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2007年清明,母亲去世一年多后,韩雁声徒步爬上骊山,入圆觉寺,在母亲灵前烧一柱清香。
父亲离开她们母女之后,母亲便笃信佛家,以消解对父亲的爱恨交结。可信佛的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心若在红尘中,如何能入得了佛家殿堂?
于是,母亲在拉扯女儿长大后死去。而她看着母亲逝去容颜上犹带着的笑容,茫然中竟不知道,死亡,对母亲,是否反是一种解脱?
母亲死后,韩雁声按照母亲的意思,为她在圆觉寺点了一盏长明灯,年年清明月半的,都要来拜祭,仿佛看着堂上幽微跳动的烛火,都是母亲殷殷切切看着留在世间的女儿。
而母亲,用那样慈祥却隐隐带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成长成一个英姿飒爽的警校学生,看了近二十年。到如今,她已经慢慢长成,圆了幼时志向,成为一个女警,母亲,却不在了。而她,独自跪在空荡的寺庙殿堂里,觉着一殿的冷。
母亲在这里,一定也很冷吧。
她渐渐记不得父亲的眉眼,却一直记得母亲偶尔避了人,哀伤的唱着自己一生的悲哀。那唱词是这样的,“只见得,金屋藏娇新人笑,浑忘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最后,糟糠之妻下堂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犹不懂事,懂不了母亲的哀愁,问道,“妈妈,金屋藏娇是什么意思?”
妈妈怔了一怔,想了想,慢慢告诉她,“在很久以前的汉代,有一个皇帝叫汉武帝,他的第一个皇后,名字叫做陈阿娇。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汉武帝承诺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娇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来让她住。’”
她瞥了瞥嘴,奇怪问道,“他们是表姐弟,表姐弟不是不可以结婚的么?”
“这……”妈妈怔了怔,道,“汉朝的时候,不讲究这个。”
“哦。”韩雁声不以为意,低下头,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美啊。而且,陈阿娇不是汉武帝的皇后么,怎么到最后,竟成了抢人家老公的狐狸精的代名词?”
“因为,”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这个陈皇后,后来命运悲惨,她的表弟夫君当了皇帝后,废了她,另立了卫子夫为后。留她独在长门宫,苦苦等了他二十余年,直到死,汉武帝都没有来见她。”
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什么金屋藏娇,都是假的。到最后,不过一殿冷宫长门。那个很悲伤的女子,慢慢的,老死在长门。
隔了两千年的光阴,她重听了这个故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世间男儿多薄幸,无情最是帝王家。妈妈死的时候,爸爸不曾来看她。虽然她恨恨的想,就算他来了,她也是不肯让他到妈妈灵前一拜的,然而,他当真从头到尾都没有来,她心里还是难过了。
爸爸,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们了。
可是,好吧。你既无情我便休。这世上,本没有谁是离了谁完全活不下去的。
她祭拜完了妈妈,起身回头,却吃了一惊。
她的身后数步处,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白发白眉的和尚,穿着袈裟,双手合十,道,“女施主好。”眼神湛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何时进殿,她却全然没有听见。
许是寺里的大师吧。她想,亦道,“大师好。”
“老衲天眉。”和尚微笑道,“观这位女施主面相奇特,只是以老衲的修行,竟窥不透,所以请女施主抽一支卦吧。”
什么时候圆觉寺也靠这个赚钱了,她心中有些讶异,摇头道,“我不信这个的。”
“无妨。”天眉大师道,“施主信与不信,冥冥中自有定数的。”
她拗不过这和尚,无奈选了签筒中最边缘的一只卦,展开签纸看,却是一首七言诗:
高祖荫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绵延三千里,吹尽狂沙始到金。
签名正是大大的四个字,金屋藏娇。
她皱了皱眉,看不懂,便问道,“此卦吉凶如何?”
天眉神情奇异,看了半响,方叹道,“此卦奇异之处,早在老衲所见之外。不是凶卦,也不是吉卦,施主日后命运如何,竟是只有自己才能把握了。但施主此去定有奇遇却是肯定的。”
韩雁声失笑,越发觉得这和尚是在骗人的。便问道,“解一卦多少钱?” 天眉微笑合十,道,“贫僧不过是好奇施主命运,本未存着这逐利之心,施主此去,善自珍重。”
他慢慢看着韩雁声下山而去,方转过身,向大雄宝殿的佛祖方向合十,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道之奇,果然不是能轻易的窥破的。” “只是,”他叹了一声,“希望他们,都不要后悔吧。”
韩雁声下了骊山,便听见身边手机铃声一阵欢快的响,是季单卡打来的。手机那边,卡卡的声音充满了活力,“雁声,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下来了。是保护本市一个上市公司的经理,似乎叫做莫雍年的,扮他的贴身秘书。开心不?”
虽然她和卡卡在警校时训练的不比男生们轻松,但无可否认,在警察这个行当,女孩子总是要受些轻视。她们又是新手,这次,如果不是一定要用女警,也许,她们还要在警队里磨个几个月才能获得任务。
“上面放心让我们两个去?”她问。
“不是啊。”卡卡的声音暗淡下来,“人家还指了柳队长,我们只是小喽罗吧。”
“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们卡卡小姐的厉害。”她好笑道,“我马上回来。”
然而她不知道,她们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在即将来临的五一黄金周之前,西安电视台插播了一则消息。
“四月二十九日凌晨,一辆奥迪轿车在行路中发生爆炸,车上二男二女,无一生还。车主是某公司执行经理莫雍年。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据悉,此爆炸疑似人为。”
忽如其来的惨案给黄金周蒙上了不祥的气息,然而,车上的四人已经看不见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将在另一个时空掀起,波澜壮阔。
第一卷:初入汉家 一:黄芦绿荇刀似雪
阿娇初绝时,泪湿芙蓉花。芙蓉花事了,珍重出长门。瑟瑟蒹葭下,声声归雁鸣。路尽逢贤师,殷殷林下风。素手烹绿茗,纤巧着衣裳。《卡门》歌一曲,旧友意欢欣。吾有易牙艺,不做厨下人。荒梦解因缘,娇儿唤咿呀。愿为野中凫(fú),不做帝王妇。一时擦肩错,策马赴边关。第一卷初入汉家卷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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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疼痛绵延,韩雁声渐渐从混沌中清醒,便见四际沉绵漆黑的夜,静了静才看清楚。缓缓流淌的河流边是沿着河滩蔓延的沙地,大约是深秋天气,干燥的芦苇在风中摇晃,大片大片的,蔓延成白色的海洋。
痛觉那么尖锐,让她恨不得立时死掉。低头看胸前大片深色的血,将锦衣渲染,时间渐久,已成红成了一种暗淡的黑色。她俯卧在河里,靠岸的河水很浅,流水冲刷着她的半个脸颊和伤口,淡淡的血色沿着河水缓缓流下,越来越浅。
水面上悠悠吹过一阵风,很冷。韩雁声挣扎着从水中站起,端庄华美的衣裳被水浸的极透,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开着左衽(rèn),似乎是汉朝时的深衣样式,面料华贵。
谁能够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荒野空无一人,不知名的野鸟尖叫着飞掠过河面,无人能答。
那样肆虐的伤,应是刀伤。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大刀,韩雁声想着,忍不住在河面上看自己的脸。
河水波光荡漾,反映出模糊的面容,淡扫的眉眼,凤钗流苏在鬓边晃动,发髻繁复,狼狈中依然不掩清艳,傲气十足。眉目虽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分明不是自己。
韩雁声的心慢慢一怕,忆起圆觉寺的天眉大师,双手合十,白发白眉,宝相庄严,道,“施主此去定有奇遇,望善自珍重。”
天眉大师所说的奇遇,莫非便是指现下的状况?她的身体,在千年后的那场车祸中死去,灵魂逸出,附在千年前这个女子身上。
只是,那支“金屋藏娇”的卦签,又应当如何解释呢?
然而她无暇去想,红黑色的血迹肆意的在衣衫上开放,一点一点带走她的体力。她的伤势深重,又被水浸泡良久,若再不找个地方医治,多半会失血过多而死去。更何况,她颦(pín)眉,能够受这样的伤势,总是有人追杀……韩雁声无奈的一笑,心道,也许自己心底已经承认这不可思议的事实了。
不过,自己穿越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她略略打理了一下伤口,沿着河水,穿越大片大片的芦苇,向上游方向走,希冀能寻到一户人家。走了不久,便听见身后异动,大群野鸟惊惶飞起,颇为壮观。无奈一笑,谨慎的在芦苇荡中藏好身影,片刻便听到轻微但嘈杂的脚步声。
她皱眉,心知多是对自己不利的人马,便是好心来追寻,灵魂全非的自己又如何面对?
果然,过了片刻,便见一队黑衣人手执刀戟,举着火把,一边搜寻着什么踪迹一边向这边行来。
“老大,两炷香前我们在河边发现废后留下的痕迹,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废后是不是向其他方向去了?”
韩雁声稀奇的挑了挑眉,废后,不是说她吧。看来她的来头还真不小呢。只是,历史上那么多被废的皇后,到底是哪个呢?再惨的话,如果是架空,那就真没辙了。看服饰,如今应当是汉代,汉代……她想起那支卦签,忽然叹了口气,有种不好的预感。
空旷的平地上,直眉方面的黑衣首领挥了挥手,“其他方向也分了人去追,你担什么心?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女人,要是能从这样的天罗地网中飞出去,咱们还有什么颜面为主子办事……搜仔细了,绝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体温越来越低,韩雁声心中苦笑,还真没有见过自己这么苦命的。不仅疑似的身份让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还一上场就是重伤被追杀的窘状。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修长,保养的细腻莹润。这实在不是一双适合与人动手的手,但为求活命,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作为一名女警,韩雁声的逃亡自然不会像某个金枝玉叶的皇后,啊,不对,她在心中愉快的纠正,是废后,留下那么多明显的痕迹。也正因为此,追杀她的黑衣人被迫分散人力,给了她机会。她暗中禀住呼吸,祈祷自己的好运气。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靠近自己的隐藏的地方的时候,拿了个捏字诀,用尽全力,指向了他的颈部动脉。
这是警校搏击中的一击毕杀术,黑衣人大概以为只是搜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然而他面对的是在警校中摸爬滚打三年多的女警,如果不是韩雁声现在体虚软无力,又要注意掩饰形迹,这一下便能要去大半条命,饶是如此,逆境激发出韩雁声全部的潜力,他也已经一声不吭的倒下。
韩雁声一击得手,直觉得眼冒金花,一阵晕眩,胸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她知道这是存亡之秋,生死攸关,尽力接住无力掉下的刀戟。放乱头发。小心翼翼的剥下黑衣人的服饰换上,又下了狠手,确保黑衣人段时间内不会醒来。在泥泞里抹了一把污泥,点在手上,面上不敢点太多,怕欲盖弥彰。幸好深夜中,天上无半点星光,不曾被人看见。
附近有人向这边喊,“有没有踪迹?”韩雁声压低了声音哼了几声。那边诧异道,“小罗,怎么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无事,那几个人瞥见模糊的影子,放下心来,回过身去。
韩雁声摸索怀中,掏出数枚三株钱,一支火折。她取出火折,望了望身边的芦苇。想到如今的困境和日后无穷无尽的追杀,咬牙退回,迅速的将自己换下的深衣草草挂在小罗身上,又将凤凰钗簪进他的头发。心中默默念了一声抱歉,点起了火折,在火势燃烧起来之后蓦的一声尖叫。趁着夜色向着来时路退了开去。
“着火了。”黑衣人慌乱起来。
“刚才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尖叫,是不是废后?”
是值秋日,天干地燥,又有秋风助势,芦苇荡很快就吹抬辣朽的燃烧一片。火光明亮的燃烧,待黑衣人扑灭了火势,只寻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无法辨认。却寻着一些锦缎焦片,以及一只凤凰发钗。
“老大,要不要讲尸体抬回去检验看看?”
黑衣男子举起凤凰发钗,看了看,皱眉道,“这次追杀本就是私下行动,见不得光。怎好弄具尸体回长安,挖个坑将她埋了吧。收队。”
他负手转身,向着长安方向叹了口气,“当年宠冠京华的堂邑侯府翁主,却落得这样收场。金屋藏娇,嗤。”
第一卷:初入汉家 二:汉家有女名阿娇
跳动的灯火,在窗上映出温暖的颜色。雁声悠悠醒转,见了这陈设简单雅致的竹屋,慢慢的清醒。
“姑娘,你醒了?”
慈祥的容颜出现在面前,粗衣素颜的女子走到窗前,和声道。有着一张经了风霜的脸,看的见点点纹路。
汉家本有礼法,已婚女子与未婚少女梳的发髻式样截然不同。韩雁声初醒之时,头上梳的就是妇人髻,只是经过追杀逃亡,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女子见她气质清灵,不像嫁过人的女子,这才喊她姑娘。韩雁声也不愿意否认,挣扎起身,感激道,“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别,”大娘连忙拦住,道,“姑娘身上还有伤,还是先躺着吧。而且,也不是我救你的。”
“是萧先生出去采药,救了姑娘呢。只是先生主仆照顾姑娘不便,方才从山下请了我来。我夫家姓申,”她顿了顿,看着雁声虚弱的神情,善解人意道,“姑娘既醒了,我去端碗粥来给姑娘。”
韩雁声微微颔首,道“多谢”
申大娘推了门出去,竹屋一片空荡,本无一人,她却听见一个柔美但有些骄横的女音,慢慢道,
“你就是楚服说的扭转现状的方法?”
“谁?”韩雁声吃了一惊,本能问道,张望四周。屋外,申大娘望过来,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是陈阿娇。”那个女子道。
韩雁声慢慢愣住,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身体的意识传来,而这个身体,正是某个被废的皇后的。她尚未问申大娘如今当政的皇帝是谁,到如今,雁声苦笑,却是用不着问了。其实也可以猜到,毕竟,汉朝被废的皇后,最有名的便是这个。刘彻啊,她抽搐了一下眼角,那可真是一个麻烦的人物。
“姑娘?”
她回神,看见申大娘忧虑的神情,虚弱笑道,“我没事。”
申大娘担忧的看了看她,只得道:“姑娘喝了粥,休息一下罢,我去唤萧先生来。”
雁声颔首,看申大娘掀帘离去。
“你……什么意思?”她在心中问陈阿娇。
一片沉默之后,才传来陈阿娇有些悲切的声音,“我到甘泉宫后,彻儿与我很冷淡,我很苦闷,楚服说,做一场法事,或许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所以我就在这里了?”韩雁声冷道,“以前听说汉武帝以巫蛊的罪名废黜陈皇后,我还以为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未曾料到,真有此事。”
“你——”被戳到痛处,阿娇气急败坏。
“我怎样?莫名来到此处,被人追杀,你指希望我和声细语?”
“我是皇后,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可惜,”韩雁声勾唇,“现在不是了。”
心痛刻骨而来,她和陈阿娇共用一具身体,自然对阿娇的痛楚感同身受,雁声无奈道,“你不要伤心,错的不是你。”
许久后,才又听到陈阿娇虚弱的声音,“我和彻儿从小一同长大,彻儿说,长大后,他要盖一座金屋送给我,让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言犹在耳,我和他,却走到这个地步。他带卫子夫回来,我很生气。彻儿说,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永远只守着我一个人,要我学会宽容,可是我好心痛好心痛,他都看不见。”
作为一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女子,陈阿娇本不可能向人淋漓尽致的诉苦。但受伤太重,又和韩雁声处在这样奇妙的境地,无形中起了一种依赖感,方能将心中幽怨畅所欲言。
韩雁声静静听着陈阿娇的心声,慢慢想起儿时爸爸归家很晚的时候,妈妈彻夜守候悲苦的眼。那时候妈妈坐在她的床前,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雁儿,雁儿,你瞧,这天下的薄幸的男人,只知道金屋藏娇,风流快活,哪里记得家里的妻子儿女,等待望眼欲穿。
很久以后很久以后,她依旧记得妈妈那时的眼神,眷恋,幽怨,回忆,不一而足。
世人用金屋藏娇来指代男人在外娇宠的情人,却忘了金屋藏娇最初的出处,是一个皇帝的正妻。
“阿娇,不要伤心了,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那就代表,这个世界将你否定。”
“你没有错。你只是……早生了二千年。”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陈阿娇喃喃重复着这十个字,声音哀婉。韩雁声分明能听见她灵魂哭泣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怪只能怪陈阿娇的爱太绝对太纯粹,而方式又太激烈太倔强。她抱住一个用美好誓言堆砌成的梦,看不清天已变梦已蚀。当现实逼到了面前,兀自不能相信,愣愣的回不了神。那个人是她的丈夫,但更是大汉的皇帝。她不能将这两个身分统一起来,他已经在前进的道路上走了太远,她却始终跟不上。他厌了,烦了,她不肯如他的意,更兼他不能让外戚坐大,终究生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
“姑娘,”帘外传来男子低沉冷漠的声音,宝蓝色衣裳的少年抱了药箱,掀帘而入,姿容俊秀。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男子。入门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容颜。唯觉他穿着一袭白衣,很是出尘,似乎在微笑,但眼神清冷。
“小女子韩雁声,”她在榻上致礼,“多谢先生相救之恩。”
“不客气,韩姑娘,”萧方淡淡道,“救人乃医家之德,不必言谢。” “姑娘外伤严重,又被水浸泡过,好在姑娘曾经用苍榧(fěi)草敷过,否则就情况不妙了。我请了申大娘为你包扎的伤口,也为你诊脉开方,早晚各用一次药,并用白折外敷伤口,大约便无碍了。”
她勉强在床上欠身,“多谢先生。”
她初来乍到,身上并无首饰钱物,就算有,以自己敏感的身份,也不能轻易给人。只得装作困顿,听得萧方微笑道,“大娘,既然韩姑娘已经醒了,你便先回去吧。小虎子在家还等着你照顾呢。”
“那敢情好。”申大娘答道,“萧先生但凡有什么事情,唤弄潮来叫。我立刻过来的,若不是萧先生,小虎子早没了。就冲着这份恩情,萧先生唤我们做牛做马都好。而且你们师徒二人住在山上,总是不方便。”
宝蓝色衣裳的少年便哼了一声,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显示出赌气的郁闷来。
萧方一笑,拍拍他的额,道,“弄潮将萧哥哥照顾的很好,大娘没有说你的意思。”少年这才转怒为喜,心思明朗单直之处,竟如七八岁的孩子一般。
第一卷:初入汉家 三:不信郎心坚如铁
萧方的医术很是不错,喝了一旬的药,韩雁声便觉得伤口逐渐愈合,精神亦渐渐的好起来。
在一圈竹篱围绕着的三间茅屋前的小院里,韩雁声坐在树下,看扎着白色发带的少年背对着雁声,在院中铺晒药材。
小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味道。
“弄潮,”韩雁声含笑问道,“你跟着萧先生几年了?”
弄潮回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俊朗的容颜,神情却不悦,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什么时候离开?”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韩雁声也渐渐摸清了弄潮的性子,并不生气,无辜道,“我在这多住一阵子,不好么?”
弄潮便露出嫌恶的神情,本能的道,“不好。”
左手茅屋处,白衣的男子拉开门,有礼唤道,“韩姑娘,请进来一谈。”
韩雁声便嫣然一笑,顾不得再逗弄潮,起身入内。
茅舍陈设简洁雅致,除了原木药架上繁多的药屉外,便只有几张桌椅。萧方跪坐在案前,微笑望过来,眼神清冷,道,“韩姑娘请坐。”声音清朗,有缈远之味。
纵然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直面这张容颜,韩雁声还是有些惊艳。 两千年后的日子,物欲横流,浮华虚荣,早已不见这样温润清俊,月白风轻的风度。也许,真的只有古代山林能滋孕出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吧!她在心中暗暗叹息。却不知道,那一瞬间,她眸中流转的光彩,落在萧方眼中,亦是璨如繁星。
“韩姑娘。”萧方微笑着端起手边茶盏,啜了一口,出声将她唤醒。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望着他手中茶盏的神情,问道,“姑娘喜欢茶么?”
“呃——”雁声便有些错愕,“是啊,”她含笑道,“我亦是从小爱喝的。”
“哦?”萧方心下惊异,面上却不露,淡淡道,“这可希奇,茶之一道,很少有女子喜爱的。”
他向外吩咐道,“弄潮,再端一杯茶来。”
院中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弄潮掀帘,端了茶进来,在韩雁声面前重重一放,道,“你的茶。”
韩雁声噗哧一笑,真是有趣的小孩。
“弄潮。”萧方沉下脸训道。
弄潮“哼”了一声,看见萧方的脸色,勉强低下头来,道,“雁声姐姐,对不起。”也不等韩雁声回礼,就自顾自离开,只一瞬,已经飞到院中香樟树上,宛如瞬间移形换位,身法诡谲飘逸宛如鬼魅。
“韩姑娘,抱歉。”萧方歉然道,“弄潮还小,他只是不高兴我们二人的生活被打扰,所以发些小脾气。”
还小……?韩雁声心下好笑,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吧,要知道,古人十三四岁就可当家,弄潮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也满十八了吧。
“怎么会?”韩雁声嫣然道,装作听不动萧方语意中隐隐送客之意,问道,“先生唤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她端起茶盏,看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茶叶形迹,简直有些怀疑是弄潮看她不惯,在里面加了料,专程送来整她的。不由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萧方手边的茶盏,竟是和他一样,漆黑如墨。
那便是汉朝的制茶法,尚未发展成熟了。
韩雁声叹了口气,终于有些明了,为何刚才她说从小喜欢喝茶的时候,萧方会有些惊异。想必,这时候的茶,多半苦涩难以入口吧。
她将茶盏凑在嘴边,轻轻啜了一口,还未入喉便皱了眉。
萧方微笑,淡淡道,“也没什么。前几日我为姑娘诊脉,发现姑娘身怀半月的身孕。”
“噗——”她一口茶喷出来,呛到了。分明感到心头巨震,一片狂喜,茫然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陈阿娇的感觉。也许,在萧方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在她心底沉睡数日的陈阿娇就苏醒了,这才无法制止,眼泪顺着脸颊流过的热度,那么烫,那么温暖,那么……狼狈而措手不及。
“真的吗?真的吗?”陈阿娇欢喜,迭声问道。
那一刹那,韩雁声便成了一个旁观者,自己潜伏在自己心中,将事态发展冷眼打量。
一直以来表现的无比理智的“韩雁声”,忽然间变的如此激动,萧方心下泛过一丝奇怪,但也只是以为听见怀孕消息,过度惊喜罢了。
毕竟,在这个年代,女子全部的价值,都通过生育子嗣实现。
君不见,连昔日冠盖京华的陈皇后,也因了无子,注定不能逃脱,罢黜长门的下场。
“阿娇,阿娇”。韩雁声轻声唤道。
“嗯?”
“你要记着,你已经不是他的皇后了。”
阿娇慢慢的安静下来,潮涌的悲伤慢慢冲淡了她的狂喜。
“可是,雁声,你听,我有了彻儿的孩子。彻儿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他和我,盼了这个孩子很多年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回到未央宫,告诉他,你有了你们的孩子?醒醒吧,”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自己很残忍,但是她必须说。
“这么多年用尽心机不能怀孕,却偏偏在如今有了。中间没有蹊跷,你……信么?”
刘彻和阿娇少年夫妻,恩爱笃定,却始终无子。因为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刘彻不愿也不能让原本势大的陈家继续坐大。陈阿娇身世显赫,是馆陶大长公主与堂邑侯的女儿,受尽窦太后与汉景帝的宠爱,当这样的阿娇生下皇子,他要拿什么去封赏?
因此,无关乎能不能,阿娇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心思绞痛,是陈阿娇喃喃的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却渐渐的低下去。她最后一次与彻儿在一起的时候,彻儿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说,我已经决意废了你。
他走后,她觉得恍惚,拼命让自己不要哭,眼泪却一直一直掉下来,狂乱的砸目所能及的东西,膳食入口无味,一点点的呕尽。
“雁声”,轻叹息,“说,人活在世上,还能相信什么呢?”
“阿娇,你听我的。我会和你,一起站起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你不要回头,没有人,可以在彻底的伤害了一个爱他的人后,如他这般,若无其事。”
她缓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萧方的怀里。他的白色衣裳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她看见他神情有些担忧,嘴唇在动,唇型优美,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虚弱的笑了一笑,说道,“好累哦。”
“你的脉促而急,似乎是受了极大冲击,到底怎么了?”他的脸色不善。
雁声闭上眼睛,“请你收留我。”
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不可置信,却又持着平稳,“你说什么?”
“我身无分文,又身怀有孕,你忍心将我赶出去,让我无家可归,然后流落街头,然后被人打劫,或者慢慢饿死?”
……
“你就那么狠心?”
……
萧方沉默。
韩雁声缓缓勾起唇角,忽然觉得很是安心。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陷入了沉睡。
第一卷:初入汉家 四:望得半生繁华尽
韩雁声看见儿时的自己。一样的眉,一样的眼,欢笑的奔跑在长长的游廊上。
美貌的古典贵妇从长廊那头走过来,举止优雅,神情柔和。
“阿娇,你不要这么顽皮。”
阿娇?
是了,她便明白,这个穿着华贵丝绸汉服的女孩子,不是自己,是小时候的陈阿娇。
这一年,是景帝前五年。
“娘,”小阿娇爱娇的叫唤。“长乐宫好无聊,我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馆陶长公主微笑颔首。阿娇欢呼了一声,一溜烟的下来,听见身后母亲一迭声的叫唤,“你慢点,带上几个宫女,周全些。”却早跑的远了。
御花园里楼台亭阁,精致风流。小阿娇在假山中慢慢穿行,忽然听见风中有细细的哭泣声。沿着哭声寻去,转过一座座的假山石,她们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背对着她,抽声哭泣。阿娇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影好小,好小。
“你是谁?”
男孩受惊,慌忙抹去眼泪,回头望向她。韩雁声看见,他的面容很白,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
“你又是谁?”小阿娇微笑,分明看见男孩故作的强势下掩藏的慌乱。
“我是阿娇。”阿娇回答的声音很是稚嫩娇软。
“啊!”男孩低呼一声,显然知道这个名字在这座未央宫里代表的意义,起身欲绕过阿娇离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阿娇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去。她的年纪比男孩大,虽然男孩挣红了脸,依旧无法摆脱。
纠缠了许久,阿娇有些生气了,放开了他的手,“不说就算了。”气鼓鼓的背过身去。
男孩在后面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软软的道,“我是彻儿。”
韩雁声听见自己扑倒在地的声音,这就是名垂千古,穷兵黩武的汉武帝,明明是软软的,很可爱很别扭的小男孩嘛!
“彻儿,哦——就是那个高祖托梦赐名为彘的皇子噢。”阿娇恍然道。
刘彻的脸一阵青阵白的,扭头就走。
“哎,彻儿。”阿娇追过去,“彻儿,你怎么了?”她弄不明白这个小表弟为什么生气,只是想要他陪她玩。于是追着他走,前面的刘彻却忽然停下来,她一时刹不住步子,撞在他的背上,刘彻人小力薄,被她撞得一阵趔趄。
“怎么了?”陈阿娇从刘彻的头上望出去,假山下的长廊,一队仪仗迤逦(yí lǐ)而行,中间坐在御辇上的,正是她的舅舅,汉景帝。
阿娇有些了悟的低下头去。幼小的刘彻脸上有着明显的仰慕与近之不得的幽郁。
刘彻听见身后的阿娇娇憨的喊道,“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不远处,景帝刘启转首看过来,看见他们,有些惊讶,宽和的笑笑。
阿娇牵着他的手奔跑过去,宫人纷纷让开路来。父皇抱起阿娇,温和问她的话。
他站在那里,极为尴尬。很少在私下离父皇这么近的距离,只觉得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阿娇站在父皇的怀里,努力回过头来,喊道,“彻儿,上来。”
他惊讶的看着她,她的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他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明明不是宫中人却在宫廷有着莫大恩宠的小女孩,实在是个生的粉雕玉琢,团团如明月的美丽女子。
小刘彻一脸渴望的看向汉景帝,汉景帝的面上便有些惊讶,但还是轻轻点点头。于是刘彻很开心的爬上御辇。一行人继续迤逦的向长乐宫行去。
进了长乐宫,馆陶长公主惊讶的看着阿娇牵着一个清秀羞怯的男孩,跟着弟弟走进长乐宫。
“这是王夫人的皇子,彻。”身边的侍女小声的告知。
“嗯。”她微微颔首,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汉景帝向母亲请过安,又盘桓了一阵,有军机大事来奏,便自走了。
“彻儿,过来。”她端起一杯茶,淡淡道。
小刘彻静静的走过来,行过宫礼,轻轻唤道,“姑姑。”
“娘,”阿娇扑过来。“彻儿很好。”她稚气道,望向自己的母亲。 “你不要为难他。”
馆陶有些讶异的看了女儿一眼。着意问了刘彻些衣食冷暖,便挥袖让他退下。
“馆陶想要如何?”上座上,窦太后搂着自己宠爱的外孙女阿娇,似乎不在意的问道。
“没什么。”馆陶微笑着回答自己的母亲,“我只是想为阿娇打算打算。”
听见自己名字的阿娇从外祖母怀里探出头来,有些疑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景帝前六年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这一年来,阿娇始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刘彻却慢慢的懂事起来。只是越发黏在一起。
这一日,阿娇在王夫人的灵心殿与刘彻玩耍。馆陶长公主寻女而至,王夫人慌忙迎了出去。
刘彻过来行礼,馆陶长公主微笑着扶起他,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起了玩笑心思,问道,“彻儿想要媳妇了么?”不顾刘彻脸上怔然之后起的薄薄尴尬,随手指了王夫人近侍中的一个美貌女子,“她好不好?”
刘彻摇头道,“不好。”
馆陶再指了十数侍女,刘彻皆摇头。“那,”馆陶在殿中走了几步,忽然指到感到好笑望过来的阿娇身上,“我的阿娇好不好?”
刘彻一怔,不着痕迹的望向母亲,见母亲微微点头示意,于是笑道:“好!若得阿娇,我要做一个金屋让她来住。”
阿娇脸红了,嗔道,“你说什么呢?”跑出灵心殿,装作没听见后面一阵喧哗的笑声。
景帝前七年春正月,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四月,景帝立王夫人为皇后,立刘彻为太子。
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因坐侵太庙地被逼自杀。
景帝中三年春正月,废皇后薄氏死。
景帝中六年四月,梁王死,追谥孝王。
时间一年一年的流逝,一个个人如走马灯似的登场,退场,慢慢的,阿娇便长成了骄矜的少女,堂邑翁主车驾过处,冠盖京华。景帝含笑赞道,“朕的阿娇甥女,当是大汉最美丽的女子。”却依然,心心念念只喜欢一个人,便是她的彻儿。
景帝中九年春,太子刘彻用最盛大的婚典,迎娶堂邑翁主陈阿娇。 新房里,阿娇灿烂的笑靥,在刘彻揭开五彩含云锦绣织就的红盖头时,缓缓出现在刘彻面前,艳压芙蕖。
“彻儿,礼冠好重啊。”阿娇抱怨道,拉过他的手,“你开不开心啊?”
“娇娇,”刘彻失笑,“你就不能把礼仪正正经经完成吗?”
“哎呀,你又不是别人。”阿娇爱娇道,还是饮了合卺(jǐn)酒。 刘彻便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是。”一众奴婢躬身推出。阿娇这才意识到宫中已经没有旁人了,她的脸渐渐红了,在刘彻灼热的注视下,“你看什么看?”她嗔道。
“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来还看不够?”她脸泛红晕,端的是艳若桃李,亮如朝霞,刘彻越发觉得意乱情迷,抚过她娇嫩的面容,心不在焉,“不一样,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我的妻。”
“凭嘴。”阿娇的声音渐渐低了,放下的罗帐后,隐隐约约是刘彻拥着阿娇缓缓倒下的身影。
韩雁声站的远远的,看着金雕玉砌,喜气洋洋的椒房殿,彼时还是一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新婚燕尔,柔情蜜意,她的心里却早早的铺满冰雪。
“彻儿,”罗帷里传来阿娇动情的呻吟声。
在西元二十一世纪,一对男女结为夫妻时,牧师会这样问:
“你愿意生死苦乐永远和她在一起,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着她,两个人建立起美满的家庭,你愿意这样做么?”
她想,陈阿娇应当是愿意的。只是,她遇见的是刘彻。
“阿娇,我以后要当一个伟大英明的皇帝,打败匈奴,我要创造一个盛世的大汉,然后,留给我们的孩子。”
“嗯。”陈阿娇低低答着,或许很累,或许很害羞,几乎听不见声音。
韩雁声依在宫殿空旷的柱后,脸庞泛红。
当刘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彼时还是真心的吧。当椒房殿龙凤蜡烛彻夜燃烧的时候,有谁可以预料,十年之后,金屋藏娇美丽故事的结局?
时光继续如流水般飞逝,便到了景帝后元年正月,条侯周亚夫小过下狱,死。
景帝后三年正月,景帝崩,刘彻以太子即帝位。尊窦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陈阿娇为中宫皇后,居椒房殿。少年夫妻,恩爱甚笃。
第二年,立年哥为建元。
建元二年,少年帝王在其长姐平阳公主府邸,遇到了美貌温婉的卫子夫,为其后帝后的争端埋下了伏笔。
阿娇恨,阿娇怨。那么多年的情分恩爱,到最后,她的彻儿,居然转过头去喜欢别的女子。这让她,情何以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激烈性子,让她做出桩桩件件不为彻儿所喜的事。好好的恩爱夫妻,渐行渐远。
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男子,转过身去,不肯看她。于是看不见,她病怨的眸光底下对他的深深爱恋。
转瞬便到了光元五年。
这一年,陈阿娇和刘彻的情缘,终于走到尽头。
宣室殿隐隐传来了消息,陛下已决意废后。阿娇听了后,落了一整夜的泪,终于道,“请陛下过来。”
她其实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也不知道,她希不希望他来。走到这个地步,其实,早已是,相见争如不见了。
“你真的决定……要废了我吗?”
到最后,终于不能坚强。靠着偌大宫殿里的空旷柱子,慢慢问。仿佛,非如此就不足以支撑自己。
刘彻背对着她,负手淡淡道,“今后,朕会让人好好照顾你,你珍重。”
“为什么?”阿娇死死盯住他的背影,他宽大的衣裳,纹理细致,沉稳不动。
她记起那一年未央宫长长的游廊,她沿着长廊欢快的跑过去,绕过御花园的假山,那个嘤嘤哭泣的小男孩。
不知不觉,那个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雄才大略但阴沉狠绝的君主,她却依然是当年那个娇憨稚软的女孩。
“当事情发生以后,追问理由还有用么?”刘彻缓缓的走出了甘泉宫,身后传来阿娇撕心裂肺的唤声。
“彻儿……”
他顿了一顿,终究没有回头。
阿娇开始砸东西,甘泉宫一片静寂,只听得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如敲在每一个人心里。
三日后,圣旨到达甘泉宫,
“皇后陈氏,惑于巫蛊,不可以乘上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第一卷:初入汉家 五:不知今夕是何夕
韩雁声手执一卷竹简,倚在药庐窗下。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映照在她身上,温暖宁馨。当真像是从古西汉画卷中走出的女子,美丽空灵。
自那日昏睡过去,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她陪着阿娇与刘彻从儿时初见到各自东西从头再走了一遍。很怪诞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对阿娇的所有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仿佛她们从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洪荒动乱期间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而已。若在有来到汉朝以前,有人与她说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会嗤笑他是个疯子。可是直到半个月后她亦没有想明白,是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成了陈阿娇,还是她本来就是陈阿娇,那个韩雁声,才是梦境。
仿如庄周。
“夫人,”申大娘端着药推门进来,“这是萧先生开给你的安胎药。”这些日子,她到底放心不下萧方师徒,时常前来看看,顺带着照顾身子虚弱的雁声。
她立时皱了柳眉,想起那药苦涩的味道,撒娇道,“能不能不喝?”
“这怎么行?”申大娘失笑劝道,“先生说你怀孕初期受伤劳累,母体早已受损,若再不仔细调养,很容易保不住孩子。”她回过头来,拭去眼角边的落泪,眸中伤感沉沉,“夫人不知道,我曾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年纪,嫁了人,却因为难产,母子俱亡。”
“大娘,”韩雁声心下便有些凄切,含笑劝道,“令爱在天上,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这样为她难过的。我喝就是了。”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这才看见申大娘眼中透出的笑意。
“傻孩子,”她悠悠的理了理雁声散乱在鬓边的一缕青丝,“你虽然不说,大娘观你言行气质,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其实,人生在世,能够照料一下别人,也是一种福气。”
韩雁声听着申大娘话语里的真心和蔼,眼圈一红,哽咽道,“大娘,”依在她怀里,这些日子她莫名流落异乡,心中隐隐知道,这一辈子,怕都是回不去了,彷徨无依。而单卡与师兄都不在身边,前途迷惘。竟对申大娘凭空生出几分亲人的依赖感。
申大娘笑了笑,抚着她的面颊,慈祥道,“韩姑娘,你如果不嫌弃,我就叫你一声雁儿吧。”
她怔了一怔,连忙低下头去,隐住泪水。申大娘大急,追问,“怎么了?”
“没有。”她缓缓道,声音伤感,“我妈妈——娘亲也是这样叫我的。”她撒娇般依进申大娘的怀里,“大娘,我认你当干娘吧。”
“好啊。”申大娘欢喜道,“只是怕委屈了姑娘。”
“娘,”韩雁声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将脸颊贴在申大娘身上,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母亲。”
送回了干娘,她静静的回了身,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庭院里最古老的一棵香樟树繁茂的枝叶间,弄潮宝蓝色的衣襟一角透了出来。韩雁声淡淡一笑,渐渐见怪不怪。像萧方与弄潮这样相依为命,也是一种福气。忽然想起卡卡来。她如今在古西汉国帝都长安郊外的一个不知名的山间茅屋,不知今夕何夕。那么,卡卡呢?卡卡又会在哪里,是不是也一样穿越到某个不知名的古地?有没有人在你身边陪着你?还能不能没心没肺的微笑?
很想,很想,你。
这些日子,她慢慢的学着认萧方药庐里竹简上刻着的字。西汉初年,中国举世闻名的四大发明中的纸墨尚未出现,文人习惯在竹简上刻写自己的文章,一卷竹简就有一斤多重,很是笨重。而且使用的是秦流传下来的小篆,龙飞凤舞,她看的很吃力,终于决定从头开始学,免得一代女硕士沦为半文盲,太丢现代素质教育的面子。好在小时候妈妈曾逼她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虽然不过坚持了一阵子就放弃,可也总算知道如何提笔,当然她的那一手字在陈阿娇和萧方看来也只能用堪堪来形容,甚至又一次,弄潮跑过来看了一会,硬邦邦丢出一个字,“丑”就跑了,气的她发誓,定要练出一手好字方才罢休。
这些日子以来,她冷眼旁观,萧方此人,行事端正大方,高深莫测,必不是简单的人物。她从前便一直对古中医感兴趣,在现代,中医已经势微,如今遇见萧方,自然希望能随着学一些,也能偿一些遗憾。
韩雁声进了萧方的书房,伸出一支手指在他面前摇晃,:“萧方”
萧方无奈从书卷上抬起头来,问道,“大小姐,什么事?”这几天,她算是被韩雁声缠怕了,从没有见过这么,他在心中选择用词,这么“活泼”的女子。
“萧方,你说我现在多少岁?”
他皱眉,“你自己多少岁你自己不知道?”
“我……”韩雁声欲言又止,将话吞了下去,想了想,道,“听说中医可以从人的骨骼发育和皮肤状态判断人的岁数,很少有差误。是不是真的?”
“嗯。”他点头,拿起另一卷竹简,“你倒是知道不少。”
“我对医术也略有过一些研究。”她浅浅笑道,“你说我现在多少岁?”
萧方缠不过她,只得仔细看了看她,道,“二十三四吧。”
韩雁声心略怕了一怕,淡淡道,“先生肯定?”
“自然。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绣鞋,过了好半响,萧方才听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没事。”想要再问,韩雁声却已转身离开了。
现在是元光五年,韩雁声在心中计算,陈阿娇今年29岁。韩雁声在穿越前刚满20岁。然而按萧方医家的说法,她与陈阿娇现在共有的这具身体的骨骼状态大约是23岁左右。
她从没有在小说中看到这么复杂这么难以解释的穿越状况。这到底意味着是祸还是福,韩雁声茫然不解。
而山间无岁月,一眨眼,一月时光已经从指缝间偷偷溜过。
这一日,韩雁声正在药庐内练字,忽听得远处泠泠笑声,幽冷尖锐,很快的,就到了药庐前,怔了一怔,抬眉望出去,桃色衣裳的男子站在庐前,慢慢道,“萧容南,我楚飞轩又寻你来了,出来。”年纪不大,眼似桃花,透出一种暗暗的邪魅来,侧影消瘦。似笑非笑的扫过药庐,,似有若无的在韩雁声的方向停驻了一刹那,韩雁声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桃衣人的目光宛如冰雪。
“又是你。”弄潮从香樟树间探出头来,皱眉道,“烦。”
楚飞轩冷笑一声,更不打话,双掌一错,劈向那香樟树。弄潮宝蓝色的衣袂,便在树叶横飞之前,跃了出来,迅捷的踢向楚飞轩头顶。不过一瞬,几声叱咤,便交上了手。两条人影翻腾,交手间动作宛如电光石火,忽然听弄潮“唔”的低哼一声,歪歪斜斜的退出两三步,桃衣人收住掌势,嘴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重又道,“萧容南,出来吧。”缓缓扬起手掌,作势道,“再不出来,我就宰了这小子。”
弄潮坐在地上,左手捂住胸口,鲜血沿着指缝点点滴下,显然受了伤,眸中却透出点点傲气来,挣扎着要站起,忽然听见左边药庐里一声轻叹,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出,宽大的衣袖一拂,将掌势化解,道,“楚飞轩,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萧方,”楚飞轩的声音充满怨喜,“你既对我姐姐束手不救,无情无义,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受死吧。”双掌交错,漫天都是掌影。显见刚在与弄潮动手时未尽全力。而萧方从漫天的掌影中走出来,步履甚至很是从容,面色凝重,从腰间掣出一把冰封玉绕的细剑,弹了一下,以一道很快的孤度袭向楚飞轩。
楚飞轩在萧方凌厉的攻势下节节后退,但掌势俨然,倒也不见败象。偶尔拼着两败俱伤,不要命的的攻打,也能将萧方逼退一阵。双方支撑了半个时辰,楚飞轩渐渐不耐烦,一声长啸,左掌趁势推出,掌影中只听得不知道是谁轻轻的喟叹了一声,萧方白色的身影如流水般的绕过他的掌缘,一剑刺进楚飞轩的肩。弄潮看的真切,面上欢喜作色。
一时间二人俱都静立,然后萧方抽出剑,也不看楚飞轩,淡淡道,“你走吧。”楚飞轩惊疑不定,细细看了他一阵,忽然道,“你不杀我,我下次还是要来杀你的。”也不待萧方答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萧哥哥。”弄潮撇嘴,偏头打量萧方那个,有些不太明白,但他向来习惯为萧方是从,也就不说什么,他左胸挨了楚飞轩一掌,此时隐隐作痛,想要躺向萧方怀里,却被韩雁声拦住。不高兴的瞪向韩雁声,生硬道,“做什么?”
