢她孙女,等她再大些了想娶她,问她老人家肯不肯给。”我背后的声音气定神闲地说。
我惊喜地转身,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找不到言语表达自己的快乐,只能带了一生一世的欢喜和激悦,深深地注视他。
“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别的男人。”他好听的低沉声音有些发哑:“而且也不许再和别的男人一起弹琴。”
“弹琴?你不会是在说那天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和Ludwig四手联弹的那首《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吧?”
“是。”他答得从容自若。
“靖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我跟Ludwig只是朋友。”我有些恼起他来。
“对想要把你抢走的男人,我没法大方。”话音未落,一个长长的深吻落下来,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蜷在他胸前,仍为刚才的吻而晕眩,小声地应着:“你知道我没有别人。”
他双臂挟紧了我,感念地无言。
我轻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或许Matilda才是更合适你的人。她跟你在事业上有那么多共同语言,她又那么坚强聪明,会是你最好的伴侣和后盾。不像我,只知道自己那点音乐和艺术,完全帮不上你的忙不说,有时还会给你添麻烦,当你的累赘。”我越说越伤心起来。
“不许这么说自己。”靖平揽紧了我:“我这人平时最讲逻辑和冷静,但爱情这东西最无逻辑可言。爱就是爱,将所有细节都分析个遍也敌不过对方轻轻看你的一个眼神。再说我要找的不是事业上的伙伴,而是与自己身心交融挚爱一生的恋人。你在音乐上的灵悟颖慧,没有他人能比。而你的纯善稚气更让我迷恋得无法自拔。所有为你和与你一同做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幸福和快乐。我这人认死理得很,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你就忍心剥夺我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么?”
我说不出一语,只能隔着眼里的泪雾,深深看着他。突然,我想起了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整个人一下子从快乐的云端跌到了现实的谷底。
“怎么了,云深?手怎么一下子凉了?出什么事了么?”靖平将我的手握在他掌中,一双晶亮的眼睛搜寻着我眼底最毫末的情绪。
“刚才跳舞的时候,Ludwig向我求爱了。”我的脸这时候一定是白了。
刚才Ludwig向我表白的时候,我急着来见靖平,也没太多想这事。而现在才又想起来 - 整个家族都指望着我嫁给Ludwig成为奥地利皇后,从而给家里带来经济和权益上的支持。但我现在拒绝了Ludwig,会给家里带来怎样的恐慌?奶奶会怎么反应?我脑子里一下子“嗡”地一声。
“你怎么回答他的?”靖平平静沉稳地看着我。
“我拒绝他了。”我费劲地深吸一口气:“可是,我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盼着我能嫁给Ludwig,因为他家里的财势和地位。奶奶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即使现在不接受,也不能明言拒绝Ludwig。”
“不想做奥地利皇后么,云深?”他问。
我摇头:“因为奥地利国王不是你。”
“你奶奶要是不同意,硬要你嫁给Ludwig怎么办?”他眸光闪闪地看着我。
“我就跟你私奔。”我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对不起奶奶,但是我已无法再离开靖平。
“不怕因此丢了公主的头衔,再不能做万人倾慕的小公主?”他继续道。
我没有迟疑地摇头:“你比那些都重要。只是这样一来要重重地伤奶奶的心了。她失去了最爱的儿子,现在我又背叛了她。她那么大年纪了还要一个人撑着这个烂摊子一样的家。还有爷爷,他那么爱我。而我就要为了自己的幸福丢下他们了,我真是个自私的人……”眼泪涌出来,我哭得再说不下去。
靖平抱紧了我,和声安慰:“宝宝,你别哭。事情还没糟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爷爷奶奶还没说不同意。”
我一听这才清醒过来,但仍止不住地忧心忡忡:“爷爷奶奶会同意吗?”
他抚着我的头,轻声说:“你父母刚去世的时候,在我带你去西北旅行之前,你奶奶曾暗示过我,你还太小,不能谈及男女之爱。而现在她会提醒你考虑跟Ludwig的婚事,那么年龄便不再是她阻碍你恋爱的理由。你奶奶之所以青睐Ludwig就是因为他家的门第和财富能为你的家族带来好处。而我能为比利时皇室提供的,绝对能比Ludwig多得多。你奶奶是个聪明人,不会算不清这笔账。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同意,因为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信任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我为我家人的盘算而羞愧,也为靖平的深情与慷慨而感激。我愿意交给他我今后的人生,甚至生命。
在这漆黑的斗室里,我享受着我人生的盛宴,不愿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章里面只有船的影子。真正的船要到后面以一种比较让大家吃惊的方式出现(到时候我不知道会不会被你们pia)。
现在云深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女,不太明白男女间的事。但她是个真挚热烈的人,喜欢靖平就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尽管这与她的宗教相悖。她是不会玩欲迎还拒这一套的。
另外大家可能会奇怪,天主教怎么会要求男女婚前不能亲热。其实天主教里面也分好多派,有些没那么严,而一些非常原教旨主义的就很严格。我在美国一个很保守的州里面就遇到过一对夫妻是在自己的婚礼上才第一次接吻的。实在太能忍了。
皇室的谎言 (云深)
舞会结束后,我回到自己房间。侍女替我洗御更衣后,退了下去。
我穿着长长的睡袍,在房间里情不自禁地轻轻旋转,重复着刚才和靖平跳的舞步。天花板上的石膏壁画里,热恋中的Cupid和Psyche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把双手抱在胸前,幻想着刚才靖平还拥着我的情形,回忆着他的气息,他的低语,他的吻。我快乐得忍不住轻笑,但又马上伸手掩住嘴,怕这静寂的夜会听去我的秘密。
唉,靖平,你虽然和我都住在这宫里,但要见你一面可真难。和你分开的时间那么难挨。我该怎样熬过这夜里的七八个小时,到明早才能再看见你?
明天奶奶会答应吗?
她一直都很喜欢靖平,会答应的吧。
要是她不答应怎么办呢?
她知道了我违背她的意愿,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靖平会有什么办法让她同意?
唉,这么多事要想,心里还挂念着靖平,我今天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我以为是我的侍女。
一个男人飞快地闪进来 – 居然是我的堂哥Bernard!
“Bernard!”我大吃一惊:“你怎么不陪着Alexandra?”
Bernard将食指在唇前晃晃,示意我小声。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Gisèle,求你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他一脸焦灼。
“什么事?你和Alexandra吵架了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摇头:“不是Alexandra。是André。”
我的惊讶更胜刚才:“什么?我以为你和他已经……”
他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我,目中的忧郁让我一窒:“Gisèle,你要是爱过就会知道,不可能会断得了。”
是的,我年轻英俊的堂哥,比利时王储,Alexandra的新婚丈夫 – Bernard,是同性恋。而André才是他真正的爱人。这是一个只有我,奶奶,Bernard的父亲,和他的近身侍卫Jean知道的秘密。这是皇室最大的秘密。
André是我在布鲁塞尔大学音乐系的同学,相貌清秀,天资聪明。我和他在音乐上有很多共同语言,因此关系比较亲近。Bernard通过我认识了André。等怒气冲冲的奶奶告诉我他们的恋情时,我才知道Bernard在感情方面异于常人。他被他父亲勒令与André断交,甚至被监视。但背地里,两人仍在见面通信,而我便是他们的信使。但这一切最终还是被发现。奶奶一怒之下,为Bernard安排了与Alexandra的婚事,并让大学找借口开除了André,又逼他离开比利时,要彻底断了Bernard的念。
但是现在看来,长辈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并不奏效。
“我今天好容易找机会偷偷跟André通了电话。他情绪很不好,只和我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之后再怎么打,他也不接。我怕他出事,但又必须得留下应酬客人还要陪着Alexandra。我已经让Jean去看过André了。可他一听是Jean,根本不开门。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André跟你很要好,他要知道是你,肯定会见的。现在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了。行吗?我现在真地是很担心他会出事。”
他眼中的哀恳让我没法说不。更何况我也担心André。
“我换件衣服就走。”我干脆地回答他。
“你简直是天使,Gisèle!”他感激地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嘱咐我:“我怕宫里的人再为难André,最近刚让他换了公寓。我会让Jean开车送你去。见到André以后,你替我把这个给他。”他塞给我一个黑色的精致小盒子:“我得回去了,免得Alexandra疑心。谢谢你,Gisèle!你一路当心。”他抱抱我,匆匆离去。
我给我的女官和侍女的房间分别打了电话,告诉她们我睡下了,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一条牛仔裤(这还是我在北京买的又偷偷带回宫里的)和一件衬衣,再裹上一件外套,然后从阳台角上顺着Jean搬来的梯子爬下去,和他一起遛到车库。
Jean开着他自己的很普通的车,让我趴在后座上,躲过了卫兵的检查,由仆从进出的皇宫侧门顺利出了宫。
我从后座上坐起来,舒了一口气。
Jean递给我一张纸条:“殿下,这是André公寓的电话号码。等您到了,我会把车开到我在附近的朋友家等着您。等您想走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您。”
我点点头,拿出手机,往André的公寓拨过去。
铃响了几遍,他不接。我只能给他留言:“André,我是Gisèle。你还好吗?我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想去看看你。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待会儿让我见见你好吗?Bernard和我都很担心你……”
电话突然被拿起来,一个疲倦的声音传过来:“Gisèle?”
“André!”他接电话了!我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样?我们都快急死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待会儿到了再给我打电话。我来给你开门。你路上小心安全。” 说完挂断了电话。
Jean开着车在狭窄蜿蜒的小街中穿行,看着车窗外向后退去的万家灯火,我静坐无语。
最初知道Bernard和André相爱时,我有些无法接受。但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的朋友,两个人又都是至情至真,爱得铭心刻骨,我对他们由惊异抵触,到感动同情,最后敬佩维护。他们让我懂得了爱情的形式可能会有异,但执著和强烈却是相同。无论爱以何种面目出现,都是不应该被指责的。就像靖平和我,刚开始时,我不是也要叫他舅舅吗?唉,靖平,希望我们之间会有比Bernard和André更好的结局。
看看表,十二点了。靖平应该已经睡了。我不该打搅他。但我突然开始强烈地想念他,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拨了他手机的号码。
“小东西你还不睡么?”电话那头传来他低磁的声音。
“靖平我想你。”我轻喃道。还好正在前面开车的Jean听不懂中文。
“我也是。”他低低地应着。
“唉,要挨到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你,感觉就像一百年那么长。”我苦着脸发愁。
我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乖乖睡觉,明天早上我先去见你奶奶,你在自己房间里等我的好消息。”
我高兴起来:“那好吧。你这会儿在你房间里吗?”
“嗯。”他应了一声。
“那我就不打搅你了,早点休息,晚安。”
在我要结束通话前,我听见他说:“晚安。我爱你。”
我合上手机,靠坐在车座上,满心的幸福和痴迷。
靖平,靖平,你这样好,我怎样才能不爱你?我已经爱了你这样久,但是却从来没有对你说出过那三个字,是吗?我怎么这样糊涂?我想对你说,我现在就想对你说!
我心中升起那样不可抑制的冲动,便又拨了靖平的手机号码。但奇怪的事,这次却直接进了他的语音信箱。我掐断了,又拨了他房间的号码。铃响了好几声,他都没接。就在我正要放弃的时候,他把电话拿了起来。
“靖平!我是云深!”我高兴地对他说。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悦耳的女声悠悠地传来:“喂?”
我愣住了。
那女声听不见我说话,连续“喂”了几声以后,说了一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比利时皇宫的电话系统该好好做一下维护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那是Matilda的声音!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会在靖平的房间里?
但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她没把话筒放好,电话并没有被完全挂断,我仍能听见她说话。
她似乎在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说话,声音绵软而媚惑:“靖平,要不要我进来跟你一起洗……”
我看着手机从我手中滑到座位上,再滚到脚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殿下您在发抖。您不舒服吗?”正在开车的Jean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关切地问。
“我……我只是……有点冷。”
冷,彻骨的冷。从心里渗到皮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的车,又是怎样被Jean带到André公寓门口的。等我逐渐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面前是André那张清瘦苍白的脸。
“Gisèle?”他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晃。
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倾泄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件事情绝对不是Matilda溜进靖平的房间然后在电话里骗云深这么简单。大家耐心看,以后会慢慢出答案。
大家有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而阴谋,来自四面八方。
青鸟(云深)
“怎么啦,小公主?刚才电话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André手忙脚乱地给我拿纸巾。
我只是痛哭,说不出一句话。
“好啦,好啦,你本来是来安慰我的。现在倒过来啦?恋爱了是不是?”他一面安慰,一面打趣。
他问我原因,我一面流泪,一面摇头,仍讲不出一个字。
在北京的四年里所有的忐忑惶惑,和布鲁塞尔一年来的伤心绝望,都不及这一刻的撕心裂肺。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你希望后,再把它生生打碎。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爱,原来只是一个谎言。
“你现在不想说就算了。可是有些事,特别是感情,要顺其自然,强求不得。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快乐地分享每一秒,不得不分开时,就带着美好的记忆说珍重。想开一点,嗯?” André抚抚我的头。他总是这样敏感而善解人意,自己已经如此难过,还要来安慰我。
我想起了来的目的,抹抹眼泪,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黑盒子递给他,哽咽着说:“Bernard要我交给你的。”
他接过来,手指轻抚着盒子良久,慢慢地打开 – 一只四周镶嵌着两圈细钻的蓝色心型宝石戒指,躺在黑丝绒布上,熠熠生光。我和他都惊呆了。
这枚戒指叫“青鸟”,我很熟悉。它是我家族的传世之宝,本是Bernard要在婚礼当日戴在Alexandra手上的婚戒。但Bernard在婚礼前夕宣称遗失了这枚戒指,还被他父亲好一顿责备。没想到他早就有了别的打算。
蓝色的宝石在灯下发出绚烂绝世的光彩。这枚戒指的戒托背面刻着我家族的狮形族徽,而它的戒环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我一生的爱”。
“青鸟”,拥有它的人会拥有幸福。
André细细地端详它良久,然后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细链,把戒指穿上去,再戴好,藏在他的衬衣里。
“从此这戒指会不见天日,就像我和他的感情。”他对我温柔而凄凉地一笑:“请你回去告诉他。我会一生都把它带在贴在我心脏的位置,在我死前,会把它还给你的家族,让它再传下去。”
我哀伤而羡慕地看着他。他和Bernard今生已经无望在一起,但他们的爱情却会天涯不隔,生死不断。我渴望这样执著的爱情,但能握在手里的却只有自己心的灰烬。
“今天也是我的新婚之夜。陪我喝点酒庆祝一下好吗?” André微笑着提议。
我不喜欢喝酒,而且很容易醉。但今晚,我却渴望着酒精,为André和Bernard,也为我自己。
André拿出一瓶红酒,给我们各斟一杯。“为爱情!”他碰碰我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杯中的红色液体那样酸涩,这是否就是爱情?我一口一口把它们吞下去。
“想听故事吗,Gisèle?关于我的。”André以前从不提及他的过去,但今天,在他的爱人新婚的当晚,他用流水一样清澈的声音为我讲述他的故事:“我从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只跟着母亲,靠她在洗衣店里工作来养活我。我十五岁时,她得了肝癌,不能再劳累。我就辍了学,靠四处打工和借债给她治病,买药和营养品。到我十九岁那年,她去世了。我再没有一个亲人,身无分文,还欠了一身的高利贷。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筹到一笔钱而不至于被追债的债主雇黑帮找麻烦,我去了拉斯维加斯。因为在那个罪恶之城里,财富可以来得很容易。我去了夜总会作应召。我陪女人,也陪男人,很快用自己的身体筹足了钱,但也被迫染上了毒瘾。后来我回到比利时,还了债,还有余钱上了大学。我真幸运认识了你。你灵气,善良,真诚,一点没公主架子。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人很开心。我最要感谢你的是,你让我认识了Bernard。”
“有时我也想,我让你们认识,也许是害了你们。”我自责着。如果当初我没有硬拉着Bernard去听我在学校的演奏会,他们就不会认识,也就没有了今天的生离死别。
“别这么说。和Bernard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即便争执也是快乐的。他陪着我戒毒。我熬不过想打一针的时候,他抢了我手里的注射器放在自己手腕上说,从今以后,我对我的身体做什么,他也做什么。为怕他也染上,我咬着牙硬扛,总算戒掉了毒瘾。可他却刻在了我心里,再也戒不掉。”
我含着泪,忧伤地看着他:“以后你们怎么打算呢?”
他平静地一笑:“应该是不会再见了。他作他的王储,以后会做国王,生儿育女,治国理家。我打算去印度。东方的佛教里说,那是可以让心灵安静的净土。”
“你还回来吗?”我不舍。
“或许会。但如果喜欢了,就待下去。人们说在那里虔诚地修行可以得到来世的幸福。那不是也很好吗?”
“可是,我们会想你。”我的泪终于又落下来。
他温和地擦去我的泪:“别难过,Gisèle。见不见面没关系,只要心里有的,就永远不会失去。”
André,你可以把你和Bernard的爱情藏在心里,永远拥有它。可是我却连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孤独的爱情都保全不住,因为我连心都已失去。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对他举杯:“为了你永恒的爱情!”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André睡在旁边的地板上,而旁边横七竖八地到着几个空酒瓶。我们像是都醉过去了。
我模糊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 四点。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
我头疼得厉害,胸闷耳鸣,下意识地解开胸前的扣子,深深地呼气。我踉跄地走到阳台门边,费劲地推开它,跨了出去。我需要新鲜空气。
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有些刺骨,但却清新。对面的街上有好多星星在闪,还带着“咔咔”的声音。
我抬头看天,夜幕一片漆黑,却没有一颗星星。我站在阳台上疑惑地四顾,屋外的空气让我逐渐清醒。
那些是照相机的闪光灯,不是星星!
我张惶地回头,把脸藏在踉跄着上前的André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大家对同性恋是不是抵触哈,反正我是没意见的。不能因为别人在卧室里面的行为跟我们不一样就说人的感情邪恶不是?Bernard和André的却是真心相爱的可怜人。但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云深会给害苦,靖平也会跟着受罪。唉,阿门阿门。
责任(云深)
两个小时以后,我在警察的护卫下,回到了宫里。这时,我已经完全清醒。
我知道闯了大祸。
女官把我引到祖母房里。我看到她穿着睡袍站在灯下,一脸憔悴,满头白发。
我的自责和内疚无以复加。我哭着请她原谅:“奶奶,对不起!”
她把我揽在怀里,摸着我的头,叹着气:“Gisèle,奶奶不怪你。Bernard都告诉我了。这个家族前世一定是被诅咒过,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厄运。”
被诅咒吗?也许吧。我今生今世已不再奢求能得到幸福。
祖母轻抚着我的头继续说:“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不管已经多么不堪。皇室的家庭应该是完美与和谐的典范。这种典范在战争时期能把一个国家撑起来,而现在,它是整个家族求生存的工具。要维护这种哪怕是虚假的典范,也值得我们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牺牲和谎言。”
我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我祖母的脸。
“上帝宽恕我吧。”祖母翕动的嘴唇间溢出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她的双手落在我的面颊上,温柔地抚摸着:“Gisèle ,我的孩子,你是奶奶现在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如果必须,奶奶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不受到伤害。可是你和我拥有的这个姓氏决定了责任与忠诚要放在一切的前面。这姓氏是最高贵的荣耀,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她注视我的目光慈爱怜惜如常,但却第一次让我觉得恐惧。
“你知道Bernard是这个皇权现在唯一的希望,你的二堂哥Pierre根本指望不上。Bernard的形象不能有一丝的损害。Bernard和那个André的关系一旦被公布,这个皇权就会被议会和民众废掉,这个家族就完了。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媒体怎样追问,我们都只能保持沉默,而且不能再让任何外人知道真相。”
这就是你要我做的吗,奶奶?保持沉默?现在比利时的各大电台上都在不停地播放他们刚才拍到的我在André阳台上衣衫不整的镜头。再过两个小时,恐怕每一个比利时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公主昨晚在一个年轻男子家留宿。保持沉默,意味着要牺牲我的名誉,来换取Bernard王位的安全。
我的祖母,疼爱宠溺我的祖母,坚强果决的皇太后。当危难来临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牺牲我,来换取这个家族的平安。
原来我失去的不单是爱情,连亲情也没有了。我在这个世上,已经一无所有。
我不再哭泣,只平静地看着祖母说:“好的,奶奶。”
我突然觉得疲倦,万念俱灭地疲倦。
“Gisèle,别认为奶奶不爱你。背负着这个姓氏,有太多身不由己。一个王室成员的责任不仅是发表公众演说和出席集会,还包括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和承担谎言……”
我打断她:“您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不公。我这样做是为了我母亲。我的母亲曾从您手里夺去了一位王储,现在我还一位给您。我母亲就再不欠您了。”
“Gisèle……”祖母还想说什么,但我却不想再听:“如果太后陛下没有别的事,我想下去休息了。”
我对她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离开,只听到她在我身后长长地叹息。
我推门出来,看见站在门外的Bernard。他一见我,立刻迎上来:“Gisèle!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苦了你……”
我平静地摇头制止他:“爱有什么错?别责备你自己。André要我告诉你,他会一生都把你送他的东西戴在贴在心脏的位置。你别辜负了他,将来要做个好国王。还有Alexandra,好好待她吧。她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很爱你。”
他的泪流下来:“我害了所有的人,André,你,还有Alexandra。我真该下地狱。”
我拂去他的泪,轻轻说:“你还有国家的责任,你还有未来的子民。姓Marie就意味着要背负太多的责任和包袱,你和我都逃不过,只能背着它们走完一生。只是,Bernard,你要记住,只要心里爱着的,就永远不会失去。”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皇宫里的警卫监控室的电话。在那里有宫里各重要走道的24小时监控录像。我要负责的卫官悄悄地替我查一查昨晚是不是有人去了靖平的房间。片刻之后,卫官打电话来告诉我,昨晚大概午夜时,Matilda公主进了靖平的房间,她出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将近五点。我最后问卫官:“李先生也在房间里吗?”他回答,是的。
我放下电话,整个人像抽空了一样地蜷在躺椅上,但却没有眼泪。究竟是谁在说谎?或者应该说,没有人说谎,靖平昨晚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睡了是真话,只是他没说他的身边有Matilda。我要找他对质么?那样的结果是除了自取其辱,还有什么意义?
躺椅旁的茶几上有一只水晶的像架,里面是一张我父母的合影。我把它拿过来抱在胸前,然后将脸贴在上面。他们是唯一真正挚爱我的人,但他们留给我的却也只有这一抹安静的冰凉。在这世上,我除了千疮百孔的自己,什么也不剩了。
有人敲门。我蜷在长椅里,眼看着窗外,木然地回答:“请进。”
侍女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行礼:“公主殿下,Ludwig王储想见您。”
“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我说。
“你不认为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不顾侍女的阻拦,Ludwig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你要怎样的解释?”我疲倦地支起身体,在躺椅上坐正。
“解释你为什么拒绝我!”Ludwig站在我面前,死死盯着我,全身紧绷着,整个房间里都张满了他的怒意。我明白他此时突发的怒意是为了什么。舞会上他对我求爱遭拒时,他以为我是年纪太小没有准备好,所以对我的拒绝也不以为忤。但如果我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一个王公贵族眼中一无所有的平民而拒绝他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站在一旁惊慌失措的侍女说:“Amélie,你先下去吧。”
等侍女关上门里开房间以后,我对Ludwig正色道:“我昨晚对你说过了,我只当你是朋友。”
“说谎!”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眼中的愤怒和委屈倾泻而出:“你是为了那个一文不名的贱民才拒绝我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瞬间将我激怒。Ludwig,从来在我面前没有架子和虚礼,待人友善亲切的Ludwig,原来在骨子里他跟那帮虚伪高傲的皇族贵胄没有不同,输给出身寒微André让习惯养尊处优的他觉得耻辱难受吧。
我从躺椅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没有权利这么说André。他诚实地生活,真挚地爱人,并不比你低贱渺小半分。他没有钱,但却拥有很多有钱人也无法拥有的东西。称呼他为贱民的人真该想想,自己除了顾影自恋的那些血统和头衔以外,还有什么能是真正比他更高贵的。”
Ludwig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双肩。他困兽样急促狂乱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吗?他比我好在哪里让你这么迷恋?”
我伸手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手就像钳子一样牢牢钻在我臂上,让我觉得骨头就要被他拧断了。我挣扎,他却不肯退让。在这样动物角力般的纠缠间,我那本因昨夜酒精的作用已经虚浮隐痛的头脑,瞬时变得眩晕飘浮。我的头发在我剧烈的挣扎中披散开来,透过拂在脸上的发丝,我看见Ludwig额上的青脉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跳动,一双平时总是柔和的蓝灰色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血红,让我害怕。
他会杀了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能觉得云深太好骗了。但是她现在只有十七岁,而且感情和生活经历都比较单纯,所以Matilda要想骗这时候的云深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成熟之后的云深就是另一个样子了,这就是在下部里面的故事了。
云深的祖母并非不爱她,但她是皇太后,责任对她来讲比爱更重要。
说下靖平这个人物。在妖孽纯真妹妹的那片长评里面提到觉得靖平一点都没有嚣张跋扈,华而不实。这话说得我很欣慰,因为这正是我想要把靖平塑造成的形象。头脑清醒的父母家里越是富有,就越会警惕小孩子以后会被养成二世主,而且真正门第渊源的世家的子弟,只会让人觉得清华沉静,不会有半点暴发户的气质。靖平不是二世主,因为他的成就和荣耀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的来。有一个细节不知道大家还记不及的起来 - 云深和靖平在西安的最后一夜,云深做了番茄鸡蛋面。晚饭后,靖平亲手把碗洗了,也没开洗碗机,因为他认为为了两个碗开洗碗机洗上一个小时是浪费能源。他吝啬么?他却又能一掷千金买来名琴“漱玉”送给云深做礼物。用他对陈薇语说过的话来讲:“对我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也是不计代价的。”他这样的男人是在驾驭财富,而有了点钱就脑子发晕,凡事都要露富比阔的那种人,是被财富驾驭了。
对峙(云深)
随着“砰”地一声响,似乎门被撞开了。
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们分开。我脱离了Ludwig的钳制,跌进一个稳定宽厚的怀里。我攀紧那个怀抱,在眩晕里闭目喘息。
头顶上,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响起来:“Ludwig,在明白事情的真相以前,你别那么冲动。”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我现在宁愿被Ludwig掐死也不愿见到的人。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凄厉破碎的喊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推开了面前的这个怀抱。
我跌跌撞撞扑在椅子上,侍女赶紧把我扶稳坐下来,焦急惊慌地问:“公主殿下,您没事吗?要叫太后陛下过来吗?”
我摇头:“Amélie,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先出去一会儿。”
侍女警惕地看了Ludwig一眼,又求助似地望向靖平。
我听见那个我熟悉的声音说:“照公主说的做,Amélie。放心,有我在,她不会出事。”
终于,我坐在沙发上,面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刚刚在昨夜都对我说过爱我的男子。Ludwig仍是气咻咻地面红筋涨,而靖平仍是稳如磐石地站在那里,一脸沉静,只是一双眼睛深深看着我。我偏过视线,避免看到那双我曾经深爱的眼睛 – 那双眼睛里的任何表情我都不再相信。
“你们想要怎样?”我静静地开口。疼痛太烈反而会让人的身体和表情都麻木。
Ludwig先开口道:“我最后问一次,昨晚你在那个男人家里干什么?”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我说出真相,Ludwig是会相信的。但是,那就会毁了我整个一家的所有人。我的祖母抛弃了我,我却不能看着我在这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万劫不复。我已经没有了爱情,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亲情,剩下的便只有我的名节。但我的名节却可以换来整个皇室免于被废逐,耻辱,和失去经济来源。
我伸手掠掠前额散乱的刘海,看着Ludwig,慢慢地笑:“两个热恋中的人,深夜独处一室,又待了那么长时间,我和他会干些什么,你还用问吗?”
Ludwig深吸一口气:“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镇静地回答:“我跟他同学多久,我们在一起就有多久。”原来,撒谎会这样容易。
“但我以前问过你,你说你没有男朋友。”Ludwig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仍是笑:“我虽然爱André,却不能公开和他的关系。我说我的谎,你自己愿意信的。”
Ludwig的一排白齿狠狠咬着下唇,垂下的眼睛看着地毯,身体有些微颤。半天,才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我真蠢不是吗?那天在佛罗伦萨,我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坠入尘世的天使,但原来是我自己眼瞎了。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愤怒而哀伤地转过头,逃似地离开,在一声猛烈的摔门声后,消失了。
我看着那扇仿佛依然在晃动的门,心里喃喃地念:Ludwig,对不起,对不起。你会找到你的好姻缘的。来世我再补偿对你的伤害,可以吗?
“云深”身旁一直沉默着的那个人开口了:“现在屋子里没别人,你可以跟我讲真话了。”
我深深吸气,让自己镇定,然后慢慢转身面对着他,漠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从昨晚以后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他的面色有些异样地白,往日澄明的眼睛里有些微弱的红丝。那是不是他昨晚与Matilda长久亲密的痕迹?我本已麻木的心突然锥刺一样地疼。
“Ludwig认识你多久,我又认识你多久?你说的那些,他信,我却不信。我要听实话。”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镇定,而眼睛就如同深井。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挪开视线,佯笑着看窗外:“怎么我说谎的时候你会信,讲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信了?”
“谎话是什么,真话又是什么?”他静静看着我,雷打不动。
我回答:“谎话是我还爱着你。真话是我的爱人其实是André。”
“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懒懒说道:“你这个人还真固执,非要我把话挑明么?好吧,我满足你。”我放下杯子,面对着他:“过去我用整个生命爱你,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但你不要我的爱情,你伤得我那样深,让我几乎想要死去。从一年前你拒绝我那晚起,我爱你的心就已经死了。一直以来,我都在等机会,也要让你尝尝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只是没想到会进行得那么容易。”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让我知道你和André的事,而不是再等一等,好让我摔得再狠点儿?”他在审我。
我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脸上尽量装得漫不经心:“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快就知道的,但是我太想André了,忍不住要去见他。都是那帮小报记者怀了我的事。”
他仍在我面前站得稳稳:“云深,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恶毒的人。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那你太小看我了,舅舅。我姓Marie。姓这个姓氏的女人,都会睚眦必报。”我淡淡道。
“别人会,你不会。”他仍是稳如磐石的沉稳,让我痛恨的沉稳。靖平,你就这么有把握么?你就真以为我注定是你感情游戏的俘虏么?为了打败你,我会不顾一切。
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这样好的一个演员。我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面对这个昨晚还与我痴缠拥抱的男人,妩媚地微笑。我离他那样进,我们的呼吸又搅在一起,一如在昨晚甜蜜炽热的黑暗里。
“你真是不肯信么?那容易。我的卧室就在里面,我们亲热一次吧,那样你就知道我还是不是处女。”我伸手到衬衣领口,慢慢从上到下解开纽扣,一面曼声低语道:“你不想么?”
他一直站着不动,只用眼睛深深地看着我。终于在我要解开最后一颗纽扣之前,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双腕,让我动弹不得。他握住我双腕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但我却奇怪地感觉不到疼痛。那双深井般的眸子里猛然间如洪水泛滥般浮出的痛苦和悲哀,却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如果说报复的话,我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转过身,走到门边停下,但却不再回头看我:“公主殿下,我就不再打搅你了。”说完他推开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完全不似Ludwig愤怒的摔门。但那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却让我以为那是我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的泪纷落如雨。
我做到了。
我已经报复了他的欺骗,不是吗?
可为什么我心里的疼痛比之前更深重?
是因为他那双看起来痛得要疯了的眼睛吗?
不,他还在演戏而已!
我还在爱着他吗?
不!不!我只是这么多年爱他已经成了习惯,一时难以改变。但我现在是该恨他的。上帝,请让我恨他吧。因为如果再爱他,我会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Ludwig一直是个好孩子,现在失态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Ludwig和靖平对这同一件事的不同反应(从对云深说话的语气用词,到离去时的关门动作)就是男孩子和男人的区别。
此后的云深就要开始过背着黑锅的日子了。但是,祸兮,福兮,谁知道呢?:D
微咨妹妹的发评提醒了我。我在这里把我的回复再写一遍已被大家也有同样的问题:(谢谢微咨妹妹:D)
云深奶奶是爱云深的,但是她有一个家族的命运要承担和负责。哪怕有另一种其他的选择她也不会牺牲掉云深,但是她没有。处在他们那种位置上的人,有时候是没法用常人的准则来理解的。
至于靖平为什么会相信云深。一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公主的名声更重要,在靖平的理解中至情至真的云深只会为了爱情来牺牲掉她的名誉,所以她跟André的恋情看起来就比较可信。而云深在他面前脱衣服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 他心目中天真不经人事的云深是绝做不出这样举动的。微咨妹妹说得对-“爱的越深,越容易迷失,太在乎,越害怕失去”。恋爱中的人很多时候(特别是在这种情形下)都谈不上理智,靖平也不例外。
茶会(云深)
接下来的几天,我取代了Bernard和Alexandra成了比利时各大报纸的头版新闻。
有关我和André故事的各种版本已传遍了街头巷尾。尽管王室发言人坚持宣称我只是去看望普通朋友,留得晚了些,但外界已经无一例外地认定我和André是情侣。更糟的是,他们不知从何处挖出了André在拉斯维加斯的经历和他曾染上毒瘾的历史。我瞬间从受国人爱戴倾慕的公主变成了为王室抹黑的问题少女。
面对那些关于我的负面报道,我却仿佛无动于衷,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对一切也不看不听。
Alexandra和Olivia是现在我唯一愿意说话的人。她们知道我不肯出去,就到我的起居室里来陪我喝茶说话。我本毫无心情,但又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便让她们先坐下稍等,自己随后就来。
我在卧室里稍事修整,独自穿过过厅,来到起居室门前。半开的门缝里传来的Alexandra和Olivia隐隐的谈话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真是不明白,他们干嘛在这件事情上做这么大的文章?那些影星歌星的绯闻比这过分上十倍的,也没见他们这样铺天盖地地报道。” Alexandra的声音低低地说。
Olivia叹了一口气:“你是有所不知。同样的事发生在影星或者世家名媛身上,人们只会笑笑,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也就算了。但Gisèle不同,她是王室的公主,在民众心里是一切高贵优雅和女性美德的典范。发生这样的事,相当于打破了人们心中的偶像,伤了他们的感情。更何况,比利时王室虽然不及欧洲其它王室财大气粗,但却一直以坚持保守的传统为傲。这样一来,民众对Gisèle的失望就更大。唉,可怜的孩子。”
“民众不是很喜欢Gisèle的亲民作风吗?可为什么不以要求一个平民女孩子的标准来对待她?再说Gisèle只有十七岁都还没成年,一般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高中都还没毕业呐。” Alexandra不满地嘀咕。
“人们喜欢皇室成员的亲民作派,但内心里却并不想让他们真正成为自己的一员。现代人嘴里喊平等喊得厉害,但实际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奴性残留下来的。听起来很好笑是不是?你在这里待久一点就会明白了。好了,我们别说了。不然待会儿Gisèle听到,又要伤心了。"
伤心吗?不会的。我连心都失去了,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敲门走进去,Alexandra和Olivia立即从沙发上起身过来,拉我坐下,温言安抚。我强打精神,努力对她们一笑,换来的是两人满脸的同情。
我们开始喝茶聊天,但确切地说是我在看她们喝茶,听她们说话。她们俩都努力地逗我开心,小心地避免提到André。
Olivia为我续满了杯子里的柑橘茶,Alexandra则把盛满各种精致小点心的高脚水晶盘推到我面前体贴地问:“吃些点心好吗,Gisèle?这些都是我让厨子专门为你做的,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我对她摇头,无力地一笑:“麻烦你费心了,Alexandra,抱歉我没胃口,你和Olivia替我吃些吧。”
Alexandra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头问Olivia:“要来一块蜜桃布甸吗?”
“噢,谢谢,不了。我在减肥。”平时酷爱甜食的Olivia摇摇头,一面撕开一袋没热量的代糖,倒进茶杯里,用细柄银匙轻轻搅动着。
“你不胖呀。” Alexandra睁大了眼睛。
Olivia秀气地抿了一口茶:“我猜靖平喜欢瘦一点的女孩子。至少Matilda挺瘦。我可不能输给她。我要是瘦得像Gisèle就好了,尖尖的小下巴真好看。”
我朝她没奈何地一笑。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想不瘦都难。
Alexandra同情地看我一眼,体贴地岔开话题,却不知道她们谈的,正是我最怕听的:“Olivia,你和靖平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Olivia叹了一口气,用手把玩着面前的奶杯:“我也不知道。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体贴温和,我实在拿不准他是不是喜欢我。那天舞会上他跳舞时看Gisèle的神情,让我差点以为他喜欢Gisèle呢。”
我脚下像是碰到了火,猛地站了起来:“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Olivia和Alexandra赶紧拉我坐下:“开开玩笑而已,我们当然知道这个!他毕竟是你舅舅嘛。”
Olivia接着说:“我第一次见靖平的时候,觉得他帅得难以置信,事业又成功,就对他挺有好感。后来又慢慢发现,他不止俊帅多金,而且还聪明博学,温柔体贴,那些权贵子弟赌马,玩女人的恶习他一样也没有。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Olivia,如果把用情不专这四个字加在他所有的这些优点上,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确是个相当善良正直的人。初次见面就在酒会上替我解围,婚礼前的晚上又替Bernard传字条给我。说实话,如果没有那张字条,我恐怕没法平静下来参加婚礼了。我真是非常感激他。” Alexandra若有所思地说,然后又转眼调皮地一笑,打趣着Olivia:“不过靖平可比你大十二岁喔。我记得你对追求你的Vincent子爵说你不喜欢老男人,人家可只比你大七八岁而已。”
“拜托!那个花花公子成天喝酒赌马玩女人,三十不到就已经开始秃顶了。靖平哪里像他?他们要是站在一起,说他比靖平大十岁别人都会相信。” Olivia低声嚷嚷起来。
“他的确看起来相当地年轻,看面相也就二十三四吧。Gisèle你跟他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四年,他是怎么保养的?” Alexandra努力地要让我开口说话。
“大概是忙得很充实吧。”我不愿提他,便敷衍过去。
“他跟Matilda公主到底怎么回事?”Alexandra见我仍然没精打采,只能转向Olivia。
“一提这个我就气!那自以为是的女人成天影子似地跟着他。我想约靖平出去,老被她打岔,还说要和靖平在一起谈工作。我看全是借口……”
我再听不下去,把头靠在浮花锦缎的软椅里,闭上了眼睛。
“公主殿下,太后陛下请您过去一趟。”我祖母的女官走进来,对我们屈膝行礼。
我们的茶会只好散了。
我跟着女官走进祖母的书房。侍从打开门,我看到祖母像往常一样坐在她那张硕大精美的樱桃木书桌后面。
在书桌对面,Athena的青铜雕像投下的阴影里,坐着另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太熟悉那轮廓。
“Gisèle。”祖母站起来,朝我急步走来,她对面的那个人也随之从座椅上起身。靖平,果然是他。
我朝祖母屈膝行礼,并向后略略一退,避开了她的拥抱。“太后陛下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垂眼看着脚尖。
祖母伸出的手在半空微微一僵,然后慢慢收回去,沉默了一会儿,语调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平和:“靖平来向我们辞行。他明天乘飞机回中国。”
我霍然抬头去看他。他要走了吗?这把我伤得体无完肤的人?他就要离开了吗?
他注视着我,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疲倦的青白颜色,双目里倒是一片平静。
他已经不在乎了吗?我所有因着他的痛苦伤心,他都不在乎吗?
“Gisèle,靖平刚才告诉我,你以前在中国的音乐老师黄维安先生病得很重,想见你。”祖母接着说。
我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靖平。他目中浮起一片沉重的悲哀,缓缓地开口:“老先生从去年就被确诊是肺心病,拖到现在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刚才接到他儿子发来的电邮,说老先生快不行了,想最后见你一面。”
滚烫的泪水从我眼睛里溢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瞬间没了踪影。
那个在过去四年里,教我在琵琶上弹挑抡剔,教我读唐诗宋词,教我看梅痕雁影,教我听云声涛息,教我将所看所听融于心,再将心寄于琴的良师,那个在我指尖被琴弦划破时给我细细上药,在我因弹不好琴而懊丧时用好吃的来逗我,每到我生日都会亲自刻一枚玉章送我,给我无尽关爱的长辈,就要离开了吗?
“我要去见他。”我喃喃地说。
“我不反对你现在去一趟中国。看看你的老师,散散心,也,避一避。”祖母表示同意:“你离十八岁成年还有九个月,因此在你这次去中国期间,我会让靖平全权代表我行使对你的监护权。”
我恐惧地回头看着靖平,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情急之下,我大叫起来:“不!”
我怎么能再和他朝夕相处?怎么能让他再时时揭开我还在流血的伤口?
“我不需要任何人监护!您不能替我做决定!”我冲动地,前无仅有地对着祖母大喊。
“云深!不能对你奶奶这样说话!”靖平喝止我,用我从未听过的严厉语气。
我气得浑身发抖,面对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对他喊出来:“你尤其没权力管我!”
我的泪决堤一样地涌出来。我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因为我疯狂涌出的泪水已让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听到祖母说:“靖平你原谅她好吗?她不是故意的。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她。”
他的声音在说:“我一点儿不怪她。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这两个人,这两个我曾经深爱着,并视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在几乎同时抛弃了我之后,现在却又惺惺作态地说要保护我。
我再没法听下去,踉跄着开门,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一章起,云深就要跟着靖平回到北京。在那个云深渡过人生最快乐时光的庭院里,在曾经充满云深与靖平朦胧亲密的花下窗前,云深和靖平又会有怎样的爱恨纠缠?风物依旧,人却非昔。
第六卷:观音
飞行(云深/靖平)
(云深)
最后,我仍然被置于靖平的监护之下,和他一起乘他的专机悄悄回到了北京。外界只知道我从宫里消失是去渡一个长假,但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却是无人知晓。
我本不同意靖平对我的监护,但祖母无论如何也不放我离开,而黄爷爷的病不容我有任何的拖延。无奈之下,我只能妥协。而同时,André也去了印度。他和Bernard恐怕真的是再见无期了。
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我都待在他飞机上的卧室里,而他在办公室里工作,我们面对面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也免了尴尬和不快。
飞机起飞后不久,突然猛烈地颠簸起来。我立刻头晕恶心,但胃里没有任何食物,便趴在床头柜上干呕。我大概是因为最近休息得不好所以晕机了。
我摸索着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钮叫乘务员进来,然后一阵强烈的眩晕让我再支持不住,倒在了床前的地板上。
昏乱中,一双手臂把我急速地抱起来,再轻轻放在床上。那双手臂把我抱直,我便偎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我的嘴被人小心地捏开,一粒药片送进来,接着被温热的水冲下我的喉咙。
我开始咳呛,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直到我的咳呛平复。
我昏沉地闭着眼,头脑中的睡意强烈地袭来,大概是药开始发挥作用了。
还是那双手将床上的被褥覆盖在我身上,并仔细地把被沿小心地塞在我颌下,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我耳朵上 – 这是我睡觉时的习惯,这人怎么会知道?
在睡去之前,我想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但却是徒劳。脑中的睡意越发地强烈,整个人感觉正在沉入一个无底的黑洞。我恐惧慌乱地向前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一块浮木。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
我模糊地喊着:“不要离开我!”
那只手似乎一僵,等了片刻,一个略低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别怕,我不离开。”
我顿时心里一松,终于沉沉睡去。依稀间,我闻到那抹熟悉的草木清气。
醒来时,我居然已连续睡了十个小时。这段时间我睡得太少,难怪要晕机了。
我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钮,乘务员小姐应声而入,把一个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扶我在床上坐起来。
“殿下,您刚才晕机晕得都快人事不省了,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您现在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
“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说。
“您太客气了。再说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全是先生在喂您吃药,又陪了您好久。还伦不上我们插手。”她微笑着说。
果然是他。我的脸不争气地红起来。我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没出息,对他的任何举动我都该漠然无视才对。
“您饿了吗?先生让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一些您平时爱吃的小菜。您现在想用一点吗?”
我的确是饿了,便朝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她把一只小餐桌放在我面前,然后将托盘里的食物一样样在上面放好。
凉拌黄瓜,茄汁豆腐,冬菇菜心,和一小晚紫薯栗子粥。清淡,精致。
这些都是以往在北京家里时,我喜爱的菜品,没想到他还这样有心。我心中蓦地一暖,连日来对他的愤怒和怨恨一时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团乱。
靖平,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但你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呢?会是误会吗?或许我该跟你面对面问个明白。
“靖……李先生现在在做什么?”我有些迟疑地开口问乘务员。
“先生刚刚在接一个Matilda公主打来的电话。不知道完了没有。要我告诉他您想见他吗?”她说道。
“不!不!我不要见他!”我尴尬而慌乱地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请你别告诉他。”
她恭敬地一点头:“是,公主殿下。”
面对眼前的一堆食物,我忽然没了半点胃口。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在天真地幻想些什么呢?还要再问他吗?你不记得一年前在布鲁塞尔即将分手的那个夜晚,你是那么地勇敢,对他说你想要嫁给他。你是那样地满怀希望,不顾一切。但结果呢?那样的伤害你还要再经历一次吗?那样无休止,也无法摆脱的疼痛你还要再尝试吗?不,不要了,我害怕。
(靖平)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平稳地向北京返航。我坐在机上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但我的眼睛却落在机窗外那片昼夜不分的黑寂里,而心只在我与云深从相识到现在的朝朝夕夕间来回沉浮。
那晚在布鲁塞尔大剧院的休息室里再见到云深,身着白色长礼服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的她,美得像一只白荷。当她缓缓回头,带了满脸的泪看着我时,悬在她下颌尖上的那滴泪,发出比她头上的钻石冠更璀璨的光采。我的心瞬时像被一只手骤然捏紧,无法再跳动。当时我才明白我把她伤得那样深,我悔得想杀了自己。
我想接近她,可她却一直躲着我。直到滑雪那天,我看着她向断壁滚落,我骇怕得连魂魄都要失去了,拼了命地朝她冲过去,直到在最后一刻拉住她。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我把她紧搂在怀里,不再犹豫。
舞会上,在悠悠的乐声里,她蝴蝶一样飞旋在我身边,玫瑰一样开在我怀里。她在花影灯晕里向我快乐地微笑,她的笑容让这世上的任何色彩都成了黑白。
我想娶她!我已等不到她长大!
在餐具室的黑暗里,我第一次真正吻了她。她生涩的回应激起我山洪一样的激情和狂热。我想要她,想让她成为我的一部分,别人再夺不去。我终于对她说了那三个字,那三个在我心里压了五年,时时让我自己觉得罪恶的字。她带了一生一世的欢喜看着我,让我再对一切不顾不管。
那天晚上从舞会回到我的房间,因为计划突然有变故,我和Matilda不得不在我的房间里通过布鲁塞尔宫里的网络终端,联上瑞典医学院血液实验室的系统进行工作。谁知刚有一点眉目,网络连接却中断了。
我让Matilda在我房间里待着,自己去把宫里的IT support叫起来,请他打开服务器中心的门,把网络重新连接起来。等一切都妥当了,我又匆匆往回走,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云深找我。
她说,她想我。
我又何尝不想她,此时我连顺着阳台爬进她房间的想法都有。但我却只能告诉她,我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 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牵涉的人众多,利害关系也极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连云深也不例外。这是我第一次没跟她讲真话。当晚我告诉她的唯一的真话是,我爱她。
一切顺利完成,送走Matilda后已是将近早晨五点。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本想躺一会儿,但想着云深,睡不着。便洗了个澡,然后打开电视随意看看,想等着天一亮就去向Ann-Sophie太后请求同意我向云深的求婚。当翻到比利时国家二台的时候,我被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云深,几个小时以前还偎在我怀里乖巧微笑着的云深,这时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一个阳台上,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解说员眉飞色舞地解说着,Gisèle公主在情人家留宿。
我告诉自己,冷静,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我如坐针毡地等她回宫,等她和她祖母谈完话再去找她。她却告诉我,她爱着另一个男人,对我,只是在报复。
她的回答对我犹如五雷轰顶,这不是我熟悉的云深。但没有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公主,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她会是爱极了那个叫André的男人么?一年的宫廷生活真会将她改变得面目全非么?而当她在我面前娇媚地笑着解开自己的衣扣时,我只觉万箭攒心样的痛苦,几乎要丧失了理智 – 云深,我美好珍贵的云深,竟已变得如此轻浮放纵了么?我宁愿她在此刻对我冷若冰霜,那至少还说明她仍坚持着对爱情的忠诚,尽管她爱的人已不再是我。我再无法面对她,只能离去。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马上雇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想要确定云深和André究竟是不是情人。但我调查的所知是,他们平时就非常接近,而且云深以前就曾单独去过André的住所,等等等等。所有的信息都表明他们是情侣。我该死心了。
这时,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大概是遇到了气流。我想起卧室里的云深,不禁有些担心 – 她平时乘机时,一遇到稍长些时间的颠簸便会晕机,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快步走到她卧室门前敲了门,她不应。我急了,用力推开门,只见她已经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我赶紧查了她的心跳脉搏,还好只是晕机晕得厉害了些。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让乘务员小姐赶紧拿晕机药过来。
我坐在床边,让她斜靠在我怀里,然后从乘务员小姐手里接过药和水,给她喂下去。她闭着眼睛一阵咳呛,我抚着她的背心轻拍,却隐隐触到了她背上的肋骨。她虽从来都是纤细轻盈的,但除了当年她父母离世之外,还从未瘦到如此地步。让她如此快速地消瘦的原因应该是André启程去了印度,而比利时皇室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他入境。
我被褥覆盖在她身上,把被沿塞在她颌下,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她耳朵上 – 这是她从小睡觉的习惯。她小时候睡前,但凡我在家里,总要我这样替她盖好,才肯老实睡去。而现在,我在床前看着昏睡的她。那张我熟悉的的巴掌小脸显得更小,小巧美丽的下巴可怜楚楚地尖削着,面上就只剩了一双显得更大的眼睛,而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再没了往日的灵动活气。她这样的消瘦憔悴是为了她的爱情,她的André。我心中一片混乱,分不清痛惜和妒嫉,究竟那样更多。
我再看不下去,正待起身离开,她的手忽然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立刻握住。然后她模糊地低喊:“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一阵惊喜,但当我看到她仍然紧闭的双眼时,我意识到,这是她的呓语,她是在唤那个叫André的男子。
我告诉自己,你该放下了,她从来就不是你的,你该死心。
我无法对她怨恨,因为她曾是我爱入骨髓的人,而她曾带给我那样多的欢乐,让我不再孤独。是我过去拒绝了她,伤她在先,她现在这样对我,是我咎由自取。我该回到过去的那个舅舅的角色,熄了一切的念,对她只做一个单纯的长辈。
我在沉默的静坐里,渡过了大半个飞行,直到这沉默被乘务员送过来的Matilda的电话打破。
Matilda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那晚下载的信息和记录已经迫使Bj?rn承认了他跟DPR的交易,而瑞典医学院组委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诉DPR。
“恭喜你,大获全胜。”Matilda说。
“没有你的帮助,这个计划实行不了。我欠你很多,一个谢字表达不了。”我真心谢她。
她在电话那边轻声说道:“我高兴为你做这些事情。”顿了一顿,她接着说:“我高兴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答她:“你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果断的女子,能够和你共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但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Matilda公主,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我听说了Gisèle公主的事情,觉得非常不幸。女孩子到了Gisèle这年纪,最容易叛逆,很难管。你也别太难过,作为舅舅,你已经仁至义尽。”
我回答她,平和但坚决:“Gisèle的确还是个孩子,她人生的路还很长。当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发过誓。只要我活着,无论何时,无论何处,任何Gisèle会面对的艰难和痛苦,我都会替她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章是分别用女主和男主的角度在写同样的事情,希望没把大家看晕。
DPR这个名字曾经在小云深和靖平在车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里面出现过。这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的名字,至于它跟靖平之间的纠葛,会在以后详细写。反正大家记住他们不是好人就行。
鄢琪的秘密(云深)
这次的中国之行,为了避免引起媒体和小报记者的注意,我没有从宫里带任何护卫,女官和侍女随行。靖平在北京请了一位保镖,叫德均,在我外出时,保护我的安全。在这里,对家里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公主身份仍是个秘密。我又重新用起了我一年前在这里使用的名字 – 林云深。
每天,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黄爷爷。他醒着时,我便弹琴给他听,或者陪他说话,让他高兴。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家里。我刻意地避着靖平。不过还好他白天在公司里忙,很晚才回家。我和他照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他来探望黄爷爷时,我与他在医院里碰到,也只是相互点个头,没什么多话。
没事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园中走,只让茅真一摇一摆地跟在我身旁。今秋的北京特别多雨,绵长阴郁,倒有些像江南。即使是无雨的天气,枝枝叶叶上也挂满了秋霜夜露。冷也不算太冷,但夹了阴湿在里面,就让人凉到了心底。
这园中的雕栏画栋,枝枝蔓蔓,都尽沾了我和他旧时的回忆。每一座亭台,每一颗山石,每一株梅兰都让我驻足。我把自己浸在旧日的记忆里。如今的我已经千疮百孔,只有这记忆是我的鸦片。我多渴望回到从前,即使那时他从没说过爱我,但我仍能保有对他爱情的憧憬和希冀。
我在留听桥边驻足。阴霾低沉的天幕下,荷塘已全无夏日里盛放艳绝的生命,只留了半塘枯枝残叶,稀疏衰竭地横卧歪倒在寂寂的水面上。我知道自己此时该避开这样的景致,但却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站在这一塘枯荷前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的一凉让我清醒过来。是下雨了么?我该回屋了。我本已转过身要离去,但身后荷塘里的声响又让我驻足回头。
眼前的荷塘拢在一层烟水里,方才了无生意的瘦枝枯叶在朦胧的水雾里,远近浓淡,虚虚实实,反有了些凄艳迷离的意味。雨水击在枯荷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属于它们的挽歌,空洞而哀伤。而这声响竟直直地贯到我心底,让我以为自己也是面前这枯枝伤叶中的一只。
“云深!怎么站在这里淋雨?病了可怎么了得?”有人在身后拉我。
我茫然地回头,看到撑着雨伞的玮姨。她伸手去擦我脸上的雨水,一脸的痛急:“我早该让赵伯把这些破枝烂叶都扒了扔掉,可一时家里事太多就一直拖到现在。这倒好,留了一塘的凄惨破烂惹得你难过。”
我尽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玮奶奶,瞧您说的。这景致恰好应了李商隐的那句诗,枯荷雨声也是很美的。我只是在这里赏风景。”
她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是开了口问我:“你和那个André的事,可是真的?”
我垂了双眼,轻轻点头。玮姨,原谅我不能跟你讲真话,在布鲁塞尔,一整个家族的人岌岌可危的命运和前程要靠我来成全。
沉默片刻后,她问“那,你和靖平呢?”
我深深吸气,然后向她静静微笑:“那是我小时候的梦,长大了就不再做了。小时候是当他当神一样的崇拜,长大了,见的人多些以后,才知道我跟他是不合适的。”
玮姨,我明白靖平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你眼中最完美无缺的骄傲。我怎么能告诉你他的滥情,毁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伤了你的心?
她长长地叹气,哀伤而疲惫:“你们要真没有缘分,我也争不过老天。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就罢了,只是别像现在这样,一个好像是要把自己忙到灯尽油枯,另一个也是日渐一日的形销骨毁。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样过?”
下午时,德均陪着我从黄爷爷的病房里出来。正走在医院过道上,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惊奇地喊:“云深!”
我回头。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提着一包药,瞪着一双晶亮的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她牛仔裤的膝部开着一个大洞,露出圆润白皙的膝头,很有些嬉皮不羁的意味。
我仔细一看她的脸,大吃一惊:“鄢琪!”
她几步奔过来,德均立即护在我身前。我忙对他说:“她是我朋友!”他这才退开。
鄢琪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地喊起来:“这一年多你都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那么突然,连面也没见上,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也没有一点音讯!”
我看着她,父母去世之前我生命里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瞬间从记忆里浮起来。我回手紧紧抱住她,泪水涌出来,流在面上滚烫滚烫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好了,不哭,不哭。这么久没见,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才是。”她帮我擦着眼泪,高兴地嚷嚷。
“你到医院里来干嘛?”她问我。
“来看病人。你呢?”
“我来给我奶奶拿药。”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我提议。
德均开着车送我们去鄢琪家。我和她并坐在后排座位上。
“他是你的保镖?”她低声问我,悄悄指指德均。
我点点头。
她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只舌钉一闪而过的光亮:“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像你舅这么有良心的有钱人倒是不多。在他的医院里,只要出示低收入家庭的证明,看病是免费的,好多药也免费,而且都是在其它医院里挺贵的好药。呐,这些就是我刚从你舅的医院里给我奶奶免费拿的药。我去过好多次了,拿到的药从来没有过期的,而且医生护士态度都挺好,从来没给过我白眼看。你舅可真是个好人。”
我不想谈靖平,便把话题岔开:“你奶奶病了吗?”
“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病也越来越多。我真怕她哪天一下子走了,留我一个人。”她有些失神地摩挲着装着一堆药的袋子。
“你父母有来看过你奶奶吗?”我知道她父母早离了婚,把她扔给她奶奶,很少关心她。
“来过一次,见了面就哭穷。说他们现在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要养,最后留了两百块钱走了。”她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我只当他们是死了。”
我心里一酸,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别难过,你还有我。”
她回头对我一笑,反手把我握得紧紧。
车到了她家楼下 - 一栋陈旧的职工宿舍楼。鄢琪和她奶奶就住在二楼上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里。这还是她爷爷去世前留下的。
德均把我们送进屋以后,就回到车里等着我。
我和鄢琪去看过她躺在床上的奶奶,然后回到客厅 – 也就是鄢琪的卧室。她端过来两杯茶,在我面前坐下。
她比一年前成熟了好多,但浓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们说你去了法国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我。
“是吧。”原谅我鄢琪,我的身份仍需要保密。
“那你现在在干吗?读书吗?”她问。
“嗯。我在大学念作曲专业。你呢?有去你想去的美院吗?”
她笑了一下:“我在酒吧里给人调酒。”
“调酒?!”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高考的分数什么大学也上不了。”她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成绩一直很好的!平时班里考试,你从来没有出过前五名。”
“我高考前三个月发现怀孕了。”她淡淡地说。
我吓呆了。
她平静地抬头看着我:“是卿亮的。”
“你什么时候和他……”我嗫嚅着。
“初二开始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连你也没说。”她有点抱歉地看着我。
我突然记起来,卿亮曾因为早恋挨他父亲的打,但当时却死也不说他喜欢的人是谁。
“我当时吓傻了,找到卿亮哭。他家却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打胎,还说卿亮要去国外读书,要我和他分手,别误了他的前程。”
“那卿亮自己呢?”我着急地问。
“他一开始躲着我,后来躲不过了,就说他已经对我没感情了,让我放过他。我一听转身走了。我没像电影里那样把钱砸在他脸上然后潇洒地离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加重我奶奶的经济负担。我拿这笔钱做了手术,疼得快死过去了,但一滴眼泪也没流。可考试的时候,我却不停地流泪,都看不清题。结果我考得很砸,任何学校都上不了。就索性读了社会大学,想先挣点钱再说。”
我以为,命运对我已经太残酷。而鄢琪呢?
“哎,云深,你别哭。我都不难过了,你还伤心什么?”她七手八脚地给我擦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对不对?”她对我笑着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偶周五回家倒头补了一大觉之后就开始赶文,现在终于赶完了一章。不好意思害你们等了。(偶承认偶中途偷看了一集星光大道。)
大家可能都忘了鄢琪是何许人也了 - 她是云深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在后面也有不少戏。慢慢看吧。:D
牡丹亭上三生路 (云深)
然而,我的成长却总是伴随着要亲见我所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痛苦。先是我心心珍爱的父母双亲,现在又是我尊崇敬爱的良师。在我回到北京的一周后,黄爷爷安然离世。他的离去让我所剩无多的世界又空了许多。那种深重而无奈的悲伤让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告慰他的亡灵和平复自己的苦痛,只在所有吊唁的宾客离去后,在他灵前弹了半夜的琴。起身时脑中一片昏黑,然后栽进一直守在我身后的德均的臂中。
又过了几天,恰逢玮姨的生日。而她的生日愿望竟是要我和靖平陪她一起去看场昆曲《牡丹亭》。
玮姨煞有介事地对我和靖平说:“这次来演出的是苏州昆剧团的台柱子于慧凤,唱的那可是原汁原味的苏音。你们俩都算是半个苏州人,这地道的昆曲还是该去听一听的。”
我原本没有心情,但却不忍拂了她的生日愿望,便点头答应了。
玮姨生日那天晚上,她穿了件深紫的丝绒旗袍,又拿出件簇新的旗袍递到我面前:“玮奶奶让人给你做的,穿穿看喜不喜欢。”
“您过生日怎么还给我做衣服?”我惊讶继而感念。
玮姨一边帮我把旗袍穿起来,一边说:“人老了,这生日也就过一次少一次, 所以其实没什么好庆祝的。”
我心里一沉,赶紧把话岔开:“看您说的,过生日还不好吗?是不是不喜欢我送您的礼物?”我送玮姨的是我亲手织的一副围巾和一双配对的手套。
玮姨笑眯眯地说:“你那礼物真是贴心,图案那么漂亮又软和,我喜欢得很呐。你为了织它们,没少熬夜吧。”
我笑:“您喜欢就值了。”
玮姨道:“那还不把玮奶奶心疼坏了?靖平也是,费劳什子的力气去淘了我年轻时喜欢的古董唱片。你们两个都那么孝顺,我能不喜欢吗?”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最好的礼物就是看着你们能过得高兴如愿,我也就心安了。”
我强颜朝她一笑:“我们不是过得挺好么?”
她叹了口气:“还说好?你这次回来人就已经瘦了一圈。黄先生过世,你哭得那么厉害,几天吃不下东西,还在他家灵堂里弹琴弹到晕过去,让靖平给抱回来。”
我心中一惊:“是靖平抱我回来的吗?我还以为是德均。”
她摇头道:“哪里是德均。你那天晚上在黄先生的灵堂里弹琴一直弹到半夜,靖平怕我们熬不住,就让德均先陪着我回来了,他自己留下来守着你。”
这么说来,在那个漫长寂静的夜里,一直站在我身后看我弹了半夜琴的人,是靖平。而在我昏厥时抱住我的人,也是他。
我心中一片纷乱芜杂,末了只告诉自己,他是不忍看玮姨和德均陪我熬夜,所以自己留下来等我。他毕竟对旁人还是体恤周到的。
这时,玮姨帮我扣好了襟上最后一颗盘扣,将我拉到落地长镜前。
白缎的旗袍非常合身,靛青色丝线绣成的朵朵菊花,绕了立领口和袖边一圈,然后又星星点点地从领口沿着开襟线一直绣到袍角。镜子里的我,清丽古雅,凹凸有致,犹如一支玲珑纤细的青花瓷瓶。
我将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戴上一只玉镯,便随着玮姨下楼。
穿戴齐整的靖平已站在客厅里等我们。他穿着一套青灰色的改良中山装,挺直的立领,玳瑁的明扣,修身长腿,儒雅挺秀,竟与我的这身旗袍十分般配。让他穿成这样,一定也是玮姨的要求。
我心中一叹,玮姨,你这又是何苦?
当靖平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竟也是一愣, 他对今天玮姨刻意安排我们穿这样的情侣装恐怕也是不知情的。
玮姨把我拉到靖平身旁站住,自己退开两步,笑眯眯地将我们从头看到脚,喜滋滋道:“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可不就站在眼前?”
我尴尬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靖平则对玮姨苦笑一下:“您老人家过生日高兴,也别拿我们做小辈的这样开心。我们走吧,再耽搁就赶不上开场了。”
如梦似幻的舞台上,这出已传唱了数百年的戏码正在上演。身着锦袍的杜丽娘水袖盈盈,羞涩淑仪,用婉转旖旎的唱腔将我们带入她浓丽华艳,生生死死的爱情里。
汤显祖在戏的《题词》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种让生者宁愿弃命,死者可以复生的爱情,应该只是存在于戏文里的。但是坚定执著可以为情而死的杜丽娘,却是存在着的。我也有杜丽娘的勇气和决心,但却没有自己的柳梦梅。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靖平。他的侧影在幽隐的光线里完美得如同梦幻,但那只是梦幻而已。
刚才我们步入剧场时,众人赞叹的目光纷纷落在我和他身上。在旁人眼中,我和他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楚楚如花的少女,必是绝配了吧。我曾对他和Matilda同穿情侣装伤怀又羡慕,但今日终于轮到我与他也如此装扮时,心中却只剩了牵强与难堪。我感念玮姨的苦心,但衣饰虽相配,我与他的心却已是隔了重山复水,沧海万里。
中场休息时,玮姨从座位上起身:“我要出去透透气,顺便到楼下茶店买些话梅零嘴。你们两个乖乖待在包厢里等我。”说完不等我和靖平反应,人已经出去了。
她是想让我们独处,但这份苦心真地是浪费了。
包厢里只剩了我和他,对坐无语,异样地尴尬难挨。
片刻后,他开口道:“这戏,你看着还好么?”
我和他之间已经好久没有过对话。
“还好。”我尽量平静地答道:“演员唱得不错,但这戏本写得太过唯美理想,让人看了,会对爱情有太高的寄望,等真正受伤时,会更觉得万念俱灰,痛彻心骨。”
他平静地说:“戏里的爱情的确是虚构的,然而这种‘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的爱情却是人人向往的。尘世间的人虽做不到完美,但却始终在朝着它努力,即便锥心刺骨,也矢志不渝。”
“但是如果一份爱情在今世已饱受摧残,那它在前世也必是一段孽缘,而来世也是绝无善终的。这样的爱情,舍弃了也罢。”我回答他,倒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闻言,长久地沉默。
这时,忽听有人轻唤我:“云深。”
我惊异回头,只见一个青年正站在我们包厢的门口 –韩彦成?居然是我在北京的中学同学韩彦成!
他比一年多前又高了些,大概快到一米八了。脸庞依然清秀白皙,虽然略瘦了些,但当年稚气的圆脸添了棱角和成熟。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风采翩翩的青年,让我几乎不敢相认。此时他正带着惊讶和震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云深,果真是你,我没有做梦么?”
“好久不见了,韩彦成。”我朝他微笑。
“原来是韩同学,好巧。”靖平泰然自若地起身同他打招呼。
韩彦成立刻拘谨起来,面色微红地对靖平躬了躬身:“李先生,您好。”
“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出去看看玮姨。”靖平很平易地笑笑,然后知趣地走出包厢。
韩彦成仿佛松了口气,一双眼睛就烁烁地落在了我身上。我突然想起了他一年多以前给我的那封情书,不由得红了脸。
“云深,你走的时候怎么一点音信都没留,像空气一样就消失了。害得我……我是说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想你。”
“对不起,我家里当时出了急事,我走得很匆忙。你现在还好吗?在哪里读大学呢?”我问他。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被父母送去了新加坡读大学。这次我们学校放了两周假,我就回家看看父母。今天我陪我妈和外婆出来看戏,我们就坐在楼下的观众席里。刚才我偶然抬头,看见楼上包厢里有个女孩子很像你,就忍不住上来看看。没想到真地是你。云深,你……你变得更漂亮了。”
这是玮姨走了进来,看着韩彦成,笑眯眯地打趣:“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害我家云深得肠胃炎的祸头子。你这次别又是拿了什么‘好吃的’来了吧?”
韩彦成红着脸,急得连汗都出来了,冲口而出道:“玮奶奶,我心疼云深还来不及,哪里敢害她?”
我尴尬地转过眼睛,正好对上站在门边的靖平的目光。他眼中仍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玮姨的费心安排被半路杀出的韩彦成同学破坏了。锵锵锵,小韩同学又登场啦。
父母心(云深)
除了待在家里,我唯一的外出不是陪着玮姨就是和鄢琪在一起。鄢琪通常晚上上班,我们一般下午会一起逛书店,看电影,喝茶,聊天。靖平比较了解鄢琪,也就不干涉我和她交往,每次只让德均远远跟着保护我们。
一天下午,我和鄢琪约了在一间叫“念香”的小茶室见面。我准时赶到时,看见鄢琪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与面前坐着的一个身着粗纹高领毛衣的男子热切地交谈。那男子背对着我,但他身体的轮廓却让我眼熟。
“云深!”鄢琪见我进来,高兴地喊。
那男子立刻站起来转身看着我 – 居然又是韩彦成。
他自从在剧场与我相遇后,打过几次电话来约我出去。我因为不想让他误会我对他有意,就都婉言回绝了。没想到他居然改让鄢琪来约我。
鄢琪拉我们俩坐下,兴冲冲地说:“我们三个一年多没见了吧。我今天晚上让人给我顶了班,我们去吃饭,再好好玩一晚上!”
“你这一年多都过得好吗?” 韩彦成灼灼的目光让我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我还好。你呢?”我微垂着头,用小勺搅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
“马马虎虎吧。”他答。
鄢琪对我挤眉弄眼:“还是云深的本事大。有人翘课都要留在北京,等着机会见你。”
我忙低头喝茶,再赶紧转移话题:“等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吃饭?”
那天晚上,我们吃饭,滑冰,然后看电影。因为有鄢琪在,我也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三个人在一起,高中时那种快乐无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我竟有了多日来难得的放松,等分手回家时竟已是快到十二点了。
在送鄢琪回家的车上,她对我鬼鬼祟祟地笑道:“云深,韩彦成那家伙喜欢你呀。”
我脸红着伸手去堵她的嘴:“不许胡说。”
她灵活地躲过,一面大笑着说:“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看出来了。以前班上男生都叫你公主。只有韩彦成不这么叫。他叫你梦想,意思就是做梦都在想啊。”
回到家,路过书房时,从楠木雕花窗精巧古雅的窗棂间,仍有微黄柔和的灯晕渗出,映着窗前的细竹,竟有些寒秋里温暖柔软的微微哀伤。
此时的灯前必定坐着我熟悉的那个身影。这么晚了,他还在工作吗?
韩彦成说,我是他的梦想。而我的梦想,我曾经的梦想,就是现在与我隔着一帘灯光的这个身影。我曾经愿付出一生去陪伴他,让他快乐,但却被他欺骗,践踏。他曾是我小小的世界里唯一的灯火,现在却已熄灭,只剩一片冰凉的灰烬。
又过了两天,靖平一早去了公司上班。我上午陪玮姨去看了菊展,买了些盆花回来,下午时有些无事可做,便摆开宣纸笔墨,在房中练字,但总也无法静气凝神。刚写得略为专注一些,新月敲门进来说,韩彦成的母亲在客厅里等着见我。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和韩彦成家见过几次韩太太。我跟她说不上熟,但她对我格外地亲切关爱。她今天登门到家里来,绝对是有比较重要的事。会跟韩彦成有关吗?会跟我有关吗?
我整了整衣饰,跟着新月下楼。只见玮姨正坐在客厅里,陪着已经很久不见的韩太太说话。她变化不大,依旧是富态圆润,衣着考究,但面色却是有些掩不住的憔悴。
一看到我进来,韩太太马上从沙发上起身,两三步就急急地走到我面前:“林小姐,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能不能单独跟你谈谈。”
我心中愕然,但仍是礼貌地回答:“好的,韩太太。”
玮姨带着新月离开了客厅,临走时又周到地关上了客厅的门。
等客厅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韩太太就一下子哭开了。我赶忙给她递纸巾,又连连安慰她。等她哭够了,才开口说:“林小姐,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冒昧地来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彦成。现在也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了!”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我惊异道:“韩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慢慢说。只要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决不推辞。”
她擦擦眼泪,哽咽着说:“这都是我的错,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送彦成去新加坡读书。原本想他拿个国外的学历以后有个好发展,但没想到他还太小,以前又从没离开过家,一下子到了异乡,人生地不熟,被帮坏朋友骗得染上了毒瘾。昨天他爸爸从他身上搜出来一些药丸,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惊呆了。韩彦成,那个羞涩规矩的男孩子会吸毒?我记得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一阵他脸色有些发青,但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好了。这就是原因吗?
我同情而惋惜地看着韩太太:“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要送彦成上戒毒所吗?”
韩太太抹着眼睛摇头:“我们是体面的人家,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而且进了戒毒所,彦成的档案里就会有记录,一辈子都抹不掉了。”
我叹了一声:“那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吗?”
韩太太重重地点头,一面热切地说:“林小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彦成了。我们现在想让他在家里戒毒,可他说他在新加坡的时候尝试着自己戒过,但是太痛苦了他坚持不下来。你知道,他从小给我们宠惯了,受不得一点儿苦的。可这毒要是不戒,他这一辈子就完了。现在我们谁劝他,他都不听。可是林小姐你不一样,我们家彦成从小就喜欢你,对别的女孩子看都不看。现在也只有你的话他肯听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韩太太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咚”地一下跪在了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林小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的彦成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要是毁了,我跟他爸爸也就都没法活了!”
我赶紧扶她起来:“韩太太,您别这样!彦成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力帮他的!”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林小姐。”韩太太一脸要给我磕头的感激:“请你帮我劝劝彦成一定要把毒戒了,不过你能不能别告诉他我今天来找了你?他这孩子面薄,会觉得这样丢脸。还有就是,这件事情,请你不要跟任何其他人提起。这事关我们一家的脸面和彦成今后的前程。”
我点头道:“您放心,我都答应您。您先回去,我随后再过来,这样他就不会起疑。”
韩太太再三谢了我,匆匆离去。
玮姨满面狐疑地问我:“真是奇怪。我们跟这位韩太太又不熟,她怎么就突然登门造访来了?我看她刚才出去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飞快地转转脑子,回答玮姨说:“是韩彦成跟韩太太吵架了,闹得有些厉害,韩太太想让我去帮她劝劝韩彦成。”
玮姨有些不满地攒眉:“这娘儿俩吵架,哪有让一个外人去劝的道理?”
“韩太太觉得我跟韩彦成读书的时候关系挺好,我说的话他大概能听得进去,所以就来找我。她也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这个解释能不能让玮姨信服。
她果然仍是面有疑虑,想说什么但又顿了顿,只言之再再地告诫我:“你可千万别把自己也劝进去了!”
我回自己房间后,坐在窗前凝神思索。震惊归震惊,但韩彦成并不是我身边的朋友里第一个染上毒瘾的人。与André的相处让我对这种事已略知一二。我要帮韩彦成,我必须要想出一种他能接受的法子来帮他。
将近五点时,我大概拿好了主意,让德均去车库把车开出来,然后自己换好了衣服,就准备去韩彦成家。我跟玮姨说我不在家吃晚饭了,她一脸的不情愿,但也只好让我离开。
我们居住的上善居是几座重檐楼式建筑,悬架在起云池的中央,四面环水,然后以蜿蜒曲折的廊桥与岸边相连。而车库就在岸边。此时德均已经把车开出了车库停在对岸等我。
我怕时间来不及了,便埋头在廊桥上小跑起来,却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定睛一看,竟是靖平。
“别这么着急,小心摔了。”他扶我站稳,然后放开抓着我上臂的手。
“你今天怎么回家这样早?”我有些惊奇又有些没有来地尴尬。
“今天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想着最近一直忙,在家待的时间都太少,所以今天就早一点回来。”他顿了顿:“我刚才在车库里碰到德均了。他说你要去韩彦成家。”
我点点头。
“这样的天气,晚上出去怎么不戴围巾?以你的体质,会很容易生病。”他说。
我这才意识到我又忘了戴围巾,但我已经出了上善居老远,回去拿是来不及了。我对他摇头道:“下次吧,我要晚了。”说完继续往前走。
“等等。”他转身拉住我,解下他自己的围巾系在我颈上,然后说:“去吧。”
我心中一片错愕,只机械地转身,然后突然飞快地奔跑,仿佛有种未知的恐惧让我想要逃离。
我在车后座上坐稳,德均启动汽车沿着修竹夹道的小径朝大门驶去。
我伸手想解下颈上的围巾,但那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和气息,却让我的手停在围巾上,无力而轻轻地摩挲。这竟然还是他在托斯卡纳当着众人给我系上的那条紫色羊绒围巾。
我回头透过后窗望向上善居。起云池上渐渐升起的暮霭,让曲折精巧的廊桥和重楼飞檐的上善居都拢在苍苍烟水里。那廊桥上仿佛还站着一个身影。我的心跳无端地快起来,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但暮色与夜雾却已吞没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韩太太对儿子是溺爱,所以造就了韩彦成容易受诱惑又不太坚强的个性。这与靖平的母亲对靖平的教育方法截然相反。
玮姨不知底细,所以对韩太太的这次登门造访非常不忿,觉得这娘儿俩要合计着枪她的外甥媳妇了。
靖平这次提前回家本是想多些时间与云深相处,但可惜时机又错了。
木木童鞋提到小韩突然吸毒让她的小心肝受不了。其实吸毒的并不都是坏孩子。我来讲个真事儿吧。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叫S先生。他们一家都是生活在美国中西部的白人,家里很有钱。S先生有一儿子,很规矩听话的小孩子,在离家大概五六个小时车程的一所大学里上大一。S先生为了方便儿子上学,就在离校远很近的地方给儿子买了一栋公寓让他住着。他儿子人很本分规矩,但平时花钱手脚比较大,结果被当地的毒贩子盯上了(他们专找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然后在一次聚会上,毒贩子就装成一般学生,递了只加了毒品的烟给S先生的儿子抽,从此S先生的儿子就从他那儿开始买毒品了。过了不久,S先生给儿子的公寓里打电话,可连着两天都没人接。S先生慌了,开车到了学校,撞开他儿子的公寓门,然后看见自己儿子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 - 这孩子死于吸毒过量。好端端一个小孩,就这么没了。所以说,真地爱孩子,就别溺爱他们。
谁是谁的毒品(云深)
到了韩家,我和韩先生打了招呼,自己跟着韩太太匆匆去了韩彦成的卧室。
韩太太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儿子卧室的门,声音柔和地说:“彦成,林小姐来看你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屋门被猛地打开了。韩彦成站在我面前,一脸的惊异和喜悦:“云深?我没做梦吗?你怎么会肯来的?”
“我刚才路过你家,就想来看看你。”我谎称道。这时韩太太偷偷看了我一眼,满是感激。
他开怀地笑了,满脸地灿烂:“那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在家里已经关了一整天,快闷死了。”
“也好也好,你们出去玩玩慢慢聊。我去给你拿件外套,小心冻着。”韩太太急忙忙地去给儿子找外套。
她对儿子的呵护是无微不至,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这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我那已在天堂的母亲也曾是如此地爱我。韩彦成,你知道吗,我羡慕你。
按韩彦成的建议,我们去了一家法国菜馆,情调不错,但菜品一般。我也无心讲究这些,只跟他落座点菜,然后开始闲聊。他和我讲他在新加坡的生活,和他学成后回国接手他父亲公司的打算。我留意地听,认真看他面上的神色。终于到将近六点时,他面色开始隐隐发青,额头有些细小的汗珠渗出来。他对我抱歉一下,然后去了卫生间。
我独自坐着,对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再也没了胃口。他这样的反应我曾经在André身上看到过,而韩彦成今天出现这种反应的时间和上次几乎是同时的。看来这个单纯规矩的人是真地上瘾了。我心里一阵悲哀,又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韩彦成回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落座后他道歉说,眉宇间是一派神清气爽 – 我猜那是药物高峰反应过后残留的作用。
他的话多起来,也变得更大胆,开始絮絮地向我倾诉他从小到大对我的喜爱和思念,一改以往的羞涩。我一言不发地听着,心情沉重。终于他渐渐安静下来,想是药劲已经慢慢过了。
我端起手边的石榴汁抿了一口,然后抬眼看着他,轻轻说道:“彦成,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吸过毒,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跟你刚才去卫生间之前的样子很像。我担心你。”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静默。而这次,躲避对方目光的,反而变成了是他。
良久,他抬起看着地面的双眼,小声地说道:“我没办法跟你说谎。我最怕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你。这下你一定看不起我了,觉得我像垃圾一样脏。”
“别这么说。”我安慰着他:“我那个最好的朋友,他吸过毒,而且还做过更可怕的事情。可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现在已经戒掉了。彦成,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双眼重又垂下来看着地面:“刚去新加坡不久,我跟一帮朋友聚会,抽了一只别人递给我的烟,但是我不知道里面是放了药的。后来就慢慢上瘾了。”
“戒掉它好吗?”
“我试过,但是做不到。”他声音更低。
“能再试一次吗?”
他不作声。
我有些急了,伸手过去握住他一只手:“就算是为了我,可以吗?”
他看着我那只手,然后双手将它紧紧包覆起来,仿佛在捧着无价的珍宝。他慢慢抬起头,喃喃地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最后,我说送他回家,他却不肯,一定要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车快到我家门口时,他提议我们下车散步走走。我便和他一起并肩走在路灯下,德均在旁边开车慢慢跟着我们。
说着就到了大门口。
“我该进去了,晚安。”我伸手向他道别。
他握住了,却抓得紧紧地,不松开。
“云深,”他一双眼睛里含了痴迷和凄凉:“我能吻吻你吗?”
我大骇着,对他猛摇头,慌忙要把手从他的紧握里抽出来,但却挣不脱。
“云深,我喜欢你,看你第一眼就喜欢。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里。这一年多你没了音讯,我更是日夜都在想你,连做梦都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摆不脱毒品吗?因为每次吸过以后,我就会产生那种把你抱在怀里的幻觉。那种幻觉比毒品本身更让我上瘾。”他的声音含着痛苦和热切:“我知道从此之后你就只会是我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了,因为一个吸过毒的人是再也配不上你的。我这辈子只想能吻你一次,那么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我的眼睛模糊起来,心里一阵刺痛。那种无望的爱会是怎样地凄凉哀伤,我很明白。而如果我现在推开他,我是不是会将他推入无底的黑洞,毁了他的一生?
我无力地松手,不再挣扎,任他将我紧紧抱入怀中。他那样迷醉地抱着我,深深呼吸着我肌肤发间的味道,仿佛这一刻他已等了一世,而在他今后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
终于他的脸朝我压下来。我强迫自己不动,但在他要触到我的唇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将头一偏,让他火烫的唇落在了我冰凉的颊上。他也不再坚持,只长久而迷恋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这时,我看见一辆车缓缓开过来,却又突然停在了街对面。那是靖平自己常开的那辆银灰色的Bentley。他现在应该就坐在里面看着我们。
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难受吗?
不,他不会的。我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他并不真地爱我。
为什么我希望他会难受?
因为我还爱着他吗?
不!我不会!我不能!
我该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
我痛苦地把头藏进韩彦成怀里,想要逃开这要把我逼疯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为了让大家早点看到happy的情节同时证明我是亲妈,我现在正在拼命地赶文,估计今天之内下一章就能出来了。
姨妈的旧爱(云深)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起晚了些,昨夜的失眠仍让我头昏脑胀。我匆匆梳洗好,下楼去横枝厅用早餐。刚走进横枝厅,便看见那张紫檀梅纹雕花餐桌旁坐着一个男子正在看报纸。听见我进来,他放下眼前的报纸 – 居然是靖平。通常这时候他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今天是怎么了?
“早,云深。”他跟我打招呼。
“早。”我没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在Fran?ois给我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晚上睡得不好?”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脸上。
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决不是一夜安眠的样子,但仍然嘴硬道:“我睡得挺好。”然后喝了一口Fran?ois端上来的牛奶。
“Fran?ois,麻烦你出去一下,再带上门。谢谢。”靖平礼貌地支开了Fran?ois。
屋子里就剩了我和他。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自己却不知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我的心开始不听话地乱跳,强装镇静地切着盘里的煎蛋,但我的手却抖得连刀叉都快握不住。
“我想跟你谈谈。”他的声音很平静。
“谈吧。”我不抬头。
你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了韩彦成吻我,可却还是一脸风平浪静。你不生气吗?你不在乎吗?我心里一片狂涛翻涌,分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
“你不爱André了?”他问。
“爱,一直都爱。”我撒谎说。
“那为什么又和韩彦成在一起?”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喜欢韩彦成。一个人是可以同时喜欢两个,或者更多人的。不是吗?”愤怒突然给了我勇气。我放下手里的刀叉,直视着他。有一句话到了嘴边终是没出口。那就是 – 靖平,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惊异地注视着我,语调里终于失去了让我痛恨的平静:“云深,你怎么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了?”
“或许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也没有想要去认识过我!”我强硬地顶撞他,掩盖着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对待感情就像在玩游戏?”
“我当然可以!我生在宫廷里,受的是宫廷的教育。在那里,礼貌,赞美,微笑,爱情,婚姻,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只要能让我达到目的,能让我开心,我就可以聪明地去利用,操纵,玩弄。只要我高兴!靖平,和你做的小游戏,也让我很开心呢。”
我面带妩媚的微笑看着他,心里却恨不得他此时的目光可以杀人,因为有一刻,我不想再活着。
他直直地注视我良久,眼中的平静终于被燃烧的愤怒代替。
然后他站起来,一字一字对我说:“很高兴今天认识了你,公主殿下。祝你胃口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他用力关上门的霎那,我蜷在桌上,失声痛哭。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再见到靖平。他早出,我晚归晚起,也就没了照面的机会。
每天下午我都回去韩家看望在家戒毒的韩彦成。他并不是个意志太坚强的人,而从Bernard帮André戒毒的经历中,我知道此时有一个自己心中爱念的人陪在身旁对韩彦成来讲会是多么重要。刚开始的几天尤其艰难,但渐渐的,在药物和他自身的努力下,他已大有起色。这一切,每日外出时不离我左右的德均都是知道的,但我要他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我眼见着韩彦成一日好过一日,也松了一口气,就约鄢琪去一家新开的秘鲁餐厅吃午饭,顺便放松一下。
一进餐厅门,鄢琪就拿手肘碰碰我:“云深,你舅也在这里跟人吃饭。”
我抬眼看去,正好碰到靖平寻过来的目光。
我心慌地想跑,却被鄢琪一把拽着拖过去:“平时见你舅不容易,今天好巧碰到,我奶奶让我还得好好谢谢他这救命恩人。”靖平最近安排鄢琪的奶奶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并完全免费地为她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心脏搭桥手术。鄢琪因此对他感激不已。
我被鄢琪拉过去,在靖平身前站定。
靖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们点点头。
“李先生,我奶奶让我代表她再次谢谢您,她现在比以前结实多啦。”鄢琪喜滋滋地对靖平说。
“感谢倒是不用。她老人家身体健康,我就很高兴。”靖平温和的笑容让我心乱,便扭开头。
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靖平身旁的那个人。
这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因为靖平看起来比实际的三十岁年龄要年轻很多,所以我拿不准这个人比靖平年长还是年幼。他相貌虽不及靖平那样剑眉凤目,挺鼻薄唇地出众不凡,但也英俊端正。他矮靖平半个头,身材匀称,面色保养得很好。而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灼灼如火,让我心惊。
“我们一起吃饭吧,也让靖平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那人提议着,火烫的目光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好呀!”不等我同意,鄢琪已经大方地坐下。我无奈只得随她。
“这位是林云深,玮姨的亲戚,也是我外甥女。这位是云深的朋友鄢琪,鄢小姐。”随着靖平的介绍,那男子向我们点头致意。
“云深,这位是我一位故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你的长辈,卓正,卓先生。”
“卓先生。”我朝他微微颔首。
那位卓先生却拍拍靖平的肩,笑起来:“你自己要当长辈你去当,我可还没那么老!”
大家落座点菜,鄢琦和卓正坐在我两侧。靖平端正平稳地坐在我对面,也并没有多看我,但仍让我无端地心乱。
“林小姐是还在上学吧?”卓正看着我,面带温和的笑容,但目中咄咄的深切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此刻我突然更愿意坐在我身边的是靖平。
“是的。”我尽量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
我的笑容似乎让他眼中神色一滞,看我的目光里更多了精芒:“学什么专业呀?”
“作曲。”我垂了眼帘,假装去拨弄自己盘子里的海鲜烩饭,不敢再与他对视。
“好专业!学音乐的女孩子普遍气质都不错,但像你这样出众的,我还没见过。漂亮得像个小仙女。”他的直白的赞美让我慌乱。
“卓正,你太太和儿子怎么样了?这次没跟你一起来?”靖平自然而从容的轻轻一句化解了我的尴尬。
“他们都在香港。我太太一般不跟着我东跑西颠,更愿意在家带孩子和打牌。”卓正笑笑。
我听闻他已有家室,暗松一口气,转眼看鄢琪,她却给我一个隐讳的古怪眼神。
“卓伯父还好吧?”靖平再问。
“他身体还好,就是记性不如前了,还爱唠叨。但是托你的福,自从你拿了Nobel奖以后,我老爹就不再拿你来鞭策我了,说我这辈子已经没希望和你比了。我也落个耳根清静。可你现在是我儿子的榜样。我老爹成天拿你来教育他。什么时候带他来给你看看。”
一顿饭他们说说笑笑,我却吃得不轻松。好容易吃完饭,我们大家道了别,我拉着鄢琪逃回车上。
鄢琪皱着眉头对我说:“那个卓先生也太露骨了。整整一顿饭时间,眼睛都没离开过你。云深你小心点儿喔。”
“不会的,他是有家室的人。”我自我安慰道。
“切!”鄢琪不屑地嗤了一声:“有了碗里还看着锅里的人,多了去!”
第二天上午,靖平去上班后,我在房间里弹琴。新月来告诉我家里来了客人,请我下楼去客厅。
我刚走过楼梯的转角就看见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和玮姨谈笑风生。一见我,他立刻站起来,满脸含笑地看着我:“林小姐,你好。”
我也点头回礼:“你好,卓先生。”
玮姨在一旁开口道:“云深,卓叔叔说你们昨天见过了,还一起吃了饭。”
卓正赶紧叫起来:“玮姨,我已经老得要当云深的叔叔了吗?我也就比靖平大一岁而已!”
玮姨笑着瞪他一眼:“云深只比你儿子大十一岁,她不叫你叔叔叫什么?都当爹的人了还没个当爹的样儿!”
我们三人聊了一会儿天,这时玮姨事先约好的发型师来了,要给玮姨做头发。卓正便说:“玮姨,您有事就去忙吧,不用专门陪我。我想去园子里转转,就麻烦云深陪陪我吧。”
我看见玮姨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和警惕,随后她一笑说:“也好。”
卓正对园子非常熟悉,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做向导。我们走走停停间,他便指给我看他幼时常和靖平顽皮捣蛋的地方。我不由听得入神,想象着靖平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你舅舅小时候,非常聪明,学什么都比我快,比我好。他总是能轻易得到别人很难企及的东西。我挨了我父亲不少骂,说我年纪比靖平大,都白长了。他鬼点子特别多,可又特别够义气,每次犯了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总是和我一起受罚。”卓正说。
我想像着小小的靖平精灵古怪的可爱样子,嘴边不由自主地含了一丝笑。
我们走到洒锦阁前的那颗巨大的古槐下,他停下来,久久地看着那棵树。
“云深,你长得很像我爱过的一个女孩子。应该说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回头深深地看着我。
我想起来了,我母亲以前告诉过我,我那位妙龄早逝的姨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好像就是姓卓,应该就是他了。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能告诉她我是他爱人的侄女。
“您不爱您的妻子吗?”我问。
“我现在的婚姻只是一桩利益联姻。我对我太太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我心里装着的人一直是疏影。”
我感动于他的长情,但还是劝他:“执著的情感总是最珍贵的,但过去的美好回忆留在心里以后,人还是要积极地生活。毕竟您还有孩子,他该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可你不认为,一个人在经历了失去的痛苦后,当希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应该不惜一切地去得到吗?”
他眼里狂热的火焰让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兑现诺言,偶这个周末赶了两章出来,让你们一次看个够。偶不行了,去休息了。
老友(靖平)
自从同云深在那家秘鲁餐馆偶遇之后,卓正便常常在我上班的时候到家里来作客,每次都带来鲜花和各种精致的礼物。我很清楚他的目的是云深。所幸每次他造访时,玮姨都片刻不离云深左右,让他无法单独接近。
那日共餐时,他看云深的目光已让我警惕,但他随后毫无忌讳遮掩的大胆直接仍让我吃惊。这与我记忆中敦缓温良的卓正太不相同。他是我儿时的好友与玩伴,但在他伤害到云深以前,我必须阻止。
我打电话邀他一叙,他转而要我去他的别墅枫园吃晚饭。
下班后,我独自驱车驶向位于市郊的枫园。那里曾是卓家的豪府华宅,我幼时也常和疏影一起去玩耍。但自从卓正娶了一位香港女子后,他们便举家移居香港,枫园就只成了他们偶尔在北京落脚的别墅。
车驶入华丽沉重的雕花铁门,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站在那栋我所熟悉的洛可可风格的两层建筑前迎侯我。“先生正在客厅里等您。”他恭敬地引着我朝客厅走。
行过门厅时,一个年青的长发女子与我匆匆擦身而过。尽管只是仓促地一瞥,但她与云深依稀相似的轮廓和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仍让我心中略惊。
“哎,大忙人,总算肯多花些时间和老朋友叙旧啦?”卓正迎上来,在我胸前虚晃一拳作势捶我,又拉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是不得以,实在没闲,哪像你可以悠游自在。”我朝他笑笑。
这时,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走进来,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两杯开胃酒和一碟腌橄榄,奶酪片,和薄饼干。她把托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对我们嫣然一笑:“晚饭再过二十分钟就好。李先生请先用一点开胃酒吧。”
我向她道谢,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这是我刚用苦艾酒,朗姆酒,和鲜榨的柠檬汁调成的。李先生还喝得惯吗?”她殷殷问道。
“味道很好,多谢你费心。”我用微笑盖过心中的疑问。这个女子同样长得与云深有几分相似。又是巧合吗?
“青青,看到帅哥就把我忘啦?”卓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揶揄道。
那个叫青青的女子转头笑盈盈地走到卓正身边:“怎么敢忘。谁是给我发薪水的老板,青青还是知道的。只是平时报章上关于李先生的文章看得多了,今天好不容易见到真身本尊,不免兴奋了些。卓总不要见怪。”
卓正笑着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还算有良心。看在今天酒调得好的份上饶了你。”
她妩媚地一笑,再对我很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走出去。
“是不是还不错?舞蹈学院的校花。漂亮,懂事,还很有才情。跟了我两年了,是我到目前淘到的最好的。”卓正面带得色地对我说。
“刚才红着眼睛出去的那位呢?”我看着他,不动声色。
“你是说Candy?她差远了。一开始清高得不得了,我送了她一条Tiffany的钻石链子以后就乖乖躺到我怀里来了。跟了我还不到一年,现在提出来要我离婚娶她。刚给了一笔钱把她打发了。她看中的是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为了她那双眼睛,我才没兴趣理她。你说现在怎么这么多女人低估男人的智商,还装模作样地假清纯。其实拿钱什么都可以从她们身上买到。”卓正的不屑中带着厌腻。
那名叫Candy的女子长着一双与云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和疏影相似的眼睛。而那位青青的五官眉眼也有疏影的影子。
我从不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衡量别人 – 各人经历性格相异,活法自然不同。何况现世纷乱,情之一字早已被用滥。某些此取彼求,只要不伤他人太重,太背道德伦理,旁人也无须指责太多。
我很清楚卓正当年对疏影用情至深,而他与现在的妻子之间也只是利益婚姻。但他现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虚构对疏影无法实现的爱情,仍是让我吃惊。他与妻子不睦是一回事,但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我心中五味杂陈,不赞同,感慨,同情,一时间有些辨不清。
“喂,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会事?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该不会是有毛病吧?”卓正有些夸张地朝我瞪眼。
我无谓一笑:“没遇到合适的。”
卓正啧啧摇头:“老兄你还真能扛。这样吧,看在发小兄弟的情分上,我把青青让给你。她真地很不错,各方面都很出色,你会满意的。”他对我暧昧地一笑。
“谢了,我不好这一口。”我摇头,然后谈到正题:“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云深。”
他一笑,伸开手脚,舒服地往沙发背上靠:“我猜到了。”
“她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人。不要跟她玩你和其他女人玩的游戏。”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暗红的液体在他手指间起伏跌宕。他抬头看着我,慢慢道:“我没跟她开玩笑,也不打算和她做游戏。”
“你是有妻室的人,打算拿什么和她认真?”我问,心中已有怒意升腾,但语调面色依然平和。
“如果云深愿意嫁我,我会和太太离婚。”卓正脸上的神情不像在说笑。
“你太太的叔叔是香港‘洪兴会’的当家。你以往的莺莺燕燕并没有给你惹来太多的麻烦,是因为你把外室都放在大陆,在香港时,仍在人前和你太太是和睦夫妻。但现在你为了云深要和她离婚。她们这样的家族,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有这样伤他们面子的事发生,你太太家里会对云深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那是我的事,我有把握摆得平,不用你操心。”卓正一脸嗤然。
“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云深的事,我都会尽全力,不让它发生。我这人从不乱说话唬人,你知道的。” 我平静地说。
“你只当她是你外甥女那么简单吗,靖平?”他仍然含笑,但目光里带着刀箭。
“这与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无关。”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你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就是为了等一个和疏影最相像的。现在终于等到了是吗?”卓正收起了笑容:“当年我们同时爱上疏影,这些年我们都没能忘了她,而现在我们又都爱上了云深。靖平,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在你弄清楚你究竟是为了她本人,还是为了你自己在爱她之后,再来问我这个问题。”我正色道。
卓正瞬间勃然,满面的愤怒与不甘,我前所未见:“你真地以为自己明白什么是爱吗?你真地以为你当年为了所谓的救疏影而和她远隔重洋,一去经年,就让她幸福了吗?我没有你的天分,也没有你的幸运。如果我能得到疏影对你的一半心心念念,让我舍了命也值。但如果疏影爱的人是我,就算我有你的资质,也不会走你的路。我会舍了一切陪着她,至少让她剩下的时间里没有遗憾和思念。你不在的那几年,她在人前从不提你,可每次一发烧,嘴里念的全是你的名字。而她去世的前一个月,你才回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那些已深埋在我心底的惨烈的过往,又慢慢浮起来,渗入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看着卓正,静静说道:“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当年我没护好疏影,如果你知道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你就会庆幸你不是我。因此我现在会不惜一切,不让类似的事再发生。”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我可不再是当年那个老实巴交,只能在旁边给你们‘作证’的人了。”卓正一脸轻蔑。
“我再说一次,不要碰云深。你如果让她受伤害,我不会讲情面。你不信就试试看。”我一字一字说。
“卓总,李先生,晚饭准备好了。”那个叫青青的女子一脸柔美的笑,出现在门边。
我对她略一欠身:“抱歉,我得走了。麻烦你辛苦,真是过意不去。”
我不再看卓正一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卓正与靖平同样是爱疏影,但两人性格迥异,因此爱一个人和怀念一个人的方式也就大相径庭了。
霓裳(云深)
这几天卓正出乎意料地不再到家里来,而我也乐于这难得的清静。
午饭后,我让德均开车带我去一家小有名气的旧书店。层层叠叠的书堆让我暂时忘了心中的千丝万绪,我专心致志地淘着书堆里的宝贝,感到了些许寻宝人的快乐。
不觉中已耗了大半个下午,我寻到了几本平日不多见的书籍,最大的收获是淘到了一本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早听说她这部早期意识流风格的小说空灵剔透,轻盈秀逸,今天总算可以一读。心中不由欢喜。
这时已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站了几个小时的德均有些内急。他嘱咐我站在人多显眼的付款处附近不要乱走,他去趟卫生间马上就回来。德均走后,我站在那里东看看西瞅瞅,突然看到身旁的书架上有本陈旧的线装书,一时兴起就抽了出来,却原来是一本古曲谱。我随手翻到一页,看到一个曲名 – 霓裳羽衣。
霓裳羽衣,唐代法曲的登封之作,璀璨艳绝,跳珠撼玉。而它的名垂于世,更是因着它背后那段盛大而凄绝的爱情。在七夕的长生殿里,那位君王对他心爱的妃子盟誓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而大难来临之时,他赐给她的是一段白绫。
我十六岁时,曾在西安的城楼上问他,是否会像他的这位先祖一样,为自保而牺牲掉爱情。他用略低温润的声音告诉我,他不会,因为爱情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我当时欣喜至极,以为自己对他心怀已久的爱情终于有了他一丝的承诺和回应。
然而,霓裳原是幻物,山盟只是空言,这世上并无长久的爱情。对唐玄宗来说,他对杨玉环的爱情不及自己的性命珍贵。而靖平对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感情的回应,是一场逼真的游戏。爱情只活在书中戏里,是镜花水月,是飞雪流云。它就在你身边,依稀可见。但你伸手相探时,却只握了满把的虚空。霓裳再美,终究是虚幻。
或许也有极少的人,冥冥中握住了爱情,他们便成了芸芸众生中最幸福的寥寥。就像我的父母,就像我那位早逝的姨母和卓正。
我甩甩头,不让自己再这么想下去,然后把这本曲谱也放进那堆我淘到的宝贝里。
我左右看看,仍是不见德均的身影。他去了快一刻钟了,还不见回来。他是身体不舒服了吗?我决定先把书买了,然后再等等看。
柜台前的店员小姐接过我手中的书,算算价格,对我很和气地一笑说:“一共两百四十八元整。”
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平日需要在外购物时,总是有身边的随从替我付款,因此我也就形成了习惯,自己身上从来不带钱。
这时,我身后的一只手将一小叠钞票递给店员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这里是三百,不用找了。”
我惊异地回头 – 站在我身后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卓正。
他穿着一套考究的驼色便装,头发光洁齐整,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云深,好久不见了。是不是有些想我了?”