“你没看出来他受伤了吗?”韩雁声急道,扶住萧方。萧方本站的极稳,这时有外力撑着,忽然觉得劲力一松,险些向韩雁声倒过去,面上苍白如纸,韩雁声只觉得触手处萧方的肌肤冷冻如雪地生铁,心中大急,向弄潮吼道,“还不过来扶他。”弄潮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接过,喃喃道,“萧哥哥,”面上犹自是不相信的神情。
第一卷:初入汉家 六:巧施圣手拜恩师
“萧方?”韩雁声试探着喊道,“你听到见我说话么?”看见萧方极细微的点了点头,方才觉得松了点气。
“萧哥哥好冷。”弄潮忽然道,欲放下萧方,“我给萧哥哥找火盆去。”
“回来。”韩雁声喊道。见弄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些惊惧的神情,心一软,道,“你萧哥哥不是一般的冷。萧方,你到底怎么回事?”
萧方提了一口气,淡淡笑道,“没用了。冰蚕蛊除非在母蛊入体的一个时辰内将其导出体外,再也难救的。”
蛊?韩雁声微微皱眉,想起了自己穿越而成的这个女子,被罢黜的因由,心怀厌恶,然而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连忙问,“那该怎么导出这劳什子冰蚕蛊呢?”
“要内力与中蛊者同源的练武者将母蛊逼到手腕元关穴处,再有人用刀划开血脉,在母蛊跳出体外的一刹那将母蛊接住。”萧方淡淡道,寒气越发发作,在他的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弄潮抱住他,眼圈早已红了。他安抚一笑,苦笑道,“弄潮勉强可以帮我逼蛊,但附近并没有可以操刀的大夫,更何况,划脉取蛊需要绝对冷静精确的执刀,若中蛊的不是我自己,或许我可以做到,现在时辰已经过了大半,已经来不及了。”
“谁说来不及?”韩雁声含笑说道,看了眼期望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弄潮,微笑道,“我来执刀。”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开刀啦。”韩雁声看着萧方明显当她是胡闹的眼神,恼羞成怒,“反正你也要死了,就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啦。刀在哪里?”
将萧方扶到草庐内,韩雁声回头,看见弄潮胸前已经停滞变成暗红色的血渍,有些怜惜,嘱咐道,“小心点。”
弄潮点点头,坐到萧方身后,将双掌贴在萧方背心,韩雁声低身仔细看,果见萧方伤口附近肌肤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移动,顺着人体血脉缓缓向左手手腕元关穴游来。
韩雁声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术刀,聚精会神的看着,在母蛊游进元关穴的一刹那,冷静落刀,手腕没有一丝颤抖,准确划过血管,蓬勃的血液迸涌而出,夹杂着一只极微小的蛊虫,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在落回血脉的前一秒,被韩雁声用左手接住。
“好了。”韩雁声冷静道,忙将蛊虫扔到地上踏死。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回头看,萧方与弄潮已经开始收功,听得萧方一笑,道,“可以了。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不客气,”韩雁声嫣然一笑,“先生先救了雁儿,雁儿才有机会救先生。归根到底,是先生自己积福。”
“积福?”萧方自嘲一笑,轻轻道,“若真积了福,如何不能救身边的人?”
他的神色有些奇异,韩雁声捺不住好奇,问道,“适才那楚飞轩,是什么人?”
“故人之弟罢了。”萧方淡淡道,“夫人日后见了他,还是避一避,”他眼神慢慢沉下,道,“楚家本是巫蛊世家,轻易不好招惹。”
“先生既然如是说,雁声记下了。”她嫣然道,忽然跪下,正容道,“雁声见先生医剑双绝,很是饮佩,想拜在先生座下,还望先生成全。” 萧方显然没料到她如此,怔了一怔,方道,“夫人虽天性聪明,但萧方漂泊天涯的,却是不适合收女弟。而且,”他斟酌道,“夫人身怀六甲,流落在外。尊夫定然十分担心的,夫人还是早日归家为上。”
“夫君?”韩雁声嗤笑一声,“先生觉得,我流落在外月余,可有人来寻过?雁声既见弃夫家,又无颜回娘家的。恳请先生成全。”
“唔,”萧方在轻轻叹了一声,那日见了韩雁声身上的伤,他便有些猜测她的身份来历,如今从她口中证实一二,心里不禁有些怜惜,为难道,“若夫人前些日子提起,萧方必不辞的,只是如今……”
“先生打算要搬家,是吧?”韩雁声慧黠一笑,抢着说道。看弄潮看她的神色奇怪,有些得意,摇头晃脑道,“先生和楚飞轩是仇家,适才楚飞轩用冰蚕蛊暗算先生,却不知道得手与否,自己又身受重伤,只好离去。等他之后发现他的蛊虫少了一只,自然就知道你中招了,那么等他的伤势稍好,肯定会向先生寻仇。所以先生打算搬家避祸,是吧?”
她回头,看萧方神色平淡,知自己猜对了。蹦蹦跳跳的过来,问道,“先生身手在江湖中算如何?”
萧方淡淡一笑,“不错吧。”
“那……”韩雁声蹙眉,有些想不明白这算不错到底是多少不错法?于是抬眉问道,“比起游侠郭解呢?”
“解哥哥?”旁边弄潮眼睛一亮。
她眯起眼眸,灿烂笑道,“你们认识?”
萧方点点头,“他是我师侄。”
赚到了。韩雁声在心里想,郭解是汉初时候最有名的游侠,司马迁在《史记》中道,“侠以武犯禁”,在汉武帝下令遏制游侠之前,这是一个游侠文化特别灿烂的年代。李白在《侠客行》里写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芷身与名。”
韩雁声好容易回过神来,问道,“那郭解和先生过招,大概……?”该不会萧方这个师叔特别不争气,功夫上远不如勤奋的师侄吧,那自己拜师可是不太值得。
弄潮傲然道,“三十招。”
“啊?”
萧方微笑解释道,“弄潮的意思是,阿解和我过招,大约能支持三十招吧。”
“噢。”韩雁声阖上下巴,痛快道,“决定了,我一定一定要拜你为师。”就算学不到什么功夫,说出去也可以是游侠郭解的师妹啊。
“先生住在这里,是为了隐居避世么?”
“是,也不是。”萧方淡淡道,“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友人惨死,我将她葬在山下,心志全灰,便在山上结庐而居,顺便隐居避世吧。”
“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韩雁声想了想,微笑道,“先生的境界,大约也在小隐与中隐之间了。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萧方重复一遍,颇觉口齿留香,笑道,“你说的倒有道理。”
“既然先生也觉得有道理,不如这样吧。”韩雁声眼睛一亮,劝道,“我们就搬到山下村子如何?”萧方搬家势在必行,她若要拜师必要随他搬了去,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刚拜的干娘,所以一力鼓吹萧方搬去与干娘同住。
“先生看,楚飞轩回来找你,见你已经不见,一定以为你又躲到天涯海角去了,肯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而且你搬去与村人同住,日常用度也要方便些,村子边上定有集市,庶几也是中隐隐于市了。最重要的是,”她停下来,看萧方含笑听着她说话,愈发理直气壮,“村子比较近,我们搬家省力气。”
“怎么样?”她满是期待的望向萧方。
“说的也有些道理。”萧方禁不住自己嘴边的笑容,作势沉吟了一下,方道,“好吧。”
韩雁声如了意,便心满意足。而一旦决定了搬家,行动倒是很快。村人们感念萧方这些日子来施医赠药,都来帮忙。很快将所有的药材竹简搬下了山。干娘更是越发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仿佛当她早逝的女儿,拼命要挽回遗憾。
“姐姐,你肚子里有小娃娃吗?”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的坐在她脚下,带着敬畏的眼光看着韩雁声的肚子。
“是啊。”韩雁声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发,觉得这个新认的干弟弟很是可爱。虽然面黄肌瘦,有些瘦弱的样子,若好好将养几年,定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孩子。
“小虎子啊,姐姐现在帮师傅造新家没有空照顾你,你和弄潮哥哥玩吧,弄潮哥哥会功夫哦,你和他学一点来,以后就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了。”
“真的?”小虎子的眼睛亮起来,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我要帮娘做事的。”
“没关系。”韩雁声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现在有姐姐嘛,”她循循善诱,“养家糊口的事,有姐姐这个大人来做。你要学好功夫,以后保护娘亲和姐姐,还有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哦。”
“嗯。”小虎子夫力点头。申大娘从外面端安胎药进来,失笑道,“你呀,尽胡闹。”她并不相信韩雁声说的养家糊口有办法的话,但感念她一片心意,不忍苛责,回身对小虎子道,“去玩吧。”
小虎子一溜烟跑了之后,韩雁声皱眉看着药,“好苦啊。”她可怜兮兮的看着申大娘,撒娇道。
“免谈。”申大娘非常坚持,“你怀孕未久,却一直奔波,一定要好好安胎的。……要是当年萧先生便在,我那丫头也不至于……”
她连忙抢过药,一口气喝干净。骨碌一声起来道,“娘,我去看看工匠们有没有偷懒。”装作没有听见申大娘的呼唤声,也一溜烟的走了。
韩雁声抢了设计新家的活,她清楚萧方避祸的意图,所以房子外面看起来绝对不可以标新立异,甚至大堂也不可以,但是内院就由她自己挥洒了。于是延请来的砖瓦匠们都被她折腾的闻韩色变,也曾含蓄的向萧方暗示,不该由内眷干涉这些事宜,萧方却只是笑笑不语,回头来他们反而被韩雁声更加折腾,好在工钱给的足够,韩雁声花起萧方的钱来半点也不心疼,偶尔申大娘送饭来的时候看到心惊肉跳,不由劝她收敛点,她只是嫣然一笑,不当一回事,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待到屋子最后竣工,连工匠也不觉啧啧称奇。从外表看,只是几家连在一起的农屋,放在黄土朝天的村落中毫不起眼,大堂占地颇大,只是按农家的习惯放置了一些桌椅案几。内院里却设置了厨房,主屋,东西厢房,药庐,庭院。所有内墙上韩雁声让他们用一种不知道什么调制出来的叫做石灰的东西抹过,洁白细腻,手感冰凉舒适,平滑如镜。厢房甚至奢侈的用上好红木打底铺了一层,打上了蜡。光着脚踩在上面,冰凉冰凉的,很是舒服。
韩雁声让他们再内院里特辟了一座竹楼,楼前挖了一个小池塘,洒下荷花种子,期待着夏日清晨,推开竹楼上的窗,风铃在屋檐上打着转,池塘里菡萏(hàn dàn)盛开,一阵风吹过,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在灭顶之前从臆想中爬出来,看着萧方,笑的灿烂,“师傅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弄潮极喜欢。”萧方负手站在规划出来的庭院里,微笑道。微风吹过,他的几缕头发在风中缓缓的飘,实在是清俊不可方物。 她转身去看,弄潮穿行在走廊厢房中,看看这,摸摸那,果然是一幅极喜欢的模样。而萧方面带微笑着看着弄潮快乐的样子,漫不经意的道,“我们的钱似乎剩下不多了吧。”
她拍拍手,笑的没心没肺,“是啊。”想了想,还意犹未尽,捧出剩余的三铢钱来,数了数道,“只剩三贯了。”
他看着她越发灿烂的笑靥,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第一卷:初入汉家 七:冬来新焙茶色青
待新居落成,慢慢的,便到了元光五年末。
而韩雁声亦渐渐觉得,他们师徒三人的生活,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的那个神仙师傅,不仅有神仙风范,亦有神仙心肠。医术虽然高明无比,平日里行医施药,若见了病人穷苦,不要说收诊金,有时候还要自己贴了药进去。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再这样下去,这村里最穷的,便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师徒三个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果然,这句话,走到哪里就是真理。韩雁声便盘算着,若不能节流,只能从开源上打主意。而说到开源,自来到西汉,她便有一个心病。
她少时受妈妈影响,最是嗜茶。几乎到了“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地步。只是汉朝的饼茶实在不入她的口。便是萧方饮的时下最名贵的祁山茶,在她看来,也太粗糙苦涩。
也因了此,从最初开始,她便指望着从焙茶着手。既能惠赐自己,又能讨好师傅,还能挣一些钱,何乐而不为?只是身子渐渐好转,手中亦有了空闲,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不要说她只懂喝茶,对茶叶的烘焙技术不过一知半解。便是她懂了,也需知,这年头,茶树的产地只在巴蜀一带,慢慢的会传到荆楚,至于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种茶的习惯。
而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再长安城附近山间泽畔寻到一家茶园。带了弄潮去问,园主倒是上下看了她几眼,方道,“如今已入冬,采茶都是春夏两季,夫人此时前来,岂不白费工夫?”
“那也未必。”韩雁声嫣然一笑,春茶色绿叶软,滋味鲜活;夏茶多半色紫味苦,至于冬茶,滋味醇厚,香气浓烈,亦是很好的。
“既如此,”园主颓然一笑,“其实长安气候不适产茶,我园中茶树长势亦不好。夫人若是真想要,随意采摘就是了。反正冬日茶树不值钱的,就不用另付钱了。”
“那便多谢先生了。”韩雁声很是欢喜。
其日天气尚晴好,漫山遍野都是凛凛的灌木小叶茶树,入了冬,茶园里便空无一人,很是寂寞。韩雁声挑那些色泽饱满的,采摘一心一叶。
“采这个做什么?”弄潮在一边等的不耐烦,闷声问道。
“回去制茶喝啊。”她答道。
“茶?”弄潮怔了怔,便想起萧方常喝的黑漆漆的祁山茶,嫌恶的皱了皱眉,道,“家里还有,干嘛那么麻烦。”
韩雁声一笑,回头安抚道,“好啦,就快好了。弄潮乖,回去我掌勺做菜给你吃。”
弄潮很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居然很直白的给她问出来,“你会做么?”韩雁声气结,冷笑道,“有本事你到时候不要吃就是了。”
他呆了一呆,总算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忙讨好道,“雁声姐姐,我帮你把这草叶子给背回去。”
她扑哧一笑。
唐以后的制茶法,不外乎就是杀青,揉捻,干燥几个工序。韩雁声将采回来的茶叶分成三份,以备摸索失败备用。好在萧府的厨房是按她的严格要求修建,各项装备都是齐全的。
她将茶树叶置于锅中翻炒,以除水气。揉捻成型,慢慢风干,最后轻轻焙火。中间因了火候掌握问题,失败了两次,总算再最后一次,烘焙出了自己勉强满意的的茶叶。
这一日,萧方在书房看书,听见韩雁声走在长廊上的脚步声,了然一笑。这些时候韩雁声和弄潮弄的把戏,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出声,看看他们能够做出什么花样来。
“师傅——”韩雁声踢开门,拖长了声音叫。她手中捧了一个茶盘,上面放了一杯茶盏,还冒着些微水气。
萧方有些好笑,“你这是在干什么?”
“师傅,我听说你云淡风轻,性唯嗜茶,而且非祁山茶不喝,”韩雁声学他跪坐在案前,瞥了一眼他手边置着的茶盏,“是也不是?”
他端起茶,“是又如何?”
“没什么。”她装作无事,亦捧起自己带来的茶盏,徐徐掀开杯盖,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慢慢在书房弥漫。
“你看你那个祁山茶呢,黑漆漆的,又苦又涩,一看就不好喝。是吧?”
萧方端茶的手忽然有些僵硬,隐隐的抽搐嘴角,不着痕迹的撇了眼手中的茶盏,当下最闻名的祈山茶,被韩雁声这样一说,他放下茶盏,倒真的有些喝不下去了。
韩雁声眉开眼笑,将手中茶盏捧到他的面前,献宝道,“这是我和弄潮从茶园采摘回来,我在厨房待了许多天,才研制出来的手抄茶哦,你尝尝看。”
他状似不经意的望去,扣着茶盏的手指纤细修长,宛如飘浮在水面上的樱花,洁白的杯盏内,绿的可爱的茶叶成棵叶状,缓缓沉下,汤泽明亮,茶香扑鼻。
他咳了一声,轻轻推开她的手,“你给我再拿一杯吧?”
“啊?”她诧然问,这才反应过来这盏茶自己已经喝过,面上微微一红,跳起来道,“你等一下。”匆匆逃出门去,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壶沸水和茶盏。
“其实这种冲泡法还是不如煮茶法来的甘醇,”她慢慢道,微笑着将一小撮烘焙茶放进杯盏,倾注沸水入其间,晃上一晃,他欲取,她却摇摇头,将水滤去,再换上一轮滚水,恭敬的推倒他的面前。
他拿起杯盏,用杯盖滤去飘浮在上面的几根茶叶,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鲜美,有一丝苦涩,却渐渐转成了甘醇,在唇边齿角萦绕不散。
“如何如何?”韩雁声雀跃问道。
萧方不觉微笑,“很好。”逗弄心思突起,摸了摸韩雁声的头发。
“讨厌,不要摸我的头发。”韩雁声嗔道,忽然脸色就变了,带着些许伤感。
“怎么了?”萧方有些不放心,追问。
“没什么。”她勉强笑道,“只是想起一个朋友。”以前,季单卡也是很喜欢玩弄她的发丝,她每次都被她作弄的发狂,发嗔道,不准摸我的头发,现在想起来,和刚才的语气还是一模一样。
也许,单卡也在古西汉的某个角落吧,韩雁声想起那场车祸,卡卡抱着她,疼痛在每一个细胞上肆虐,仿佛死去又活来再死去再活来再死去,她摇摇头,那是她永远不想再想起的梦魇(yǎn)。
新制了冬茶,韩雁声想起了对弄潮的承诺。重新进厨房按后世油烹法烧了几个小菜,差小厮各送了一份到萧方和弄潮房里,自己另拎了一份连同一斤自制手抄茶,兴冲冲的来到村北干娘家。
数日不见,申大娘见到韩雁声,很是欢喜。眉开眼笑道,“女儿回娘家,人回来娘就高兴了。还带什么东西呢?”
“不是啦。我做了些新奇的东西,”她微笑道,“这才特意拿过来给娘和小虎子尝尝啊。”
看着她端出来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申大娘怔了怔,疑惑道,“这是如何做的?”
西汉初年,人们普遍作的都是水煮菜,味道寡淡,何曾见过这么诱人的佳肴。申大娘还耐的住,边上,小虎子早已欢呼一声,直接扑上去了。申大娘连忙拉住他,好笑道,“慢点慢点,又不是不给你吃。”这才委委屈屈的等申大娘取出碗筷,立刻夹向他看着最垂涎欲滴的一盘红烧肉。入口的滋味鲜美醇甘,让他几乎连舌头都吞下去。含糊不清的赞道,“好吃,好吃。我的姐姐最厉害。”
申大娘也细细尝了一口,“味道的确很好。不过和一般的菜似乎有些不一样。”
“嗯”韩雁声笑嘻嘻道,“这是用油烹的菜。同时下水煮不一样。”
小虎子风卷残云的大吃一场,抹抹嘴,崇拜的看着韩雁声,“就是闻乐楼的手艺大概也是比不过姐姐的。”
韩雁声嗤笑,扯过手帕替他仔细拭尽,问道,“什么闻乐楼?”
“闻乐楼是长安城最闻名的食肆。”申大娘答道。
干娘家中清苦,并无专门茶具,韩雁声就着汤碗为他们泡了两碗茶,申虎着迷的看着碗中缓缓舒展开来的绿茶,很是喜欢,不经意道,“姐姐,我们从来没有喝过茶哦。”
韩雁声悚然,随即想到在西汉茶还是奢侈人家的用品(比如说她那风雅的师傅),打量打量四壁破旧的屋子,心下有些淡淡的苍凉。
她把茶推到小虎子面前,诱哄着他,“那你喝喝看,姐姐炒的茶好不好喝?”
嗯,小虎子用力点点头,咕噜噜一口气喝完,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道,“不错,祁山茶也就是这样吧。”
韩雁声失笑,傲然道,“祁山茶哪比的上我制的茶!”
申大娘过来拉住她,道,“不提这个了,雁儿,你身怀有孕,很快衣服大概就不能穿了,我给你做了几套衣裳,你过来试试看喜不喜欢。”
莫非是传说中的孕妇装,韩雁声来了兴趣。“阿娘,”她爱娇的扑到申大娘怀里,“你帮我缝的衣服,我肯定是喜欢的。”
“好孩子。”申大娘笑的欣慰,捧出两件布衣来。说是布衣,但触感也很舒适,针脚扎实,韩雁声穿在身上,左右转了一转,申大娘含笑看了看,道,“也还贴身,待过些日子,你肚子夫起来,再穿就适合了。”
“呵呵,娘的手艺真好。”韩雁声尴尬笑笑,虽说自己从前也曾被单卡拉着看过A片,荤笑话也听过几个,但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谈及这个,还是有些不自然。
说起来,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是汉武帝的呢。韩雁声这样想想,不觉有些寒。
梦中的那个男人,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模样。
“那当然,”申大娘有些骄傲,“娘从前也是个制衣娘,手生了这么多年,还好没拉下。”
“哦?”韩雁声有些惊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那么娘可知道,这长安城内功夫最好的制衣娘是谁?”
“你问这个干嘛?……唔,自然是霓裳坊的夏小姐了。”
她整理着袖口,好气抬眉,“一个制衣娘也叫小姐?”
“这雁儿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夏姑娘,是霓裳坊坊主夏老板的亲生女儿,正经的大家小姐。她的手艺佳,脾气也傲,她制的衣服,一件要价就是中等人家一年的生活费呢。”
“唔,”她微微的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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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入汉家 八:云想衣裳花想容
“夏小姐是夏老板的女儿,怎么可能帮外人做事?雁儿你不要想太多了吧”这是申大娘知道韩雁声的打算后最直接的反应。
“娘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事在人为嘛。”韩雁声不以为意,笑容灿烂甜美,悠然道,“一切皆有可能啊。”
申大娘一怔,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韩雁声,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韩雁声不过就是一个流离失所的普通女孩子罢了,但是现在,申大娘有些心惊,她忽然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娘,”韩雁声依偎到申大娘身边,“你在给我说说这个夏小姐吧。” “好。”申大娘无意识的应道。“夏冬宁小姐是夏衍老板的第三女,母亲秦氏是夏老板的第三个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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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雁声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下来,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窝在廊上,提着灯笼凑上去,恰逢那人抬起头来,烛光下的面容冰冷孤清,她吓了一跳,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好吃。”弄潮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呃,”韩雁声愣了一茬那这才反应过来,好笑道,“你总不会为了告诉我这一句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吧?”
“明天还煮。”弄潮闷闷的低头一会儿,道。
“别。”韩雁声有些吓到了。“我可不是为了当你们的煮饭婆来的。”
弄潮却似乎很坚持,执拗的望着她,韩雁声一阵头痛,有些埋怨自己自找麻烦。但一个这么俊秀的男孩子用这么干净纯挚渴望的眼神望着她,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所赖还有些理智在,连忙让开眼神,哄道,“我最近有事要忙,待过阵子保证让你天天吃上好吃的饭菜,好不好?”
弄潮虽不太满意,但总算不为己甚。瞥撇嘴,走了。
留下韩雁声,擦了擦额际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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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三小姐夏冬宁,从侧门上了一袭素轿,轿子起身,向丰乐楼缓缓行去。
丰乐楼三楼碧云厅里,夏冬宁站在窗前,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身后厅门开启,夏冬宁欢喜回头,“柳郎。”她转过屏风,欣喜地迎过去,却在抬眉的瞬间,变了脸色。
走进来的是一个笑吟吟的少年,面容略显平淡,却没有纨绔气息。
“你是谁?”
他作了个揖,“小生韩雁声,见过冬宁小姐。”
“我不认识你”,夏冬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收起折扇微笑缓缓走过来,自顾自坐在桌前,斟了杯酒,悠然道,“我能进来,自然是因为我是那请你的人喽。”
“你——”夏冬宁大惊,追问道,“柳郎呢?你怎么知道我们常约到这里见面?”
“冬宁姑娘,你不要一下问这么多问题。”韩雁声饮下杯酒,摇摇手指道,“我能知道,自然是因为你的柳郎告诉我的。”
“你……”夏冬宁瞪着他,“你是不是抓了柳郎逼问,还是你骗了他?”
“哎呀,冬宁小姐,小生就像那么坏的人么?”韩雁声注视夏冬宁的双眸,收起笑容,,“事实上,是我给了柳言夏一笔钱,他告诉我的。”
夏冬宁只觉得全身一软,跌坐在地,犹自不信,喃喃道,“我不信,我明明有给他钱。”
“你能给他多少银子?十贯,二十贯?只怕他一转手就全部送进赌场了吧?”韩雁声冷冷看着夏冬宁,有些不忍,但还是残酷说道,“我一次性付给他一百贯五铢钱。他便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不见你,并附上他的亲笔书信一封。”
夏冬宁傻傻的坐在地上,在茫然失措之后,终于冷静下来,“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你要做什么?”
“呵呵呵。”韩雁声意思意思的拍拍手掌,“你还不是不晓世事的大家小姐嘛,怎么挑男人的眼光这么差?证据,我坐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我的目的嘛?我的目的是,要你做我的衣坊的首席女制衣娘。”
“不可能。”少女断然拒绝,看向少年的目光甚至有些轻蔑,“你做的功夫这么足,难道不知道,霓裳坊主是我的爹爹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爹爹?”
“我知道啊,”韩雁声闲适笑道,“我还知道,你只是夏府三夫人庶出的小姐。三夫人在府中并不受宠,若不是你有着一手无与伦比的制衣功夫,你们母女的待遇就堪忧了。”
夏冬宁苦涩一笑,“竟然知道,你就更加明白,我不能失去霓裳坊制衣娘的身份。”
“我看不出来我该明白的地方。”韩雁声正色看她,“你们母女现在的待遇也不见得太好,对不对?凭着你的手艺,你明明可以获得更好的。你就不怨,甘心?绵纶(guān)局张公子与你有婚约,你是否想自由选择你的夫婿?凭你的手艺,你难道不想制出更好的,让所有人惊艳的衣裳。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帮我做到。”
“嗤”夏冬宁嗤笑,“你以为你是谁,制衣看似简单实则繁琐,功夫要求很高,你凭什么可以制出所谓,”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令人惊艳的衣裳?”
韩雁声笑笑,“制衣我当然不会。但是,”他用折扇指指脑袋,“我有一个好的脑袋。冬宁姑娘,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他展开一张丝帛。帛上不知用什么笔,绘有一个女子。夏冬宁戒慎走近,一看之下,顿时痴迷。她自然看的出,画中女子,曲裾拖地,衣领反复华贵,线条流畅,正是京城千金小姐梦里才能出现的华裳。
“你……”夏冬宁迟疑,明显有些意动,“你真的可以做到嘛?还有我爹爹……”
“这么说”韩雁声收起画卷,狡慧一笑,“我説服令尊,你就愿意过来帮我喽。”
夏冬宁为难的看了他一眼。
“冬宁小姐还有顾虑,那么”他轻轻揭去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微笑道,“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你……”夏冬宁惊喜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终于轻轻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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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将衣坊置在霓裳坊名下的条件,并以每年伍千贯钱的天价说得夏衍放手,韩雁声又召集了其他人手,风风火火的开始筹建自己的卡门衣坊。夏冬宁曾好奇的问她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她笑着说为了纪念一个朋友。单卡从前最欣赏的女子就是敢爱敢恨的卡门,韩雁声希望当卡门衣坊名声鹊起的时候,单卡能够听闻,知道她在这里。
申大娘以为韩雁声建造萧府时已算吹毛求疵,花钱如流水,但是韩雁声对卡门衣坊的高要求还是让她咋舌,心跳不已。韩雁声对她解释道,“我这卡门衣坊,针对的是上流社会的贵妇小姐,娘你想啊,如果标准低了,那些贵妇小姐来了一看,觉得降了她们的格调,调头就走,我们就没生意可做了。况且,羊毛出在羊身上,很快就可以回本的。”
然而,韩雁声没想到的是,她紧锣密鼓的筹备了二个月,却偏偏在衣坊正式开张的前一天,她被萧方以胎象不稳的理由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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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书房
雁声跺脚,痴缠耍赖各种手段都祭了出来,萧方却只老神在在的坐在案前,看她累了,还笑吟吟的问,“要不要喝口茶,再继续说?”
韩雁声大恨,“我过了今天再回家静养,还不行么?”
“不行。”萧方正色道,“雁儿,你怀孕初期本受过重伤,已损胎象。这些日子我看你兴致高昂,不忍心阻止,只能帮你在饮食中调养。但这种事最重要的还是母体自己,你若还想要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从现在起,起码调养一个月。”
韩雁声一愣,张张嘴,听到体内陈阿娇的抗拒,“不可以去”。
“知道啦。”
她垮了双肩,知道再说也无用,毕竟就算她说服的了师傅,又如何说服的了视腹中胎儿为命根子的陈阿娇?只得沮丧放弃,想起自己费尽心思筹划的衣坊,开张盛况自己居然无法亲眼一看,心中不甘。但萧方说的斩钉截铁,她到底不敢拿阿娇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
竟然出门无望,她也就放下心思,开始随着萧方学医,立志要把萧方烦死,以让他后悔不让自己出门。当然免不了被护兄心切的弄潮瞪了很多次。
太阳慢慢下山,申大娘协同夏冬宁回来的时候,韩雁声正在学着辨认中药材,远远的听到小虎子兴奋的声音,“姐姐,姐姐,”
“今天真是热闹啊。来的人好多,一开始多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一进了衣坊,眼睛都变得好亮。到了过午的时候……”小虎子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但在韩雁声含着薄泪但粲亮的有点可怜的凝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呵呵呵,姐姐。”
“姐姐真漂亮。”夏冬宁赞叹的看着半躺在躺椅上神情慵懒眼神哀怨的韩雁声,韩雁声和陈阿娇都是极其爱美的女子,尤其是韩雁声,知道来自现代的许多护肤养颜的偏方食谱,又缠着萧方给她开了许多滋补药膳,调养的晶莹水润,一点都没有一般孕妇焦黄憔悴的模样。
“漂亮有什么用?怎么不说了,继续呀。”韩雁声的声音有点哀怨。只能通过旁人的叙述自己多日筹谋的成果。
“午后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派人过来,订了不少衣服。”申大娘含笑端着药进来,“雁儿,吃药。”瞥见韩雁声有些瑟缩的神情,失笑道,“要按时吃药,雁儿才能尽快恢复自由啊。”
“不自由,毋宁死。”韩雁声喃喃道,一口气将药喝干,随即龇牙咧嘴的喊道,“水,水,水……”急忙接过递过来的水喝下。旁边夏冬宁又递过来梅子,她将嘴凑近,含进嘴里,略皱了皱眉,“好酸。”
“扑哧。”夏冬宁笑道,“不是听说怀孕的人喜欢吃酸嘛?怎么你可就是一个例外呢?”又道“常言道,‘酸儿辣女’,可见姐姐肚子里的是一位像姐姐一样漂亮可爱的千金。”
韩雁声一怔,面上笑容慢慢消失。夏冬宁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惴惴,小声问道,“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韩雁声道,“其实我自己倒是更喜欢女孩子的,只是……”,陈阿娇大概不会这么想吧。
“只是姐夫不会这么想吧,是不是,姐姐?”
“咳。”韩雁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个夏冬宁,剥去清高的表面后,也只是个深闺寂寞的小女生,一旦对人熟稔,就死心塌地,对柳言夏如此,对她也如此。“姐夫”韩雁声苦笑,她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到底在喊谁姐夫?如果夏冬宁认定的姐姐是韩雁声,那么她的姐夫800年后还不知道在哪呢。如果她指的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韩雁声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咳”韩雁声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冬宁,那个,你没什么姐夫。”
瞥见房中人脸色变的很奇怪,为时已晚的发现自己话中的问题,连忙补救,佯作伤心的低下头去,“我的相公不要我了。”声音哽咽,仿佛眼圈红了,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真的红了眼圈的是申大娘,她一把把韩雁声抱进怀里,心疼的不得了,“夭寿哦。哪个不长眼的男人,看不出我们雁儿的好,雁儿,别哭。”
韩雁声大汗,“娘啊,我们不要提他了好不好?”等到哪天你发现你骂的是谁,我怕你被你自己吓倒。
“好好好,我们不提。”申大娘拍着韩雁声的背,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韩雁声回过身来,看见夏冬宁愧疚的脸,“姐姐,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没关系,”韩雁声宽和一笑,掩住眼中的算计:“你要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做几件适合孕妇穿的宽松衣裳,式样我等下画给你,要你亲自操刀,而且,”她笑的很奸诈,“在我生产之前,不许京城里出现相同式样的衣裳。”
无论古代现代,女人爱美人之天性,尤其是当她有这个资本的时候,因此,韩雁声决定,既然不能选择的当了一个孕妇,她就要当一个最美丽漂亮水当当独领风骚的孕妇。
七天后,当韩雁声穿上结合美丽与舒适的孕妇衫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华美,雍容与亲切,甜美,两种不同的风格,奇迹般的融在这个漫步走过来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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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入汉家 九:人生别易会常难
禁足足足一个半月后,萧方在确认韩雁声已经渡过容易流产的危险期,终于松口,放韩雁声自由。而此时,韩雁声已经怀孕将近五个月。
这一日,韩雁声带着新收的丫环绿衣,乘轿来到卡门衣坊,从侧门上了楼。
当日,韩雁声设计卡门衣坊,宗旨是为上流社会的贵妇小姐服务,但也没有放弃中低端市场,所以一楼是面向大众开放。却从侧面单独开一个门,直接通到楼上,专门为京城的贵族小姐夫人们服务。此时韩雁声走的就是这条路,所以上楼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其他人。
申大娘看见一个陌生的孕妇上得卡门衣坊楼来,不觉一怔,但是看到韩雁声身后的绿衣,很快反应过来,“是雁儿吧?”
韩雁声调皮的揭下面具,娇笑道,“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呀,卡门衣坊出现一位挺着五个月大肚子的穿着如此衣裳的女子,不是韩雁声又会是谁?”
“呵呵”,韩雁声讪笑一声,“衣坊生意怎么样?”
整个卡门衣坊二楼按照韩雁声的设计的格局建筑装潢,从旋转式楼梯上来是待客大厅,大厅用原木地板铺置,打上蜡后光可鉴人。错落有致的置有几张桌案,藤椅,配有琴棋书画,茶水糕点。角落里放着一盆吊兰,衬的整个大厅绿意盎然,雅致不俗。大厅左手是置衣室,分为裙,襦,衫,帽,鞋五间,每一间配备了专门的导购小姐。右手是雅室,以舒适为准则,焚上清新雅致的苏合香,贵宾来到之后,由导购小姐介绍适合的衣裳配套,在雅室里试穿。
在韩雁声的想法里,卡门衣坊的目标是:让每一位客人高兴而来,让每一位客人满意而走。
“这几天衣坊名声大起来,有不少名门闺秀慕名而来。现在的京城淑女,估计已经开始以拥有卡门衣坊的衣裳为风潮了呢。”
说到这个,申大娘也笑的有些合不拢嘴。
门帘微动,夏冬宁捧着一叠帐本进来,“姐姐,这是这两个月的收入,你看一看。”
韩雁声看见厚厚的帐本,开始觉得头有些疼,勉强笑道,“算了吧。我信的过你们。卡门衣坊的收入,除了付给夏叔叔的伍千贯,四成给我师傅,剩下的干娘和冬宁和我各得两成吧。”
“雁儿……”
“姐姐……”
申大娘和夏冬宁讶然,“你不必这样的”
“卡门衣坊是我们共同打造出来的啊。”从申大娘和夏冬宁的角度看上去,韩雁声的笑容有些缥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那些我在乎的人过的好一些。所以,能做的话,我就去做。”
夏冬宁哑然,她没有想到韩雁声会将这件事办的这么敞亮,义气。“姐姐,我也是你在乎的人么?”
“自然。你不是叫我姐姐么。”韩雁声失笑,摸了摸她的发。
“姐姐……”夏冬宁很是感动,“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姐姐。前些日子有人来衣坊找你。”
“找我。”韩雁声有些讶异,“很少有人知道我和衣坊的关系呀?” “嗯。”夏冬宁颔首。“开业大概一个多月后,他来到店里,说是想见见为衣坊取名的人。”
难道是季单卡?韩雁声开始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所以用有些期待的急切语气追问,“是男还是女?”
“男的。”夏冬宁答道,好笑的看着眼前韩雁声由闪闪发亮到沮丧暗沉的双眸。
“哦。”她垮了双肩,有气无力的问,“是谁?”
“他说他叫莫雍年。”
“莫雍年?”韩雁声沉吟道,“这个名字好熟啊。”莫雍年,不就是那场绑架案中的人质,长丰集团的执行经理吗?
韩雁声突然跳起来,“他有没有留朕系方式?”
“呃,他说他过些日子再来。”夏冬宁有些讶异,从未曾看见韩雁声如此激烈的反应。
“雁儿,你不要和那个人来往。”申大娘插言道,神情严肃。
“为什么?”韩雁声不解,干娘从来不曾干涉过她的行动。
“冬宁是大家小姐,所以不知道。那个男人根本不叫莫雍年。他是京城首富桑老板的七子,名叫桑弘羊。”
“桑弘羊?”韩雁声重复道,有些张口结舌的感觉。
“是的,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桑弘羊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无恶不作。”
……
韩雁声无语,为什么在她印象中似乎是汉初名臣的桑弘羊却只是个纨绔子弟?
韩雁声只能解释为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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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了干娘和冬宁,韩雁声离开。
坐在轿中,刚刚得到的震撼消息还在韩雁声耳边回响,韩雁声吁了口气,得知了伙伴的消息,哪怕那只是和她并不是太熟悉的莫雍年,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很开心。那种开心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夜路中走了很久,忽然瞥见远方的一抹灯火,宁馨温暖。
是要等着莫雍年再去卡门衣坊,还是自己去桑府拜访呢?韩雁声在心里计量。以她敏感的身份,自然最好不要与官家有牵扯,但是,韩雁声轻轻叹了口气,按今天的情形看起来,干娘与冬宁是不愿意帮自己接触桑弘羊了。只是她们不明白,当莫雍年的灵魂穿越到桑弘羊身上的那一刻,桑弘羊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桑弘羊了。
“绿衣。”韩雁声掀开轿帘,正要吩咐轿夫转向去桑府,却听见稍远处女子尖锐的怒骂声,“桑七少,你可要认清人,我们主仆可不是你们能惹的人。”
“转过去。”韩雁声当机立断的吩咐。
韩雁声让轿子停在不远处,从轿窗往外看,只见团团人群中一个白衣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带着一个青衣小厮,一脸无奈的看着他面前的插着腰站着的娇小玲珑的绿衣少女,还有一个蒙着轻纱的白衣女子站在绿衣少女身后。
“我家公子已经说过了。”那小厮一脸义愤,“我家公子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家小姐。”
“那么多人,你谁不撞就撞到我家小姐?”绿衣俏婢冷哼一声。
“那你怎么不说说,这儿这么多人,怎么就你家小姐被我家公子撞?”青衣小厮也火大了,“简直是无理取闹。”
“桑七公子的名声,我们不是没有听过。我家小姐——你别拉我,呀,小姐”绿衣MM这才看见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
“我家公子怎么了?”显然这句话冒犯了小厮的护主之心,小厮大怒,若不是自家公子拉着,简直就要冲上去给这牙尖嘴利的丫头一下。
“我们走吧。”蒙面的小姐显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轻声对婢女道。
“可就便宜了他么?”绿衣俏婢显然不解气,回头瞪了桑弘羊一眼。
“我家公子才不需要你的便宜。”小厮尚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韩雁声心中笑的打跌,帮身体的前任主人收拾这种烂摊子,莫雍年想必很郁闷吧。她还是帮他一把比较好,打定主意,韩雁声便径直走进去,轻声叫唤,“桑哥哥,”
呼,还有好戏看。本来打算要散去的人群呼啦啦又围了上来,拉长了耳朵听着。
打算扶着小姐离开的绿衣俏婢火速回过头来,“这位姑娘,”她看见韩雁声明显有身孕的身子,错讹了一下,鄙夷的目光立刻向桑弘羊投过去,连孕妇都沾染,实在是……
青衣小厮也错讹,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什么时候自家主子多了一个妹妹?他怎么不知道。
桑弘羊更是一阵错讹,瞥见韩雁声眼中顽皮的光芒,微笑着静下来看戏。
韩雁声看见桑弘羊中正平和的目光,最后一丝疑心也放下来,扑到他身边,“桑哥哥,你这么久没回来,奴家担心不已,所以出来看看。”
“这位夫人,”绿衣少女坚持不懈,努力叽叽喳喳担负起教化人心的重任,“你不要被这家伙的人模狗样骗了,这家伙是有名的人模狗样,无恶不做,不是好东西呀。”
“噗。”韩雁声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这个小姑娘真可爱,她作势愤怒的扬起脸,“你怎么要侮辱我桑哥哥,几个月前我在来京城的路上,要不是桑哥哥救我,我早就没命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桑哥哥,我们走。”趁绿衣少女张口结舌的时候,她回身挽起桑弘羊的手,回头给小厮打了个手势,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逃开了现场,忽略身边人么啧啧的评叹声。
“好了吧。”走过了一条街,韩雁声听见耳边桑弘羊含笑的声音,一抬头,看见桑弘羊的肩膀。
怨念啊。韩雁声眼中淬喜的箭射向桑弘羊,这家伙,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
“多谢夫人适才搭救。”桑弘羊拱手为礼道,“但,我认识你么?”
“呵呵,”韩雁声笑的诡异,“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啊。”她不看桑弘羊疑惑的眼神,走开几步,摆了个起手势,轻轻开口唱道,
“爱情——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客,
有什么了不起——”
当她唱出第一句的时候,桑弘羊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你是?”他笃定的确认道。
“我是韩雁声,你的义妹啊。莫大经理”韩雁声微笑道,最后四个字咬的极低,连桑弘羊身后的小厮都没有听见。眼神意味深长。
第一卷:初入汉家 十:金樽美酒斗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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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位夫人真的是我家公子的义妹啊。”
“是啊。”韩雁声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她遣回了轿夫,独自带了贴身丫环绿衣,缠着桑弘羊请她搓一顿。
“我要去闻乐楼,”韩雁声肆意说道。青衣小厮嘴角一阵抽搐,公子这个义妹真是一点也不生分,在闻乐楼上吃一顿,抵的过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呢。
“好。”为了庆祝战友重逢,桑弘羊倒也愿意慷慨解囊,爽快答应道。
到了闻乐楼,桑弘羊开了一间雅间,叫了几道招牌菜,便将小二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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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财是我在捡回来的孤儿,他无家可归,人又还算机灵,我就收他在身边做小厮了。”
“招财……”一滴汗从韩雁声的额头流下来,“我说桑弘羊,你好歹是……”(新社会一家大公司的执行经理),“怎么就取了个忒俗的名字。你当是……”(招财猫啊)。
“义小姐,”招财不悦的瞪视韩雁声,“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家公子的名字呢?”