他笑得温软和煦,但却让我有些莫名地心惊。
“卓先生,谢谢你。等一会儿德均回来了,我就让他把钱补给你。”我礼貌地作答。
他笑吟吟地说:“你跟卓叔叔还这么客气,我们又不是生人。我刚在卫生间碰到德均,他说他今天身上钱也没带够,请我先过来帮你付一下款。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把车开出来在书店门口等着你了。”
我再次谢过他,然后和他一起走出书店,但停在店门口的车并不是德均今天开出来的那辆。而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经被卓正塞进了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一名男子立刻启动汽车,快速地开了出去。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后座上,而卓正就坐在我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德均在哪里?”我惊惶地问。
“我的人给他灌了点药,让他睡一会儿。你不是很烦他跟着你吗?这下我们可以自由轻松一下。”
我顿时手脚冰凉:“你把德均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用了一点麻醉药而已。你这么关心他一个下人么?小心我吃醋喔。”他微笑着说。
我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背脊,急声说道:“我信任你是世交长辈,但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哪儿也不会跟你去!”然后不顾一切地伸手去开车门。
但是卓正以飞快的动作捉住了我的双手,然后顺势将我牢牢地按在了车座上,让我无法动弹。他两眼专注地看着我,笑得一脸温柔:“跟我在一起待几分钟就这么难受么?你就不怕我不高兴了拿你那个保镖出气?”
我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他。德均还在他们手里,他们会对他做什么?这时候想逃是逃不掉的,还反而会害了德均。我该怎么办?
卓正继续看着我,满脸痴迷柔和:“对不起,吓坏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靖平不让我见你,我就天天让人盯着你家门口。好不容易你出来一趟,可还有个保镖跟着。刚才整整一下午我都站在书店的楼上看着你。你挑书的样子可爱极了,像孩子在找宝贝。还时不时自己抿嘴笑,整张小脸都在发光。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像极了……”他突然止住语气中不自觉的神往的喃喃,清清喉咙,再温和地看着我:“我只想见见你。可以吗?我保证不会碰你。”
他目中带着哀伤的痴然让我突然有了一丝恻隐。他的冒然会是源于对我姨母的无法忘情吗?
我迟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枫园,我在北京的别墅。”
“你保证不伤害德均,保证不冒犯我,保证只待一会儿就送我回家。”我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讲条件的立场,但卓正是靖平多年的朋友,也是玮姨看着长大的,应该不是什么歹人。
“我都保证。”他正色道。
枫园是一处景致非常优美的所在,小巧的洛可可式建筑座落在大片茂盛的枫林中,让我几乎以为回到了欧洲。
卓正带着我在枫树林中漫步,又到花园里参观他收藏的各种珍奇的植物。从头到尾,他都礼貌而绅士,没有半点越矩,这让我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他细细地给我讲解各种奇花异草的来历和习性。他对植物的丰富知识让我有些吃惊,竟听得有些入迷。
我们沿着小径走到一座玻璃温室前。他推门引我进去,我瞬时为眼前的景致所震惊 – 深秋的天气里,一池粉色的荷花簇簇叠叠开在我眼前,让我几乎以为置身盛夏。
“养它们可费了一番功夫。池水要恒温,空气里的湿度和光照也得随时控制着。”卓正的言语中透着一丝骄傲。
“你很喜欢荷花吗?”我问。
他沉默片刻,目光漂浮在池上,慢慢答道:“不是。但这是疏影最喜欢的花。她走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养了一池,让它们一年四季都开着。我想她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待着。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和花匠,你是第三个看到它们的人。”
我听了,静默半晌,眼中一片温热,泪水滚落下来,然后再无法抑制。
我的姨母,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甚至宁愿把我自己的人生和你交换。生命的长短又如何?只要拥有了真正的爱情,一瞬也是永生。靖平,你为什么没有卓正的执著和长情?
“云深,你怎么啦?”卓正着急地伸手要拂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忙乱地偏头躲避,离他两步站开,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对他说:“没什么,心里有些难受。你不用管我,马上就好了。”
他不作声,只在我身旁默默站着,直到我泪竭。
然后他带我回到客厅,刚才的激动让我头脑有些昏沉。我缩在沙发里,全身无力。厅里的灯光让我刚哭过的眼睛有些刺痛,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卓正体贴细心地调暗了灯光,又打开一瓶香槟,斟了两杯,端过来,坐在我身旁。
“渴不渴?”他体贴地问,把香槟酒杯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杯子,摇摇头。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拿起身旁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然后说道:“青青,送杯牛奶和小点心过来,牛奶要温得热一点。”
顷刻,客厅的门轻轻叩响。卓正起身走到门边,从隙开的门缝间接过一只托盘,然后重新关上门,把托盘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托盘里放着一杯冒着温润热气的牛奶和一碟核桃曲奇。
“喝点吧,刚才外面的风挺凉。”他把杯子递到我手里。
我默默地喝着,手脚渐渐有了暖意。但是我的心,却仍是一片寂凉。
卓正坐在我身旁,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我。有一霎那,他目中的温柔深邃让我以为,坐在我身边的是靖平。
我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在茶几上,开口道:“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些好看的植物,我现在得回家了,不然玮姨会担心。”
他并不回答,一扬头把他杯里的酒喝尽,然后微笑地看着我。
他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但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他向我挪近一些,微俯下头,用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如果我说我不想放你回家,而且这辈子都不想放你走了呢?”
我惊骇地向后缩:“可是你保证过!”
他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小宝宝,不能轻易相信男人的话,因为我现在改主意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在我面前半跪下来:“云深,从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要跟我太太离婚,你嫁给我好吗?”
我惊恐地直摇头:“不!不!”
他仍牢牢抓着我的手,满脸痛苦焦灼:“云深,我以前有过很多女人,可她们只是我排遣孤独的对象,我从没付出过真心。自从疏影死了以后,我也过得像个死人,直到看见了你,我又才活过来!”
“可是我不爱你!”我拼命地要挣开他钳着我的手。
“现在不爱,但是你以后会的!我会把我的心和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会把你宠得像公主一样,让你一辈子幸福。”
“我不要这些!我要回家!”我哭起来。
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开始拼命但却徒劳地挣扎。
他一把撕开了我的衬衣,疯狂的吻雨点一样落在我□的皮肤上。
我尖叫着哭求他:“求求你!放过我!”
他的身体把我死死地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抓了我的两只手腕牢牢压在我头顶。他俯身看着我的脸,粗重急促地喘息着,眼睛里闪着一种强烈的,我从未见过的欲望的光。
“我失去过,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你,哪怕为此我会被天打雷劈!”说完,他决然地把手伸向我文胸的背扣。
我惊恐得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心里狂喊着一个名字 - 靖平!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岁月和一份伤情可以改变一个人,此时的卓正已是入了魔障。卓正并不知道云深爱着靖平,因此并没有把靖平当成很大的威胁,所以没有告诉云深靖平和疏影的往事,否则他是不会放过这个筹码的。
幻灭 (云深/靖平)
(云深)
这时,一声闷响,我身上忽然一轻,压着我的沉重身体跌向一旁。
一件衣服落在我身上,盖住了我□的肌肤,然后我看见了靖平的脸:“云深!你没事吗?”他面色煞白,漆黑的双目中却有焦虑,痛惜,和愤怒的火烧成一片。
我抬身用手紧紧圈了他的脖子,如濒死的人抓住了浮木,然后放声大哭。
他拍着我安慰:“没事了,没事了。”然后迅速地转头去看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卓正。他解开我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再用衣服把我盖好,然后转身对着卓正:“我警告过你,不许碰她!”
我被靖平的脸色吓住了,忘了哭泣。即使当初得知我与André的绯闻时,和在其后我与他的屡屡冲突中,我也从未见过他面上如此骇人的神色。
卓正站直了身体,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嗤笑一声:“你倒真是神通广大,怎么会跑这儿来的?”
靖平沉声道:“是德均通知我的。他药劲过了以后就找机会干倒了你那几个手下,然后给我打了电话。我猜你就准是把云深劫到这儿来了。”
卓正恨恨看着靖平:“我是真心喜欢云深,你凭什么拦我?”
“就凭你现在的已婚身份和你太太家族背后的黑道势力。别拿喜欢做借口。有担当的男人不会拿他心爱女人的安危冒险!再喜欢也不会去碰她!”靖平此刻眼中的愤怒足以杀人。
卓正冷冷一笑:“靖平,为什么总是你,站在我和我想要的之间?来吧,打一架。胜过我,你就带她走!”
“你以为我不能带走她吗?现在警察就在楼下。不过,也好,你想打架,我也正想揍人。我满足你。”
“教我拳术的老师可是伊顿的冠军。”卓正轻蔑地一笑。
“那你就来吧。” 靖平沉声道。
我为靖平悬起心来,可很快发现这完全不必要。
我从不知道靖平居然会打人,而且能把人打得这么准,这么狠。只用了两三分钟,卓正便蜷在地上,呲着牙喘气,白齿间满是鲜红的血。
靖平站在卓正身旁,揉着自己的指关节:“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看在我和你过去多年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我不起诉你。但是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朋友。而且你如果以后再敢纠缠云深,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用衣服把我裹好,然后将我横抱起来,匆匆离去。
在回家的车上,靖平一言不发开着车,我坐在他旁边,身上裹着他的外衣,仍在不停地微微发抖。
为什么在那个以为自己注定要毁灭的时刻,我会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
为什么他在俯身看我的时候,眼里有那样多的焦灼和心疼?
是因为他仍在乎我吗?
为什么他会那样玩命地揍卓正?
是因为愤怒,或许有一点点的妒嫉吗?
“不用怕,他应该不会再招惹你,除非他真不想活了。”他安慰着我,但声音冷冰冰的,也不回头看我。
我害他失去了一个多年的朋友。他肯定恨死我了。
我鼓起勇气嗫嚅着开口:“谢谢你救我。很抱歉害你失去了一个相交这么多年的朋友。”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谢他,沉默片刻后,他回答我:“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卓正,这样的朋友没有了也不可惜。只是你以后听我的劝,别去惹不该惹的人就行。”
“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是你的错。是卓正欠揍。”他的回答仍是干巴巴地:“这次便宜了他。我不起诉他,主要是现在不想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可他以后要是再敢骚扰你,我会跟他算总账。”
我心中隐隐地一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想出一句:“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打架。你……你在哪儿学的?”
“我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强壮,父母就给我请了老师教我太乙剑和太乙拳,一直练着。后来在霍普金斯的时候,去过几次搏击俱乐部,跟同学去看球又遇到过几次群殴。”他转头看我一眼,眼中神色已平和许多。
回到家,新月和玮姨替我换下被撕破的衣服。我拼命冲洗身上被卓正碰到过的部分,直到皮肤都隐隐生疼。然后我躺在注满温水的大理石浴池里,惊魂甫定之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当被卓正压在身下时,我心中的悲伤更多于恐惧。失去处女的身体会让我恐惧,但因此而无法再爱靖平却是我悲伤的原因。他已将我伤得鲜血淋漓,而我居然还是无法停止爱他吗?
他还喜欢我吗?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卓正对我的纠缠?
但如果他真地喜欢我,他和Matilda那晚又怎么解释呢?
会是玩笑吗?还是误会?或者,是个阴谋?
我该找靖平问清楚。
想到这里,我飞快地起身换衣,收拾齐整后,去找靖平。但是他却不在他房间里。
玮姨告诉我,靖平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去公司了,连晚饭都没吃。我一看钟,居然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失望空落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玮姨看我一眼,悠悠地说:“靖平在外面吃饭,我总担心他不如在家吃得舒服。云深,你帮玮姨一个忙,把我做好的宵夜用食盒盛了给靖平送到他办公室去,你也将就在那儿吃点儿。”
我感激地一把抱住玮姨,又禁不住把脸藏在她怀里,不好意思但却快乐地笑。
玮姨,为什么你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的心思?他为什么就不能呢?
德均开车把我送到靖平公司,再帮我提着食盒,和我一起乘电梯到达靖平办公室所在的顶楼。他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一年多没见的Nigel仍然在靖平办公室外那张环形办公桌上工作着。作为靖平最得力的助手,他的确尽职。
“林小姐。”他吃惊地站起来。很久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好,Nigel。靖平在吗?”我微笑着问他。
“他刚走。”他回答我:“送Matilda公主去钓鱼台国宾馆了。她今天刚从瑞典过来,下飞机就到这儿来了。你要打他的手机试试吗?”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睁大眼睛看了Nigel半天,然后对他说:“不用了。”
“你舅舅当了这么多年的柳下惠,这次恐怕是要破戒了。瞧着吧,今晚他要是不回家,就有好戏了。”他朝我挤眉弄眼地坏笑。
我只觉得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气:“请你千万不要告诉靖平我来过。请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只对玮姨说,我觉得不舒服,就半路回来了,没去靖平那里。
她听了,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我也请德均不要对任何人说实情,我已没了任何希望,不想连尊严也失去。
那一夜,我坐在窗前,在黑暗里看着起云池旁通向大门的小径,指望着夜幕里会突然亮起他的车灯。然而屋里时钟的秒响却一声一声宣布着我希望的枯减。
终于,天幕上亮起了第一道曙光。我用了一夜,将自己萌动的心,坐成了灰烬。
(靖平)
从布鲁塞尔回到北京后,我感觉到云深对我的敌意和疏远,便不跟她接近,免得她烦。我本以为她还沉浸在与André分离的痛苦里,但那天晚上,我看到韩彦成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而她没有拒绝。当时我坐在黑暗里,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握着方向盘的手竟在微微发颤。自从在布鲁塞尔她说她真正爱的人是André,我就告诉自己从今后你就只是她的舅舅,但我发现我再无法回到那个单纯的舅舅角色。
她不爱我是一回事,但游戏感情却是另一回事,这让我担心她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最终会伤害到她自己。第二天早上,我找她谈。她把感情当玩具的回答让我惊觉她个性上的转变。她不再是过往那个始终甜美善良的孩子,而成了自私虚伪的所谓上流阶层中典型的一员。这比她对我的报复更让我悲哀和心痛。
而更可怕的是,就算我知道她恨着我,就算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爱着的人,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仍然无法只作为一个长辈去关心她,因为当我看到韩彦成把她拥在怀里吻她时,我只想上前把他狠揍一顿,而当我看到卓正把她压在身下时,我当时真是有了杀人的心。
但所有的这一切,我只能用平静的外表来掩盖。所幸我善于此道。
把云深从卓正那里带回家后,我匆匆赶到办公室会见远道而来的Matilda。她作为瑞典皇室的代表和其他一些政府要员到北京来参加一个中瑞友好交流活动。
这次和她的会面是我们早已商定好的。她此次出访的活动很多,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唯一能跟我碰头的时间就只有刚到的这天下午。她提出一下飞机就到我办公室来和我会面谈工作。为了配合她的日程安排,我便同意了。
我和她谈了一会儿瑞典医学院的工作,又应她的要求,领着她参观了一下医院,然后送她回宾馆。
她下榻的是钓鱼台国宾馆的豪华套间。舒适雅致,又不失王者之气。
我送她进了房间。随从把她的行李都安置好便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两人。
“我叫了一瓶香槟让他们送过来。你喝点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一件紧身露背鸡尾酒晚装。刚才我们谈工作的时候,她一直穿着那件系腰带的黑色薄呢外套,显得高雅而干练。而现在身着及膝晚装的她却是艳美惑人。
她摘掉耳环,解开挽起的头发,然后斜倚着梳妆台,优雅而带些慵懒地梳理着一头披散在雪背上的金发。
没有丝毫露骨,她的暗示巧妙而自然。
“不了,我还要回办公室再工作一会儿。今天该做的还没做完。”我用实话来拒绝她。
“靖平,我理解也欣赏你对工作的认真和狂热,但是对你来说,有什么东西是紧排在工作后面的么?”她漂亮的冰绿色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我。
我轻笑一下:“我真的要告辞了。”
她款款走到我身前,伸出两条雪白修长的手臂,蛇一样环在我颈上:“今晚留下。这里不会有记者。”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软媚缠绵。
共事这么久,聪明如她从来没有当我的面有过任何暧昧的表示。我明白她一直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那么今晚就是她认为的最好的时机么?
我抓住她的手臂,然后慢慢拉离我的身体。
“卿本佳人,但非我所爱。对不起公主殿下,蒙你错爱,我这人太不识抬举。”我平静地看着她。
她幽幽地回望我,眼中渐渐有强烈的情绪翻腾,但依旧保持镇定。她太沉得住气。
“已经很晚了,请公主殿下休息吧。”我朝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是因为Gisèle吗?”我背后的声音说:“你还在喜欢她?即使现在她爱着别的男人,而且名声这样狼藉?”
这就是她选择今晚的原因么?她认为如今的云深跟我已经隔着重山复水,我是绝无可能再爱着她了么?
我慢慢回头,直视着她,平静地回答:“即使现在,我仍然把她排在我工作的前面。我会永远把她排在一切的前面。晚安。”
那天夜里,我回到办公室,工作到临晨三点,然后在办公室后的小卧室里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偶正在赶下一章,争取几个小时以后能发上来。大家稍等。
意乱(靖平)
我公司的卧室里有齐备的洗浴设施和现成的清洁衣物,因此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后就直接洗浴换衣,打理齐整后就开始上班。忙了一天后,我从办公室回家,已经快晚上九点,而云深居然还没回来。
刚坐下,就接到德均的电话:“先生,小姐在酒吧里喝多了,不肯走,我又不敢硬拉她。”
“你守着她,别让不认识的人碰她,也别让她出危险。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我几乎是飞车过去,到了一家叫Déjà Vu的酒吧 - 这是鄢琪上班的地方。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乐声和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而鄢琪已经站在门边等我,见了我就忙引着我朝舞池中间挤。
“云深还不满十八岁,你就敢给她酒喝,鄢琪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我一边跟着她朝里挤,一边大声朝她喊,一来是生气,二来是要盖过巨大的音乐声。
鄢琪也大声地朝我喊回来:“我哪敢!她到这里来,见了我就哭,又问我要酒喝。我只给了她一杯橙汁,但是她趁我和德均不注意抓起放在吧台上的Vodka倒进橙汁里,等我们发现,她已经醉的不行了。”
“她喝了多少Vodka?”
“不多,大概两个shot,但是她酒量太浅,这一点儿已经足够了。”
顷刻,我看到了云深。她正站在舞池中央,微闭着眼睛,随着音乐曼妙地舞动。
她穿这一件浅色的V领薄毛衣,一条及膝的包裙,和一双小短靴。这样规矩的装束并不过分,但她蛇一样款摆扭动的身体和脸上微醺的神情,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致命的诱惑。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在她周围围成了一个圈跳舞。如果不是身形彪悍的德均就站在云深的身边,那些男人恐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德均看到我,松了一口气。
我拨开围着云深的人群,站到她面前。她却仿佛对我视而不见。
“云深,跟我回家。”我沉声说。
她睁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我知道这时候跟她说什么都没用,便一把把她横抱起来,朝外走。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这时旁边一个围着她的混混样的小年青朝我怪叫:“你是不是她家里人呐?蒙事儿的吧?”
我豁然转身看着他:“不想挨揍就闭嘴!”
他一看我的眼睛,立刻闭上了嘴。
我让德均自己开车回去,然后把云深按进我车里,给她绑上安全带。但是她的手脚不停地乱蹬,还要伸手去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我只得把车里发动机电池的两只充电用的电缆拿出来,捆住她的手脚,她这才老实待在座位上。
我开着车带她回家。一路上云深坐在我身旁胡言乱语着。酒吧里那些男人围在她身旁的画面让我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止不住地猛踩脚下的油门。
很快到了家,云深已经安静了很多,不再挣扎,任我把她抱进她房间里,放在床上。我替她解开捆着她手脚的电缆,然后看见她雪白细嫩的手腕脚踝处,已被电缆勒出了深深的红痕。我深悔方才将她绑得太紧了,就赶紧脱下她的靴子,然后坐在床边,将她的脚放在我膝上,轻轻揉按着她的脚踝。方才捆在她脚踝上的电缆,此刻仿佛捆在了我心上。
她的脚精巧美丽得象一件艺术品,握在手里像是一块软玉。我轻轻摩挲着她脚踝处的红痕,生怕弄疼了她,而心里在骂着自己。
我抬头,看见仰躺在床上的云深正睁着一双宝光流转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我,桃花色泽的脸上是一片温柔无邪的笑意。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口齿模糊地对我说,看来酒还没醒。
“对不起云深,你的脚还疼不疼?”我问她。
她摇头:“脚不疼,这里疼。”她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叹了一声:“我去叫新月来帮你洗漱。”然后推门要出去。
她却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飞身抢到我前面,抵住门。
她看着我,面颊酡红,双目盈盈。
“你不走。”她撅着粉润的唇:“留下来陪我。”
我摸摸她的头:“云深,你醉了,天已经太晚,你快躺下休息。”
她一边摇头一边跺脚:“我没醉!也不要休息!”然后她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凄惶和伤心:“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要我,对不对?他们都不要我。谁都不要我。”
她的语气让我心酸,我轻抚着她的脸安慰着:“没有人不要你。你是所有人都最宠爱的小公主。”
她顺势偎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腰,喃喃地说:“那为什么奶奶不要我?他也不要我?”
他?是指André,韩彦成,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他们都要离开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我抚着她的头哄她,就像在她小时候我常对她做的那样。
她扬起脸看着我,一脸的坚决和忿然:“我早不是孩子了!早不是了!”
“好,好,不是了,不是了。”我依着她。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抚过我的眉眼,鼻梁,最后停在我的嘴唇上,轻轻摩挲。我突然全身有些发麻,心跳无端地快起来。
她喃喃地说:“你长得真好看。你喜欢我吗?”
她双目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水媚艳绝的光采,我看得呆住,中了蛊一样地回答:“喜欢。”但我马上回过神来 - 她还醉着。
“云深,别闹了。睡觉。”我强迫自己把她环在我颈上的手臂拿下来。
她失望地看着我:“你也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不够好看,还像个孩子,对不对?我是大人了,不信你看。”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飞快地除去了自己的毛衣和裙子,穿着一套肉色的蕾丝文胸和低腰小底裤,站在我面前。
这是一俱我能想象得出的最完美的女性躯体。雪花石膏一般细腻的皮肤在灯光的晕染下,仿佛半透明一般,发着微微的莹色。她身量并不太高,但修颀细长的腿,挺翘娇小的臀,和盈挺柔润的胸却是欧罗巴人中最完美的黄金分割的比例和形状。这不再是一个孩子的身体,因为它正向我散发着巨大的诱惑,让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我强自拾起她扔在地上的衣服:“云深!穿上衣服!”
她却身体一扭,蛇一样钻进我怀里。我顿时手脚僵硬。
我不敢去碰她的身体,因为我怕自己一旦触到她,就再舍不得放开。
她粘在我身上,一对盈盈欲飞的柔软鸽子紧贴在我胸前。我再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温软的嘴唇在我面颊上轻轻地游走,柔声问:“我好看吗?”
我用尽最后的理智,哑声说:“云深,把衣服穿上!”
她不答,张嘴在我颈上轻轻一咬。
我最后理智的残余被轰成了碎片。我封闭多年的欲望瞬间决堤,来势汹汹。
我把她压倒在床上,狠狠地,仿佛要吸干她一样地吻她,同时双手在她柔软晶莹的身体上留连往复地贪婪摸索着,像是在探索我生命里唯一的快乐源泉。
她在我唇齿的挤压吮吻之间逸出的模糊的嘤嘤细声,激得我的身体因着渴欲的烧灼而发疼。在我拿掉她的文胸以后,我看到这世上最美丽的两点嫣红。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我要她!我要她!
我用唇齿亲吻和吮吸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她一双纤翘长睫下美丽的褐眸迷蒙半寐地看着我,一排编贝样的皓齿疑惑地咬着粉色珠润的下唇。当我在她初开玫瑰一般柔软馥郁的胸前流连忘返时,我听到她模糊急促的轻喊。她莹白如玉的肌肤间突然泛起一种微微的粉色,如同一朵含苞的白色玫瑰即将绽开它层层叠叠的花瓣,将自己粉色的柔嫩花蕊展现在我眼前。
我脑海中长久以来纷繁芜杂的一切在此刻已经通通消失,盘踞满我整个意志和身体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 我要看她在我身下绽放,我要她成为我的。
我伸手触到她的底裤,想要除去我和她之间最后的障碍。可是突然,我感觉她的身体微微地一悸。她面上的表情仍是迷媚懵懂的,可她潜意识里是记起了什么吗?我脑中突然出现了她满脸凄惶地被卓正压在身下的场景。而我现在要做的和卓正有什么区别?
我挣扎着从她身上退开,踉跄着逃出她的房间,然后一头扎进屋外的游泳池里。
池水虽是恒温的,但在十一月的天气里,仍然很凉。我潜到池底,让池水冷却我的欲望,清醒我的头脑,熄灭我的心。
良久,我才浮上来,平躺在水面上,疲惫地看着天上的星辰。
玮姨闻声走出来,见我穿着衣服泡在池里,大吃一惊。
我翻身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到她面前:“玮姨,麻烦您帮我一个忙。”
玮姨恢复了常态,看着我:“你讲。”
“请你到云深房里,帮她换上睡衣,在这之前,谁都不要进她的房间,包括新月。”
“还有呢?”她仿佛了然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还有就是,谢谢您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讲。”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章赶出来的,也没细看。如果有错别字,请大家帮我捉捉虫。从现在开始,偶决定一天更一章,直到把船写出来为止。偶拼了!
道别(云深)
早上醒来,我头有些疼。细想昨晚,我在鄢琪的酒吧里喝了酒,后来的一切就全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模糊的光影和声响。我问玮姨,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她说我喝醉了,然后被靖平领回来,她就给我换衣服睡下了。我不想再提到他,也就不多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见到靖平。他走得特别早,回来得很晚,有时就睡在办公室里,连家也不回,只让佣人给他送换洗衣服到公司去。他一定是和Matilda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吧。我突然觉得无比地疲倦,无力再爱,也无力再怨。
我决定回布鲁塞尔,宁愿面对记者们的穷追苦缠和报章的飞短流长,也胜过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和他,一步一步,走成陌路。
长久以来我把爱情看作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而现在爱情成了奢望,这却反而让我平静下来,认真地去审视生命里那些除了爱情之外的东西。我身边那样多的人,他们没有爱情,但是照样继续他们的人生。我不敢说他们的人生里有多少幸福,但似乎并没有我现在这样的悲伤。如果我无法快乐,那么我至少应该平静。
祖母,这段时间以来我在心中一直回避着的人,终于又在我脑海中浮现。事到今日,最初失去理智样的愤怒和绝望已经过去,我已不再怨她。她是我在这世上所剩无多的仅有。
我给祖母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去。她问我:“还生奶奶气吗,Gisèle?”
我回答:“不了。我明白您的决定是顾全大局的选择。您上次告诉我生于皇室要承受谎言和没有爱情的婚姻,您自己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承受得更多?”
她在电话那头静默半晌,然后长长地叹息。
我请玮姨转告靖平我要走的决定。她一听就流了泪,我揽过她搂在怀里安慰,就像我小时候她常对我做的那样。她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勇气告诉她我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只对她说,很快。
最后,我找到鄢琪。我们去探望了已经大有好转的韩彦成。我送他一张我亲手弹奏的琵琶录制成的CD留作纪念 – 这还是我在布鲁塞尔大学读书时的一次作业。他低头黯然不语,摩挲了那CD半天,说出一句:“我一辈子都会爱你。”我鼻中微酸,对他轻轻摇头:“一辈子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你真正的爱情。”
从韩彦成家出来以后,我和鄢琪去了原来的中学,看望了当初教我们的老师,在教室外面听朗朗的书声,坐在操场上的秋千架上荡秋千。
在北京度过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拥有一个普通孩子无拘束的生活,关爱慈和的父母长辈,循循善诱的良师,情同手足的伙伴,还有我稚嫩而充满希冀的爱情。
我在秋千上高高荡起,让所有的回忆从我发梢指端流过,再一次细细感受他们。因为两天以后,我将回到我出生的宫廷,为我的家族和姓氏,履行和承担任何我所必须承受的。我会装扮得美丽端庄,优雅地挥手,微笑着说谎。而我纯真的幼时记忆和爱情,会被我藏在心底,只在夜静时,再捧在手里看,然后化成一声轻叹,散在风里。
晚上我们买了一堆菜去了鄢琪家,一齐动手做了一顿饭。饭后鄢琪奶奶知道我们有体己话要说,就去了邻居家打牌。
我收拾桌上的碗筷时被东西一绊,一下子歪在鄢琪床上,手腕上顿时一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鄢琪用来清洁画架用的钢丝刷。这家伙最近下决心要考美院,就重拾画笔开始参加绘画补习班,可丢三落四的性子不改,颜料,松节油,和画笔满屋乱扔。
刷上的细小钢丝在我手肘内侧扎了一堆小孔,渗出了轻微的血珠。
鄢琪大叫着奔过来,给我擦了一层碘酒,嘴里叨叨着:“惨了!惨了!破相了!妹妹你别怕,哥哥我养你一辈子!”
我大笑出声。
终于忙完坐定,我和她各执一杯清茶坐在桌前。窗外,万家灯火映着朗月疏星。
“几时回来?”她问。
“可能再不回来了。”我对她微笑。
“云深,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留着我的email地址,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云深,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怪怪的。出了什么事吗?”
“是家里的一些事。已经过去了。”
“我看不止。你,你是不是恋爱了?”她圆圆的明亮眼睛似乎能看透我。
我沉默着。
“你是恋爱了!是谁?不是韩彦成,也不是那个卓正。要配得上你的,我看必须要温柔体贴,事业有成,个子高高,英俊潇洒,总之是个领袖加皇帝样的人物。我见过的人里也就只有你舅舅合格了。”她朝我挤眉弄眼。
我看着她,想和她一起笑,但眼泪却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面上。
她的笑僵在了脸上,像吞了一个鸭蛋似地看着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喜欢你舅舅?你喜欢你舅舅!”
我对她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泪却流得更快。
她又慢慢地坐回去,喃喃地自言自语:“也难怪。他也就大你十三岁,长得又年轻,还跟你几乎没什么血缘关系。我说嘛,你上学那会儿成天把你舅挂在嘴上,哪个男生追你都不理。这次回来了,又那么奇怪,对谁都好,就是对你舅像个刺猬一样。你怕是陷得深了。”她同情地看着我。
“你告诉他了吗?”鄢琪小心地问我。
我抹了一把泪,朝她摇头一笑:“他喜欢别人。”
“是那个瑞典公主吗?我从报上看了。”
我点点头。
“算了,没有也就没有了!以后还有更好的!”她扬扬头。
“对。”我努力朝她笑笑。
“我们喝点酒,为我们幸福的未来庆祝一下!”
“好!”
她拿出两瓶啤酒,打开瓶盖,递给我一瓶:“我陪着你,只许喝两小口!不然醉了我把你弄不回去。”
我拿着瓶子和她用力碰了一下:“为了未来!”
“还有爱情!”她喊。
“对,还有爱情!”我仰头灌下去两大口,就被她按住了。
“剩下的酒要浪费了。”我有些不舍。
“才不会!你舍不舍得你的漂亮衣服?”她对我挤挤眼睛,然后用一只手掌捂着瓶口摇晃起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用酒射了我一头一脸。我尖叫着依样回敬她。
我把我最后无忧的笑声连同一只我常带的珍珠项链留给了鄢琪 - 我儿时的玩伴,我一世的朋友。
德均开着车带我回家。我坐在昏黑的后座上,刚才和鄢琪共度的欢乐,像眼前流动的车灯一样逝去。
我的心又回到原地。我告诉自己我已经放下了,但结果只是自欺。
我这一生都无法拔出来了,无关时间,无关距离。
这是我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大吼一声:“要看船戏的筒子们,注意下章了哈!”
观音 (靖平/云深)
(靖平)
月朗星稀,夜静声寂。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我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这份市场报告。一小时前我翻到这一页,现在仍停在同一页。
我起身,踱步,坐下,再起身,穿过廊桥,行过波光隐隐的起云池,然后走进客厅,坐在黑暗里,听那座老钟恒久不变的秒响。
今晚回家时玮姨告诉我,后天布鲁塞尔宫的专机会接云深回去。
她就这样急着离开么?她已经恨我到如此地步了么?
这几天我以各种借口躲着她,因为怕自己见到她时,会再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地占有她,然后再不让她离开。她醉酒的那天晚上,只差一步,我便把持不住。
我强迫自己工作,但根本就没有效率。我的脑子里全是她 - 她的呼吸,她的嘤咛,她的身体。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我眼前总是出现她那美得让我颠狂的身体。我一贯是冷静自恃,和掌控全局的,但现在却方寸大乱,无所适从。我道不明那紧紧盘绕我的是怎样的因果和情绪,只知道,它们来势汹汹,让我避无可避。
终于我听到了轻轻的门响,我的心顿时从芜杂的半空回到地面。这仿佛是我等了一世的声音。
我伸手拉开几上的台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云深。
骤然的光亮惊得她用双手捂住了嘴。
她手里拿着刚脱下的白色长大衣,身上穿着件浅紫色的半袖薄呢连身裙,一对小小的钻石耳环悬在她披散的乌黑柔润的发前,在昏晕的灯下,溢着幽媚惑人的光。而她此刻带着些惊吓神情的眼睛却比那钻石更让我迷乱。
“这么晚回家去哪里了?”我问。
“不关你的事。”她转开头,避过我的目光。
“那会关谁的事?”我大步走到她面前,忽然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你又喝酒了?”
她眼睛仍是看着别处,回答道:“是。”
她又去酒吧了么?那晚她在酒吧里醉酒后,被一帮男人围着,像蛇一样扭动的场景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我瞬间觉得憋闷。
这时,我的视线被她肘关节内侧静脉处的一小团红点吸引。我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到灯下细看。
她拼命挣脱开,站得远远的,防备地看着我。
“不要告诉我这些是针眼。”我的心像被人一把捏住。
“是又怎么样?你会关心吗?”她挑衅着承认着。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教你的?André还是韩彦成?”我的脸一定是白了。
她豁然抬头看着我,一脸的惊愕:“你怎么知道韩彦成的事?”
“我找新加坡的人查过他,发现他在那儿上学的时候吸过毒。”我回答。
她愤怒地提高了声音:“你有什么权力去查他?”
“我当然有。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利知道跟你交往的是什么样的人。没人告诉过你一碰毒品,这辈子就完了吗?”恐惧和心痛让我几乎要崩溃。
“我的一辈子我自己来决定!和你有什么相干?”她大声地喊。
“你自己能决定吗?看你都把你的生活过成了什么样子!你要报复我,我认了,那是我自己做下的错事,我认罚。你要玩弄感情,我拦不住也只能随你,只要你别招惹卓正那样的人,把自己赔进去。可你现在又吸毒。这是一个人对自己和别人所能造成的最大的伤害,你明不明白?”我一生里,从未如此愤怒和绝望,像是活着的唯一希望已经被摧毁。
“我伤害自己,糟蹋自己,跟你无关!像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更没权利跟我说教,告诉我对感情要专一。我就是喜欢玩游戏。实话告诉你,你那天根本就不该和卓正打架再把我带回来。是我勾引他的,循规蹈矩的男人我已经腻味了,我就想试试那种被人强迫的感觉,一定很刺激!”她不顾一切地说,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狂烈的光。
屋子里很静,只有那座老钟恒久不变的滴答声隔在我和她之间。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是André,一会儿是韩彦成,然后是卓正。她在他们面前呈现着自己那具完美无瑕的身体,在他们的抚摸下发出那晚我曾听到过得让我灵魂出窍的嘤咛。那些画面冲击得我几乎要失控。
我以前就知道她早已和别的男子有过肌肤之亲,那时我虽难受,但却能用理智劝解控制自己。但是现在为什么这同样的事实会让我无法再忍受?难道是因为那夜我感受品尝过她的美好,便再不能容忍她的美好也曾属于别人么?
这种狂暴的妒嫉和因着她吸毒而带来的愤怒和绝望,在我体内混成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火焰,灼得我全身都微微发颤。
“好,”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我让你如愿。”
(云深)
靖平向我大步跨过来,突然伸出他长长的手臂,紧紧攥住了我的腰,然后我离开了地面。在我有意识的下一秒,我已经被扛在了他的肩上,被带离。
那离我太远的地面让我头晕,他身体散发的怒意让我恐惧。我努力抬起身体惊喊着:“你带我去哪儿?”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和把我攥得更紧的手臂。
猛然间,他松手。我仰面跌在一张床上,不疼,但让我眩晕。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窗外透过的明净月华却洒了满屋,让人足以看清屋内的陈设。铺着素净埃及织棉的大床,清淡的亚麻落地窗帘,檀木的博古架,和墙上一幅长长的王维的水墨山水真迹。简练朴净,又充满静水流深的清华。
这是他的卧室。
我小时候有时晚上赖着不睡觉,就偷偷溜进他的卧室找他,趴在这张大床上和他下跳棋,或者窝在床上和他一起看电视。后来长大些,就来得少了。可我总在心里念着这间房间,期盼着什么时候我在这里也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以每夜看着他入眠。
现在,我就在这房间里,就躺着这张床上,而他站在离床前三四步远的地方,看着我,眼里燃烧着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愤怒和别的我看不清的情绪。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害怕。
他抬起手,伸到自己领口,开始解他的衬衣。
我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开始恐惧地发抖。但他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的绝决和强悍,让我不敢把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我看到一枚小小的玉坠悬在他结实的胸肌上。
那是我十二岁时为他向静云大师求来的护身符。我要他答应一直戴着。他当时无言,只紧紧抱了我在怀里。我童稚的心充满了喜悦,仿佛我心心念念爱着的他就此真地可以一世平安,而代表着我的那枚小小玉观音又可以时时悬在他胸前,于是有了天真的企望 -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进到他心里。
这枚观音盛满了我对他平安的祈祷,和我所有的爱情。而他一直带着它,直到此刻。
我心里突然没了恐惧,只剩了悲哀。
靖平,在你爱Matilda的心里,是不是仍有小小的一角在念着我?即便是没有,即便你骗过我,即便我如今在你心目中已如此不堪,但我仍然,爱你。让我拥有你吧,哪怕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在生命里留下你的痕迹。
明净如水的月华洒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体和微微泛着铜色光泽的皮肤上。他比我见过的任何男性雕塑都更加挺阔完美,健硕修颀。
他朝我走过来。我和他之间只三四步远,却走得那么漫长。他停在我面前,在我身体的一侧曲下一条腿,然后用双手沉稳而断然地除去了我身上所有的衣物。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一直看进了我最深处的灵魂。我在这烫人的目光下瑟缩,看着他用坚定而干燥的手分开了我的双腿,然后将闪着熠熠华光的身体向我压来。
他的皮肤坚硬光滑,如同那块观音玉。我想伸手触摸,却又畏惧。
他火烫的身体贴在我冰凉的皮肤上,让我瞬间停止了轻颤。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就要被碾碎,几乎无法呼吸。
他胸前的玉观音被紧紧压在我心口,像是要烙进我的心里。玉观音的那一端,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和我自己的相互回应。
他开始吻我,霸道而强悍地在我口中掠夺。我在初始的惊惧慌乱之后,也开始柔顺生涩地迎合回吻他。我的回应让他全身一僵,中断了那个吻,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看到他深深黑眸里的惊异,犹豫和迷乱。
我把心一横,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他眼中的迷乱更甚,但身体却缓慢而坚决地向我沉下来。
我愿意现在就死去,死在我和他交融的这一刻,不再有别人,不再分离。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疼痛象千百根刺扎入我的五脏,让我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倒吸一口气,然后哭出了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船刚开出来一个头哈。明天接着船!嘿嘿,要看靖平发狂的童鞋,这下满意了吧。
真相(靖平)
我惊得全身都僵住。这是我预想过的无数种可能之外的唯一一种。我迅速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朦胧的灯光里,她在我身下放声委屈地哭,一股涓细的殷红沿着她白瓷一样半透明的腿根缓缓而下,像白色大理石上泛起的一丝艳色的花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强硬,她佯装的放任,都是为了掩饰这样一个事实 – André不是她的情人,她从没有过任何情人!
她在替谁掩饰?她为此都经受了些什么我无法想象的痛苦?而我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紧紧抱着抽泣的她,紧得自己都觉得疼。震惊,内疚,心痛……我已辨不清,只觉得它们排山一样涌来,把我击成碎片。我反反复复地吻她,在她耳边唤她:“云深,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吧,求你。”
她一听哭得更凶。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能拼命吻她,低声央她别哭。许久,她哭得脱了力,便蜷在我怀里,安静地流泪。
她用那双红肿的但依旧美丽得摄去我魂魄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刻进她的生命,带入永恒里去。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心脏的位置,慢慢启口:“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永远是。”
我如遭雷击,只能深深注视这张早已刻入我魂魄,融入我骨髓的面容。
“靖平,你怎么啦?你别难过好吗?”她脸上的表情慌乱起来,伸手来抚我的面颊。
我流泪了吗?记事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疏影去世后Rubistein对我的点拨,我有悲伤,也有对生命博爱的顿悟。而现在,她说爱我并没有让我欣喜,因为我在想象着她因为爱我而遭受的所有痛苦,孤独,和屈辱。这是我一心愿用生命去维护的人,现在却因为我而遍体鳞伤。我痛得几近疯狂。
我深深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我深藏已久的爱,透过我的吻,灌输到她体内,去愈合她所有的伤。我舌尖尝到眼泪的滋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良久,我的唇慢慢放开她。她晶亮的双眸看着我,闪着熠熠的光:“就算你不爱我,我也没有遗憾了。”
“不爱你?”我诧异地说:“我第一眼见你就爱得无法自拔,直到现在。你怎么会说我不爱你?”
“可是那天晚上舞会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房间里。可后来我又给你的房间打电话,结果是Matilda接的。我还在电话里听到她和你亲热。”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大该十二点,当时Matilda的确在我房间里,但是我却不在。我当时没有跟你说实话是因为迫不得已。但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了。这事说来话长。”
“有多长?”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仍然在抽抽搭搭。
我理理思路,开口道:“瑞典医学院的血液实验室拥有世界上最尖端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实验设备和仪器。自从我担任医学院组委会委员不久,我就开始怀疑在学院内部,有人利用这个实验室里的设备为DPR做研究。这是学院明令禁止的。而一旦DPR的这个项目试验成功,它的危害会很大。具体是什么项目和危害,现在我还不方便告诉你。但是我必须要在他们达到目的之前,阻止他们。后来我努力争取要坐上院长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更方便地查出在学院里暗中为DPR效力的人。”
“DPR?就是那家一直是你竞争对手的美国制药公司吗?”她睁大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是的。出任院长职务以后,我在学院内部秘密地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组员就只有我,另一名我非常信任的学院组委会委员,和Matilda – 她的家族最早成立了这个医学院,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医学院最大的经济支持者,因此Matilda在医学院里人脉深广,说话极有分量,而她手中也掌握着许多学院里不为常人所知的秘密。这对于我们查出DPR设在学院里的内鬼来说,至关重要。”
听到Matilda的名字,她嘟起了嘴。
我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然后继续说:“我们暗中做过很多调查,怀疑的对象最终落在Bj?rn身上 – 他是瑞典医学院一名老资格的血液病教授,在医界颇有些名望。但从他使用过的学院中的各种实验设备和运行程序的记录上,都没有发现有关DPR项目的任何蛛丝马迹。唯一的解释就是每次试验之后,他把这些记录和数据从学院的系统里清除了。只要有了这份记录,我们就可以迫使Bj?rn承认他跟DPR之间的交易,而学院就可以因此起诉DPR非法利用学院的设备和人力资源做谋利性的研究,从而阻碍他们的计划。可是当时Bj?rn对我们的调查已经有所警觉,因此处处小心,让我们抓不住把柄。”
“然后呢?”她好奇起来,也忘记怨我了。
“我跟你在皇宫里的餐具室分别后就回了自己房间,然后负责监视Bj?rn的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看见他进了实验室。当时正是学院的节日放假期间,除了安保人员,没有其他人上班,而学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和Matilda这段时间正在比利时。大过节的晚上,大家都在开派对庆祝,Bj?rn一个人跑去实验室,极有可能是要趁此机会继续DPR的试验。而现在如果把我的计算机从远端联进学院实验室的系统,我就在他工作的同时可以下载一份实验设备和运行计算程序的纪录,而不让他觉察。”
“宫里的每一间客房里都有网络的接口,你可以自己在房间里操作呀,干吗还要叫Matilda一起?”她皱皱小鼻子。
我轻笑一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这个血液实验室是整个学院最机密和重要的试验室,任何人都不能从远端联入这个实验室的系统,输出和下载任何信息,连院长也不能。唯一的例外是Matilda – 作为瑞典皇室代表的她掌握着一套从远端联入这个系统的密码。这是一套非常复杂,每一个小时就需要更新输入的密码,而它们就刻在记忆力极好的Matilda的脑子里。要联入实验室的系统,我就必须需要她的帮助。”
“那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在房间里和Matilda一起工作?”她疑惑地问。
“当时网络连接中断了,我让Matilda在我的计算机前守着,自己去把宫里的IT support叫起来,请他打开服务器中心的门,看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把网络重新连接起来。结果那时候你就打我的手机找我了。”
“我还记得我说我想你。”她幽幽地看着我。
“我又何尝不想你?当时我连顺着阳台爬进你房间的想法都有。但那时候我不能跟你说实话 – 那件事情牵涉的人众多,利害关系也极重,在没有成功之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这是我第一次没跟你讲真话。当晚我告诉你的唯一的真话是,我爱你。”
她面上突然腾起桃花样的绯色,眸光潋滟地看着我:“那么我给你房间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只有Matilda一个人在。那些对话都是她杜撰出来,故意要让我误会她在跟你亲热。”
我点点头:“聪明的小姑娘。其实要求证我说的很容易,问问你宫里的IT support 那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她脸红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笨?很容易被人骗?”
我摇头,轻轻吻她:“你是太小太单纯了。不过这件事要是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它也没指望成功了。”
“那你们拿到想要的记录了吗?”她一脸的紧张与关切。
“拿到了。那天将近早上五点的时候,Bj?rn删除了系统里昨晚所有的纪录,离开了实验室。但我们却已经下载了他所有工作的信息 – 他果然是在为DPR工作。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她似乎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攒起了眉尖:“可是前几天晚上,你送Matilda去宾馆以后,一夜都没回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难道这也是误会吗?”
“我是送了她回宾馆。她也的确邀请我留下。”听到这里,她恐怖而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我亲着她的耳朵:“可是我回了办公室,在那儿睡了一晚。宾馆前台有我离开时的时间和签名,我办公楼的钥匙卡上有我那晚刷卡进楼的纪录,要看吗?小傻瓜,这两件事你找人一问就都明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得那么可怜,让我心疼得要死?”
她脸上的绯红渐渐渗到耳朵上,她垂下了眼帘,再慢慢抬起时,眼中已含了璀璨夺目的光,向我绽开花一样的笑颜。我的心跳为之一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说理比较多,你们可能不爱看,但是有些事情偶必须交代清楚,因为下部里面这些事情都会最终合起来,促成云深和靖平之间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DPR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以前在小云深和靖平在车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里提到过。DPR与靖平的纠葛过节,以后会慢慢交待。但他们绝对不是好人。
为了让你们happy,我拚了 – 今天更两章。
结合(靖平)
“好了,该我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没吸毒是不是?”我问她。
她摇头。
“谢天谢地,云深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我松了一口气,下一个问题又来了:“韩彦成和卓正我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么André呢?云深,你在替谁掩饰?”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垂下眼帘。
“那好,我来说。如果说对了,就不算是你说的,而是我猜的,好吗?”
她抬起长睫,幽幽地看着我,然后轻轻点头。
我略理思路,开口道:“能够让你一个公主牺牲名誉来背这个黑锅,只有皇室和议会做得到。现在比利时议会里支持君主立宪制度的议员占绝大多数,唯一提出过废除立宪和停止向皇室纳税的那位议员也只是来自势力极小的在野党。你是目前比利时王室中最受民众欢迎的人物,因此议会没有理由牺牲你去保全任何政治人物。”
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异议。
我便接着我的分析:“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王室,确切地说是你奶奶。现在你的家族里,在大事上拿主意的,仍然是你奶奶 - Ann-Sophie皇太后,而不是你的那位国王叔叔。你虽然在王室遭到民众信任危机时替他们挽回了民心,但目前有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在你奶奶看来,他的名誉和受人爱戴程度比你的更重要 - Bernard。你二堂哥Pierre的坏名声已经无可挽回,而民众对你叔叔Félix闹出私生子的丑闻也耿耿于怀,盼着他早日把皇位传给Bernard。因此,Bernard是整个王族不被比利时民众摒弃的希望。你奶奶会不惜一切来保护他的形象,包括牺牲你。”
云深垂了眼帘,咬着下唇不说话。
我继续道:“要不要听我的补充论据?第一,我查过André的记录,他有过双性恋的经历。第二,Bernard和Alexandra的结合是双方家族安排的利益婚姻,至少Bernard对Alexandra没有太多感情。第三,你奶奶在我们离开布鲁塞尔前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她没保护好你。最后,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时对我说,你奶奶不要你了。到这里,我的结论是,André的情人是Bernard,不是你。你可以不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André家的阳台上,如果你承诺了谁要守口如瓶。但是任何人,不顾你的名誉和感受,要你承担这样的谎言和痛苦,就算是你的祖母,我也不能原谅。”
她把头埋进我怀里,声音里带着泪意:“靖平,你不要怪奶奶。她很难。她背负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包袱,作为皇后,妻子,母亲,和女人,她牺牲的比我更多。至于Bernard,没有爱情的婚姻本就已经可怕,再与心爱的人生离,更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折磨。我比他们已经幸福太多。”
这善良的孩子。我心疼地拥紧了她:“其实最不能原谅的,是我。如果一年前我坚持留你在身边,你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伤害到你。如果当时我不顾一切所谓礼法伦理,向你表明心意,也就不会让你这样长久地伤心。归根到底,我是你痛苦的最终根源,我该为你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受惩罚。”
她惊惶地摇头:“不!不!你是我所有的渴望和梦想。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惩罚你,更胜于惩罚我自己。”她目光里含了凄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落在我手上,灼伤一样地疼。
云深,我究竟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的爱?