……
韩雁声笑的甜蜜蜜的转视他,招财在她的笑容下有些撑不住了。
绿衣好笑的看着招财败下阵来,幸灾乐祸道,“活该。”在桑弘羊似笑非笑澈如冰雪的眼光下也不敢放肆了。
房门推开,菜品酒水流水般送上来。
“我说啊,在这里,我最不习惯的就是饭菜了。”桑弘羊伸出筷子翻了一翻,“你看,所谓长安第一食肆,闻乐楼最好的菜品,也过是些水煮牛肉等东西,这些日子,我的嘴里简直要淡出鸟来。最可恶的是,”他俊秀的面容简直有些狰狞,“他们连鸡蛋也只有水煮蛋。”
“呵呵,”韩雁声含笑看他抱怨,“你如果不介意等的话,我去给你做几个菜吧?”她今天心情很好,也就心甘情愿下厨做菜了。
“真的,你会做菜?”桑弘羊的眼睛亮起来。“女孩子还有几个会做菜啊?尤其像你是(当特警的)。”
“少瞧不起人了,”绿衣激愤护主道,“我家主子的菜,老爷和弄潮少爷都说是极好的。”
韩雁声在家也只做过那么一次菜,那时绿衣尚未卖到萧府,所以关于韩雁声的厨艺,她也只是听说,但主子受人怀疑,身为婢子的自己自然要跳出来维护。
韩雁声悠然道,“只要你肯给钱就行了。”
话转的很奇怪,但桑弘羊也是聪明人,知道如果不特别给钱的话,一般食肆是不会让客人自己做菜的,尤其越大的酒楼越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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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半个时辰,韩雁声微笑回来,后面跟着捧着菜的小二。
香味淡淡弥漫开来。
招财和绿衣简直要将眼珠子瞪出来,四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上桌子,那香味勾的人食欲大动。桑弘羊仔细看了看,却是一道油炸鸡翅膀,一道火爆腰花,还有干煸四季豆,呛炒莲白,极度渴望尝一尝的样子。
“啧。这位夫人真是好手艺。”小二迭声赞道,望着韩雁声的目光犹如望着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刚刚小的端菜经过楼下的时候,那大堂安静的就是掉了一根针也听的见。大家都闻到夫人做的菜的香气。”
韩雁声扬头看着桑弘羊,“如何?”
桑弘羊举筷尝了一道,竖起大拇指,“不错。一般厨师也比不上。”
“小姐。”绿衣可怜兮兮的看着韩雁声,祈求的味道不喻而足,韩雁声失笑,正想说坐下吧。却闻室外忽然传来一个淡淡低沉的声音:
“桑公子,在下欲进来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韩雁声浑身一震,刹那间,她只觉得非常害怕,身体的意志仿佛分为两半,一半悲欣交集,只知道在心底喃喃道,“是他,是他。”另一半却好像浮在半空中冷冷看着。这不是第一次她和陈阿娇的灵魂分行其道,却是第一次感到彻底的害怕。
进来的是一个紫衣青年。修眉俊目,嘴唇极薄。
“皇……”桑弘羊快速敛去脱口的惊呼,“黄公子,”桑弘羊微笑站起,“不敢当,不敢当,黄公子愿意来,是在下的荣幸。”扬声吩咐加餐具。
刘彻挑挑眉,来到桌前坐下,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两个人,一个英武,一个有点柔,正是李敢和杨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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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绿衣见韩雁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心里有些害怕,轻声唤道。
“这位是?”刘彻仿佛这才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女子,容颜一般,一袭桃色的衣裳,却偏偏从上到下绣了无数朵桃花,从衣角处的初初绽蕊到胸口处缓缓开放,在领口开到极盛,到了袖口处就缓缓凋零,每一处都绣的活灵活现,极富神韵。也将她衬的像是一株开到最好处的桃花,粉嫩莹润,光彩逼人。肚子隆起,显然是怀有身孕,但随便跪坐在那里,却偏偏一种雍容的气度从身上体现出来,奇异的让人觉得玲珑起来。
韩雁声难言的气度让刘彻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小女子姓陈。”韩雁声面上淡淡,略压低声音道,拼命的压制着陈阿娇灵魂的反应,庆幸自己带有人皮面具,看不出面上变化。但也替阿娇感到悲哀,青梅竹马长大,又是多年夫妻,阿娇就在身边,刘彻却不曾认出。
“我刚刚在外面,听说桑家的七少爷几个月前救了一个女子,一洗恶少的名声,不知是否属实?”刘彻打趣桑弘羊,有些奇异的看了看桌上的四色花样新奇的小菜,举筷尝了尝,轩眉一扬:“陈夫人好手艺。”他以为韩雁声报的是夫姓。
哪怕是心中害怕,韩雁声依旧抑制不住心中大笑的冲动,“公子客气。”
他意犹未尽的尝了尝另外三道菜,“我付你极高的工钱,请你为我家作膳,如何?”
“多谢黄公子厚爱,本来不该拒绝,”桑弘羊挺身而出道,到底是现代出来的人,见过大风大浪,在皇帝面前也没失了自己的性子。“但我妹子身子实在是不适合。”
刘彻淡淡“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韩雁声赞赏的看了桑弘羊一眼,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有出卖战友。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是新丰酒,味甘但淡。她终究抑制不住幽怨报复的心,幽怨的是陈娇,想报复的是韩雁声。
“今日有美酒佳肴,佳朋在侧,未免不尽兴,桑哥哥,我们来行个酒令吧?”
“哦?”刘彻颇感兴趣,“怎么行?”
桑弘羊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韩雁声唤招财过来,要他找掌柜的要了竹筒竹签,自写了行令词。回眸笑道,“这两位公子也请坐吧。酒令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呢。”
李敢和杨得意向刘彻看看,在刘彻微微颔首后才寻个位置坐下,姿势有些拘谨。
旁边,招财和绿衣也没有看过这么新鲜的游戏,兴致勃勃的蹲在一边观看。
“还请黄公子抽一支签吧。”
刘彻起身,掣了一支签,自行展开,念道:“在座各位吟一句与酒相关的辞句。”
啊咧,韩雁声差点诅咒出声,按照酒令规则,各人抽出的令签是都要交给行令官,(可能是她刚规定的规矩)也就是她的。这个汉武帝,是皇帝了不起啊,居然就自顾自的展签看令了。
刘彻想了想,道,“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句,形容宾主尽欢的情形。
李敢虽是武将,但也出身世家,文才不弱。杨得意能当上皇上身边的近侍,也懂一些文墨。两人一一吟了。轮到桑弘羊,他举起酒桷,大浮一白,举箸敲碗,大声吟道,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招财鼓掌,虽然听不出好在哪儿,但是自家公子是一定要捧场的,而且公子的意态疏豪他也很是崇拜。
“哼”旁边绿衣不服气的回过头去。
在座三人亦动容,“但愿长醉不愿醒。好意态。”刘彻击节赞道,“但弘羊吟的辞句新鲜,我似乎从未听过?”
“呵呵。”桑弘羊微笑,“这是小可自写的。”他很怕与刘彻解释诗句来源,所以干脆自承下来。虽然边上有个知根知底的,不免尴尬。但他才不信韩雁声等下能不盗版别人诗词,既然如此,大家五十步与一百步,谁也不必笑谁。
果然,韩雁声眼珠骨碌碌一转,笑的贼兮兮。念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她念的慢吞吞,一字一字咬字清晰。其余人等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连桑弘羊也是哭笑不得。他刚刚说的是买酒消愁,这儿韩雁声就说举杯消愁愁更愁,不是针对他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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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行过几轮酒令,终于轮到韩雁声。她展开签看了一阵,目光流转,不发一语。
杨得意沉不住气,“上面写了什么?”
韩雁声不答,这下连桑弘羊也好奇了,“给我看下。”拿过令签,也安静下来。
刘彻饶有兴致的问,“莫不是写了很促狭的事?”
桑弘羊将令签递出,众人一看,不禁一愣,上面写的是:说话的人答应未说话的人任意一个要求。
刘彻的面容转严肃起来,若今日众人中没有他这个皇帝,这张令签虽喜,也无伤大雅。但如今将他算在内,若有人漫天要价,未免太有心机。
在座除了韩雁声只有李敢性子沉静,未曾开口。此时只得站起来,道:“我放弃。”
刘彻面色稍霁。
“李公子好大气。”韩雁声浅浅一笑,“小女子可比不上。”言下之意,她打算行使酒令了。
桑弘羊大笑,“妹子打算如何?”警告的瞥了她一眼。
“也没打算如何。”韩雁声装作没看见,“小女子虽不才,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今日虽破例下厨,总不能没了身价。”
“妹妹是什么身价。”
韩雁声淡定一笑,道:“金樽美酒斗十千。”
桑弘羊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待会差人送四万钱到你府上。”
“至于黄公子与杨公子,”韩雁声缓缓低首,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样吧,若哪日小女子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看在今日份上,饶恕小女子则个。”
“就如此?”刘彻淡淡道,面无表情。
“嗯。”
“好。桑公子,陈夫人,告辞。”刘彻拂袖而起,吩咐道,“走吧。” 出了闻乐楼,刘彻轻声吩咐道,“查查那个陈夫人的身分。”
第一卷:初入汉家 十一:玉盘珍馐值万钱
“你知道那位黄公子是什么人么?”
“知道,汉武帝嘛。”韩雁声窝在自家躺椅上,摇晃着纤足,慵懒无比。
出了闻乐楼后,二人回到萧府,遣开了人,开始会师细谈。
“我家是不能去的。”桑弘羊摇开扇子,道,“你知道,大户人家关系复杂,要是有些惊世骇俗的话被偷墙角的听了过去,可就不妙了。”
韩雁声嫣然,想到亦可介绍桑弘羊与萧方相见,也就不再推辞。
萧方其人,韩雁声无法看透,只觉得深不可测,必定是个人物。而桑弘羊,已经因为穿越的渊源被她无条件的划为自己人。如果他们欲在这个陌生的年代有个依靠,唯有团结起来,一起行事。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桑弘羊有些惊异,但马上想透关键,“你穿越的身份是谁?”
“你猜猜?”
“不会是卫子夫,卫子夫现在在宫里。难道是李夫人,不对,李夫人现在还没有遇到汉武帝。”
“你怎么总是猜是他的女人啊。”韩雁声不满。
“除了和汉武帝有关系的女人,还有什么可能你会认识汉武帝?而且根据穿越定律,穿越的女人绝对不会是无名小辈的,不是么?”桑弘羊振振有词道。
“你怎么不猜陈阿娇?”韩雁声间接承认桑弘羊的话。
“陈阿娇?”桑弘羊惊讶重复,“你是陈阿娇?咫尺长门锁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的陈阿娇?”
“我是我,陈阿娇是陈阿娇。”韩雁声心下有些堵,怒道,“就像莫雍年是莫雍年,桑弘羊是桑弘羊一样。”
“我绝不会重复阿娇的故事。”
“可是你现在是在她的身体里啊。”桑弘羊不以为意,“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看来,刘彻是注定当不了一匹好马喽!”
“你才是棵大头草呢!”韩雁声顺手抽出手边的竹简,狠狠的敲击桑弘羊的头。“他肯吃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他吃啊。”
“雁儿,”桑弘羊正色道,“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刘彻可以不要你,也可以让你死,但绝对不会容忍你投进其他男人怀抱的。你如果不回到他身边,你今生注定是无法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我可以不要他知道啊。我们瞒着他,他今天见面都没有认出我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你敢拿你心爱的男人冒这个险么?你可以承受你的爱人为了你遭受灭顶之灾吗?雁儿,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帝王一怒,没有人承受的起。”桑弘羊怜惜的看着她,仍然冷酷道。
“不提这个了。”韩雁声逼回眼中闪烁的泪水。“你呢?刘彻怎么会认识你,还一副熟稔的样子?”
“呵呵,”桑弘羊一笑,“你知道桑弘羊这个人么?”
“我自然知道,桑弘羊,汉武帝时名臣,提出规范商业意见。后人多褒贬,但在实际上却常常使用桑弘羊的观点。所以我听说以前的桑弘羊是个纨绔子弟,还吃了一惊呢!莫非,”韩雁声眼睛一亮,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已经当官了?”
“是啊。”桑弘羊冷笑,“我以前就是一个商人,虽然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年代,但我不甘心平平淡淡。士,农,工,商,凭什么五千年来中国的商人都处在低下地位?”他挥挥手,“你不要告诉我你的大道理,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愿服输。雁儿,我想用我的双手改变这种现状,所以我入朝拜官。雁儿,我们知道,汉武帝时期是汉族兴盛时期,我们可以借助自己的手将这种盛世推到顶峰,你是否愿意,与我合作?”
“你……”韩雁声震撼,“我开衣坊,一是想寻找你们。二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过的好一些。没有想的那么伟大。你说的倒也不错,但是你要知道,刘彻可不是你能够摆布的人,你一步走的不好,可能就是身首异处,更要牵连家人的。”
“所以我需要你回到他身边。”桑弘羊正色道,“我要你牢牢的占据他心里面,从各方面影响他。”
韩雁声笑的讽刺,“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他是谁啊,‘帝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妇人。’这样一个人,我又有什么能耐,可以抓住他?”
“雁儿。”桑弘羊皱眉,“你很好,你不必妄自菲薄,当你焕发出全部光彩,绝对可以抓住任何男人的目光。哪怕是汉武帝刘彻。我可以帮你谋划,你相信我,我所做的每一项投资,必然都会付出回报。”
“你不必说了。”韩雁声低下头,淡淡道,“让我考虑一下。”
“好。”桑弘羊温和一笑,“我们先谈一下现状吧。”
“雁儿,我们可以共同在长安城开一家食肆。你厨艺上佳,而我善谋划,不出一年,必可财源滚滚而来。
韩雁声终于淡淡笑开,“好啊,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不然就快被弄潮缠死了。但我只收徒授艺,自己不下厨的。你要知道,阿娇是皇后,我韩雁声在家也金贵着呢。”
“也好。”桑弘羊沉吟道,“一个神秘的顶级大厨存在,对食肆的经营,也是有着很大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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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到几个月上,韩雁声便渐渐懈懒,半分也不想出府了。
这些日子,她每日里只是指点一下送过来的厨师,并画几个花样给衣坊,其余时间,俱跟着萧方学医。
“雁儿,”萧方温和劝道,“你怀有身孕,还是不要费太多心力了。”
“师傅说的是。”她只好微笑应着,回房去休息。走在廊上的时候,忆起多日前与桑弘羊的谈话,叹了口气,觉得头隐隐作疼,也许专心无骛的学医还更能让她轻松些。
“那你就去啊。”心底一个声音悠悠道。
“呃”,阿娇。她叹息。“那可是你最爱的男人啊。如果我真的做了,岂不是对你多年爱恋的否定?”
“可是”,阿娇苦笑,“与其将彻儿交给那些女人,我宁愿将他交给你。至少,你和我是一起存在的,看见你的时候,也许,彻儿偶尔还能够想想我吧。”
“可是,可是我很怕他啊”。韩雁声可怜兮兮的想。虽然多了两千多年的阅历,而且她是一个在现代教育党的红旗下长大的女特警,还是会对那个古早的男人心怀畏惧。虽然,那个男人是历史上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好色荒淫的汉武帝。
她在心中腹诽,实在是看不出害怕的模样。
陈阿娇有些无语,这个女子,实在是金枝玉叶的她没有见过的类型。说她聪慧,却有时候神经粗,说她笨,却时而冒出点稀奇点子,不按牌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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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了两个月,萧府厨师终于出师。韩雁声挑了一个口风紧,手艺也不错的留下打理萧府伙食,其余人全部遣回。最开心的莫过于弄潮,终于可以天天吃上可口饭菜,不用和韩雁声大打拉据战。
元光六年春三月
长安城内新开了一家食肆,名唤清欢楼。
跨进清欢楼的客人们无法预见,日后,清欢楼便成了大汉第一食肆。日渐闻名,最后成了长安城的一道风景。
既来长安,必往清欢。不到清欢楼尝尝清欢楼的手艺,如何称的上来过长安城?
一辆马车缓缓驰来,在清欢楼前停下。韩雁声搀着绿衣下来,仰首观看清欢楼的牌匾,心中安定。能够一直知道,有一个可以将一切放心交付的朋友,感觉实在不错。而对桑弘羊那日说的话,她虽然不完全赞同,但桑弘羊肯将一切开诚布公的来谈,这至少证明,他很看重他们的朋友关系。毕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家人”,但在心理的意义上,最亲近的还是只有彼此。
桑弘羊站在门前,含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流水般的人们涌进清欢楼,奇异的打量着这个让长安人耳目一新的食肆。宽敞的大堂,布置典雅,桌椅都用松藤编制,充满着野趣。甚至东边区域里开设出一个吊椅的风格,坐着的顾客可以轻轻摇晃,像坐秋千的感觉。
圆圆环绕着的二楼是雅室,竹编的墙屋风格清新优雅,不落俗套,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一二楼之间的高度上,悬空搭建了一个吊台,可以容纳歌舞表演,楼上楼下俱方便得见。。
当吉时佳辰已到,清欢楼掌柜走上吊台,朗声道,“欢迎大家来到清欢楼。”
“为了感谢大家的捧场,清欢楼今日特意做了一道招牌菜,这道菜在我们今后的菜谱上,要价可是整整一万两。今天鄙楼开张,就免费招待大家了。”拍手道,“上菜。”
几个伙计应声道,“是。”
一时间,台下嗡嗡议论,有人道,“哪道菜需要一万钱,不是坑人吧?”也有人道,“那道菜可以够这么多人吃,胡吹大气。”
几个伙计抬着一个硕大的盘子上台。台下有认得的人叫道,“那是沙漠上的骆驼。”
只见那骆驼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烤的色泽金黄,香味扑鼻,已经有人垂涎欲滴。
谢掌柜含笑对二楼东厢天子房雅室道,“还请桑大人来为我们切菜。”
一身白衣的桑弘羊下得楼来,含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接过刀,划破骆驼的肚子,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只烤羊出现在骆驼肚子里。桑弘羊继续划破羊肚,依次切开烤鹅,烤鸡,最后用刀尖戳住一枚色泽金黄的鸡蛋,微笑朗声道,“将这只鸡蛋送给陈夫人去。”便有小厮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儿,楼上东厢雅室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多谢桑公子赐菜,小女子无以为报,弹支曲子,拳表谢意吧。”便听得一阵叮叮咚咚,宛如空山灵雨。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一曲已毕,满楼俱静,过了许久,方有人叫了个好字。一时间,所有人轰然叫好。
二楼东厢里,韩雁声放下琵琶,知道她与桑弘羊精心策划的这场开幕式,以完美的方式落幕。
第一卷:初入汉家 十二:因缘自由天注定
清欢楼一片热闹,在没有人注意到到的时候,韩雁声独自走了出去,一人行在大街上,想着来到汉代后的种种事情,茫然若失。
在与桑弘羊重逢之前,她对日后并无打算。但既然桑弘羊有着自己的雄图志向,在可以的范围内,她自然会尽力帮忙,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也就有了着落。
大街对面角落里,一个老婆婆正在织着草娃娃,韩雁声瞧着有趣,走过去想仔细看看,忽然听见马蹄踏地声,一队车马转过街角行来,领队的人掣出一面家旗,浑身一怔,只觉得双脚发软,想要离开,却连提脚的力气都没有。
“吁。”容非勒住马,怒斥道,“你疯了。没有看见馆陶大长公主的车架么?”
熟悉的车驾,熟悉的人。那一刹那间,一具身体中的两个灵魂都觉得彻底的软弱。那架华丽尊贵的马车里,是……是阿娇的母亲啊。从小就很疼很疼阿娇的母亲。韩雁声重复着母亲这个字眼,忽然间非常感伤。来到古代,和阿娇共用一具身体的这段日子,她还没有承认她与阿娇是同一个人,排斥着阿娇的丈夫,甚至连现在身体里孕育着的孩子,也只是以一个陌生的角度去观看,可是在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将阿娇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看待,可能是,可能是她太想念自己的母亲吧。就她所知,历史上,馆陶大长公主是很爱自己的女儿的。虽然也有出于权利方面的考虑,但对阿娇的疼爱毋庸置疑。
“容非,怎么了?”馆陶大长公主的爱宠董偃从车中探出头来。 “有个女子拦住了道路。”容非回转马头,低声禀告道。
“还当什么事呢!你让她走开,我们继续走。”
“是。”容非应道,回头看见韩雁声还是愣愣的在路中央站着,忍不住不耐烦道,“还不走开。”
韩雁声便如梦初醒,讷讷不能言,慢慢走开。听见身后马声吁吁,还没来的及避开,只觉得身子被重重撞上,立脚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她双手护住腹部,只觉得要糟糕,忽听得耳边风声吹过,一个灰衣身影抱住她,闪道一边,怒道,“大长公主就可以如此不讲理吗?大街之上,横冲直撞,冲撞到人怎么办?”
“又怎么了?”这次拉开车帘的是馆陶大长公主本人,怒声问道。 她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今日她进宫去看被罢黜居长门宫的女儿阿娇,刘彻却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多日未见爱女,让她的怨气达到了顶点,虽然刘彻赏赐下来很多东西,以示陈家恩宠隆重,但,堂邑侯府富贵如斯,什么东西没有,只有阿娇,只有阿娇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刚刚,撞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似乎怀有身孕。”身边的一个侍卫讷讷道。
“不过是个孕妇。”大长公主冷哼,阿娇如果不是入宫多年,膝下无子,又何至于落的被废退居于冷冷清清的长门宫的下场。
“你……”灰衣人大怒,欲要上前理论,却觉得身后衣裳被人一扯,那个神情有些奇特的女子对着他摇摇头,神情虚弱。
“你……”他以为她是害怕大长公主的权势,无奈放弃。
“撞了人是我们不对,为了表达对你的歉意,送你们一个赔礼吧?”刘嫖没有注意到躲在男子背后女子哀伤孺慕的眼神,和眼中缓缓流下的清泪。拂袖回车,想想还不解气,随手从刘彻赏的事物中挑出一件碧玉玉佩,甩下车来,回身道,“起车。”
“谁要你的破玉佩。”灰衣人冷哼一声,将玉佩踢开,回身欲走,这才发现,身后的女子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不好,忙扶过她,“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去。”
韩雁声伸出手去,小声道,“玉佩。”神情焦急。灰衣人无奈,只得将玉佩拾回,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腹中传来阵阵阵痛,韩雁声深吸一口气,“多谢恩公相救,还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他简直有些不耐烦了,“我是郭解,夫人,你到底要我怎样?”
韩雁声松了口气,“送我回清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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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韩雁声虚弱的被送回清欢楼的时候,满楼的客人还没有散去,桑弘羊立刻知机掩住了消息,将她带回了内室。
“雁儿是受了惊,动了胎气。”替韩雁声诊过脉后,萧方沉吟道,“此时她的情况,只怕不能随便移动,就待在此处吧。随时都可能要生产。”
“好。”申大娘哽咽道,早红了眼睛,“雁儿不会出事吧?”
“放心,有我在这,不会有事的。”萧方淡淡道,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转首道,“阿解,多谢你救了雁儿。”
“她……是我师妹?”郭解犹自不能相信惊才绝艳的小师叔居然会收下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弟子。
“雁儿看起来虽然柔弱,其实很古灵精怪的。”
郭解无法看出,只得轻叹一声,“希望师妹可以平平顺顺的闯过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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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雁声走在一片迷雾中。
“这里是哪儿?”她问,没有人回答,雾却慢慢散去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沿着竹林中弯弯曲曲小路一路前行,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空旷的薰衣草田出现在面前。
紫色的薰衣草中央躺着一个女子,似乎是在安静沉睡。韩雁声缓缓走近,终于看清这个女子的容颜,是陈阿娇。
“阿娇,阿娇。”韩雁声轻声呼唤,“你怎么了?”
“三生石上旧因缘,赏月吟风不要论,此身虽异性长存。”苍老的声音从韩雁声身后传来。
“谁?”韩雁声回头,看见一个眉发苍苍的老者。
“我是执掌凡间因缘的神仙。”
“执掌凡间因缘的神仙”韩雁声挑眉,有些诧异,“月老么?”
“呵呵,可以这么说。其实所谓神仙,有多种叫法,月老,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
韩雁声冷笑,“我听你在胡说。据我所知,那些道教,佛教,在汉朝可都还没有兴盛起来啊。”
“痴子,”老者意味深长的道,“人在诞生后才知天地,但天地岂是因为有了人后才有的?”
“神仙,本来就是亘古长存的。”
韩雁声有些无言,担忧的看了看躺在熏衣草中的阿娇,问道,“阿娇怎么了?”
老者呵呵而笑,“阿娇就是你,你就是阿娇啊。”
“胡说。”
“小老儿可没有胡说。”老者抚起长长的雪须,侃侃道,“当年陈阿娇退居长门宫后,虔心祈求上苍,整整二十年,祈求能和刘彻一续夫妻情缘。意念之精诚,最终连上苍都感动,映射一魂一魄在千年后的时空,也就是韩雁声。”
“我才不信。”韩雁声脸色渐渐变的惨白,“一魂一魄如何能聚集成人。”
“上苍感念其意念精诚,特让小老儿赐子圣水,才有今日的韩雁声。”月老笑眯眯道。“否则,千年后的韩雁声如何与千年前的陈阿娇一般容颜,如何能回到汉朝,却又偏偏进入陈阿娇的身体?”
“不是说是因为楚服行巫蛊之事吗?”。
“楚服巫蛊,只是一个因。”老者的眼睛缓缓眯起,“人世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陈阿娇情可动天,上苍让韩雁声回到这个时空,给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们这群老不修,算什么劳什子神仙?”怒火渐渐灼烧了韩雁声的理智,“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陈阿娇最痴情么?你们感念她的意志,那么我韩雁声呢,就活该为她的意志奉献,我的意志怎么办?”
老者不语,眼神透过她的肩头,看着她的身后。
韩雁声回头,惊讶的看见迷雾中背对背的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古装典雅,一个现代精干,正是陈阿娇和韩雁声。韩雁声看看躺在薰衣草间的陈阿娇,再看看迷雾中的女子,这才发现迷雾中女子的身影亦如烟如云,虽然一颦一笑,生动逼真,但只是幻影。这两个幻影彼此间仿佛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一皱眉一抚发,举止神情居然一模一样,仿佛就是,仿佛是面对面照着镜子的两个人。
她的心便渐渐往下沉去。
“你还不明白么,陈阿娇和韩雁声本来就是一个人,陈阿娇的意念就是韩雁声的意念。”老者道。
“那么,”雁声惨然,慢慢道,“陈阿娇的愿望是什么?”
“呵呵,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幻影缓缓淡去,最终不留痕迹。
韩雁声忽然微笑,看着老者的眼神也渐渐冰冷,“什么上苍感其意念精诚,我才不信。所谓神仙,也不过是凡人欲念的映射而已。你们这样做,到底目的是什么?”
老者看向她的目光居然也带了一丝讶异,倒也不生气,“到底是那个时空的人,对神仙都不尊敬了。”他正色道,“刘彻杀戮过重,上苍希望能够通过你,阻止一下他的杀孽,也能让这片大地上的子民日后少遭受些战火离乱。不过,刚刚我说的的确是真的,韩雁声与陈阿娇,的确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来的两个个体,所谓和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也要重新合为一体了。”
“你们以为我是谁?汉武帝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何德何能能够阻止他?”
“呵呵,”老者捻须微笑,“记得我最初念的诗么?”
“三生石上旧因缘?”
“是啊,岂不闻‘因缘自有天注定’?在三生石上,每一个泥偶代表凡世间一人,泥偶之间通过红线决定因缘。刘彻的泥偶与其他很多泥偶有红线牵扯。我可以为了你将这些红线重新系过。”
韩雁声无语,伟大如汉武帝刘彻,其感情也只系在几根儿戏般的红线身上,实在是让人觉得讽刺,“可是,我还想知道,刘彻一生,有那么多女子,你们为什么偏偏选上我?”
老者含笑,“这也不是我们的决定。要知道,虽然刘彻身系红线太多,却多虚幻,惟其最初与陈阿娇牵扯的红线最实,也许,”他看着韩雁声,慢慢道,神情意味深长,“他少年时期,对阿娇,还是付出了一定的真感情吧?”
“韩雁声,你好自为之吧。”
老者转身,渐渐消失了痕迹。
“阿娇,这就是你要的吗?”韩雁声望着睡在薰衣草田中的陈阿娇,烦躁的走了几步,道。
也许吧。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而薰衣草的花语,不正是:等待爱情?
第一卷:初入汉家 十三:龙凤娇儿慰平生
韩雁声觉得身子仿如浸在火焰里,不自觉的皱起眉,耳边,阿娇的呻吟,和自己的呻吟夹杂在一起,宛如雷鸣。
“好疼。”韩雁声抱着头,忍不住喊叫出来。
“小姐,小姐。”绿衣伺候在一边,被吓倒,“小姐,你等一下,我去叫萧先生。”她跌跌撞撞的闯出去,很快,萧方进来,把脉之后,面色沉重,“雁儿要生产了。”
“啊,快快去叫产婆。”申大娘急忙吩咐道。热水等一应备用物品都是准备好的,很快就送上来,稳婆也很快就到了。
“萧先生,生产不是肚子痛么,怎么小姐抱着头喊痛呢?”绿衣忧虑不已。
情况却是诡异,萧方也不敢怠慢,坐在韩雁声身后,轻声唤道,“雁儿,雁儿。”
韩雁声勉强睁开眼,虚弱唤道,“师傅。”
“你怎么样?”
“头痛,感觉火在烧。”
萧方便试了试韩雁声的额头,一片沁凉,反而比正常温度低一些。饶是萧方医术通神,此时也有些不解。按郭解的说法,雁声是后背被撞,引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痛在头上。
他自是不知道韩雁声体内有两个同源异体的灵魂,当因缘在梦中被点明,所以的一切都无法隐藏,灵知开启,两个灵魂也就开始了融合的过程,然而灵魂的融合自然是不轻松的,所以韩雁声才觉得体内的两个灵魂都在燃烧的灼热。
而这些,萧方自然是无从了解的。
萧方便在她面上下了几针针灸镇痛,低声道,“雁儿,你已经开始生产了,为了孩子,撑着点。”
韩雁声虚弱点头,若在平时,她自然不会将生产这样的事放在眼里,但此时灵魂的消磨碰撞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只觉得全身虚软使不出劲道来。
“夫人,用力啊。”稳婆在身前焦急的喊道。
“彻儿。”
她听见陈阿娇惊惶的哭喊。
这个孩子,阿娇很看重吧。她想。
“阿娇,你听我说,为了你的孩子,我们得冷静下来。否则,我们三个人都会在这里送命的。”
她觉得脑海中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下体流出热热的液体。
“用力啊。”
她开始吸气,在韩雁声与陈阿娇的灵魂一点一点的融合在一起的同时,感应着身体的变化,有节奏的用力。
她听见申大娘的喊声,“怎么还生不下来?”
“不好,是难产。”汗水从稳婆的额头上坠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过,韩雁声已经很虚弱,孩子却还没有生下来。
“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恍惚中,她看见陈阿娇的灵魂,玲珑的眉眼间有着坚定的信念。
这就是母亲的力量么?她迷迷糊糊想着。
陈阿娇低叹一声,重新投入到自己的身体。
“雁儿,帮我,帮我生下孩子,帮我带大他,教好他,还有,帮我……爱他。”
产房里,绿衣哭喊出声,“不好了,小姐昏过去了。”
仿佛睡去了很久,仿佛又只是一瞬,当她再度恢复意识时,看见萧方潇洒的白色衣裳,干净清爽,很好闻的味道。
“萧公子,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更何况你又不是这位夫人的丈夫。”稳婆呶呶道。
“闭嘴。”难得听见萧方恼怒的失去分寸的声音,“是人命重要还是这个重要?”
“不要慌”。萧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师傅会救你的。”
她微弱的点点头,忽然觉得安心。
他仔细检查了韩雁声的状况,从药箱中再取出一根针,扎在韩雁声腹上。
她只觉得腹部一痛,接下来有东西划出体内,接下来就是婴儿宏亮的啼哭声,屋里屋外一片欢呼声,“生了,生了。”
稳婆终于松了口气,抱起孩子交给守在一边的申大娘。“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她微微一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生命的产生和成长,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啊,好痛。”她忽然喊道。
“还有一个。”是稳婆惊忙的喊声。
第二个孩子并没有像她的哥哥一样折磨她很久。
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瞬间,陈阿娇的回忆在她的脑子中毫发毕现。 眨了眨眼,终于承认,从今以后,韩雁声与陈阿娇就是同一个人了。 握着她的手的白衣男人坐在床边,她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来是萧方。 “师傅。”
“雁儿,”萧方惊醒,连忙为她把脉,终于松了口气,“没事了。” 韩雁声打量着萧方,忽然噗嗤一笑,“师傅,你有几天没梳洗啦。”胡子拉杂的,浑没有平常的俊美风度。
萧方一愣,随即了然,微笑道,“还不都是给你折腾的,你这几日高烧辗转,面上忽青忽红的,我哪敢离开半步。”
“我昏睡几天啦?”
“三天,”萧方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产后最是要紧,你这几天极为凶险。如今既醒,料已无大碍。我便回去歇息了。”说罢掀帘出去,不一会儿,申大娘携着绿衣进来,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红了眼。
“娘,”韩雁声不得不安慰她,“您别哭,我这不是醒了么。”
“你呀”,申大娘刮着她的脸,“可吓坏娘了。”她又想起那日情景,“若是当日有萧大夫这样的神医在,也许我的菱儿就不用去了。”
“娘,”她情知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小虎子的姐姐。”
“好,好,好。”申大娘抚着她的头发,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低头抹去泪水。
她躺在干娘的怀中,想着陈阿娇最后的话语。
“帮我,帮我生下孩子,帮我带大他,教好他,还有,帮我……爱他。”
那最后一个他,指的是孩子,还是……他?
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阿娇,我做不到。是的,我继承了你对他的爱,但是,同时,还有你对他的怨。也许你对他的爱可以掩盖你的怨,但是我不可以,因为,我不只是陈阿娇,我也是韩雁声。”她甩甩头,将杂乱思绪通通抛开,爱娇道“娘,将孩子抱给我看看吧。”
“你呀,”申大娘点点她的鼻头,“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是这么不害臊。”回身吩咐道,“将小少爷和小小姐抱给小姐看看。”
绿衣便含笑出去,过了一会儿,抱来一个婴儿,道,“小小姐被弄潮少爷抱着,我带不来,只好抱了小少爷过来。”
韩雁声接过襁褓,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粉嫩嫩的小脸,含笑逗弄着孩子,孩子咯咯笑着,十分惹人喜爱。
“这孩子真是可爱。”申大娘也很是欢喜,看着孩子的眼神慈爱,“对了,雁儿,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抱紧孩子,毫不迟疑的道,“陌。”
“陌?”
“嗯,”韩雁声颔首,“‘陌上花开缓缓归’的陌。”
“韩陌吗?不错的名字。”
“不,”她缓缓摇头,“这个孩子,叫做陈陌。”
“姓陈?”申大娘有些疑惑,随即有些了悟,“孩子的父亲姓陈么?”
“不是。只是从今以后,我叫陈雁声罢了。”以陈阿娇的姓为姓,韩雁声的名为名。
“为什么?”申大娘失声道。
陈雁声自然不能实说,只得强做悲苦,拭泪道,“阿娘,我本姓陈,当初是为了避祸才假托韩姓(韩雁声她老爸:不孝啊。韩雁声:我对我娘孝顺就好,你这个负心汉,还要孝心干吗?),但为人子女者,怎能长久弃用自己姓氏,令宗族蒙羞。娘,你也知道,夫君不曾寻我,我亦不指望他。不过我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便希望这个孩子继承陈家香火。”
申大娘大为怜惜,道,“好,孩子,你不必担心,这事,我去和他们说。”
“多谢娘,”
“那女孩呢?”
“就叫初吧。”她含笑说道。
而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事西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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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声让绿衣扶着出来,看院子里弄潮抱着小陈初在跳跃,后面追着申虎,犹自在嚷,“给我看看小妹子。”
郭解在一边微笑,转首看见她,颔首致意。
“师妹,”
“郭师兄,”陈雁声微笑道,“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好啦。”申大娘拉过小虎子,为他揩拭额上的汗,弹他的颊,“乱叫什么?论辈份初儿可是你甥女,才不是妹子。”
陈雁声有些迟疑,却还是轻声问道,“……那块玉佩呢?”
郭解皱眉,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她,看她翻覆看了一阵,神情恻然,唤弄潮抱来陈初,珍而重之的挂在其颈上。
疑惑问道,“你为何看重这块玉佩?”
“因为,”陈雁声含笑道,眼神有些黯然,“她……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你怎么会有她这样的母亲?”郭解讶异,“等等,馆陶大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是前……”他忽然住了口,沉默看她。
“如你所想。”陈雁声微笑。
“那么这两个孩子……?”他有些惊叹的看着陈雁声悠然而笑的神情,终于住口。
“对了,我有一个新交的朋友,师妹能否帮忙安置?”
“自然可以。”陈雁声有些讶然,“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柳裔。”
“什么?”她霍然抬头。
“柳裔。”郭解重复道,“师妹认识么?”
“呵呵。”她的面上便泛起了愉快的微笑。
第一卷:初入汉家 十四:将军年少披戎衣
重逢陈雁声,柳裔欣慰而感慨;看到陈雁声新生的一对儿女,柳裔很是受到惊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得知这对龙凤娇儿的父亲是何方神圣,他便只觉得自己要到太空中去遨游一圈了。
“师兄,闭上你的嘴吧。”陈雁声斟了茶,递到柳裔面前。
“呵呵,”柳裔尴尬一笑,扶住自己的下巴,“我只是太惊讶了。想当初,你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过一眨眼功夫,竟已为人母了。”
陈雁声的面色便有些沉下来,“你不必提醒我这个让我打击的事实。”
“陌儿和初儿很可爱啊。”睡在陈雁声请专人打造出来的舒适摇篮中,两个婴儿都笑的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怕生。
“那是自然。”陈雁声嫣然道,不自禁的有些骄傲。
毕竟,是从自己身上延续下来的血脉,纵然有着如此错杂的因由,要不疼爱,也是不可能的。
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桑弘羊火急火燎的推门进来,“听说柳兄找到了?”犹自喘着气。
陈雁声不由得噗哧一笑,拿眼斜他,“你道我师兄丢了呢?”
“莫大经理。”柳裔经陈雁声介绍,也已知道桑弘羊的真正身份,不由得比别人亲近几分。
“还是叫我桑弘羊吧。”桑弘羊摆摆手,“莫雍年三个字再也休提。”他打量着柳裔走了几步,“真是奇怪了,我和雁儿都是穿越的都是灵魂穿越,怎么就你是穿越身体呢?”
“我怎么知道?”柳裔苦笑,他在特警队的性格就最是死板严肃,和流行脱节,亦不知道网上流行的穿越,来到这个陌生落后的年代后,适应了好久,还好遇到志气相投的郭解,进而与陈雁声与桑弘羊重逢。
“兄弟,”桑弘羊拉过柳裔,“不打算做些大买卖么?”
桑弘羊将自己的雄图大志慷慨激昂的告诉柳裔,满意的看着柳裔亮了眼睛。大凡男人,多半是有些野心,不甘心平庸的,如果还有些本事,就更不可能安分了。陈雁声冷眼旁观,心中暗叹道,这两个人,放在现代也是数一数二的,何况被扔到两千年前在他们眼中看来简直有些蛮荒的汉代。
“我本来就把你和季小姐算在计划里面的。”桑弘羊靠在躺椅上,懒懒道。“在君权之上的封建年代,要想站稳脚,便一定要有兵权。刘彻那小子太厉害,我们不做推翻他的打算,只好在他手下混饭吃。柳兄特警出身,作这行再好不过了。季小姐据说在机械制造上极有天分,也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那敢情也好,”陈雁声微微一笑,“师兄正是从军校出来的喱!”
“哦?”桑弘羊眼睛一亮,“敢情雁声妹妹不反对我的主意?”
陈雁声嗔道,“我为什么要反对,只要你们不把我卖了,我自然是支持的。”
“呵呵,”桑弘羊有些不自然的笑着,目光游离,“你总不能让陌儿和初儿没有爹吧。他们毕竟有那个身份在,日后若知道你帮他们决定,未始也不会怨你。”
“桑弘羊,你不要在这个年代待上几天便真成了古人罢。”陈雁声寒声恼道,“待在皇宫有什么好,娇生惯养,教出一群不知民生疾苦的子弟,还不如我带在身边放心。”
“好罢,我不说。不过,”桑弘羊暂时放弃,转盯着两个孩子,摸摸下巴,“倒是这两个孩子,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培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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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秋八月
侍中桑弘羊引荐墨门子弟柳裔,献上马鞍马镫物件,上大悦,封柳裔为期门军候补校尉,裔以欲报家国,不受。上愈加赏识,柳裔授五原校尉,领丘泽骑。
这便是后来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丘泽骑军的起源。
而一手锻造出这支大汉第一劲旅,孝武陈皇后义兄柳裔,亦是从这里,慢慢走出了他日封侯拜将的第一步。
“陛下,”桑弘羊陪在刘彻身边,走在未央宫长廊上。“如今匈奴对我大汉虎视眈眈,而我大汉亦常与匈奴用兵。臣素知陛下常为此忧虑,适逢臣有一友人,打造了一种马鞍马镫,特献给陛下。”
“哦?这马鞍有什么好处?”刘彻漫不经心的问道。
身为洛阳商人子的桑弘羊,因具有“心算”的技能,13岁时就被任为侍中,其后不显,直至莫雍年穿越,才渐渐被刘彻喜爱。莫雍年为侍中以来,对刘彻的心事趋势大部分时间抓的都极为准确,所以刘彻平时也喜欢带着他。
“有什么用,“桑弘羊一笑,道,“吾友柳裔已在宫门外侯着,陛下宣他到骑射场一试便知。”
刘彻不由略慢下脚步,看着桑弘羊自信的神情,有些意外,“杨得意。”刘彻转脸示意道,杨得意会意,躬身退下。
“桑弘羊,朝廷战事自有专门官员掌管,为什么此人却将东西献到你手里?”
“因为此人乃臣义妹的兄长。”桑弘羊不慌不忙的答道,早有准备。 “哦,就是上次在闻乐楼的女子?”刘彻想了想,似笑非笑,“她有兄长么?”
“也是义兄。”桑弘羊淡淡道。
刘彻瞥了他一眼,“听说,你的清欢楼很受长安人欢迎,是么?”不待他回答,转了个方向,向骑射场走去。
同时出现在练马场上的还有卫青。
“草民柳裔参见皇上。”柳裔跟随着宣旨的中书走近,跪下行礼。
“免礼。”上方传来刘彻淡淡的声音。柳裔起身,不著痕迹的打量了这个身穿黑锦绵纶的年青帝王,眉目疏朗,英武不凡,果然和尚在襁褓中的陈陌相似。
桑弘羊站在刘彻身侧,朝着柳裔微微一笑。柳裔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便见侍立在刘彻身后的青衣青年男子,意态飞扬,神情平和。他知道这便是卫青了。
此时的卫青因为上谷出军,直捣匈奴龙庭,立下大功,已被封为关内侯,不管是因为姐姐卫子夫的关系,还是因为自己本身的实力,极受刘彻重视,已是汉庭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若不是因了陈雁声,柳裔很是愿意与这个西汉青史上的名将结交。 只是,如今,柳裔暗暗叹了口气,无论是因为陈雁声还是因为他自己,他都必须视卫青为敌人。只因为哪怕陈雁声此时对卫家的敌意并不高,一旦卫家知道陈雁声的存在,便是你死我亡之局。
这是陈卫两家的宿命,哪怕,行到如今,哪怕是缔造者刘彻,也无法改变这样的死局。
“柳先生请吧。”刘彻淡淡道,神色疏冷,看不清神情。
便有御马监的人牵出一匹浑身火红的御马来,扬蹄啼嘶,马蹄遒(qiú)劲,神态飞倨。柳裔不得不暗赞一声。现代特警的训练中本含驯马,柳裔的马术极佳,见此骏马,倒也不惧。仔细安好马鞍,马镫(dèng),拍了拍马髻(jì),红马仰首嘶叫,显然有些不习惯。
柳裔飞身上马,勒着缰绳骑了几圈,放开双手。场外其余人已经瞧出马鞍的好处来,尤其是刘彻与卫青,双眸熠熠生辉。卫青甚至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从旁边抽出弓箭,柳裔搭上弓,用各种颇具难度的姿势射出嗖嗖几箭,俱中红心。
经过现代特警射击魔鬼训练,弓箭对于柳裔,虽然陌生,几天恶补下来,也就得心应手了。
柳裔勒住马,缓缓骑回,下马收弓,跪拜道,“草民献拙。”
“好,好。”刘彻一连道了两个好,竟亲自搀他起来。他本不是易与人亲近的主,但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自然看到出马鞍的出现在汉匈战争中代表的深远意义,满心欢喜之下,这才做出这幅姿态。再仔细看清柳裔,只觉得他骨清神秀,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上,”卫青上前请令道,“此马鞍甚为神奇,青亦欲一试。”
刘彻便含笑道,“仲卿手痒难耐么?“点头应允。回首问道,“柳先生献马鞍功劳甚伟,可想要什么赏赐?”
练马场上卫青英姿出众,放马奔驰,几箭破空而出,风声遒劲,倒显然比刚刚柳裔更多了几分力道潇洒。
“皇上,”卫青下马道,“这马鞍果然好使,若在战争中大面积使用,我大汉骑军战力起码可提高一倍以上。”
“知道了。”刘彻微笑道,“李敢,吩咐下去。军需司全力以赴制造马鞍,务必在今年以内让所有的战马配上马鞍。”
李敢躬身领命。
“皇上,”柳裔翻身跪拜,低首禀道,“草民虽出身低微,但有心报国,在练兵布阵上倒也有些能耐,盼皇上能让草民参军,为国效力。”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刘彻也不觉有些动容。再加上桑弘羊凑上来轻声道,“此人的确擅长练兵布阵。”刘彻也就不以为意,道,“柳先生一心效国,朕心甚慰,就著柳裔在禁卫军中候补校尉一值,如何?”
禁卫军身在京华,校尉也不是太小的官职,这赏赐算是肥缺了,柳裔却摇头道,“禁卫军校尉虽好,草民还是希望到边塞苦寒之地带兵,方能更好为国效力。”
“好。”刘彻不怒反笑,“倒是朕看轻先生了。”面色一正,道:“封柳裔为五原校尉,归右北平李广调遣。一个月内启程。”
“是。”身边侍臣躬身领命。
“多谢皇上。”柳裔拜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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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楼
“师兄,一个月内启程吗?”陈雁声沉吟道。
“是的。”柳裔颔首,“我要暂别师妹,去五原待一阵子了。”
“也好。”新酿出的碧酿春散发着醇厚的酒香,萧方饮尽一杯酒,“我也要与郭解,弄潮回师门一趟,正好与柳公子一同启程。”
“师傅也要走?”陈雁声惊问。
“雁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萧方含笑望她,“前些日子,郭解来告诉我师门有事,要我速归。若不是你生产在即,为师怕早已在回唐古拉山的路上了。”
“那不行。”陈雁声眼珠一转,“我和师傅一道走。我也是师门的人,不是么?”
桑弘羊皱眉,“你将京城的烂摊子都丢给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陈雁声眼波流转,笑的灿烂,“我知道你撑的住。”
“你疯了。”桑弘羊狠狠喝了一杯,“陌儿和初儿怎么办?”
“自然跟我一起走。”
“他们还那么小,怎么经的起奔波?”
“放心。”陈雁声眯起美眸,“有钱能使鬼推磨,慢慢走,总能到的。”
“那么,”桑弘羊无奈,低声问道“他呢?”
陈雁声沉默,许久之后,方道,“无论如何,你总得承认,现在还不到时候。”
而且,若真要经营出一片天地,又岂能限于小小的长安城?
女子下楼的时候,紫衣的青年正携着仆从走进来。
“皇上,怎么了?”李敢小声问道。
“没什么,”刘彻回头,“似乎是看到熟悉的人了。”
“夫人。”刘彻出声唤道。
娉娉婷婷走远的女子讶然回头,“公子,什么事?”面容陌生。 “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女子宽容一笑,“没关系。”
“姐姐,”远处小虎子飞奔而来,“娘叫你回去。”
“就来了。”
她微笑着迎上去,携着少年缓缓走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没有回头。
天上的神仙呀,你们看着,如果这是我注定的宿命,我却偏偏要与他背道相驰。
清欢楼里,意态风流的歌女抱着瑶琴在舞台上弹唱幽幽。
——————第一卷完
第二卷:长风破浪 十五:魂飞边关马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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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多转折,五原秋风冷。五原红深处,雨落风满楼。运筹定军计,解马归雪山。山间风霜冷,俏语谑(xuè)佳音。战火动地来,别儿入红尘。马驰天一线,血流橹飘急。方知征战苦,边廷干戈多。男儿宁格斗,女子祈安宁。龙城露深重,轻车归帝都。堪怜儿女小,不解忆长安。
--第二卷长风破浪卷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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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从京城去往陇西的道路上缓缓走着。
“萧师傅,这云舟掌第四招第三式是不是这样比划的?”
陈雁声抱着陈初,含笑看着师兄柳裔缠着自己的师傅请教着武学上的招法。柳裔自来就是半个武痴,郭解与之结交就有多半看在他的这点痴心在,这半年多来,郭解倒也指点过柳裔一些功夫,但碍于门规,并未深教。此时柳裔遇上了郭解的师叔萧方,还有不死气白赖的讨教点功夫的。
“哦,哦,哦,初儿乖。”陈雁声一力促成此事,甚至大力推荐柳裔和申虎当萧方的徒弟(她似乎想把所有亲近的人都塞到萧方门下,萧方:汗!),萧方倒一直没有点头,只是说收徒是要经过师傅同意的,此时指点点功夫倒是可以的。
“那师傅当初不就收我为徒了吗?”陈雁声不服气道。
弄潮抱着陈陌,瞥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逗弄陈陌。
“那怎么一样。”萧方哑然失笑,“雁儿,你要是没记错,当初是你用救命之恩威逼我收你为徒的吧?而且,”他缓缓说道,“你也没正式行拜师礼啊。”
“师叔有过生命之危?”郭解有些讶异,他还以为他自幼仰慕的师叔是无所不能的呢。
“我还不算是你的正式弟子?”陈雁声的面目有些狰狞,抓狂道,“那你拐我喊了这么久的师傅!”
弄潮冰冷冷的向她瞪过来,“不要这样对萧哥哥说话。”
小虎子叉腰瞪他,“不要这样喝我姐姐说话。”
这次出门,陈雁声把他也带出来了。申大娘本有些舍不得,但陈雁声说既然家里生计已经不愁了,也该让小虎子出来历练一下,以后也有个好前途。
陈雁声大是感动,将陈初交给奶娘,抱住小虎子,“还是小虎子对我好,不像弄潮,哼。”,她倒不怕弄潮,此时的弄潮是不会对她怎样的。但她也知道,如果是旁人这样,弄潮只怕已经下狠手了。
“雁儿你也莫要生气,”萧方悠然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想学的我都不教给你了么?这次回师门,我禀告了师傅,自然会收你为徒。” 陈雁声摆过头,不理他。
“云舟掌掌力以绵为主,强调缠绵不绝,生生不息……”萧方向柳裔讲解云舟掌,陈雁声也携同申虎在一边坐听,她此时仍在坐月子中,不能习武,但一理通,百理通。此时听一听,以后习武也省些心力。
“哦。”柳裔沉吟了一下,“是不是这样?”他比划了一下,萧方颔首道,“不错……你的悟性倒是不错。”
满简单的呀。陈雁声暗忖,低头却见申虎一脸迷茫。
难道我和师兄太聪明了?某人陶醉自省。(你几岁?小虎子几岁?而且你们都是有基础的,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闲来无事,我们来打麻将吧?”陈雁声贼兮兮的笑着。撑了几天,实在太无聊,在下宿在西宁某城时,陈雁声重金请人打造了一幅麻将,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拉着所有马车上的人搓麻。
“麻将,不会吧?”柳裔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已经可以想象一群看上去很斯文的人围着麻将桌,恶狠狠的pk红了眼睛的状况。
“哗啦啦,哗啦啦,”洗牌的声音。
“师兄不玩么?”陈雁声一脸纯洁的问。
“开什么玩笑,我身为军人,自然要遵守军规,整肃军风,当然不”柳裔正气凛然道,“是不可能的了。”这么无聊的日子,再待下去是人都要疯了。
“哗啦啦,哗啦啦,”洗牌的声音。
马车中央摆开一张案几,四个人围案而坐。
“二饼。”柳裔凶神恶煞的叫着,打出了一张二饼。
“师兄啊。”陈雁声愉快的杠上一个西风,“你可千万不要让这玩意儿流传到军中啊。”她看看已经输红了眼的郭解,萧方倒要好一点,还可以保持他谦谦君子的风度。“害人啊。”
“这你就不知了,”柳裔故作严肃道,“相传麻将这东西,本来就是淮阴侯韩信为娱乐军中发明的。”
“有这回事么?”郭解茫然抬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师叔,你听说过么?”
“没有。”
“那就是没有。”郭解下结论,摸到一个听音。
“哈哈,我糊了。”陈雁声愉快的推牌,果然是单飘。
“又糊了,怎么可能,”郭解大气,“我刚刚摸了一个听音,你怎么就糊了呢?”
陈雁声抱起陈陌,陈初各亲了一下,“我不过就赚点阿陌,阿初的奶粉钱,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绿衣,小虎子,奶娘站在后面偷笑,这些天来他们看这游戏津津有味,也就不觉旅途劳累。
弄潮坐在萧方身后,看的聚精会神,但一言不发。
郭解不服气,“要是……”他本想说要是皇帝看见你这么带他盼望已久的皇子,不知道会怎样?但是看看车上复杂的人,终究忍住没说,认命的掏钱付帐。
陈雁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去休息一下,你们接着玩。”
“不行。”某个阴气森森的声音,一只惨白的手伸过来,死死拉住她的袖子,恶狠狠道,“再来,我就不信我翻不了本。”
……
陈雁声无语。
麻将,果然是个害人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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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城 一辆马车终于缓缓驶进城门。
“哎呀,累死我了。”陈雁声跳下车来,笑吟吟道,“我们在城里歇几天吧。”
一车人被这句话轰的东倒西歪。
“还歇,我们都已经慢到像是乌龟爬了。”郭解恨恨道。
陈雁声不说话,只是拿一双眼睛瞧着众人中作主的萧方。
“好了。阿解。”萧方笑道,“反正我们只要在年底前赶回去就可以了,你师妹刚生产后不久,你就让她歇歇吧。”
郭解不出声,事就这么订下来。陈雁声找了个清雅的大院子,打扫干净,搬了进来。
“光住这几天需要这么大一间房子么?雁儿,你打什么主意?”柳裔靠在躺椅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啃着水梨,问道。
“自然是为你打的主意啦。”陈雁声微笑伏在桌旁,在沙盘上堆出地形图。“你知道,汉初采取的是蕃候割据的政策,但此处还是属于朝廷的。五原附近有一处大铁矿,在这儿。”她在沙盘上指出,“我拜托桑弘羊弄到此处铁矿的开采使用权,而你的任务,就是在这儿附近经营一个制作兵器的工场。”
柳裔微怔,“既然我们可以做到,为何不上报刘彻?”
陈雁声美目微斜,“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唤一声陛下吧。免得被有心人听到,参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她闲扣着指关,笑意浅浅,却有一种杀伐之气从身上透出。“我要你带出来的军队天下无敌,要是上报的话,我们有什么好处?”
柳裔深思,蹙眉道,“那,日后被人发现怎么办?”
“待你练个三五年再挑一部分报上去,就说是你自己研制并经实践使用多年验证,方才敢敬献。”
“这样也可以?”柳裔失笑,“那么你呢?总不能就闲着吧。”
“我,我正要去干活呢。”陈雁声笑的甜甜的,笑意中却有一丝危险。“师兄,陪我出去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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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要干的活?”柳裔大汗,看着面前破旧楼阁上高高挑出的红灯笼。
“大爷,要进来吗?”自有龟奴忙不迭的迎上来,“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生的模样那叫一个水灵,春兰春菊,快点上来。”
“行了,行了。”柳裔身后转出一个白衣少年,个子不高,容色平淡,但笑的好可爱。“你们这儿最有名的姑娘是?”
“小少爷你这就找对地方了,说起我们怡红楼的芙蓉姑娘,那模样水灵的,全陇西城都数第一啊,不过芙蓉姑娘的缠头可就……”
柳裔扔出一串五铢钱,“可够?”
“够了,够了。”龟奴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在这怡红楼多年,很少见到这样出手阔绰的主,“可是,我们芙蓉姑娘正在陪客人。”
白衣少年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你给我们开个雅室,然后再请老鸨过来一下。我们就在这儿等一等芙蓉姑娘吧。”
“哎呀,是哪阵风将两位贵客吹来了。”门帘掀开,一阵风吹过,送来浓浓的脂粉气息,一个穿着俗丽,披红戴绿的中年女子妖妖娆娆的进来,柳陈二人俱打个冷战,电视剧诚不欺吾。
老鸨本是笑意盈盈的脸,看见陈雁声的刹那,忽然一变,冷冷道,“我们怡红楼,可不欢迎女扮男装的客人。”
“嬷嬷好眼光,”陈雁声含笑起身,“我今日在这个五原城转了一遍,只看中了你的怡红楼,本来在想,如果嬷嬷看不出我的女儿身,我只好付嬷嬷一笔钱,请嬷嬷走路了,”她上下打量了容老鸨一眼,“幸好嬷嬷没有让我失望。”
“你……”容嬷嬷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我要盘下怡红楼。”
“我为什么要卖?”
“容嬷嬷为什么不卖?”陈雁声来回踱了几步,“我看过了,嬷嬷这怡红楼位置不错,生意却不太热闹,但嬷嬷也不像是个糊涂人,那么就是嬷嬷良心不错了。我也不是心狠的人,”她回过身,脸上笑眯眯的,“只要嬷嬷听我的,我有把握姑娘们不用太辛苦,还是可以热热闹闹的赚钱,如何?”
“看姑娘这般话,可见姑娘不是极有见识的,就是太不自量力。”容嬷嬷上下打量着她,忽然叹了口气,行下半礼,“但我拼了,我相信我的运气,也为楼里的姑娘谢谢你了。”
“哎,”陈雁声连忙掺起了她,“嬷嬷好说。”
“既如此,这怡红楼自然要改造一番,从明日起,嬷嬷先停业,我会请人来修葺一番,嬷嬷放心,这钱自然算我的。楼里的姑娘也集中培训一下。”
“我有信心,当怡红楼再度开张的时候,必然声震边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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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打算?”
在回大院的路上,柳裔作不经意问道。
“当然。”陈雁声调皮一笑,“你要知道,自古以来,消息最繁复杂多的地方,就是青楼。”
“这件事由我负责,但我不能与青楼有任何直接的朕系,”陈雁声深思道,“所以必须培养一些心腹人士,不过还好,还有不少时间。倒是师兄你,该去拜会拜会上峰吧。”
“那倒是。”柳裔疏豪一笑,意态磊落,放声吟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可惜可惜,我却见不到这位飞将军了。”
“好。”忽听的一声喝彩,前方转过来一个蓝衣公子,赞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好气魄。”他拱手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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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长风破浪 十六:塞北关山练兵苦
“好。”忽听的一声喝彩,前方转过来一个蓝衣公子,赞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好气魄。”他拱手为礼。
“在下五原车骑尉李颀,听得公子刚才所吟诗句,一时忍不住叫好,希望未打扰到二位。”
“呵呵,怎么会?”陈雁声从柳裔身后冒出头来,笑的友善,“我师哥是新要上任的五原校尉,名叫柳裔,今日初到贵宝地,遥想李广将军的威名,情不自禁,方才吟诗抒怀。”
“哦,”李颀的眼睛亮起来,“就是那位献马鞍陛下亲口赐封的柳校尉么?”
“呵呵,你们都知道了。”柳裔和陈雁声同时大汗,柳裔瞪了陈雁声一眼,都是她一路拖慢了行程速度,消息都传到偏僻闭塞的边城了。 “太守和我都很好奇马鞍的神奇功效呢?偏巧柳兄总算到了。”李颀似豪未看出二人的尴尬,兴致勃勃道。
“既如此,”柳裔当机立断,拱手道,“我明早就去拜会李将军。”顺便示范下马鞍吧。
“那好,将军和我在军营恭候大驾。”李颀也干脆,直接道,“将军初到五原,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他暧昧的眼光瞥着柳裔刚刚走出的怡红楼,柳裔一阵恼火,忍住想把陈雁声训一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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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裔独自去了五原府,拜会五原太守李椒,凭着马鞍马镫利器,轻易博得其好感。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椒抚着自己的胡须,微笑道,“听李颀说,柳校尉昨日刚到五原?”
李椒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有着古中国标准式的大将所有的特征,硬朗的身子,犀利的眼光,但此时看着柳裔的眼光难得有些喜爱。
“是的。”柳裔躬身道,“末将昨日到五原,与友人闲聊,想着因为李将军保家卫国,边关百姓才得以有安定生活,心中感概,于是胡乱念了一句诗。不想被李骑尉听到了。”
“好,好。”李椒微笑,忽然有些伤感,“若是家父厅的柳校尉如此推崇,定十分欢喜。”柳裔惊疑不定,“难道令尊是?”他抱拳问道。 “正是飞将军。”
“哦,”柳裔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之中的答案,不禁用全新的眼光打量面前的中年男,记忆中,李广有三子,长子李当利早死,次子正是叫李椒,似乎也亡在老父之前,他心中惨淡,却仍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史记上并未记载李椒的死因,但李椒能当上五原太守,可见能力不弱,如果未死,李家不知是否有新的局面。(注:李广儿子李椒,代郡太守,此处因剧情需要,将他移到五原,诸位看之勿怪。)
“呵呵,”李椒很是喜欢,仍吩咐道,“难得柳校尉文武双全,是我大汉之福。听闻柳校尉御前发愿愿到塞北苦寒之地带兵,此乃大义报国之良行。今我五原郡内有地名丘泽,年初新屯5000新军,就交给柳校尉了,你务必要勤加练兵,方才不负陛下所托。”
“末将定将竭尽所能,死而后已。”柳裔正色拜倒,八字谶语忽然闪过脑海,“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如今他要和卫氏门阀对抗,必要借助李家的助力,初始时甚至只能避于李广麾下,不可锋芒毕露。 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打破“李广难封”这个谶语似的命运,方才告慰这个流传千古的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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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裔告辞萧方等人,踏上赴往丘泽的征途,随同他一同上路的还有陈雁声和申虎。
“其实雁儿你不用陪我的。”柳裔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不放心师兄嘛!”陈雁声毫不在意道,“陌儿和初儿有师傅和绿衣照料,我很放心。我在军营待一两天,再快马追赶他们,来得及的。”
“哇,这就是军营啊。”小虎子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丘泽军营,翘舌难下。
陈雁声扮着男装,皱着眉驰尽入目萧瑟破烂的丘泽新军营,“这么破,怎么待人啊?”
“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柳裔倒是一脸轻松的表情。“汉朝的军营,条件能好到哪里去。而且,若是太好了,军队反而不好训练。” 五千新兵站在军营中央,接受新校尉的检视。柳裔皱起眉头,看见这些汉军大多脸有菜色,斗志萎靡,甚至年龄参差不齐。
“你们都是我大汉的子民。”柳裔缓缓勒着马,在场前来回踱去,“在我大汉的边境上,有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难道你们忍心让他们他朝在匈奴人的铁骑下丧失性命?你们生为男子汉,不想征战沙场,不想挣得个封妻荫子的功名么?”
“想。”五千汉军齐声答道,声如惊雷。
柳裔深知这等煽动人心的话只能支撑一阵子,打铁要趁热,当下选了三千年轻气壮的出来,拉出去操练。又将剩下的两千老弱安排安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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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打算如何做呢?”当日晚上,一众人被柳裔用各种现代化的方法操练的半死不活,柳裔倒还是生龙活虎的,陈雁声来到他的营房,开门见山的问。
“雁儿可记得我们以前说的生态农村?”柳裔笑道。
“嗯。”她点头,一点就通,“你打算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军营?” “知我者,雁儿也。”柳裔不吝赞道。“反正我需要的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自然不能所有人都兜着。但军队所有人都有名单在册,这样也省得不少麻烦。他们都是新从百姓中选出的汉军,应该要纯朴一些。” “但也会滋生新的麻烦。不过,不要紧。”陈雁声摇头道,“反正这里有些与世隔绝,只要师兄操作的好,认真控制这里的气氛,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放心。”柳裔雄厚笑道,“那些有身份的人不会到这个没有油水的地方来,至于下面军士嘛,”他勾起唇,“我会操的他们没有时间起各种心思。”
“不过,”他向陈雁声拜道,“雁儿比我细心,在内政上要内行一些,这具体的制度分派要劳烦师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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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打算干什么?”申虎不解的看着陈雁声找人端来桌椅,坐在中军帐前。
“下一个。”陈雁声小心的将脚换成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
昨日那二千名老弱汉军在她桌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走上来一个少年。
“姓甚名甚籍贯职业?”陈雁声问到现在,已经有点敷衍了。
“我叫薛植,”少年声音清亮,“祖籍淮南,之前在老家种田。”他打量着陈雁声,衣着华贵,但身子纤细,于是眼神有些轻蔑,“你是谁?有什么官职?凭什么在这里问我们?”
“咦,”陈雁声抬起头来,有些兴味的看他,“到现在为止,你倒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呢,不错,不错。不服气是不是,咱们来比一场吧。”
“小爷,薛植他不是这个意思”后面冲过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衣衫有些补丁,但眼神湛然,拉拉薛植的衣袖,“快给小爷赔礼啊。” 薛植挣开他的手,冷哼一声,转首道,“陈少爷请。”
陈雁声打量了一下四周,其余的士兵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些脸上现出焦虑担忧,有些则是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人是漠然。她微微一笑,心中有数,负手站起,来到练武场上,随意站好,笑意盈盈对薛植道,“你出招吧。”
此处在丘泽军营,她并不担心有人能认出她来,再加上希望日后这支军队对自已也有一定的忠诚度,所以并未戴人皮面具,此时破颜一笑,薛植只觉得灿烂如破云而出的阳光,慑人心魄,他略一怔,立刻回神,道,“承让了。”冲上去一拳击出。
薛植对自己的强悍有信心,他虽然年纪尚小,但颇有些蛮劲,人又勇武,在这五千新军里自认出不了前百,但昨日柳裔按年纪和印象初选的三千人中没有他,他本就不服气,此时立意要显出些厉害来,但对面的少年公子看上去身形着实纤薄了些,他不由自主的收住了七成力道,却料不到陈雁声步法灵活,绕过他的拳面,一脚扫过来,险些将他绊个趔趄,这才认真起来。
陈雁声本是现代特警出身,赴五原路上又耳濡目染了萧方对柳裔的指教,受益不少,虽然这幅身体娇生惯养,又经历产子没有多大锻炼,所以有些不得心应手,但还是胜过薛植不少,此时连消带打,很快又踢中薛植腰部一脚。微笑问道,“你服了么?”
“不服,”薛植也是个倔脾气,从未收过如此折辱,大声吼道。
“那就再来。”陈雁声沉了脸,她知道她必须借着收复薛植在军营里立威。在军营里,士兵唯一臣服的是武力。只有彻彻底底的在武力上胜了他们,才有可能获得权威。
陈雁声第七次扣住薛植的手腕,使巧劲将他摔在地上。“你服了么?”她的额上也沁出汗珠。嗯,回去见师傅后要好好学武了,她在心里思忖,随意一个汉兵就能让她流汗,看来她也不能太自恃现代特警的身份。
薛植长叹一声,翻身拜倒,“我服了。”
“那就好。”陈雁声恢复那副圣洁不可侵犯的模样,淡淡道,“你的功夫不错。回头我和柳校尉说一声,将你调到练军营中。”
“多谢陈少爷。”
陈雁声回到座上,看下面的士兵眼中都有了一丝敬畏,嘴唇微勾,心道刚刚的汗水总算没有白流。
“你叫什么名字?”她把眼看着刚刚那个出队劝薛植的少年。
“我叫魏序南,”少年出列,“和薛植是同乡。”
“你……”陈雁声问了他几个问题,确认他的聪明机变。沉吟道,“魏序南,你给我做这个军营的管家,好不好?”
“管家?”饶是魏序南也被这个词给惊住了。
“嗯。”陈雁声点点头,“你也看见了。柳校尉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你们这些人将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个军营当作一个家经营起来。既然是个大家庭,就得有人耕作,有人做饭,有人放马,有人掌握军械。我需要一个人来统理这一切。我看你也还机灵,刚刚肯帮薛植说话,也有点义气,所以——”
魏序南立刻跪下,“小人愿意。”
“好。”陈雁声含笑点头,瞟了下下面嗡嗡议论起的人群。抬手站起道,“我知道大汉朝没有这样的旧例,但也没有规定这样不可以,对么?”她眼神轱辘一转,负手做庄严状,“我希望你们当这军营是一个大家庭,那么帮自己的兄弟作一些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你们要知道,有你们的支持,我们的三千儿郎军队才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在战场上拼杀,你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真正的家人。你们的身份,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也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所以我会设仲裁司,执掌军营纠纷。你们也要记住,自己人无论闹了什么矛盾,都是内部矛盾,不上台面的,真等敌人到了,也要懂得‘举起拳头,一致对外’的道理,毕竟如果军营没了,到哪里去找你们一个士兵呢?” 一片静默,之后,有人道,“我们听陈少爷的。”
二千士兵参差不齐但都真心实意道,“我们听陈少爷的。”
陈雁声按各人原来在家的职业分派各人职责,又挑了几个比较健壮有生气点的少年,连同薛植一同给柳裔送去,去火头营指点了一些烹饪技巧;找了些军队里品行不错的设置仲裁司;交待了魏序南一些注意事项……待一切忙完,已经深夜。
“看来你今天是在是忙啊。”柳裔看着她连走路都想要打瞌睡的模样,失笑。
“你今天训练的如何?”陈雁声忙着跟上下眼皮打架。
“还不错。”柳裔好笑,“看来鲁迅说的‘安逸的生活腐蚀人的意志’实在是至理名言,这些人过惯了苦日子,不像现代的新兵那么娇气,怎么加强训练强度都不出声抱怨。今天训练已经赶上当初我们特警训练的强度了。”
狂汗,陈雁声为那些士兵默哀一分钟,碰上师兄这个武痴,他们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不过基于道义,她还是提醒了一下,“别太过分了。后勤方面我都已经安排好,你只要掌握好魏序南,并随时留意一下仲裁司的情况,丘泽军营应该就乱不起来”
“放心雁儿。”柳裔自信一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我定会训练出一支不比日后剽骑军逊色的骑军。”
第二卷:长风破浪 十七:唐古山上拜祖师
“姐姐,你和柳大哥好厉害哦。”
陈雁声和申虎策马缓缓行在甘陇古道上。申虎遥想起这两日姐姐将军营内务发落的井井有条的干净利落,以及柳裔用各种匪夷所思但颇具神效的方法训练军的飒爽英姿,无限崇拜的望着陈雁声。
“哦,那是柳大哥厉害还是姐姐厉害?”陈雁声调整着马速,漫不经心的问道。
“呵呵,”申虎摸了摸脑袋,想了想,还是答道,“柳大哥厉害。”
“是么?”陈雁声也不生气,托着头沉思道,男孩子还是喜欢征战沙场些。
“姐姐——”申虎拖长了声音喊。
陈雁声回头看他。
“你走错方向了。向唐古拉山的方向是向这边走。”几条黑线从申虎额头落下。
“呵呵,”陈雁声尴尬笑笑,“我一不小心,马儿自己往这边走的。”委委屈屈的调转马头,再厉害有什么用呢?一个人丢在外面,十之六七是走不回去的。
大凡女孩子,多半有点方向感不好,陈雁声自承只是比一般人的不好多一点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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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申虎的带领下,陈雁声在唐古拉山脚下终于追上了萧方。
“陌儿,初儿,娘亲抱抱。”离开一双儿女之后,陈雁声才发现自己居然会思念他们,抱着陈陌,蹭上去亲亲女儿的可爱脸蛋,陈雁声感慨的知道自己是真的在这个古代被绑死了。
陌儿在她怀里咯咯的笑,一副可爱的模样;初儿却皱起了眉,似乎不开心被打扰。
“怎么那么久?”弄潮从马车里冒出头来,非常不高兴。
“弄潮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陈雁声讨好的向弄潮捧起一瓮酒,这是她在容嬷嬷的帮助下新酿出来的果酒,回经五原的时候顺便带了两坛回来。
给他们分别斟上一杯,陈雁声环顾四周,“郭师兄呢?”
“阿解先上山去了。”萧方啜了一口甘冽新甜的果酒,略有些惊奇的看着杯中荡漾的颜色,“我们在山下等你来一起上去。既然来了,就走吧。”
一行人弃马车上山,唐古拉山上中年积雪,山路很陡很滑,到了半山腰,绿衣,奶娘就上不去了。萧方将她们安排住在山腰间的石屋,自抱了陈初,带了申虎,要弄潮照看下陈陌和陈雁声,施展轻功,如履平地般,片刻间就上了山顶。
陈雁声到山顶的时候就听见石屋中传来老者愤怒的声音:“我听阿解说还不信,居然是真的。你收个徒弟就算了,偏偏收个没有武学根基的女人,收个女人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个有了身孕的孕妇;生了孩子就算了吧,偏偏还拉了一大家子到唐古拉山,容南,你这干的什么好事?”
“我师傅怎么了?”陈雁声怒,抱了陈陌进了屋子。“本姑娘聪明伶俐玉雪可爱乖巧听话天分非凡,师傅看到了不忍心错过才收我为徒,你这牛鼻子有什么意见?”
石室中,老者回过头来,雪须过颔,目光湛然。瞥了陈雁声一眼,不屑道,“你,天分非凡?”
郭解差点被口水噎死,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姑娘?
萧方略抬了抬头,好笑的目光向自己瞟过来,乖巧听话,嗯?
弄潮怀疑的看了看她,玉雪可爱,没有啊!
倒是申虎抱着陈初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我姐姐本来就很聪明伶俐啊。”
吕飞卿(郭解的师傅)看着陈雁声怀里的陈陌,眼睛闪闪发亮,“师傅,这个孩子资质倒不错。”
孟则然一怔,这才瞟过陈雁声怀中的陈陌,撇撇嘴,道,“也还不错啦。”
陈雁声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小虎子。”
“啊”申虎抬眼望她。
“把我们剩下的一坛酒砸了,一滴都不要留给这个牛鼻子。”
“哦。”申虎把陈初交给弄潮,听话的回去拿酒坛。
“啧,不过是一坛酒,有什么了不起,”孟则然满不在乎的道,“我唐古拉山上什么酒没有……什么味道?”
屋外,申虎打开酒坛,准备要倒。
“等等。”陈雁声惊叹的看着前一秒钟那个白胡子老道还在屋内和她大眼瞪小眼,下一秒钟她眨眼,他就站在崖前,小虎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双手,再看看孟则然,酒坛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师傅。”吕飞卿以手簇额叹道,有些无奈。
“好酒啊……”孟则然大笑道,深吸一口酒香,将酒坛凑到嘴边,咕噜咕噜,转瞬间就喝下大半坛,拍拍肚子,道,“可惜太甜,不够烈。”
“那本来就是酿给女孩子喝的酒。”陈雁声面夹冷笑走出来,“太烈的酒,我怕你喝了要醉。”
“那你还有没有?”,孟则然转瞬间就到了她面前。“咦,”他凝眉望着弄潮手中的陈初,“这个娃娃。”
陈雁声望着咿咿呀呀挣着手臂的女儿,神情有些黯然。
当初她产子时太多事汇聚在一时爆发,以致初儿在母体内就已受损,出世后只得靠着萧方每日针灸,方才无事,但经脉受损,已是不可能习武了。
“这女娃儿脉象受损,幸受过容南调理,这才无碍,但不能习武。”孟则然伸出手指扣住陈初的脉门,捻须缓缓道,“若三五年内照顾得当,应可以恢复正常人一样。”
“多谢师祖,”陈雁声恢复微笑,浅浅施礼。
“谁是你师祖?”孟则然挥袖,忿忿道。又看看襁褓中的陈陌,实在舍不得,“这娃娃倒可以,我让阿解收他为徒,允你和你一帮下人住在半山腰,如何?”
“不要。”郭解头摇的像拨浪鼓,感觉有点晕眩,虽然他身为游侠,并不太在意朝廷,但收当今圣上目前唯一的皇子为徒,他摇头,还是让惊才绝艳的小师叔去烦恼吧。
“师傅,雁儿真的很聪明的,她的医术学的就很好。”萧方忙道,希望挽回师尊的决定。
弄潮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一边看,忽然说道,“雁声姐姐很好。”
“咦,弄潮,”陈雁声惊喜的睁大眼,跳到弄潮眼前,“你居然肯喊我一声姐姐,我太幸福了。”
弄潮被陈雁声的热情吓到,打个冷战,一阵恶寒,悄悄后退几步。
“师傅,”吕飞卿有些不忍心,“你看容南,阿解和弄潮都帮陈姑娘说话,你就同意了吧。”
“不干,”孟则然抱着酒坛,怒性于色,“他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傅师祖看在眼里?”
“孟前辈,”陈雁声也不在意,“雁声的儿子自然是要跟我在一起的。前辈如果坚持不肯收雁声,那也是雁声没有福气,雁声就此别过。只是这酒钱——前辈还是要付的。毕竟你又不是我师祖,我也没有必要请你喝酒,对吗?”她促狭的看着孟则然转瞬间目瞪口呆的神情,唤道,“小虎子,抱上你外甥女,咱们准备下山了。对了,”她回身,歉然向弄潮道,“弄潮,对不起了,你那个师祖太顽固,我只好将奶娘连同厨子一同带走了,你要是想我,就到丘泽军营来看我。”
弄潮大急,一把抱住陈雁声,嚷道,“不要走。”
“疼。”陈雁声连忙使劲推弄潮的手,弄潮使劲太大,她怀疑是否在她腰间勒出一道红痕。
萧方又好气又好笑,轻斥道,“放手。”看弄潮委委屈屈的放开手,这才回身向孟则然道,“师傅,你看弄潮和雁声的感情已经很深,你真的忍心将他们分开么?”
孟则然看看一脸执着的弄潮,再看看自己手中抱着的小半坛酒,有些迟疑。他还是很疼弄潮这个身世堪怜,单纯固执的少年的,终究赌气道,“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死死的抱住那小半坛酒,甩手进了内室。
“咳咳,”萧方捂唇咳了两声,一脸正经道,“既然师尊已经同意了,雁声,我带你去拜见本门前辈牌位。”
众人神色各异。
“哇。”陈雁声怀中的陈陌忽然纵声哭出来,她大急,连忙抱起来察看,“陌儿,怎么了?”
……
大汉朝目前唯一的皇子殿下光荣的,尿到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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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李嬷嬷在好。”陈雁声半躺在室内唯一一张榻上,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她手忙脚乱的境况,感慨的喝了一口生姜红茶。
在为萧方炒出烘焙新茶后,她又先后调制出各种各样的花式茶,供自己美容养颜用。虽然桑弘羊说这些拿出去绝对可以大赚特赚钱。但钱够用就好,贪多嚼不烂,也是遭人忌的,所以这些功能各异,好喝又好看的花式茶就只供内部人士享用了。
铺着厚重地毯的石室里,陈陌满地在爬,咯咯直笑,李嬷嬷麻利的帮他擦了把脸,边收拾边道,“小姐和小公子,小小姐住在山顶,我们这些下人却住在山腰,要是下次再出些什么事,我怕小姐忙不过来呀。”
“那你们就陪我到山顶上住嘛,”陈雁声打了个哈切,靠在绿衣身上,漫不在意道。
“说的轻巧,”郭解冷笑,“师祖是不会答应的。”你不会忘了连你都是勉强挤上山的吧。
“他能撑多久?”陈雁声不看好,在山顶上的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看出她的这位师祖,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呀,本质上就是一个类似老顽童的老孩子。她把他除了吕飞卿外所有的徒子徒孙都带到了山腰,看他耐得住多久寂寞。
“雁声,”萧方坐在一边,看出了她的满肚子不怀好意,吩咐一声,“不要太顽皮。”
“放心,师傅,”陈雁声笑意盈盈,“我懂得尊师重道的。”
才怪,萧方无语,暗暗腹诽。
“小姐,饭菜好了。”绿衣推门道。
弄潮的眼倏然亮了,从摆弄陈初的摇篮边窜出来。
“嗯,上上来吧,让郭厨子也上来吃。”陈雁声起身吩咐,“对了,”她弹指道,“郭解,你给师祖和你师傅也送一份上去吧。”
“嗯。”郭解淡淡应道,自行出去了。
一群人坐下,大家已经习惯陈雁声不分尊卑的做法,也不计较,整个石室热热闹闹的,气氛很是欢乐。
“这是我的鸡腿。”申虎看着弄潮夹走了自己先看中的鸡腿,哇哇大叫。
弄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三口两口把鸡腿啃完,“还你。”
……
申虎气的没有言语,囔囔坐下。
“你们可不要把我的东西抢光了啊。”门被推开,冷风夹着雪花吹进来,有人被冻的怪叫,郭解一身黑衣走进来。
“怎么了?”陈雁声正在喂宝贝儿子喝一些菜汤,感觉到盯在身上的视线,嫣然回首。
“没什么。”郭解淡淡道,加入抢菜的行列。深思的眼光却没有敛起。
也许,陈雁声这个女子,真的能改变一点什么呢。他想。
第二卷:长风破浪 十八:身在山巅心在凡
元朔四年冬
雁妹见字如晤,至今年冬,兄之丘泽骑已训练满意。妹亦蛰伏良久。据史,来年漠南大战将发,卫青必从朔方城出兵。朔中,五原相距甚近,此乃吾等良机,雁儿可将陌儿,初儿托给萧方,携申虎下山共议,大事可成矣。
兄:裔字
唐古拉山顶上,一阵北风吹过,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女子身上,陈雁声轻轻将之拂去,将信折起藏在怀里。
“岩儿。”她伸出手臂,小岩鹰扑啦一声,停在她臂上。颈上毛根根竖起,向着来人凶狠张爪扑腾,陈雁声连忙用左手抚慰。
“雁儿啊,今天咱们吃什么啊?”孟则然很快飘到她面前,涎着老脸问。身后的雪地上没有半点脚印。
“师祖好兴致,”陈雁声扬眉笑笑,放走小岩,岩鹰叫唤两声,飞向天际。她却回身继续堆她的雪人。自从三年半前孟则然被她用美酒加美食攻克,经过这么久的磨合,她早就将他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再也摆不出尊师重道的样子。
“娘亲。”一个两三岁的小人儿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跑着,手里各抓着一个炭球,奶声奶气的唤着。
“陌儿,”陈雁声连忙停手,抱起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将炭球嵌在雪人的眼睛部位,退后几步,骄傲的看了一看自己的作品,赞了一声,“完美。”
“不就是一个雪人嘛,”孟则然大不以为然,撇撇嘴,“你当你和你儿子一样岁数啊?”
陈雁声眯眯眼,“师祖,”她抚了抚自己的左耳,“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陌儿大汗,娘亲现在的表情真像娘亲每天床头故事里说的狼外婆。
“我什么都没说。”孟则然大摇其头,经过近三年的相处,他已经很清楚陈雁声的天使表面,魔鬼实质,如果不懂得见风使舵的话,绝对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整的很惨。
“太师祖说,不就是一个雪人嘛!”陈雁声怀里的小人儿奶声奶气的帮他重复,咬字清晰。
陈雁声大乐,柔声问道,“妹妹呢?”
“妹妹在房里,妹妹说她饿了。”
她开始心疼,“娘亲马上喊郭叔叔做饭,早早有没有说她想吃什么?”
孟则然大急,在旁边拼命做着颜色。
陈陌如点墨般灵动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娘亲,早早说她要吃炸鸡腿,芙蓉锦面。”
“好。”孟则然大喜,“不愧太师祖这么疼你。”
“你呀,”陈雁声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陌儿的鼻尖,“这么心软,以后怎么办啊?”
陈陌扁扁嘴,认真说道,“娘亲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但是那是太师祖啊,又不是敌人。”
陈雁声哑然,想了想,道,“你说的对。但是以后陌儿还是要多用心,特别要分清敌人和朋友,不然只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伤哦。”
“嗯。”陈陌大力点头,似懂非懂。
“好了,小虎子,抱陌儿去看看早早吧。”陈雁声拍拍他的肩,微笑着看着他抱着陈陌小小的身影向飞雪阁走去,回头对上孟则然深思的眼光。
“陌儿还这么小,你教他这么深奥的东西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身份?
陈雁声浅浅笑笑,“你猜的对。”她萧瑟的往下唐古拉山远方,“陌儿,他有个不同寻常的身份,我不能阻止他去进行他应有的战斗,只好在战斗开始前,帮他做好准备……师祖,”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沉静清醒冷然的看着孟则然,“你知道么?我曾经受过伤,所以……再也不想看自己心爱的人受伤。终其一生,我都会为保护我爱的人而努力。”
孟则然通常嬉笑玩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沉痛,在陈雁声来不及捕捉的一刹那,消失,他又恢复平常的样子,“你想怎样玩就怎样玩,先帮我把炸鸡腿送过来。”他举步回屋,“无论如何……”他忽然顿了一下脚步,“我们总是支持你的。”
陈雁声一愣,忍不住微笑起来,想来,这个一直怒骂红尘的老人也是有一个故事的吧,否则怎能达到如此返璞归真的境界?在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雪山,遇上这样一位师祖,于她,是一种幸福吧,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这样三年多。
“小姐?”绿衣走出来,从三年前,孟则然垂涎美食,被迫同意让郭厨子住在山顶开始,陈雁声陆续把绿衣,李嬷嬷都接到山顶,将这个冷清的练功圣地硬是经营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她甚至还将石屋扩建,取名为飞雪阁。孟则然虽然偶有怨言,但是她知道,他其实不讨厌这种改变的。
“小姐,今天我下山买菜,黎大叔说容娘传话,最近汉匈边界异动频频,很可能又要开始打仗。”绿衣说道。
黎平是雁声情报组织在唐古拉山下安排的朕系人,平常以屠户身份营生,为容娘和陈雁声传递消息。自从住到唐古拉山山顶,她的仆从们也学了一些轻功,这才能够进出自由。飞雪阁里进出的都是高人,陈雁声也无意瞒着他们,朝天门人都知道陈雁声在秘密经营着一些东西,甚至每个季度下山一趟,但他们都善体人意的不去问,大概知道一点根底的只有萧方和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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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自己定要下山一趟了,陈雁声这样想着,走进飞雪阁。
“娘亲,抱抱。”穿着雪白狐裘的小早早从床上翻起来,伸出双手,向着她喊道。
才三岁的陈初,陈雁声为她取乳名叫早早,因为初就是早的意思嘛,她这样对人解释。这个名字满好叫,为人母都这样说了,大家也乐得这样喊她的乳名。
“早早。”陈雁声心柔软下来,连忙抱起她,问道,“早早今天冷不冷?”
唐古拉山上,除了陈早早因为经脉受损不能练武畏寒,连她同为三岁的哥哥陈陌都从小练有祛寒的心法,陈雁声心疼女儿,威逼郭解在雪山中冻了三天三夜,捉到一只雪狐,制成狐裘,又在早早房中加了煤炭炉,这才安心让早早在唐古拉山顶上住下。
“不冷。”早早甜甜答道,看见娘亲衣裳单薄,皱起娇美的小脸蛋,“娘亲冷。”
“呵呵,”陈雁声极为窝心,蹭蹭她的小脸,“娘亲也不冷。”
“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母女情深啊。”绿衣进来,微笑道,“萧先生说到小小姐针灸的时间了。”
“不要。”早早提高了嗓音,向陈雁声怀里钻去。陈雁声好笑的把她抓出来,“你不乖乖针灸师公要不高兴了。”
“师公啊。”早早想起师公清朗的脸,开始犹豫,“可是针灸之后要喝好苦好苦的药。”她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对调养早早身体有好处的。而且师公已经加了甘草,桔椩,应该不会太苦吧。”陈雁声苦口婆心的劝道,“喝了药咱们就开饭喽,今天有早早最喜欢的炸鸡腿哦。”
“嗯。”早早破涕为笑,点点头。陈雁声将她抱到萧方的医房,看他为早早上了针灸,早早在麻沸散(陈雁声折腾出来的)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去,问道,“师傅,早早的身子到底如何?”