我俯身吻她,带着我已藏了多年的期盼。
她回应我,温柔缱眷。
“我,我那天晚上喝醉了,都做了些什么?”她红着脸问我。
“你很乖,没打人,也没瞎闹,只是在我面前把衣服脱了。”我笑着回答。
她窘迫地轻喊一声,闭上了眼睛。那样子,惹得我心动,激起了我更多的欲望和刚才被中断的渴念。
我重又压上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一僵。
“刚才把你弄得很疼吗?”我这才想起来。
她红了脸,小声说:“Olivia告诉我,只会像蚂蚁咬一下那样。”
“结果呢?”我担心地问。
“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她皱皱眉。
我带了歉疚,细细地吻她,轻声安慰:“对不起,我刚才是疯了,太粗暴,一定让你很疼。我完全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是以后不会再疼了,还是以后你不会再那样凶了?”她认真而疑惑地问。
“都不会了。”我微笑着保证。
我吻她,绵绵密密,从额头到耳垂再到面颊。我用舌启开她的齿关,寻到了她的,便纠缠在一起。起初是悱恻柔和的,慢慢变了强劲迫切,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吮出身体,再把我自己的用吻灌注给她。
我用手指轻抚她的面颊,然后轻柔地缓缓而下,停在她如初开玫瑰般娇柔盈润的胸房上,轻轻摩挲,然后吻上去,用我的唇齿来膜拜它们。
她全身一悸,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我在她胸前留连往复地吮吻,双手却流水一般向下,最后停在她紧张僵硬的大腿根部,开始轻柔地按摩。她这里的肌肉如果不松弛下来,待会儿会更疼。
我用吻和抚摸去消除她的惶恐,用我所知的一切来取悦我身下这纤小的躯体。
我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情话,分散着她的注意,减缓着她的不适。
当我捧着她的头,低唤着她的名字,缓缓地进入她时,她咬着牙将双目一闭,修长莹白的双腿下意识地挟紧了我的腰。
我知道她仍然有些疼,但这个小小的动作竟将我的欲望激到了顶点,让我想要不管不顾地要了她。我的身体在强烈欲望的冲击下开始不可抑制地微颤,但我怕她疼,便撑在原地不动,只在一声低喘后,俯下身体狂烈地吻她的唇,像要揉碎她一样紧抱摩挲她柔软的身体,仿佛要藉此来消减我那强烈到快要脱缰的冲动。
终于,她眼中的惧意被一层迷朦水媚的薄光代替,她喉间逸出了第一声细微的但决非痛苦的呻吟。
我捉住她无措地伸向空中的手,然后放纵我自己,去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先放一只小船,从此就开始幸福的篇章咯。下章写写云深自己对初夜的感受。
枕边书(云深)
我从沉睡中醒来,昨夜的缠绵依旧萦绕在脑海里。我迷糊地伸手去寻找方才还紧拥着我的那双手臂,但却只摸到留着余温的被衾。
我一惊,猛然坐起,茫然四顾。昨夜太过美好,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这还是他的房间,一切井然,如他平日的习惯。但铺着柔软埃及织棉的床上,暧昧地零乱着。那洁白织物上的殷红痕迹,明白地提醒着我,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靖平在哪儿?昨夜又是一个谎言吗?我惊慌地四顾,却在我身旁的枕上找到一张便条。
“宝宝:
我今天上午要在公司里见一个代表团。我走的时候你睡得正熟,就没舍得叫醒你。我一应酬完就回来,大概会在下午三点左右,然后我们出发去四川做一次两三天的短途旅行。你收拾一点自己的衣服,乖乖在家,别乱跑,别出事。
我爱你,用我全部的生命。
靖平”
我把唇贴在他漂亮俊逸的签名上,就像在昨夜回应他火烫的吻。
不是梦!他爱我!
仁慈的上帝,我该怎样感激你?
我只向你祈求一片绿叶,你却给我整个森林。
我只要片瓦遮雨,你却给我海市一般瑰丽的楼宇。
我只需浮木求生,你却用华丽的画枋,载我去花香的彼岸。
我只求在他心里有小小的一点席地,那就可以支持我以后全部的生命,他却告诉我他在用全部的生命爱我。
我怎能不感激你!
我把便签拥在心口,把他亲手书写的爱意,贴在我光裸的皮肤上。
我把沾着血的床单换下来,放到洗衣框里,然后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下楼。
“云深,用点早饭好不好?”玮姨坐在客厅里编着手里的织物,叫住我。
我突然心虚地脸红 – 老天,但愿她昨天晚上没听见什么。
玮姨拉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进了餐厅,然后让Fran?ois把早点摆在我面前。
“玮奶奶,我不饿。”过度的兴奋和喜悦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多少吃一点吧。你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她关切地劝着我。
我不想她担心,便依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还有,云深,以后你是不是该改口,跟着靖平叫我玮姨了?”她含了一脸的喜悦,笑吟吟地看着我。
一口奶顿时呛在我喉咙里,我开始大声地咳呛起来 – 天哪,她知道了!她都听见了!
玮姨和Fran?ois赶忙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脸上发烧,手忙脚乱地起身:“我没事,没事!玮,玮奶奶,我吃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逃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我收拾了一些旅行时的衣物和行李。虽然不知道要去四川干什么,但是只要是跟靖平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收拾完行李后,我便无事可做了。我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漫长的几个小时。看书?弹琴?看影碟?散步?我一样都干不下去,最后只好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傻,满脑子想的全是靖平。
这就是欢爱吗?那是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奇怪感觉,陌生的快乐里带着不适,难忍的疼痛里又含着那样多的亲昵。
我喜欢他在我身体上的抚摸和吮吻,他的唇舌手指所过之处都似乎燃起一簇簇强劲的火苗,灼得我从身体深处生出一种无法道明的渴望,想让自己和他更加贴近。然而当他真正进入我体内时,那种陌生难言的疼痛和不适却让我想要将他推开,但我又是那样地痴迷不舍我和他紧贴的肌肤,绞缠的肢体,和融混在一起的呼吸。
身体上是痛苦多过欢愉的,但在心里,我却是无比地幸福和欣喜。我和他融为了一体,这便是最大的快乐。
我用手臂圈紧自己缩在椅子里,回忆着昨夜我被他紧拥在臂中的感觉。我多么留恋他缠绵的吻,他流连往复的碰触,和他热烈低沉的耳语。
我真的跟他合二为一了吗?这幸福来得太多,太快,让我害怕是在梦里。醒来后,一切又会失去。转瞬,我的狂喜变了忐忑。让我坐卧不宁。我想他,想见他,想触到他,想听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现在才十一点,我怎样才能熬到下午三点?唉,难受得要命!或者,我可以去他公司偷偷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就安心啦。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拉开衣柜,开始急慌慌地挑衣服。
穿什么好呢?我翻拨着按出席场合分类挂成一排排的衣裙,拿不定主意。看来衣服太多也是种负担。
我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条米色的亚麻呢裙。这条长袖连身裙还是我和鄢琪一次闲逛时在一间街边小店里看到的。粗粗厚厚的亚麻呢配上一条宽宽的深蓝腰带,开成一字的坦领上嵌着一道深蓝的细边,宽大及膝的裙幅上是深浅层叠的褶皱。这是我所有衣物里最廉价的一件,但我却极喜欢它波希米亚的随意和自然清新的俏皮。
因为皇室成员的衣着要与平民严格区分,我所有的衣服都是由皇室的御用制衣室定制。这是自恃尊贵的皇族将自己与其他阶层区分开的重要标志,也是向所谓的暴发户展示的轻蔑,提醒他们金钱所买不到的血统。诸如Chanel,Chloe,或者Versage等等一般富有阶层常穿的品牌,我却不能穿。即使是由这些品牌的设计师为我专门设计的衣服,也必须是世上仅此一件,而且不能留下任何品牌标志。
这些这倨傲可笑的规定让我不胜其烦,但此刻也让我有空可钻 – 不能穿有品牌的衣服是吗?这条裙子连商标都没有,那我当然可以穿啦!
我换好裙子,穿上一双米色的半跟皮鞋,将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然后揽镜自照。朴拙的亚麻呢映衬得我的肌肤光洁如玉,一对秀气小巧的锁骨若隐若现,黑玉般的柔润长发柔软地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际,不施脂粉,别无它饰,简单清新。
靖平会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本章:
1.云深是个感性的小文青(什么绿叶森林画舫楼宇的,咋不想想去买点性感的内衣为两人的旅行作准备?)
2.云深的初夜在生理上数不太舒服的。(偶不想写成云深第一次就GC,这个也太罕见了。)
3.云深还是安全感不强 -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性格里面有这个东西,慢慢克服吧。而且看本书上说女孩子初夜之后如果不能跟男子在一起,会产生被遗弃的恐惧感。但是没办法,靖平要上班啊。
4.云深穿地摊货。
给靖平的惊喜(云深)
德均开车送我到靖平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脱下套在外面的白色羊绒大衣拿在手里,和他上到顶层,Nigel照常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看到我,有些惊讶地起身:“林小姐,今天好漂亮。来找靖平吗?”
我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正在会议室接见新加坡医大的代表团,应该快结束了。你要我去叫他吗?”
“不用,别打搅他们。我在这里等他就好。”我嘴里说着,可心里却按捺不住想见他的欲望,就不由自主地走到旁边的会议室。
宽大的会议厅用整扇的落地玻璃墙围起来,但在中段却将玻璃作了磨砂处理,让我就算垫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只能透过下部透明的玻璃看到会议室里人们脚上形形色色的鞋。
唉,我要是再高些该多好。我沮丧之下,只好专心打量那些鞋子。看不到他人,看看他的脚也好。
居中那双修长大方的黑色小牛皮鞋,应该是靖平的。他所有的皮鞋都是从Testoni位于波洛尼亚的制作坊为他量身定做的,每双鞋的右脚鞋跟处都嵌着一块极小的哑光金属片,镌着他名字的缩写J.L.。这应该是其中的一双。
现在这双脚端正得体地略分平放着,上面是刀背一样棱直的裤管。可以想象靖平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样子,一定四平八稳,庄重好看。我的靖平,他做哪怕最随意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得体,沉稳洒脱,让我看不够。
但是他旁边那双紧靠着他的高跟鞋是谁的呢?跳耀的鲜红色配上暗金的细根,艳丽妩媚,应该是双年轻女孩子的鞋。鞋主人有一双性感的脚踝,此时正慵懒地架起来,斜斜地倾向靖平的腿。而她悬在空中的那只脚,看似无意地几乎伸到了靖平的双膝间。这像是一种暧昧的倾慕和邀请。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双Testoni鞋突然离开了椅子,朝门边走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会议室的门就在我面前打开又合上,然后靖平就站在我面前。
他牵了我的手,拉我到走廊的凹室处,然后一把揽我到怀里,俯头看我,目光里有诧异,欢喜,和惊艳:“说了不许乱跑,怎么不听话?老这样让我担心怎么行?”
我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顿时踏实了:“我没乱跑呀。我是来找你。”
我知道一帮人还在里面等着他,但我实在太贪心,舍不得他走。唉,就让我多抱他一秒,就一秒。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的眼睛能看透磨砂玻璃吗?”我好奇着。
“我从下面的透明玻璃看到一双纤长漂亮的小腿,就想,这样的腿除了云深谁还会有?还有你站的时候习惯把右脚微微斜靠在左脚跟后面,就像芭蕾的站位,很优美别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他宠溺地亲亲我的额头:“我不是保证下午一完事就会回来的吗?”
“可是要等到下午三点呀。那该有一辈子那么长!”我苦着脸。
他伸出温暖的手,轻抚我的面颊,修长深邃的好看眼睛里,泛着温柔痴缠得要将我融化的波光:“我们有不止一辈子。”
我心里一暖,抬头朝他笑。他眼中一震,下意识地朝我俯头,却又停在半空,咬咬牙,小声笑说:“小坏蛋,害我差点……。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这可是我意料之外的收获,赶紧高兴地点头。
他牵着我一只手,领我走进会议厅。波斯地毯上的长卵形玻璃会议桌前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 她就是那双红色高跟鞋的主人。
靖平为我一一介绍,新加坡医大的张院长,吴院长,陈教授,和王小姐 –医大学生会的主席。
王小姐肤色略深,容貌娇俏,身材性感匀称。她礼貌地对我略一点头,然后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最后目光牢牢落在靖平一直握着我的手上。
靖平脸上微微含着笑,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林小姐,我未婚妻。”
对面的四个人,连同我,全呆住了。
尽管已经和靖平肌肤相亲,我却还没时间去想自己目前在他身边的定位。以前我也曾经企盼梦想过无数遍,想做他的爱人,但现在一旦听他嘴里自然地说出来,却惊喜得不敢相信。
我心中的喜悦,感慨,释然,和辛酸,齐齐涌上来,让我柔肠百结,甚至有欲哭的冲动,但碍于当着众人,只能拼命压制着,朝他们优雅地颔首,然后拿含了百样复杂情绪的眼睛去看靖平。
他微笑着回望我,目光里有珍爱,疼惜,歉意,和许诺。他懂我。
那位吴院长率先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开口:“从来没听说过李先生有女朋友,原来真命天子在这里!真是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呀。恭喜恭喜!”
另外两位男士也客气地向靖平道喜,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只有王小姐,勉强笑了笑,那一对媚气的眸子,带着隐隐的阴霾看着我。
直觉告诉我,她不喜欢我,甚至对我有些敌意,但我跟她素昧平生,不可能有什么过节。难道她也喜欢靖平?
我侧目看看靖平,深灰的暗竖纹西服,水晶细扣的白衬衣,袖边一副铂金鹰头的袖扣,黑色无花的真丝领带。他站在我身旁,挺拔如杨,沉稳如山,俊美如神,优雅如画。
我的靖平,他这样好,谁都会喜欢。我想到这里也就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偶们云深是非常明理的小醋坛。下章云深要跟王小姐交锋了。
工作午餐(云深)
我们一行六人驱车到靖平公司旁一家叫Primitivo Osteria的意大利餐馆吃午饭。
餐馆不大,但装饰别致。粗糙朴拙的托斯卡纳青石堆砌的内墙饰面上,嵌挂着精雕细琢的镶银饰的水晶花瓶,里面盛满清一色艳红的玫瑰。明亮的秋阳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投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留下明暗深浅的影光。这种粗细明暗的对比和亮光下的强烈色彩,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无法抗拒的美丽,但丝毫又不奢靡矫情。在这样的地方用餐,让人觉得亲近自然,又不失格调。靖平很会选地方。
靖平担心我身上的衣裙太单薄,便让我坐在正对暖气出风口的位置。王小姐和陈教授坐在我两旁,靖平则坐在我对面。他身边分别坐着两位医大的院长,仍在不停地和他交谈。
王小姐突然问我:“林小姐看起来年纪很小,跟李先生订婚很久了么?”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也是刚知道自己跟他订婚了吧。想了想便说:“我们也是刚刚订婚。王小姐跟靖平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一路上都对靖平很随意地说话和开玩笑,好像很熟的样子,我很想知道他们认识多久了。
“我跟李先生认识快一年了。上次李先生到我们医大来讲学是我负责接待的。他在我们学校的活动都有我陪同的,所以一来二去就熟了。他离开以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通邮件。”她对我很媚气地一笑。
我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这时侍者用垫着白布的藤篮端上刚出炉的普利亚面包,香气四溢。
靖平往他自己的面包碟里倒了一些葡萄醋,几滴橄榄油,一点盐和磨碎的黑胡椒,用小勺搅开了再递给我。这是我习惯吃的面包蘸料的配方,他还记得。
我伸手接过来,说声谢谢,有些感动地看着他。他默契地回我一笑。
“李先生真会体贴人。林小姐很幸福呢。”王小姐对靖平妩媚地一笑,却并没有看我。
“习惯而已。王小姐过奖了。”靖平淡淡一笑。
“李先生真会选地方。这个餐厅温馨别致,让我想起我家在米兰的别墅。我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看时装秀和度假。林小姐去过吗?”
我对意大利并不陌生,刚出生时便在梵蒂冈由教皇为我受洗,童年又经常跟祖父母在意大利各处度假旅行,或者探访Olivia一家。但作为工业和经济中心的米兰,由于它在人文和艺术上相对意大利的其他城市较为平淡,尽管它是著名的时尚中心,我却对它兴趣缺缺,所以也就从未去过。
我礼貌地回答王小姐:“很遗憾,我没去过。”
她朝我轻轻笑着,再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带着一闪而过的胜利者的不屑:“那倒是应该去去,那里非常时尚,还可以遇到很多名流。我去年就在那里遇到了
George Clooney和Angelina Jolie。”
我仍旧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对名流没有太大兴趣。”这时我不由感到平日让我不喜的那套宫廷教育还是有用的,至少让我在面对如此明显的轻慢时,也能保持优雅的仪态和安娴的神情。
“云深,今年夏天想去巴伐利亚吗?博登湖很漂亮,我们还可以攀阿尔卑斯山,住森林里的木屋。你很喜欢山水风景的,对不对?”靖平微笑着问我。
聪明如他,已经觉察了王小姐对我的敌意。我明白他是在替我解围。虽然当着众人不便与王小姐撕破脸,但靖平是决计不容我受半点委屈的。
我心中一暖,高兴地问他:“就我和你吗?”
他温柔地笑着点头。
这时王小姐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林小姐身上这条裙子好特别,是Versage还是Ferragamo的?我自己是时尚狂,所有大牌每季的发布会我都不会错过的,怎么没见过这一款?”王小姐一脸闺中密友的亲密表情。
“这条裙子是我在北京的街边小店里买的,不是什么大牌。”我平心静气地回答。
她听完我的答复,满意而轻蔑地笑了,然后不再说话。她穿着一套Christian Dior的套装,而我身上是一件从街边小店买来的几十块钱的衣服。这让她在我身上终于找到了平衡。
正好侍者为我们上菜,我也就不用再搭理她。
我点了一份ravioli。白胡桃小南瓜的馅料清爽可口,上面浇的奶汁香郁而不腻,非常好吃。但我却因为满心都是靖平和他刚才对我“未婚妻”的称谓,兴奋得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失礼,我便用刀叉轻轻拨弄盘里的食物,佯装享受着菜肴。
那两位院长正和靖平谈着新加坡医大跟瑞典医学院的一些交流项目,和在学校里以靖平的名字设立一个基金的事宜。靖平专注地和他们交谈着,但目光不时轻轻飘过来,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
他是怕我受冷落了吗?这细心体贴的人。我多想抱着他,贴着他,但现在却有这么多不相关的人在身旁。尤其是这位王小姐,咄咄逼人,肤浅嚣张。她恐怕也是出身富豪,从小受尽了宠爱。我不喜欢她对靖平说话时娇嗲的样子,尤其她在会议室里腿紧靠着靖平的暧昧姿势,让我不舒服。
突然我灵机一动,决定逗逗靖平。
我把右脚从皮鞋里脱出来(还好皮鞋是敞口露脚背的,没有系带,用脚一蹭就可以脱下来),尽量不要碰到我身旁的王小姐和李教授,慢慢朝坐在我对面的靖平伸过去,顺着他敞开的裤脚,爬到他的裤管里面,在他光裸的小腿皮肤上摩挲轻蹭。
他脸上瞬时一僵,但马上又恢复常态,继续和他们交谈,只是有意无意地朝我瞟了一眼。还好,他看的是我,而不是王小姐。
我继续在他腿上又蹭又磨,但他却只顾着和别人说话,再不看我一眼。
我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就乖乖地把脚缩了回去。所幸身旁的人们并未觉察这场小小的恶作剧。
正餐结束上甜点时,王小姐又开口了:“下次李先生来新加坡,请务必赏光出席在我父亲酒店为您举行的欢迎酒会。我家社交圈子里的好多上流人士都想和您认识。希望您能赏脸。”
“王小姐太客气了,不必要这样劳师动众。”靖平和她客套着。
“林小姐也一起来呀。到时候一些演艺界的明星也会来,平时不容易看到呢。”她笑着转向我。
“谢谢你的邀请。我想还是不必了,我喜欢清静。”我知道她并非真意请我。
“林小姐这样文静,一定是书香门第出身吧。”她仍不愿放过我。
“我父母的确都是挺安静的读书人。”我回答她,换来她脸上更明显的轻鄙。在她心里,所谓书香门第恐怕是贫寒低微的代名词,而我这个出身寒门的女子必是施了诸多心计,才钓上了靖平这条大鱼。
我偷眼看靖平,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身旁的陈教授赶紧打圆场:“林小姐长得这样美,是有西方血统吧?”
“我父亲是比利时人。”我对他笑笑。
“我去年去法国旅行时,看到报纸上登着比利时一位公主的照片。那位公主的母亲据说也是中国人。你跟她长得很像,怪不得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陈教授说。
我不想拿身份压人,正想说那是巧合,靖平却先我一步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坐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这位公主本人。诸位,我来重新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妻,比利时公主,Gisèle Irène Claire-Josèphine Marie殿下,她的中文名字叫林云深。”
我的四周安静了片刻,几位男士立刻站起来,对我鞠躬行礼,嘴里说着“荣幸”,“抱歉”,“怠慢”之类的话。
我坐在椅子上,用一个公主该有的优雅尊贵的仪态,向他们颔首微笑。
我没有去看王小姐的脸色。尽管她肤浅张狂,我也不愿意在此时以胜利者的姿态让她难堪。我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血统为炫耀,因为它们于我是负担多过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周末偶要加班,所以下次的更新要在中国时间星期一的早上了。请大家见谅。
斗室里的爱情(云深)
好不容易回了靖平公司,他们和靖平做分手前最后的寒暄,而我推说累了,到靖平办公室后面他专用的小卧室里休息。
我刷牙清理过后,细细环顾这间小卧室。窗上严严地遮着厚重的窗帘,屋里只开着一盏床头柜上的小灯。柔和低暗的灯光照着一张舒适的单人床,衣柜,书架,固定在墙上的液晶超薄宽屏电视,和一组小巧的音响。陈设简单,整洁。
每每工作到夜深时,靖平就是在这里度过漫漫长夜的吗?那该多孤单。以后他要是工作得太晚没法回家,我就到这里来陪他。那这床是不是要换成双人的了?
我正想得出神,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我,吓我一跳。
“在想什么坏事?小脸红红的?”靖平略低的好听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应酬完啦?”我高兴地回过头。
他已经脱掉了西服外套,摘了领带,只穿着衬衣,看来是完事了。
“总算完了。”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你以前从来都不提的。”我问他。
“那位王小姐对你太嚣张粗鲁,她既然看重门第家世,那就只好给她一个小教训。”
“她对我这样无礼,李先生认为是拜谁所赐?”我决定将他一军。
“居然赖到我头上?我跟她可不熟。”他笑。
“可她说你们关系非浅呀,而且一直保持通信。”
“她说的你也信?我上次在新加坡医大讲学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孩子主动得过分了,回来以后她又隔三差五地给我发电邮,不过那些电邮我都交给Nigel处理了。”他低头要吻我。
我一偏头躲开,然后故意对他皱眉道:“人家女孩子写给你的情书,怎么可以交给Nigel去处理?你太不尊重人了。”
他苦笑:“不是我不尊重她们,只是如果亲自处理这种邮件,我就不用上班干正事了。Nigel成天在女孩子堆里打转,经验比我丰富,处理这些邮件也很得体。”
“王小姐有什么不好?人又漂亮,家里又富有,而且人家对你倾慕已久了。”我接着打趣他。
他淡笑一下:“肤浅张狂,嫌贫耀富,这也叫好?”
我对他眨眨眼睛:“她穿着Dior的套装,我穿着街边小店买来的衣服,她自然会看不起我了。”
“不许胡说。”他捉住我,俯身下来,轻轻啄着我的耳垂:“我根本没注意她穿着什么。你却美得像个落入凡尘的小精灵,让我挪不开眼睛。”
“可你后来吃饭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些委屈地嘟嘴。
“还说。在那样的场合居然用小脚丫来撩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王小姐?”我嘴硬着。
“我很清楚你脚的形状和尺寸,而且你的皮肤贴在我身上是什么感觉,我知道。”他的声音突然暧昧地低下来。
我想起了昨夜,红了脸:“知道是我还不理我?你拿眼睛多看看我也好呀。”
“我要是当时再多看看你,就更把持不住了,会满脑子只想着跟你亲热,没法跟人谈事情了。”
“我没那意思!”我的脸一下子烧得发烫,开始手忙脚乱地辩解。
“可现在我有那意思。” 他灼热的呼吸吹在我面颊上,让我有些头脑昏沉。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解开了我的腰带,双手往下一带,我的衣裙就落到了地板上。我大惊用手护在胸前,但根本阻止不了他除去我余下的所有衣物。很快我便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
他一抬手把屋里唯一开着的那盏台灯从床头柜扫到床上,然后在我的惊呼里把我一把抱起来,放到床头柜上,背抵着墙。
在这昏暗如夜的斗室里,在倒在床上的那盏小灯的低柔灯光下,他开始热烈地亲吻抚摸我的身体。
“靖平,你待会儿还有会!”我徒劳地躲避着他排山倒海的热情。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小东西,你惹了祸就想跑吗?”他声音里的迷乱灼热让我再无法抗拒。
他温润灵动的舌在我唇齿间痴缠,然后随着他手的抚摸,滑过我的脖颈,吻住了我的胸前。这不再是昨夜如温煦春风样的吻,而是带着强烈欲望的吮吸和纠缠。这欲望让我害怕,但又莫名地渴望,像是一簇火焰在我体内猛然绽放,让我全身颤抖。
我弓起身体,迎向他,但却又在他要将身体更紧地贴向我时,害怕地退让 – 昨夜的疼痛仍记忆犹新。我慌乱地将双腿蜷起来,交叉着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却不容我的躲避,抓住我的脚踝,把它们分开,架在床头柜上,然后欺到我两腿间站着,灵活的手指从我的喉部流水一般摩挲而下,最后停在了我下面的一点,开始轻揉捻抚。
我全身顿时如遇电击似地剧烈颤抖起来,强烈的刺激让我全身都几乎蜷成一团。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推着我,但我却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要去向何方。我在快感和难受的折磨间,哭了起来。
靖平吮着我脸上的泪,在我耳边低语着:“宝宝,不怕。” 然后他一手紧握着我的腰,一手解开他的裤扣,略一屈膝,在我的一声惊叫里,不由分说地契入了我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我要什么 – 我要靖平!
我向着他张开自己,如盛开的花一般。我的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两腿紧紧缠在他腰间。我爱他,随他带我到哪里。
我贪恋他看我的眼睛,那里面有那么多的爱和癫狂的激情,多得能将我没顶。
我喜爱他吹在我皮肤上火烫的呼吸,就让它烧化了我和他熔在一起。
我爱听他在进入我身体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低叹,仿佛沙漠里干渴的行人终于找到了清泉。
我渴望他一次又一次地贯穿我的身体,那样真实,紧密,强烈的,没有阻隔的结合,让我感觉我们再不会被分离。
不再有疼痛,只有欢愉。
如果为了这样和他在一起的快乐而要受到惩罚,那么,任何惩罚,我都愿意。
他身上的衣裤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我光裸的皮肤,产生了那样奇异的快感。他在我体内狂猛有力的撞击而产生的巨大的快乐让我蜷紧了脚趾,全身哆嗦。我听到了自己的抽气声,随着他的撞击,一下,一下。这样细弱的声音仿佛刺激了他,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和深入,每一下都把他自己嵌到我身体和灵魂的最深处。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无法控制的痉挛从我体内水一样地漫开,让我惊喊出声。他贴在我耳边低语:“云深,小声点儿!外面的人会听见。”
但我却一声高过一声,无法抑制。
他用吻堵住我,把我所有的叫喊都吞入腹中。在他唇齿的压迫下,我只能发出哭泣一样的嘤嘤声,而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却开始剧烈地收缩夹紧。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沉重,动作也变得疯了一样地激狂,但仍然没有放开我的唇。那样剧烈的快感迫得我要发疯,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溺水般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任他把我带到天堂或是地狱。
终于,在我力竭前最后一次的悸动里,他再一次抵死一般地深深杵入我的身体。一股灼热在我体内的最深处迸射开,像是他滚烫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应妖妖的要求,我把文里面的一些西文人名的译音列在这里。不是我要有意拽英文,实在是有些人名我知道发音但是没法准确地译成中文,大家见谅。
André (这个比较难翻,近似于安德烈的发音), Gisèle(吉赛尔), Matilda (马蒂尔达),Ann-Sophie(安-索菲), Bernard(伯纳德), Pierre(皮埃尔), Nigel(奈杰尔), Félix(费利克斯), Olivia(奥利维亚), Alexandra(亚力珊德拉), Ludwig(路德维格)。
求婚(云深)
他把意识模糊的我抱回床上,然后用身体轻轻覆在我身上,吻着我光裸汗湿的皮肤。
“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他细细看着我的脸,低柔地问。
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一点也不疼了。只是你每次都会动得那么用力那么快吗?我被你撞得都头晕了。”
他似乎一愣,然后有些惊讶地说:“云深,你真地连这也不知道么?一般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即使未经人事,但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
我脸红了:“我当然是知道的,以前班上的女生之间都偷偷说过。我也知道是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也知道精子和卵子。”
他轻笑一声,吻吻我的额头:“现在的初中生只怕知道得也比你多。不过也难怪,你在北京上中学的时候只上语文和历史课,生理卫生没机会接触。而且你奶奶那套中世纪的教育方式是不会让你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的。我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不习惯。”
他低头含着我的耳垂,轻轻舔吮啃咬,在我耳边道:“那我们就天天练习,帮你快些习惯。”
我耳根烫起来,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羞怯,半天了才蚊呐一般说:“那为什么你昨晚最后没动得那么快,那么用力,而且也没留下热热的东西在我里面?”
他笑:“小傻瓜,昨晚你是第一次,我舍不得让你太疼,所以就牺牲一下,让你慢慢适应。”
这么说,昨晚为了我,他根本就是在忍。唉,靖平,你对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我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言语。
“靖平。”我轻唤着。
“我在。”他低柔地应。
“为什么对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他用手臂支起身体,深深地注视我:“本来想送你戒指的时候再问你愿不愿意,但可能心里太想,一急就说出来了。你会怪我吗?”
“你都没问过我。”我撒娇地假意嗔怪着。
他看着我,明亮的星目里,一片静切的光华。
他注视我良久,缓缓开口:“云深,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我起誓,会用我的生命爱你,珍惜你,保护你远离伤害,一世幸福平安。”
这是我爱了一世的男子,这是我等了一世的话语。曾经,我以为今生已无望听到。
一滴泪从我眼角滑下,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对他点头,不停地点头。他捧住我的脸,吻干我的泪,再深深地吻我的唇,然后带着满溢的温柔眷恋注视我。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一下子白了:“明天宫里的飞机会来接我回比利时,怎么办?”
“是你自己急着要离开我,我也没办法,只好先分开一段时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再跟你分开一天我都活不下去!”我的泪又流下来。
他赶忙给我擦泪,抱着我哄:“宝宝你别哭,我逗你呐。今天一早我就给你奶奶打了电话,跟她说了我们的事,说你暂时不回去,把飞机取消了。”
“奶奶怎么说?”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衬衣。
“她一点不吃惊,说早看出来了。还说她同意,然后恭喜我们。”
我松了一口气道:“难怪古语说‘祸兮福所倚’,我现在声名狼藉,还有哪家皇室贵胄敢娶?这倒也省得你要费劲跟奶奶提亲了。”
“不许乱说自己。我不会容忍你一直背这个黑锅受委屈。我迟早要还你的清白,只是时间问题。”
我把脸埋进他坚实温暖的胸膛,眼泪在眶里打转,良久才幽幽地说:“只要有了你,那些就不重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等到你十九岁吧。要不然就算在比利时也不合法。”他抚着我的头回答。
“还要等两年吗?我不要和你分开!”
“傻孩子,谁说我们要分开?我们现在可以先订婚,你就想跑也跑不了了。”他吻着我的脸,微笑着说。我发出一声幸福的轻叹,缩回他怀里。
就这样,我拥着这个世上我最珍爱的人,体内含着他温热的种子,疲倦而朦胧地在云端飘荡。但愿时间就此停下,让这瞬间的幸福变成永远。
我游移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照片上 – 碧天白云下,一汪湛蓝柔软的湖水依在雄壮巍峨的皑皑雪峰旁。童话一般神圣美丽。
“靖平,墙上的照片是哪儿?”我问他。
他仍伏在我身上,亲着我□的肩颈,在他绵密温柔的吻间模糊低沉地回答:“那是西藏的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峰。”
“真美。”我轻轻地叹。
“藏人认为所有的雪山和湖泊都是有生命的神灵。如果山湖相依,那么他们便是夫妻,山为男神,湖为女神。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是西藏的圣湖和神山。藏民有转湖和转山的习俗,据说由此可以功德无量,心想事成。”
“我们能去吗?我想去为我们的爱情祈愿,让我们永生不会分离。”我向往着。
他从我身上抬起头,用他好看的凤目注视着我:“我们不会分离。永远不会。”
“可你还没答应我。”我有些急了。
他笑起来,温暖的波在他面上漫开。唉,他真是好看。
“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下个月就带你去,好不好?”
我喜悦地环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感激地一吻。这却引发了他刚平息的激情,紧紧镬住我,吻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真的得走了。我怕现在再吻你一下,我就控制不住会再要你。那我就真的来不及了。”他艰难地从我身上离开,呼吸有些喘。
他用被单盖好我,整理好他身上的衣物,然后俯身到我床边,微笑着说:“累了就睡会儿吧。待会儿让Nigel送你下去。回家等着我。下午我一回来我们就出发去四川。现在不敢再亲你了,要不我走不了了。”他用手掖掖我的被角,然后起身走到门边。
我想跟他说“我爱你”,但浑身的酸软无力却让我只能模糊的对他“嗯”了一声。
然后那张我心爱的溢满熠熠光华和柔情的脸,消失在轻轻掩起的门后。
休息了一会儿,我收拾整齐后,推门出去。
Nigel从他的办公桌前起身,对我很灿烂地一笑:“林小姐,或者现在应该称呼您公主殿下。”看来他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我小的时候,常常到靖平公司来找他。每每遇到靖平暂时不空时,Nigel总会陪着我玩一会儿。他对我,向来都是如兄长或长辈般地友善温和,因此我跟他之间也比一般人亲厚些。但若因为我的身份而就此在我们之间筑上一堵墙,那就太可惋惜。
我友好地回他一笑道:“你还是叫我云深吧。”
“好的,云深。”他的大方自如让我心中一宽,但又突然脸红起来 - 我刚才喊得那样无法自制,他可千万不要听见些什么。
Nigel送我到电梯门口,替我拉开车门,等我坐定后,在窗前俯下身来对我嘻嘻一笑:“云深你果然是已经长大了,粉面桃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啊。”
我心里一惊,这时车已经开动了。我赶紧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打开,镜子里的那个人让我一愣。眉眼五官还是我自己的,但微酡的双颊和眉目间脂粉所无法描摹的潋滟光采却是陌生的。我明白自己幸运地继承了父母出众的容色,但此刻的我却在散发一种近乎摄魄的光韵,这应该是方才与靖平那场激烈的欢爱带给我的。像Nigel那样的情场老手一看就肯定明白刚才我和靖平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羞得把脸埋进掌心,却又用牙咬住下唇,抑住涌动的喜悦笑意。
旧日的米糕(靖平)
当天下午两点过,我便从公司回到家,然后和云深匆匆启程前往四川,开始我们两人的旅行。
“靖平,我们为什么要去四川旅行?”飞机起飞后,她转头问坐在她身旁的我。
“这个么,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买个关子不肯答。
她不甘心,又撒娇耍赖地缠了一会儿,见我当真是守口如瓶,就撅了小嘴不理我。我赶紧拿出一副围棋来分散她的注意。
云深的棋艺很一般,但我设法让她一连赢了两局。她高兴起来,拍着手笑得清脆:“你看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四川,下棋可就输了不是?”我只装作心服口服地认输,让她兴奋了好半天,直到发现自己来了例假,便立刻蔫了,缩在我怀里直嘟哝:“唉,又要开始受罪啦。”
“我们这次旅行悠着来,不会让你累着。”我吻吻她的额头,把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有些心疼起来。
她从我怀里扬起头来对我粲然一笑:“我不怕累,能跟你在一起,再累我也喜欢。”
我心里一暖,俯头吻住她。
下了飞机, 坐上早已在机场等候的汽车,我们前往目的地的旅馆。到达旅馆时,已是深夜,而身旁的云深靠在我肩上已经睡着了。
云深睡眼惺忪地跟着我进了旅馆的房间,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们俩住一间吗?”
我略微一愣:“你不愿意么?”
她小脑袋猛摇,然后红了脸:“愿意愿意!只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幸福的像是在梦里了。”
我笑着揽她到怀里:“小傻瓜,这是真的。要不打我一下,我要是叫疼,就说明不是在做梦。”
她双手环了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拿柔嫩的面颊在我脸上轻蹭:“我不打。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可舍不得打你。”
我心里突然有了百样的感慨和热潮涌动,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吻她。
那夜,我抱着她入眠,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在黑暗里听她沉睡时的呼吸。我仿佛已经行过了重山复水,才终于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是我的,我再不能让她离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洗漱过后,我便拉着她走出旅馆。
在清晨略带寒意的薄雾里,一条缓缓流动的清澈小河出现在我们眼前,河畔是并不宽敞的青石路面和古朴洁净的青石栏杆。
云深似乎一愣,放开了被我牵着的手,走到石栏前,望着脚下潺潺而过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这里感觉好熟悉,仿佛以前来过,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我微笑着上前,重又握了她的手:“不着急,慢慢想。饿不饿?我们先去吃早饭。”
我牵着她沿河而行,她突然停下来对我说:“靖平你闻到香味没?是什么好吃的这样香?我们就吃这个好不好?”
我笑:“好啊,只要你有本事找到。”
这回成了她拽着我,一路翕动着小鼻子,循着香味找过去,然后停在了一家小饭铺前。店内摆着老旧斑驳但却擦得干净发亮的四方桌,硕大的竹编蒸笼里溢出热腾腾的米香。
云深眼前一亮,兴奋地回头看着我:“我知道这是哪儿啦!这是那家米糕店,这里是我们以前来过的那个小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桃花驿!”
我大笑起来:“小馋猫,怎么看见吃的才想起来?这里的确就是五年前我们来找你爸爸妈妈的时候到过的桃花驿。”
我们落坐以后,一个身量不太高的瘦瘦的青年走过来,用四川话招呼我们:“两位想吃点什么?”
“劳驾要两份醪糟蛋和米糕。”我再转头问云深:“还想要别的吗?”
她收回四处顾盼的目光,对我摇摇头,再笑盈盈地问那青年:“请问这家店以前的老板,我是说那位老太太和她的先生还在吗?”在中国生活多年,她已能听懂四川话。
青年答道:“你是问我奶奶和爷爷吧?他们年纪大了,去年就把店交给了我和我媳妇,他们在家帮我们带带孩子。”
没见到故人,云深有些失望地轻轻“哦”了一声,但转眼却突然涨红了脸,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那位正在灶前为我们准备吃食的青年。她应该是想起了当年她父亲开的那个要把她嫁给店主的孙子换米糕的玩笑。
我在桌下抓了她的手,佯装威胁道:“在乱想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着嫁别人可不行。”
她又急又窘,拼命要挣开,低声反抗着:“你在乱说什么?我可没这么想!人家孩子都有了!”
“那他要是没孩子你就要嫁了是不是?看来你果真是想当米糕店的老板娘。”我决定再逗逗她,因为她脸红着急的小模样实在可爱。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坏!我不跟你说话了!”她气鼓鼓地把小脸扭到一边,不再理我。
这时我们的吃食端上了桌,我坐到她身边,揽了她又哄又逗,她这才“扑哧”一笑,咬了一小口我喂过去的米糕。
我喂她一勺热醪糟:“我让老板放了红糖在里面。你现在是例假期,多喝点这个会不那么疼。”
她咽下口中的醪糟,对我说:“以往来例假的第一天我都会肚子疼,可这次一点也没疼,真是奇怪。”
我笑道:“那你该谢我才是。”
她睁大美丽清澈的褐眸:“谢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把唇凑在她耳边,一番絮絮的耳语。
她听完涨红了脸,忙坐端正了假装吃东西,然后偷眼看我,小声说:“真的还是假的呀?”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医生哪会说瞎话骗人?以后只要跟我在一起,保证你不会再疼了。”
她一听又赶紧低头假装去拨弄碟子里的米糕。我看见她略垂的长睫像只不安的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着,精致的小脸上一阵阵的绯红,抿着的小嘴像是笑又像是窘。
当她终于抬起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眸中竟是一片潋滟明媚得要摄魄的华采。
“靖平,”她说:“你这样看着我,人家会当你是色狼的。”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咪呀,总算是把这章赶出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
还愿(靖平)
小镇的变化并不大。桃花溪水依旧悠悠缓缓从镇中流过,沿溪而建的石板路与青石栏杆一如当年般古旧青幽,路旁的民居店铺间时有丛丛青竹和开满雪白花朵的桂树。只是当年清一色茅屋的民居中,已有些许被砖瓦的小楼代替,而并不宽敞的青石路面上,在过往的行人,牛车,和自行车中,偶或会出现骑着电瓶车,衣着簇新的青年农人。
一切依旧平静祥和,古意尚存,仿佛我昨日才从此地离开。但这涓涓不断的水声里已流过了五年光阴。昔日在河边促膝谈心的Philippe与成碧已经离世,而彼时我身旁的稚嫩孩童已变成了此刻我臂中的婷婷少女,我即将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我们在镇中悠然地走走停停。妇人们仍在河畔淘菜洗衣,渔翁仍驾着站满鸬鹚的渔船在河中捉鱼,岸上的茶馆中,仍有自得其乐的人群。
我在街边的小摊上给云深买了一束芙蓉花。她摘下一朵粉色的别在耳后,再将其余的握在手里,盈盈地对着我笑。今天她穿着淡蓝的牛仔裤和简洁的白色外套,漆黑柔软的头发松松地梳成两条长辫垂在胸前。整个人清新灵致得胜过她手中新折的芙蓉。
这让我忆起五年前在陈薇语朋友的花店里,自己想像着云深成年以后手握着她心爱之人所送的花束的情景。我想像中她的微笑和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如出一辙。但当时未曾想,那个今后送她花的人,会是我。
河道转弯处,出现一道朱漆斑驳的矮墙,墙内圈着一座古旧的寺庙 – 普渡寺。这是我此行必须来的地方。
跨入院门,庭中的大树一如当年,寺中的香火依旧不旺,一位老僧正在院中用扫帚打扫着青石地面上的落叶。
我们走上前去,果然仍是当年给云深看相的那位僧人 – 宽林。他的相貌仿佛全无改变,依旧是眉目慈和,面胖身圆。
我在他身前停住,向他轻轻一鞠:“宽林师傅,您好。”
他停了手里的扫帚,直起腰,对我略一打量,便笑上眉梢:“李施主,原来是你。五年不见,别来无恙?”他真是好记性。
这时,云深也向他微笑着问好。他看着云深,眉开眼笑道:“恭喜小施主,找到了命中渡你的人。”
云深听得有些糊涂,我却恍然大悟:“原来师傅您一早就知道我与云深之间会有今日。”
他仍是笑如弥勒:“那是当然。虽然天命不可说破,然而命里有时终需有。该遭的劫数躲不过,但注定的姻缘也是拆不散的。”
我再向他道谢,然后又买了树下小摊上的香烛,拉着云深到殿里点了,供在观音像前。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云深问我。
我对她以实相告:“你十二岁时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来,宽林师傅给你算过命,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呀。你告诉我,师傅说我会很幸福,将来要生三个孩子。”她微微红了脸,垂了眼帘,却又拿眼睛偷偷看我。
我握了她的手,微笑道:“要三个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我舍不得你辛苦。”
她小脸更红,宝光流转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声说:“我,我不怕辛苦,只要是你的宝宝。”
我心中感念,更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但当时有件事情我瞒了你 - 宽林师傅还说,你命里有劫数……?
闻及此,她脸色骤然煞白。我忙上前一步拥她在怀里,搂得紧紧,和声安慰着:“不怕,不怕。我还没说完。师傅说你命里虽有劫数,但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平安。你父母的过早离世,他们葬礼时的骚乱,你滑雪时差点摔下崖去,关于André的风波,还有卓正,这些艰险,你都一一渡过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宝宝,不担心。”
“因为那个渡我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是吗?”她在我怀里,幽幽说道。
“那你以为还有谁?又想嫁别人了,是不是?”我想打消她的惊惧,便开玩笑逗她。
她从我怀里抬头,专注地看着我:“你知道我没有别人。靖平,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里为了我许下了什么愿望,而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来还愿的?”
我微微笑着:“好聪明的小姑娘,你说对了。因为五年前我曾在这座观音像前发誓,我愿不惜一切,要护你一世平安周全。而现在你就平安地站在我面前,所以我必须回来还愿。”
她静静看着我,褐眸中似有泪光浮隐,良久才说:“你从来不信神佛的。”
我握了她的手,轻轻说道:“为了你,我信。”
两粒珍珠一样的泪滴从她卷翘的长睫间滚落。她突然伸手环住我的脖颈,将面颊紧贴在我脸上,喃喃地唤我的名字:“靖平,靖平……”我脸上触到一片濡湿的滚烫 - 是她的泪。
我圈紧了她,将唇贴在她耳边:“今世,以及来生,无论怎样的命运在等你,我都会尽了我的所有,保护你远离灾难苦痛,一世平安幸福。”
她仰起泪水满溢的小脸看着我,对我说:“靖平,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你身边,让你幸福。但如果上帝要惩罚我,让我进地狱,我却不想你陪着我一起。”
烛光下,她的脸是沧海浮生里,一朵最美丽的花。
我用手捧起她的面颊,轻轻抚摸,深深注视这张我一世也看不够的容颜:“傻话。天堂,地狱,我都和你一起。因为你才是真正渡我的人。没有你,这世界于我只是无际无望的苦海。”
她泪光盈盈地望着我,喃喃地念:“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情不自禁地俯身吻她,却被她躲开:“靖平,这样会对神明不敬。”
于是,老旧的观音像前,案前蜡烛偶尔的爆花声里,我握着她的手,静静伫立。
作者有话要说:沧海万里,谁是渡谁的人?
盛宴(靖平)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桃花驿小镇,前往附近的成都,打算在这里度过轻松惬意的两天,然后就回北京。
成都与以往我到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大不相同。它慢条斯理的节奏是一向做事情会算时间的我所不常经历的,但无疑,它是一个享受爱情的极佳去处。
我和云深在成都的古庙名胜中徜徉,在茶馆里喝着茉莉茶听传统的清音,穿行在老街旧巷间,只为找一碗最地道的素椒面,凉粉,豆花,或者锅珍甜品。
云深对装潢华丽的高档饭店不感兴趣,却专喜欢找小店铺里那些传统地道的小吃,但她食量小又想多试些花样,就常要我跟她分食。于是就有了我们俩坐在花街鸟市的树下分一只牛肉焦饼,在一间干净的小苍蝇馆里面分食一份鸡汁锅贴和洗沙汤圆,还有站在街边等待小贩烤好小炉上一种叫蛋烘糕的吃食。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秒,与她分食的每一口食物都浸满了我们快乐的爱情。
第三天是我们在成都的最后一天。将近黄昏时,我才跟云深从草堂返回宾馆,打算修整一下,然后出去吃晚饭。站在宾馆大厅里等电梯时,她挽着我的手臂问:“靖平,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我微笑着问她,不过心里明白,根据这两天的经验,她一般这么问我的时候,自己心里是已经有主意了。
果然,她对我眨眨眼睛:“我们去吃昨天晚上在街边看到的那种架在小桌子上的火锅好不好?他们好像叫什么麻辣烫。”
我摇摇头:“不行,云深。那东西很多人都在里面涮过,看起来不太卫生。”
一听我反对,她把本来放在我掌中的小手抽出来,然后嘟了嘴不高兴了。
我轻笑起来,揽她过来到怀里:“记不记得今天中午有人一定要吃那种伤心凉粉,结果一口进去就眼泪止不住?麻辣烫比伤心凉粉只会更辣。”
她猛地抬头,张大眼睛看着我:“那我不吃了!可是麻辣烫闻起来好香啊。你用什么来补偿我呢?”这个小狡猾开始跟我讲条件了。
我没奈何地笑着抚抚她的头妥协道:“今天晚上你想吃多少甜品就吃多少,行不行?”
她欢呼一声,眉开眼笑:“就这么说好了!你到时候可不许赖帐又管我吃甜食!”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拉着她跨进去。然后电梯朝我们住的顶层套房驰去。
电梯里就只有我和她,我俯下头去想吻她,却被她一偏头躲过了。
我正有些纳闷,她却伸手抓了我的衣角,小声开了口:“靖平,我,我例假结束了。”
我的思维停顿了两秒,然后突然把她一把抓到怀里,狠狠地吻她的唇。这几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欲望瞬间爆发出来涨满我的全身。她有些招架不住似地慌乱地回应着我。这却激得我更加地不顾一切。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们到了顶层。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我,逃一样地出了电梯。电梯门前站着一对正等着下楼的老年夫妇,他们看看小兔子一样慌张脸红的云深,然后对我会心地笑起来。
“晚上好。”我朝他们笑着打声招呼,然后跟在云深后面朝我们的房间走去。
云深站在房门口拿出磁卡要开门。我从后面抱住她,低头将唇贴在她柔软的颈上。她浑身微微抖起来,拿着磁卡的手也发颤,根本没法开门。我一手搂在她腰上,伸出另一只手握在她手上,帮她把磁卡插进锁孔,开了门。
门刚一合上,我就把她的身体扳过来,低头噙住她的唇。我们的包落在地板上,然后是外套。我一手解着她剩下的衣物,另一手急迫地从她衣襟的下端探进去,顺着她衣下光裸的背向上摩挲,解开她文胸的背扣,然后捉住她胸前一朵柔嫩圆润的花苞。她的唇仍被我吻着,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声,然后整个人都挂在了我身上,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我一面加快除去我们两人衣物的速度,一面抱着她朝卧室走。卧室在最里面,要经过起居室和书房才能到达。当我们在衣物的磕绊和狂热的吻里挪到书房时,我和她都已经不着寸缕。
我体内的欲望已经无法再控制,我将她放倒在书房的沙发上,然后一挺腰,在她一声短促尖细的叫声里,直直刺进她体内。
“是不是疼?”我担心起来,尽管她此时已经足够润湿。
她躺在我身下,昏乱地摇头,似乎已经无力说话,美丽的长发蔓藤一样裹在她雪白如玉的身体上,而那两点粉色的玫瑰花苞则隐在幽幽蔓藤的后面,若隐若现。这是一副会让所有男人都发疯的图景。
我开始在她体内冲撞,速度并不太快,但每一下都深刺到底。她仿佛是一朵未开的玫瑰,而每一次冲击,我都穿过她层叠紧合的柔嫩花瓣,抵在她幽深处秘密的美丽花蕊上,催促着她为我开放。
她微垂长睫下的褐眸泛着迷蒙水媚的波光,纤长的手指纷乱地抓着沙发上的垫子,柔软曼媚的身体随着我的每一次侵入波浪一般起伏。在泛着幽光的黑色皮质沙发的映衬下,她雪白完美身体的扭动像是一只水妖。天真稚嫩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可以将人惑到死的美丽和性感。
她突然伸手攀住我撑在她身侧的上臂,整个身体都弓起来贴紧我,全身都开始渐渐缩紧。我明白她的峰点就快来了,便加重了动作的力度。她的头垂下来,随着我的每一次动作无力地撞在我肩上,伴着嘴里细弱的嘤咛,仿佛痛苦又仿佛渴望。
终于她全身颤起来,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死死攀住我,而在我们的结合处急剧地收紧。这种强烈的刺激让我几乎要立刻爆发,但我强迫自己把住不动,只是紧紧抱着她,看她在激情里盛放,然后平息。
我把她轻轻放回沙发上,打开旁边的壁炉将炉火调到最大,然后俯身看着她。她闭着双目,任发丝拂在脸上,一动不动,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件精美的大理石雕。而从进门处到书房,我们褪下的衣物散乱地撒了一路。
终于她抬起眼帘,眸中一片朦胧惺忪。我正要俯头下去吻她,这时我头上的一滴汗水落在了她额上。她一愣,眸中突然绽出明澈璀璨的光华,唇边含着一个感念快乐的笑,静静看着我。良久,她轻轻说:“靖平,我爱你。”
我明白她对我的感情,但听她说出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我一把把她抓过来,狠狠地吻她,然后不顾一切地再次契入她的身体。
我说不清那冲击着我的是欲望还是情感,我只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占有她,跟她密不可分地合为一体,从身体到思维,到一切。我不再保留,也不再控制,只狂猛而深切地占有她。她的下一个峰顶很快到了,我却不再给她喘息的机会,用不变的速度和力量带着她攀向另一个巅峰。
她初始纤细羞怯的嘤声逐渐变成了激烈的呻吟,最后几近嘶哑。终于在最激烈的□来临之前,她仿佛用尽所剩的力气喊了一声:“靖平!”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炸开,我深深刺入她,在她身体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出过旅馆的房间,连晚饭都是让客房服务送进来的。
我们在卧室,浴室和其它各个房间里,用一切云深能接受的姿势疯狂地欢爱。虽然明白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但激情一旦开闸就收不回来。
累了,我就抱着她说会儿话,或者小睡一会儿,醒来便又开始下一次激烈的欢好。她的身体纤小柔韧到不可思议,让我可以毫不费力地用各种姿势和她亲热。她紧致鲜嫩的身体给予我那样欲生欲死的极至快乐,到此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称这种两情相悦的亲昵为“欢爱”。
黑夜和白天对于我们已没有区别,这是我和她爱情的盛宴,我们沉溺其中,再不顾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澄清一下:伤心凉粉其实比麻辣烫更辣,靖平不是四川人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吓唬云深,不让她吃街边的麻辣烫。这章把我写得口水淅淅哗,想念成都那些好吃的呀。偶啥时候才能回成都胡吃海塞呀?