“你不必担心。”萧方起身收好针灸,“经过三年的调理,已无大碍。等最后一个月的疗程过去,就不用这么频繁的针灸,只喝药就可以了。”
“嗯,这我就放心了。”陈雁声垂眸,“不然的话,我就是离开也不安心。”
“你又要下山?”萧方的手一顿,在药箱上一滑,“不是离上次下山才有两个月么?”
“容娘来消息说,有大事要发生,我准备带申虎下山看看,这次可能要很长时间。”陈雁声起身拜下,“陌儿和早早就劳烦师傅照看了。”
“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他叹息道,“和别人说过了么?”
“还没有。”陈雁声低下头,“我自然要先跟师傅说。”
“你的武功进益虽快,却不太精诚。”
“我知道,可是足够保命用了。”
“早早会哭的。”
她沉默良久,“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明天我要带着申虎下山。”她选择在众人围坐的餐桌上说出来,看着所有人的手一顿,心下忽然泛起不舍,薄薄的哀怕。
申虎缓缓从饭桌上抬起头来,看着姐姐有些忧伤却坚决的神情,心中有些明了。
“娘亲,我们也要去。”陌儿没有感受到大人间流转的阴沉,努力仰起小脸,笑开来。
“不行。”她回答的有些冲,早早有些吓倒,怯怯的问“那娘亲,这次要几天回来?”早早举起手指,一一掰算,奶声奶气的问。
“娘亲不知道。”她蹲下身去,望着女儿,微笑回答。
早早心下难受,有些发怔,“以前娘亲都是不到十天就回来的啊。”她微微偏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些微困惑,很是可爱,“每次娘亲不带早早和哥哥出去的时候,早早和哥哥就一天一天的在家里数娘亲回来的日子,数到快到十的时候,娘亲就回来了。”
“那你就不要数了啊。”她闭上眼睛,眼泪掉下来。
“娘亲不哭。”陌儿蹭过来,举起软软的小手,胡乱的在她脸上擦拭,“爱哭的不是男子汉。”他没有想到娘亲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努力想了想,问道,“娘亲有很重要的事么?”
“是啊,娘亲有很重要的事。”
“那娘亲尽管放心去吧,我和早早,会好好听师公和太师公的话,等娘亲回来的。”
“嗯,”陈雁声一阵感动,得儿女如此,她别无所求。睁开眼,转头,“早早,要听哥哥的话。”
“早早听话。”早早不太了解情况,但她本能的感觉娘亲的担心,于是爽快答允。
“雁儿,你和小虎子待会在阁后雪地里等我。”萧方在一边看着,面沉如水,淡淡吩咐道,转身走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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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练到最后,靠的是经验而不是悟性。”萧方站在飞云阁后的雪地中,道,“雁儿,你的悟性足够,练功却不勤快,实战也是缺乏。小虎子,你悟性没有你姐姐好,然勤能补拙,而且也缺乏实战,现在,我同时与你们两个对手,不要记得我是你们师傅,只管当我是真正的敌人抵挡,要知道,我是不会留情的。弄潮,”他转首吩咐道,“剑。”
“嗯。”躲在一边千年古树枝丫间的弄潮应了一声,从树上扔下三把剑来,都是市面上普通的青铜剑,陈雁声掂在手中试了试,没有她惯常使用的师傅送的裁云软剑顺手。
萧方一振长剑,竟隐隐有风雷之声,闪电般的向二人面门袭来。陈雁声吓了一跳,连忙举剑去隔,只听“宕(dàng)”的一声,手中的剑荡开去,虎口隐隐发麻,身边申虎也是一样。这才发现,今日的师傅身上有一丝很明显的火气,不像往日风清月白的样子。
“他日战场上,没有人停下来等你们恢复。再来。”萧方冷冷道。 陈雁声与申虎对视一眼,同时从萧方的左右绕开,双剑笼成一个光圈,将萧方搅在里面。
“还算像话。”萧方淡淡道,说话的同时身子向上拔起,如冲天之鹤,身形挺拔孤清,快逾青烟,在高空中一声长啸,剑光闪开,如点点繁星,同时笼罩向陈申二人。
二人身形散开,复又返回,抖开剑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一刺腋下,一刺腰间,看着似乎要得手,听得萧方一声冷笑,将剑一横,“叮叮”两声,颤抖的剑尖居然同时被他用剑隔住,一股大力透剑尖而来,二人顿时吃力起来,陈雁声见机的快,立刻撤手,申虎却倔起了脾气,脸涨的通红,一步步的走进,意图将剑夺下。
“小虎子,”陈雁声惊叫,萧方一哂,手中劲力一收再一吐,申虎站不住脚,蹬蹬蹬后退几步,跌坐下来。
萧方将地上两把剑挑起,扬眉道,“再来。”
陈雁声皱眉,她不知道师傅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但还是察觉了师傅的焦躁心情,只得舍命陪君子。
当太阳落西,萧方终于收剑道,“可以了。”的时候,陈雁声和申虎累瘫在雪地上,相视苦笑,萧方却不回头,径自回去。
“弄潮,你还在么?”雁声高声喊道
弄潮从树上飞下来,表情闷闷的。
第二卷:长风破浪 十九: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果有人来到五原城,问起五原城最好的青楼是哪家,十个人会有十个人告诉他风满楼。五原风满楼,以可口的酒菜,出色的歌舞,优良的服务斐声边城,老鸨人称容娘。旗下分为风楼和满楼,风楼接待贵客读书人;满楼则接待一般军人和市民子弟,各司其职,互不侵扰,楼中的姑娘,有才有貌的在风楼,一般的则分在满楼,待遇比一般青楼好很多,所以很多青楼女子期望栖身风满楼,也就不需要逼良为娼,作下太多孽。
这一日,风楼迎来了两个青年客人,其中一个十四五岁年纪,肌肤黝黑,一双眼睛机灵无比,骨碌碌的转着。另一个却摇着一把缕金扇子,一幅读书人模样,斯文从容。
“我们要找眉妩,”执扇子的白衣人微笑道,递出一贯五铢钱。 “好勒。”龟奴乐得接过,“两位往这边走。在芙蓉轩稍候,眉妩姑娘马上过来。”
陈雁声带着申虎上到二楼,进入雅室。她打着扇子观看墙上挂着的丹青,不一会儿,一个女子抱着箜篌打帘子进来,盈盈施礼道,“怪不得昨夜银烛报喜,今朝喜鹊叫枝,陈公子,你自己说,你有多久没来了?”
申虎的脸红了,进来的女子有着一双妩媚的眸子,虽然容色不及陈雁声,但是身上的风韵,却极多情,果然不愧这个名字。
“眉儿姐姐,”陈雁声调笑,用扇子拂过她的下颔,“自前两月一别之后,小生对姐姐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这不,敷衍了家人,立即就投奔姐姐而来了。”
眉妩失颜一笑,道,“公子,跟我来吧。”领着陈雁声穿过前楼,来到自己房间,差遣丫头飞泓道,“沏一壶新茶来。”
飞泓领命,施施然而去。眉妩方正色向二人行礼,“公子安好,申少爷安好。”
“好。”陈雁声收起扇子,问道,“容娘呢?”
“妈妈去云中了。小姐知道,妈妈又在云中开了一座青楼,叫玉堂春的,大约就是风满楼的风楼吧。”
“嗯。”陈雁声缓缓点头,在风满楼经营稳定后,她就示意容娘在众多边城都控制一两家青楼,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些青楼与风满楼的关系,在其他地方将风楼,满楼改名换姓,分开经营。并在各家青楼中挑一些机灵的姑娘,小厮,打探消息。目前为止,还未让人发现不安。 “记得跟容娘说,”她想了想,还是叮嘱一声,“我们行事低调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任何势力有正面冲突。”
“我们省得。”眉妩嫣然一笑,笑颜妩媚灿烂,陈雁声身为女子,也觉得有些挡不住,微微别开眼去。正在此时,飞泓端了茶盏进来,为三人敬上,微笑道,“公子的烘焙茶果然很受人喜欢呢,可惜不许我们拿出来待客,不然光是这茶水一项,收益不会比果酒差。”
眉妩寒下脸,“公子做事自有公子的道理,哪轮的到你说三道四。”
“不妨事。”陈雁声微笑,“眉妩也别太严哩。”转首柔声对吓白了脸的飞泓道,“楼里既然事涉机密,便还是不要事事出名的好。维持现状,已经不错了。”
“谢陈公子。”飞泓屈膝行礼,一抹红晕缓缓染上脸颊,“我为公子和姑娘守着门,不会有外人进来的。”
“公子好手段,”眉妩挑眉,冷冷看着陈雁声,眸子中有着嘲弄,“将我的贴身丫环调理的服服帖帖。”
“那也是你默许的。”申虎抱剑在胸,淡淡道,眉目不动分毫。从第一眼的惊艳后,他一直保持着这种冷面。
“好啦。”陈雁声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问道,“最近边界情况怎么样?”
“很紧张。”眉妩收回怒瞪申虎的眼神,恢复明艳妩媚的美女风范,正色道,“明面上多次侵扰朔方城,但事实上,上谷,渔阳,定襄各郡目前的混乱多半也有匈奴人挑起来的。”
“另外,朔方军中有人说,陛下有意在近期内再发起战争。”
“哦?”陈雁声有些兴趣上来,“风满楼可以拿到军方的消息?”
“这不正是你盘下风满楼的用意。”眉妩冷笑,却还是解释道,“朔方倚云馆中的云歌姑娘,是朔方一个校尉的老相好,前些日子那个校尉在云歌床上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见她,云歌上了心,趁势套问出来的。”
“唔。”陈雁声有些泄气,这些虽然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机密消息,但是对他们这些未来人,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还有什么消息么?”她不抱太大希望的问道。
“这……”眉妩忽然有些迟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了,前些日子风满楼来了个客人,是我接待的。”
“他的胸口,有狼的纹身。”
“你怀疑他是匈奴人?”陈雁声略一转眼,就已经明白,匈奴人以狼为图腾,的确有这个可能。
“可是他的外貌谈吐,俱都是汉人模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查查就知道了。”陈雁声微笑着,眼底闪过一抹难辨的晦涩,很快掩饰过去,问道,“他还会过来么?”
“他说过几天还要再来。”
“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没说,不过……”眉妩蹙了蹙眉,“离开的时候他的侍卫说,启程去丘泽么?”
“丘泽,”陈雁声眉一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而且是用大苑语说的。”
“小虎子,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启程赶去丘泽。”陈雁声吩咐道。 申虎领命而去。
“看来陈公子要走了哩,”眉妩掩口一笑,“眉妩可不可以问公子一个问题?”
陈雁声回身看她。
“你到底是为何人效力?”
“阿妩这个问题问的奇怪,”陈雁声微笑着回头,双眸里漾着深深浅浅的暗影,神秘而又魅惑,“我就不能是为自己效命么?”
“你瞒的过飞泓那个傻丫头,可瞒不过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眉妩。”女子不为所动,慵懒的拨着青丝,微笑道,“陈公子实是女红妆,一个较弱女子,平白纠缠在边关争斗中,若没有些缘故,谁信?”
“阿妩也是聪明人了,”陈雁声低下头去,掩住了眸中的淡淡嘲讽,“谁说女子偏要依附着什么才能存在?”她缓缓伸出手来,掩住自己的胸口,“我只为这里的理想效力。我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变的和平,安乐,所有活在乾坤下的人,都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开朗开心的笑;我希望有一天,匈奴能够闻汉丧胆,再也不敢随意犯我边境,挑起战争;我希望有一天,公平,正义能够是每个人的信仰,立了功的能够得到奖赏,帮助人的可以得到回报,杀了人的可以得到王法制裁……我知道这些很难很难,”她扬眉,阻止了动容的眉妩,“那么,”她的声音低低的,“我至少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这些话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有多少是为了换取面前美丽女子的忠心,陈雁声自己也不知道,小的时候,她是相信这些的,却在父亲抛妻弃女的那一刹那长大,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是在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她发现,在她心底的最深处,还是希冀着能相信这些的,虽然,她今后所行的事情,大半不能符合如今说的话。
“我要走啦。”陈雁声一笑,最后吩咐道,“还是老样子,替我尽量打听一个女子,她叫季单卡,也许……还有其它的名字,虽然你们不一定认识她,但她一定能认出我的痕迹的。”
“眉妩知道了。”她屈膝行礼,“公子慢走。”
陈雁声推门出来,飞泓站在门外不远处,看见她,脸上泛起微笑,“公子要走了嘛?”
“嗯。”陈雁声微微点首,对这个小丫头毫无理由的迷恋有些头疼,有心想开导开导,让她死了这条心,但此次时间紧迫,只能算了。
“看了这么多年,眉妩觉得咱们这位陈公子如何?”房中,一个蓝衣女子从密室推门而出,面上洗尽铅华,年纪早已不年轻,却未显出老态,正是当年风满楼的前身——倚红楼的老鸨容嬷嬷。
“嬷嬷,”眉妩抿嘴行礼,“嬷嬷在一边不是都看见了么?陈公子很好呀。”
“你呀。”容娘一笑,也不计较她的避重就轻,“从这几年行事来看,这位陈公子实在不是简单的人物。但她眼光清正,行事虽不磊落但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虽然立场不明,但总是与我们没有冲突,翁主说了,暂时将消息都给她。我们为她效命也是应该的。”
“我倒是满喜欢她哩。”眉妩笑道,“论眼光,行事,这位陈公子倒和我们翁主很有些相似的地方。能够的话,还是不要与她背道而驰的好。”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狭路相逢勇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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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雁声带着申虎,一路向丘泽奔驰而去的同时,柳裔正带着数个亲兵,骑马出了丘泽军营。
“柳大人,去年你为我们配备了陌刀,虽然比不上剑好看,但在战场上,的确比剑好使,可是柳大人,你怎么想起来弄出这种陌刀呢?” “什么我弄的,我管的是带兵打仗,这种打造兵器的事,当然是兵器场折弄出来的喽。”柳裔缓缓策马,拍了薛植后脑勺一下,“前几天,我已经将它报到朝廷去了。”
“哦。”薛植点点头,倒没有怀疑柳裔的说法,“这个兵器场倒真是厉害。”
当年,桑弘羊在京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汉武帝刘彻将五原新开的铁矿开采权分了一部分给柳裔,柳裔和陈雁声就在丘泽军营附近建了一个兵器场,招的人不算多,(因为要求绝对的忠心保密),但也都算五原的铁匠精英。两个人外加远在京城的桑弘羊,折腾出几张兵器的图纸,然后转手交给工匠们折腾,这些年,虽然他们要求不严,那些工匠们倒也陆续打造出陌刀,弓弩等先进兵器。这些年这些新式兵器一直处在密封状态,雪藏其峰。直到半年前,柳裔才吩咐大批制造,用在军营日常操练中。
从丘泽军营到兵器场,途中经过一条极长的峡谷,当地人称一线天,可见其险。五原临近匈奴,民风悍勇,每到饥荒之年,便会有不少人躲到山间,落草为寇,抢夺过往商旅行人财物。而这一线天,便是最多山匪活动的地方。自从柳裔入主丘泽军营,三天两头就拉人出去剿匪,名曰实战训练,短短三年内,五原一郡民风一肃,山贼草寇再也不见半个踪影。自第二年上,柳裔在军营与兵器场之间行走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出过变故。所以此次,柳裔也不放在心上,带着六个亲兵径自进了峡谷。
走进一线天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不对。峡谷太过安静,此时虽是冬季,但也还未落雪,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停。”柳裔勒马,轻声喝到。
七匹马同时静止。
“好整齐的身手。”峡上有人拍手赞道,近百个黑衣人出现在峡顶,“可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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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少爷。”魏序南赶到军营大门,有些惊讶的看着马上的飒爽身影,“你怎么……?”
“柳裔呢?”陈雁声掌住马,急声问道。
“柳校尉去兵器场了。”
“糟了……他带了多少人去?”陈雁声的面上现出焦急之色,追问道。
“连同薛植在内,一共六人。”魏序南沉稳答道,“应该不会有事吧,这六个人可都是好手。”
“我不跟你说了,”陈雁声调转马头,“你给我调一百骑兵来,听我指挥。另外让军医准备好,过来接应。”
“好。”魏序南毫不迟疑的点头,转身回营。
“小虎子,”陈雁声回身吩咐道,“你先去看看情况,我带人随后就来。”
申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言语,点了点头。
“主子,山峡下面只剩下七匹马,没有人啊。”一个黑衣人用匈奴语禀告道。
“混蛋。”蒙面首领狠狠的踢了说话的下属一脚,“刚刚明明在里面的,你当他们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飞了么?”
就算真是鸟儿飞出来,也应该看的见才对啊。黑衣人们暗想,却不敢说出来,怕惹首领暴怒。
蒙面首领很快冷静下来,挥挥手道,“他们肯定还在峡谷里。不知道躲在哪里了。再派二十个人下去搜,其余人随时待命。”阳光下,他的手异常修长白皙,食指上带着一个玉扳指,反射着阳光,成色可见上佳,不似一般平民可以佩戴的。
“可恶。”他狠狠的拍了身边古树一掌,“他们要是再往前走几步,就会走进我们的包围,那个领头的将军倒是有点门道,很是机警。” “主子,还是没有动静。”黑衣人逐渐焦躁起来,这次在大汉境内伏击,虽然冒险,但是机会难得,而且以百人对七人,再加上这么有利的地势,怎么说都应该是十拿九稳才是。待到得手后,化整为零,离开五原,纵然五原太守有天大的能耐,也查不出真正的情况。然而遇到目前这种情况,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怎么说近百名不明势力的力量出现在一郡之内,就算柳裔等人被困在峡谷里无法脱困,若是有人意外目睹,报到汉廷官府处,他们可就麻烦了。
“主子,是不是……?”又过了一刻钟,一个黑衣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欲问,尚未听到回答,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喊道,“主子,发现……” 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打斗声,首领精神一振,挥手道,“下去。”
山峡下的黑衣人已经倒下五六个,剩下的正在和汉人搏斗,为首的男人出手极狠,照面几个回合后又已放倒了一个人,动作干净有力。剩下的六个人也没有一个是弱手。蒙面首领有些心惊,什么时候汉人有这样的攻击力了?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抬首看见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回身吩咐了一句。
他身后的三个人立刻停止了战斗,回身冲进了之前躲藏的山洞,另外三个却站在他背后,不见丝毫慌乱。
“他想要做什么呢?”蒙面首领脚下一顿,心中思忖。
然而现实不容他思忖太久,又有两个黑衣人倒在他们脚下,同胞们的血液刺激红了他身边黑衣人的眼。“冲啊。”他听见身边下属的呼喊声,“将这些人砍成肉酱,为他们报仇。”
峡谷的那一边,四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护住背部,仍然在顽强战斗。
“抽二十个人回来,”首领感觉到不对,连忙喊道。
“晚了,”柳裔长笑一声,举起陌刀,发劲砍下去,在对面黑衣人的肩上开了狠狠一道口子,同时身向右避让,意图躲开侧面黑衣人一击。
然而刀锋太近了,绕是柳裔,也来不及收回刀挡开,若是柳裔单独一人,自然可以举步避让,但如果此时柳裔移动一步,这个四人圆阵立时破开,恐怕撑不到薛植他们回援了。
柳裔几乎可以闻到弯刀划过脸庞的气息,他眯了眯眼,用尽全力抽刀回防另一侧,准备生受了这一刀。然而自己的陌刀搠到了敌人,却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只听得耳边铛的一声,左边,方裕翰替自己挡住了这一刀。
战场之上,容不得丝毫慈悲。柳裔近距离亲眼目睹一人手中弯刀斫过方裕翰腹部,鲜血似蓬涌般喷出,方裕翰一个踉跄,再也站不住,提刀跌坐在地上,数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将他砍成几瓣,身侧柳裔一刀袭来,接住了所有攻势。
“裕翰,你做什么?”说话间,四人被冲的三零四落,虽然依旧悍勇反扑,但很快又有人挂了彩。
“老大,”方裕翰惨笑,努力支撑着自己。“只要你不倒,整个军营就有希望。我们,过怕苦日子了,不想回到从前。”
“你……”柳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闭了嘴专心杀敌,眼看渐渐挡不住攻势,忽然听得黑衣人身后乱起来,长嘘了口气,薛植终于从山峡一边冲回来。
薛植被原来二十个观战的人缠住,短时间内自身难保,更别提过来帮忙。过了片刻,柳裔身边又倒下了一名士兵,剩下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两个,眼看就要没顶。
另外两人终于也从峡谷另一侧入口赶回,顿时打乱了黑衣人攻势,两边“合围”,虽然就战斗力而言并未提高太多,场面局势一改,柳裔他们终于从挨打的形势反应过来,逐渐反击。
此时黑衣人死伤将半,这边也有过半挂了彩。黑衣蒙面首领顿时焦躁起来,冷声喊道,“全部上。”
又激斗了半盏茶时间,首领身边类似军师身份的黑衣人撑不住了,“主子,撤吧。”
蒙面首领横眉怒视他,“再坚持一阵子就能把他们全拿下,这个时候你叫我撤。”
“主子,又有人来。”身后一黑衣人惊讶喊道。
一骑黑马上,蓝衣少年面沉如水,低腰策马冲进峡谷的同时,张弓搭箭,三箭连发,箭声破空,照面就射中三人。
“柳大哥,”申虎唤道。
“我没事。”峡谷深处传来柳裔豪迈的笑声,双眸闪过浓重的杀气,申虎既然到了,陈雁声也就不会远了。
空气中远远传来整肃的马蹄声。
蒙面首领额上青筋跳动,挥手道,“撤。”恨恨咬牙,眼看就要拿下了,却不想,功败垂成。
蓝衣少年一声冷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居然凭空闪过数个黑衣人,截住蒙面首领,,“你想这样就走嘛?”一剑抹去,剑刃上尚闪烁着日薄西山的光芒。
蒙面首领举刀去挡,不欲纠缠,却在刀剑相交后手臂一阵酸麻,心中惊疑不定,更加甩不开申虎的缠斗。
马蹄声越近了。
陈雁声骑着马的身影出现在峡谷的入口。
她的身后,是列阵严整,甲胄分明的一百丘泽骑军。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一:磨兵厉马待金戈
“他们如何了?”陈雁声立在帐外,没有进帐。抱着满盆血水的小亲兵掀帘而出的时候她问道。
“柳大人还好,只伤了条胳膊,也不重。薛植浑身像浴血一样,但也没什么致命伤;只是杨哲,怕是救不起来了。还有方裕翰,经先生缝合腹部后,一直在发着低烧。”那个小亲兵黯然的说。
“嗯。”陈雁声没有说话,微微点头。身为大夫,她的医术秉承古今中外,在当世实在算是首屈一指,但面对这样的战争带来的伤害,其实不比一般军医高明多少。只能狼狈的逃出来,让军医尽力治人。
“姐姐,”申虎从帐后走出来,“你别难过,”虽然陈雁声面上没有显出什么,但是他还是知道她心中的自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陈雁声自嘲一笑,“对了,”她想起来,“那些匈奴人呢?”
“在后面地牢里关着,”申虎冷哼道,“我刚从那边过来,那个黑衣人,死咬着牙说自己是大苑人,不承认身份。”
陈雁声冷笑,“由的得他嘴硬,你跟我来,我亲自来帘一帘他。”
陈雁声走下地牢时,只觉得光线一点一点的消失,明亮的火把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不是白昼而是黑夜。绑在石壁上的黑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明亮,随即低下头去。发鬓散乱,身上伤痕纵横交错,显然已经受过不少刑囚。
“少爷,少爷。”活捉回来的还有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绑在他左后方,不停的叫唤着黑衣人。“这位大人,”他看见陈雁声进来,“你放了我们少爷吧,要多少钱,我们老爷都是付的起的。”
“优格,不要向汉人求饶。”黑衣人厉声喝道,一阵气血翻涌,反而惹痛了伤口。
“哎呀,小兄弟。”陈雁声似看也没看到黑衣人,径自走到那个叫优格的少年面前,语笑盈盈,“你伤的很重么,”回头道,“拿伤药和纱布来。”
伤药和纱布很快送上,少年望着陈雁声的神情很是戒慎,然而陈雁声真的没动什么手脚,只是将他的伤处包扎起来,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有让他觉得太疼痛。
“这位大人,”优格谨慎的望着他,语气却有些软化,“你也帮我家少爷包扎一下吧,他挨了很重的打。”
“唔,不要动,你的脉象有些奇怪。”陈雁声把住他的手脉,状似不经意的问,“你们是匈奴人么?”
“不要乱说话。”前面的黑衣人大声喊道,“老子是大苑人,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
“大苑人呀,也好。”陈雁声笑笑道,“我们皇帝决定进攻匈奴,车骑将军不日将率大军攻打匈奴右贤王。”
优美的红唇冷冷吐出这个此时还属汉军机密的巨大消息,陈雁声把眼看向黑衣人,余光却紧密注视优格,果见优格啊了一声,神情略略有异,手下脉细一促。
“而副将李大人将率军攻打左贤王。”
手下脉息狂跳,陈雁声放手离开,讶道,“你们居然是左贤王的人。”
“你……”黑衣人一阵惊讶,过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讽刺笑道,“看来汉人里真的有不少聪明人啊。”
“而你却不太聪明,”陈雁声理所当然的接受对方的赞美,无视对方铁青的脸色,续道,“听闻左贤王一个受宠的大苑妃子,为他生下一个幼子,叫做鄂罗多,想必就是阁下。你是左贤王之子,到五原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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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雁声走出地牢的时候,阳光尚在,让她觉得恍如隔世。柳裔站在地牢入口处,望过来。
他们沿着军营一路缓缓走去。
“你的伤怎么样?”
“没有大干系。”柳裔的脚步未停,“雁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哦……?”陈雁声并没有答话,她知道昨日一线天,必有什么触动了这位师兄,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倾听。
“我们太自负,以为前知三百,后知五千年,万事逃不出我们的算计。我以为在一线天有所布置,一切逃不出我所算,可是还是有人为我死去。上天在我起事前用身边人的鲜血告诉我,其实我们也是平凡人,没有什么可夸耀的。”
“师兄你这样想,”陈雁声缓缓的低下头去,“可就有些对不起为你受伤的同伴了。”她幽幽道,:“我虽然不在现场,但也听说了,方裕翰是为你挡刀受伤的,他希望你能带好他的兄弟,走出一片天地。你这样想,不是对不住他么?”
“而且,就算没有我们,这场战争也不会避免。乱世之中,谁会丧命,谁会生存,其实谁都无法确定,那么,又有什么好争执的呢?”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住他们,那么,就请更珍惜他们,用这种心情,对待今后的每一场战役吧。”
这个世界啊,复杂的人可以复杂到你无法预料,单纯的人却也可以单纯到你无法置信。为了一个信仰,他们可以前仆后继的死去,脸上挂着没有消逝的笑容。如果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那么,也就够了。
“你怎么打算处置左贤王王子鄂罗多?”
柳裔一扬眉,“我不需要那么繁复的计量,只要做最正常的反应就可以了。也许,”他的眼中显出阴郁,握拳道,“他是我掌握军权最好的敲门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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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了匈奴左贤王幼子?”卫青扬眉,当他率领三万汉军,进入朔方郡,听到朔方太守的报告,稀奇的重复道。
“是的,”朔方太守弯腰回道,“鄂罗多率部在五原境内袭击五原校尉柳裔,反被柳裔捉住,审问出来他的身份,柳裔不敢擅专,就押解他到将军帐前,听候发落。”
“又是这个柳裔啊。”卫青暗道,扬声唤道,“宣柳裔进来。”
柳裔随后进帐,拜道,“末将柳裔参见长平候,车骑将军”
“柳校尉免礼,”卫青忙下来,亲自扶起他,“数年前御苑一见,柳校尉还是如从前一样英勇。”
“将军缪赞,”柳裔拱手为礼,“裔何曾比的上将军。”
“青听闻,柳校尉以区区七人之力,抵住匈奴百多人袭击近一个时辰,这般行为,还称不上勇武二字?”卫青微微含笑,道,“何况柳校尉所献之马鞍,在汉匈作战中帮了不少忙,此柳校尉之大功也。”
柳裔神情越发谦卑,“末将不敢。”他话锋一转,“前些日子末将在五原境内擒住一名匈奴人,据称是匈奴左贤王幼子,押解带来,如何处置,还请将军主持。”
卫青一笑,沉面道,“将人带上来。”
鄂罗多被五花大绑的带进帐来,神情憔悴,却昂然不跪,不掩锋芒,看见站在卫青背后的柳裔,不由得发怒瞪过去。
“算了,”卫青摇手道,“鄂罗多,你为什么袭击柳校尉?”
鄂罗多傲然答道,“我听有人说他厉害,就想过来试试看而已。”不待卫青说话,又道,“我虽然败了,但匈奴人敬重英雄,他也算条好汉。你们要杀要剐,单凭吩咐,我鄂罗多皱一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柳裔在心中忖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卫青在帐内走了几步,“定是你们左贤王部落几个王子不合,你为了继承人的位置来趟这趟浑水。”他也不看鄂罗多惊愕的眼神,掀开帐子,吩咐道,“派人将他押解到右北平李息将军帐下。”
“是。”几个亲兵答道,拖走了鄂罗多。
柳裔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将军,果然不愧是汉武名将卫青,猜的正在点子上。他与陈雁声在边关经营多年,自然知道,左贤王幼子鄂罗多虽然受宠,却因为母亲身份,在部族威望并不够,这次潜进汉境,多半是为了想立些功劳,堵住部落人的嘴。
“柳校尉,”卫青微笑回头,想着临行前,皇上吩咐他的话。
未央宫内,刘彻把玩着五原郡贡上来的陌刀,抚摸过泛着雪光的刀刃,赞道,“这个柳裔,倒又送来一样好东西,可惜如果不是迟了些,在漠南之战开始前打造完毕,这一仗定更有把握。”
“仲卿你到了朔方,再观察观察他,”刘彻思索了一刹那,吩咐道,“如果他是个人物,不妨带他的军队在战场上历练一番,朕也好调他回京。”
“你的伤好了么?”
“多谢将军关怀,末将并无大碍。”柳裔躬身答道。
“那么,这次漠南之战,你带着你的丘泽骑,跟我一起参战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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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翰死了。”
“噢。”柳裔神情一涩,慢慢的恢复常态。
陈雁声心中也不好过,“这么说你马上要出朔方上战场喽。”她斟了一杯新烫的烈酒,拨弄着沙盘上的标志,问道。
“是啊,”柳裔淡淡道,“这鄂罗多,总算也是功成身退。卫青,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深思道。
“那是自然。”陈雁声破颜一笑,“你当这个汉武朝抗匈名将是个摆设啊。”她忽然想起以前在某个网站上看到的中国古代名将点评,卫青大概排在十多位的样子,在霍去病之后,后面附注了一句:古罗马帝国的宿世冤大头。
“其实。”柳裔灌下一壶酒,道,“把我们手上所有的东西都贡上去,这场旷日持久的汉匈战争多半会提前结束,我们也会减少很多伤亡。我们会不会太自私?”
“是啊,”陈雁声冷笑,“然后我们就会被斩首杀头,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总不能为了这些把自己赔进去吧。”
“师兄,”陈雁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习武而有些磨损的指尖,不复当初的细腻莹润,“你把申虎带去吧,让他历练历练。”
“啊,”柳裔有些讶异,“那你呢?”
“我?”陈雁声苍凉一笑,举起酒杯,遥向长安方向一敬,念道,“西北望长安,可怜几重山?”也许,该回去看娘亲了。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二:西望长安几重山
元朔五年初,车骑将军卫青率十万汉军出朔方,出击匈奴右贤王。 五原校尉柳裔带领三千丘泽骑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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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五年三月,一辆普通平常的马车缓缓驰向长安城门。
“夫人,到了。”帘外,车夫提辕,放缓车速道。
“嗯,到卡门衣坊门口停车,”陈雁声没有睁眼,吩咐道。
帘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应和。车夫吁的一声,两匹马又缓缓跑将起来。
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乘坐的是特别订制的豪华马车,身边有很多亲人好友陪伴,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陪着,热热闹闹不觉离愁。这次回来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居然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听着车外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不敢将车帘掀开。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她想起离开五原郡之前她在郡中第一酒楼白云要了一间雅间,等着飞泓的来访。
飞泓说那位淮南翁主又派人来五原,和容娘,眉妩密谈了一个晚上。
陈雁声笑的讽刺,她可真是好运气,随便在五原城里一挑,就挑到了淮南王的暗线。
那个淮南翁主,多半是后世很有名的,与刘彻有着一段暧昧情缘的刘陵吧。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和后世影视剧来看,这个刘陵,倒是个厉害人物。
只是,陈雁声在心中玩味,从她另外渠道的调查来看,在这个时代,淮南王的谋反痕迹实在不如史书上说的明显,至少她还没有看出什么。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在卡门衣坊之前停下,车夫在门外,道,“到了。”
“哦。”陈雁声起身,付了车钱,站在衣坊大门前,仰首观察着这个自己在这个时代一手一足亲自打造出来的第一家店。
门前依然是车水马龙,阳光下,衣坊的招牌经过几年的雨打风吹,有些陈旧,但还是不失气派。
只是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人了。
陈雁声上楼的时候,被几个不认识的新婢子给拦下来,当作一般客户,带到厅堂。
“请你们夏姑娘出来一下。”陈雁声微笑道,这些婢子的待客态度尚算不错,不枉她当初多方强调,看来桑弘羊帮她打点衣坊也算尽了心。
“我们夏姑娘家中有事,目前不在衣坊。”左手一个圆脸小婢屈膝行礼道,怕她不高兴,又道,“要不我请其他的师傅来为夫人做介绍?”
“哦?”陈雁声有些讶异,笑道,“那就请申大娘出来一见吧。”
这次小婢没有难为,屈膝一下,退走了。
很快,里面转出一个青衣女子,一双眼看见陈雁声的刹那,立刻亮了,正是申大娘。
“娘,”陈雁声娇声喊道,眼不知不觉的红了,投到干娘的怀里。
“雁儿,雁儿”申大娘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住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我让小虎子跟着柳大哥上战场打仗去了。”哭过之后,陈雁声想起将小虎子的消息告诉干娘。
“呀。”申大娘立刻忧心忡忡起来,“小虎子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娘。”陈雁声笑着安慰,“小虎子现在的功夫可好着呢,在五原的时候,他还亲手抓住一个匈奴王子呢。”
“是么?”申大娘笑道,“我也不求你们建功立业,只要你们一个个平安康健就好,对了,陌儿和初儿呢?”她想起来,急急问道。
“在我师傅那里。”陈雁声笑答,“初儿身子不好,还要师傅用针灸调养半月多,所以我将他们托在那里了。”
干娘面上浮现淡淡的恻然,“若不是当初你难产,初儿也不至于落的这么个病根,那个大长公主,”她有些恨恨,“怎么就撞到雁儿你呢?”
“娘,不必说了。”对陈雁声来说,当初撞了自己的是阿娇的母亲,单凭这点,她就无法怪罪半点,更何况,当初是非并不是那么分明。而她的难产,纠缠的绝不只是这么一点原因,事已至今,追究责任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陈初的快乐。
“对了,我听说冬宁家出事了,怎么回事?”
“哎,”申大娘叹了口气,“她的母亲生病了。这些年,冬宁虽然为夏家日进百钱,夏家还是怪她吃里扒外,一点都不待见她们母女。冬宁只好自己在家照料娘亲,看起来,也拖不过这个春天了。雁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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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一张新的面具,(这是她在唐古拉山上淘来的宝贝,比萧方之前送她的还要好,孟则然心疼了好几天,不过在她送给他整整十坛女儿红之后,也就释怀了。)陈雁声拉上面纱,坐上车马,吩咐向夏府行去。她知晓此处是长安城,不是边关,认识当年的陈阿娇的贵戚不多,但也绝对不是没有。当年她怀有身孕,又因为是两个灵魂分立,举手投足形态之间自认还是有所不同,所以敢戴着面具在长安城招摇,照面刘彻也不太畏惧。此时却不敢逞勇,别的不说,这长安城至少有两个人能把她认出来,一个是馆陶大长公主,另一个就是刘彻。
当年夏冬宁加入卡门衣坊后,听从陈雁声的意思,在她们母女所居的丹心园另开了个侧门,出入不与夏府其他人相搭界。其实按照陈雁声的意思,最好是在丹心园与夏府之间砌起一道墙,彻底分家。夏母到底不肯,说是不肯坏了一家人的感情。
感情,陈雁声轻蔑一笑,人家都不当你是一家人了,你还顾及着一家人的感情作什么?
此时她便吩咐车夫将车停在丹心园侧门门口,让车夫在外面等着,自己提裙进去。
侧门敞着半条缝,没有人看守,陈雁声满怀奇怪的进来,行在园子里,忽然听见桃林深处有争执声传来,一个声音清亮,正是夏冬宁的声音。
她折身走过去,远远望来,一树桃花下,夏冬宁一身蓝色曲裾,柔和清亮,在她对面站着的,陈雁声挑挑眉,居然是柳言夏。(汗,大家记得么?不记得请参考云想衣裳花想容那章,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听,所以硬把他抓上来了。)
“冬宁,你相信我,我当初真是不得已的。”
“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夏冬宁面无表情,只问着这句话。
“当年那个姓韩的恶徒,”柳言夏颠三倒四道,“他威逼我,我迫不得已才把你的消息告诉了他。”
远处,陈雁声垂眸,好你个姓柳的,(柳裔从漠南战场飘回来:我惹你了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还赶乱放话。
“冬宁,你年纪也大了。”柳言夏在那边继续絮絮叨叨,似乎未看见夏冬宁不耐烦的神情,“我也不嫌弃你被那个姓韩的糟踏过,心甘情愿的娶你,你就不要在那个卡门衣坊混了,岳父家偌大产业,还饿得着你和岳母么?”
陈雁声冷不丁听到这个爆炸消息,惊愕之余扑了一下。那边夏冬宁立刻警觉,“谁?”
陈雁声走出来。
其时桃花开的缤纷,一阵风吹过,几瓣桃花落在她肩上,微微晃动,贴着衣服飘下来。
行来的女子面容陌生,一身长裳,样式普通,剪裁却是上品,衬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夏丹宁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出自卡门衣坊的手艺,用同色绣线绣上了形态各异的繁复的牡丹花。这件衣裳,应当穿在那个远在边关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有一双灵动的眼,让夏冬宁奇异的觉得熟悉。
“姐姐?”夏冬宁失声惊呼。
“冬宁,”她拂开枝叶,微笑着走来,“多年不见,你”她特意加强了咬字,意味深长的看她,“别来无恙?”
“我很好。”夏冬宁仿佛记起了什么,冷下脸,对着柳言夏道,“你可以走了。”
“你,”柳言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你不要以为你是什么一等一的大家闺秀,要不是你爹爹付钱要我来,我才不肯要你这个残花败柳。”
夏冬宁被气的手足冰凉,泪珠滚滚而下。“滚。”她指着空无一人的门扇方向,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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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种人呢?”夏冬宁用帕子擦着脸,犹自恨恨道。
“所以我说你挑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呀。”陈雁声不欲她伤心,调笑道。随即正色问道,“偌大一个丹心园,怎么没有人守门?”
夏冬宁面色沉郁,低声道,“定是我爹爹将人调开,好让柳言夏进来。”她一阵气苦,“好歹父女一场,何至走到这个地步。”
“伯母”陈雁声进得屋来,见夏母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凹,身体确是虚弱到极处了。她在长安的半年多内,夏母待她也是极好的,所以连忙上前,为她把脉。
“长安城的大夫都说,是肺痨(那个时候有肺痨么?不知道,先这么写吧。)没救了。”夏冬宁低低的说,语气黯然,没抱太大希望。 “呵呵,谁说的。”陈雁声一笑,“冬宁不会忘了我的师傅是谁了吧?”
“萧先生,”夏冬宁眼睛一亮,对萧方她向来是很敬仰的,隐约也知道,他医术可通神,“姐姐有办法治么?”
“我试试吧。”陈雁声虽然学的在理,也记得一些后世的中医巨著,但很少实践,也不敢打包票,沉吟道,“你拿纸笔来。”
“好。”夏冬宁回身取来纸笔,陈雁声低头想了想,求稳安一些,开了一张温和的药方。
“说到这笔墨,”娘亲康复有望,夏冬宁心情也好起来,“听说桑先生打算开家专卖纸笔的息岚阁,马上要开张了呢!”
“什么?”陈雁声抬起头,略有些吃惊。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三:凤求凰兮吟白头
当年陈雁声与桑弘羊,柳裔重逢后,三人自认为都不适应这个年代的竹简,就算是用丝绸,不但昂贵,也不习惯。所以在经营衣坊和清欢楼有了盈余后,一致拍板决定研究造纸技术。
但桑弘羊深知过犹不及道理,所谓衣食住行,衣坊和清欢楼占了前两样,虽然在这个时代标新立异,到底不是大头。如果他们凡事都要出头的话,实在太惹人注意。三人之中,除桑弘羊外,柳裔是身体穿越,相当于凭空多出这个人,而陈雁声身份不足为外人道。虽然各自都经过遮掩布置,但如有人穷追猛打,未必查不出什么来。所以这造纸工艺在三人共同弹压之下,规模极小,只在亲近人士中使用,目前拥有这种稀罕东西的,除了三人外,只有唐古拉山上的朝天门,以及夏冬宁。(申大娘不识字,不需要这东西)。
而听夏冬宁的意思,桑弘羊竟然打算以自己的身份将纸墨当作一门生意来经营,坐在车马上,陈雁声颦着眉,有些不得其解,按说桑弘羊不是擅自作主的人,就算局势有了变化,怎么也该先和她与柳裔商量商量才对。
离开丹心园,与清欢楼最近,陈雁声便转去清欢楼,希望可以遇到桑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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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欢楼,桑弘羊并不在,倒是他的书童招财正在清欢楼,看见了陈雁声,连忙迎过来,一脸惊讶,“小姐,你居然回长安了。”
“怎么,不欢迎我么?”陈雁声含笑。桑弘羊将清欢楼的厨师控制的很好,所以至今清欢楼在长安城还是一绝,每日里达官贵人,市井小民,往来不绝。
二楼的戏台之上,说书人正讲着穿越版三国演义,此时正说到诸葛亮大摆空城计,司马懿多疑退兵,热血沸腾之处,楼上楼下,一片喝彩。
且听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拱手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台上帘幕缓缓垂下,几个妙龄女子手执琵琶而上,唱起了“片尾曲”: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好。”一个清雅的女音从身后传来,陈雁声回头看去,一对青年男女从楼上走下来,男的斯文俊朗,玉树临风,女的温雅动人,气质高华。
“好曲子,只是长卿,你可知道这歌女弹奏的乐器是什么?”
“此乐器是从西域传来,名叫乌特琴,中原人嫌它拗口,叫它做琵琶。”陈雁声眼睛一亮,隐约猜到这二人的身份,含笑迎上去。
“听这位夫人的意思,夫人想必善于此道?”卓文君有些惊讶,但很快就从善如流,友善问道。
“呵呵,略会一点。”陈雁声有些汗,这不是古代人经常玩的谦虚,她曾经学过一阵子琵琶,但真的只有一阵子,勉强弹的出曲子,但说到高明就免谈了。当年初弹时,还可以自吹海内第一,现在,恐怕清欢楼最寻常的一个歌女都比她强了。
“若是司马大人和夫人有兴趣,我们可以入内一谈。”陈雁声说什么也不肯就这么将她们放走,“我让这些歌女弹些新鲜曲子给你们听。”
“哦。”这下连司马相如都有些感兴趣了。他们夫妻雅擅音律,此时初到京城,便在这清欢楼听到这么一首妙曲,听陈雁声所说,竟是还有不少新鲜曲目。“夫人是这清欢楼的主人?”
“算是半个吧。”陈雁声嫣然一笑,道,“请。”将他们迎到内室,回身吩咐招财道,“请梅姑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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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女子掀帘而入,玉手如凝脂。
“寄江见过夫人,见过司马大人,司马夫人。”
梅寄江屈膝为礼,抱着的琵琶遮住一半脸庞,露出的半张脸在北窗淡淡倾泻的阳光照耀下,虽不是倾城绝色,却也当的上明媚逼人,别有一种风韵。
“寄江,好名字。”卓文君笑盈盈的望过来,赞道,“果真是个冰雪般不俗的姑娘。”
“多谢司马夫人夸奖,”梅寄江温顺的回道,“这是夫人给我取的艺名。”
“哦,可有出处无?”司马相如含笑问道,有些惊叹的看了一眼下人奉上的烘焙茶,碧绿可爱的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宛如花开,“这茶可有名字?”
“小女子不才,也曾取了一个,司马大人天下闻名,也请稍稍点评则个,叫做‘明前雨后’。”
“明前雨后,”夫妇二人玩味了一阵,只觉锦绣朱华,口齿余香,赞道,“好名字。”
“至于寄江的出处么,寄江,”陈雁声徐徐抬眸,“你就给司马大人和司马夫人唱首《西州曲》吧。”
“是。”梅寄江坐在下首,调了一下弦,悠然弹唱:
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州在何处?两浆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开门朗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这首《西州曲》本是南朝最有名的民歌之一,质朴明朗,浑然天成。梅寄江的歌喉极是动听,又是特意从陈雁声所指导用苏州评弹的风格唱出,吴语侬软,咿咿曳曳,满室春光,好似江南水乡气息扑面而来。
一曲既毕,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尚动容不能回神。
“这是《西州曲》的曲辞。”陈雁声神色不变,递给二人。
有阿娇的记忆作基础,再加上自己几年的苦练,如今,陈雁声的字也可称的上清丽典则四个字了。但是司马夫妇二人最先注意到的显然不是她的字,甚至不是《西州曲》的曲辞,而是写在上面的柔软洁白的纸张。
“这就是长安城近来传的喧嚣至上,皇上曾经亲口夸赞后的纸张么?”司马相如赞叹着,“果然神品也。”
陈雁声郁闷,后世这么普通廉价的纸张值得你们这么推崇嘛?不过,她倒是得到一个消息,皇上亲口赞誉过?桑弘羊把纸笔献给汉武帝使用了么?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决定要作纸墨生意的话,刘彻这个形象代言人倒不错,至少号召力大呀。
“息岚园要到月末才开张,夫人却有这种纸张,夫人和桑弘羊大人?”司马相如深思问道。
“桑大人是我干哥哥。”陈雁声微笑,得体答道。
“雁声妹子回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啊。”帘外一声长笑,一身青衣的桑弘羊走进来,也不看起身行礼的梅寄江,挥手让她推下,微怒对着陈雁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哈。”陈雁声尴尬一笑,知道桑弘羊是在抱怨自己将他一个人留在长安,连忙转移话题,介绍道:“这位是司马相如大人和他的夫人,这位就是治粟都尉桑弘羊大人了。”
桑弘羊收敛一身狂放,尊敬拜道,“久闻司马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至于息岚园的纸张,司马相公若是喜欢,他日开张,我送一令到府上去。”
“怎么敢当。”司马大人含笑答道,“所谓无功不受禄,不过他日息岚园开张,愚夫妇定去捧场就是了。今日贤兄妹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愚夫妇先告辞了。”
西汉民风开放,不像后世宋朝那样重男女之别,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夏冬宁她老爹那么变态,所以桑弘羊可以直接走进有女客的方室,而卓文君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告别。
陈雁声握着卓文君的手,含笑道,“卓姐姐,有空来找妹妹,妹妹必当虚席以待。”
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走了,陈雁声望着她的身影,茫然若失。这是一个她喜欢的女子,可以勇敢的爱,勇敢的说决绝。
而那个曾为她写《长门赋》的司马相如,陈雁声冷哼一声,自己也是个负情负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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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桑弘羊拿扇子敲她的头,“回神啦。”
“不要敲我头,”陈雁声怒视她,两个在各自生活里惯用心机的人终于在面对自己同伴的时候,恢复了一丝孩子气。
“你怎么要开息岚园了呢?”陈雁声找个位置坐下。
“还不是……。”桑弘羊也有些懊恼,“那一日我在书房写字,皇上带着侍卫和杨得意,微服私访,途经桑府,一时兴起,就进来看看,还不许人通报,就这么闯到书房里,抓了个现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雁声无语。“那你怎么应付他的?”
“我推到阿裔身上了,”桑弘羊笑道,“反正他已经发明两样东西了,再多一样也没关系。只说是打造兵器之余不小心发明的,因为不重要,所以只告诉了我。”
“要对好口供。”她提醒。
“我知道。”桑弘羊挥手,又道,“他一见之下倒是大为欢喜,说这等东西,比好的兵器更重要,定要推广,大手一挥,就准我以堂官的身份经营了。”
“噢,”陈雁声在心中计较,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很好啊。”
“好什么啊,”桑弘羊颓唐答道,“皇上说,这息岚园的收入,一半是要交给国家的。”
……
陈雁声晕了,“那也还是有好处的,……”她勉强道,“至少你拿到了官商的资格。”
“聊以安慰吧。”桑弘羊苦笑道,“不说这个了,陌儿和初儿呢?”
“在师傅身边。”
“元朔元年,卫子夫生下名义上的皇长子刘据,晋皇后。”桑弘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雁儿,你知道吧。”
陈雁声别过眼去,她刻意不去注意的事实被桑弘羊血淋淋的挑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是恨是怒,如何反应。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四:男儿宁当格斗死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一望是茫茫无际的草原,从抬黄的冬季中透出一点新绿,逐渐弥漫成满眼的青绿。
汉军已经全力奔驰了一天一夜,此时正在小河边下马驻息,以备更好的在将来袭击敌人。
柳裔牵着马,含笑的看着它边走边吃着草,在心中吟诵着这首诗,苍茫悲慨。
“汉成,”卫青含笑过来,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着柳裔这个人,“天气阴了,你看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赶到匈奴人的王廷?”
汉成是柳裔为自己取的字。在汉朝时代,人们多半是有一个字的,好比卫青,字仲卿。
“快的话七八天,慢的话,大约要半个月。当然,”柳裔回过头,好笑道,“如果没有迷路的话”。
他又记起那位未曾谋面,但如雷贯耳的飞将军李广。据历史上记载,这位老将军一生数次在这片广袤的匈奴土地上迷路,最后的错失封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呵呵,”卫青似乎也想到了一些,大笑道,“这次我们可不会,我是专门请了一位长期在匈奴走动的汉人作向导的。”
“柳大哥,”申虎走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继续走?”他看见了卫青,淡淡行礼道,“卫将军好。”
“不客气。”卫青笑道,“再让人马休息一下吧。”
“可是,秦七说,现在草原上的草水分太多,如果让马吃的太饱,一会儿全力奔跑的时候会涨坏肚子的。”
秦七是丘泽骑中负责看护马匹的小兵。
卫青的面容慢慢淡下来,“没关系,我有分寸。”不待申虎回话,自嘲一笑,“我也是骑奴出身,焉能不知?”
柳裔暗暗瞪了申虎一眼,这小子,难道和弄潮在一起太久,沾染了弄潮的性子?明明小时候看起来很机灵的。
卫青转身回到中军中,翻身上马,喝道,“传令,全速出发。”
众将士有些惊讶,但都听从将令,迅速上马,间或传来小声的嘀咕声。
卫青冷眼旁观,柳裔帐下三千黑甲骑兵沉默不言,看似低调,骨子里却有一种勃发的劲力精神。
出塞近半月来,丘泽骑军表现的很不起眼,但是令行即止,行动如风,丝毫无懈怠之意。卫青心中啧啧称奇,看来这个柳裔当真不只是当初皇上和自己以为的浸淫奇工具巧的人。
桑弘羊,他低下头来,没有忘记当自己离开长安前,宣室殿里,天子似笑非笑的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柳裔,不正是当初桑弘羊推荐上来的么?也因为这个缘故,柳裔放到五原这四年多来,并没有被人为难,也未被抢功。这并不是因为柳裔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他的好友,桑弘羊的天子近侍的身份。数年前,天子御苑中,桑弘羊对皇上进言道,柳裔善带军,当时他正在场。这些年,他冷眼看着桑弘羊在朝堂风生水起,官位虽不大,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圣眷极浓。这个身份意味着他可以随时晋见皇上,若兜着谁告上一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也正因为柳裔的入官出身,马鞍马镫虽然在这几年的汉匈战争中居功至伟,当初献出它的柳裔却一直没有太被看重,这才在五原校尉这个小小的位置上一待便是数年。但卫青驱马飞驰,心想,这次回长安后,这个现象很快就要改变。凭着这支区区三千人的骑军,柳裔就可以轻易回到长安,加官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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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陈雁声慵懒的窝在桑府内院的虎皮垫靠椅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微笑着问,“师兄现在到哪里了?”
“他到哪里不重要,”桑弘羊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女人锉的没火气了,“问题是,”他气馁道,“你为什么赖在我这里不走?”
“哎呀,”她状似极受伤的捧着自己的心口,“这么说就伤感情了,你家不就是我家。”见他气的直发呛,这才笑道,“我的家还在建嘛,当然现在你家窝着。”
萧方离开后,萧府干娘还是亲自打理,干净的一如他们都还在的日子。陈雁声觉得心发酸,想着从郊外往长安城跑终究不放心,干脆砸下大笔钱买下桑府旁边的地,大兴土木。
桑弘羊无奈摇头,“你回长安来,打算做些什么?”
“我,”陈雁声悠然道,“我想开家医馆,坐堂当大夫。”
毕竟学了这么多年医,不拿来练练手,怎么也说不过去。而练手重要的是病例,再没有比开医馆更好的招揽病人的方法了,人家还要给你钱。虽然陈雁声不缺那么一贯两贯的,但是自己挣的钱,比较有成就感啊。到底,谁会嫌钱少呢。
“那你非累死不可。”桑弘羊恶毒的诅咒。
“我哪有那么傻,”陈雁声笑道,“我每天只开一小会儿,只诊十个人,再多就不见了。”
“你以为你是……”桑弘羊正要在讽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住了口?
“怎么?”她望过来,有些好奇。
“没事。”桑弘羊道,笑的有些假。
她盯着他望了一会儿,相信他没什么可算计自己的,别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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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右贤王王廷
健壮而美丽的匈奴女婢掀帘入账,拜倒,“王爷,我来给你斟酒。” “好。”右贤王洛古斯(找不到那个时代匈奴右贤王的名字,随便取的)大笑道,伸手在女婢身上摸了一把,“来来来,”他回头看着帐下的中年汉人,“中行说大人,我敬你一杯。”
“好的,尊敬的洛古斯大人。”中行说含笑喝下爵中烈酒,他在匈奴待了多年,穿的也是一身正统的匈奴服饰,举手投足之间,却还是有着汉人文人的风采。
“你们汉人,想必没有这么烈的酒吧。”洛古斯仰首笑道,“汉人的酒像白水一样,如何能醉的了人。不能喝酒的人如何与我们草原上的匈奴人相抗?”
帐内众人一片大笑,中行说暗暗皱了眉。“王爷,据报,汉朝差遣车骑将军卫青率大军向漠南进攻,王爷不可掉以轻心啊。”
“哈。”他左手以下一个袒胸的匈奴汉子,右贤王部落的勇士,沃提允,大口咬下手中的烤羊肉,“卫青小儿,不过是汉朝皇帝的小舅子,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按裙带关系当上的将军,能耐我何?”
“就是,就是。”帐中一片欢声笑语,连侍酒的女婢都掩了口偷笑,并无半点担忧模样。
“你们不要忘了,五年前,汉朝皇帝派出四军攻打我匈奴,”中行说扬眉,声声斥地的说道,“唯有卫青一路打到了我匈奴龙城,获胜。卫青这才受封为侯的。”
一时间,帐篷中安静下来,所有的匈奴人脸上都有点难看。“那只是碰巧罢了。”洛古斯冷笑道,“当时匈奴人根本没想到那个毛小子敢打到龙城去,龙城只有少数老弱残兵。”
“那河西的楼烦,休屠二部呢?”中行说咄咄逼人道,他知道这样作很不受欢迎。但他必须要说,因为如果连他也不说的话,这些匈奴人就真的妄大自尊到发指的地步。
“在汉朝李息率军出右北平的现在,单于仍然派我来到右贤王的领土,”中行说站出来,向洛古斯拜道,“就是希望右贤王能够重视汉朝的这次进攻,不要丢了匈奴人狼的子孙的威名。”
“我已经派路蝉让带了一队人马去挡住卫青了。”不知道是惧于单于的威权,还是被中行说说服,洛古斯终于松口道。
中行说松了一口气,“路蝉让大人是右贤王部落中与沃提允齐名的勇士,有他在,想必能挡的住卫青。”
虽然他并不看好路蝉让,但这话并不能明白的说出来,好在路蝉让的确是勇猛之徒,至少能挡的住卫青的锋芒,当战败消息传到王廷,右贤王部落上下总要重视起来,这场战就好打了。
但就连中行说也没料到,卫青早在一开始就分兵挡住路蝉让,自己则带着精锐轻骑军直奔王廷而来,一路上遇见匈奴牧民,无不屠戮殆尽,此时距王廷已经不过里许之路。
一场战争,对立的不仅是两个国家领军的将军,更是两个国家的君主,伊稚斜必须感到背运的是,他的对手,是那个拥有长安一片繁华,站在王朝的影子前,雄才但阴沉,大略但也暴虐的汉武帝,刘彻。 夜色之中,包扎起马蹄的骑军正在小心欺尽匈奴王廷。卫青一边掣马奔驰一边分派任务。
“公孙贺,你带五千人马,从后面堵住王廷,务必不要让重要人逃出去。”
“李朗,你带五千人马,从左边抄过去。”
……
“何裨将带队找匈奴人马圈,先惊了匈奴人的马,我要匈奴人无马可战。赵信,你带一队人马,居中策应。我带人正面强攻,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众将齐声小声答道。
“汉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句诗,”柳裔徐徐回过头来,在深寂的夜色中偏头看他,眼眸清怕。
卫青哑然失笑,这柳裔本不是文人,怎么会在战争情势一触即发,如此紧张的时刻掉起了书袋?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夜色中,汉军潜行的声音沙沙作响,柳裔的发被微微的夜风吹起,一刹那间,有点乱。柳裔一字一字慢慢念道。
刹那间,卫青失神了。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卫青,便是那种真正的男儿吧。
柳裔回过头,挥鞭鞭向坐骑,向前冲去,心中想。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五:边庭流血成海水
元朔五年的春天,多少年后,帝都长安的人们大多记得,这是闻名全国的子夜医馆初初开张的时候。只是彼时,长安西室大街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医馆开张,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说到小,这可不是冤枉了它。在富豪商铺林立的西市大街上,这样一个小铺面,只有一间外堂一间内室,大夫坐在堂上,很多时候不是在看病,而是在看着什么书,乐不可支的样子。
医馆外面挂了一个木牌,上书:日医十人,诊金廿钱,午后休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陈雁声啃一口苹果,不在意的道,“我不喜欢空空荡荡的屋子。还是这样,”她环视一下子夜医馆的布局,微笑道,“有家的感觉。”
医馆是陈雁声亲自布置,不求华奢,只求细节上的舒适。靠椅上的竹扶手,电视剧里才得一见的一格一格的药柜,古色古香。她闭了眼,想象自己还在家中,就算不是,也能想象下在师傅身边。
“寄江,我想陌儿和初儿了。”她可怜兮兮的望着替她收拾药材的女子背影,哀怨道。
“等漠南大战结束,柳大人自然会去唐古拉山将他们接来。”女子将一味甘草放进对应的药格,回过头来,眉目清嘉,赫然是月前在司马相如夫妇面前唱《西州曲》的梅寄江。
“梅姐姐,”陈雁声望着她,促狭笑嘻嘻道,“说不定到时候郭师兄也会回来呢。姐姐想不想他?”
“要死了你。”梅寄江红了脸,她本是当代名医梅梁之幼女,父亲为贼匪所杀,她却被经过的游侠郭解给救了下来,托给陈雁声照顾。陈雁声看她聪明敏慧,幼承家学,也就随意她在他们名下各处产业走动。
“说起来,雁声你真的比我小么?”梅寄江好奇问,“你到底今年多大了?”
陈雁声垮下脸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算多大,这些年来这边认哥哥那边叫姐姐只不过是因为原来的自己喜欢装小卖乖,当然当时的韩雁声的确年纪也小就是了。
“你觉得呢?”她问。
“嗯,”梅寄江退了几步,打量她。“不知道,好像二十一二,又像二十六七。”
“寒,等于没说。”陈雁声汗。
梅寄江很快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医馆生意这么差,你都没个主意么?还是把那个牌子撤掉吧。”
“我又不缺这点钱,”陈雁声毫不在意,“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没有有缘人,我有什么办法。”她看着梅寄江有些担忧的神情,安慰道,“安啦。等哪天有人上门来,自然生意就好了。现在嘛,”她忽然兴奋起来,“反正左右无事,药材也全,咱们来研究熏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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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一战的惨烈,很久之后,柳裔回想起来,仍是一阵震撼。
哪怕他再英勇,再拥有比常人多千年的见识,毕竟,这是第一次,他直面这么多人的死亡,有匈奴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柳裔,他策马在马上问自己,自嘲一笑,你不是自诩是中国第一特警么,什么时候又将民族界限看的这么清了。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他尚铭记方裕翰和杨哲的死亡,又亲眼目睹一条又一条熟悉或陌生的生命前仆后继的奔赴死亡。事后想起,尚心惊肉跳。
可是当时,他这是沉着着指挥着一场场进攻,尚能冷静的盯着王廷里甫惊醒的匈奴人,冷眼观察着匈奴右贤王的去向,命令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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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记载,元朔五年春,卫青率军出朔方,长途奔袭,突袭右贤王的王廷,打得其措手不及,狼狈北逃。
因为有左贤王爱子鄂罗多在手,再加上另一路将领李息遣派得宜,左贤王和单于并没有派兵援助右贤王洛古斯。
右贤王洛古斯却还是逃掉了。
柳裔冷笑,招过薛植道,“你带五十人出去,在北面公孙贺后面,伺机判断,再设一道拦截,若洛古斯出逃,务必生擒。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是。”薛植领命而去。
“小虎子,”柳裔唤道。
申虎策马过来。
“你……小心一点,要记得,你娘亲和姐姐还在长安等着你呢。”柳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申虎的肩。他知道陈雁声不欲申虎有伤损,但是对于经受过特警训练的他们而言,要想茁壮的成长,就必须经历暴风雨的洗礼。而申虎也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练武数年,称的上大人了。这次战役纯粹就是关门打狗,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申虎点点头,策马去了。
“汉军杀来了。”
偌大的匈奴王廷,匈奴语的呼喊声响彻深夜,一片嘈杂。酒醉欢歌的匈奴贵族惊醒过来,兀自不信,洛古斯拉过入帐报信的卫兵,狠狠给了一巴掌,怒道,“胡说什么?汉军怎么可能杀到这儿,他们就是会飞……”话没有吼完,他的脸色慢慢变了。远处传来战马嘶吼,营地里冲天的杀喊声让他明白不是一个谎言。换上战甲,他提起刀冲出帐篷。
黑夜里,带马冲进来的汉军宛如天神降临,持剑将匈奴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砍杀。
洛古斯一声怒吼,“儿郎们,提起你们的弯刀,我们匈奴人是长生天的子民,不会败给别人的。”
在右贤王的哥召下,匈奴士兵逐渐醒转过来,个个恢复悍勇,一时间和汉军杀个难分难下。
中行说匆匆从客帐中出来,见此情况,来不及讶异,喊道,“砍汉军的马脚。”
柳裔从战场外看过来,“那个人是谁?”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身边的人并不清楚情况。
“罗士伟,你跟着那个人,生擒下他。”柳裔吩咐道。罗士伟是当初一线天恶战生还的数人之一。
“是,”罗士伟领命,冲进了王廷沙场。
“大家打起精神,守好这一边,不要让半个匈奴人从这边逃了。”
“是。”丘泽军大声答道,并无杀红了眼的人。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柳裔心中思忖。
营地北面出现冲天的火光,受惊的匈奴战马冲出营地,反而冲乱了匈奴人。
多少年来的汉匈战争,匈奴人一直处于主动出击的地位。虽有龙城,河西之败,但漠南匈奴人还是未改这种惯性。所以在汉军初始袭击时,被打愣了手,缓不过气来。而今的中行说提醒,醒悟过来,留心砍汉军座下的马匹。汉军马匹受惊,顿时有些乱了攻势,卫青带兵入王廷,看的真切,大声唤道,“下马。”
他处在己方阵营,匈奴人一时间又攻不到,座下马匹又是百里挑一的骏马,点尘不惊。卫青从身后抽出一支箭,借着火光看清楚远处右贤王的脸,远远的对着他瞄准,发力射去。
一片混乱中,利箭破空的声音也被掩盖,洛古斯发现的时候,箭已经射到近身,惊了一身冷汗,抽回大刀,劈开箭头,尚未来得及回刀,第二支箭已经插入他的肩膀。
其实汉军已经逐渐控制住了形势,匈奴人虽凶悍,没有马匹,只得做步军战,何况汉军人数众多,又都勇猛,杀人如麻,整个王廷像浸过了血水似的,遍地都是尸首。
“王爷,”右贤王侍卫阿逞冲回来,“你先走吧。”泪水坠落过战士悲慨的脸,这一刹那,没有人说他。
洛古斯伸手将肩上的箭拔下,吸一口气,“匈奴人只有战死的好汉,没有败死的懦夫。”
“可是王爷已经受伤了,先走了,以后才可以回来。”周围匈奴人劝道。洛古斯苍凉的看了看王廷,他的部落子民已经倒下了小半。他叹了口气,走到手下拢起来的战马,跨马而上。
卫青,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回头看向那个年轻的车骑将军,他有一张汉人特有的脸。我会回来的。洛古斯不再回头,策马而去。
天渐渐亮了。
“将军,”汉军斥候来报,“王廷已经攻下来,抓获右贤王属下小王裨将十余人,另生擒其部众万余人,以及很多牲畜。匈奴右贤王窜逃,匈奴人拼死保护,我们没有拦住。”
卫青坐在帐内,年轻的车骑将军取得了如此战果,心中还是很兴奋的,“可惜,没有抓住洛古斯。”他叹道。
“卫将军,末将知罪。”柳裔出列,俯首跪拜道。
“柳校尉奋勇杀敌,何罪之有?”卫青讶异道,微笑着要扶他起来。
“在进攻王廷之前,末将就担忧匈奴有重要人物走脱,所以特意派了手下薛植在王廷西北面候着,抓获了欲向北潜逃的匈奴右贤王洛古斯。”柳裔避过卫青的搀扶,禀报道。
大帐内顿时传来嗡嗡议论,公孙贺一脸愤慨,“柳裔你私下调兵,将军法置于何地?”
柳裔抬头望了公孙贺一眼,又低下去,“末将情愿领罪。”
“好了。”卫青缓缓笑开,再次将柳裔搀扶起来,“柳校尉固然有不是,但也是担心大军,此次立下大功,待班师回朝,青自然会向皇上禀告。”
“多谢将军。”柳裔抱拳道,却在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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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裔回到营帐,看见申虎苍白的脸。
“不要怕。”他安慰道,这是少年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战场吧。连他也有些不能适应,何况少年。“想想这些匈奴人杀我同胞,辱我妇女,你杀了他们没人会怪你的,就连死在你刀下的匈奴人也不会。在战场上的人,本来就该有这个觉悟。”
“嗯。”申虎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对了,柳大哥,你要抓的那个人,罗士伟抓到了。”
“好,押他进来。”
申虎点点头,掀帘出去。柳裔的脸沉下来。他刚才说的话,说的服申虎,却不一定说的服自己。
几个士兵压着中行说进来,行礼出去。柳裔望着中行说一会儿,“你是何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中行说是也。”
“噢?判家去国的人还是大丈夫么?”柳裔淡淡问道。
“你……”柳裔戳到了中行说痛脚,中行说大怒,“若不是汉家毁我家,亡我妻儿,我又何至于走到此步?”
“朝廷对不起你,你就要拿全天下同胞来陪葬?”柳裔冷冷道,心下苍茫,怎么又是这么俗的情节,确定他这不是在演某部电视剧? 说到电视剧,这个中行说,似乎在某部电视剧里,和汉武帝远嫁匈奴的姐姐隆虑公主刘姗,有些暧昧情缘。
柳裔大汗,他什么时候被陈雁声和季单卡这两个小妮子给传染了,关注起这种八卦。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六:儿女未解忆长安
元朔五年夏
漠南一战大获全胜后,卫青率军回师,在草原中前后合围歼灭了右贤王残部路蝉让。
军报传到长安,汉武帝刘彻大喜,甚至在大军尚未班师回朝之时,就派使者到军中,加封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尊宠无限。
柳裔冷眼旁观,当他跨进京城,他们几个人重新聚在一起,卫家的好日子似乎就要结束了吧。
他想起了此时在唐古拉山上的陈陌与陈初,心里一阵柔软,但盼这两个孩子日后不要让他们失望,不要太不成器。
申虎已经启程去唐古拉山,接他们回京城,与雁声相聚。
……
“皇上有旨,五原校尉柳裔奋勇杀敌,以千六百户加封长信侯。”
“军士薛植生擒下匈奴右贤王洛古斯,赐封骑亭尉。”
宣旨的小黄门用着尖细的声音念着皇帝的旨意,汉武帝刘彻这次下了大本钱,大肆封赏。但凡有可封赏之处,动辄封侯。柳裔随众人谢恩叩头,心中暗叹,怎么李广就这么难呢?
“恭喜奉嘉。”接完旨意后,卫青邀宣旨的宦官们入内,自己却踱步过来。
“哪里哪里,大将军才要恭喜呢。”柳裔含笑道。
“来日回京,”卫青一笑道,“长信侯可要到卫府一叙,汉成的陌刀,青可是十分喜欢呢。”回身入帐。
柳裔苦笑,只怕来日,你我就已陌路,还谈什么入谁的府,叙什么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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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五年七月
新封的大将军卫青回到长安,漠南之战,进一步巩固了朔方诸重镇,令帝都长安免于受匈奴直接威胁的危险,天子念及三军征战功劳,为示嘉慰,亲自在钟鼓楼迎接。
无数长安城的百姓涌出家门,观看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卫青骑着白马,英姿飒爽的走过长安长街。
他的身后,有无数为了大汉百姓安乐生活不惜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大汉将士。
最后,是一连串精兵看守着的囚车,为首的,就是匈奴右贤王洛古斯。
“儿啊,”街边有个老妇冲出来,“我的儿子就是死在匈奴人手上。你们这些匈奴人,为我的儿子偿命啊。”
群情激奋起来,“我的小儿子也是死在这些匈奴人手上,你们这些万恶的匈奴人。”有人拿起手边的蔬菜,砸过来。
顿时,无数烂菜,烂果向着囚车砸来,看守囚车的汉军竭力维持秩序,却徒劳无功。
“好啦。”囚车中,洛古斯喊道,浓眉一扬,虽然落魄不已,但还是有一种豪阔之气。“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老子皱一皱眉,就不是匈奴人。”
众人一怔,虽然仍然砸着囚车,但砸向洛古斯的,却渐渐少了。
“这个匈奴的右贤王,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呢!师公,你说是不是?”街边上一驾普通的蓝布马车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掀开车窗帘,看着走过的人们,咬着手指,回头问道。
“哥哥不咬手指。”早早含含糊糊的爬过来,抓过陈陌的手,挤到车窗前,“早早也要看。”
“好,哥哥让你。”陈陌好脾气道,向一边退了一点。
“小小姐小心点。”绿衣担心吩咐道。
他们与大军同日进城,为了替大军让路,在街边待着。
“嗯。”萧方放下手中书,点头道,“他虽然是匈奴人,这份气概还不错。”
“各位大爷。”车夫在前面叫道,“军队很快就要过去了。听长安人说,皇上会在前面钟鼓楼接见卫青大将军。大爷们是要快些回家呢,还是去看看热闹呢?”
“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早早开心了,鼓着小拳头挥舞道。
萧方本不在意这些红尘俗事,但舍不得早早不如意,回头看陈陌,虽然不说,但眼中也有渴求之意,于是道,“将钱给车夫,咱们过去看看吧。”
申虎付了钱,跳下来,将陌儿抱起。早早伸出手,“我要弄潮哥哥抱。”
弄潮没有说话,将他抱起,放在肩上。
“等等。”郭解连忙拦道,“去看可以,让这两个孩子戴上人皮面具吧。”
申虎奇怪的看着他,“有这个必要么?”陌儿倒是很欢喜,“我要戴。”他最近迷上这种东西,觉得可以让一个人看起来完全像另外一个人,实在很神奇。
萧方一笑,给他一张面具。那边早早看见哥哥戴了,也就没有异议的戴上。
一行人背着两个孩子挤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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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
一众将士下马,大将军卫青率着手下裨将拜在楼下,深深叩下头去,“臣,卫青,参见皇上。”
“仲卿不必多礼,”楼上,宽衣广袖的帝王神色淡淡,道,“请起吧。”
“是。”卫青依言起身,拱手低头道,“青幸不辱命,率众将士,攻克匈奴右贤王洛古斯的王廷,生擒洛古斯及其裨将十余人,手下将士万五千,并牛羊牲畜千百万计。此乃吾皇英名远播,将士们浴血奋战之果。”
“好。”饶是已经看过战报,再听卫青在长安百姓面前禀来,刘彻面上仍不禁泛上一丝笑意,融化了他的冷凝。“杨得意,赐卫将军酒一杯。”
“是。”杨得意领命,便有小黄门捧出一个托盘,盘上有一青铜古朴的酒爵。
楼下赐酒是极高的荣誉,卫青的面上不禁有些激动,谢过皇恩,拿起酒爵,一饮而尽。
“好,”禁卫军守护范围外,长安百姓轰然叫好。
陈陌和陈初坐在申虎和弄潮肩头,看的比别人清楚,也拍手道好。早早笑着回头问哥哥,“哥哥,他喝的是什么东西?这么激动。”
“好像是酒吧。”陈陌迟疑答道,他的太师公虽然好饮酒,他与早早却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尝过。
囚车缓缓从侧面行过,送进大牢。
“长平侯,长信侯,你们二位随朕来”刘彻在楼上道,缓缓瞥过楼下的长安百姓,回过身,萧方一行人在人群中太渺小,他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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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走了,陈陌在弄潮肩上东张西望,看见了远方前处数个女子身影,“娘亲,”他大叫一声,其中一个女子回头讶然看过来,看见他们,眼神吃惊,“陌儿。”
“想不到你们今天就到了。”陈雁声又是欢喜又是感伤的亲亲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女,回到了子夜医馆。
“请喝茶。”梅寄江托了几杯茶盏出来,为他们一一奉上,奉到郭解手上的时候,脸儿微微泛红。
郭解倒没有注意到,“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他用杯盖滤去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放下。
“老板,”一个青衣丫环走进来,笑道,“上次我们夫人用了你的沉水香,觉得很好,再来买一点。”
“好勒。”陈雁声挥一挥手,自有梅寄江从内取出沉水香来,收了钱。
“那是什么?”弄潮好奇问道。
“熏香哦。”陈雁声兴致勃勃答道,要梅寄江将她们这几天研究出来的各种熏香都摆出来,“这是沉水香,宁心静气的;这是苏合香,清心明目的;还有白栴檀香,龍腦香,安息香,紫檀香,五叶松木香。天木香,甘松香,天妙香,青木香,云水香,薰陆香,娑落翅香……,各有妙用。”
郭解无语,“也难为你想出这么多名目来,但你好歹是朝天门的弟子,居然沦落到卖熏香的地步?”
陈雁声不高兴了,“总比你什么医学都没学的好。”朝天门哥称医剑双绝,郭解的师傅吕飞卿却只学了剑,郭解因此也未涉及医学。
“可是郭公子功夫很好啊,”梅寄江为他解围。
陈雁声盯着她半响,盯到她红了脸,别过头,方才噗嗤一笑,“好啦,你们风尘仆仆的,也累了。我们把店关了,回家歇息去。”
梅寄江无语,有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老板,子夜医馆生意好的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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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我们在唐古拉山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到这儿来?”陈陌坐在娘亲房内的地板上,仰头问娘亲。
“因为娘亲的家在长安啊。”她抱起儿子,蹭蹭他的额头。
是的,无论前世的阿娇,还是今生的韩雁声,她们的家乡都在这个古城。
所以,如今的陈雁声,视这个城市为家。
“那爹爹的家也在长安么?”
陈雁声的手一顿,这两个孩子一直待在唐古拉山上,不知道是出于私心,还是为避免麻烦,她没有在他们面前提到他们的父亲,山上的众人也有默契的不在他们面前说起。所以陌儿和初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爹爹这个名词代表的含义。后来知道了,问了一次,却换来她大哭一场,就再也不问了。
“陌儿怎么这么问?”她问道,鼻子有些发酸。
“娘亲要是不高兴,陌儿不问了。”陌儿有些发慌,投到她怀里,“我好想娘亲的。”
“嗯,我知道。”她闷闷道,不否认上次在唐古拉山上的痛哭是就势而为,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让他们不再问。但是在唐古拉山可以,到了长安,她就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娘亲,”早早揉揉刚睡醒的眼,讨好的凑到她身边,“我很乖噢,很听哥哥的话。”
“好——”她好笑的拖长了声音,“早早想要娘亲给你什么呢?”
“我想要喝酒好不好?”她道,看见娘亲沉下了脸,急忙补道,“就一杯。”伸出一根手指强调。
陈雁声被她逗笑了,答应道,“好。”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七:路漫漫而长修远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留下来么?”宣室殿里,刘彻含笑背手看着二人。
卫青和柳裔对视一眼,拱手道,“臣不知。”
“此次漠南大战,你二人居功至伟,”站在案台后,刘彻正色道,“朕心甚慰,但还不够。”
他寒了脸,背转过身去,“匈奴人狼子野心,必不肯善罢甘休。卫青,你回府之后,时时记得练兵计量,朕要你,明年再度出塞,不把匈奴打到无还手之力,朕不罢休。”
卫青并无惊讶,低头大声道,“是。”
遇到一个如此有魄力决断的君主,对将帅而言,是一种熨帖吧。
“好,你也许久没回京了。去椒房殿看看你姐姐吧。”刘彻缓下面色,微笑道。
卫青退下后,刘彻方转向柳裔,“长信侯,”他淡淡道,面无表情,“你出身何处?如何与治粟都尉桑弘羊如何结识。”
“裔是当年七王之乱的孤儿,”柳裔面色如常,禀道,“师从墨道,师傅是深山里的人,师亡后,我出来,结识了游侠郭解,进而结识义妹和桑大人。”
“嗯,师从墨道,也有些道理。”刘彻缓缓点首,面色稍稍转霁。“你呈上的马镫马鞍,还有这次的陌刀,都是佳物。对了,还有纸张,”他盯着柳裔,见他面色不变,方继续道,“朕赐你长安郊外一座府第,你就继续研制这些吧。”
“是。”柳裔大声答道,拜倒在地。
“朕也乏了,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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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弘羊进陈府的时候,绿衣正捧了水盆从房中出来,见到他,抽不开手,屈膝道,“桑大人好。”
“唔,”他应道,因为招财先前的报信,急匆匆的赶回来,“你家小姐呢?”
绿衣努努嘴,“在为陌少爷抹药,”见桑弘羊惊奇的表情,微笑道,“晚饭的时候,小小姐吵着要喝碧酿春,陌少爷也陪着喝了几口,结果发酒疹了,小姐正在为他敷药呢。”
桑弘羊让绿衣退下,自己进了室来,果然看见雁声正在捣着药,室中靠椅上,躺着一个精神奄奄的五六岁的小男孩,听见他见门,眼睛望过来,灿亮精灵如点墨。脸上手上可见的肌肤上,长出红色的疹子,看不出模样,有些痛苦的神情。
一个大约同样岁数的小女孩蹲在男孩脚边,用力的向他脸上吹气,软软的念道,“哥哥不疼哦。”
桑弘羊心头一软,这就是雁声孕育出来的两个孩子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哥哥不是疼,”陌儿有些吃力道,“是痒。”伸手想去抓。
“别,”陈雁声眼明手快,抓住他的手,将捣好的止痒消疹的药液为他抹上,好在子夜医馆建设期间,陈雁声放了一些药材在家里,都方便找的到。
“好些了么?”
“好些了,”陌儿可怜兮兮答道,“这位叔叔是?”他仰头看着桑弘羊。
“我姓桑,你们可以叫我桑叔叔。”桑弘羊走过来,柔声说道。
陌儿和早早看了看娘亲,见娘亲微笑颔首,齐声喊了一声叔叔好。
“好。”桑弘羊抱起早早,见她端的是粉雕玉琢,眉目间依稀有陈雁声的影子,心中越发喜爱,在怀中摸了半响,掏出一个翡翠铃铛,系在她脚踝上,道,“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买的,送给初儿。还有一个如意连环,是送给陌儿的。”
陈雁声一笑,道“早早,你陪着哥哥。”起身示意桑弘羊随他出来。
“柳裔呢?”
“柳兄与卫大将军被召入宣室殿,我想等会儿就会回来吧。”
“弘羊,”陈雁声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鞋,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我今天在钟鼓楼看到他了。”
“……哦。”过了好一会儿,桑弘羊才低低答了一声。
“我并不想回到他身边。”陈雁声依然不看他,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有野心,可是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不是不能实现它。到目前为止,一切不是进行的很好嘛。”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陈雁声转身回房,桑弘羊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有些罕见的阴沉不定,“雁儿,”他叹息,低低道,“眼前局势,骑虎难下啊。”
“桑弘羊,”角门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却是萧方,面色有些沉冷,“你打算干什么?”
“萧先生,”桑弘羊笑的闲适无害,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我能干什么?咱们也好久不见了,来来来,咱们喝酒去。”
萧方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儿,任他拉着走,轻声道,“无论如何,不要伤害雁声。”
“怎么会呢?”桑弘羊答道,手慢慢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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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寄江以为,以陈雁声这种懒懒散散的性子,子夜医馆只能卖卖熏香,再也无法符合医馆的名字了。但是她必须承认,运气来时挡也挡不住,这一日,医馆进来一位大家夫人,挑了很久的熏香,忽然抓紧衣服,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陈雁声为她扎了几针,竟缓解过来了。 后来才知道,这位夫人,就是宰相公孙弘的妻子。
公孙弘是在刘彻废后才拜相的,他的夫人自然不认识阿娇。而她的心疾乃是天生,并不能根治,但是缓解还是有办法的。
陈雁声为她开了一幅药,嘱她回去后日服一次,过了十来天,竟然好转很多。
在公孙夫人的以身作则之下,子夜医馆很快在长安城声名鹊起。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陈雁声的奇怪规定的原因。比如医馆开张时就挂在外面的那张木牌,当初子夜医馆门可罗雀,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牌子。初始时有些人不把这个牌子当一回事,毕竟总没有人跟钱过不去的。可是每到中午,或者医完了十个人,陈雁声就吩咐关门,回家逗儿女去了。初始时梅寄江自告奋勇的接手,可是当人们发现这个女大夫的医术其实没有先前那个大夫高明的时候,就宁愿等第二天再来了。
也有人愤愤,想竟然这医馆这么大脾气,我不去找他看总可以吧。但是很多疑难杂症陈年痼疾在子夜医馆大夫手上,竟然轻易得到转善。于是人们前仆后继的来,哪怕陈雁声将诊金提到百钱也挡不住。甚至以医馆为名,称呼她为陈子夜。
陈雁声恹了,总算明白当供过于求时,单靠调价是没有用的市场经济学道理,又将诊金下降了些。
“这样的日子,”陈雁声抱着早早,行走在长安街道上,刚从医馆逃出来,有点狼狈。后悔自己当初开医馆的疯狂主意,哀叹道,“何时是头啊。”
早早手里摇着拨浪鼓,笑的灿烂。
“怎么?”柳裔好笑的转头看她,恶意戳她伤口,“自作孽不可活。”
自那日宣室殿面见君王后,柳裔基本上就处在赋闲状况。他的长信侯府尚未装璜成功,他就窝在桑府。刘彻交给他的研制新兵器的任务,看似要花费重重精力,实际在他手中不过小菜一碟。而他的五千丘泽骑军,也调入北军,虽不由他直接调管,但他有自信,可以将之掌握在手中。
陈雁声瞪他,“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教教我的陌儿行军之道。”
陈陌被柳裔牵着,行走在长安大街上,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人声鼎沸的城市,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他们,兴致勃勃的问道,“学什么?”
柳裔大汗,“他才五岁,至于么。”自从见过那两个人见人爱的双胞胎,柳裔和桑弘羊对他们的疼宠几乎胜过陈雁声这个当人娘亲的。不过他们也知道,溺爱会磨损孩子的意志。这些年来,陈雁声和萧方将他们教的很懂事,但为了陈陌日后的安全,也该教他一些实际本领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共识。
“娘亲,”早早唤道,“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陈雁声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堂邑候府附近。 钟鸣鼎食之家的堂邑侯府,虽然少了一位在位的皇后,从外面看过去,还是一样的威严堂皇。
陈雁声倚靠在侯府正门外的暗角,看着辉煌的大门,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少年进进出出。有些自己认识,有些不认识。
她的眼有些酸涩,听见早早迭声的呼唤,低下头,看见一双儿女担忧的眼神。
“陌儿,早早,”她蹲下去,柔声道,“跟你们说哦,这间屋子里,住的是娘亲的娘亲。”
“娘亲的娘亲,”早早的眼睛里闪耀着问哥,似懂非懂,问道,“我们不是有申婆婆了么?”
“那不一样啊,申婆婆是娘亲的干娘,她却是娘亲的娘亲啊。”
“那她会像娘亲一样疼哥哥和早早么?”