至于靖平头上的那滴汗水落在云深额上时,她会笑得那么幸福的原因,筒子们就自己想咯。
靖平的秘密(云深)
“云深,不能再睡了,不然要误飞机了。”有人在我耳边轻唤。
我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靖平,便口齿不清地说:“靖平,我困。”
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伸手扶我坐起来:“宝宝,我知道你困。可现在已经八点了。飞机一个半小时以后起飞。你上了飞机再睡好么?”
八点吗?我们昨晚将近四点才真正睡下。我稀里糊涂地洗漱穿衣,梦游一样跟着靖平出宾馆,进机场。上了飞机,又倒头一阵猛睡。等睡够了睁眼时,却已是躺在北京家中我自己的房间里。我模糊记得到家时,靖平直接把我抱回了自己房间,让我再多睡一睡。这体贴的人。
我按铃叫来新月,问她靖平在哪里。
她说:“先生把您安顿好,用了点儿午饭,就去了公司,说是要处理一点事情。”
我心疼起来:他就不休息一会儿吗?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他就不累吗?怎么这样不懂将息自己?
“小姐,老太太在楼下等您吃饭。”新月说道。
“好的,我马上下来。”我赶紧起床,匆匆洗了个澡,换上一件薄毛衣和牛仔裤,快步下楼。
浑身都有些隐隐的酸疼,而脚步更是软软地发虚。这大概是昨晚的疯狂留下的痕迹吧。几乎一夜,我都在他的怀里浮浮沉沉。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承受那样多的狂热和激情而不会枯竭,曾经有一刻我以为自己会在那种极致的快乐中死去。而靖平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每次都是我撑不住了,却一直都不见他累。而且他哪里知道的那么多花样?学医的人懂得比常人多吗?想到这里,我已是满脸发烧。
走进横枝厅,紫檀餐桌上已设好了一幅餐具,而玮姨正坐在桌前,织着手里一块小杯垫,见我走进来,就赶紧叫Fran?ois布菜,然后一面笑吟吟地看着我说:“睡够啦云深?赶紧吃饭,肯定饿坏了。我跟靖平已经吃过了,他不让叫醒你,说要让你多睡会儿。结果你这一睡就快到下午两点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已经自己已经饿得头晕,就启箸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同玮姨讲些旅行里好玩的见闻,逗得她直乐。
这时Fran?ois端上来一盏炖品,我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一勺一勺细品起来。
玮姨笑眯眯道:“这虫草淮山羊肉汤可是我亲手做的,慢慢煨了五个小时,专门为你和靖平准备的。这汤特别滋阴补阳,你们这次旅行一定累了,得好好补一补。方才靖平也喝了不少。”
我蓦地脸上发烧,赶紧低头喝汤。
吃完饭,我陪玮姨坐在客厅里聊天。玮姨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问我:“云深,你这次是不是不回比利时啦?”
我红着脸点头。
“以后也不回啦?”她意味深长地笑。
我赧然微笑地望着她。
是她在我还是孩子时告诉我,我可以爱靖平。
是她在我慌乱无措时,教我对应,让我耐心。
是她在我悲伤绝望时,听我诉说我无望的爱情,给我勇气,使我能继续。
如今,我的爱情就要开花结果,而她已鬓生华发。她为我和靖平操了多少心,担了多少忧,叹了多少气,我这一世怕是还不清。
我鼻子发酸,把头靠在她身上,感激地轻声说:“玮奶奶,这么多年,谢谢你。”
她抚着我的脸,静静注视着我:“靖平和你的幸福,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心愿。日后我在九泉之下见到靖平的父母才会心安。靖平喜欢你,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他自己陷在里面,反而看不真切。我看着他长大,知道要他动心有多难。但他是个痴性子,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偏生你和他之间又隔着些东西,我生怕你们成不了,两个人都痛苦一辈子。现在总算功德圆满,我这些年的心也没白担。”
她说的隔在我和靖平之间的是那些伦理辈分吗?现在都不存在了。
“还有,”她接着说:“该改口了。叫玮姨,不能再叫奶奶了!”
“玮姨。”我叫着这个象征着我未来幸福的新称谓,抱紧了她。
我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溢的喜悦和幸福让我无法平静,仿佛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心中的快乐。我给靖平理理书房吧,那是他常待的地方。他那么爱整洁,帮他亲手打扫一下,他会高兴的。
可书房里早已是一尘不染,纹丝不乱。我便从书架上取一些书籍翻翻,寻找上面靖平写的眉批,再一面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盼着靖平要回来的时间。
我从最角落里的一个降香黄檀木书架的最底层拿出一本钱钟书的《管锥篇》,正要翻阅,突然看见了隐在这本书后面的一个盒子,就好奇地拿出来。
这是一个嵌着羊脂玉的雕花紫檀木盒,古旧精致,像是一件古董。我把它放在书桌上,有些诚惶诚恐地坐在它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
是秘密吗?那样隐讳地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会是谁的秘密?靖平爸爸的?靖平妈妈的?还是靖平祖父的?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明知不应该,却还是迟疑着启开了盒盖。
一张照片出现在我面前。一个梳着一对柔软长辫的清丽少女站在荷塘中的留听桥上,体态婀娜,妙目含情。
咦,这不是我吗?再细看,不对,她和我长得很像,但却不是我。
我翻到照片的背面,一行秀气的浅浅小字写着:疏影十六岁生日送靖平留念。
这是我的姨母,我早逝的姨母!
靖平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她送靖平照片,这很正常,不是吗?可这照片为什么会这样被人藏起来?是靖平藏的吗?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吗?
我的目光移到面前的盒子里,在那张照片的下面躺着一个日记本。我用发抖的手把它捧出来,放在面前。
这是一本带着灼痕的日记,仿佛被人企图烧掉,又从火里抢出来。这里面会有他们的秘密吗?
我闭上眼睛,翻开其中的一页,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什么。然后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我最熟悉的,靖平俊逸漂亮的字体,但那字迹却有些零乱,而且深深地凹进纸面里,仿佛是带着极大的痛苦和狂乱写成的。
“你要我忘了你,可你已经入了我的骨髓,要忘记你,除非我灰飞烟灭。你要我再爱别人,可是,疏影,你已经盘根错节占满了我整颗心。你走后,我亦心死。我拿一颗死了的心,怎么再去爱?除非老天再给我第二个你。你要我起誓不向任何人提到我们的爱情。你这样决绝地要割断我对你的念想,但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爱,会生死不断。我只能起誓,我,李靖平,不会负了自己的心……”
我眼前一片模糊,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是因为我逝去的姨母占了他全部的心!
玮姨说他痴情,他果真如此。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再容不下别人。
玮姨说他和我之间隔着东西。那东西原来不是我所以为的伦理辈份,而是他对我姨母的感情。
难怪他在欢爱时如此熟稔老练,能那样轻易地就勾起让我发疯的欲望,却原来他早已有了经验。
他的爱,强烈绵长,生死不断。但那却不是为我,不是为我!
我是一个替代,是承载他对我姨母海一样深情的替代。
在我和他激烈的欢爱里,我体会到那样无间的亲昵,但在那样亲昵的时刻,他心中想的却不是我。在与他交融的时刻,我曾想过,为了和他在一起,我愿受到任何惩罚,但是没想到这惩罚来得这样快,这样血淋淋。像有一只手伸进我的胸膛,捏住我的心,再把它生生撕离。那样快,那样狠,以至于我不觉着疼,只余下一片空。
我摇晃着起身,游魂一样穿过房间,庭院,和大门,向着模糊一片的前方走。我只想离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埋了这么久的地雷,终于被踩到鸟!
第七卷:长路
出走(靖平)
匆匆处理了一些公司里的事情后,我赶到中央银行的地下保险室,取出了那枚祖传的祖母绿婚戒。这是我今晚打算送给云深的礼物。在那之前,我决定告诉她我和疏影的过去。虽然我答应过疏影不向任何人提及,也不确定云深听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既然决定要和云深相守一生,我便不愿有任何秘密横在我和她之间。如果因为违背对疏影的诺言而要受到惩罚的话,我也甘愿。
匆匆回到家,玮姨先走出来迎我。
“云深呢?”我问她。
她抿嘴一笑:“在书房里呐。才几个小时不见,就急成这样了?”
我一笑,大步走向书房。推开门,我轻唤一声:“云深。”
她却没像我预料的那样扑到我怀里。屋子里一片寂静。
“跟我捉迷藏是不是?待会儿捉住了,看我怎么罚你。”我笑着,一面用目光找寻着她躲藏的身影。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 – 那个盒子!
我箭步冲过去,看到那张唯一被我保留下来的疏影的照片,和自己当年疯狂的笔迹。那笔迹已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晕开了。我摸上去,仍有湿意。
那是她的泪!是云深的泪!我手上灼伤一样地痛起来。
她知道了!先我一步,在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这其中的纠缠曲直之前!她会怎么样?难过吗?心碎吗?我得马上找到她跟她解释!
我奔到她房里 – 没人。我立即让家里所有人到家中各处找她,但依旧没有她的踪影。我快倒着监视仪上拍摄的大门和侧门的录像,然后我看到了她 – 她独自打开侧门上的数字锁,跨了出去,时间是我回来以前大约一小时。
我放大屏幕上的图像,以便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那张今天早晨还依在我怀里,灿笑如星子般的脸,此刻却苍白空寂得没有一丝生气。我如遭当头一击,几乎站立不稳。
玮姨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来:“靖平,他们到处搜遍了,都没找到。”
我抬头看着玮姨。她顿时睁大双眼,面色煞白:“靖平,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我再让人找一遍,你别着急!”她慌得来抚我的胸口。
我握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玮姨,报警吧。”
自从云深离家,已经有两周。我动用了警察,便衣,侦探,甚至一些帮会的势力,几乎要把北京城翻了个遍,但仍然一无所获。
她出门时只穿着一条牛仔裤和薄毛衣。她娇嫩的身体如何抵得住秋日的寒风?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饿了怎么办,困了睡哪里?
她从小被保护在宫廷的金丝笼和我的羽翼下长大,现在她独自淹没在这个对她来说充满危机的陌生世界里,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厄运?
那本日记上关于疏影和我的只言片语一定让她心碎成灰,她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我心痛得已无气再想下去。但是,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振作。我要找到她,哪怕不休不眠,哪怕任何代价。
云深,在我找到你之前,请你一定平安!
她离家的第十六天的清晨,警察局的一个电话,让我飞车赶了过去 – 他们有了云深的消息!
黄局长交给我一枚小巧精致的Vacheron Constantin手表。我一眼认出这是云深十五岁时,我为她在瑞士定做的生日礼物。
这只表是专门为云深设计的,这世上并没有第二只。秀气的白金圆形表壳和细细的表环让这只表看起来像一支小巧的手镯。因为云深不太喜欢珠宝,我便让设计师只在表的发条钮和两只针腹上,各镶上一颗蓝色的小钻石。我翻到表的背面,上面刻着她西文名字的缩写 – G.I.C.M,和一只圆头圆脑的可爱小马 – 那是她的属相。
我还记得她生日那天当着我和她父母的面打开表盒后,小脸上满是惊喜,然后像宝贝样地捧着,乐颠颠地扑到我怀里说谢谢。她父亲Philippe当时笑着说我用一只表买了他女儿,还被成碧瞪眼说他乱讲。当云深看到表背上的小马时,她睁大了眼睛:“哎呀,这只小马好胖!”我说:“因为舅舅想你多吃一点。”这只表是她的爱物,平时总带着。而现在,却离了她的身体,冰凉地握在我手里。
“这只表是根据您的描述在一家当铺里发现的。当表的人我们已经拘起来了,刚送到审讯室。”黄局长说。
我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矮小男子正在接受两个警察的盘问。看到我进来,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到墙角,抵着墙站着,脸色发白,嘴里叨叨着:“我没干坏事!没干坏事!”
我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开口尽量语气平和地问他:“这表是哪里来的?”
“我没偷也没抢,是一小姑娘卖给我的。”他嗫嚅着回答。
“她长什么样子?”我按捺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不让自己的急迫吓着他。
“长头发,大眼睛,像中国人又像外国人,特漂亮。”他回答。
我递给他一张云深的照片:“是不是她?”
他看了照片后猛点头。
“你说说当时的时间,地点和经过。放心,只要你没伤害她,我保证你没事。”我许诺着。
他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黄局长,再看一眼我,讲起来:“这个月九号那天下午大概六点的时候,我在火车站遇到一小姑娘,就是照片上那个。她说售票员不肯买票给她因为她没钱,问我能不能用她的表换我的票。我说得付现钱,表我不要,怕是假的。她一听就哭了。我看她穿得挺体面,年龄挺小,长得又那么漂亮,哭得挺可怜,也不太像骗子,就同意了。我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她也不知道,又问我手里的票最远能去哪儿,我就给了她一张去拉萨的硬座票。”
“是哪一班车?”我忍住心中的翻搅,沉声问。
“T278。”
“你怎么会有票?是票贩子吧。”黄局长皱着眉问他。
他瑟缩着没回答,算是默认了,然后转向我:“这位先生,我可是好人!您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都没打她坏主意。我还给了她票,这可是四百块钱呐!谁知道这表值多少钱?我可是好心在帮她!”
“如果我确认你没有伤害她,我可以付你车票钱和你要交的贩票的罚款。”我把表放进衣袋里。
“先生您可是好人!”他连忙对我躬身点头。
“她当时怎么样?”我再问他。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特伤心,一边哭,一边发抖,挺可怜。”他回答。
我的心扭绞成一团,快要强撑不住脸上的镇定。
“我马上让人查那班车,同时通知拉萨的警局,让他们立刻开始寻人。”黄局长对我说。
“谢谢。”我对他点点头,转身欲走。
身后的票贩喊起来:“先生,您说了要救我的!”
黄局长沉声说:“别乱嚷嚷!李先生已经替你付了罚款,你拘留十天就能回家了。可要是下次再抓着你卖黄牛票,就要重罚了!”
“是!是!感激不尽!再不敢了!”他赶紧点头哈腰,见我要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先生,那表到底值多少钱?”
黄局长没好气地回答:“你这小子话怎么这么多?那只表够买一截火车了!”
两个小时后,T278次北京至拉萨列车的乘务员证词记录送到了我面前 – 云深的确上了那班列车,并在拉萨下了车。
六个小时后,我乘着飞机在拉萨降落。在当地警局全力寻找云深的同时,我也不停奔走于拉萨的街道,寺庙和民居之间,寻找有关她的任何蛛丝马迹,企望奇迹的发生。然而却一无所获。
我爱逾生命的人,她消失在人海里,再没有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五一愉快,好吃,好玩。:D
启程(靖平)
我回到北京,先给云深的奶奶Ann-Sophie太后打电话。
“靖平,找到Gisèle了吗?”电话那头是她焦虑的声音。自从云深失踪后,她焦急不堪,日日都和我通话,盼望云深的消息,但我却只能一次一次让她失望。
“对不起,太后陛下,还是没有Gisèle的消息。但我们还在找。”我努力不让声音里透着太多的沉重。
她长长地一叹:“是我的过错。我伤了她的心,她在遇事时便觉得再没人可依靠,才会出走。”
“您别这么说,她出走是因为我。”早在云深出走后,我和Ann-Sophie太后的第一次通话中,我便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实情。
“别责备你自己。你没有告诉Gisèle你爱过她的姨母,是因为要信守诺言,你并没有做错。Gisèle不等你解释就离家出走,是她孩子气的决定,这不能怪在你头上。其实从她父母葬礼的那天你在我面前抽她那一耳光的一刻起,我就明白你有多爱她。从那以后,我都在细细地观察。Gisèle喜欢你是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的。可你却藏得很深,但每当她转身时,你看她的眼神却骗不过我。年轻人,我早就认为,这世上最不可能伤害她的人就是你,现在我依然确信。爱情这东西,幸福和伤害都是必然的,只不过Gisèle还小了些,不知道怎样理智地对待。”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谢谢您的理解。”我感谢着她的宽容:“现在所有进出西藏的机场,车站和公路关卡的检查人员都得到了通知,一旦看到和Gisèle相像的人马上拦下来。中国各地都设了高额酬金的寻人启事,包括和西藏接壤的尼泊尔、不丹、印度,锡金和缅甸。全国所有的警局都有Gisèle的照片和资料,一旦有人发现她,我会立即知道。我雇了三家侦探所,一家在西藏,另外两家在中国其余各地寻找她。希望很快会有消息。我这次回来准备一下,然后会再回西藏,亲自找她。”
“那你的公司呢?”
“交给下属代理。”
“瑞典医学院的职务呢?”
“打算辞了。”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我:“打算找多久?”
“直到找到她为止。”
“靖平,你爱Gisèle,我明白。我是她的祖母,我当然高兴看到你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但是客观地说,找她的事可以让别人来做,我不能让你为她浪费你在事业上如此出众的才华。”
“您大概听说过释加牟尼为追寻理想而放弃王位的故事。”我回答她:“对于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佛学,而对于我,是Gisèle。”
我的辞呈没有被瑞典医学院校董会批准,但他们给了我一年的长假,这期间,院长的职务暂时空缺,所有院务由两位副院长和学院组委会监理。
我买了一辆Hummer I越野车,然后将它空运到新疆喀什。再花两天时间向一位资深的机械师学会了如何自己更换维修这辆车的零部件,便出发了。
临行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玮姨。她却亲手帮我整理着行装,一脸平静:“靖平,我知道你要去找你最心爱的人,我不拦你。可要记得每天晚上九点以前给我来个电话,告诉我你还平安。”
我看着她,这张曾经芳华绝代的脸,在我极幼时,就出现在我生命里。她为我的每一顿饮食操心,为我身体的每一分成长喜悦,为我的每一个伤口心疼,为我的每一个成就骄傲,为我的形单影只忧虑。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挂怀操心不亚于我的亲生母亲,而我,却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到如今仍要让她担心。
我对她深深一鞠:“玮姨,对不起。我会平安回来,还会带云深一起回来。”
她微笑着,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我知道你会。唉,这个倔劲,像足了你父亲。
我雇用的侦探所在藏东地区寻找着云深,而我则乘飞机从北京直达喀什,与一位我聘请的经验丰富的藏族向导会合。然后我们架着那辆Hummer从新藏公路的起点叶城,西下入藏,开始了我找寻云深的漫漫征旅。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入藏,是因为有人声称曾在这条公路旁的阿里地区见过一个长得和云深极象的女子。
西藏,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我很早就一直向往它,总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但没想到这次终于如愿,但却是为了一个如此让我心痛的目的。
我的向导名叫加央,是位强壮朴实的中年藏族汉子。他原在西藏部队里作运输兵,退伍后作了导游。他熟知西藏各条大小公路,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我和加央轮番驾驶着,在这条公路上小心地前行。这是所有入藏公路里海拔最高,路况最差的一条,很多路段都是荒滩和没有修过的路基。而且沿途多为荒险苍凉的无人居住区,岔路口又极多。虽然我在车上装有卫星定位系统,但如果没有加央的指点,有时还是很难找到正确的路线。
我们沿途会拐进一些狭窄土路,按加央的引导,去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寻找云深的踪迹。
在阿里,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地寻找,但一无所获。我压下心里的失望,继续和加央西下,沿着雅鲁藏布江向日喀则行驶。沿途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我都会深入其内。无功而返后,又重新上路。
我们白天行路,夜间休息。但新藏线上的食宿点较少,有时我们会借宿在藏民家中,当找不到任何可以过夜的地方时,我和加央便会让一个人在后排睡四个小时,另一个人则在布满冰碴的夜路上小心而缓慢地开着车,然后再轮换。
幸亏这辆Hummer优良的动力悬挂和底盘控制系统,在如此高寒的气候和崎岖的路段上,也只抛锚了一次。加央很喜欢这辆车,开玩笑说等他挣够钱,也买一辆。
在路过海拔极高的死人沟时,由于沿途体力消耗太大,一向身体结实的我居然都有些头晕恶心。我不由担心云深,娇弱纤细如她,在这气候恶劣高寒的雪原,该怎样生存?
长路(靖平)
每天入夜休息时,我会用车上的卫星电话给玮姨报个平安,然后处理用它收集到的电邮 - 主要是三队侦探发来的消息,公司和医院的一些运营报告,还有瑞典医学院的一些实验项目的进展情况。
加央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他太太正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这次他很想要个男孩儿。我知道他很挂心,就告诉加央可以随时用我的卫星电话联系家里。他起初不好意思地推辞着,但在我的坚持下,高兴地接受了。
有时我们休息时,加央便会在车里给他太太打电话。我站在车外,面对着苍茫的群山,听着这个粗壮豪迈的汉子用藏语和他太太交谈。那语调里的温情满足,让我羡慕得快听不下去。
我出发之前,带了一本藏汉词典和一些藏语的教学CD,以便在漫长的车途中学些藏语,能和本地人交流,更便于寻找云深。加央又是个极热心的人,常帮我纠正一些发音,告诉我一些学藏语的小窍门,平时和我说话时也尽量用藏语。当五个月后,我们到达拉萨时,我已经能用藏语流利地和人交谈。
我们在拉萨休整了两天,云深仍是毫无音讯。这时加央接到那曲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太太早产了二十天,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硬朗的男人高兴之余,红了眼睛。
“回家吧,加央。他们现在需要你。”我拍拍他的肩。
他抹了一把眼睛,却摇头说:“不行。我跟您的合同签了一年,现在只过了五个月,不能这样就走了。”
我回答说:“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应付接下来要北上的青藏公路。这条公路相比我们刚开过的新藏线,山势较缓,路况也较好,加上气候最恶劣的冬季也已过去,而且我现在用藏语交谈已经没有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执拗地摇头。
我有些无奈地笑:“那好,现在我单方面解约。加央,回家。”
他一愣,随即埋了头。再抬头看我时,已是满眼的泪:“李先生,谢谢您。”
当我要付他全部的合同酬金时,他却坚持只拿三分之一,说是自己违了约,我要是再坚持,他就不回家了。我只得作罢。
分别时,他摘下帽子,低放近地面,对我深深弯腰,行了一个藏人的大礼:“李先生,您是个善良的好人。佛祖会保佑您找到心爱的人。”
我扶起他,紧握着他的手,感慨不已:“谢谢你的吉言。”
加央,五个月来我在风雨中的同伴,我在险路中的向导,我孤寂时的倾听者,保重。
我独自开车从拉萨沿青藏公路北上,继续我寻找云深的旅程。
这条公路路况良好,现在四月的季节里,也没有恶劣的天气。但我却开得比在新藏线上更慢,找得更仔细。因为这条公路的尽头 - 青海格尔木,意味着我西藏之行的结束。到那时若仍没有找到云深,那么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在向着未来无尽的黑夜前行。
如果今世我再无法见到她,那我希望眼前的路永无尽头,让我可以怀着一分希冀,走完一生。
有时将车停在路肩上休息时,会有磕等身长头的信徒从我身旁走过。
他们疲倦劳累,尘土满面,但却依然虔诚地缓慢前行。他们举手合十,然后匍匐叩拜,无论面前是尖利的碎石,还是脏污的积水,他们都毫不犹豫地俯身叩拜,仿佛在他们和他们的神之间,不会隔着任何东西。
我总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们,从地平线的一端隐约出现,再从另一端慢慢消失。
我不信神佛,但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认同他们那种狂热得几乎没有理性的执著。因为如果在这种用身体朝佛的旅程的另一端站着云深,我会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苦旅的方向。
在有些无法入眠的夜里,我会躺在床上,轻轻摩挲悬在胸前的玉观音。云深幼时童稚的清脆声音又会一字字响在我耳边:“你一直带着好吗?静云爷爷说它会带给你福气和祥和,让你避开灾难。”
云深,让你哭泣着在这芜杂的世间挣扎颠沛,会是我此生最大的灾难。
当我到达那木措时,已是五月。
翻过山口,一汪湛蓝便柔软地呈在面前,像一泓泪。我的心为之一窒。它不容抗拒的美丽空灵让我想起云深。她说过想和我一起到那木措来,为我们的爱情祈愿。她会在这里吗?
我的第一站是纳木措最大的半岛 – 扎西岛。五月的扎西岛,山明水静,游人如织。四处可以看到背包的旅人和亲密的情侣。这其中也有转湖的僧侣和藏民。他们背着行李,牵着马匹,对人们友好地微笑招手。
在湖边休息时,我与一位僧侣交谈。他从四川康定徒步跋涉到这里转湖,向他的佛表达敬意。末了,他递给我一条五彩的哈达,教我怎样祭湖许愿。我依言虔诚地把哈达举到头顶,用额头轻触,再接过他递来的一个银盒,用哈达裹住,然后抛进湖里。看着那条五彩的弧线划过湛蓝的天空,消失在一汪碧色里,我心中默念:神,请让我找到她。
我沿湖寻遍了那木措的所有岛屿,但仍没有她的踪迹。我来到纳木措南端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出的,叫良泽的地方作离开前最后的停留。
这是一个极偏僻的深入湖中的狭长小岛,只有一条土路和大陆相连。我驱车驶向岛的最尖端,沿途水草丰美,偶或有成群的牛羊,但却未见半户人家,看来这里人烟并不兴盛。
我在湖边停下,稍作休息,顺便洗车。我提着桶和刷子站在湖水里,五月的天气,湖水里的寒气却透过我的长靴扎进皮肤里,这毕竟是雪山的融水,冷得彻骨。
我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将近半年的风吹日晒,我已黧黑得快要像一个藏人。
这时,一阵隐约的哭声让我猛地抬头。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远处向我飞快地跑来。
我放下手里的桶,快步迎上去。这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藏族小女孩儿,她猛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衣服,一面哭着,一面用藏语向我喊:“阿叔,救救我姐姐!”
“你姐姐怎么了?” 我忙用藏语问她。
“她和我在湖边洗衣服,一下子就倒了。我叫不醒她。” 她一面抽泣一面说。
“你姐姐在哪儿?”我问。
她抬手指向她的来路。
我拉着她向她指的方向跑。她人小腿短跟不上,我便背起她,朝前急奔。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之内,偶就让半年时间嗖嗖过去鸟。主要是怕你们等得心焦。:D
达瓦(靖平)
越过一座小丘,一个横卧在湖边的女性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一件蓝布藏袍,乌黑的长发四散着,一个盛满衣物的塑料盆翻倒在她身边。我看不见她的脸,但她那让我眼熟的身体轮廓却开始让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放下小女孩儿,在这个蓝色的身影旁蹲下,小心而急迫地把她翻过来,撩开覆在她脸上的头发。
那张脸,那张我日思夜念,以为今生已无望再见的脸,现在就安静苍白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颤抖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
终于,穿越风雨霜尘,雪域荒原,在就要绝望的时候,我寻到了你。
我寻到了你,今生便再不会放开。
“阿叔,我姐姐怎么了?”小女孩儿的话让我从狂喜迷乱中惊醒。
我赶紧检查云深的心跳呼吸,还好都正常,看来只是晕过去了。我把她横抱起来,朝我车的方向走。她轻得快没了分量,我心里大痛。
我小心地把云深放在后座上躺好,让小女孩儿坐在她身旁扶着她,然后按小女孩儿的指点朝她家开去。
她的家离湖边大约五分钟的车程。小姑娘名叫拉姆,听我说她姐姐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真是你姐姐?”我问她。
“她是洛桑阿叔从拉萨带回来的。但她就跟我姐姐一样。”拉姆告诉我。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会事了。
“你姐姐平时身体怎么样?”我接着问。
“她老是头晕,吃不下东西。大人们让她多休息,她总是不听,说不让她做事她就要走。”
“她要做很多事吗?”我担心地问。
“对,她要照顾爷爷,我阿妈,嘎嘎,和我弟弟,还要帮葛玛婶婶做饭洗衣服。”
我听着拉姆的诉说,心绞成了一团。云深是被捧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长大的。一双手只用来弹琴拿书握笔,连她平时要给我做饭,我都因为心疼不舍而尽量阻止。她的头晕和厌食是典型的慢性高山反应,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从事如此繁重的劳动,怪不得她这样苍白消瘦。她的晕倒恐怕是因为营养不良和体力透支。
拐过一座小山,一栋顶上飘着五彩玛尼幡的,土坯砖砌成的藏式小楼出现在眼前。一只藏獒伏在院子里,安闲地晒着太阳。
我小心地把仍然昏迷的云深抱出车,拉姆喊着“葛玛婶婶”一面飞快地跑进了屋里。
一个三十来岁的藏族妇女应声而出,她应该就是拉姆的婶婶葛玛。她身后跟着一个比拉姆稍大的男孩子。我对他们点头致意,用藏语说:“你们好。”
葛玛惊慌地看着我怀里的云深,喊了一声:“达瓦!”
达瓦?这是他们给云深起的名字吗?
他们把我领到二楼云深的房间,我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葛玛当我是路过的热心人,对我谢了又谢。我连忙还礼,告诉她自己是云深的亲人,并向她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和云深的经历。
原来这栋小楼里住着一大家子人,一家之主是一位七十多岁,行动不便的老父亲扎西。
老扎西的大儿子叫丹增,是葛玛的丈夫,他们有两个孩子,老大就是刚才和拉姆斗嘴的普布,小儿子叫嘎嘎,刚一岁。
老扎西的二儿子叫达杰,也有一个妻子叫卓玛,他们的大女儿就是我在水边遇到的那个小姑娘拉姆,而最近拉姆又刚添了一个小弟弟。
老扎西的三儿子叫洛桑,还没成家。就是他在陪老扎西去拉萨大昭寺还愿的时候遇到了云深,并把她带回到这里。
葛玛告诉我:“洛桑说他陪阿爸在大昭寺里转经的时候,前面走着一个穿得很单薄的姑娘,突然就倒了。洛桑扶她起来,说她浑身冰凉,脑门发烫,一看就是病了。洛桑用袍子裹住她,送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是着了凉,又太长时间没吃东西。第二天她醒了,洛桑喂她吃了点东西,但是问她什么,她都直流眼泪,不说话。洛桑和阿爸就从医院拿了药,带她回家来了。我们全家都挺喜欢她,她也没处可去,就住下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说,洛桑就给她起了名字叫达瓦。”
葛玛掖掖云深身上盖着的被子继续说:“她可帮了家里不少忙。老二的媳妇卓玛几个月前生了孩子以后就病在床上,干不了活儿。达瓦就一边照顾孩子,卓玛和阿爸,一边帮我干家里的活儿。没有她,我还真应付不过来。可她身体一直不好,吃得又少,我们藏人吃的牛羊肉,她根本就不能沾,每天只吃点青稞面,牛奶,和洛桑有时去集市换来的一些蔬菜和水果。唉,这姑娘也不知道有什么伤心事,闲下来就对着湖水掉眼泪。”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静卧在眼前的云深,心却是已经随着葛玛的叙述死了一遍。
她从上火车到大昭寺,两天两夜没吃东西。
她就穿着那件薄毛衣,在十一月的天气里,一路从北京到了拉萨。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也不会求人。她就那样蜷缩着,寒冷,饥饿,伤心,整整两天。
李靖平,你真该下地狱。
我请葛玛烧一点热茶,然后自己下楼到车里,去拿一些我为旅途准备的高能量补充体力的营养药物,打算让云深醒了时服用。下楼时我听见两个孩子在斗嘴。
“一定是你给达瓦姐姐添乱,把她累倒了!”男孩子责备着拉姆。
“普布!不许胡说!你平时那么顽皮,是你累坏了达瓦姐姐才对!我守着达瓦姐姐,你去帮葛玛婶婶烧水!”拉姆的嘴更厉害。
我打开车的后备箱,在里面的医药箱里翻找着药品。这时,拉姆从楼上咚咚地奔到我身边:“阿叔,达瓦姐姐醒了。我告诉她是你把我们从湖边带回来的,她从窗户上看了你一眼,就从后门跑出去了。”
我火烫了一般箭步冲到屋里,顺着拉姆的指引找到后门,一把拉开。
明亮的阳光下,开满紫色野花的山丘上,那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正踉跄着向前奔跑。这本是一幅美丽的场景,但却看得我楸心。
云深,你如此恨我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逃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这章出现的人名比较多,全部都是救了云深的老扎西一家子。希望没把大家看晕。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宝宝的祝福。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怀孕,第一次发现怀孕是在刚开始写这篇文不多久,当时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但是很不幸在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正在写云深失去父母的时候,我和老公去医院做第一次的B超。我躺在床上,老公站在我身旁,两个人都盯着屏幕,然后看到一颗小小的豆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宝宝,顿时满心的兴奋和喜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下一刻,医生说:“很遗憾,你的宝宝没有心跳。我建议你做手术把它拿掉。”这是我的人生里面第一次知道,从天堂到地域只需要这样短的时间。
我在医院里面哭,老公很坚强地抱着我安慰。但是从医院开车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两颗很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老公的一双眼睛很漂亮,我曾经想过我们宝宝的眼睛会像他的,但是现在这双眼睛里的哀伤却让我不敢再看。
回到家,我找了个借口把老公支出去,然后一个人在家里伤心地大哭一场。哭完以后,我告诉自己不能让悲伤摧垮我的身体。我必须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迎接我的下一个宝宝。
接下来的日子,医生要我做手术把已经不再生长的宝宝取出来。我受不了这个建议,宁愿等宝宝自己流出来,也不愿意亲手把它拿出来。于是在漫长的两个星期等待之后,我自然流产了。大量的出血和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进了医院的急救室。而老公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握着我的手,说话安慰我,亲我的额头。这是我人生到此为止,心理和生理上,最痛苦的一次经历。
此后我积极地补充营养,安静地修养,争取尽快让自己恢复。而写文成了我精神上的一种安慰。你们诙谐可爱的热心留言,让我那样地快乐。
而现在,我终于又获得了另一个宝宝。虽然现在刚刚度过三个月的危险期,而最近又有些零星的出血现象困绕着我,但是我祈祷也相信,有大家这样多的祝福,这个宝宝一定能够平安健康。
再次感谢大家。
释心(靖平)
我拔腿追上去,却没有出声,怕惊吓了她。
她突然绊了一下,向前跌倒在花草间。我追到她身旁,蹲下来,去扶她的肩,急声问:“云深,你摔到哪里吗?”
她翻过身来看着我,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似恐惧的光。
她怕我吗?我究竟把她伤到了什么地步让她这样怕我?她的目光让我心碎。
我伸手扶她,她却尖叫着用手肘撑在地上后退。我再无法忍受,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攥在怀里,任她挣扎尖叫,不再松开。
“云深,你别这样!听我慢慢解释好吗?”我几乎是在求她。
“解释什么?说你从来爱的人都只有我一个?说我不是我姨母的替代?”她哭泣着,徒劳地挣扎。她每哭一声,就像有刀在我心里剜一下。
“我没有对你说过一句假话。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是真的。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求你别说了。我只请你放过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算是你可怜我吧。让我再经历一次,我会死,我会死!”她浑身发抖,哭得已经说不下去。
我把她紧紧按在胸前,心痛得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怕和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你受到伤害。你的每一份痛苦,对于我都是加倍的折磨。但偏偏是我把你伤得最厉害。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是因为……”
我怀里的身体忽然虚软下沉,原来她又没了知觉。
我忙抱起她,这时才注意到拉姆和普布正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我们。我和云深刚才的汉语对话搞得两个孩子一头雾水。
我顾不得太多,抱着云深疾步回屋,这次我无论如何不再离她半步。
云深醒来后,葛玛给她灌下一大杯热茶,然后留我们俩单独在屋里,自己回厨房去准备晚饭,待会儿在外放牧的男人们要回来了。
云深转头卧向窗前,不看坐在床边的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缓缓开口道:“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爱过。我当时的回答是,要找到真爱,并能与之天长地久,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这含糊的回答并非存心要骗你,而是因为我有对疏影的诺言。她要我永不对任何人提及我和她曾经的感情。她是一番好意,想要我忘了过去,找到新的爱情。我曾经一度以为这已是不可能,直到你的出现。现在我要违了自己对疏影的诺言,把我的一切过往都告诉你。”
她沉默地等待着。
“我和疏影,就是书里写的青梅竹马。我从小立志学医,就是因为她十岁时得了白血病。我十五岁去美国前,我们订了情,但只有玮姨知道,因为我父母怕疏影活不长,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后来她的病恶化,大概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骗我说她变了心喜欢卓正,要和我分手。我痛苦愤怒过后,也只能放手。只要她幸福,我也就认命。直到她去世前夕,我才发现真相,但已为时太晚。她去世的时候才十九岁,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年龄,只比你现在大一年。”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细瘦的肩开始抽搐。
她哭了吗么?为我?为疏影?还是为她自己?
等她缓过来,我继续道:“从那以后,我过了六年一个人的生活,心死,孤独,疲倦,直到你的出现。”
“你爱情的替代品出现了,对吗?”她仍背对着我,伤心的声音带着哭音。
“第一眼看见你,我把你当成了疏影。你长得和她小时候特别像,尤其是你看人和笑的样子。但随着你渐渐长大,你在性格上和她却截然相反。她看似文静柔弱,但实际上却理智坚强。对于她自己做的决定,她有我前所未见的倔犟和男人一样的冷静。这大概和她年幼就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有关系。而你,”我的声音不知觉中放得轻柔:“你和她的生长背景完全相反。你是在众人的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不知贫寒愁苦,人情冷暖的孩子。你活泼善良,感性而纤细。你的生长环境本是极容易将人宠得骄蛮自私,但你却从小体恤他人,懂事听劝。和你在一起不多久,了解你之后,我就再没把你当成过她……”
“达瓦!”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羊皮短藏袍的青年男子冲进来。
他大约二十出头,健硕身材,黧黑肤色,卷发,面庞方正英武,眼睛明亮有神。
他着急地俯身去看云深,手抓着她的肩膀:“达瓦!你病了吗?你为什么又哭?”
云深翻身艰难地坐起来:“洛桑,我没事。”她的藏语不错。
他就是那个把云深从拉萨带到这里来的洛桑 – 这家人的小儿子。
我该谢谢他保护和照顾了云深,但他看云深的目光里除了关切之外的炙热,让我有些紧张,而他抓着云深肩膀的手,让我有些不快。
他给云深起的藏文名字 - 达瓦,意思是天上的月亮。
直觉告诉我,这个叫洛桑的青年喜欢云深。
他转身,从头到脚地打量我,眼里充满警惕:“你是谁?你就是那个让达瓦一直伤心的人,对不对?”
我惊异于他的敏锐,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有这种准确的直觉和敏感。
我刚想说是,云深却抢先道:“他是我舅舅。”
我看着她,她却把头扭向窗外。
舅舅,这是她以往对我最不情愿用的称呼。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向洛桑有些无奈地一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李靖平。”我用藏语说。
他听到我的名字,浑身一震,看我良久,终于缓缓伸手和我一握:“如果你真是达瓦的舅舅,我欢迎你。但谁也不能带达瓦走,她属于这里。”
我猜他想说的是 - 她属于我。
我对洛桑平和一笑:“她属于她自己,喜欢待在哪里,她自己决定。”
洛桑的父亲老扎西和两位哥哥对我要友好得多。他们热情地让我坐在晚餐的上座,像对贵客一样招待我,询问我一路上的经历。我真诚地感谢他们对云深的照顾,这一家纯朴的牧民却摇头对我说,向善助人是替佛做的事情。
晚饭很丰盛 – 烤牦牛肉,羊血肠,烧羊肉,糌粑,和大碗的青稞酒。我被灌了几大碗酒下去,还好度数并不太高,否则早就醉得不成样子。
我流利的藏语让大家很兴奋和高兴,他们热烈地和我攀谈,不停地向我问东问西。尤其是老扎西和他的二儿子达杰,对他们生活之外的世界,非常好奇。
席间最沉默的人是云深和洛桑。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宝宝的关心。我相信有这么多阿姨的祝福,这个宝宝一定会平安健康的。再次感谢大家!
好了,言归正文。洛桑听到靖平的名字为什么会反应比较大,以后的章节再交代。下面接着看靖平怎么解开云深心里的结。
夜间的职责(靖平)
云深面对我坐着,却始终不看我。她的碗里是一碗青稞做的汤面和一些白菜。她低头慢慢地吃着,对桌上大块的肉食,碰也不碰。
洛桑看着她,关切地说:“达瓦,你吃一点肉吧。你这样一点荤食不吃,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云深虚弱地对他一笑:“我挺好的,不要担心。”
洛桑却急了,用小刀叉起一块羊肉放到云深碗里:“不行!你一定要吃!”
我开口道:“洛桑,你关心云深我理解。但是她从小就不爱吃肉食,你这样硬逼着她,没有用。”
洛桑一下子站起来,用愤怒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名字叫达瓦!不叫什么云深!谁都不能带她走!”说完他冲出屋去。
屋里一片尴尬的静默,我开口向大家道歉:“非常抱歉,我这样冒昧地出现,打乱了你们的生活,给大家添了麻烦。”
老扎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们的贵客,又是达瓦的舅舅,就跟我们的家里人一样。是洛桑自己不懂事。这孩子有心事,他怕你带达瓦走,才这样顶撞你。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你别生气。”
我赶紧说:“我一点怪他的意思都没有,您别担心。我没有非要带云深,我是说达瓦,回去。一切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但最主要的是要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安全。家里的亲人,特别是达瓦的奶奶和我的姨妈,都要急疯了。她在您这里,我非常放心。”
云深听到她奶奶和玮姨,一串晶莹的泪珠滑下来,悬在她尖尖的下颌上,钻石一般闪亮,然后滴到碗里。
饭后,我给Ann-Sophie太后和玮姨都打了电话,告诉她们我找到了云深,她一切平安,但我还不能立即带她回来。
她们听了,虽还是担忧,但心里的大石头算是放下了。
入夜,云深发起了烧,人也昏沉起来。我给她服了两片阿司匹林,守着她睡去。
她的房间里还放着一张小床,上面安静地睡着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应该就是达杰和卓玛的新生儿子。因为卓玛生了他以后就病倒在床,云深便把孩子搬到自己屋里,方便照顾。
我今晚挤在普布和他弟弟嘎嘎的房间里,就在云深的隔壁。
普布今年八岁,是这个家里的长孙。他大方地把他的床让给我,自己却和嘎嘎去挤一张小床。我过意不去,坚持要睡地上。他急了,小脸一耷拉:“靖平阿叔,你是不是嫌弃我的床啊?”
我怕伤了他的心,就不再坚持,只是把嘎嘎抱到我床上让他和我一起睡,这样普布就能睡得宽敞点。
嘎嘎长得圆头圆脑,大眼睛,小脸红红,满头卷毛,非常可爱。先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然后咧开长着几颗小牙的嘴对我笑,爬到我怀里,伸出圆鼓鼓的小手来摸我的脸,嘴里高兴地叫着:“班班!班班!”
我抱着嘎嘎,一边逗他玩,一边回答着对面床上的普布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靖平阿叔,北京离这里有多远?”
“你在北京有多少牦牛和羊?”
“北京的寺庙有没有大昭寺大?”
“我明天可不可以在你的车上坐一下?”
……
我一一耐心地回答着他的各种问题,又许诺明天开车带他玩,他这才满意地睡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警醒,随时听着隔壁的动静。任何轻微的声响我都会起身过去,看云深有没有踢被子,热度有没有下去,顺便也看看孩子有没有醒。
将近两点时,我听到几声细微的哼哼,赶紧翻身起来,推开隔壁的门。
原来是孩子醒了。
黑暗里,云深挣扎着起身,去点她床旁桌上的煤油灯。我忙按住她,不让她起床,轻声说:“你别起来,要做些什么,该怎么做,你都告诉我。我来做。”
她还在发烧,根本就没有力气,只得依言躺回去。
我点燃油灯。昏黄灯光下,她瘦削的面颊因为热度而艳红着,剔透的眸子含了一层水雾,盈盈闪亮,柔弱得让我心疼,美丽得让我心颤。我瞬时一呆,她却转过头去,不让我再看。
“小床旁边的柜子最上面一排有一个铁壶,里面有奶。壶旁边有一个洗干净的奶瓶,你把奶倒进去,然后喂他。”她说着。
我依言装好奶,然后把孩子抱起来。他在我手里直哼哼。
“你轻点啊,不要弄疼他。他脖子还软,你要用手掌托着他的屁股,让他的头靠在你手臂上,另一只手拿奶瓶喂他。”云深不放心地看着我的动作,嘱咐着:“你把奶瓶扶斜一点,别让他把空气也吸进去。”
我按着她的指点,好不容易让孩子舒服地躺在我怀里,大口地喝奶。我却出了一头汗。
“这样笨。”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地嘟出一句。
我抱着孩子在她床前坐下,微笑着轻声说:“我知道自己手脚笨,但学东西还是不慢的。一回生,二回熟。你多教教,我就会了。”
她看我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我才不教你。”
说归说,不一会儿等孩子喝完了奶,她让我把他抱直,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孩子打出一个嗝,再把他放回他的小床,给他换尿布。
这孩子很乖,一点不闹,看着我,咿咿呀呀地发声音。我一面在云深的指导下给他换尿布,一面轻声逗他。很快他又睡着了。
我在床边的盆里洗了手,回到云深床前,伸手去试她额上的温度。她往旁边一偏头,躲开我。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你现在只把我当医生,好不好。”
她闻言,不再挣扎。
她的热度退了一些,我略松一口气,替她掖紧了被角:“你好好睡吧。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想要什么,或者孩子醒了,你一叫我就能过来,千万别自己起来。明天早晨你也别起来做事。我都跟卓玛说好了,以后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先休息养病。”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你帮。”她皱皱眉头,嘟囔着。
“你不让我帮也不行啊。你现在根本连床都起不了,家里那么多活要人做,你想把葛玛累垮吗?”我笑着说。
她一排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不吭声了,纤长的浓睫像蝶翼一样微微翕动着。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我轻声道,然后吹灭了油灯。
作者有话要说:明白了靖平和疏影过往的真相,此时的云深已不再恨,但纠结和苦闷却还是有的。这是种会反复自己折磨自己的情绪,但是这对初恋的女孩子来讲也并不少见。这就尤其需要靖平的耐心和体贴了。而偶们李大帅哥擅长的就是这个。:D
早餐(云深 / 靖平)
(云深)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拉萨跟着扎西大叔和洛桑到了良泽,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当时还发着烧,脑子里模糊一片,但心中却有种清晰的疼痛,深刻,绵长。
这是一家善良质朴的藏人,我感激他们的收留,只能尽自己所能回报他们。卓玛刚生下孩子就卧床不起,我就一面带孩子一面照顾她,剩下的时间就是帮葛玛做饭洗衣。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用手洗衣服,手伸进冰凉彻骨的湖水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而孩子用过的尿布上的粪便味道更是让我呕出了胆水。这样的艰难和劳累是我从未历经过的,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由人服侍的公主,而是一个流落无依被人收留的普通女子,有一个栖身之处已是我的幸运。
开初是我无法想象地艰难,但我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葛玛与卓玛平日正常的工作,我没有权利要求与她们不同,而且这家人救了我,他们现在有困难,我得感恩。大家怕我身体吃不消,常常劝我少做一些,但是我少做一分,葛玛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一分 – 按照习俗,这里的男人都不能做家务。因此尽管我时常觉得头晕乏力,但仍是强迫自己一声不响地把这些事情都包揽下来。
这些繁累的身体劳动还另有一个好处 – 让我无暇再继续那些逼得我要疯狂的想像。然而,我仍是时常会突然走神,惊觉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有一夜,他出现在我梦里,抱着我温柔缠绵,在我被他的激情烧得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刻,他在我耳边低柔地唤我:“疏影。”我瞬间惊醒,发现自己在高原的冬夜里却是浑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自己病了,心更甚于身体。我仍爱着他,但他对我的爱却是对另一个人爱情的替代和延续。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只能像只鸵鸟一样蜷在这与世隔绝的野水荒草间。
但是,他出现了。这样一个偏僻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是怎样找到的?我消失了将近半年,他就找了我六个月吗?他满面风霜与日晒的痕迹告诉我,这一路他吃了怎样的苦。我心痛得几乎要裂开,瞬间意识到我的不辞而别带给他怎样的痛苦与折磨。我难受得想用刀子戳自己。但是下一秒,那怀疑的魔鬼又盘踞了我 – 他这样在乎你,只因为你长得像疏影。这两种声音在我心里反复交替着,而我站在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它们撕成两半。
他告诉我他和疏影的故事,两小无猜,竹马青梅。书上说初恋是一个人生命里最深刻特殊的感情。我坚信这一点。因为我就是这样在爱着他,这种感情的强烈可以摧垮一切。这是深深刻进我灵魂的感情,我想像不出我这一生还能用这样的心去爱另一个人。然而他却用这种同样强烈的情感爱过另一个人,并且为此孤独了多年。
他对感情的专一执著让我心折,他在那些寂寞岁月里的孤独萧索让我心疼,但他对我姨母的深情又让我心碎。
他如果告诉我他对过去的爱情并不看重,我便会因了他的喜新厌旧,很难再爱他。可知道了他过去爱情的强烈执著,又让我妒嫉伤心。我陷在这种矛盾里,挣不出来。
我爱他,毋庸置疑。他说他爱我,我现在也相信,但我和他之间永远站着一个疏影。我舍不得他难过,但自己心里的节又解不开。我该怎么办?