“会的。”陈雁声肯定道,“如果她知道陌儿和早早,一定会很疼陌儿和早早的。因为,”她含笑偏头,“因为她很爱娘亲,而娘亲很爱你们,所以,她也会很爱你们的。”她拉着孩子的手,缓缓向回走,对上柳裔有些奇怪的眼神。柳裔不知道,她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是陈阿娇和韩雁声的综合,所以她对馆陶大长公主有很深的感情。
“师兄,”她笑的灿烂,“我们回家吧。” 而我已承认,这里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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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二十八:求医卜药竟何如
昔年陈翁主,冠盖满京华。今日子夜医,妙手惠人疾。未央君意来,延为帝子医。恨深不相见,事发动京华。君王愕良久,帝姬封悦宁。犹唱《佳人曲》,无处觅芳踪。驱车望前路,前路有知音。即墨城倾处,故园一段心。女子操杀伐,犹烈须眉身。始知无计避,旧梦不可期。 --第三卷冠盖京华卷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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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初
时光如水轻逝,元朔五年逐渐到了尽头,转眼又到了新的一年。在过去一年内,大汉境内并无十分灾害,漠南大战又大捷,扬威匈奴,普天同庆。恰逢年关将近,帝都长安本应张灯结彩,庆祝新年,未央宫上下却弥漫着一片淡淡的紧张气氛。
皇长子刘据久病未愈。
事实上刘据最初也不过是偶感风寒,这本是孩子容易患的疾病,所以卫皇后虽然有些不悦,倒也没有惩罚照顾小皇子的奴仆内侍。御医看了脉后,开了方,也并不说严重,但小皇子总不见好,拖了半个多月,转眼就到了年关。
宣室殿
“我大汉国库因连年对匈奴用兵,耗费不少。故臣想,可以实行盐铁归公等法,增强国家收入。”
“唔,”刘彻用手扣案,“虽然弘羊想法不错,但盐铁,都在诸侯王手上啊。”他思虑道。
桑弘羊一笑,自元朔二年刘彻接受主父偃建议,颁布推恩令,这些年来,已经开始逐步对付诸侯王,若不是因为攻打匈奴,腾不开手,只怕以他雷厉风行的决断,大汉内战已经爆发了。
果然,身边,公孙弘上前谏道,“诸侯王本应为皇上分忧,皇上可下令将盐铁专卖权回收。”
汲黯在一边怒道,“盐铁权归诸候,是高祖在世时赐给诸侯王的权利,公孙弘你现请盐铁归公,是不是想陷皇上与不仁不义,数典忘祖的地步?”
桑弘羊暗叹,这个汲黯,仗着是老臣,实在是……。偷眼瞄见刘彻本来有些意动的面色阴沉下来,正在这时,殿外传来噪杂声,刘彻冷冷扬头,问道,“外面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杨得意进来,禀道,“皇长子殿下的风寒逾转严重,皇后娘娘不敢擅专,派人禀告皇上。”
刘彻心中一片烦躁,“砰”的一声将手边杯盏掼在地上,砸个粉碎,“那些御医都是干什么的,小小风寒都治不好,养他们何用?”
宣室殿里所有内侍宫女都跪下去,噤若寒蝉。
“皇上,”桑弘羊朗声笑道,“皇长子殿下的风寒,微臣也略有耳闻。臣知长安西市有一家医馆,他们有一种熏香,唤作五叶沉水,有宁心静气的功效,对小孩子风寒疾病也有好处,微臣斗胆,请皇长子试试。”
“是么?”刘彻望着他,“不过是一种熏香,能有如此功效?”
“此五叶沉水香的确有神奇之处,皇上若不信,可以问公孙丞相。”
“皇上,”公孙弘面色有些尴尬,“臣妻最近的确在家使用一种熏香,臣虽然老迈,但每日闻着,倒真有些清醒提神之效。不过,这熏香是否能治皇长子的病,老臣却不知道。只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个子夜医馆馆主医术高明,臣妻自幼患心疾,蒙皇上恩典,让御医医治,也只能勉强克制,月前在子夜医馆取了药,竟然很少复发了。”
“哦,”刘彻淡淡听着,转脸吩咐道,“杨得意。”
“奴才在。”
“你着人去子夜医馆取一些沉水香来。”
“是。”
“若是皇长子身体好转,”刘彻淡淡笑道,一丝奇怪的意味在他眼底蔓延,“桑弘羊,朕定会嘉奖。”
“臣不敢,为皇上分忧解劳,是臣分内之事。”桑弘羊泰然自若的跪拜道。
招财看见桑弘羊出得宫来,连忙迎上去,“少爷,天气冷,要下雪了。”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嗯。”桑弘羊拢了拢衣裳,慢吞吞的走向自家马车,“长信侯和雁声小姐最近在做什么?”
“柳侯爷最近搬回自己府邸,开始打造重弩。雁声小姐还是每天早上去医馆,过午前回来。不过小少爷和小小姐最近都跟着她。”
“少爷,”招财放低了声音,“牧场那边,要不要?”
桑弘羊迟疑了一下,“算了,”他苦笑,知自己毕竟还不能视人命如草芥,“这里面的玄机,就算有人查出来,也看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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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皇上,”当刘彻跨进椒房殿时,卫子夫率众人跪拜。刘彻一把把她搀起来,微笑道,“子夫,你已经是皇后,不必这样多礼的。”
“臣妾不敢。”卫子夫盈盈道,一头秀发,迫若朝霞。“这些都是皇上的恩典,子夫心甘情愿。”
刘彻满意一笑,走进殿来,“据儿怎么样了?”
“皇上差尚内侍送来的五叶沉水香,子夫请众御医看过,虽不知是否对症,但御医们说,总是无害的,于是子夫命人在据儿内室点着,说也奇怪,据儿症状竟好了很多。”
“哦?”刘彻深思着,弯腰看了看此时唯一的儿子。刘据此时尚小,只四五岁年纪,睡在小床中,脸儿红通通的,还算安稳。
“皇上,”卫子夫眼红了,这个儿子牵着她们母女四人甚至卫氏一族,实在不容半点闪失,“沉水香虽好,但据儿总不能用这香吊着,臣妾听说,制这沉水香的大夫医术高明,可否请他给据儿看一看?”
“子夫是从哪听来的?”刘彻起身看她,眼神有着一丝凌厉,语气幽微。卫子夫大惊,跪道,“沉水香送来时,臣妾忧心,问了送香的内侍几句。”
刘彻缓了脸,走了几步,道,“那大夫医术再好,毕竟是宫外之人,怎能请进未央宫?”
“皇上,”卫子夫一脸哀恳,刘彻看她楚楚可怜的容颜,又念及自己唯一的儿子,当初,刘据出生,他还是很开心的。心一软,道,“我查一查他,若是没什么可疑,朕准你所请吧。”
此时,椒房殿的两个男女,并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未来生出多少变化。
卫子夫如果知道,会不会怨恨今日所请,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的全部希望在刘据身上,但也正是因为刘据,所有的希望破碎。
刘彻如果知道,是宁愿今生今世,永不相见呢。还是,后悔当年当月,不肯回头,看那个女子的娇容。
深夜,桑弘羊在自己府邸看着空中的明月,叹了口气,“雁儿,你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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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医馆
“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早早问道。
“嗯,”陈雁声点头道,为最后一个病人开药方,“绿衣,准备关门了。”
“好,”绿衣回身,温婉笑道。
“子夜大夫,你的女儿真是可爱。”扶着腰挺着肚子的贵夫人病人看着早早,和蔼道。
“多谢夫人,”她将药方递过去,“按此方,早晚各两次,可以安胎。到了五月,就可以生个健健康康的胖小子了。”
“哟,多承吉言。”贵妇人脸上笑开了花,又要了几支安息香,付了诊金,带着丫鬟,走了。
早早看见医馆外角落里有个卖草娃娃的老婆婆,心中欢喜,道,“娘,我在外面待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叫我。”
“你小心点。”她答道,看着她走开,低下头去收拾东西,却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背一僵,抬起头来。
“这里就是子夜医馆么?”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一身宦官服饰,带着两个侍卫,穿者期门军服饰。想是光元年后进宫,或者原先级别地位,她并不认识,但是那种做派却是她熟悉到骨子里去的。嫌弃的看看显得有些窄小的子夜医馆,道:
“咱家(那个时候自称咱家吗?汗,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个古意盎然的年代)是宫中来人,陈大夫,你走运了。皇上命你进宫去为皇长子殿下诊病,若是你治好了,天大的荣华也由得你。”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陈雁声真想微笑着反问一句,“如果治不好呢?”
她垂下脸来,刘据病了吗?她所看过的历史,可没见这位太子殿下幼年时生过什么大病啊。不过,她却是不可能去给他看病的。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在那些人面前下跪请安,刘据,她淡淡一笑,虽然不恨,也不会存心为难,但也不至于冲上去当什么救命菩萨,她没有那么伟大。
“公公,你等等。”她神情安定的抬起头来,“我进去准备点药材。”
“不用了,宫中什么药材没有?”尚炎不耐烦道。
“子夜虽不才,但到底有些师门独门药材,若是不带好,耽搁了皇长子殿下,又找谁呢?”语毕,她不理尚炎,径自掀帘进了。
“娘,”陌儿在内室,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他最近被柳裔操练各种体能战技,累的很厉害,闲下来的时间多半在休息。“要回去了吗?”
“嘘,”陈雁声要他噤声,拿了些钱财急忙裹了,带着他,径自从内室窗中翻出去。
还有早早,她在心中思忖,嘱咐了陈陌自去长安西门等着,自己遣回医馆正门。
“怎么还没出来?”尚炎不耐烦了,指着绿衣道,“你进去催催。” 绿衣掀帘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道,“就好。”神色却有些仓皇不定。 偏偏这时早早举了一枚草娃娃,喜滋滋的捧回来,喊道,“娘,娘,婆婆送了我一个娃娃。”绿衣大惊,连忙冲过去抱起她。
尚炎起疑,冲过来揭开内帘一看,脸色一变。狰狰从牙齿中挤出话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指着绿衣和早早道,“将她们绑起来带走,听凭皇上发落。”
“是。”二侍卫一声答道,上前来。
街外,陈雁声跺了跺脚,知道自己今天太冲动,想了想,咬牙回身,向馆陶大长公主府上方向奔去。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二十九:石破天惊动京华
“还请通报馆陶大长公主,说子夜医馆陈子夜求见。”
候府看门的小厮昂着头,打量着她,笑的轻蔑,“你以为大长公主是说见就见的?”
“那么我求见贵府陈大总管,还请小哥成全。”陈雁声从头上拔下发带,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虽然穿的是男装,但已露出一幅女儿情态。 闻名京华的子夜神医竟然是个女子,门房尚来不及讶异,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府内传来,“什么事在此喧闹?”
“二总管,”门房慌忙禀报道,“这个女子求见大长公主。”
“陈叔叔,”陈雁声微笑,“你还记得我嘛?”
她慢慢的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明媚的脸庞,流转之间,风情宛然。
“娘娘,”陈朗惊呼,“娘娘怎么会……?”他的面色惊疑不定。
“其他的以后再说,”陈雁声扬眉,有些不耐烦,“我要见我的母亲。”
“是。”陈朗躬身应道,在堂邑候府当差多年,他是个审时度势的人,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娘娘请跟我来。”
“娇娇,”当陈雁声出现在馆陶大长公主面前,馆陶大长公主难得失态,半分也顾不得,直接走下堂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娘——”陈雁声一刹那间眼圈红了,扑进馆陶大长公主怀里,“娘!”泪水簌簌而下。
“阿娇,你不是该在长门宫么?怎么会在……?”馆陶大长公主抱着久违的女儿,一时间也落了泪,毕竟母女情怀难抑,但理智很快就回到馆陶大长公主脑中,忙收了哽咽,略分来了些,问道。
“娘,”陈雁声又哭又笑,“那些以后再说,我求求你,先帮我救救初儿。”
“谁?”
“初儿,她是我女儿。我不肯进宫为刘据看病,他们把初儿和绿衣抓进去了,娘,你帮我救救她们,再慢些我怕就来不及了。”
馆陶大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慢,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你……你说什么?”
“以后我在慢慢跟你解释。但初儿真的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娘你的外孙女。娘你也不想要她出事对不对?皇……彻儿他不知道……”
“你别说了。”馆陶大长公主倒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将手一挥,“我立刻进宫。”她仰脸向外喊道,“陈朗。”
“老夫人。”陈朗进来行礼道。
“准备车马,本宫要进宫。……另外,派几个得力的人保护娘娘,在本宫回来之前,娘娘若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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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未央宫里,听见尚炎回禀,卫子夫震怒,“小小一个大夫,居然敢抗旨不遵?”
“奴才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所以没有防着让他跑掉了,但是奴才把那大夫的女儿和丫环给抓回来了。”尚炎连连磕头,禀道。
“抓住她们有什么用?”卫子夫慢慢冷静下来,问道,“尚炎,皇上怎么说?”
“她跑了?”宣室殿里,刘彻把玩着手上的杯盏,漫不经心道。
“是。”
子夜医馆陈子夜,经聂蒙调查,其实是一个女儿身,与他的臣属,桑弘羊与柳裔都过从甚密。刘彻想起当年丰乐楼一见的女子,后来他派李敢去查,并没有什么头绪。长安城闻名的清欢楼,菜品厨艺与那个女子如出一辙。刘彻记得,自己还欠下那个女子一个要求。
这个陈子夜,多半正是当年的陈夫人呢!
刘彻一笑,她的要求,会是放了她的女儿和丫环一马么?
他笑的冷冷,“将子夜医馆抓来的那两个人,……”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仗责十下,没宫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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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
期门军操练校场边的小方室里,早早被死死按在绿衣的怀里,却依旧嚷道,幼稚的童音没人理会。
“那里面关的是谁?”少年经过时,停下身问了一句。
“破奴,走啦。”黑衣少年回过头来唤道。
“还不是皇长子的风寒久未痊愈,起出来的事端。”看守方室的侍卫被早早折磨了一个时辰,也有点不耐烦,见赵破奴过来询问,也不隐瞒,“皇上下旨请一个民间大夫来给皇长子殿下治病,那个大夫竟然溜了,侍卫们拿了人回来,也不知如何处置。”
“外面的大哥哥。”早早看的清楚,眼珠咕噜一转,放软了嗓音。玉雪可爱的容颜可怜兮兮,倒也满让人心存怜惜。
“什么事?”赵破虏蹲下身问道。在早早这样娇小的女孩子面前,他也不禁放轻声音,生怕惊着了她。
“他们要拿我和绿姨怎么样?”早早想了想问道,
“这,”赵破奴为难的考虑了一阵,“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如果皇上一时生气,极有可能受重罚,念及此,赵破奴不禁有些埋怨那个子夜医馆的陈馆主,按说为皇长子治病,是多大的荣耀,皇长子是皇上的嫡子,目前也是唯一的皇子,皇后视其为命根子,若得满意,便是飞黄腾达,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那个陈雁声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既然拒绝,拒绝就拒绝吧,居然不见了踪迹,连累幼女,实在不是男子所为。
“哦。”早早点点头,她倒也没有什么担心,在她心中反正相信娘亲和哥哥一定能救她出去,至不行还有桑叔叔,柳伯伯和师公在。 赵破奴看她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一惨,以为她年纪尚幼不懂得其中的严重性,正要说话,忽听得霍去病在一边道,“破奴,你和个小女孩在那边扯什么?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过今夜呢。”
早早眯起眼睛,“你才活不过今天晚上呢。”做了个鬼脸。
“小小姐,”绿衣受惊,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要任性了,不然会惹祸的。”
霍去病抱肘,倒也不生气,冷冷一哼,道,“小小年纪,就会装乖卖巧,也不知是怎么教的?”
“你……”早早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脸涨的通红,挣扎着绿衣的怀抱,“不许你这么说。”
“我怎么了,”霍去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和这个小丫头杠上,刚要继续,赵破奴拉住他,“她一个小丫头,去病你怎好与她计较?”
他冷哼一声,但也作罢了。
正在此时,长廊那边来了一群内侍,细声细气道,“宣读皇上口谕。” “今有子夜医馆馆主陈子夜不遵皇命,违抗皇威,出逃在外,将其家眷责十杖,没宫为奴。”
一时间满场皆静,所有人打量着早早娇小玲珑的身子,连霍去病也露出了同情的眼色,这么小的女孩子,打了十杖之后,多半就没命了。
“还不拿人。”内侍尖声细语的声音响彻禁军大堂。
便有两个人上来要拉早早,忽听得殿外一女子威严肃杀的声音,“谁敢动我大汉朝的公主?”馆陶大长公主匆匆忙忙的跨进殿来。
“这……”内侍笑的惶恐惊异,“大长公主,”他微微躬背,“看你说的,这儿哪有什么公主。”
馆陶大长公主顾不得和他搭话,她看着被抱在绿衣奴婢怀中的那个眉眼极似阿娇的女孩,面上并没有惊惧之色,迟疑唤道,“初儿。”
早早愣住,缓缓问道,“你是……外婆么?”看着刘嫖缓缓点头,跳起来扑进她的怀跑,馆陶大长公主一时间觉得满世界俱止。含笑抱住怀中小小的身子,连声道,“好,好。”
“外婆,”早早又叫了一声,“娘亲说,外婆是娘亲的娘亲,外婆很疼娘亲,娘亲很疼我们,所以外婆也会很疼我们,这就叫,爱屋及乌。”她扬扬得意道。
“外婆本来就很疼你啊。”笑吟吟的小女孩玉雪可爱,眉目间透着一股机灵劲,馆陶大长公主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这才明白当初自己母后对阿娇的疼爱之情。
当早早唤出外婆这个字眼,所有的人都怔住,馆陶大长公主只有一女,而这个女儿却是当今皇上的废后,馆陶大长公主初进门的时候,喊的是,“谁敢动我大汉朝的公主”,各种意味,不说自明。
刘嫖冷眼看着传旨的内侍吩咐人回未央宫报讯,微笑着对早早道,“初儿,我带你去找你父皇好不好?”
“不好。我要去找娘亲和哥哥。”早早皱眉,敏锐的发现关键字眼,“父皇?”
“你还有哥哥?”刘嫖只觉得今天是一个奇怪的日子,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大而令她称心,一个皇子,一个属于陈家的皇子,这不正是她这些年企求而不可得的么。
“嗯。”早早重重点头,“哥哥叫陌儿哦。‘陌上花开缓缓归’的陌字。”她怕外婆不清楚,还特意补了个来源。但来源馆陶大长公主同样不清楚,不过她不可能去在意。
“大长公主恕罪。”一众内侍惊惶跪下。
“哼,”刘嫖余怒未消,一脚踢过去,“胆敢伤害皇家血脉,你的胆子也不小么。还有你们,”她指着周围的一群期门军,“一个也逃不掉。”
“外婆。”早早娇声唤道,“算了,娘亲常说,‘不知者无罪’。不要再追究了。”
她跳下刘嫖的怀抱,走到被这出乎意料的情况吓的面无人色的绿衣面前,软声道,“绿姨,没事的啦。”横眉回看霍去病,“你不是说我活不过今晚么?”个子虽小,竟有点睥睨(bì nì)的气势。
霍去病微微冷笑,“你的运气不错。”
馆陶大长公主看了看霍去病一眼,道,“今天看在小公主的分上,暂且先放了你们,以后胆敢对小公主不见,我饶不了你们。”抱起早早,向宣室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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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当小内侍禀告禁卫营中最新发生的消息,冷静如刘彻,手中的墨也不禁撒出去几滴,“你说的真的?”
“真的。”小内侍瑟瑟道,“馆陶大长公主大概已经抱着小公主快要到宣室殿了。”
“聂蒙,”刘彻厉声唤道,“阿娇不是在长门宫么?”
聂蒙惶然跪下,“回陛下,陈皇后的确在长门宫没错啊?”
“胡说!”刘彻正待发作,外面杨得意高喊,“馆陶大长公主求见。”
“你去长门宫看看怎么回事?”刘彻低声快速吩咐道,抬头望去,馆陶大长公主站在帘外,她怀中的小女孩笑吟吟的转过首来,隔着珠帘她的眉目如画,笑容娇憨,的确有几分阿娇幼年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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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听到同样的消息,卫子夫手中的茶盏跌下来,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馆陶大长公主向哪里去了?”她问道。
“奴才离开的时候,大长公主正带着那个女孩向宣室殿方向去。”霍去病答道,神情并不是太在乎的样子。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听到这个消息,卫青也很讶异,他眉头深锁,感觉到威胁。
“不要紧,不过是个女儿。”卫子夫喃喃道,又像是自我安慰。 “这件事,关键是皇上的态度如何。”卫青分析道,“如果皇上依旧不喜陈皇后,那么陈阿娇翻不出什么风浪,若反之,则我们就麻烦了。”
“我去宣室殿看一看。”卫子夫霍然起身。
“姐姐,”卫青连忙拉住她,“我们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这次如果如此贸然,会不会……?”
“青弟,你错了。”卫子夫神情凛然,“如果这次回来的是陈阿娇,我自然不会轻易过去。但这次不过是她的女儿,想要知道皇上的心意,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好的方法?我总不能让馆陶大长公主让一切已成定局之后再来想对策。”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母女分离向天涯
“姑姑今日进宫,有何要事?”刘彻放下手中案牍,一幅天下太平的样子,对馆陶大长公主抱在怀中的早早视而不见。
“也没什么要事。”馆陶大长公主心中暗恨,不得不与坐在龙椅上的侄子打起了太极,“听说你下旨惩处初儿,本宫特来讨一个情,还请皇上放过她吧。”
“哦?”刘彻从御座上踱步下来,似笑非笑道,“她是?”
“我叫陈初,外婆叫我初儿,娘亲都叫我早早,”早早从馆陶大长公主的怀中跳下来,安静乖巧的站在一边,笑的甜蜜,特意加重咬字道,“叔叔。”
……
刘彻的表情一僵,看这个女孩甜蜜的笑容外加略带些恶意的眸子,虽然年岁尚稚,但他敢肯定,她肯定知道一些实情。虽然在馆陶大长公主进来之前,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个忽然间多出来的女儿,而且尚未有定论,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对着自己喊叔叔。 他若有所思,看着馆陶大长公主显得错讹的面容,看来,这并不是姑姑的意思。那么,难道是娇娇之前的嘱咐?这是娇娇的挑衅,还是她另有所谋?他想着记忆中娇娇,爽直单纯,这样的娇娇,会在出宫五年后,改了性子么?
“干什么?叫的不对哦?”早早察觉了殿上的诡异气氛,“哎呀,我知道了。叔叔叫外婆叫姑姑,那么我就不该叫叔叔而该叫表舅了。表舅,对不住哦。”她笑的更甜了,并没有半分害怕的表情。
“初儿,闭嘴。”馆陶大长公主斥道,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
早早耸耸肩,嘟哝着,“闭嘴就闭嘴。”听话的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满殿皆静默,有些冷场,刘彻与馆陶大长公主都不说话,馆陶大长公主自然知道,她的外孙女刚刚正存心将她的皇帝侄儿得罪了,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补救回来。而在刘彻,却是冷眼旁观,看事情如何收场。但凭心说,刚刚早早说的那番话,馆陶大长公主心里还是颇为解气的。谁让你刘彻当初抛弃发妻,今日女儿不肯相认,也是报应。
宣室殿中气氛紧绷,唯有早早一幅没事人一样,眼珠骨碌碌的打量四周,轻松自在的很。
正在这诡异时刻,殿外传来通报,“皇后驾到。”
早早顿时拉长了脸,神情也严肃起来。刘彻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所悟。
卫子夫微笑进来,恭敬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因为出身卑微,她在礼节上一直上都一丝不苟,决不让人抓住一丝错处。
“免礼吧。”刘彻淡淡道。
“是。”卫子夫依言起身,眼光在殿中略略一扫,看见早早,“呦,”她微笑道,“好可爱的女孩,她是?”
“他是朕的女儿,名叫刘初。”刘彻回身,走上御殿。
馆陶大长公主挑挑眉,倒没有想到刘彻会这么简单就认下这笔帐。她看了下同样挑眉的早早,若有所思,也许刚刚早早的反应真的伤了刘彻的自尊吧。才让刘彻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这次早早倒没有胡搅蛮缠,安静的站在一边。
“哦,”卫子夫的微笑一僵,刹那间恢复常态,“是么?小公主真是可爱,皇上打算安排她住在哪个殿?”
皇子皇女例应由后宫妃嫔抚养,如今陈阿娇被废黜长门宫,但早早的出现,让众人都知道,长门宫中必有玄机。
“慢着。”早早跳出来,“我到外婆家住就可以了。”
“初儿,你胡说什么?”馆陶大长公主蹲下身,正视着她道,“等你娘亲回皇宫,你和你哥哥自然跟你娘亲住。”
她说这重话有二个含义:一是,提醒刘彻,认了女儿自然要认女儿的娘亲,阿娇虽然被废,但份属妃嫔,理当回宫居住;二是,告诉卫子夫,她陈家还有一个比刘据年长的皇子,对敌施威。
她的意思,刘彻和卫子夫自然听的出来。刘彻心头微晃,刚刚报信的小太监并没有提及早早还有一个哥哥的事,如果刘彻事先知道,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松口。毕竟,一个皇子比一个公主,能够带来的影响多多了。
卫子夫亦身形微晃,虽然已经知道,但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打击还是太大,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早早仰起脸,忽然间笑出来,神色有些奇怪,“外婆,你不会还以为,娘亲还留在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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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陶大长公主在长安叱咤多年,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她当然看的出来自己的女儿有太多的没有交代的事情,但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当陈朗战战兢兢的说陈阿娇失踪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简直气急欲狂,
“你们怎么回事,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
“娘亲可不是弱女子哦?”早早笑嘻嘻的拍拍手上的糕点残渍,从座上跳下来。早先,对她要求跟到堂邑候府的事,刘彻不置可否,刘嫖亦担心她留在未央宫会受人欺负,反正刘彻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早早的身份,不怕她反悔,也就将早早带了回来。
“陈伯伯,我娘亲是怎样逃掉的,你讲给我听听。”
“是,初公主。”陈朗鞠躬道。
“慢慢慢,”早早连忙摇手,“不要叫我初公主,我听了怪不习惯的。叫……”她琢磨了一下自己在堂邑侯府的辈分,“就和绿姨一样叫我小小姐吧。”
绿衣惶恐拜道,“婢子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早早好奇问,“绿姨不是一直这么叫的么?”
“你身为公主,怎可叫一介奴婢为姨?馆陶大长公主斥道,“公主就是公主,岂是你不习惯就不是的?”
“好吧。”早早相当不以为然,但还是妥协,不想外婆生气。“你继续说。”
“大长公主走后,娘娘说待在府里很闷,要去清欢楼用餐,说让我们跟着她就可以了。奴才不敢违背,只得和容非带着十个护卫跟着娘娘。后来,清欢楼的云姑娘拦住娘娘,说今日唱曲的女子生病,还请娘娘救个场。娘娘答应了,娘娘上妆的时候奴才和容非在一旁看着,娘娘穿的是一袭绿色飞天长裙,非常惊艳,蒙了面纱。唱了曲后,再从台上下来的居然就是清欢楼的梅老板了。奴才一直盯着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见了娘娘。不过我们把梅老板带回来了。”
“绿衣,”馆陶大长公主低头想了想,若有所思的唤道。
“大长公主,”绿衣屈膝为礼,诚惶诚恐,“有什么吩咐么?”
“你家小姐,和清欢楼有什么关系?”
“这,”绿衣有些为难,但还是回答道,“小姐实是清欢楼的半个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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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早早在陈阿娇以前的闺房睡下,馆陶大长公主回到房中,久久不能成眠。
“公主,有什么心事么?”在刘嫖第六次翻身后,董偃半支起身,眼神迷离,问道。
“嗯。我在想娇娇。”馆陶大长公主心不在焉的答道,“失踪五年后,娇娇变了很多了呢。”
“哦?”董偃偏了偏头,有些不明白,“那,娘娘变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也不敢肯定。”她缓缓道,“娇娇变的聪明了,洒脱了。如果不是我是她亲娘,我简直不相信这个娇娇就是原来的娇娇。她为陈家添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这看起来是大好事。但娇娇今日行事未免锋芒太露,虽然也有欲擒故纵的好处,但最终效果如何,我也猜不到。”
“她离开五年后,我忽然发现,我有些看不透她了。”
“是啊……说起来,初公主真是讨人喜欢呢。”
“那倒是。”刘嫖含笑点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对,起身披衣。
“公主,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初儿。”
刘嫖很快来到早早房前,“初儿,”她轻声唤道,问身边婢女,“初公主怎么样?”
婢子行了个礼,“公主晚上进了碗甜汤,早早睡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
刘嫖掀开帘帐,脸色巨变。
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枕头塞在被絮中,做出有人在睡的迹象。
“公主呢?”她沉声问道。
一室婢子夫惊,呼啦一声跪下,“奴婢该死。”
“你们该死有什么用?”刘嫖怒极,但也没有失了理智,扬声唤道,“来人。”
“有没有公主出入过的痕迹?”
“并没有。”陈全躬身答道,他是陈府大总管,如今府上出了这样大事,他自然得出现。
“叫出全府人,全府搜索。”刘嫖吩咐道,面色难测。
阿娇,你到底在想什么?
初儿和陌儿,都由你一手抚养,你到底想带出什么样的儿女? 刘嫖摔下手中的枕头,拂袖而去。
当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床下爬出来。
隐隐从窗缝望出去,外面烛火通明,一队又一队的人在府中穿叉交错的寻找着她的踪迹。
早早轻轻叹了口气,她听过娘亲说过的各种逃亡故事,自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间华贵卧房,就是外婆的盲点。当然,也是馆陶大长公主不相信这么小的女孩有这么深的心计,才轻易上了当。但还要等到将近天明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劳累懈怠,才可以偷溜出去。
娘亲和哥哥必定在城外等她,如果她能够顺利溜出城去,就可以和他们会合,一家人团聚,遨游四海去。
至于,早早忽然想起今日宣室殿上那个黑衣英武的帝王,有丝迟疑,却在下一秒摇摇头,将他挥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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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有命,所有人出府去搜寻初公主的踪迹。”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还没有搜到刘初的踪影,刘嫖终于沉不住气,作出这样的命令。
“是。”众人领命,脚步声纷沓涌出府门。
过了一会儿,陈阿娇闺房的门扉被推开一点点缝,早早从门缝中闪出来。躲在阴影里仔细打量,黑色的天空上没有星星,一弯清丽的月亮挂在天边,颜色浅淡。偌大的堂邑侯府没有什么人影,所有的人不是出去寻找刘初就是太过疲累回房打盹,刘初很轻易的溜出西侧府门。从堂邑侯府西侧府门出去是一道长长的巷子,穿出巷子在向西折去走一阵时间就可以到达西胜华门。当初娘亲带哥哥和她来过后,她曾和哥哥专程来过这里,看过地形。娘亲和哥哥会在城外某个地方等自己,早早这样想,加快了脚步,却在巷口停住。
天边渐渐有了一点淡淡的白色,早早瞥见巷口有一个气丐伏在地上,他的脚边瑟缩着一个小叫化,蹲在风中,二人都面黄肌瘦,衣衫破烂。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叫化装的小女孩走出巷口,她的衣裳下摆有被暴力撕去的痕迹,但因为叫化装本就破破烂烂,也就不引人注意。脸上,手上都涂了一层淤泥,遮住雪白细腻的肤色。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大汉朝一个刚刚拥有公主地位的五岁的小女孩会装成叫花子溜出城去的,她在心底得意的想,缓缓走在大街上,大街上此时还没有多少人,稀稀落落的。有些人察觉城中奇怪的气氛,议论纷纷。
早早跟在一队出城的农人身后,缓缓走近城门。她已经可以看见城门上高高飘展的旗子,以及士兵穿着牛皮甲衣英武的脸。
早早略低下头,仿佛可以看见娘亲站在城外微笑的脸,哥哥笑着对她说,“早早,我等你等了好久哦。”
快要走近的一刹那,她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欢喜的心渐渐冷却下来,慢慢仰起头去,黑色的锦布织成的华贵衣裳,上绣四方云和苏纹如意绣。他的个子很高,早早很用力很用力的仰起头,才可以看见他的脸。
看不出表情的脸色很平静,浓黑的眉下有着一双深幽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很薄很薄的嘴唇,和哥哥一样。早早忽然不敢与他对视,轻轻瑟缩了一下,低下头来。
“怎么不跑了?”刘彻的声音很平淡。他看着脚下玲珑似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她的身子好小好小,还不到他的大腿,披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发显的楚楚可怜。很像,很像小时候的阿娇。
刘彻想起昨夜,聂蒙来向自己复命。
“长门宫中的女子,是假的?”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刘彻心下一片苍茫,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反应应当叫做感慨,还是愤怒。
“是的。”聂蒙跪在地上禀告,“昨日我奉命去长门宫见陈皇后娘娘,娘娘面色平静,说去换件衣裳,然后里面就传来奴婢惊呼声,娘娘就投缳自尽了。奴才去请宫中资深的老嬷嬷来验身,老嬷嬷说这个皇后娘娘不是真的。当年娘娘大婚验身,娘娘的身上某处有胎记,而长门宫内的女子身上没有。”
他从最近一日发生的变故,敏感的察觉到皇上心中对废后又有了感觉,虽然不知道这感觉最终会将事件导向哪个走向,他却仍将废后称作皇后娘娘,而如今看来,皇上并没有反对。
陈阿娇身上的胎记,刘彻自然知道,位置太过暧昧,老嬷嬷的确不敢宣之于口。
阿娇,她在什么时候,就离开了长门宫呢?怪只怪自己太笃定,阿娇离不开自己的掌控,怪只怪自己再也没有到过长门,辨认不出她的真假,怪只怪……被废后的阿娇困居长门,他不允姑姑去看,怕她们朕手鼓捣个什么出来,怪只怪……
他闭了闭眼,将心中的些微痛悔怜惜眨掉。烦躁的走了几步,
“你倒是很聪明,朕等在这里,原不指望看到你。但你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真不像是才四岁半的孩子。”
“哼。”早早不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上破了几个洞,甚至可以看见她晶莹玉润的脚趾,刘彻看的气不打一处来,训到,“你看看你,堂堂大汉公主,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又不是我要当这个公主的。”早早蓦的仰脸,对着他大喊。
“你。”刘彻只觉得心头一把火燎过,扬起手掌,却看见早早闭着眼,惊惧的神情,泪水划过她娇嫩的脸蛋,衬的巴掌大的小脸蛋,宛如梨花带雨,再也打不下去。
他放下手,回头冷冷吩咐道,“带公主上车。”
“我不上去,我不上去。”早早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宫人的力量,终于被拉上车。当车轮转动离开的时候,早早终于绝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彻掀开窗帘,望向窗外,不发一语。
马车缓缓的经过,行经四水桥,奔向未央宫。北门的禁卫军远远看见配有飞龙车饰的马车,知是御驾,打开宫门跪接。马车径直入宫,在宣室殿门前停下,杨得意在车外恭敬道,“陛下,到了。”
早早的哭声早渐渐弱了下来,此时却还没有停止。哭久了只觉得脸上黏腻黏腻的,胡乱用袖子抹过,却不妨袖上尽是尘沙,呛的咳嗽起来。
车帘掀起的时候,杨得意眼角瞥过,也不觉啧啧称奇,这个初公主,虽然年龄尚稚,衣着破烂,但坐在哪里,哭的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却显出一种大汉公主的高华气度来。相形之下,卫皇后所育的三个真正的公主反而远远不及。
刘彻回过头来,淡淡的“唔”应了一声,瞥见早早不露痕迹的往车角退缩,心火又上,冷哼了一声,在杨得意的惊呼声中,一把将早早小小的身子扛在肩头,跳下车去,径直往宣室殿行来。
早早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的上下颠倒,头昏脑胀,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哇的一声汹涌而出,手脚乱打乱踢,在一旁众宫人目瞪口呆中,刘彻扛着早早,走上了阶梯,这才看见阶梯上立着的的卫长公主刘斐。
“卫长?”
“父皇。”刘斐匆匆行礼,“母后说弟弟病症还是反复,请父皇去看看。”她本是被母亲派来等候在宣室殿前,希望拦住刘彻去椒房殿看看她们母女和弟弟。但眼前的情景让一向循规稳重的她险些忘记了如何说话。
“朕等会会过去,”刘彻淡淡道,没有注意到刘斐苍白的脸色,“你回去吧。”
“是。”刘斐低首应道,再抬起头来,刘彻黑锦的衣裳已经消失在昭阳殿大门内。
将早早摔在厚实的地毯上,刘彻不顾自己衣裳上的污渍,冷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早早骨碌碌从地毯上爬起来,一块玉佩从衣襟中露出,她急忙将它捡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你放我出城我就不闹。”
“好大的胆子,很久没有人敢对朕说你了,叫父皇。”刘彻的眼一眯,刚才的一幕他自然注意到了。阿娇在京城拥有的财力不容小觑,早早拥有一块玉佩自然不出奇,但刚刚他分明就瞥见了那块玉佩上的皇家印记。
“我才不叫,”早早大声抗议,“叫了不就是承认……”她急匆匆的停口,险些将舌头咬住。
刘彻冷冷道,“朕需要你承认?朕本来就是。”
“你才不是!”早早激动的几乎跳起来,“我和哥哥哭着喊着要爹爹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说我们是没爹的孩子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早早以为今天早上她已经哭的够多了,下一刻她发现,水雾又一次遮住了眼帘,空旷而庄重华美的宣室殿在眼中一片模糊。
刘彻心头淡淡一震,想要说话,第一次尝到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许久,才冷哼道,“你不是还有个很了不得的娘亲。”
“娘亲再好也不是什么都帮的了我们的。”早早抽抽噎噎道,“我们从唐古拉山坐车到长安的时候,有一天在驿站落脚,和驿站里别的小孩子玩,他们问我,我们爹爹是谁,”她擦擦眼泪,“哥哥没答出来,他们就笑我们,哥哥很生气,和他们打架,哥哥虽然学了功夫,但到底还小,他们又欺负我,哥哥都护着我,哥哥说不能跟娘亲说,娘亲会伤心的。”
“后来,我去问娘,为什么我没有爹爹。那时候我只以为爹爹死了,心中好难过。好难过,可是娘亲说,说是爹爹不要我们的,娘亲说爹爹不要娘亲,也不要娘亲肚子里的哥哥和我,娘亲也掉了眼泪。哥哥骂我说我把娘亲惹哭了,哥哥说,哥哥说我们有娘亲就够了,我们不要爹爹。是爹爹先不要我们的,是爹爹先不要我们的,不要娘亲,不要哥哥,也不要我。”
“呜……是你先不要我们的。”
那一刹那,刘彻站在空旷的殿中央,只觉的一把很钝很钝的刀轻轻的磨在自己的心头,明明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却分明心恸如焚。自从他成为皇帝之后,他做的事,从不曾后悔。废掉阿娇的时候,他想他也不会后悔。他以为他厌了她,她太刁蛮,太单纯,所以废了也不可惜。可是却让她流落在外,那样一个刁蛮骄纵的女子,如何在这尘世里浮沉求生活,还带着一双儿女?可是这一刻,他分明听到自己心痛的声音。阿娇当初,也是这样痛么?原来,她的痛,还是可以让他也跟着痛啊。
那一刻,刘斐站在殿外,只觉得一颗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却偏偏空空落落沉不到底。泪水一滴一滴的打湿她的衣襟,刘斐一步一步的踏在阶梯上,茫然若失,她想,也许,她们已经失去她的父皇了。
那一刹那,早早忽然毫无声息的倒下去,这一天一夜里她经历的变故太多,虽然自小有萧方帮她调养身子,到底撑不住病发了。刘彻一怔,抱住她,喊道,“宣御医。”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二:抽丝剥茧溯因由
“初公主只是急怒攻心,劳累过度,旧疾复发,草民为她扎上几针,便无大碍了。”
昭阳殿里,一身白衣,风神俊朗的萧方为早早诊过脉,抽回手,温和道。
“是么?”刘彻冷哼道,“她到底是什么病根?”
“怀孕初期,母体损伤过重,又遇难产,脉象受损,先天气血不足。”萧方微笑道,“这毛病说大不大,根治却极难,只得温和调养,不可劳累,不可情绪波动过大。”
刘彻挑眉,眼底有着危险的阴霾,“母体损伤过重,什么意思?”
“当年草民应诊的时候,娘娘受了颇重的伤,据说是遭人追杀。”
“哦……”刘彻淡淡沉思,微笑问道,“萧先生的医术很高明。”
萧方一怔,应对道,“不敢,过的去而已。”
“医剑双绝的朝天门萧方医术若只是过的去的话,那宫里的御医算什么?”刘彻冷笑,帘外跪着的御医颤颤发瑟,连着叩首。
刘彻注视着他半响,转身甩袖道,“跟朕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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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卫子夫迎出来,微笑道,“臣妾参见皇上。”
她的笑容虽然还是温婉,却有些勉强。
“嗯。”刘彻淡淡应道,“据儿如何了?”
“服了药,沉沉睡去了。”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萧方跪拜行礼。
“免礼。”卫子夫疑惑道,“这位是?”
“萧方,”刘彻也不理,径自坐下,道,“五叶沉水香既可缓解皇长-------据儿的病症,朕相信你,”他略微回首,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定可治此疾。”
萧方负着药箱跪拜下,神情恭谨,“草民尽力而为罢。”
他走进内室,看了看刘据的脸色,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伸手诊了脉,回身跪禀道,“据殿下染的并不是风寒。”
刘彻挑眉,“那是什么?”
萧方微微一笑,“不过是吃了不洁的东西,发散不开罢了。草民开个药方,再遵医嘱,调养几日,自然好了。”
“就听你的罢。你便在御医署住下,照料四公主的身子。”
萧方一怔,拱手辞道,“草民闲云野鹤惯了,并不适合到宫廷。”
“朕意已决,”刘彻淡淡道,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过完年后三日内,萧先生就进宫吧。” 萧方沉默一刹,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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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兄,”桑弘羊微笑着跨进来,“闻萧兄不日将进宫授职,弘羊特来恭喜。”
萧方将手中书册摞在一边,吩咐道,“弄潮,去外面看着,不许人走近。”
弄潮依言走出房门。
“我虽深知,雁儿母子必不是凡人,但并没有想到,他们有如此身份。桑公子,想必你早已知道吧?”萧方坐在椅上,半仰着看着桑弘羊,他的眼神很清朗,却有着一种沉郁的光。
“是。”桑弘羊干脆承认,他自己动手为自己倒了一盅茶,“是我向皇上提起子夜医馆,皇上才会派人来请她的。”
“为什么?”
“我知她不愿。”桑弘羊苦笑道,“但你想过没有,若她只有一人,她要闲云野鹤,自在生活也就算了,我不会有半句话,但是她有陌儿和早早。陌儿和早早的皇子身份,能由她说不要就完全不要的么?如果有一天,被人发现了,陌儿和早早会遭受没顶之灾的。”
“雁儿逃避的太久了,而我做的,不过是让一切明面化,逼她面对,给所有人一个机会,决定事情的走向,也争取一个对她最好的局势。”
“何去何从,由她自己决定。”
“由我们自己揭破,总比倒时候被人发现,措手不及的好。”
“所以在清欢楼,我看着她溜走,没有出声。”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萧先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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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赞同拟定说法,但是,事已至此,”萧方叹了口气,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唯愿雁儿在外能够平安,早早也过的好。”
“放心,”桑弘羊展颜一笑,“雁儿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而且她身边有那么多朋友,会照顾好她的。至于早早,有馆陶大长公主照看着,不会有事。怎么说,”他踌躇半响,择辞道,“她都是皇上的亲身骨肉,不会有事的。”
“那么,”萧方一笑,算是把这个事揭过,他缓缓坐起,目光锐利起来,“我们来谈谈,椒房殿那位皇子的事?”
“你放心,有弄潮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听见。”桑弘羊洒然一笑,“这件事我的确做的不够磊落。萧先生高明,看的出来,弘羊佩服。”
“萧某若不是研习医术多年,还真的无法看出,只是萧某不明白,桑公子对医术并无涉猎,如何能布下如此一局,是否有人相助?”