夜里他帮我照顾孩子。我看着他有些生疏僵硬但却小心仔细地抱着孩子,心里竟有些暖暖的。如果我和他将来有了孩子,也会是这样的情形吗?唉,这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这个,肯定是烧糊涂了。
“安心睡吧,一切有我。”他对我说。
不知是烧得没了体力,还是太困,我心中兀地一松,竟然沉沉睡了去。
(靖平)
第二天一早五点,我放轻手脚起床,避免吵醒普布和嘎嘎。
我悄悄到隔壁看了一眼。云深和孩子还都在沉睡着。她的体热又退了一些。
我放了心,轻轻走到院子里。
葛玛也刚刚起来,准备给母牛挤奶。她教我用一种羊皮风箱股风,把锅灶下的干牛粪烧起来。然后用青稞面,酥油,茶水,和一些盐,煮成一大锅“都玛茶” – 这是待会儿一大家子人起床后的早饭。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葛玛在一旁挤完奶以后,又拿出前一天发酵好的奶,倒在一个长木筒里,用一根长棍上下搅捣着,制作酥油。
这里昼夜温差极大,五月的清晨却是相当寒冷。葛玛浑身冒汗地劳作着,呼出一团团白汽。
当地的家庭里,男女分工很明确。男子在外放牧,但不做家事,否则会被视为没有男子气。妇女便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她们总是比家里的男人们早起至少一个小时。挤奶,做酥油,准备早饭,非常辛苦。
想到云深平时也是这样辛劳,我心疼,自责,内疚。
做好早饭,我帮着葛玛捣酥油,让她休息一会儿。这时,家里的男人们起来了,葛玛的丈夫丹增走到院子里看见我在干活,大惊失色,一面斥责着他的妻子,一面向我道歉,说不该让我干女人的活。
我赶紧劝慰他:“是我自己要做的,跟葛玛没关系,你不要怪她。我不是本地人,不讲究这些。再说达瓦现在病着,葛玛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照顾达瓦这样久,我现在帮帮忙表示感谢也是应该的。”
丹增听了,仍不能释怀,不停地向我赔不是。
吃早饭前要先敬神。我趁着大家在点香拜神的时候,去车上拿了一些我平时路上做早饭的燕麦纤维饼干,又去厨房热了一碗牛奶,端到楼上云深的房间里。
都玛茶是藏区牧民补充体力,抵御寒冷的必要食品。但云深从小就不喜欢油腻食物,而且现在感冒发烧,必然想吃清淡的东西。这都玛茶,她多半吃不下去。
我轻轻推开门,云深刚好睁开眼睛。
“饿不饿?”我把饼干和牛奶放在桌上,轻声问她,怕吵醒了孩子。
“还好。”她无力地回答,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夜的高热几乎耗光了她的体力。
我把枕头垫在她背后,扶她坐起来,然后自己坐在床沿上,把饼干泡在牛奶里,用勺子捣成糊,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吃一点,好吗?”
她固执地咬着下唇,不肯让我喂。
我笑:“不肯让我喂,那我就用嘴哺给你。”
她一听,忙乖乖张嘴。
我一勺一勺喂着,她听话慢慢地咽,只是不抬眼看我,但睫毛却颤动得厉害。
喂完她,我帮她在床上刷牙洗脸,又督着她吃了两片药,扶她再躺下。
这时孩子醒了,又开始哼哼。我不用云深开口,就知道又该给他喂奶换尿布。这次做起来,已经相当顺手。换尿布时,我偶然抬头,发现云深正在偷偷看我。
她碰上我的目光,猛然扭头去看窗外,双颊通红。
她仍在念着我的吗?我心中有一丝喜悦。
这时,洛桑端着一碗“都玛茶”走了进来。
他一看我在给孩子换尿布,吃了一惊。在当地,男人换尿布会被人笑话。
我只平和坦然地对他一笑。
他转头关切地问云深:“达瓦,你好些吗?想吃早饭吗?”
“我好多了,也吃过了。谢谢你。”云深客气地回答他。
他看看桌上的空碗,再看看我,脸上有些懊恼:“那你好好休息,什么活都别干了。普布和拉姆会帮着葛玛做事,等我回来……我也会帮着做些。你就安心养病。我先跟哥哥们放牧去了。”
说完,他端着那碗“都玛茶”往门口走,经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对他一点头算是招呼。
我对洛桑,心存感激 - 没有他保护云深,我今日便已被绝望和自责覆顶。他救了云深,便是救了我。他对云深的爱,我理解,也尊重。因此他对我的敌意,我也并不以为意。当年听闻疏影与卓正相恋时,我的失措远胜于他。
如果云深不能原谅我,转而选择洛桑,我无话可说。但若要我拱手将她让出去,无论什么人,无论为了什么原因,却是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靖平对云深说:“安心睡吧,一切有我。”她听了就真放心睡着了。这不是因为她烧糊涂了,而是因为对靖平的爱和信任,但在她心里还有一些纠结,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除。
医生(靖平)
早饭后,家里的壮年男人全都外出放牧。老扎西因为长年的风湿,腿脚不便,早已不能从事任何劳作,只能在家休息念佛。
云深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睡去。我便让葛玛引着我,到达杰和卓玛的房间里,看望生产后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的卓玛。
询问了一些卓玛的情况后,我便断定她是产后子宫复位不全。我想用车送她去离此地最近的县城当雄入院治疗,但从未去过医院的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认为医院是坏女人才去的地方。我无奈,只得自己开车去当雄买药给她治病。
普布和拉姆闹着要和我一起去,被老扎西喝止,要他们在家乖乖邦葛玛的忙。我看着两张失望受挫的小脸,忙安慰他们,许诺以后一定带他们开车出去玩。
从良泽到当雄,大约一百五十公里,沿途多是窄小的土路,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
我从当雄的银行里取了足够的现金,到当地药店里买了子宫收缩剂,抗生素和益母草膏等一些帮助子宫复位的药品。然后又买了一系列补气血的中药材 – 卓玛需要,云深也需要。
随后我去了当雄最大的百货商店,先到日用品柜,问售货小姐,他们这里给女孩子用的最好的护肤品有哪些。我在她的推荐下买了面霜,眼霜,洗面奶,和沐浴液。这些比不得云深平时在家用的精致齐全,但已是我此时能找到的最好。
然后我说麻烦她帮我找几包卫生棉。这个年轻的藏族女孩子递给我几个塑料包,笑着说:“这些都是给你女朋友买的吗?我从没见过男人买卫生棉的。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笑笑向她道谢。
最后我给孩子们买了一堆玩具和零食,开车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主要任务便是照顾卓玛和云深两个病人,卓玛孩子的喂奶和换尿布,连带照看嘎嘎,我也全包了。普布和拉姆是两个不错的小帮手,不时帮帮我和葛玛,因此家里也还忙得过来。
卓玛很配合地服药,喝我熬的黄芪党参汤,又认真做我教她的复位动作,三四天后便不再腹痛出血,一周后已经能慢慢下地,两周以后就开始逐渐干活,并把孩子抱到她房里,由她自己带了。她原本身体素质就好,用对了药,恢复起来自然就快。扎西一家人为此对我非常感激。
云深则要困难得多。她原本身体底子就薄,在高原上长期的慢性高原反应和对她来说过度的劳累,再加上长期食素,耗光了她的体力和免疫。她的恢复,抽丝一般缓慢。虽然不烧了,却仍然乏力气虚。
我不让她做任何事情,每天除了适当的散步,便让她静卧或坐着休息。
她的体质不适于在高原生活。让她身体好起来的根本办法是带她离开。但她此时却不肯回去。我知道她还怨着我,也就不强迫她,只每天给她熬些补血养身的汤药,督着她喝了。
虽然云深当着众人的面,仍口口声声叫我舅舅,但我与她之间早已超乎于此的情感纠葛,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说对云深深怀爱意的洛桑,因此他对我始终冷着脸。
他父亲老扎西对此很恼火,喝斥过他几次。我知道后,赶紧告诉老人家,不要在意。
洛桑很不喜欢我与云深独处,但他白天要出外放牧,只在黄昏时归来后,到云深房里坐坐,询问她的身体与一天的饮食起居。每到此时,我会知趣地离开。虽然云深从来对洛桑没有比对他的兄弟更亲昵的表示,但此时,我心里仍然有些不自在。
我想让云深吃些肉食,但她对肉类的膻味极敏感,以前在北京的家里时,也只吃少许海产和鱼类,至于家畜肉类,几乎是不碰的。葛玛烹煮的肉食腥味较重,云深不想因为自己而改了一家人的饮食习惯,就干脆不吃肉。
她不补充动物蛋白不行,但我从没做过饭,只有打电话向玮姨求助,让她教我怎样烹制肉食,让云深能吃下去。
午饭前,我按玮姨交待的,把牛肉逆着肌纤维切成极细的丝,再把碾碎的胡椒和花椒粒,盐,糖,一点青稞面和青稞酒拌进去,然后和切好的胡萝卜丝一起炒了,又用从当雄买来的大米熬了一些粥,用一个托盘一起盛了,端到云深屋里。
走到她房间门口时,我停住脚步,从隙开的门缝里看着云深。
她正坐在床边,把一个我从当雄买回来的小皮球在床上滚来滚去,逗嘎嘎玩。小家伙还不会站和走,但手脚并用地爬已经没问题了。这会儿,他正呼哧呼哧跟着皮球满床爬。
嘎嘎顺着球爬到云深怀里,然后突然扬起小脑袋,对云深说:“麻麻,麻麻。”
云深一愕,睁大的美丽眼睛里渐渐泛出一种温润柔和到极点的光晕,莹玉一样的面颊上渗出粉润的桃红。她看着嘎嘎,用那样珍爱柔软的眼神,然后在他的小脸上一吻,再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脸上含着种欣喜羞赧的微笑。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云深。她在我心里至今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半大孩子。但此刻她脸上温柔静怡的母性光辉,却那样和谐动人。我下意识地开始想象若干年后她真正做了母亲,和孩子一起玩耍的情形。突然间,我有了那样强烈的渴望,想要拥有一个和她共同的孩子,与她一起,哺育他(她)成长,日复一日,看他(她)从幼微长到成熟。
我轻轻敲门。云深像是被从梦里惊醒,抬头一看是我,顿时红了脸。
我把饭菜放在小方桌上,也在床边坐下来,然后对嘎嘎拍拍手:“嘎嘎,到叔叔这里来。”
嘎嘎回头看看,认出是我,高兴地对着我笑,眼睛眯成两条线,露出嘴里几颗小牙。云深病的这些时候,多数时间是我在带嘎嘎。他已经跟我玩得很熟,每次一见我,就高兴得要命。
他从云深的怀里挣出来,顶着一头卷毛,往我这边爬。
“臭嘎嘎,没情没义的。”云深撅着嘴,小声地抗议。那爱娇的样子让我心动不已。
这时嘎嘎已经爬到了我面前,两只小胳膊撑着我的大腿,把上身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巴巴巴。”
我和云深都一愣。他刚才叫了云深妈妈,现在是在叫我爸爸吗?
我心里一阵温暖的欢喜,仿佛刚才的梦变了现实。
我一把抱起嘎嘎来,把他向上高高举起,又放低,反复几次,逗得小家伙咯咯大笑。然后我把他抱在臂里,在他脸上云深刚才吻过的地方重重亲了一下,笑着对他说:“好儿子!再叫一声!”
云深这时发急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正经?”
我含了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她躲避着我的目光,小脸樱桃一般红。
胡萝卜炒牛肉(靖平)
这时卓玛走进来,对云深笑着说:“我先把嘎嘎抱出去。你好好吃饭吧。靖平今天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可别辜负了他。”说完抱着嘎嘎走了出去。
“你做的?”云深看着小桌上的饭菜,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对。我打电话给玮姨让她教了我。做得肯定没有她好,但也还凑合。试试看?”我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她愣愣地接过来:“可是你从没下过厨。”
“万事都有第一次。吃一口吧,我尝过,没什么腥味。”我微笑着说。
她缓缓提起筷子,挟了一根肉丝放到嘴里,轻轻地咀嚼。
我有些担心地问她:“还吃得下吗?”
她垂着眼轻轻点头,又伸筷子挟第二根。
我刚想舒一口气,突然看见两行泪水从她颊上缓缓滑落。我慌得扶了她的肩:“云深,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咬着下唇摇头。
“我菜做得难吃?”我再问。
她仍垂泪摇头。
“那你是还在恼我吗?”
她泪流得更凶。
我抓紧了她的肩急声道:“让你伤心受苦成这样,我真该天打雷劈!”
她猛地抬起头,伸手捂在我嘴上,梨花带雨的脸含了满溢的伤心和惊恐。
我捧住她的手,顺势吻了一下。她却火烫了一般抽开,转脸不再看我。
我轻叹了一声:“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你吃些东西,养好身体。你弱成这样,让我看了锥心。”
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你再去拿个碗。”
“嗯?”我不解。
“你做了这样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她小声说。
从此,她身体渐渐好起来,也不再躲着我,只是不让我碰她,连拉手也不行。我明白她心里的结要慢慢解,也就不迫她。
这几天,有一个小型的赛马会正在当雄举行,普布和拉姆很想去看,但家里的大人事太多抽不开身,我便自告奋勇带他们去,顺便也带云深出去散散心。她自从住在这里,还一步都没有出过门。
两个小家伙兴奋得要命,但洛桑却不太高兴。很显然他不愿意云深和我太多地待在一起。
出发前一天的黄昏,我陪云深去湖边散步。红日正在西沉,空中渐重的金色和正在消失的湛蓝合为一种奇妙美丽的和谐。万丈柔光里,雪山像一个挺拔有力的男子拥着怀中这一汪女子般柔软美丽的湖水。
云深背对着我,已在水边静立良久。
“回去吧,风凉了。”我对她说。
她缓缓回头看我,带了满脸的泪和一世的伤心:“她一直都活在你心里。我如果长得不像她,你就不会喜欢我。你爱的始终是她。”
我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紧抱住她:“绝对不是!你这样说是看轻你自己,也看轻我。你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而我的爱情也绝不是在一个人身上去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没那么软弱,也没那么自私。爱对于我来说,是整个的心,没有半分它念。我把它看得太重,绝不肯拿它来寻找替代,排遣寂寞!云深,你听好。我以前爱过疏影,现在我爱的是你,只有你!你还不明白吗?”
她愣愣看着我,身体开始摇晃,快要站不住。
“云深,我爱你。”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后朝她俯下头,去吻那两片我梦寐思念的嘴唇。
突然一股力量猛撞在我身上,我怕带倒云深,忙松开她,自己向一旁踉跄两步再站稳。
“洛桑!”我听见云深的惊呼。
双目通红的洛桑,站在我和云深之间,紧握双拳,鼻息沉重:“不许你碰她!你让她伤心成那样!她病得不醒的时候,一边流眼泪,一边嘴里还在喊你的名字!可现在你还敢碰她!她是我的!不许你碰!”他握拳朝我挥过来。
我可以躲过,却站着不动,让他一拳击在我小腹上。握牧鞭的手果然是重,我不禁微弯了腰。下一拳,他打在我下颌,再把我推倒在地上,抡起拳,准备猛揍。
这时云深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冲到我和洛桑之间,扑到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把我抱得死紧:“你不能打他!”
洛桑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双目赤红地看着云深的背良久,然后一拳砸在地上,飞也似地跑了。
“靖平,你疼不疼?你在流血!”她一面哭,一面用发抖的手来擦我嘴角的血。
“别怕,别怕,我没事。”我把魂飞魄散的她搂进怀里安慰着。
“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打得过他,为什么不还手?”她仍然手忙脚乱地要检查我的伤势。
我抓住她的双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慢慢开口说:“我不还手是为了让他替你出气,还有就是 —”我把嘴贴在她耳边说:“看你会不会心疼。”
她猛地一把推开我,对着我喊:“那你就让他继续打好了!”然后哭着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洛桑第一次听到靖平名字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大了吧。
我猜那个跟我提议让靖平受点小伤来让云深心疼的童鞋现在该满意了。:D
偷吻(靖平)
第二天普布和拉姆不到六点就起床了,穿着过节时才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新袍,兴奋地在楼上楼下到处窜。
我收拾好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品,也拧着旅行包来到楼下。为让他们玩得尽兴,我们今晚会在当雄留宿,明天中午再开车回来。
家里其他的男人刚出门放牧,我和两个小家伙坐在桌前,一边吃早饭,一边等云深收拾好了下楼。普布和拉姆一边吃这饭,嘴里还说个不停,讨论着今天的游玩计划,像两只热闹的小麻雀。
“达瓦姐姐!”拉姆喊了一声。
我猛地抬头,只见提着一个小布包的云深出现在楼梯口。
她穿着一件当地称为瘦袍的非常贴身的青布无袖及地藏袍,露出内衫的长而柔软的白袖,和裙裾下一双小巧的牛皮靴。她腰上系着一条红黄蓝三色间杂的细条纹围裙,洗得有些褪色了,但衬着藏袍柔和的淡青色,却显得出奇地协调。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水一般披散下来,垂在腰际,只将鬓边的头发拉出两三缕,梳成几条极细的辫子,长长短短随意地垂在胸前。
脂粉不施,毫无饰物,但却应了那句“棘钗布裙,不掩天姿国色”。她实在清丽绝艳得像朵带露的雪莲。
“达瓦姐姐今天真好看。”普布看得傻了眼。
“达瓦姐姐哪天不好看?”拉姆白他一眼。
我迎着云深走上楼,接过她手里的小包:“昨晚睡得好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一嘟嘴,径自下楼。从昨晚回来她就不理我,看来还在生气。
“达瓦姐姐来吃早饭。”拉姆小嘴很甜。
“我不饿。我们走吧。”云深抚着她的头一笑,灿若星辰。
还好我在车上备了足够的水和零食,她等会儿要是饿了可以吃些。
上车时,她不肯坐我旁边,坚持要坐后排,于是普布就高高兴兴地坐在了副驾座上。
中途休息加油时,两个孩子去上卫生间,云深依旧坐在车里。我打开后排座位的门,站在她身前。她惊了一跳,直往旁边挪。我顺势抬腿跨上车,坐到她身边,一手关上车门,另一只手把她捞过来,紧抱在怀里。
她又吓又气,两只纤细的手臂硌在我胸前,用力把我往外推,但却是徒劳。
“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多心疼。”我温言道。
“你哪有心疼我?你要杀我就直接用刀子,犯不着像昨晚那样!”她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手上顿时没了力气。
我知道祸闯大了,赶紧给她擦泪,又连声保证以后再不会了。后悔心疼之余,发现她对我如此紧张挂怀,又让我感到欢喜。
这时拉姆和普布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来:“靖平阿叔,帮我们开下门。”
我抱着云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从她唇上飞快地偷了一吻,然后松手,打开车门,让两个孩子上车。这辆Hummer车底盘很高,车窗玻璃又有深色防晒涂层,因此刚才的那一幕,两个孩子应该没看见。
普布坐回到我身边,云深和拉姆仍坐在后排。我们继续向当雄前进。
“达瓦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拉姆问。
“太阳晒的。”云深愣了一下回答道。
“你坐的那边没有太阳嘛。”拉姆疑惑着。
“拉姆!你再问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深半天憋出一句。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面颊绯红,双目潋滟。我用眼睛朝镜子里的她微笑,她有感应似地抬头,当触到镜中我灼热的视线时,又火烫了一样地转过头去。
赛马节的主赛场是一个巨大的环形赛道,圆心处搭建着一座高大的焚香台。
赛马是畜牧文化重要的古老传统。牧民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佩戴着自己最值得炫耀的饰物,从草原各处,一路欢歌笑语而来,带着自己的帐篷,在赛场周围安营扎寨。平日寂静的草原变了热闹的集市。
我们把车停在远处,一路步行过去。四周人头攒动,笑语喧哗。我感受着这远离都市喧嚣和物欲浮华的人群的简单诚挚的欢乐,和他们历经风吹日晒的脸上,发自于心的真切笑容。这样的快乐,纯净明亮,一如高原上的阳光。
两个孩子生怕找不到观看赛马的最佳位置,一路向前急冲,而云深因为身体还弱,跑不快。我要前后兼顾,着实不易。眼见云深红着脸靠在身旁一颗支帐篷的柱子上开始喘,我忙扶了她帮她顺气,一回头却不见了两个孩子。
我和云深正在着急,拉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带着我们往围站在赛道旁的人群里挤:“靖平阿叔,达瓦姐姐,普布找到了好位置!”
这两个小机灵鬼,人小嘴甜,居然在靠终点的赛道围栏边跟人要到一小块立足之地。两个孩子人矮,想坐到围栏顶上,看得清楚些。我怕他们跌进赛道里,被马踏伤,坚决不答应,两个小人精便可怜兮兮地搬云深做救兵。
“让他们踩着围栏下面的横杆站着,好不好?这样站得高一点,又不会摔出去。”云深眸光闪闪地看我一眼,又低头去抚普布的头。
我妥协。
于是,拉姆和普布踩在围栏的半腰,双手抱着围栏的顶杆站着,兴高采烈。我和云深站在他们身后,随时防着他们掉下来。
一阵号角声响起,精神勃勃的骑手们骑着披红挂彩的赛马,绕焚香台一周,接受喇嘛的祝福后,赛马大会正式开始了。骑手和马群在我们面前一次次疾驰而过,观众们的助威喝彩与骑手的催马扬鞭声响彻草原,与天地融为一片。
我身旁的云深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身体开始微微晃动。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站到她身后,再略略上前一步,前胸贴上她的背部。她身体顿时一僵,不再动弹。我把右手环在她腰际,把她轻轻往我怀里一带,让她靠在我身上。
我的呼吸吹在她后颈上,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对轮廓优美小巧的玉琢成一样的耳朵,慢慢地变成绯色。
我用手轻轻地在她肋间抚摸,这是以往我吻她过后,把浑身绵软的她搂在怀里,常做的爱抚动作。
此刻,云深已没了任何抵触抗拒,水一样柔软的身体悉尽靠在我怀里。我鼻间是她独特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我面上轻触着她在微风里曼摆的发丝,我胸前是她紧张急促的心跳。
我的眼前再看不见呼啸而过的马匹,我的耳朵再听不到人群的喝彩。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只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心跳。我的整个世界被她满满占据,再容不下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有进展,有进展喔。虽然童鞋们可能觉得慢了点。:D
当雄赛马会(靖平)
赛马的第一名是一匹叫“草原之鹰”的黑色骏马和它的骑手 - 一个黧黑健壮的藏族小伙子。他骑在马上,在人们的欢呼鼓掌声中接过奖杯和一束洁白的格桑花。接下来按习俗,他会把这束格桑花送给他认为是这次赛马会上最美丽的姑娘。
他策马缓缓绕赛场一周,女孩子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希冀的光采。对于她们来说,这会是无比的荣耀和赞美。
他的马在我们面前停下,这个脸上还挂着汗珠的小伙子在马上俯下身,把花递到云深面前,并对她灿然一笑。
云深有些不知所措地侧头看我,我对她微笑着鼓励地点头。她红着脸接过花束,轻声说“谢谢。”
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拉姆和普布更是高兴而骄傲地大声说:“她是我姐姐!我姐姐最漂亮!”
云深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洁白的格桑花瓣,对众人报以她略带羞赧的优雅美丽的微笑。
我将唇靠在她耳边轻声说:“还好是格桑花。如果是红玫瑰,我就不答应了。”
接下来的比赛还有马上射箭,打靶,拾哈达,和献青稞酒,让我们看了个尽兴。
赛马会也同时是一个集市。来自农耕区的藏农和牧区的牧民会籍此交换各自的农产品和畜产品。而外地的商人,也会加入其中,用茶叶,盐,和其他日用百货品交换当地的银器,首饰,念珠,和藏刀。
我们漫步在帐篷和小摊之间,到处是人们的笑脸和欢快的吆喝声。
云深的青布长袍在人们五彩的节日盛装面前,显得太素净。但她因为几乎足不出户而仍然如雪的肌肤和清丽无匹的容颜,却让周围任何斑斓强烈的色彩都盖不住她的光芒。她盈盈静静地走在人群里,如远处雪山上飘来的精灵。人们纷纷对她赞叹地侧目,她只柔和温静地回人以微笑。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牵动我心底最敏感的神经,让我心动神驰。
我给普布买了好些玩具汽车和枪,拉姆则站在卖首饰的小摊前,走不动路。云深笑着把拉姆看中的首饰一样样往她头上身上戴,我在一旁管付钱。不多时,拉姆已是满头满身的饰物,一走路便悉索作响,小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微笑着问云深。
“我不太喜欢戴首饰。”她轻轻摇头。
我目光逡巡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饰物,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额饰上。这是一颗很小的单粒泪滴形水晶,挂在一段短短的细银链上,小巧别致。我把它拿起来递到云深面前:“喜欢吗?”
她没说话,但眼睛里盛了喜悦,伸手去抚那颗水晶。我知道她喜欢。
“我给你戴上好不好?”我轻声问。
她半垂了眼睛,贝齿轻咬着下唇,点点头。
我把银链另一端的小钩别在她头顶的发上,那粒水晶就正好垂在她眉间,熠熠闪亮,甚是美丽。她缓缓抬起眼帘,带着种询问和思量,幽幽地看着我。她目中的光华盖过了眉间的额饰,让我神驰心荡,若不是四周有人,我便再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要吻她的欲望。
午饭时,我们坐进一间帐篷达成的小食摊。
我给他们叫了炸果子,牦牛粥,豌豆糌粑,麻森糕,青稞面搓鱼,风干肉,和一壶甜茶,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两个孩子埋头大吃,云深却只动了动麻森糕和糌粑就放了筷子,端着一杯甜茶,慢慢地啜着。
她仍是吃不了外面做的肉食。平时我在家里给她做的那些荤菜,她都能吃下一些,看来已是给足了我面子。
我起身去对面帐篷里的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回来,擦干净了,拿出我身上的折叠刀开始削皮。
“我来削吧,看你削得费劲。”云深雪白细致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把刀和苹果放到她手里,微笑着嘱咐:“那你小心手。”
她果然比我灵巧太多,硕大的苹果在她纤长晶莹的手指间平稳地旋动,瞬间就削下了一长段完整不断的果皮。然后她熟练地将苹果对剖成八瓣,去了硬核,放在一个空盘里摆成一朵花。所有的动作都熟练流畅,舞蹈一般优美。
她是集所有宠爱和尊贵于一身的公主,平日有仆从侍女服侍,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衣裙不染灶台灰。但所有的烹饪炊煮,她都能做得细致井然。她幼时在北京家里曾要给我做饭,我舍不得她累,坚决不允,但在她回了布鲁塞尔后,玮姨才告诉我,从云深十五岁起,我每日最爱吃的主要菜式都是由她亲手烹煮,从不让他人插手。思及此,我深深注视她,感念而心痛。
“拉姆,普布,来吃苹果。”云深把盘子推到他们面前。两个小家伙却不领情地摇摇头,继续低头对付碗里的肉和鱼。看来马背上长大的孩子还是爱吃肉多一些。
“你要不要吃?”她问我。
我微笑着说:“好”,便和她分食起来。
她垂着眼帘,珠润小巧的嘴轻轻地蠕动着,像在娇嗲地噘嘴。有时她会状似不经意地飞快掠我一眼,但我仍捕到她眸中柔和的光。她应该是和我一样,在回忆她幼年时和我分食的时光。
那时她尚小,每夜在我书房里,我工作,她在我旁边学习。佣人端来宵夜后,她便坐在我腿上,贴在我胸前,拿着一块点心,喂我一口,她自己再咬一口,或者让我端着燕窝羹,她擒着一把瓷勺,自己吃一口,再送一口到我嘴里。这是一天里我和她最亲近的独处,是我一整天疲累过后最温暖贴心的慰籍。
“达瓦姐姐,靖平阿叔真的是你舅舅吗?”拉姆大概是吃得差不多,小嘴有空说话了。
“对呀,就像洛桑是拉姆的叔叔一样。”云深看我一眼,微笑着回答拉姆。
“那靖平阿叔看你的时候怎么和洛桑阿叔看我不一样?”拉姆很纳闷。
云深顿时红了脸,还没想好怎样回答,旁边还在埋头大吃的普布就替她回答了:“当然不一样。达瓦姐姐长得比你可好看多了,谁看她都会和看你不一样。”
拉姆顿时自尊心大伤,小嘴一瘪,要哭了。
“普布,当哥哥的不能这样说妹妹。”我对普布说。
普布也把嘴一撅,小声嘀咕:“我说的是实话。”
云深赶忙把拉姆搂到怀里,拍抚安慰:“拉姆,不伤心,别听哥哥胡说。别人看拉姆不一样是因为拉姆现在还是小孩子。等拉姆长大了,会比姐姐漂亮一百倍!拉姆是最漂亮的!不信问靖平叔叔。”云深朝我使眼色。
拉姆转头期待地看着我。我笑着对她点头,大声说:“对!”
小姑娘方才还沮丧不已的脸上顿时放晴,满脸发光地看着云深,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我只想和达瓦姐姐一样好看!”
“你一定会比姐姐好看!”云深把自己收到的那束格桑花塞到拉姆怀里:“姐姐把这束花送给你,因为你才是真正最漂亮的。”
拉姆不敢相信似地紧抱着花束,小脸上满是欢乐和憧憬。
云深,她实在是太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心疼靖平的看官且稍微耐心。首先云深(特别是考虑到她的成长经历)心里上的成熟需要一段时间,其次现在两人之间其实冰已经化了大半了。此时靖平与云深的相处绝对是甜多于苦。
我本人跟云深有过类似的感情经历,心里那种难言的纠结花了比云深更长的时间才慢慢平复。我跟她在这方面比较像,都属于自找苦吃的人。:D
白玛寺(靖平)
饭后我们又逛了一会儿集市,然后踱进赛马场旁边一座叫白玛寺的小寺庙。
寺庙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因为人们都去了赛马节的缘故,我们成了寺里唯一的游客。
拉姆仍然宝贝一样捧着云深送她的花,和普布在寺中的回廊里,跑前跑后,摸玩着转经筒。我和云深则跨进殿里。
令人有些诧异的是,这座寺庙供奉的不是任何藏传佛教或者苯教的神佛,而是一个藏王装束的男子塑像和他身旁盛装的两座女像。
“他们是谁?”云深问我。
“中间的男子是七世纪时的藏王,也是土蕃王朝的缔造者,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文成公主的丈夫?那文成公主在哪里?”她继续问。
“左边那尊塑像就是她。”
“右边那个呢?”
“那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是松赞干布的另一位妻子。”
“我一直以为松赞干布只有文成公主一个妻子!”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松赞干布为了土蕃王朝的兴盛稳定和促进佛教在本地的发展,先从尼泊尔娶了尺尊公主,又向唐王朝求娶了文成公主。这都是出于政治和利益的考虑。”
“那他最爱谁?”沉默片刻,她看着我,声音有些飘忽。
我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只能以实相告:“据史书上记载,松赞干布最爱的是他第一位妻子,尺尊公主。”
她看着文成公主的塑像,喃喃地说:“原来关于她和松赞干布的爱情只是传说。她在松赞干布死后三十年都没有离开这里直到去世。她没有孩子,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她丈夫对她的爱情的回忆。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这样执著地走下去?必然是爱情,那只有她一个人的爱情。她可以对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钟情一生。她对他的爱到底有多深,才会有如此的心胸和勇气?”
我站在她身后,缓缓开口:“历史人物真实的爱怨情缠,后人已不得而知。但我却很清楚自己的爱情。现在以及将来,我爱的是你,只有你。我不能安慰你说我过去对疏影不是爱。那是谎言。我爱过她,用我全部的心。它让你痛苦,我很心疼抱歉,但却从不后悔。它是我的生命和成长的一部分,但却是已经过去的一部分。我把它收好,保存在我的记忆里。而我现在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再没有别人。”
她慢慢回头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在酥油灯的映照下,晶莹闪亮。她的声音轻缓而哀伤,让我楸心:“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你会爱谁?”
我沉默片刻,双目直视着她说:“这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没有那样的可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疏影走了,我还能为了责任和工作而生活下去。但如果换了是你,”我一字一字念给她听:“我会和你一起去。”
她闭上双眼,泪落如雨。
我刚要上前拥她入怀,拉姆和普布两个小鬼头就蹿了进来:“靖平阿叔,达瓦姐姐,我们去看拔河!咦,达瓦姐姐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我给你们的达瓦姐姐讲了个故事。”我一面把手帕递给云深,一面回答两个孩子。
“靖平阿叔,你等会儿也给我们将个故事,好不好?要打仗的。”普布一脸期盼。
拉姆一听马上反对:“不干!要讲有仙女的!”
晚饭时,我带他们去了当雄县城里的一家上海菜馆。菜馆不大,但干净清雅。菜式虽然不如家里的厨子菊婶做得地道精致, 但也还可口。
云深太久没有吃过汉式的菜肴,胃口打开了些,喝了一小碗腌笃鲜,吃了些雪菜豆干和冬瓜球,又略略动了一些菊花蟹和松仁鱼米,大约有半盘的食量,在我看来仍是太少,但甜品上来的时候,她已再吃不下任何东西。我知道她长期食欲不振,肠胃的恢复要慢慢来,也就不硬劝她。
拉姆和普布两个小肉食动物就不同了,对冰糖元蹄和红烧狮子头,情有独钟。吃得盘底朝天,又消灭了当甜品的凤梨汤圆和拔丝芋头。吃完饭起身时,两人的小肚皮都撑得圆圆的。我怕他们晚上消化不良肚子疼,便向店老板要了消化药,让他们一人吃了一片。
饭后,我们驱车回到赛马场。今晚要上演传统的藏戏《格萨尔王》。
剧场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帐篷。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场坐定,灯光暗下来,台上的演出便开始了。拉姆和普布坐在云深右边,我坐在她左边。
台上的格萨尔王在和妖魔鬼怪激烈地搏斗着,观众们看得专注投入,一片安静。普布和拉姆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出。
我却没多少心思看戏。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旁,我能听到她轻浅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芳馨的体温。我再忍不住,缓缓伸出右手,寻到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覆上去,握住。
她全身一悸,但却没有挣开,柔顺地让我握着,直到散戏。
当晚,我们住进了当雄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好在我提前两周就订了两个单间,否则正值赛马节,游客甚多,早已客满。
云深领着拉姆住一间,我和普布住他们隔壁。
房间里有两张双人床,电视柜,书桌,台灯,又有淋浴和卫生间,相当舒适。
普布跑进跑出,对一切都好奇新鲜。我好不容易捉住他,帮他把淋浴的水温调好,让他去浴室里洗澡。这时已经洗好了澡的拉姆从隔壁跑过来,要我给她讲故事。我便给她讲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小姑娘听得眼都不眨,完了问我:“白雪公主是不是像达瓦姐姐一样白和好看?”
我笑起来:“大概是吧。”
“那我长大了也能当白雪公主吗?”
我笑着点头:“能。”看来她还记得云深给她许的诺。
等普布从浴室出来,我让他陪拉姆玩一会儿,然后拿上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等我洗好出来,两个小家伙已经一人歪在一张床上,睡着了。今天一天的活动太多,小孩子是累坏了。
我轻手轻脚地替他们脱了鞋和外衣,盖好被子,然后锁门出去,走到隔壁云深的房间。
我轻轻敲门,里面云深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来:“拉姆,不是说好玩一会儿就回来睡了的吗?”
门开了,穿着一件白色长布袍的云深,头发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看见是我,她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布袍散开的领口,红了脸:“拉姆呢?”
“在我房间里睡着了。两个孩子都累坏了。”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介意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她局促地后退一步,把我让进屋。
终于,我和她独处。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靖平明明白白告诉了云深他对两段感情的态度,小丫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下了。接下来,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灯下的格桑花(靖平)
屋里只开着书桌上的台灯,有些暗。那束格桑花被养在一个罐子里,放在床头柜上。
她浴后的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漫出莹玉般的水润光泽。而平时雪白得近乎半透明的面颊上也有了绯红的颜色。她站在我面前,双手合扣在腰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略低着头,躲避着我炙热的目光。
“头发还在滴水,我帮你吹一吹,不然会感冒。”我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拒绝着,但却小声而无力。
我拉她到浴室的洗脸台前,取下墙上的吹风,调到柔风的一档,轻轻吹着她的头发。她迟疑了一下,便用梳子梳理着长发,配合着我。
她身体上特有的清香不容抗拒地灌入我的鼻翼。从她长袍领缝间透出的美丽锁骨随着她的动作,忽隐忽现。我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举着吹风的手也非常稳,可心跳已经乱成了一片。
吹到大半干时,她说不吹了,不然对头发不好。我便关了吹风,放回墙上挂好。
“你帮我把拉姆抱回来吧。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该休息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仍不敢看我。
我心里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云深跟在我身后两步,送我到门口。
我将手压在金属的门把上,慢慢旋开门,在要跨出门的霎那,却回手将门又重新关上,并把上面的锁钮一旋,让它锁上。
我转身,把大惊的云深捞进怀里,然后紧紧抵在墙上。她吓得手脚都僵住。
“今晚我不过去了,就让孩子们睡隔壁。”我灼热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声音有些发哑。
不等她回答,我已低头捉住她的唇,寻到她慌乱退缩的舌,抵死地纠缠在一起。
我贪婪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她的心从口里吮出来,然后藏在我这里,她便再也不能离去。
渐渐地,她开始回应我,启开她的齿关,让我的唇舌可以更深地侵入,然后伸出柔软洁白的双臂,蔓藤一样绕在我颈间。但她的身体却有些慢慢地下坠,仿佛站不住。
我把她轻盈的身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双肘支在她身体两侧,躬身热烈地吻着她,不让她喘息,不让她思想。
她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开始慌乱地挣扎,双手按在我胸前,阻止着我:“不!不行!孩子们会醒,到时候找不见我们怎么办?”
“放心,两个小家伙累成这样,一准会睡到天亮。万一醒了,他们也知道过来敲门。”我一手化解了她微弱的反抗,一手拉开了她布袍的结扣。长袍下,她未着一物。
她的身体比以前更纤瘦,但仍美得摄人魂魄。但她却并紧了双腿,拒绝着我:“我还是怕他们醒。”她有些纷乱地摇头。
我不强迫她,只用手指和唇舌去触摸吮吻我所能触到的部位。她身上的那些敏感点,我不会忘记。
我含住她柔软的耳垂,用牙轻轻撕扯,然后吻着她白皙的脖颈,在她敏感的喉部慢慢地吸吮。她像猫儿一样半眯着眼睛,缩着脖子,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
我伸出手,握住她胸前一双娇嫩盈挺的白色玫瑰。经过半年的风吹日晒,我的双手已变得黧黑粗砺,这与我此时手中吹弹可破的柔嫩莹白,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而我指间那两枚粉润的花蕾,更是激得我体内本已熊熊的火焰烧得更旺。
我低头咬住一只花蕾,恣意地吸吮啃噬,享受着它的馥郁和鲜嫩。云深的身体非常明显的僵硬起来,纤长的手指插入我脑后的发间,呼吸变得急促而张紧,膝头也开始开始发颤。
我在她耳边低语道:“云深,我爱你。”然后轻易地用手分开了她的腿,决然地刺入她的身体。
她发出一声低喊,身体弓起来贴上我,双腿蛇一样盘住我的腰。
我的十指插入她的指缝,把她的手按压在床上。
一下,一下,我把自己顶入她体内,既深且重。
这是我这一路风雨里对她分秒不停的思念。
是我穿越前生后世,碧沙瀚海,终于寻到她时的狂喜。
是我以为已失去了她时的肝胆具裂,掏心剜骨。
是我重又寻回了她时的珍惜爱重。
我今世已寻回了她,再不会放开。
我一遍一遍地在她体内烙上我的印记,那么后世来生,我也能寻到她。
她用力咬着下唇,像是怕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会吵醒了隔壁熟睡的孩子。我怜惜地埋头吻她的唇,要她放松:“宝宝,不妨事的。这些房间的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她这才放松下来,安心地和我亲昵。
虽然声音不大,但她一声一声伴着我律动的细弱的嘤咛,却激得我要发狂。我把她死死抵在床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动作,从我脊椎底部慢慢向上升腾的触电般的麻涨感,推着我向□驰骋。
突然她双手抱着我的脖颈,弓身起来,微微汗湿的身体贴在我身上,吻住我的唇。这是在以往的欢爱里,羞怯生涩的她从未有过的主动动作。这个动作让我几乎要癫狂。
整个晚上,我们一遍又一遍激烈地欢爱,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思念和渴望。
我告诉自己她现在身体还弱,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她太多。我挣扎着要摆脱她身体对我的强大诱惑,但当我和她结合时她对我的热烈回应却将我最后残存的理智和自制统统瓦解。我让激情和欲望支配着自己,无休止般地占有她,感觉她身体深处的悸动,听她在我耳边的喘息呻吟,看她在我身下花一般地绽放。我迫切地想要和她更深,更彻底地结合在一起。
身旁的格桑花安静地注视着我们这似乎要烧毁一切的狂热激情。
最后,她开始喊疼,我才清醒过来,赶紧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体,然后拥着她,絮絮地安慰。
我不停地吻她,吻一下,就唤她一声。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流泪。
“我们回家好吗?回北京。”我在她耳边低语着。
“好。”她乖顺地应着,头埋进我的肩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请大家见谅。
归途(靖平)
云深在为我和她共同的未来欢欣之后,便开始了与扎西一家离别的伤感。
动身的那天,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哭成了一团。男人们除了一家之主老扎西还能面不改色,其他人也红了眼睛,但却不见了洛桑。
云深将四个孩子一个个轮流抱在怀里不肯松手。我尤其舍不得嘎嘎,这个让我找到做父亲感觉的孩子。我把他抱了又抱,舍不得放下,仿佛他真地就是我和云深的孩子。
我万分感激他们对云深的收留和照顾。没有他们,云深只怕是已遭厄运,而我也会为此万劫不复。但现在,我却要把云深从他们的生活里带走。此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家人的生活并不太富裕,我曾想留下一笔钱,作为我苍白无力的报答,但思虑再三,还是作罢。因为凭我这半年来和藏人的接触,这是一个善良而骄傲的民族,用钱作为感谢方式,会让他们感觉侮辱。
老扎西把一碗酒端到我面前:“小伙子,喝了它,上路吧。”
我双手接过来,按藏礼,将手指浸在酒里,然后向空中弹了三次 – 敬天,敬地,敬主人。然后一饮而尽。
我对扎西一家深深一鞠:“谢谢你们。请多保重。”
老扎西垂下眼睛:“走吧,好好过日子去。以后趁我老头子还没去见佛祖之前,再回来看看。”
“一定!”我保证着。
我开着车,载着云深,带她驶离这片她已生活了半年的土地。
她头靠在座椅背上,无语而哀伤地看着窗外。我不去打搅她和这片土地的告别,只是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轻轻揽着她。越野车在一片静默中,向前缓行。
忽然,云深盯着后视镜,坐直了身体。我抬头一看,车后的土路上烟尘一片,一个骑马的身影向我们疾驰而来。直觉告诉我,那是洛桑。
我把车停在路边。云深没等车停稳就开门下去。她的急迫让我有些妒嫉。
来人果然是洛桑。我从车上下来,离他们远远地站着,我这时候过去,并不合适。
云深背对着我,洛桑翻身下马站在她身前。我听不见他在对她说些什么,但他目中的痛苦和不舍我却很熟悉。那是当年云深在布鲁塞尔时,我在因思念她而无眠的夜里,看到的镜中的自己。
云深的头低垂着,双肩开始抽动。她哭了。
洛桑咬咬牙,离开她,大步走到我面前停下,看着我,深吸一口气:“你向佛祖起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
“我不信神佛,但我用自己的生命向你保证,我会!”我平静地回答。
“如果你让她伤心,我不会饶了你。就算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一言为定!”我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挥手相迎,在空中与我清脆地一击,然后牢牢地一握。
他翻身上马,看了云深一眼,绝尘而去。
云深哭倒在我怀里。我不打算去追问他向云深都说了些什么。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是我对洛桑和他的感情的尊重。那感情有多深重真挚,我太了解。
我紧拥着云深,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幸运。
我和云深开车到了拉萨机场,从那里乘飞机直飞北京。
临行前,我将这辆陪我一路风雨征程的Hummer,托运输公司运到了我西藏之行的导游 – 加央的家里,作为我感谢他的礼物。
飞机上,云深在我身旁沉睡。我看着身下渐渐远离的雪山和湛蓝的湖泊,感慨不舍。
西藏,纯净苍凉的土地,宁和质朴的人群。我在这里寻回了我的爱情,对它充满了感激。
我不想矫情地说我不愿再回到喧嚣的都市,那里有我的事业,责任,和亲人。但西藏,将会是我记忆中的一片净土和与云深分享的我们爱情的记忆。
我会再回来,和云深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短了些,有些对不起大家,将就看哈。西藏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下章就开始两人在一起真正过日子了。虽然他们已经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但原来是甥舅,现在是情侣,那自然会有很大不同了。:D
另外,从到讲的是玮姨用自己的感情故事帮助云深打消她心中对靖平和疏影旧情的最后一点纠结。玮姨的感情故事是一个牵扯三个人,比较狗血,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爱情故事。对这种题材不感冒的童鞋请从此直接跳到,这样可以避免恶心到你,也不会影响故事的连贯性。:D
心魔 (云深)
在家里等着迎接我们的是玮姨和从比利时赶来的我的祖母,Ann-Sophie太后。半年不见,她竟苍老了许多。那是我的幼稚和任性带给她的吗?痛苦和羞愧让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奶奶,请您原谅我。”我泣不成声。
她把我楼在怀里,抚着我的头,唏嘘半晌:“你这孩子以后做事情要先考虑好了。不能只凭一时冲动,就不管别人,”她抬头看靖平一眼:“特别是靖平的死活。他为了找你,一切都不要了。他这样对你,你就不要对他的感情再有怀疑。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你这样幸运的,明白吗,Gisèle?”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来,那是我心爱的靖平:“太后陛下,这事不能怪Gisèle。当时那种情形,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伤心欲绝,脑子很难清醒。其实幸运的人是我才对。Gisèl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其它任何东西都无法相比。”
祖母看着靖平,微笑起来,像个普通的长辈:“靖平,你是不是该叫我奶奶了?”
回北京的第二天,我开始发烧。
靖平说我目前的抵抗力很低,又刚从空气洁净的高原回到相对污浊的大城市,抵御不了各种病菌,所以病倒了。他给我用了一些抗生素后,我的热度下去了一些,但仍是头脑昏沉,浑身无力。我在高原上待的时间太长了,体力和免疫都几乎被耗光,恢复起来便如同抽丝一般缓慢。
靖平本想花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我,但我坚决不同意。他因为我的原因,已经将近七个月没有处理公司和医院的事务,想必已有成山的报告,文件,和合同要他过目,而瑞典医学院也催着他复职。我已经耽搁他这样久,不能再拖累他。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靖平开始专注于他的工作。他每天早出晚归,但无论多忙,每天下班回家,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总是我的房间,虽然很多次我已经睡着了。再加上因为有我祖母在,我和靖平是不可能同居一室的,所以我见到他的时间就更少了。虽然想他,但知道我并没有再耽搁他,我的心里也就好受了许多。
在祖母和玮姨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下,我缓慢却持续地恢复着,脸上也逐渐有了隐隐的血色。这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也快乐地憧憬着康复之后与靖平的美好生活。
然而,偶尔在我昏沉的梦里,我那从未谋面的姨母会无声地出现,然后静静地看着我。我会在冷汗里醒来,拥紧了被衾,坐在黑暗里,重重地喘息。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放下了吗?我绝对不怀疑靖平对我的爱,但为什么她还会出现在我梦里?难道说潜意识里我仍还记挂着他们曾经的恋情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我突然觉得负疚,觉得对不起靖平。他如此爱我,我还做这样的梦,这岂不是对他的不信任?
我心里有一个隐隐的魔鬼,它时不时会跳出来挡在我和我的爱情之间。我必须要打败它。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我必须赢得它,却不能让靖平知道。他已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不能再让他分心难过。我爱他超过自己的生命,又怎么舍得让他因为我自己的软弱和小心眼受煎熬?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挣扎,我要让他幸福。
于是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快乐无忧的模样,只在内心里独自默默地跟那个魔争斗。
上午鄢琪到家里来看我,给我带来一盒我平日爱吃的桂花糖。她陪我喝茶聊天,讲一些昔日同学如今的新闻趣事。小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要赶着去上课 – 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美院,我真替她高兴。
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改变她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从西藏回来在家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她时时都来看我。在我面前,她仍是原来那个善良关爱,仗义不拘的鄢琪。我朋友不多,但其中有了一个鄢琪,已让我没了遗憾。
想想鄢琪的情感经历,我的爱情已经太幸福。我必须要把自己拉出来,我不能毁了靖平,也毁了我自己。
下午时,祖母在午睡,靖平一早去了公司,我脑中有些昏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又睡不着,便起身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起云池上的点点水光出神。
六月的晴空下,一池碧水温软宁静,微微和风带来一股清润的暗香。是宜园里的荷花开了吗?
这座荷塘,无论我置身何处,对它总是念念不忘。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挚爱 - 靖平。而这座荷塘边,也留下了无数我和靖平的脚印和笑声。靖平和我姨母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荷塘边吧?这荷塘边也有他们爱情的印迹吗?
唉,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来?我猛地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摆脱掉这念头。
不想荷塘了!今年夏天园子里的植物开花的特别多,赵伯肯定忙得不行,要照顾夏天的花草,还得开始给雪香阁里的梅花扣水,真是辛苦他了。不过梅花这植物,需得一年四季的照料,冬天里才会盛放如雪,让人一季寒冬都不觉冷清。以前曾和靖平在无风的冬夜里,揣着一个暖手炉去雪香阁看梅花。静夜月下的新梅正是应了那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疏影,她不就是梅花吗?
又来了又来了,你是怎么回事?我恼起自己来,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拧了一下。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我赶紧整整衣物坐好,定定神,然后说:“请进。”
玮姨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玮姨。”我对她笑笑。自从这次回来,我对她的称呼便从“玮奶奶”变成了“玮姨”,这也代表着我和靖平之间关系的改变。
“我让厨房炖了虫草枸杞汤。喝一小碗吧。”她把托盘放在我面前。
“您把我当成林黛玉了。”我跟她打趣。
“林黛玉也没你现在这样弱。”她略带忧心地看着我。
我不想让她担心,便听话地端起了碗。
等我喝完,她拉了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想什么呢?”
“没什么呀。”我突然心虚起来。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问我,等我喝完了汤,便跟我聊起天来:“待在家里养病哪都不能去,有没有觉得闷?”
我笑道:“您也不常出门,不也不觉得闷。”
她轻轻摇头:“我在这家里过了半生。这家里角角落落里的回忆对我来说远比门外的新奇热闹来得珍贵。我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我有些惊奇:“有怎样的回忆呢?”
据我所知,玮姨年轻时很早便孀寡也没有自己的子女,之后就从苏州搬到北京,一直和靖平的父母住在一起,替他们料理内务照看靖平。她最美丽的青春和爱情的回忆应该在苏州,而并非北京。
她静静微笑:“你真想听玮姨的故事?也好,今天下午天气不错,又安静,是个讲故事的好时候。”
玮姨的声音轻缓低柔,如同此时窗外潋滟的水光里,槐花的轻絮飘忽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在前面的时候,云深和靖平热火朝天地激情了一把之后,微咨妹妹还是疑惑云深到底有没有对他们的爱情产生信心。我不得不说微咨妹妹的眼睛很尖很尖,我埋的一条暗线被你看出来了。当时我是从靖平的角度来叙述,所以没有写云深的心理。她现在真实的心理状态是理智上已经完全接受了靖平过去的恋情,感情上也是90%接受了靖平有过旧爱的事实。剩下的这10%就是那种偶尔会在心里冒头的小妒嫉和别扭。其实这并不严重,因为人的感情转变不是拧水龙头,说关就关上了,要随着时间逐渐淡化,自己会慢慢好起来。但是云深却把自己这种偶尔的情绪看得很严重,因为她在感情上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认为自己出现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偶尔,也是对不起靖平,从而把自己搞得很紧张。这时就需要一个过来人告诉她自己的经验,教她放松下来,然后从容地面对自己。这个人是谁呢?:D
旖年(一)(林玮筠)
我妹妹樱馥出生时,我刚一岁。她是早产儿,全靠父母重金聘请的名医和昂贵的补药才不至夭折,因而从小体弱,也就格外受父母长辈的疼惜。
我们林家世代书香,虽无敌国的财富,但也家道殷实。父母对我们两个女儿的教育尤为重视,在我们上学之余更要求我们精习那些古旧的琴棋书画。樱馥虽小我一岁,但天资极高,学什么都比我快,比我好,因此更得了父母的欢心。我生性淡泊安静,更何况樱馥是我得之不易的亲妹妹,所以对她也从不妒忌怨恨,尽管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妹妹比我美丽,比我聪明,但我们姐妹间却从来感情深厚,不分彼此。
待到我们成年时,但凡见过我与樱馥的人都会说,林家大小姐清秀文静,但二小姐却是美得倾国倾城,尤其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勾魂摄魄。这两姐妹,真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樱馥听了替我不平道:“我姐姐自有我姐姐的好,她的温顺性子谁也比不了。一群肤浅嚼舌的外人懂得什么!”我只无谓一笑道:“你知道我好就行,别人说什么我才不关心。”
樱馥的诗书琴棋样样出色,但偏对理财烹饪之类的内务家事厌烦不耐。为了帮父母操持诺大一个家,我便将这些都榄了过来。樱馥抱了我撒娇道:“委屈了我的好姐姐,我可怎么谢你呀?”我伸手拧拧她尖细玲珑的下巴,笑道:“你平时少病一些就算是谢我了。再说,你要当神仙,那自然就要有人做凡人。我当神仙比不过你,做凡人你就不如我了。”
追求樱馥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但樱馥心气很高,性子也傲,对她的倾慕者从来都冷颜以对,但这并不防碍他们对她的殷勤和热烈。我和樱馥站在一起时,男子们的目光都会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她身上,对此我早已习惯,并也为自己有这样美丽出色的妹妹而欢喜。
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有妒忌心,而是我幼时便被医生诊断成年后不能生育,因此懂事后我就知道自己一生都无法替人生儿育女,也就有了终身不嫁的念头,免得害人。面对众人对樱馥的狂热追求,我只替她参谋,或拿她打趣,心中却是没有妒忌。不会属于我的东西,我想也不会去想。
也偶有男子对我表示好感,我一概敬而远之,但其中一个却让我头疼 - 那就是我家世交的儿子启轩。他长我两岁,从小与我们两姐妹一同长大,甚是亲厚。小时候,两家的父母曾玩笑过要结姻亲,而启轩的父母也是一口一个“媳妇”地将我叫到大。我懂事后曾想,他父母如果知道我不能生育,只怕就不会这样叫我了,因此我对这称呼也从不当真,直到成年后的有天,启轩将我偷偷唤出来,正经跟我求婚,这才吓了我一跳。
我告诉启轩,自己一向只拿他当兄长,又找了其它百般的借口,但他却仍然不放弃。我被逼得急了,索性对他实言相告,自己不能生育,打算一世独身。
他惊得面白无语,抱了头蹲在地上半天,然后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静静说:“那我就更要娶你,不能让你孤老无依。我有一兄一弟,家里靠他们传宗接代已经够了。我父母那边,可以跟他门讲是我有问题生不了孩子。你如果喜欢,我们以后也可以领养一两个。我心里很早就当你是我妻子,你不爱我没关系,就让我来爱你,照顾你。”
我眼泪当时就流下来。我明白他的真心,虽然对他并无男女之爱,但他所描述的温暖画面却让我心动不已。我多年来一直压抑的渴望瞬间决堤 - 原来我是如此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然而我却不愿害他。
我与启轩纠纠缠缠了半年,期间也经历了我父母和樱馥的苦劝哀求,我终于,浑浑噩噩地嫁了他。
婚后,启轩对我疼爱备至,我对他也信赖关怀。这样平静而温暖生活持续了两年,直到启轩被查出患了一种极难治愈的慢性肾病。
我陪他求遍名医,但他的身体仍是没有大的起色,一直时好时坏。我对启轩精心照料,强作笑颜,但心中却是焦急愁苦。所幸樱馥时时到我身边安慰分担,我才不至崩溃。有手足如此,当是我的幸运。
不久,我们听说瑞士有位治疗此病的专家,便决定前往一试。樱馥怕我一个人路上照顾启轩应付不过来,也陪我们一同前去。
我们在日内瓦看过那位大夫后,根据他的建议,去了莱蒙湖边的疗养地。据说在那里疗养一段时间,对启轩的病会大有裨益。
我们在湖边的一座小旅馆住下来,每日陪启轩在湖边慢慢步行,划船游湖,或是在草地上野餐晒太阳。启轩很喜欢这里,人也有了些精神。我看在眼中,心里也高兴。
有天中午,我服侍启轩在屋里睡下。天有些热了,我换上件短袖的青布旧旗袍,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一本张爱玲的小说打发时光。那些旧旧的文字让我开始想家,想苏州。樱馥喜欢四处游历,看新鲜的风物,我却是个恋家念旧的人,出门久了,就想家得紧。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启轩,我是断不会离家这样长时间。
这时有人敲门,我猜该是去散步的樱馥回来了。开了门,果然是她,穿着出门时的那件鹅黄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门边,却又不进来,拉了我的手,一双凤目里波光潋滟。
她说:‘姐姐,我方才去湖边散步的时候被个男人纠缠,亏得这位李先生替我解了围,还送我回来。’
这时她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我如果不送你,你这一路就不知还要被多少男人纠缠。你这样美的女孩子以后还是不要单独出门的好。’
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个子高高的亚裔青年提着一堆画板画具,正站在樱馥身后。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肩宽身长,一双大而略陷的眼睛神采飞扬,而玉雕一样英挺的鼻子下面,两片红润的唇薄而柔软。此时,他正看着樱馥微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笑容却在他脸上一凝,然后慢慢褪去,然后竟带着些仿佛迷惑似的神情注视着我。
我自幼大场面见得不少,家人总说我是最端庄稳重的一个,但现在却无端地心悸慌乱起来,不觉低了头,似乎是要躲过他太亮的目光。
樱馥娇声为我们介绍道:“姐姐,这位是李永喆先生。李先生,这是我姐姐林玮筠。”
他对我优雅地躬身,和声道:“林小姐,认识你很高兴。”午后的阳光洒在他浓密齐整的发间,如同一丛幽深惑人的黑玉。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一章接着写玮姨的故事。李永喆就是靖平的父亲,他们父子容貌体态非常相似,但性格和命运却是迥异。本文开篇的场景就是玮姨坐在夜风里听唱片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就已经在暗示她的故事了,只不过拖得有些长了,到现在才讲。
这会是一个比较荒谬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三个人每个人有他(她)的自私之处,每个人也有他(她)隐忍的一面。写这个故事的目的不是为了歌颂谁,鞭挞谁,只是这个世界太大,爱情的面目太多,其中就有这样荒唐又悲伤的一件,写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看得哪位不舒服了,我在这里提前陪个不是。
旖年(二)(林玮筠)
那个下午之后,永喆便常常来拜访我们,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定他对樱馥的倾慕之意。而樱馥也一改以往对她追求者的冰冷倨傲,每次永喆出现时,她的眉梢眼角便会含了我从未见过的潋滟娇赧。
有天夜里她睡不着,偷偷跑进我房间里,和我挤在一床(启轩睡眠不好,为了不影响他休息,我们早已分房而睡)。
“姐姐,”樱馥将头枕在我肩上,喃喃低声道:“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一贯心高气傲的妹妹,此时竟像是着了魔。
永喆对本地很熟悉。他常常请我们去他家在莱蒙湖边的别墅作客,或者带我们去湖边风景最美丽的角落野餐谈天,去日内瓦听歌剧,去藏在转弯抹角的小巷的一家餐馆里品尝最正宗的干酪火锅,或是去近旁农人的果园里采来新鲜的莓果,将它们泡在香槟酒里,第二天再将它们捞出来,然后裹上巧克力,制成美味的甜点。他是一个非常真性情,又很懂生活情趣的人。
我们原以为永喆只是一个来此度假的家境富裕的大学生,但启轩在日内瓦的朋友却告诉我们,永喆年纪虽轻,却已是日内瓦的名人。他生长在瑞士,但他的家族却是中国最古老显赫的一脉,而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瑞士画坛上颇有名气的画家。他的家境非常富有,但为人却极随和亲切,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明朗单纯,让人直暖到心里去。就连一向交友挑剔的启轩都很喜欢他。
我提醒过樱馥:“他这样太过出众的男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在这方面的为人你该先了解清楚才是。”
樱馥对我眨眨美丽的凤目,曼声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早打听过了。他的女人缘的确是相当地好,喜欢他的女子很多,跟他约会过的也不少,但一般都是女孩子主动约他。跟他约会过的女子都说他体贴温柔又风趣。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以为他这样出色的男子从没有过感情经历。”她停了一停,凤目中盈光闪闪道:“我只要做最后那个得到他心的女子,就可以了。”
转眼我们在莱蒙湖边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一日用过午饭后,樱馥如往常一样去了湖边散步,而启轩则躺下午睡。我正想提笔给父母写张明信片,只听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见一身清爽白衣的永喆。
“下午好,玮筠。”他朝我灿烂一笑,仿佛午后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他脸上。他从不肯称呼我章太太,每次都直呼其名,也坚持不让我们叫他李先生。我知道他直爽不拘,也就不跟他客套太多。
“你好,永喆。来找樱馥的么?她去湖边散步了。”我礼貌一笑回答他。
“那我们一起走过去迎她好么?”他提议道。
“你去找她就好了。我掺和什么?”我笑着摇头。
“这一路走过去这么长,你就发发善心陪我说会儿话。再说,你平时太静了,该多动动,对身体有好处。你要是身体不好,谁来照顾启轩呢?“他孩子一般赖起来,但却偏让人没法拒绝。
我给启轩留了张字条,告诉他我和永喆去了湖边找樱馥,免得他醒了之后不见我会着急。
我们一边闲谈一边穿过树林朝湖畔走去。永喆一路给我讲他小时候和父母一同来湖边度假的趣事,他在大学里与同窗的恶作剧,以及他最近作画的心得。我都浅浅笑着,静静地听。
他是一个离我那样遥远的人,此时却前所未有地近。他美好得如同此时的阳光,樱馥若能嫁给他,该是怎样地幸福。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怅然,大概是我自己虽已为人妇,但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吧。
这时,明亮的阳光突然隐去,瓢泼大雨伴着隆隆雷声倾泄而下。永喆拉着我,赶紧避入树林中一座被人废弃的马厩里。
“樱馥会怎么样?会被雨淋着吗?”我有些着急,又要冲进雨里。
永喆一把攥住我,急声道:“这时候不能出去!我们现在是在树林里面,只有待在这马厩里最安全,因为马厩顶上有避雷针,如果出去就很容易被雷击中!湖边有很多咖啡馆和小店铺,樱馥是个聪明女孩子,会很容易地找到避雨避雷的地方。现在比较危险的是你而不是她!”
我听了这才冷静下来,无奈地听着远一声近一声的雷响,等着雨停。
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一直被永喆握在掌,便火烫了一样抽出来,离他远远地站着,但无奈狭小的马厩让我躲无处躲。而浑身湿漉漉的他就站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直直地看着我,目光中灼灼的火烧得我心中惊乱成一片。
“玮筠,”他中了魔一样看着我,低语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身上突然抖起来,声音也发颤。
“那天下午,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在梦里见过。我从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我接近樱馥,也只是为了见到你。”他喃喃的声音就像是高烧病人的呓语。
他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击在我身上。我摇头道:“你一定是疯了!我是有丈夫的人!”
他懊恼地一抹脸上的雨水:“你用不着提醒我,因为我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 - 喜欢别人的妻子是一件应该下地狱的事情。但是没有用,我眼睛里看到,耳朵里听到,心里想着的,全都是你!我知道我会为此下地狱,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让它去吧,为了你,我愿意下地狱!”
我眼中突然有刺目的泪意升腾,但却强压住了,冷冷对他说道:“李先生,你这类似的话究竟对多少女孩子说过?其中也包括我妹妹吧。”
他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目中的震惊与受伤一览无余:“你原来是这样想我的?我是约会过很多女孩子,但是我从没对任何人动过真心,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爱你!至于樱馥,我承认我利用她来接近你是不对,但是我对她从没有比对一般朋友更亲近,也从没跟她单独出去过。我一心想着的就只有你,再没有别人。如果我撒谎,就让雷劈死!”
我知道这时我本该对他轻蔑一笑或严辞呵责,但我却落下泪来,心里防佛有一块压了千年的大石被突然抽掉了,但却又空得发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樱馥?论容貌,论才情,我都不及她。况且她芸英未嫁的女儿身体,哪一点不比我好?你又何苦来找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用手托起我泪流满面的脸颊,缓缓对我说道:“樱馥是漂亮,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但你在我眼里却是最美的。你像朵清幽的茉莉,总那么安静地站在一旁,总那么温婉腼腆轻轻地笑,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总会浅浅地低头,那样子把我的心都捣碎了,简直要让我发疯。你和樱馥站在一起,我就只看得见你,看不见她。我不在乎你嫁过人,给我一百个处女也抵不上一个你。你还不明白么,玮筠?我爱你。”
这时一个尖厉的炸雷劈下来,我一声惊叫,整个人朝地上软下去。永喆双臂一紧将我钳进他怀里。
他的唇落在我的上面,用舌启开我无措的齿关,深深地和我纠缠在一起。他的舌热烈而细腻,风暴一样卷过每一处,又在每一处都缠绵地辗转。启轩以前也吻过我,但我却不喜欢男人的味道,不让他吻得深了,每次只温温浅浅地带过,尽管我和他是夫妻。
我从不知道与男子接吻会是这样疯魔般地让人着迷。我喜欢他的气息,贪恋他唇齿的碰触。我昏乱地回吻他,甚至忘了呼吸。是的,是的,我爱这个男人!第一眼看见他,我的心就跟他一起走了!
良久,他的唇放开我,但仍将我抱在怀里,柔软的唇在我眼帘鼻上不舍地流连。
“玮筠,玮筠,”他低低在我耳边唤我:“你既不爱启轩,就跟他离婚吧。嫁我,好不好?我会疼你一辈子,也会好好补偿启轩的。”
我倚在他怀里,本还在云里雾中,现在却突然醒了。
启轩?我怎么忘了启轩?我虽然不爱他,但我怎么能伤害他这样一个善良而且重病在身的人?我如果离开启轩,那么无疑是置他于死地。还有樱馥,她如果知道永喆爱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她怎么受得了?我怎么能这样自私,这样无耻?
我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的永喆,冲进瓢泼大雨里。他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喊道:“玮筠,你怎么了?”
我咬牙回身给他清脆的一记耳光,打得他愣在雨里。
我狠着心冷冷对他说道:“李先生,多谢你提醒我 - 我爱的人原来是我的丈夫。他是不如你优秀出众,但却是我一生唯一爱的男人。我险些被你迷了心窍,还好醒悟得快。你在我这里用错了情,找别人去吧。”说完转身疾奔而去 - 我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粗密的雨点击在我身上脸上,却丝毫不觉疼,因为我心里已是痛得快要撕裂。我只想让老天一个厉雷劈下来,让我死在当时,死在当地。
作者有话要说:永喆第一眼看见玮筠的时候有满眼的疑惑,是因为觉得自己以前在梦里见过她。樱馥比玮筠漂亮有才情,但玮筠真真是永喆的那杯茶,所以爱情这事很难讲原因。
旖年(三)(林玮筠)
那日从永喆身边逃回旅店,樱馥与启轩都未曾起疑,但我却知道这里是再待不得,因为下次再见永喆时,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推开他。
我告诉启轩我很想家,他当即就表示要与我一同回去 – 他一般什么事情都会依着我。但是樱馥却不肯回家,说还想在瑞士再玩一玩。我知道是为了永喆的缘故,也就不好多劝,只得将她托付给我们在日内瓦的朋友,然后和启轩一起匆匆回了苏州。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旧照顾启轩的饮食起居,服侍他服药休息,表面一切如常,但心里却没有一天不在想永喆。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想着永喆与樱馥此时在一起做什么。永喆也会对樱馥说跟我说过的同样的话吗?我是希望他说,还是不希望他说?我的脑子一团混乱,在矛盾和煎熬里数着分秒。
受不住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抛下一切和永喆在一起。但是撇开启轩和樱馥不谈,我不能为永喆生育后代,而他呈着那样一个姓氏,还是独子。让这个显赫的家族从此断了承继,我担不起,永喆也担不起。因此,我将心里那不安分的狂潮又按回黑暗里去。
几个月之后,樱馥回来了,但匆匆停留之后,她又前往瑞士 – 她已经联系好了日内瓦一所音乐学院,准备入读。父母虽不舍她去离家如此远的地方读书,但他们从来都迁就樱馥,她喜欢的事便让她去做。只有我明白她一心要去那里,只是为了永喆。
两年之后,樱馥与永喆在瑞士举行了婚礼。父母亲朋都纷纷前往,我却以要留在家照顾启轩为由没有出席。婚礼之后,他们定居在日内瓦,后来有了靖平。当他们举家迁回中国时,启轩已经去世,而我则孀居在苏州。
永喆与樱馥定居在北京永喆曾祖父当年居住的平王府中。当时,樱馥身体不好劳累不得,永喆不善管家,孩子又小,便邀请我搬来和他们同住,管理家中大小事务。
我寻思着过了这些年,永喆对我的心也该淡了,便应承下来。
我到北京家里的那天,樱馥首先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笑得快乐:“姐姐,我们可算是团圆了。”
在她身后,一个高个的男子颈上跨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朝我慢慢走过来 – 那是我已将近十年未见的永喆。他变化不大,依旧俊美挺拔,风采翩翩。
“下午好,玮筠。”他朝我灿烂一笑,表情语言与一如当年雷雨之前的那个午后。
“好久不见了。”我按住心中的狂涛,回他静静一笑,然后将目光转向正跨坐在他肩脖上的孩童:“这就是靖平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靖平 – 这个五岁大的,家里所有人的宝贝。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五官跟永喆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眼睛的形状却继承了樱馥那双绝美的凤目。我当时便想长大之后,他必定会和他父亲一样招女孩子喜欢。
我就此住下,将家中大小事宜全都揽过来,帮他们打理一切内务,这样樱馥可以静心养身体,教养孩子,而永喆也能够安心作画。一家人的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
永喆对樱馥疼爱宠溺,和我也随意谈笑,看来他对当年那一时的冲动是真地淡了。我竟然莫名地酸楚,但之后告诉自己,这虽是你亲手推出去的幸福,但现在的结局对大家都好。这样想,也就释然了。
他们也有吵架的时候,唯一的原因是为了靖平的教育。永喆主张对孩子宽松一些,让他自幼发展个性,但樱馥却坚信玉不磨不成器,常常给孩子排了满满的课程,要他学很多东西。靖平那时太小,天性又活泼调皮,坐不住太久,常常惹得樱馥要罚他。靖平人小鬼精,一到这时就朝永喆求援,而永喆总是无一例外地护着儿子。为此,他们两夫妻没少争执。
靖平有些怕他母亲,但却非常粘我,对我姨妈长姨妈短,叫得很甜。他常偎在我身边要我讲中国民间的故事神话,或者央我给他从街市上偷偷买小摊上的甜食(樱馥怕不卫生,从不让他吃小摊上的东西)。
我喜欢孩子,但老天却剥夺了我作母亲的权利。而靖平也就成了我在这世上所能拥有的,与我血脉最近的孩子。我爱这个孩子,如同性命。
曾经在我脑海里有这样骇人的念头一闪而过 - 如果老天让我能够生育,如果我没有稀里糊涂地嫁了启轩,那么靖平就该是我和永喆的孩子。这念头让我惊骇而羞愧,赶紧打住,不敢再继续。
靖平唯一的一次挨打是在他刚满六岁的时候。樱馥请了老师教他习毛笔字,孩子之前一直在欧洲生活,中文底子本来就不好,在加上他坐不住,练了几天就不干了。
樱馥对他坚决摇头道:“靖平,你是中国人,而且你继承的这个姓氏也要求你必须要写一手体面的中文。”
孩子撅着嘴抗议说:“我不要当中国人,我也不要姓李!”
樱馥当时脸就白了,厉声对他说:“赶紧道歉,说你说错了,以后再不许讲这样的话!”
孩子嘴強,又原话重复一遍:“我不要当中国人,我也不要姓李。”。
樱馥二话不说,转身抽出一把硬尺要打他。今天永喆出去办事不在家,因此她要怎么教训靖平没人敢拦。
我吓慌了,上去护住靖平:“樱馥,你何必为了小孩子说的气话打他!”
她坚持道:“有些话再小也不能乱讲。而且趁他小就要教他懂得,在这世上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平时永喆和你把他宠得太厉害了,不从小对他严些,以后他就废了。”
我仍是摇头不允,不让她动孩子。
她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姐姐,这孩子的母亲是我。”
我颓然松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上,听着屋里硬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孩子大声的哭:“我要爸爸!我要姨妈!”我除了流泪,什么也不能做。
是的,樱馥才是永喆的妻子,靖平的母亲。我没有权力干涉她管教自己的孩子,我谁也不是。
那天晚上樱馥到我房里来找我。她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
“姐姐,”她握了我的手道:“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那样说来伤你的心。要知道靖平这个孩子是那么多人的希望。他要是不成材,就会辜负永喆,辜负我,也辜负你。我是这家里对靖平最严的一个,但我对他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分毫。我是太过爱他,才怕他今后会不好。”
我叹了一声,拍拍她的手背道:“你的苦心我知道。靖平大了自然会明白。你永远是靖平最爱的母亲,永喆最爱的妻子。”
她看着我半晌,双目炯炯道:“你永远会是我最爱的姐姐。”
我抚着她的手叹道:“从小到大,我何尝又不是最疼你?”
旖年(四)(林玮筠)
以后的几年里,我帮着他们打理一切内务,让永喆能安心画画,樱馥静心养身体。我们三个一起,悉心抚育靖平成长,后来又收养了成碧和疏影两姐妹,日子就这样平静宁和,波澜不惊。
直到靖平十岁那年的一天,我从同仁堂挑了些补品,家里的司机载着我回家。刚开出同仁堂不远,就堵上了,说是前面有交通事故撞死了人,整条街都封住了。我们的车离出事地点不远,过不去也出不来,只能停在那里干等。
过了大概半小时,我在车里坐烦了,就下车站在马路边透气,结果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一个高个修长的男子朝我疾步奔过来 - 居然是永喆。
他脸色煞白,跑到我面前,一把搂了我,抱得死紧,全身都在发颤。
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同仁堂旁边发生了撞车,死了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看见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长大衣。”
我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原来也是一件灰大衣。
他看着我,嘴唇白得发青,但漆黑的眸子里却有灼灼的火。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如同中了疯魔:“这么多年,我心里爱的一直是你。我本来打算把它在心里藏一辈子,只要我能每天看到你,就知足了。刚才我以为出事的女人是你,就觉得我活着再没意义了!可现在你还在,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爱你,从没停止过。”
那把一直深深插在我心里的刀子,猛然被拔出来,让长久的重负和隐痛骤然消失,但紧接着留下的伤口却流出汩汩的血,伴着剧烈而新鲜的疼痛。
永喆扶着我进了街边一间茶室,要了一个包间。在那个的狭小房间里,我和他再次单独相对。
“你离开瑞士的时候,走的那么决然,就仿佛我是瘟疫一样。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流氓和小丑,也就没有勇气再去追你回来。”他说:“后来樱馥在瑞士读书的时候,我跟她一直是朋友。我常向她打听你的事 - 你的现状,你的过去,有时我也会在她身上去找你的影子。”
“你为什么娶她?”这个在我心中压了十多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他无奈地一笑:“是我做了错事。有天樱馥告诉我她收到了你的来信,你在信里说觉得和启轩在一起很幸福很满足。那天我喝得大醉,被樱馥搀回家,然后我把她当成了你。等我醒过来才发现已经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的确写过那样一封信,也的确想借樱馥之口暗示永喆,让他彻底死心,但谁料竟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这件事樱馥要你跟她结婚么?”我问。
他摇头道:“她很大气,什么要求都没提。是我自己觉得内疚,尤其她之前还是处女。于是我向她求婚,我们很快就定了婚期。”
他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深深看着我说:“其实当时除了要负责任以外,我心里还有其它自私的念头 - 这辈子娶不了你,我就娶个长得和你像些的;这辈子不能有你和我的孩子,那我娶了樱馥,以后孩子的身体里也就会有我和你共同的血。”
我再也抑制不住,和他紧抱在一起,流尽了一世的泪。
明白了他的心,我欢喜也心酸。到了此时,他已和樱馥做了十三年的夫妻,虽不爱她,但也不忍伤她,而我更是不能让樱馥受委屈。思前想后,我们决定维持现状,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想过在此时独自搬回苏州,不再搅扰他们。但是永喆不肯放我走,我经不住他的苦苦相求,而自己心里也存了想要日日看见他的私心,也就留下了。
我们继续在同一屋檐下,各司其职,只在偶尔没有旁人的时候,永喆会握住我的手,和我低声说些情话,除此之外,我们再没越雷池一步。
靖平二十岁那年,樱馥去世了。她临走前的有天晚上,单独把我叫到她床前对我说:“姐姐,我霸着永喆二十多年,你怨不怨我?”
我忙说:“胡说些什么?靖平都这样大了,你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乱说话。”
她笑:“我可没有胡说。永喆爱你,我在莱蒙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永喆你并不爱启轩,但是我没有。所以他一直以为你们是恩爱夫妻。我也很清楚启轩当时的身体是拖不了太久的,他西去之后,永喆是肯定会娶你的。所以那天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我本来可以把他推开的,但是我没有。我太喜欢他,太想和他在一起,尽管他和我亲热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我利用了这个机会让永喆娶了我。我本想给他生个孩子就把他还给你,但我太贪心,舍不得他,就待在他身边直到现在。你别怪我。”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太迟钝了,我这妹妹从小就聪慧过人,我怎么会以为她一直不知情?
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虽占着他的人,他对我也极好,但我却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太喜欢他,舍不得他这样苦,便和他说我想回中国,又要他把你请到这里来和我们同住。这样,他便能时时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待在他身旁。我这样自私,苦了你和他,来世只怕要受罚做牲畜,见不着你们了,你们好好过吧。这辈子我欠你的姻缘,下辈子一定还给你。”
我惊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 我这个妹妹看似柔弱娇软,但自幼就心高气傲秉性倔烈,再加上一直受尽宠爱,因此从不肯为人下。但现在我才知道她这样一个人居然过了二十多年如此委曲伤心的日子。我也曾怪她对靖平小时候严得过分,殊不知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放着我们三人的希望。我当时泪流得说不出话,只拉了她的手放不下。
她最后对我说:‘姐姐你别告诉永喆我知道这些。他心肠软,我舍不得他难受。我走了以后,永喆和靖平父子俩就托给你了。永喆有你还好。我却放心不下靖平。他比他父亲更痴,而且太有自己的主意,认定了就不回头。我当年要断了他对疏影的念,就是怕疏影活不长,靖平会为她孤苦一生。如今看,怕是要应验了。姐姐,你爱这个孩子不亚于我,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帮我看住他,关键时给他一些点拨,拉他出苦海。他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这样苦一辈子。’”
樱馥去了以后,我信守对樱馥的诺言,没有告诉永喆樱馥早已知道一切,但永喆却反而变得和我有些疏远。直到有天他在我面前哭了,说他负了我,因为樱馥走了以后他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后,樱馥早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爱我,但也忘不了樱馥。他以前对我起誓说一生只会爱我一个,但现在却做不到了。
我抱了他的头在怀里平静地说:“这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三个人的爱情,连靖平这孩子都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你爱樱馥,本就是我希望的,也让我心里有对樱馥没了歉疚,而且你现在还爱着我,这已是我能求来的最好,你还自责些什么?”
在那以后,靖平常年在国外,我和永喆便像夫妻和亲人一样生活着,我们一同牵挂靖平,为他的每一个成就骄傲欣喜,也为他的总是形单影只着急。我们之间并不忌讳谈到樱馥,因为她是我们共同爱着的人,也是我们爱情的一部分。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幸福,平静,直到三年后永喆去世。
我喜欢在夜静时听那些老唱片,让那些模糊的浅吟低唱把我带回旧日的时光。我常常回味这段我一生中唯一的爱情,这属于三个人的,荒谬又真挚的爱情。樱馥和永喆已经葬在了一起,而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绿荫草坪,会是我将来的栖身之地。我会躺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一如当年的那个午后我打开门,看见盈盈而立的樱馥和她身后一脸灿烂笑容的永喆。
作者有话要说:玮姨的故事到此为止,谢谢大家的耐心。玮筠,樱馥和永喆三个人,各有各的性格与优缺点。我写他们的故事,目的不是为了找出这故事里谁是应该受指责的一方,因为照我的看法,谁都可以被指责,而谁都不该被指责。爱情,尤其是夹缠三个人的爱情,就是那么说不清。
下章回到靖平和云深身上,开始写他们新的生活。
婚戒(云深/靖平)
(云深)
我眼中的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我面前的玮姨。
这是怎样的三个人?这是怎样的一段爱情?
靖平的妈妈,我见过她的照片。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尤其一双酷似靖平的凤目,惊鸿摄魄,顾盼生辉。年轻时的玮姨清秀明丽,端庄文雅,而靖平的妈妈却是美得摄人魂魄,艳丽无匹。她与靖平父亲的合影曾让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叫“璧人天成”。她那样清傲娇弱的一个人,在明知对方爱的不是自己时,还会嫁他,为他生孩子,还会十几年里和丈夫的所爱住在同一屋檐下,时时看着自己丈夫的目光在追随着另一个人。而玮姨,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妹妹,不伤害启轩,不让靖平的父亲没有后代,硬生生将属于自己的爱情拱手让人,而自己孤独一生。
他们都能为了爱委曲求全,都能接受自己不是对方的唯一。这要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爱?
玮姨擦着我面颊上的泪水,轻轻说道:“云深,你看,只要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人总会感到幸福。你和靖平现在的处境比我和他父母当年要好太多。你们的爱情里,只有两个人。靖平现在的心里只有你。你只是过不去一道坎。要知道,人的一生太短。永喆等了十年才能和我朝夕相见,樱馥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永喆爱她,我等了二十六年才等到和永喆做三年的夫妻。”
她掠掠我额前的头发,继续道:“从疏影死后到今天,已经有十二年。靖平一直在等着他心里的爱情。那就是你。他等你出现,等你长大,到现在他还在等你,等你打开心里的结,能放开了心去爱。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苦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你还忍心让他苦多久?”
我的愧疚与心疼一齐涌上来,终于哭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这样为我操心。”
玮姨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慰:“这不怪你。你从小就被人像宝贝一样护着,尤其是靖平,生怕你痛了一分,伤了一毫。你也才刚快满十八岁,历事太少,现在心里有个结,不知道该怎么打开。靖平这个人比他父亲更专情,更执著,也更有决断。他的爱就像翰海一样,宽广,深邃,长久。有这样心的男人,是罕物。玮姨怎么舍得看你错过?”
“谢谢你,玮姨。”我感激地紧紧抱着她。她用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把我拉出我走不出的死角,实在用心良苦。
“谢什么。靖平算是我的儿子,可你也是玮姨看着长大的宝贝啊。你们两个在一起最好。我可不想让外人得了便宜去。这家里的子息不旺,我还盼着你们快点多生几个孩子让我抱抱。”她笑得慈和而风趣:“只是今天玮姨和你讲的所有事都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别人不能知道,尤其是靖平。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父母之间还站着别人。好吗?”
我捧起她一只手,在上面虔诚地吻了一下,说:“好。”
(靖平)
从西藏回来,云深就病倒了。太长时间的高原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她的身体几乎抽空了,需要长时间调养休息才能慢慢恢复。我本想留在家里多陪她一些时间,但她却坚持要我照常工作,不要顾念她。她的善解人意和贴心让我感念又怜惜。
七个月中积下来的工作,让我不得不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回家,我首先去的地方一定是云深的卧室。漫长一天的分离之后,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确定她的安好,平抚我对她的想念,然后才能安心睡下。
很多次我回到家时,她已经睡着了。我便坐在她床边,静静看她一会儿。但是今夜,我听见了她梦中的呓语:“姨妈,我求求你,你走吧┅┅”
她梦到疏影了么?她心里关于我和疏影过往的结,仍没有完全解开么?她对我的爱,和她对我过往的无法释怀,仍在争抢对抗。而她夹在中间,还在被两种情感撕扯着。
我心疼她的痛苦和挣扎,但我明白,云深不像我已历经了沧海桑田的风雨沉浮,她的感情经历太单纯,非黑即白,人又还小,没有成熟到短时间内就能承受感情的复杂多面。
再过一周就是云深十八岁的生日,我本打算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枚我家传的婚戒。那是当年我的一位先祖大婚时,天竺国王赠送的贺礼。这枚通体透明的祖母绿以它毫无杂质的纯净和绿得发蓝的色泽,成为所有绿宝石中的罕物,从此便一直带在我家族长房正妻的手上,代代相传。而我父母结婚时,父亲将戒托由黄金换成了白金,为了更衬托母亲清艳的气质。
我原本打算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把戒指送给她,并向她正式求婚,但现在看来要推迟一些了。她心里还有结,我必须要耐心等待,直到她不再觉得有一丝别扭。
又过了几天,我因为工作上的应酬,回家时已近晚上十一点。我猜云深已经睡下了,便放轻手脚推开她卧室的门。
我有些惊讶地看到,云深正坐在一盏昏暗的灯前。她穿着一件象牙色的纯丝睡袍罩衣,云水般柔软光泽的头发垂在胸前,像座精致的莹玉雕像。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门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等我进来。
我快步走到她身前:“云深,你怎么还不睡?”
“我一直在等你。”她美丽的褐眸深深看着我,轻声说道。
“有什么事么?”我担心起来。
“没有,只是想你了。”她偎进我怀里,光滑微凉的手臂缠在我脖子上,仿佛两只软玉。
我心疼地抱紧她:“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让你受委屈了。”
她轻轻摇头,抬起脸来凝视我半晌,又开口问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笑起来:“放心,我再忙,你的生日礼物还是不会忘的。”既然那枚婚戒暂时不会送她,我便临时另外定了一副钻石耳坠,虽然俗了些,但是这次时间太仓促,也就只好将就了。
她听了不说话,又依回我怀里,一双细白的手慢慢把玩我胸前的衬衣扣子。她的手触到了一直挂在我胸前的那枚玉观音,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把它拉出了我的衣领。
系着玉观音的红绳上,同样也系着那枚祖母绿婚戒。我前些日子把它从银行的保险室取出来,因为怕丢就一直系在胸前。
“这是什么?”她一脸惊讶。
我只好解释道:“这是我家传的婚戒。从祖上传到我这里,已经一千三百多年。我家族里所有的长房正妻都带了它一辈子,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我的母亲。”
我把它解下来,递到她面前。她小心地双手接过戒指,凝目注视着。那一抹风华绝代的莹亮璀璨正如她的眼睛。
我看着她说:“你出走的那一天,我本想用它来向你正式求婚。但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你也还没有准备好,因此我也就没有再提。我绝对不想迫你,这件事要你自己觉得完全准备好了才行。”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珠宝。”她缓缓抬起眼帘看着我:“我能试试吗?”
我一愣,心中又微叹 - 她毕竟是孩子心性,不知这戒指意义重大,竟要拿它当普通的饰物一样试戴把玩。但是,她的确只是个孩子。
“好。”我对她微笑着点头。
“你帮我戴。”她把戒指递给我。
我半是宠溺半是没奈何地笑着,接过戒指,托住她一只手,顺势将戒指套在她手指上。这颗传世千年的瑰宝仿佛终于找到了主人,在她柔润白皙的指间安静地卧着,清艳,摄魄。
我看着眼前这一抹莹绿和这只秀美莹白的手,脑子里突然清醒过来 – 我刚才托的是她的左手,戴的是她的无名指!
我清了清喉咙,掩饰自己的些许不安,然后向她微笑着和声说:“看够了吗?摘下来好不好?”
她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目光痴痴地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用右手轻轻抚摸那一抹莹绿。良久,她慢慢抬头,脸上已是两行清泪:“靖平,”她的声音很平静:“戒环有一点大,要让人把它紧一紧才好,不然我戴着容易丢。”
我的心开始急剧地跳动,喉咙开始发紧,但仍努力保持着镇静:“云深,好了,玩够了。把戒指给我。”
她却将左手握成一个拳头,贴在胸前,用右手护得紧紧,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眼泪不停地一滴一滴滑落。
“云深,”我顿了半天,艰难地开口:“这可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她的眼泪依旧不停,但声音却平稳,清醒。
我单膝在她面前跪下来,看她良久,缓缓道:“云深,你愿意嫁我吗?”
她眼睛直直看着我,泪珠悬在颌尖上,盈盈闪亮:“愿意。”
这是我等了一世的回答,现在听到,却骤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爱你。”我听见她轻轻的声音。
欣喜,感慨,释然,心酸。百般滋味齐齐涌来,让我眼中发热,更加无法言语。
许久,我开口问:“包括我已无法改变的过去?”
她看着我,年轻的脸庞稚嫩如初生的新荷,一双眼睛却深如沧海。
她带着平静的坚决,身体偎过来,双臂环住我的脖子,唇贴在我的上面 - 这是她的回答。
我拥紧她,深深地回吻,留连往复,缱倦悱恻,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后我尝到她泪水的味道,就像我和她的爱情。
她忽然伸手抽开了腰上的丝带,让罩衣落在了地上。她□的身体就站在我面前,像暗夜里盛开的脆弱美丽的花。
自从当雄那个狂热的夜晚,我和她就再没有身体上的亲昵。她身体的虚弱和Ann-Sophie太后的到来,都让我和她之间无法越矩,而现在她突如其来的主动瞬间唤醒了我的欲望,让我再无法抑制。
我和她□着,陷在柔软的羽被里。她乌黑的长发凌乱地在雪白的枕上铺陈开,微凉的身体轻轻发颤。
我覆在她身上,试图用我滚烫的体温去温热她。然后,在那个月明花眠的深夜,她戴着那枚婚戒,和我真正合二为一。
第八卷:宫廷
小别(云深)
我的身体好得很快,也逐渐恢复了原本活泼的个性。靖平说我像只小鸟一样欢快热闹,和他相处的时光蜜月一般快乐。
祖母见我已无大碍,又住了几天后就返回了布鲁塞尔 – 我叔叔的执政和对宫廷内务的管理能力仍让她不放心。
尽管堆积的工作如山,靖平仍尽量每日都按时回家,多花时间和我在一起。
玮姨的故事仍是让我感慨伤怀,从而对她愈发敬爱。有次又想起他们三位长辈的旧事,禁不住微微叹气,恰好被靖平看见,走过来揽了我问:“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叹气?"
我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幸福,而相比之下,玮姨却从年轻守寡到现在,那该有多孤单寂寞。靖平,我们把玮姨当妈妈好吗?”
他笑笑:“从我很小起,她在我心目里就是我的另一个母亲。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比对我的生母少。”
我略略惊讶:“那你妈妈会觉得有些妒忌吗?她们??她们之间处得融洽吗?“我突然隐隐担心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云深,今后你会是我的妻子,因此有些事情我不想瞒着你。其实当我还是少年时,便觉察到玮姨与我母亲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复杂,这里面似乎还牵扯了我父亲。但他们三人相处融洽,感情深厚,又都对我爱若至宝。他们之间的秘密属于他们,我永不会去探究惊扰。“
直觉告诉我,聪慧敏锐如靖平,他早已洞悉了一切,而他的宽大善良也让我感念不已。我紧紧拥抱着他:”我会和你一起孝顺玮姨。而你的爸爸妈妈,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我会在心里和你一起怀念和爱他们。“
他紧抱着我,细细地吻,长久无言。
靖平和我本打算将订婚的消息保持低调,以避免媒体的滋扰和太多的公众注意,但一张靖平在车中俯身吻我的照片还是被登在了报章和诸多刊物的头条。一时间,有关我们恋情的报道和种种猜测,成了最热门的消息和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几乎是立即,我接到祖母的电话,要我和靖平即刻启程回布鲁塞尔- 皇宫里马上开始筹备我们的订婚仪式。既然低调回避已是不可能,那么得体地应对急于制造新闻的媒体,大方地满足公众强烈的好奇心,便是最好的处理。
因为我这次的出走,靖平已经耽误了太多的工作,现在他已忙得有些不分昼夜。于是我提议自己先回布鲁塞尔,让他在仪式之前一周再过来。起初他坚决不同意,但经不住我的软泡硬磨和他目前实在走不开的现实,只得同意。
我想让鄢琪和我一起回布鲁塞尔,并邀请她参加订婚典礼。但却因为鄢琪的平民身份而遭到宫里一致的否决。
我家人的傲慢与自以为是让我愤怒和羞耻,鄢琪反而安慰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去。我的英文虽然过了四级,但跟人对话就是两码事了,而且你们那宫里坐立行走站,每一样都有那么多规矩,也不是我恶补两天就补得起来的。我要是去了,一是要受活罪,二是要给中国人丢脸。我做不了也不想做Diana。你放心去好了。我在北京好吃好喝地等你回来。”
回布鲁塞尔的飞机起飞之前,靖平站在舱里一面帮我调整身前的安全带,一面嘱咐:“回去不准再玩出走失踪,不准吃太多甜食而不好好吃正餐,不准因为弹琴看书很晚也不睡……”
我伸手按在他嘴上,假装生气道:“靖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罗嗦了?”
他顺势在我手上一吻,抓了我的手握在掌中,笑道:“只因为我不在身边时,你就不自觉。我只能变成个啰嗦老头子。你说是谁的错?”
他深深注视我,然后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最后啰嗦一句,不准因为玩得太高兴而忘了想我,因为我会想你想得难受。”
站在一旁的乘务员小姐装作没听见,但嘴角已然偷笑。我窘得面红耳赤,嗔怪他道:“我知道啦,你快别说了。”
余音尚在,他的唇已落下,在我口中重重地吮吸痴缠,不舍与思念尽在其中。
我伸手环了他的脖颈,热烈回应跟随他,再不顾身边有旁人。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知道我会如何强烈地思念他。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我回到了我生长的宫廷。
这里与我一年前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我的家人们依旧矜持尊贵地在这精致的牢笼里生活着。
Félix叔叔仍马虎地行使着国王的职责却尽职地铺排着国王的派头和排场。
他的妻子Isabelle皇后依旧与他貌合神离。
我的二堂哥Pierre还在军中服役。
祖母仍然亲力亲为各项重大的外务内政,但身边却多了一个帮手 – Bernard。她已对Félix叔叔不抱希望,转而尽心培养王朝的下一任君主。
Bernard 尽力帮祖母分担着工作,认真领悟祖母的身教言传。他用心,勤勉。假以时日,必定会是一位出色的君主。
Alexandra,那个一年前面对宫廷的繁规缛矩还战战兢兢的年轻女孩子,如今已是一位端庄娴雅的王妃。更重要的事,她现在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这是整个皇族的希望和延续,从此无人再可以轻看她。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这里是我出生成长的家,无论我在这里有过怎样的伤痛,他们毕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已拥有了满溢的幸福,希望他们也一样。
然而,就在我回宫后的第三天,一条被媒体公布的新闻让整个在为我的订婚仪式而忙碌的宫廷静默下来 – 曾经被认定与我闹出绯闻的André在印度死于一场车祸,而他戴在胸前的那枚“青鸟”钻戒被印度官方认出是比利时皇室丢失的婚戒,从而交还给了比利时政府。
而拿了这枚戒指偷送给André的人,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一时间,我又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如果当年在André家留宿会被人视为少女的轻浮无知,那么偷拿本属于比利时未来皇后的婚戒而送给自己的情人,这就比偷盗更严重。舆论指责我为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王室成员和小偷。
报章上对我的负面描写刺得我流泪,那些觐见的贵族女子在面似恭敬地向我行礼时,眼底唇边稍纵即逝的轻蔑让我几乎无法再保持端丽合体的仪态,而普通民众对我的指责和非议也越来越多。
我告诉自己,我已经长大,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责难甚至鄙夷。
“Gisèle,你完全没必要这么烦恼的。”Alexandra宽慰着我:“把握住你自己的幸福,不用管别人说什么。”
我略略愕然:“你不怪我拿了本来属于你的东西吗,Alexandra?”
她平静地一笑:“有什么好怪的?不就是一枚石头么?这本来就是你家的东西。从我进宫到现在,给我最多帮助的就是你,甚至超过Bernard。我欠你的不是这一枚石头能还得完的。”
Alexandra,尽管现在已经俨然是华贵的王储妃,但内心里,她仍是当年那个善良单纯的姑娘。
她继续说:“别拿无谓的烦恼折磨你自己。人生没有完美的,但你已经拥有了靖平的爱情,那就是最珍贵的东西。好好把握它,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
她温和笑容中的隐隐感慨与无奈让我吃惊:“Alexandra,你不幸福吗?Bernard对你不好吗?”
她垂目,再抬头看着我,些许苦涩地一笑:“他对我很好,温柔,体贴,周到。但他从没用靖平看你的眼神看过我。我总感到我和他之间隔着什么。他是个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父亲,但是,他不爱我。”
我忙抓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别说傻话,爱的方式有很多种。Bernard一向比较腼腆,他是爱你的,只是不太善于表达罢了。”
Alexandra伸手抚抚我的脸,对我安慰地笑笑:“你别担心,我已经不太在乎他是不是真地爱我了。只要我还能在他身边,每天看到他,触到他,听见他说话,也就满足了。更何况,现在还有孩子。”她珍爱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能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一对和睦的双亲,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
Alexandra,在这一年里,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伤心吗?想家吗?抱歉我没能在你身边陪伴你。
这时,我祖母的女官敲门进来,告诉我,祖母要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澄清一下,我写玮姨的故事,不是要歌颂谁,只是写一桩奇怪的爱情,这并不代表我就赞同这三个人的做法。对那些看了之后恶心得久久不能释怀的读者,我只能说抱歉了。请大家不要再争执三个上一辈的孰是孰非了,人有不同,观点也会不一样,这很正常。大家还是看靖平和云深的戏吧。
大局(云深)
女官引着我走到祖母的书房门前,并不像以往一样替我把门打开,而是对我躬身行礼后,无声地退下了。而平日走道里的侍从也被撤了个一干二净。我明白此时书房里进行的一切必是机密的,便小心地自己推开了门。
书房所有的窗都被被厚厚的窗帘挡得密不透风。房间里很暗,只开着一盏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个站在一起的人影拉得长长 – 一个是我的祖母,另一个是Bernard。
在我推开门的一霎那,刚好看见祖母举起的手,在Bernard脸上扇下一个响亮的耳光。祖母是严厉的,但我却从未见过她打人。
“奶奶!”我惊呼一声,赶紧关上门,然后急步奔到他们面前。
祖母一脸地煞白,面无表情地说:“Gisèle,你站到一边。”
这是祖母在暴怒时的表情,违逆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赶紧依言退开两步站好。
祖母紧紧盯着Bernard,满眼的愤怒和轻鄙:“我以为你会跟这家里其他的男人不同,但是我错了。你和他们一样自私和没有担当。当年为了替你遮掩你所谓的爱情,已经搭上了Gisèle的名誉。但我并不知道,你居然拿家里祖传的戒指去送你那个见不得人的情人。现在又要让Gisèle来替你背这个大逆不道的偷窃罪名吗?”
Bernard低垂了头,沉声说道:“这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所有人,尤其是Gisèle。我愿意为此接受一切惩罚。但是André,他没有见不得人,我和他的爱情没有见不得人。”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抬了起来,坚定地看着祖母。他的双目是红肿的,显然在这之前是哭了很久。那种永失所爱的痛苦,我明白。
祖母轻嗤一声:“你和他的爱情?那么你作为一个储君,把对国家和子民的责任放在哪里?你作为这个家族即将的首领,把对家族的忠诚和其他成员的名誉安危放在哪里?我们这样的人,责任和忠诚必须放在爱情之前,更不用说你那种会导致整个家族毁灭的所谓爱情。这个家里的男人都是一样地自私而毫无责任心,总要女人去替他们承担他们罪孽的后果。你祖父,你父亲,你弟弟,还有你,全都一个样子,窝囊怯懦得不像男人。现在你让Gisèle替你背着偷窃的污名,你就心安吗?”
Bernard愧疚地看我一眼:“我已经让Gisèle受了太多苦,不能再害她。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当。我会去向公众说明真相。这个王储我不当了。”
我大惊失色:“Bernard你疯了吗?快把这话收回去!你这么做只会毁了全家。我在公众眼里已经是个叛逆,再加一宗罪孽也没有太大关系。但你不同,你必须是完美无缺的,这个家族的维持和希望就全靠着你。还有Alexandra,你不爱她已经是她的悲哀,如果再让她成为所有人的笑柄,那会杀了她。更何况还有你们没出生的孩子,你要让他(她)的生活从一出生就蒙上阴影吗?所以保持沉默,是现在最佳的选择。”
祖母看着我,一脸的心疼哀戚:“可是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承担这样多?”
我握着祖母的手说:“这事我也是有责任的。当初是我把戒指替Bernard送给André的。如果当时我把戒指扣下,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再说公众对我的要求比对Bernard低,所以让我来承担后果是对家族伤害最轻的选择。奶奶,您不是常说,我们行事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大局吗?”
祖母长叹一声将我搂进怀里:“冤孽呀,冤孽。Gisèle,这个家已经亏欠你太多。奶奶会再想办法,不会让你继续受委屈。”
我已决定独自承担这一切,用我的牺牲和隐忍来换整个家族的平安和Alexandra以及孩子的幸福。
这一切,我都瞒着靖平。每次与他通话我都装作若无其事地活泼快乐。我多希望靖平此刻就在身边,让我倚在他宽厚的胸前,那么我心中的屈辱与纷乱就会消减大半。但是,我却庆幸他此时不在这里。他已有太多的责任和工作,我不愿再让他为我操劳分心。但愿他别看欧洲的报纸,这件事能晚一天让他知道就拖一天。
Olivia从罗马赶过来看我,一见面,她便重重吻过我的双颊,然后激动地说:“我的上帝,你失踪了快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定得告诉我!”
我屏退众人,和她单独待在房间里,握着她的手,谦然开口:“Olivia,对不起,关于我和靖平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她一愣,随即摆摆头说:“你说那件事啊,我一早就刹车了。其实当初我追靖平也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要跟Matilda斗气。后来知道靖平根本对Matilda没意思,我对靖平也就不那么热衷了。更何况,你们那天晚上跳舞的时候,靖平看你的眼神就让我觉得不对头。后来自从出了André的事情,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有天黄昏我从朋友那儿回宫里,车开过叹息喷泉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高个男人站在那座Artemis雕像旁边,头朝着你窗户的方向,一动不动。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我知道那是靖平。当时在下小雨,我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只看到他的衣角在往下滴水。从那一刻,我就对他彻底死了心,因为我明白他不可能喜欢我,Matilda,或者其他任何女人,除了你。”
靖平,靖平,我心里念着这个名字,眼泪缓缓流下来。
Olivia慌得给我擦泪:“Gisèle,怎么了?你别哭呀!”
我抓着她的手,泪流满面:“Olivia,请你原谅我。”
她抚抚我的脸,笑起来:“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靖平喜欢纤瘦的女孩子,我可做不到为了要他喜欢,一辈子都得戒了甜食。这么艰难的事还是留给你来做吧。”
我含了满眼的泪,却被她逗得笑起来。Olivia,她总这样真挚而善良。
待我平复下来,她认真道:“但是Gisèle,André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会刚跟André分开,又马上跟靖平爱得死去活来的,这太不像你。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绝对不会拿了Bernard和Alexandra的婚戒去送人。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我深吸一口气,抱歉地看着她:“原谅我,Olivia。这件事,我不能再多说什么。”
她了然地点头,又叹气道:“我明白。这家里的秘密并不嫌多这一桩。我只希望靖平给你的幸福能胜过你所遭受的一切。”
我轻松地对她一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又过了几日,刚刚试过了候选的订婚礼服,我坐下跟Olivia和 Alexandra喝茶,一面听Alexandra念娃娃经。这时祖母走进来对大家说:“大家都回避一下,我有事要跟Gisèle讲。”
大家退去以后,祖母拉了我的手:“Matilda公主来了。说想跟你单独谈谈。我已经知道了她对你和靖平做的事情。所以她恐怕没什么好话会对你说。你可以不见她,我会告诉她你不舒服。”
我沉吟一下,对她摇摇头:“您别担心,奶奶。她伤不了我。我要见她,看她想对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给我的热情回复,无论是怎样的意见,都说明大家很抬爱我这篇文,是在是太感谢了。根据多数童鞋的意见,我决定玮姨那段还是保留了,但是在133章的“作者有话说”里加一个告示,这样不爱看的童鞋就可以跳过了。
话说回来,我们的一位老熟人又要登场了哈。云深对不对付得了呢?:D
访客(云深)
片刻后,女官引着多日不见的Matilda公主来到了我的起居室。
一年未见,她依然雍容华美,一双冰绿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含了没有温度的笑,看着我。
我的心跳突然紧张地加快,含了一丝害怕。但立刻我告诉自己,她只是一只纸老虎,而我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小孩子。很快,我镇静下来。
我们礼貌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坐下。她轻笑着说道:“Gisèle,一年不见,你长大了许多,变得更漂亮了。”
“过奖了,Matilda公主你也一样青春依旧。”我淡淡一笑,按兵不动。
“我这次是路过布鲁塞尔,顺便来道贺你和靖平。”
“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会很幸福,不会辜负了你。”我礼貌地答她,心里明白她今天决不是来道贺的。
她低头抿了一口杯里的咖啡,然后抬头慢悠悠说道:“顺便说一下,我在瑞典医学院组委会的任期就快结束了。以后我们恐怕就难得碰面了。”
她的意思是说她和靖平就难得碰面了吧。我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尽量语气平缓地对她说:“那真是太遗憾了。靖平一直都很珍惜你们的同事关系。”
她冰绿色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寒意,转眼又恢复了笑容:“不过只要靖平还在当院长,我们还是会常见的,毕竟我也住在斯德哥尔摩。”
原来她是在说她和我碰面的机会少了,并不是指她和靖平。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转,不紧不慢地回答她:“那真是太好了。靖平的院长任期的每年里会有半年待在斯德哥尔摩,半年待在北京。我已经联系好瑞典皇家音乐学院了,每年在那里上半年的课,剩下半年就在中国中央音乐学院上学,两个大学相互之间也承认学分。这样我就可以总是培在靖平身边,到时候我们也可以经常见面了。”说完我对她甜甜地一笑。
我发现,原来面对她,编瞎话不再困难。
她的脸色瞬时白了,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那倒是不错。但是最近学院里有些风言风语涉及到靖平,不太好听。”
“既然是风言风语,自然是没有凭据的胡诌,用不着理会。”我猜她下面的话才是今天来见我的主要目的。
她笑了,一脸意味深长:“你很不简单呢,Gisèle。一年不见,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实话直说了吧,现在不少人都在议论靖平该不该娶你。他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广有清誉的人应该有一个清白高贵的女子作伴侣。而以你现在的声誉作他的妻子,除了让他蒙羞,什么也不能带给他。”
当年她告诉我,我的幼稚和依赖会是靖平事业的绊脚石,我险些着了她的道,就此放弃靖平。而现在,她又故计重施,想让我自己离开靖平。Matilda公主,一年过去,看来你并没有什么长进。我突然觉得她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聪明。
我静静看着她说道:“你太不了解靖平了。对虚名,他是最不在意的。而我是怎样一个人,他很明白。我能带给他的快乐和幸福远胜过流言带来的不快。让靖平幸福是我的事,Matilda公主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看我半晌,仿佛从不认识,而面色也是我从未见过的灰败:“怎么会有你这样自私的女人?你会害死靖平的。”
她以为我仍是当年那个耳根极软,听她两句蛊惑就可以放弃自己所爱的小孩子。她错了。
我起身站起来,冷冷看着她:“你不用担心,我会把靖平照顾得很好。因为我知道他最想要的是我,除此之外的其它都不重要。任何流言以及诡计都达不到它们的目的。靖平也是个聪明人,哪些人说过什么,哪些人做过什么,他心里都很清楚。Matilda公主,多谢你今天一番好意来看我。抱歉我现在累了,想休息。”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再回头看着我,嫣然一笑道:“来之前我碰到了Ludwig。”
我的手微微一颤:“他还好吗?”一年前,Ludwig那张伤心而愤怒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这一年过得很不好,整个人都有些变了,不修边幅,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他家里人心里都明白他忘不了你,所以一直很替他担心,生怕他又回来找你。”她媚笑着继续说:“不过自从戒指的事情暴光以后,Ludwig他父亲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儿子迷恋的人不仅放荡而且还偷窃,Ludwig再怎么痴迷也该醒悟了。"
我抑制住心中的刺痛和屈辱,平静地对她说:“那就祝Ludwig早日找到他的真命天子,Matilda公主,你也一样。”
她看我半晌,眼中有隐隐强压的惊讶和怒火,最后她幽幽抛下一句:“我但愿你真能如此心安理得。”
“那就不用你费心了。不送。”我勇敢地与她对视。
门在我眼前合上,Matilda消失在视线里。我慢慢做回到沙发上,看着几上的茶具出神。
这一回合我击败了她,但我果真能够心安理得吗?
一年前的那个夜里,Matilda劝我离开靖平时所用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但今天她所提到的我会令靖平蒙羞,却是我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我明白自己在靖平心中的位置,也明白我们的爱情来之不易,但现在的我,的确会给他带来耻辱,压力,和痛苦。我可以承受他人对我的轻蔑,但却无法坐视他人因为我而看低靖平。现在一家老小的命运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但这样做的代价却是要连累靖平。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干扰靖平的工作,就不让任何人对他透露这次Matilda的来访。我也不想让家人为我担心,便把所有的挣扎都关在心里,对旁人尽量作出一派快乐兴奋的准新娘模样。但在夜里,我开始失眠,忧虑和困惑像蛇一般缠绕着我。
我将自己心中的愁肠百结和对靖平的牵挂期盼都融进音乐里,用心灵去写,用思念去弹,常听得我的女官和侍女湿了双眼。在这森严的宫廷里,每个人严谨合仪的外表下,或许都有一片柔软无拘的空间,留给爱情。
烈日西斜,将近黄昏。我独自坐在覆满紫色爬藤花朵的凉亭里抚琴。
弹完一段我昨日随意编的旋律,我将漱玉小心地放在石桌上,然后对着近处的睡莲池,凝目出神。
如镜的池面上,洁白小巧的莲花疏疏落落,虽无荷花倚风而舞时的风情万种,却也有其亭亭净植的秀丽温婉。每当想他想得难受时,我便会坐在这里,面对一池静水白莲,浮想自己是在北京家中的荷塘前,和他坐在一起。
回到宫里才不过几天,要再熬过几周才能见到靖平,这该是怎样漫长的煎熬。但当真见了面,又该如何?我该怎样洗刷自己带给他的耻辱?
“这曲子很好听,但是里面的离情别绪太重,弹多了怕是要伤神劳心,对身体不大好。不过也不知道你在想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拂过耳畔的微风里居然有我日思夜念的声音。
我一定是最近失眠得厉害,以至于出现了幻听。但我仍忍不住回头,向我身后看去。
七月的暮阳暖风里,站着白衣微笑的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云深虽然已经成熟坚强很多,但她的个性使她如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女金刚,因此她反击Matilda的方式表面上并不激烈,但却是坚定而有效的。
我说过他们这次只是小别哈,这不只分开几天,靖平就追过来啦。:D
晨骑(云深)
我不但有了幻听,还出现了幻视吗?我下意识地抬手将指尖放在齿间想咬醒自己,却被眼前的人一手抓住了手腕,紧紧攥进了怀里:“小傻瓜,你要干什么?你没做梦,是我。”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抱着他的腰,深怕一睁眼他就消失了。
“好啦,好啦,宝宝你听话,松松手,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头顶的声音低磁而温柔。
我松手,任他捧起我的脸细细地端详,而我则梦游般地看着他。靖平,真地是我的靖平。
他专注地看着我,拇指在我颊上轻轻摩挲,温煦的目光里渗出痛惜和凝重:“才分开几天,怎么就瘦了?”
我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把头埋进他怀里,躲避着他的目光:“想你想的呀。”
他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在在我头上轻抚:“小家伙,说谎可不好。你一天只让我跟你通两次话,也不让我用视频看你,哪有半点想我的样子?”
“我是怕打搅你工作。好了,好了,才见面就忙着埋怨我,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我借着发嗲来掩饰心虚。
他搂着我,静静一笑,轻轻说道:“在为戒指的事情心烦是不是?”
他果然是知道了,不然不会不顾手里的工作,提前几个星期赶过来。我又连累他了。我鼻子发酸,把脸藏在他怀里,不让他看我眼眶里马上快要抑不住的眼泪,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仍是轻松欢快的:“我才不烦,现在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可没时间去管那些闲言碎语。只要你明白我就行啦。”
他果然是不甘心,扳着我的肩要看清我的眼睛。我一急,双臂圈了他的脖子,将面颊凑上去,主动吻在他唇上。
他不再坚持,抱紧了我,深深吻进来,热烈痴缠,不顾一切。
靖平,我的爱,我该怎么保护你?
一阵轻轻的咳嗽打断了这个吻。我赶紧从靖平怀里挣出来,抬头一看,祖母的女官正泰然自若地站在我们面前。
“公主殿下,李先生,太后陛下请你们过去用晚餐。”女官对我们屈膝行礼道。
晚用过晚饭后,靖平就一直忙着应酬我叔叔Félix。他向靖平大谈自己对赛马场和饮食业的投资计划,言下之意是邀请靖平投资入股。我叔叔并无精明的商业头脑,但靖平始终面带笑容,耐心礼貌地应对。我不由得为我的家人感到窘迫。
“Gisèle,你累了是不是?先回去早点睡吧。”正在与Félix叔叔交谈的靖平忽然对我说。他看着我,满目殷殷的关切和柔和。此时的我一定满脸沮丧和倦色。
也好,反正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再有时间跟靖平单独相处了。我吻了吻祖母,再看靖平一眼,然后离席回到了自己房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整夜地胡思乱想。在这充满繁文缛节的宫廷里,我和靖平作为未婚夫妻仍不能同居一室。我虽然想念他温暖的怀抱,但也庆幸我们并未同宿共眠,否则我的辗转难眠都会被他看在眼里,我白日里的强作欢颜也定会被他识穿。唉,我还能瞒他多久呢?
到凌晨四点我勉强睡去,却在早上八点被侍女唤醒,只因今天全家要去马场骑马。我只觉得头晕眼花,没有半点精神,但又不想让靖平知道我的异常,便硬撑着起床梳洗。
侍女将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只长辫,再帮我换上骑装。收拾妥当,正要出发,侍从将早餐用托盘端到了我面前。
我对他摇头:“谢谢你,但是我已经要晚了。”
侍从仍端着托盘坚持着:“好歹请殿下把这碗汤喝了。这是李先生为您准备的,嘱咐我一定要您喝。”
这时我才注意到,托盘里摆得错落整齐的杯盘碗盏中有一碗深色的羹汤。我接过碗来,尝了一匙 – 清甜里带着隐隐的椰香,很爽口,可惜来不及细品,只能匆匆喝完,赶到马场。
马房前,除了祖母,Isabelle皇后,和Alexandra缺席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一眼看到靖平,他身着黑色的骑装和长靴,带着盔帽和手套站在Félix叔叔身旁。
“Gisèle ,小懒猫你迟到啦。”一身红色骑装的Olivia站在Bernard身边对我招手。
靖平应声侧头,看见我,便粲然一笑,走过来,握了我的手,在我额上轻轻一啄,再温言问我:“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我撒着谎,躲着他的目光,怕被他看出我眼下还未消退的微微浮肿。
“等你们结了婚再慢慢亲热好不好?再不动身马都要睡着了。”Olivia夸张的大呼小叫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我红了脸,把手从靖平掌中抽出来。
掌马官将各人的坐骑牵到我们面前。我面前是一匹叫“白玫瑰”的纯白霍士丹母马,是皇室马场里众多昂贵的马匹中最温驯的一匹。这是掌马官考虑到我骑术不佳,专门为我挑选的,对我来说最安全的马。
但站在安静乖顺的“白玫瑰”面前,我仍迟疑着犯难 – 我已记不得自己上次骑马是什么时候了,单看着那高悬在马肚子上的马镫我就头晕了起来。
“公主殿下今天和我骑一匹马,麻烦你把‘白玫瑰’牵回去。”靖平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身旁,对正要扶我上马的掌马官说道。
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被他揽着,走到一匹高大的栗色马面前。这是Félix叔叔最心爱的Poseidon,平时是不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骑的。而今天居然成了靖平的坐骑,我叔叔对靖平的重视可见一斑。
正胡思乱想着,脸上一痒,原来是靖平在替我整理着盔帽的系带。
“专心点儿,小公主。”他在我耳边低低嘱咐一句,把着我的腰将我托上马鞍,然后自己也跃身上马,坐在我身后没有备鞍的马背上。
“还好Gisèle轻得像羽毛,不然Poseidon今天可够受。” Félix叔叔骑在马上笑着说。
“Félix叔叔是心疼你的宝贝马了吧?” Olivia在一旁打趣着。
“你们先开始吧,我和Gisèle只在后面慢慢骑一会儿就好了。陛下放心,不会累着Poseidon的。”我身后靖平的声音温煦和缓。
大队人马在我们前面呼啸而过,转眼没了踪迹。而靖平和我则骑着Poseidon在树林里慢跑缓行。
靖平双手拉着马缰,把我圈在他怀里。我靠在他身上,嗅着凉爽的晨风里隐隐的植物清香,舒服地闭着眼睛,脑中的睡意又开始袭来……
一声马嗤让我迷糊地睁眼,身下的Poseidon不知何时已停在了镜湖边,正把脑袋埋进岸边的薰衣草里。我懵懂地侧身回头,身后一双我熟悉的眼睛正含笑看着我。
“睡醒啦,小公主?我以前不知道你还有坐在马背上睡着的本事。”靖平温和地揶揄着我。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
“不长,半小时而已。”他回答。
“你就这样挺着身体不动让我一直睡吗?”我惊讶又心疼道。
“你睡得像只小猪,我舍不得叫醒你。不过你现在既然醒了,我们就下马走走吧。不然你未来的丈夫落下什么腰伤,就得你辛苦照顾了。”他一本正经地说,然后翻身下马。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下马,一面着急地问他:“你腰疼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一面接住我,一面连声说:“慢点,慢点,看着脚下面。我是跟你开玩笑,哪有这么容易就受伤的。”
靖平把Poseidon拴在湖边的树上,然后和我一起,沿着湖边缓缓地散步。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一章,两位筒子要进行严肃滴谈话了哈。
顺便说一句,今天偶作了孕期糖尿病测试,还好通过了,没成糖妈(偶很爱吃糖地说,前些天很是担心了一阵),但是今天也挨了医生批评,说偶上个月的体重长得太多了(长了六磅半,大概有六斤的样子),要我远离薯片,汉堡,甜点,和糖果这些高热量的东东。我还以为怀孕可以敞开了吃,这下郁闷了。
绿杨岸,紫草薰衣(云深)
一平如镜的湖面上,映出沿岸高大优美的杨树的倒影。一只飞鸟从湖面上掠过,留下一点慢慢漾开的啄痕,又倏地隐入杨树茂密的叶间,没了踪影。繁盛的薰衣草将湖岸染成了紫蓝色,在夏日明亮的阳光里,随着微风,和着杨树枝叶的声响,层叠起伏,轻舞抑扬。微风里,有杨树倾诉一般的沙沙声和薰衣草宁静馥郁的气息。
我停住脚步,贪婪地摄取着面前的景致。这样的安静纯和,我已多日不曾体会过。
身后的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腰,我将后背靠在他胸前,看着湖面的远处,喃喃说:“我们不回去了吧,就住在这里。没有别人,就我和你。”
一个柔和的吻落在我的后颈上,靖平低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你想做什么都行。可我们先得回去找些工具,在这儿砍树搭个小房子才行。”
我心中叹了一声 – 这迫得我喘不过气的现实,我是逃不掉的。
“宝宝,告诉我你在担心些什么?”身后的声音缓和沉静。
我身上一僵,回头看着他,强自镇静道:“我不是说了吗,那些流言蜚语影响不到我的,你别乱猜了。”但心跳已如擂鼓。
他轻轻一笑,宠溺里带着些无奈。
“靖平,今天早上你让侍从端给我的是什么?”我急着岔开话题。
“龟苓膏。” 他答道:“是拿龟板粉、茯苓、金银花、生地、蒲公英、槐花和玄参一起熬的。味道还行吧?我怕你喝不惯,又加了蜂蜜和椰奶。”
“味道很好,清清甜甜的。谁做的?”
“当然是我熬的。公主殿下难道认为比利时皇宫里的厨子会做这东西吗?材料都是我这次从国内带过来的,做法也不太难,就是要费些时间。”他笑起来。
“你今天早上现熬的?为什么要自己做?”我吃惊道。
他淡淡说道,仍是带着微微的笑:“本想买现成的带过来,但是一是怕疗效不好,二是不新鲜,味道也差些。”
“可是为什么,靖平?”这样的大费周章很是让我不解。
“这是我母亲生前一直用的方子。可以安神补血。她一直睡眠不太好,喝这个很管用。对你应该也有效。”他看着我,温煦里带着疼惜。
原来,就算是隔着八千公里的海洋和陆地,就算我对他只字不提,他仍是能觉察我心中最毫微的挣扎。
我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好,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就告诉你我在怕什么 - 我怕伤害你。”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静静说道:“你为什么会伤害我?”
他整个人在阳光里像一块清华无瑕的玉,我怎么舍得让自己给他带来污名?
“你看过新闻了吗?”
“来之前刚看过。我前几天太忙,几乎晨昏颠倒,没顾得上其它事情。前天一看比利时的报纸才知道André去世了,而且又牵出了戒指的事情。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用视频看你,而且每天跟我打电话也不说太多。我估计你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在难受,就决定提前过来。而且你向来一有事情就会睡不好,所以我就带了龟苓膏的原料。一见面,你果然是又瘦又憔悴,显然是睡眠不足。”
他果然是早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的名声已经败坏到无以复加,但是我只能一辈子都背着这个罪名,因为真相一旦公布,皇权会不保,我全家的亲人就都完了。但是我却不愿意世人都笑话你娶了个轻浮的小偷做妻子。所以,”我逼着自己说:“我如果嫁给你,就是害你。”我用尽全部的意志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平静理智,虽然心已碎成齑粉。
“如果你这么想是因为Matilda这次蓄意的造访,那么你正好又着了她的道。”
“谁告诉你Matilda来找过我?”我大惊。
“你奶奶。她看不下去你形销骨毁的样子,就悄悄告诉了我。”
我叹了一声:“Matilda虽然没安好心,可她讲的也是实情。”
“云深,”他看着我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井:“你应该明白我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你如果还坚持因为顾及我的声誉而要同我分手的话,我会马上辞了瑞典医学院的职务,你信不信?”
我信,他是会这样做的。
我慌了:“千万不要!我当然不会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风风雨雨经历了这样多,我当然明白我们彼此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但是感情不一定要拘泥于婚姻的形式,对不对?比如,我们可以不结婚,只是私下在一起,我就这样陪着你一辈子。”
他眼中神色一暗:“那你算是什么?我的情妇?以后我们的孩子算什么?私生子?云深,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我终于大哭起来:“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我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瞬间崩塌下来,脚下虚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我,将我带入他坚实的怀抱,牢牢地抱紧。
“云深,你什么都不用想,也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一切都交给我,你只安安心心作我的未婚妻就好。”他的声音沉稳低磁,我虽不知他能怎样化解此刻的困境,但心里已是踏实了许多。
他吻着我的头顶:“我警告你不许有离开我的念头,否则我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负责。”
我脸色煞白,猛地抬头急迫地对他说:“我不离开你!”
他春风如沐般地笑了:“这话我可记下了,你不许赖。”
我意识到中了他的圈套,拿拳去捶他的胸,却被他抓住手腕锁在我背后。下一秒,他的头已埋了下来,唇舌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悱恻辗转,似要用吻告诉我他对我的爱情。
靖平,我也同样爱你。
他的唇终于离开以后,我伏在他胸前轻轻喘息。
他抚着我的头,温言说道:“还有,以后心里难受了就告诉我,别一个人在那儿受折磨。”
我答道:“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他低叹一声:“你在意的。没有哪个女孩子受得了这样的流言和不堪,尤其是你这样从小敏感纤细的人。”
我满怀的感念,轻摩挲着他骑装的衣领,良久才说:“我只是有时候有一点点难受而已。你一天到晚这样忙,工作上要考虑的事已经有太多。我要是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事都要你替我操心,那会把你累垮。我舍不得。”
他捧起我的头,让我面对着他的眼睛:“在我心里,你排在任何事情的前面。你要是把苦恼挣扎都埋在心里不让我知道,才会是我最大的忧虑和担心。”
他将我的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继续道:“这里,装得下你所有的烦恼和忧伤。”
我的泪终于流了出来,心里有感念万千,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趴在他肩头,无声地哭,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念,我只想你幸福,不要有任何烦恼忧伤。
他拥着我轻抚,也长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渐渐干竭,我也平静下来,顺从地让他将我面上的泪痕擦净。
他说:“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远离一切伤害,但是我希望你自己也能学会勇敢和自立。”
我着急地申辩道:“我虽然是公主,但十二岁之后就离开了宫廷,待在北京的这几年又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起去普通的中学上学。一般女孩子会做的烹饪针线,我一样也不比她们差。尤其是在西藏的半年,我做饭洗衣看孩子,过得和当地牧人家的女儿没有两样。我早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为什么还要担心?”
他温和地一笑,握了我的双手,拢在胸前:“我担心的不是你的生活自理,而是你的精神和心理上的自立。你从小就比一般孩子敏感,而你在音乐上的天资也注定你对事物有超乎寻常的感悟力。这种敏感和悟性是把双刃剑,它让你能轻易地捕捉到生命中的美好和灵性,写出那些触动人心的旋律。而同时,它也让你轻易就感受到生活的阴暗和伤害。有我在,会陪着你,护着你一辈子。但我长你十三岁,而男性的寿命普遍没有女性长,我比你先走是很有可能的。那你今后的岁月里,就得靠你自己。”
他的话象一把刀插进了我心里,不停地翻搅,疼得我站立不住。我挣扎着从他掌中抽出双手,睁大眼睛看着他,一面浑身哆嗦着,一面后退:“我会坚强,会勇敢,我拚了命也会去学,不再让你担心和不安。但是,把你刚才说的,你会先走的话收回去,而且,以后也不要再提……”我被自己的哭声打断,再说不下去,只捂着胸前心脏的位置,直直跪到地上。
他抢到我身前也跪下来,将我一把攥进怀里,一迭声地求:“我收回,我收回。我只认为这是个你我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没料到这话会把你伤成这样。你别难过好吗?我保证以后不再提了。”
我挣开他的怀抱,向前走了两步,自己冷静下来,泪也不流了。
我擦干脸上的泪迹,转身对他说:“你经历比我多很多,看事情也比我理性周全。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我好,想要我一世都幸福平安,可你也该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
他离我两步远站着,并不像往常闹了别扭时一样上前哄我,安静地看着我道:“你说,我听着。”
我垂目深深吸气,再抬眼看着他说:“这世上只有一种情感叫爱情,但它的面目却是因人而异。如果其中的一个先离开了,作为剩下的那一个,有的会活不下去,有的会保留着爱情的记忆独自乐观地生活,也有人会开始新的恋情。没有哪一种比另一种更高尚,只是由各人不同的性格决定。我十二岁和你相遇起,这些年之后,你已经盘根错节地融入我的每一寸肌理骨血,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有属于自己的职责,爱好,和朋友,不会爱你爱得没了我自己。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快乐地生活,等你老得路也走不动的时候,就该我来照顾你,陪你晒太阳,念我们孙子的信给你听,逗你开心,就像你在我小时候为我做的那样。可你要是真地要去另一个世界,我也会和你一起。因为我和你已经是一体,再也分不开。所以,你要是真地为我好,就健康长久地活着。像刚才你要先走之类的话,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提。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出息,因为这样爱你,我才会快乐。”
他沉默着,深邃的凤目长久地看着我,仿佛当年的初遇,良久说出一句:“我答应。”
紫色的薰衣草丛里,我们就这样站着,静静看着对方。头上的杨树在和风里“沙沙,沙沙”地低语,脚下的薰衣草应声飘摆着回应。这是它们之间才懂得的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严肃谈话完毕,希望云深小朋友教的答卷没让大家太失望 - 虽然实质性的问题还没解决,但是云深已经不像以往一样钻牛角尖了。
又闻长安(云深)
虽然不知道靖平会怎样解决这个难题,但靖平在湖边的那番话却让我略安了心。骑马回来以后,我不再失眠,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流言蜚语,只专注于订婚仪式的准备和与靖平的分秒相处。
玮姨也从北京赶来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作为靖平的长辈,她受到了这宫里所有人的礼遇。而跟玮姨在北京同住了几周的祖母,也和她颇为亲近。
靖平这次来,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工作,非常配合地和我一起任祖母和宫廷设计师摆弄,试礼服,选音乐,练习舞步,增补客人名单,安排和搭配宾客座位等等。他的认真和干练让祖母大为高兴。
除此之外,他余下时间的大部分居然都和我叔叔Félix在一起。他们一同打高尔夫球,骑马,狩猎,靖平甚至还陪着我叔叔蹓他那七只宝贝短足犬。由于靖平的身家和地位,我叔叔一贯对他热情有加,但以往靖平对他只做礼貌应酬,而现在却是突如其来地接近,让我大感惊异。
我问靖平原因,他说Félix叔叔是和我血缘紧密的至亲,而且再怎样说也是我娘家目前名义上主事的人,与他亲近些,对我们今后的婚姻和生活有益无害。我事情太多,无暇细想,也就不疑。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明天就是我和靖平的订婚典礼。我的二堂哥Pierre也从服役的军队里赶了回来,久未聚齐的一家人包括靖平和玮姨,在圣乔治厅举行了一次小小的家庭晚宴。
杯光灯影里,我们笑语晏晏,亲密和睦。无论我是否喜欢这座宫廷,现在坐在灯下的人们都是我血缘上最紧密的亲人,是我的家人。我突然对即将要离开的“家”有了些许不舍。
等到上咖啡和甜点时,侍从突然通报说奥地利王储Ludwig来访。
我正在往杯子里加奶,惊得手中的细柄银匙一下子掉在桌上。
坐在我身旁的靖平气定神闲地替我拾起那只银匙,在我茶碟边上放好。
“请王储进来。”祖母吩咐着。
想起Ludwig从前对我的殷勤爱意和Matilda所描述的他不太好的近况,我心里不由有些尴尬慌乱,一侧目正好对上靖平深深的眼睛。
片刻后,已经一年未见的Ludwig由总管迎进圣乔治厅里。
他比一年前清瘦了许多,让原本的娃娃脸显出了些棱角,而他颊边新蓄的络腮胡,更让他添了些男子气。但他的一双眼睛仍是明澈柔和的,从一进门,那双眼睛里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
Ludwig礼貌地和众人打过招呼以后,便走到靖平和我面前。
“恭喜你们订婚。但遗憾的是家里有急事要我去办,所以不得不错过你们的订婚典礼。这次办事路过布鲁塞尔,正好过来看看你们。”他慢慢地说,微笑里有强作的镇定和隐约的伤怀。
我心里突然难受得厉害,但靖平却轻松自若地一笑:“不能参加典礼没关系,多谢你这份心。近来还好么?去年阿尔卑斯的雪特别好,Ludwig你的滑雪技术是不是趁此提高了一大截。”
Ludwig笑笑:“是比往年多滑了几次,但再怎么滑也还是比不过你。你们的婚礼会是什么时候?”
“明年等Gisèle满了十九岁就举行。到时候希望你能来。”靖平温和地笑着。
Ludwig转眼看着我:“我不会错过的。Gisèle一定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语音末处竟有让我恻然的凄凉。
祖母请Ludwig落座和我们一起喝咖啡用甜点。大家又寒暄了一会儿,Ludwig就起身告辞,临别时要求和我单独谈一谈。
我回头看靖平一眼,他只平静地一笑:“我待会儿去你房间找你。”
我和Ludwig走进圣乔治厅旁的小花厅,侍女带上门出去,只剩了我们两人,隔着桃花木几上插满麝香百合的水晶瓶坐着。
在我与靖平订婚典礼的前夜与Ludwig这样单独相对,让我稍感尴尬和不安。无论他对我曾有过怎样的情感,但愿这一年的时光已将它们冲淡。
“你幸福吗,Gisèle?”他的目光久久留在我面上。
我微笑着点点头:“我很好。你呢?”
他没有回答,垂目笑了一下,又抬头看着我:“你明天的订婚典礼我是有意不参加的。今晚我是特意来看你,不是路过顺便。”
我心中一叹:他仍是没有释怀么?
他看着水晶瓶上的繁复花饰,有些喃喃地说:“我以前也有过别的女友,但那天在Olivia家的花园里看见你坐在树下弹琴,我才知道动心这个词的真正意思。从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和你真正相处只有三周,但那三周对于我就像是天堂。我想等你在大些了就向你求婚,我家里也很赞成。可后来发生了André的事情,我一下子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和André是情人的事实。当时我父亲要我立刻回维也纳并割断一切和你的关联。于是我逃了,像个骄傲而自私的懦夫。”
我安慰他说:“别对你自己太苛刻。谁也受不了自己曾经心仪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这是人之常情。再说,奥地利人不会乐意让有过这样绯闻的女子做他们的王妃和未来的皇后。我也生在宫廷里,理解这样的压力。”
他摇摇头:“可另一个人做到了。他从头到尾陪着你,不在乎你喜欢着别人,也不管任何流言蜚语。所以他得到了你。和你分开以后,我告诉自己我恨你,而我对你的好感也会和对以往其她女孩子一样,随着时间慢慢淡下去。但事实上,我没有一刻忘得了你。我不停地约会别人,但却无法控制地拿你和她们做比较,从而根本对她们提不起兴趣。离开了你,我才知道恋爱的真正意思,但我却已没了爱的资格。听到你要和靖平订婚,我告诉自己该为你高兴。但要我来参加你和他的订婚典礼,看着他给你带戒指,然后吻你,我不知道自己到时会失态成什么样子。”
我恻然得无语,半晌才轻轻开口道:“其实你要是了解我多一些就会知道我们两人并不合适。姻缘是上天安排的,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原因。这就说明最合适你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她正在未来等着你。”
他些许黯然地一笑,接着说:“我虽然决定不来参加你们的定婚礼,但心里无论如何还是放不下你。所以决定赶过来,在你订婚之前再看看你。可刚才我看到你和靖平在一起的样子,才知道自己心里的不甘有多么可笑。他让你那样快乐,幸福。我从没见你在看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有那样的神采。我告诉自己,该死心认命了。”
心中的感慨和伤感一齐涌来,我已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安慰他。
“我得走了,已经占了你太多时间,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在仪式上会没有精力。我走之前能最后提一个要求吗?”
“你说。”我答他。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弹的那首琵琶曲《长安》,我能不能再听一遍?”
我让侍女从我房间里取来了漱玉,在Ludwig面前端坐了,然后启指触弦。
曲毕,他望着我,幽幽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去那个叫长安的城市,去寻找那个城市里你留下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H,不喜的筒子们请跳过。
偷情(云深)
我送Ludwig走到长廊尽头, 侍女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从那里,Ludwig会由侍卫护送出宫,然后返回维也纳。
道别时,他托起我的手,将唇贴在我手背上,久久没有放开。
我正不安地想抽出来,但两滴落在我手背上的温热眼泪却让我无法动作,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
许久,他抬起身,仍握着我的手,静静看着我。他的脸浸在长廊拱券投下的阴影里,我看不真切,但他目中晶亮浮动的水光却格外分明。
“我永远也忘不了和你坐在一张琴凳上,一起弹的那首Brahms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短短的三分钟,却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他语中的不舍与惆怅让我心酸。
“你的一生还很长,会有更多的快乐和幸福在等着你。下次你的订婚典礼我可不会借故缺席。”我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向他强作微笑。
他深深地注视我,然后突然上前将我抱在怀里,在我颊上轻轻一吻,然后退开一步站好,看着我开口道:“再见,Gisèle。”
他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我让侍女先退下,自己顺着长廊慢慢走回房间,想一个人静一静。廊前花坛里的晚香玉将幽幽的香和着微朦的华灯与沉沉夜色,弥散在曲折漫长的走廊里。
Ludwig是一个善良真挚的好人,虽然我从来尽量不让他误会我对他有意,但他此时的伤感却是因我而起,况且这种失落与伤怀我深有体会。
当人们看到报章杂志上皇室成员衣冠楚楚的照片时,没有太多人会想到这群看似高贵矜持拥有一切的人,很少能拥有真正的爱情。门第,血统,名望,和利益是他们婚姻的首要考虑,而爱情只是碰巧会发生的奢侈品。我的祖母祖父,我叔叔婶婶,Bernard,Alexandra,和André,无一不是这古老而残忍准则的牺牲品。
不觉中走到了餐具室的门前。我停下脚步,久久望着从门顶小窗上透出的一片漆黑。
这里面是我和靖平初次倾吐衷肠的地方。在这隐秘窄小的黑暗里,我体会到自己生命里第一次的圆满。回想我与靖平的爱情,一路行来波折无数,如今就要修成正果。但我其他的亲人,却没有我这样的幸运。
我颊上微痒,伸手一拂,才发现不知何时,泪已流了满脸。
这时突然腰上一紧。我惊异地回头,只见靖平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一手攥着我的腰,一手旋开餐具室的门,搂着我闪身而入,再回手锁了门。
他把惊魂未定的我抵在墙上。在黑暗里,他注视着我的眼睛里闪耀着让我有些害怕的强烈情绪。
“我看见他吻你了。”他喃喃低沉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温煦柔和,灼热的呼吸吹在我脸上:“而现在,你在为他哭吗?”他用手指慢慢拂去我脸上的泪。
“靖平,不是像你想的……”我试图的解释被淹没在他突然的吻里。他在我唇齿间用力地翻搅吮吸着,同时双手抓住我肩上的细带,将我的晚装连撕带拉地褪到腰际。
他火烫的双手开始在我□的上身游走,然后伸入裙下,狂野地抚摸着我的双腿。
终于,他惩罚一般地咬了咬我的下唇后,结束了这个让我几乎窒息的吻。
我在喘息中正要再跟他解释,他却一低头将我胸前最敏感的一点纳入口中。
我全身发颤,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宫不比北京的家里,我和靖平作为未婚夫妻仍然不能同居一室。因此自从我一个多月以前离开北京,除了偶尔避开宫女侍卫,我和他匆匆地偷吻外,我们之间再没有更亲密的接触。面对他此刻突然爆发的激情,我在惊惧之余,却有了莫名的渴望。
他在我胸前的吮吸与啃噬带着种怒意的蹂躏,不再有以往的温存,但却反而有种奇怪的快感,让我全身都开始微微痉挛。
他迅速起身,抬起我的一条腿挂在他腰际,然后欺身上前,直直地刺入了我体内。
我发出一声模糊压抑的低喊,但马上死死咬住下唇。
由于站立着的姿势和我与他之间身高的悬殊,使得他的进入只能是浅浅的,但这却足以让我疯狂。
室内是漆黑的,藉着天窗上透过的微弱光亮,我仍能看到他脸上的迷乱狂野的表情。外面走道里时而有清理晚宴餐具的侍从匆匆经过的脚步声和总管低声微斥下属的声音。这一切都使我们此时的行为像是在偷情。虽然知道门已被靖平锁死,但几步之外即是过往的旁人,这让我骇怕到了极点。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止靖平。他沉默地在我体内强力地挺动,激起我身体一波一波的强烈快感,和我的胆战心惊间杂着,让我想要惊声尖叫,但却怕引来侍从,便只能紧闭齿关,攀着他宽厚的肩背,听着自己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如同高烧的病人般,急促,狂乱。
靖平的精力旺盛而充沛,以往我们每次的欢爱都会持续很长。然而现在我如果不尽快回到房间里,会引得旁人起疑。
我将身体蛇一样缠上去,双手颤抖着抚到他胸前,再将唇贴在他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轻吟:“靖平,靖平。”然后张口用牙齿在他脖颈处光滑坚硬的皮肤上撕扯啃咬。
他的身体瞬时紧绷得像张满的弓,咬牙从齿间挤出一声低语:“还敢使坏。”
他突然从我体内退出来,抱起我,放倒在一张放着一堆柠檬的齐腰高的方桌上。
我不解地挣扎着支起身体,但双腿却被他分开,然后猛地冲入了我的体内。这一次是深深地刺到了底。
他抓着我的双肩,将我紧紧地按在桌上,然后开始了更加激狂的冲撞,每一下,都几乎要将我刺穿。他的契入太过强悍深入,让我有了一丝痛意,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他亲热过,这反而给了我一种强烈的快感,让我再不顾其它一切,攀着他的手臂,迎合他,盼望他。
黑暗里,只有我和他压抑急促的呼吸,和桌上的柠檬随着他的动作,一颗一颗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身下的桌子仿佛就要散架。
最后,在他一阵仿佛要把我身体劈开的冲刺里,我哆嗦着无声地攀上了峰顶。
他仍埋在我体内,站在我腿间,静静看着我的喘息与痉挛慢慢平息。然后他俯身,用带着汗意的唇轻柔地吻我。平日那个温文体贴的靖平又回来了。
“我弄疼你了么?”他轻声问。
我默默摇头,伸手在他颊上轻轻地抚:“我流泪不全是为了Ludwig,而是想起了我周围的亲人没有爱情的婚姻,而自己却是那么幸运。”
他捉住我的手,吻着我的掌心:“从Ludwig一出现,你就开始发慌。然后你和他又单独待在小花厅里面。说我能平心静气,那是骗你。后来你一直没回房间,我坐不住,就出来找你。我从过厅走到长廊,一眼就看到他握着你的手。我站在过厅出口的阴影里没动,然后就看到他抱着你吻。你回来从我身边经过时,并没有发现我。但我却看见你脸上的泪。”
他缓慢而不甘地抽离我的身体,然后略略自嘲地一笑:“从你十六岁起,身边喜欢你的男人就没断过,但当初就算是以为你在André家过夜,我也没现在这么妒嫉过。大概是因为觉得你是我的了,就再不能让别人碰。”
他的妒嫉让我有些欢喜,而让他因此受折磨又让我歉疚。我从桌上支起身来,环着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面颊上:“我没能推开Ludwig,是因为他伤心的样子,让我不忍。但那样让你难受,我以后就注意,不管你在不在场,都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他吻着我的耳垂,叹了一声:“我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有这么强。那种情绪一上来,几乎要让我失去控制。我是不是太霸道?你觉不觉得委屈?”
我调皮地轻笑,存心捉弄着他:“我就喜欢看四平八稳的靖平吃醋的样子。”
他咬着我的耳垂回答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这次先饶了你。以后不许再跟别的男人坐在同一张琴凳上弹琴,也不许被别的男人那样抱着。”他停了一停,在我耳边暧昧地低语:“过了明天,在跟我亲热的时候,你要是再敢敷衍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适得其反。”
我抱紧了他,把面颊贴在他的上面。
明天?我盼望着明天。
横纹织就寄相思(云深)
昨夜餐具室里偷情一般的激烈欢爱,给了我一晚深沉的酣眠,全然没有Alexandra在她婚礼前夜的紧张辗转。我一直睡到将近中午,才被侍女唤醒。
用过午饭后不久,我就被一群女官,侍女,化妆师,和发型师包围着,为晚上六点钟开始的订婚晚宴和舞会进行梳妆打扮。
我必须以一个公主的高贵雍容形象出现在王公贵胄和普通公众面前- 我们的订婚仪式会由比利时国家电视台向全欧洲直播。我虽已是王室的污点,但也必须是一个美丽优雅的污点。
靖平家有一匹缂丝梅纹的白色云锦,是百年前金陵的织锦名家秦子詹的封梭之作。这本是靖平父母收到的结婚贺礼,而在靖平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父亲便将这匹云锦送给了玮姨,想让她做件旗袍,玮姨却迟迟没有动它,直到靖平父亲也离开了人世。
玮姨来此之前回了一趟苏州,请老字号的惠针阁里最出色的裁缝师傅,按我身体的尺码,将这匹云锦做成了一件广袖束身的汉代曲裾长裙,作为送我的订婚礼物。
几天前,我初见这件长裙时,玮姨将它托在手中,如同挽了一臂的绝世风华。这匹云锦,源深意重。要我将它归为己有着实不妥。
玮姨制止了我的推辞,握了我的手道:“这东西本来就是属于李家媳妇的。让它待在我这里,始终没法见光,糟蹋了东西。再说我没有女儿,送给你也是最合理的。”
我看着她,绮年玉貌已成迟暮旧颜,但一双眼睛仍见流转生辉。这里面藏了多少隐忍难言,执著深情,她自己不愿说,我便不能问,而后人更是无从知晓。
我反手抱紧了她,脸贴在她颊上轻声说:“它放在您这里,实至名归。您在靖平心里和他亲生母亲没有两样,而我从来也当您是半个母亲,况且今后还会成为您的媳妇。这是妈妈和婆婆送我的礼物,我也就不推辞了。我会小心把它保存好,让它在这家里世代传下去。未来所有的李姓子孙都会记住,他们有两位祖母,一位是您的妹妹,一位是您。”
她轻叹了一声,然后归于沉默。
我决定用它取代原先选好的西式礼服,穿着它出席自己的订婚仪式。
祖母开始对这种有违传统的做法很有疑虑,但当我在她面前试穿了一次后,她看我良久,终于微微一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我儿子为什么会爱上个中国女子。好吧,你既然要做中国人的妻子,那就不妨也穿中国的礼服。”
而现在,沐浴梳妆以后,我在玮姨的帮助下穿上了这件长裙。
流润溢采的白锦历经百年却簇簇如新。淡淡妃子红的素锦做成优美流畅的交领,露出我后颈上的些许肌肤,然后沿胸而下,没在同样的妃子红素锦织成的宽腰带里。盘绕而下的曲裾勾勒出我双腿的轮廓,最后在我身后留下一个小巧别致的拖尾,如曼妙一曲后幽幽的余音。当我行走时,白锦上缂丝而成的疏枝梅瓣随着我腿部的动作浮隐浮现,配合着身侧广袖的柔软飘摆,让我的行走像是在云中水间。
这件汉代长裙所传递的清雅悠远是任何西式礼服都无法企及的。更何况,它承载着两姐妹与同一个男子间隐忍绵长复杂难言的爱情,而它上面隐隐的梅花图案暗含了我姨母的名字,我愿意穿着它,纪念靖平与她曾经的爱情。
玮姨将我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化的云髻。顺着发丝的纹理看似简单的随手一挽,却流水行云一般优雅流畅,然后将一根靖平家传的东珠发簪簪在我发侧。
我在镜中审视自己,清雅绝艳,翩若惊鸿。我从未如此美丽过。
祖母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感言道:“我以前总觉得你穿什么都漂亮。今天才发现你穿中国的衣服才是最美丽的。”
玮姨站在她身旁,含了笑说:“中国的古语里形容女子美到极处叫做‘沉鱼落雁,石破天惊’,说的就是Gisèle这样子。”
Félix叔叔作为我的父辈,让我挽着他的手臂,从圣乔治厅中巨大的的旋梯上缓缓而下。大厅里,满满站着各国皇室代表,大使,政府首脑,医界的名人,比利时王室的皇亲国戚,和大主教。
而在旋梯尽处,站在所有人之前的,是靖平。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黑色礼服长裤,天青蓝色的冰蚕丝马甲,和白色的领结,让身后所有盛装的男女都成了他的背景。
我于是再看不见周围任何人,眼里只剩了他。
Félix叔叔将我的手交到靖平手里:“她是你的了。”
靖平直直看着我,满眼的难以置信与欢喜爱意。他突然俯头吻在我唇上,这是排练里没有的动作。当他抬头时,在周围一片鼓掌声中,我已绯红了脸。
我挽着他的手臂,在众人的注目中走到大厅正中餐桌的主位前。那些目光里有惊艳,倾慕,好奇,不甘,和轻蔑。
Félix叔叔宣读了一篇祝福我们订婚的祝词,接下来各国皇室代表与大使各自表达了他们的祝贺。大家举杯为我们的结合祝酒,然后晚宴正式开始。
终于,我再不用隔了旁人偷偷摸摸看他,再不用听人说他只是我舅舅。我坐在他身边,是他的未婚妻子,他将来孩子的母亲。
我再不管世人如何看我,与他相守的幸福才是我生命的重心。
他转头对我温然一笑,从桌下握了我的手,紧紧一捏,仿佛明了,仿佛承诺。
珠光花影,谈笑风声。晚宴隆重而殷切,几近尾声。
这时,忽然从我的邻桌传来一阵银匙敲击酒杯的清脆响声。
我与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声源。只见我的二堂哥Pierre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晚的祝酒已经有很多,而且每篇祝辞都很精彩。请算上我对Gisèle和靖平的祝福作为今晚的最后一篇。”
他入伍已经一年,原本一头浅棕色的卷曲齐肩长发已剪成了军队里的寸头,但脸上时常带点捉狭调侃的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接着说:“我们小时候,祖父祖母特别偏爱Gisèle。我那时心里不乐意,就变着法子跟她恶作剧。要么骗她喝掺了酒的果汁,要么把塑料蛇放进她被子里。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拒绝为自己这些不体面的行为向她道歉。原因是,第一,我祖父祖母仍然偏爱她;第二,她长得比我好看得多;第三,她写出来的曲子我望尘莫及;最后,她要嫁的这个人实在太厉害,我没法想象我未来的太太能得Nobel奖,能执掌瑞典医学院,还能挣那么多钱。”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为他这翻生动风趣的言语鼓起掌来。
我也笑起来,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情形。他曾是我幼时在宫廷里的噩梦,长大后更是滥交,吸大麻,赛车赌马,让我避之不及,而他轻浮浪荡贪财自私的个性也让我不喜欢。但他始终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堂哥。
Pierre此时该举杯示意大家同饮了,但他却将酒杯放回桌上,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已没了调侃的笑容:“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向她道歉。我从小就是这家里最不听话的人,顽皮捣蛋,长大后又做了不少荒唐事。我从不推委自己的行为,只在一件事面前保持了沉默,从而让Gisèle为此冤枉地背负着污名直到今天。她是我所知的人里最善良美好的一个,却承受着本不属于她的痛苦和折磨。我的良心无法让自己再沉默。”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我惊骇得手脚发麻。
Pierre要说什么?
他要说出Bernard和André的秘密吗?
他要毁了这一家里老老小小所有的人吗?
他是不是疯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桌下握住了我,干燥,温暖,稳定。
我睁大眼睛转头,靖平正安静泰然地看着我。但我的心却无法因此而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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