“萧先生也未免太看轻弘羊了。”桑弘羊一哂(shěn),在房中踱了几步道,“弘羊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有一种东西,虽然我们看不见,但若进入人体中却可以使人对疾病的反应下降,但对牲畜的影响却要小的多。弘羊在很久以前,就已着手准备。长安城东,就是桑先生之前住的村庄附近,有一座牧场,椒房殿的那位皇子每日的牛乳供应就是来源于此。我早在年前就暗中插手牧场的供应,将场中最顶级的供乳母牛的饮水换成了含有极少量这种东西的河水。又在一段时间后将之换回来,个中时间掐的准,才令皇后娘娘有错觉,是五叶沉水香的效用,其实区区熏香,哪里能医什么病呢?”(虾米机缘巧合,电视剧看多了。)
“你也算是老谋深算了,只要洗的干净,就算皇上查到牧场,也不过是一群人争夺送水的生意而已。”萧方动容,“可是你有无计量,那位皇子殿下何其无辜?如此待一稚儿,你过的去么?”
“后宫争斗,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桑弘羊冷哼,并不太在意,“他的母亲曾经令雁儿难过,我报在她最疼宠的儿子身上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不过是风寒缠身月余,并没有太大损伤。我若是狠心点,加大剂量,便是他的命也是要的到。只是,”他一笑,“那样赢的太简单了,没意思。我也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夜深了,桑弘羊推门而出的时候,脚步沉重。庭院里,弄潮惊奇的回头看着他,眸子充满对他这些日子异常的疑惑不解。
“弄潮,”桑弘羊一笑,摸摸他的头,好笑的看着他一脸嫌恶的避开。无论世事如何翻覆变化,这个少年,永远是一抹澄澈的风景。 “弄潮觉得,”他问的有些迟疑,“我是不是一个坏人?”
“桑哥哥待弄潮很好啊。”弄潮偏头看他,满脸不解。
桑弘羊低笑,胸口有些闷,“你说的对,只要对那些自己在乎的人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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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的新年终于真正来临,未央宫里的风云诡谲,长安城的百姓无法感同身受,这些日子,百姓们一直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大汉朝忽然多出来的这个公主,有人说,他是当今皇上少年时在民间风流留下的孩子,也有人说是宫中某位不受宠的娘娘在冷宫中生下的孩子,没入掖庭多年,被皇上偶尔瞧见,这才认出来。
“胡说什么?”清欢楼上,堂邑候府的少爷陈商摔下一个酒盅,“那明明是我妹妹,大汉朝的皇后娘娘嫡出的女儿。”
顿时一楼皆静,人人神情奇怪,雅厅里,袭爵堂邑候的陈越横了弟弟一眼,陈商被那锐利的眼神吓的酒醒了一半,醒悟不该多事。陈越敲着桌子道,“也好,也该让长安人知道,我们陈家的时候了。”
良久,楼下有人道,“说到清欢楼,前些日子梅老板唱的那支曲子,倒真是让人惊艳呢。”
“那是。”冷场的气氛被打开,有人应付道,“我问过云老板,那支曲子叫作《佳人曲》,梅老板倒真称的上是绝色佳人呢。”他迷蒙的哼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无出其右者。只可惜……”他倏然住口,堂邑候府的几位少爷正在楼上,梅寄江在下台的时候被堂邑侯府人带走,已经数日,全无消息。清欢楼的老板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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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方正携了弄潮出了陈府,在期门军的看护下,准备入宫。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角驶来,萧方迎着日光,眼微眯,记得当年陈雁声正是被这辆车所撞,仓促早产,虽然早早身上宿疾,并不都由此来,但这却是一个重要导因。
“萧先生,”馆陶大长公主扶着董偃的手,含笑下得车来,仪态万方,一边期门军跪下参拜。
“这些年来,多谢先生对娇娇母子的关照。”
“娘娘聪慧过人,”萧方欠身道,“方自问并无过多关照。”
“无论如何,多谢你了。”刘嫖微笑道,“本宫听说,当年出宫,娇娇吃了很多的苦。”
“这次出京,娇娇带走了一些相熟的人。先生是娇娇的授业恩师,初儿的师公,这次进宫,初公主的身子,本宫就托给你了。本宫爱女心切,想知道娇娇这些年来的情况,还请萧先生成全。”
“不敢当,”萧方连忙跪下行礼,“大长公主对娘娘的怜爱之心,天下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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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二月,皇四女刘初在宣室殿正是被授子封号悦宁,赐住昭阳殿。
“悦宁公主么?”椒房殿里,卫子夫缓缓沉下眼眸,低低重复道。 她的身边,卫长公主抱着刘据,坐在一侧,悄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后,欲言又止。
“是的,”尚炎道。他是常伴圣驾的小太监,虽不及御前总管杨得意那样位高权重,但也是个不可轻忽的人物。此刻,他正跪拜在皇后娘娘座下,“历来汉室皇子皇女,都随母妃居住,若无母妃,则过在娴熟嫔妃宫殿。悦宁公主年纪尚幼,皇上却赐令单独居昭阳殿,不子其她嫔妃名下。”
卫子夫的双手指甲狠狠的扣进肉里,青弟,当日还是你说的正确,正是我的到场,让皇上下定决心吧。这世上,最难猜度帝王心,无论是当年的阿娇皇后,还是如今的我,都是如此。
卫子夫脸上依然泛着淡淡的微笑,却一点一点的放开手,“尚炎,”她起身,缓缓步下殿来,“你要记得,当年废后,也有你的力,就算陈阿娇回来,她也不会放过你。”
“可是,”尚炎害怕的抬头,“那毕竟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公主啊。”
“当年我连她的母亲都斗的倒,”阳光之下,卫子夫姣好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扭曲,尚炎不信的眨眨眼,看见的又是一幅柔顺贞和的容颜。“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呢?”
“皇上身边少不了你,你先回去吧。”卫子夫淡淡吩咐。
“是。”尚炎退下。
“斐儿,那天你父皇带刘初回宫的时候,你在宣室殿外,你父皇待她怎么样?”
刘斐一瑟缩,“她哭的很厉害,父皇沉着脸,不发一言。”她分明看见自己母后的脸一白,心下受惊,手一紧,怀中弟弟顿感不适,抬头看她,喃喃的喊了一声,“姐姐。”
“据儿,”卫子夫走了几步,在儿子面前蹲下,眼睛有些哀伤,“我以为有了你,我们母子五人就可以安心了,谁知道……”
陈阿娇,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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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玉佩是当年朕赐给姑姑的赏赐之一?”
“是。”聂蒙跪在案下道。“光元六年,馆陶大长公主入宫求见陈娘娘,陛下未允,转首赏赐一批珠宝,这块玉佩就在赏赐之中。大长公主归家途中,在街市上撞到一名孕妇,用这块玉佩作赔礼。那名孕妇就是当初闻乐楼与皇上行酒令的女子,托名韩雁声。后来又恢复陈姓。”
刘彻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面色明灭不定,看不出喜怒来。
聂蒙硬着头皮继续禀告,“后来娘娘动了胎气难产,据接生的稳婆说,当时情况很险,若不是萧先生出手,很有可能娘娘就是一尸三命,饶是如此,悦宁公主还是留下病根。”
“萧先生?”刘彻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朝天门的萧方,哥称医剑双绝。娘娘当年拜在他门下,才有后来子夜医馆之名。”
“桑弘羊。”刘彻念着这个名字,一阵恼恨。“那当年阿娇是怎样逃出长门宫的呢?朕的后宫,居然出现了一名冒名的前皇后,嗯?”刘彻眯了眯眼,转问道,语气有丝淡淡的危险。
“回皇上,”聂蒙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当年刘彻废后的时候,表现的无情的残忍,侍卫们自然也没有太过于注意长门宫的安全,出现这样的事,虽然错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光元五年秋末,宣室殿曾走水,宫中众人全力救火,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将陈娘娘带出宫,并将那个假娘娘送进宫来。”
“我们调查出,陈娘娘当初离宫后遭遇不明势力的追杀,重伤一刀在胸口,然后在长安郊外的芦苇荡失踪。当时芦苇荡大火,那些人在火中发现一具尸体,以及陈娘娘的一些饰物,便以为娘娘故去了,尚在芦苇荡造了一座坟。我们将那座坟中尸骨挖出来,验出那具尸骨是男性。”
如果此时聂蒙抬头,可以发现刘彻放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起,甚至可以看见青筋。
那时候,他尚自愤恨阿娇的刁蛮骄纵,走在未央宫也不肯回头看向长门一眼,却不知道,他的阿娇在离他身边不远处,被人追杀,险些丧命。
他分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他的心疼,还是尊严被冒犯的怒火,“你可知道,追杀陈皇后的人是谁?”
聂蒙一惊,这是从皇上口中亲自吐出的承认阿娇身份的话语。他道,“当时,淮南翁主刘陵在长安城。”
“刘陵。”刘彻重复着这个名字。按皇家辈分算,刘陵是他的堂妹。印象中,是一个有着心型脸蛋的美丽女子。建元初年,他与阿娇大婚,身为宗室的她远道从淮南来贺。也是当年他少年心性,看不过诸侯势大,威胁皇权,着意勾引了她,羞辱淮南王。而那时候的刘陵,不过是一个有些害羞对长安繁华有着无限向往的少女,如何能抗的住年轻英俊的帝王?
数次偷偷的缱绻,她问他,“你要拿我怎么办?”
他冷笑,能怎么办?他们都是汉高祖的子孙,同姓一个刘字。 然而他不说,她就等。等到最后,再也熬不过去,终于选择了爆发。 那一年,她再入长安,约他相会。他们不欢而散,他从她的庭院走出,看见了面色苍白的阿娇。
终究是汉高祖的子孙啊!虽然不在宫廷,甚至不是身在长安,还是有着搬权弄势的骨血。
他无可避免的和阿娇爆发了冷战。那么骄傲,那么刁蛮的阿娇,将一番怒火,大半发泄在那个有着淮南特有的桃花面色的女子身上。 他一向认为,成王败寇,所有自己做出的选择,都要自己承担后果。所以刘陵并没有怨恨的资格,当她选择鱼死网破,将当时还是母仪天下的阿娇引至她的别馆的时候,她注定要承担一个做妻子的怨恨。但是他得承认,他并不解女子心事。就像他不懂当年阿娇为什么明知不明智,还是抵死抗拒子夫在未央宫的存在;又如他不懂,刘陵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抉择;更在阿娇失势的时候,甘冒大不讳对她斩尽杀绝。
这些年来,他也知道,那个有着心形脸蛋,桃花面色的女子渐渐成长成一个狡诈聪慧的女子,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记着当年那个单纯害羞的眼神。
女人啊,都是一种感性的生物。
“能肯定么?”
“属下查出当日宣室殿大火之夜,陵翁主身边的淮南八公之一伍被行踪不明,别院手下也抽调一空。当日别院有一侍卫离奇失踪,陵翁主送了一批钱财给他家人,却没有再追下去。”聂蒙禀道。
“陈娘娘出宫之后,结交义母申氏,师傅萧方,以及义兄桑弘羊,柳裔,产下陌皇子与悦宁公主后,随萧方去唐古拉山,年前才回到长安,开设子夜医馆。”
聂蒙沉默,等待皇上对陈皇后最终的处置,许久后,他听见堂上帝王幽微的声音,“派出人手,盯住阿娇和——陌儿,但不必惊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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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候府
“放开我,”梅寄江背坐在堂邑候府地牢,间歇性的喊几声,示意自己的抗议。
地牢门被推开,她精神一振,讽刺道,“我倒不知道,堂邑候府可以随意抓人了呢?”
来人冷冷一笑,“候府不可以,朕却是可以的。”
梅寄江大惊回头,却见一个黑衣男子缓步走下台阶,地牢光线暗淡,看不清他的脸,她却分明感觉到这个男子身上的气势,庄严肃杀。 “梅姨,”一个小小的身子从男子身后窜出来,扑到牢前,却是早早,黛眉一竖,道,“放开我梅姨。”
跪拜的牢卒看向刘彻,见他微微颔首,方才上前开了牢门。
梅寄江抱住早早,惊疑不定,看着牢门外的男子,内侍们也进得地牢来,杨得意上前禀道,“皇上,这里暗沉,还是上去吧?”
“不妨事,”刘彻淡淡道,冷冷的黑瞳盯着牢中的女子,问道,“朕问你,当日清欢楼上台献艺的,到底是陈皇后还是你?”
“陈皇后?”她讶异重复,怀中的早早仰起头来,笑嘻嘻安慰道,“梅姨,不要紧的。”
“自然是我……”梅寄江颤颤道,听见刘彻身后一人哼了一声,“梅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否则犯了欺君之罪,可是没人保你的。”
“是雁儿。”她犹豫良久,还是说道。
那人咦了一声,又问道,“那陈皇后是如何离开的?”
“清欢楼的舞台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既然已经招了一句,梅寄江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那日雁……陈娘娘唱毕,下台的时候,纱帘扬起,我和她穿的相同的衣裳,从暗门子交换过来。那*****若注意一下,”她笑了一下,向站在牢边的陈朗道,“便可看见,台上的烛火俱晃了一晃,”被风息拂过。
“是老奴的疏忽。”陈朗涵养极好,也不生气,淡淡道,“待会儿老奴便向大长公主请罪去。”
“娘亲当日唱的什么歌?”早早从梅寄江怀里冒出头来,她对别的不敢兴趣,只对这个兴致勃勃。
“是——陈娘娘也是第一次唱,我也不知道名字。”梅寄江迟疑道。
“哦,”刘彻淡淡道,看不清他的表情,“梅姑娘哥称清欢楼第一歌姬,唱支曲子应该不难吧?”
梅寄江无奈,没有琵琶在手,只得清唱,虽然被关在阴暗的地牢里一日夜,她却没有受到虐待,身上穿的也仍是当日在清欢楼和陈雁声相同的绿色飞天长裙,倒也有几分飞天的飘逸,袅袅唱来:
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而倾国, 佳人难再得。
一曲即毕,良久,陈朗咕哝一句,“没有当日娘娘唱的好。”他记得当日,陈雁声在台上唱出,清欢楼满楼俱静,都为娘娘的绝世风华所摄,而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连人都换了也不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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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四:未央宫里无风月
元朔六年初始的风波,无声无息的在再度的汉匈战争中掩过去。
二月
后弟大将军卫青率十二万骑军从定襄郡出塞,麾下有公孙敖,公孙贺,赵信,苏建,李广,李沮,柳裔七将军。令公孙敖,公孙贺为前锋;赵信,苏建为左翼,李沮,柳裔为右翼, 李广为后将军,进攻匈奴。
柳裔缓缓行在军队中,尚在回忆旧事,年初的变故,他冷眼旁观,没有插手,也没有说话,终究走到这一步,是不甘,也是庆幸。别的人可以将这场风波轻轻揭过,但他不可以,卫青也不可以。所以,这场战争中,二人渐行渐远。毕竟,他是卫子夫的弟弟,他却是雁儿的哥哥。
他尚要感念卫青并无公报私仇之心,否则的话,战争是最容易让一个人消失的地方。
“将军。”薛植轻声唤道,“陈少爷,真的是从前的皇后娘娘吗?”
“是啊。”柳裔回神,轻轻答道。
“真不可思议呢!”薛植叹道,尚有些咋舌,“那陈娘娘那么好,皇上怎么舍得废掉她呢?”
柳裔失笑,这世间的事若真的都像这个少年眼中的黑白分明,当有多少。“走了,”柳裔抽了一记马鞭,“战场上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是役,汉军斩首数千级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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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战报的时候刘彻正在未央宫中长廊上缓缓行走,闻言唔了一声,自元光末年后,汉匈对战,已是胜多败少,所以这次听说,刘彻并没有特别作色,但他心情还是明朗了一些,只觉得御苑里的春光,比往常浓艳不少。
“你叫霍去病?好奇怪的名字。”他听见女孩柔软的声音,好像春日里最好的黄鹂啼啾,婉转动听。
阳光里传来霍去病冷冷泠泠的应答,“你的名字又好到哪里去?” 身为大汉皇朝年级最小的公主,也许是因为自幼流落民间,悦宁公主罕见的却没有多大的脾气,不像娇生惯养的阳石和诸邑。当然,大汉帝国的皇长女,卫长公主也有着柔顺的脾气,但是却不及悦宁公主开朗明亮。当年虽与霍去病在期门校场有过一场争执,悦宁公主却也不曾记仇,这个没有母亲伴在身边的女孩在这诡谲的未央宫中居然也过的温和安宁,不曾行过一步差,踏过一处错,不由让宫人们啧啧称奇。
“我的名字是有寓意的哦。”刘初笑眯眯的道,“娘亲说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首诗,‘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悠然吟道,“如何?是不是很好听?”
“我平生不爱诗文,不过这一句听上去却是蛮好的!”霍去病沉吟了一下,虽是烈性男儿,也不禁为诗意动容。
“是吧?”刘初骄傲的笑起来,“全诗是这样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雨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今日愿。”
“不过又是一首宫怨诗罢了。”霍去病的声音冷下来,“无趣。”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刘初也不生气,微笑道,“娘亲说写这首诗的是个著名的骚人,他是个真性情的人,很多诗都至情至性,有一首诗,你必是喜欢的。”她吟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夜深千帐灯。”霍去病想象着那样的景象,只觉心中豪气翻腾不止,长笑道,“饮烈酒,骑快马,马踏匈奴,刀掣狂胡,大丈夫当如是。”一脚踏上身边假山石,迎风而立。
“哼。明明是羁旅诗,你也能听出这味来?”刘初含着薄怒,低下头去,“你只知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又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抬’?又可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霍去病一怔,含笑道,“小丫头,你也未免想多了吧?”他正色道,“想匈奴常犯我边关,杀我子民,虏我妇孺,不该飞马践踏么?”
“我又没说不该。”刘初小声咕哝着,“只是要你记着,你身后的,还有一条条人命,不要逞意气,任意挥霍。”
霍去病一笑,揉揉她的头发,不经意间瞥见假山尽头的长廊缓缓回身的背影,宽广的袖口在风中飘荡,代表尊贵的黑色金锦,未央宫里有资格的只有一个人,他的笑意凝结在嘴边,低头看看这个娇憨聪慧的女孩,这番变化,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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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怕亭,卫少儿疑惑的望着这边假山,问道,“娘娘,你放任去病和悦宁公主接触,有什么……意图?”
“二姐放心。”卫子夫背对假山而坐,大长秋采蘋上来为她添上茶水,卫子夫端起来抿了一口,“去病是皇上和本宫最看重的外甥,本宫断无对他不利的意思。”她放下茶盏,眼中荫翳,“陈阿娇以为将一个女儿送进宫来就可以拉回皇上的心思,本宫偏要她赔了女儿又折兵。”
“娘娘何须费如此大心思,”卫少儿不以为然道,“区区一个毛丫头,又是在未央宫里,娘娘身为皇后,不是想要她如何就如何?”
“姐姐,”卫子夫厉声喝道,见卫少儿吓白了脸,方软下神情,凄然道,“姐姐,幸得这儿都是自己人,方才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世人皆道我是皇后,尊崇无极。却不知皇后再大,上面还有个皇上,当年势大如阿娇皇后,还不是说废了就废了?刘初被接进宫里,是皇上要她好好的,我若拂了圣意,对卫家便是灭顶之灾。但去病不同,去病年少飞扬,最得女孩子的心,他最骄纵的两个表妹,还不是在他面前乖巧的很?陈阿娇敢把女儿独自扔在宫里,我就要她得到女儿不和她同心的结果。”
卫少儿面色奇异,哭笑不得,“娘娘的意思,莫不是……悦宁公主还是个五岁多的孩子啊。”
“这最容易让人看穿,却也最有效的方法。”卫子夫微笑道,“怎么,你对去病没有信心?”
“可是,”卫少儿嗫嚅道,“我怕去病性子梗,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卫子夫不说话,目光有些叹息阴沉,“他必须同意,因为他得知道,说到底,他也是卫家的人,卫家荣,他荣,”她轻轻抱着怀中的刘据,“卫家损,他损。”
“姐姐,”轻娥刑氏微笑着走近闲坐在观澜池前喂食池鱼的李姬,“小妹刚刚从敷香殿看闳殿下过来,就看见美人姐姐在这里,姐姐可真是悠闲啊。”
李芷轻轻撒下手中最后的鱼食,微笑着挺着肚子回身,她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接过身边侍女闻心捧的丝帕,轻轻拭手,“闳殿下可好?”
纵然已有同侍君王的缘分,这么多日子来,刑轻娥还是赞叹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眉若春山,髻若浮云,形容举止之间,有如拂风弱柳,正是因为有如斯风神,才在有如民间女子神话的卫皇后与前些年独占皇宠的王夫人之后,邀得皇上的爱怜吧。
“闳殿下倒是好着,只是王姐姐有点……”邢轻娥字斟句酌着说,“自悦宁公主回宫后,宫中皇子皇女的序齿就有些混乱。”她努努嘴,“最恨的,大概是椒房殿那位吧。”
李芷微微一笑,“妹妹既然这么诚恳,那么姐姐也跟你透句实话,这是先头两个皇后之争,我们做妃嫔的,就不用跟着参合了——闻心,这梅子不错,下回让尚膳间多送些过来。”
“是。”闻心屈膝答道。
“姐姐肚子里有小皇子,当然这么说了。”邢轻娥有些不忿,叹道,“也不知先头那位陈皇后哪来这么好运气,居然育有一位皇长子。”
“妹妹怕是进宫的晚,没有见过这位陈皇后吧?”李芷无力久站,搀着闻心,扶着腰坐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当年陈皇后盛极一时之时,连皇上……”都必须避让其锋呢!“陈皇后与皇上有幼年的情分,就算被废,她的出身还是摆在那里,馆陶大长公主爱女心切,能做出什么,难以预料。我尚记得,祭祖大典时,陈皇后一身典服出现在皇上身边,那份气势,哼哼,”她冷笑着,“卫皇后却是再也难及的。”
“姐姐的意思是,”邢轻娥眼睛闪过一丝讶然,“事到如今,陈皇后尚有一战之力?”
“一战之力?”李芷苦笑,“妹妹说的不错,这未央宫就是一座战场。谁胜谁负,却要皇上说了才算。陈皇后此番破釜沉舟,若无七分砝码,如何相信?这场战争,”她捻起一枚梅子,放入口中,“你,我,还有敷香殿的王美人,只须袖手旁观,就好。”
“呵呵,”邢轻娥却轻笑起来,望见远处假山皇后的服饰和卫少儿的身影,“看来陈皇后尚未回宫,这场战役就打响了呢。”
“妹妹说错了,”李芷微笑着纠正,“应该说,在这座未央宫里,战争从未结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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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五:莫愁前路无知己
元朔六年可谓多事之秋,四月,大将军卫青率众人,连同新加入的熟悉西域情况的校尉张骞,以及新封的剽姚校尉霍去病,从定襄出,继续踏上出征匈奴的旅程。张骞了解沙漠地区水草地,使汉军饮水不乏。
卫青中军遭逢匈奴军,斩首虏万余人。
左翼苏建,赵信率三千余骑,在草原上遭遇匈奴单于主力,激战半日,死伤过半。长信侯柳裔,中郎将李广从左右掩映杀到,三军会师,又有重弩在手,苏建,赵信精神大振,将单于大军杀的大败,单于引军离去,斩首虏近万。
剽姚校尉霍去病率所部轻骑军八百,奔袭敌营,子敌以重创,擒获匈奴贵族多人。
消息传到长安,武帝大喜,尽皆奖赏,张骞为博望侯,霍去病为冠军侯。
李广亦因军功被封为振远侯,终于打破了历史上“李广难封”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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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一辆马车缓缓行入胶东国国都即墨(今山东平度县)。
陈雁声缓缓吹着箫,“终于到一个大城啦。”她笑开来,“可以好好的吃一顿,歇一歇啦。”
“还不是你那变态的选路方法。”郭解泼她冷水,没见过有这样决定目的地的,到一个岔路口,扔一枚三株钱(五铢钱是元狩五年开始铸的,前面还是错了。),指向哪就从哪条路走。
“这样才可以让人迷惑啊。”陈雁声不在意道,“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就不会有人猜的到了。”
郭解望着她,半响,忍耐不住吼道,“那有什么用?后面该缀着的还是缀着,前面要劫杀的还是劫杀。你自己数数,一路上,我们被劫杀几次了?”
“哎呀,何必那么计较呢?”她凌空虚抚了他的眉,讨好笑道,“我们不是有你么?那些小*****,随便打发打发就成了。”
自长安一路行来,他们一共碰上三次劫杀。一次比一次难缠,第一次,她尚有闲心在车上手把手的教陈陌操纵弓弩射敌,第二次,就不敢这么托大了。第三次更是连自己也不得不下场了。
“娘亲。”陈陌从车里探出头来,“我们今天住哪?”
“随便找个客栈住吧。”陈雁声微笑道,掀开车帘道,“干娘,小虎子,出来啦。”
申虎扶着申大娘下车,看向陈雁声的眼光有些迷茫。陈雁声敏锐察觉,“怎么了?”她微笑问道。
“姐,……”申虎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你真的是……?”剩下的字眼他没有敢吐露出来。
“傻瓜,”陈雁声忍不住敲他的头,“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姐姐啊,”她抬起头,看着干娘,“也是干娘的好女儿。”
“雁儿,”申大娘感动喊道,“可是,”她迟疑的看看她,再看看陈陌,“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陈雁声噙着笑,“在长安待了这么久,干娘就不想出来看看?”她瞪了陈陌一眼,“也算这小子识趣,知道先回家把你们接出来。”
陈陌呵呵一笑,往后缩了缩,拍拍胸口,“这就好,我还怕娘亲凶我呢。”
陈雁声忍不住,伸手轻弹儿子脑门,嗔道,“小滑头。”有些感慨道,“不然的话,我才真的担心你们呢。”
“说到担心,”申大娘神情忧伤,“不知道早早怎么样?她那么小,独自一人待在京城。”
陈雁声眼一红,“不会的。”她脱口道,像是在说服自己,“有我——娘亲在,早早不会有事的。况且”她慢慢道,“师傅也会照看。所谓,虎毒不食子。我没有收到坏消息,这——就够了。”
“娘,”陈陌拉着她的衣角,“我好想妹妹。”
“陌儿,”陈雁声蹲下来,直视儿子,“我们会回去的。”她安慰道,“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去,带回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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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走在即墨街头,才真正了解,这个城市的脉息。
微带着齐鲁特有的黄沙气息的风吹在脸上,纵然隔着一层面纱,陈雁声仍然觉得有些干燥。“即墨,即墨,不正是寂寞么?”她含着这个名字玩味。胶东国国主刘寄,却是她的旧识,景帝刘恒的十二子,刘彻的异母弟弟,她的表弟,自幼在未央宫也是时常照面的。交情不可谓深,也不能算浅。印象中,少女时代的阿娇,刁蛮骄纵,仗着母亲舅舅的疼宠,以及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就算皇子,也未必看的上眼。和刘寄也曾有些小冲突,虽称不上过节,但如今流亡在外,她虽不惧,到底还是要小心收敛些的。
即墨城却是不寂寞的,虽没有帝都长安的繁华,却有着一种山东特有的质朴和黄土朝天的厚重。
“娘亲,”陌儿啃着胶东特有的烧饼,双手各握着一个糖娘,含含糊糊的喊倒,“挺香的,娘亲要不要吃一点?”
陈雁声好笑的低下头,替陌儿拭去嘴角边沾着的芝麻,柔声道,“陌儿爱吃就好了,娘亲不用。”
陌儿却看着前方,前方一群人簇拥着,倏的爆发出轰天的喝彩声,极热闹的样子。陈陌讨好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娘亲,咱们去看看吧。” 陈雁声一笑,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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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最老套的街头卖艺。一个老者手举花枪,耍了一回,端的是枪掣银龙,花团锦簇。围观众人一叠声的叫好,老者微微一笑,身边同伴取出个竹篾盘,道,“还请各位捧场。”
顿时场子一冷,大部分人偷偷退开,余人稀稀落落的丢下钱来。陈雁声微微一笑,正待取些三铢钱来,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喝声,“兀那老头,就你这点功夫,也来即墨卖艺?”一个绿衣少女从人群中越出来,也不见如何作势,就轻飘飘落在地上。
来收保护费的地痞?陈雁声的第一个反应如此,却在看清这个少女的时候一怔,少女劲装瘦削,面容清秀,虽然有些凶煞,却不见痞气,实在不像什么坏人。真正让陈雁声发怔的是这个少女的面容气势,竟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不经意的见过,却在一个擦身后无从寻觅。
来砸场子的么?
愣了几秒,四周爆发出比刚刚热烈一倍的叫好声。欲要散去的即墨百姓即刻又围了上来。
“这位姑娘,”老者一愣,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黝黑的面上笑的和蔼,眯着眼暗暗打量绿衣少女,朝两名同伙做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和气道,“敢问姑娘是?”
“本姑娘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唤作怡姜。”怡姜嫣然一笑,顾盼生光。眉一扬,生气勃勃,“你到底打不打?”
“出门在外的,咱们”老者话还未说完,一柄柳叶弯刀已经划向他的面门,他惊的一声冷汗,快速退了一步,拿枪一格,“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好。”四周轰的喝彩,显然少女的出现对了他们的脾胃。
老者怒道,“你这妮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怡姜嗤的不屑一笑,“规矩,那是什么?”一语即毕,一招推窗望月,抢上几步,刷刷进攻。老者无奈反击,倒也守的门户俨然,短时间内看不出败象。众人看的好,没注意另两人重新捧了竹篾盘下来,一枚枚三铢钱投了进去。
“娘,”陈陌拉了拉陈雁声的衣襟,仰起头,小脸上有疑惑的神情,“为什么这个爷爷和姐姐打架,那么奇怪啊?”
陈雁声一笑,轻声道,“因为他们是认识的啊。”
她已经看出,这三男一女乃是一伙人,故意让人来闹场,搞出些噱头,调高观众的情绪。台上刀枪对击,一招一式,扎、拦、抡、架、点、绞、抛,配合的极好,仿佛彼此在练招,台下看打的漂亮,却不知台上二人一步一招之间,都似淌浅水,半分危险也无。
“陌儿,”陈雁声拉着儿子的手,不经意道,“东西也吃了,热闹也看了,申婆婆和郭伯伯该担心了,咱们回去吧。”
她微笑着牵起儿子的手,回身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台上那个叫怡姜的少女,投过来的探询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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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今夜会有人来,却绝猜不到,这个人会是你?”陈雁声看着来人,讶异道。
“能让陈公子无法猜到,是我的荣幸。”案前,眉妩嫣然道,数月不见,今日她穿着一件鸦青羽緞斗篷,眉眼依然妩媚无端,却少了一丝烟火气,倒似个大家小姐,浑不沾半点风尘味。
“这些都不必说了,”陈雁声把玩着手中的凤钗。那凤钗打造的极为精致华贵。钗头雕着一只五彩凤凰,嘴里衔着一颗珍珠,咬住尾翼,首尾相接,浑然一体,乍一看上去,仿佛一朵锦簇的牡丹。更难得的是凤凰的眸子,以及所衔之珠,都是当世难求的黑珍珠。
“钗头凤。”她一声叹息,将凤钗扔在案上。
眉妩有些赞叹的看着她洒脱的行为,“我今日算是服了。”她一笑道,“若不是翁主告诉,眉妩无法相信,陈公子居然有如此尊贵的身份。纵然是如今椒房殿的那位,也无法如此率性的对待这支凤钗吧。”
自来,凤凰便是母仪天下的代表。适才,郭解进来,说有人拿了这支凤钗求见她。这支凤钗,正是雁声初时醒来,阿娇身上带的那一支,后来将它留在了那个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是当年她与刘彻大婚,太皇太后亲自插在她的发髻上的。后来被废长门,缴上皇后印玺绶带,这支凤钗却因为是当年太皇太后言明送给外孙女阿娇的,不曾被缴去。当年的黑衣人的身份,融合了阿娇的记忆后,她自认心中有数。可是在即墨见到这支凤钗,她又有些不明了。
她叹了口气,看见那个叫怡姜的少女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事情会变的有些麻烦。却不曾料到,事情麻烦的出乎她的预料。
“那么,”陈雁声微笑,起身看着眉妩,“阿妩可愿意告诉我,让你送来这支凤钗的,究竟是谁?”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六:相逢知己尽千觞
“陈公子随眉妩走一趟,不就知道答案了么?”
陈雁声自问不是轻易涉险的人,可是,眉妩的一句话,还是让她义无反顾的跟着走了。
彼时,眉妩掩口一笑,曼声吟道,“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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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见那个穿着雪白长袖曲裾的女子,背对着窗,微低下头,露出后颈项雪一抹,竟是比衣裳还要白上几分。陈雁声有些迟疑,试探着唤道,“卡卡?”
女子回过头来,她的眸子很亮,一头青丝被挽成堕马髻,冷清中透出一种高贵来。一刹那间,陈雁声有些恍然,灵魂里的两种记忆,一个告诉她,这是大汉淮南王之嫡女翁主刘陵;另一个告诉她,这是两千年后现代古城西安一个叫季单卡的女孩。
刘陵望着她,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她搭着身边侍女流光的手,慢慢走过来,爱娇的挽住她的手,道,“阿娇姐,自多年前长安一别,我们有多年未见呢。”
室内众人表情各异,当年长安城内皇后陈阿娇和淮南翁主刘陵的纠葛,或多或少每人都听过一些。没有人可以想象,多年不见后,陈阿娇敢单身赴会,而她们可以亲热的挽着手,还一幅甚为相得的样子。 刘陵转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陈雁声打量着众人的反应,站在刘陵左下手的一个抱剑白衣人抬起眼,冰冷的目光与陈雁声一撞,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仿佛被冰冷的蛇缠住一样,阴冷滑腻。
“刚刚那位是我淮南八公中的雷被,阿娇姐也看的出来,在淮南众部中,他有极高的权威。”刘陵含笑,邀请道,“阿娇姐,请坐。”
陈雁声并不推辞,她偏着头,眼眸中露出一些调皮的光芒,“以我们过去的交情,实在不够这样促膝而谈啊。”她感慨道。
“可是现在的交情够了,不是吗?”刘陵扬起下巴,好笑应道,“风满楼的碧酿春虽然名满天下,但我淮南的桃花妆也是一流的女儿酒,阿娇姐要不要来一点?”她拍了拍手,自有身边贴身女侍流光福了福身,乖巧去了。
整个雅室只剩下她们二人,陈雁声恢复真面目,“好你个……,咳咳,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我就是再不知道,看了五原的风满楼也知道了。”刘陵躺在地毯上,妙目流转,妩媚动人。
“风满楼,满楼风。”陈雁声含笑念道,想起刚才进来时看见外院的招牌,“若是我早打听打听,也不至于被眉妩的到访弄的惊讶了。”
“前些日子我让眉妩从五原来即墨,”刘陵解释,“即墨此楼竟要显得与五原风满楼一脉相承,又要不同,我便稍微改了一下顺序。风满楼,满楼风,”她微微一笑,嘴角上勾的讽刺,“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呢?”
“那你也不来……”雁声初时想抱怨,但她也清楚,以刘陵的身份,若是和他们交往,彼此都逃不过朝廷的耳目。结交藩王外属,最为忌讳。
“闲事暂且休提,”陈雁声正色道,门外长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流光推门进来,躬身替二人斟上,刘陵点点头,道,“流光,这位阿娇姐姐,是我的好姐妹,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如何听命于我,就如何听命于她,侍她如主,知道么?”
流光闻言,抬眼看了看陈雁声,脸上略带些讶异,又低下头去,轻轻应了声“是。”
“嗯,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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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陵,”陈雁声直接问道,“当日,就是我们来的第一天,追杀我的那个黑衣人,是……雷被吗?”
“嗯。”刘陵轻轻点头,略带些歉意的看着她,“我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抱歉。”
“没有必要。”陈雁声微笑着饮尽盅中酒,酸酸甜甜,果然是单卡爱好的口味。“又不是你的本意。”当日逃出芦苇荡,她心里不安,直到对方纵然轻视她一个废后的能力,待到回去点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人,怎样都会回来再追杀她的。担忧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来,这份疑团,到今日才得到确定的解答。
“当时拿到雷被送上来的凤钗,我很是讶然。”刘陵也开始喝酒,苦苦一笑,“纵然之前和你有何恩怨,当时却是一无所知,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厚恤了当年失踪的下人,起程回淮南。若当时知道是你,也许……”她叹了一声,也许什么呢?她焉能把当时的废后阿娇带回淮南?
“那……”陈雁声心不在焉的看着盅中酒,“你如今出面见我,是事有转机么?”
“是啊。”刘陵含笑颔首,眼神温柔,“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按当初我们总结的穿越定律,我们这些灵魂穿越的,总是要顶着原来的身份活下去。”
她嗔怨的望了陈雁声一眼,幽幽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命苦呢?一个穿成历史上有名凄惨的废后,一个穿成那个所谓色情间谍,最后自杀或杀头的大名鼎鼎的刘陵?”
“呃……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虽然酒很香甜,但陈雁声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她忽然吃吃的笑出来,“也许上天就是要看着,我们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吧。我不甘心,在长门宫里被幽禁一生;你不甘心,注定要走一条赴死的道路。历史,”她抬起头来,敬了窗外天空一杯,“那是什么东西?卡卡,”这是确定对方身份之后,她第一次叫自己记忆中的名字。“以前你若告诉我,我会陷入如今这步田地,我死都不会相信。可是现在,现在,”她摇摇头,“我们一起去拼一拼好不好?好不好?”
“好。”刘陵微笑道,她的酒量比陈雁声略好些,但酒精稀释了这些年来她防备的外壳。又有同气连枝的好友在身边,她也开始变的肆意起来,“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至少,不用那么孤军奋战,算计身边所有的人,真的很累。”
“哦,”陈雁声笑,不在意的问道,“你算计了什么?”
“你是知道的,”刘陵声音变的冷酷,眸子亦渐渐清醒过来,“历史上,淮南王谋反,牵连数千人。”她冷冷道,“从前的刘陵看不清,但我看的清,这个时代,汉武帝的国力是强盛的。”她苦笑着数道,“程不识,李广,卫青,霍去病,公孙弘,李蔡,汲黯……就算不算桑弘羊,这么庞大的阵营,淮南也拼不起。就算,就算合我们几人之力,勉强拼的起,也会将这个国家搅的七零八落,让匈奴有可趁之机。”她喘息道,“我虽看不起良心这东西,但还不是没有半点良心的。这点民族爱国心,还是有的。”
“呵呵,”陈雁声听的好笑,“敬你,”她举起酒盅,“至少在这点上,我们认识还是一样的。”
“本质上来说,我是很懒的,金银权利这些东西,只要够挥霍就够了。”刘陵接下敬酒,一口干掉,忽然又笑开,“如果能将淮南国丢给刘彻,让他供着我生活花销,我还可以在长安作威作福,和你们在一起,何乐而不为?”
一滴冷汗从陈雁声额上滑落,“你算计他?呵呵,”她心虚的傻笑,“不要与虎谋皮不成啊。”她发现她的这些伙伴们一个比一个大胆,都乐此不疲的算计着未央宫那个君临天下的人。说到底,他们这些从现代来的人在心底都没有什么君权神圣不可侵犯的概念,所惧者,不过是刘彻在青史上留下的名声。只要能摸清皇帝的心理,在他们眼中,汉武帝也是可相与的。她打了个冷颤,远距离的算计他她还有些兴趣,要她和那个人面对面的相处,还顶着这个身份,还是算了吧。
“阿陵,”陈雁声忧虑的唤她,“你可记得,从前自己——”她字斟句酌的问道,“在长安的事?”
刘陵的脸倏地沉下,“约略知道一些,”那些往事,经她经年来向身边的人套问,大致猜的到。“她是她,我是我,”她皱眉,否认当初的存在,“我行的事,与她无关。”
“刘彻所忧者,一是匈奴,二是诸侯,这次我拿胶东,江都,衡山,连同我家的淮南四国送给他,不怕他不笑纳。”刘陵晃着手中酒盅,胸有成竹。
“淮南于我,有如鸡肋。”她看着陈雁声惊讶的表情,微笑的解释,“有它在手,终有一日,刘彻的刀,会对准淮南。到时候,面子丢尽,家国难保,还不如这时候大方点,看在功劳份上,刘彻会给我们家善待的。”
“纵然你想的开,淮南王想的开么?淮南太子想的开么?你娘想的开么?阿陵,”陈雁声莫名忧惧,“你不要太天真,更不要……”太狠。
刘陵沉默,她慢慢道,“阿娇,你知道么?我已经无法后退。”
她起身推开窗子,望着城中灯火喧嚣的地方,指道,“在胶东王府,一场宴会正在进行,而我的哥哥,淮南太子刘迁,正要去赴宴。”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布了这个局,我不容许它出现差错。”
“爹爹和哥哥,他们的确都很疼我,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在刀口下救出他们。”
更重要是因为,也许只有如此,雁声,我才能与你并行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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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七:来世菩提证诚心
自霍去病从军离开长安后,昭阳殿就变的很安静。虽然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的下来,昭显着这位悦宁公主的圣宠,令宫人们不敢怠慢。但刘初本身并不在乎,只经常抱着馆陶大长公主从宫外送来的,据说是前皇后离去前带进堂邑侯府的一把琵琶,坐在殿前,一双墨染般灵动的眼眸望着远方,仿佛只这样望着就能实现所有的愿望一样。或者独自一人在房中静坐,念着无人听过的佛经。
馆陶大长公主进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模样的刘初。自阿娇皇后被废,罢黜长门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女儿。时隔六年,当陈雁声跌跌撞撞的冲进堂邑侯府,她望着容颜依旧的女儿,忽然有一种岁月如梭的感觉。是啊,岁月如梭。连当年那个扑到怀里娇憨憨的喊着娘亲的阿娇,现在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而她,终究也老了吧。
阿娇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哪怕是在无数个生气她单纯不知长进的日夜里的时候,她依旧这样认为,阿娇娇蛮,但很善良,单纯,但很孝顺。有时候,她想,如果阿娇能有自己的一半聪慧,结局会是怎样?她是汉朝文帝的女儿,景帝的妹妹,今上的姑姑,天皇贵胄,她的女儿,她的眼神开始凌厉肃杀起来,怎么能输给一个卑贱的歌姬? 仿佛心有感应,刘初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笑开来,“外婆。”
“初儿,”馆陶大长公主一笑,纵有再多当初对刘初出逃的生气,也在这声唤声中消解了,她爱怜的牵住刘初的手,柔声问道,“在看什么?”
刘初摞下手中的书册,道,“是佛经。”她解释道,“师公和娘亲说我身子底子弱,要读些佛经修心养性。”
馆陶大长公主心中大痛,“初儿,”她迟疑着问道,“你颈上有一块玉佩,是么?”
“嗯。”刘初点头道,从颈上掏出玉佩,“这是娘亲从我出生就挂在我颈上的,说是可以为我消灾解难。”
刘嫖摩挲着这块碧绿晶莹璀璨的玉佩,心下无限痛悔。正是这块玉佩,当年她在长安城街头路过,撞到了自己的女儿,才会害的阿娇早产,如今初儿病痛缠身。
命运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彼时,她正在宫车上思念着自己的女儿,却不知车架之外,阿娇正在身边咫尺之处,生产在即。
“初儿,”刘嫖蓦的抱住她娇小的身子,“你日后有什么愿望,外婆罄尽全力,也要帮你实现。”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刘初却看不清外婆的想法,她乖巧的倚在刘嫖怀里,“好啊。若是外婆有什么愿望,早早也一定帮到底的。”
刘嫖失笑,应道,“好。”心底被刘初的童言稚语熨帖的很暖,“初儿,我要去宣室殿见你父皇,你……”她好笑的看着了刘初嘴角撇下,嫌弃的模样,“你怎么就和你父皇那么不对盘呢?”
“因为他让娘亲伤心。”刘初斩钉截铁道,“娘亲是最好的,爹爹居然不要她,爹爹一定是有眼无珠。”
馆陶大长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小心措辞道,“当年的事……”
“我娘亲说了,”刘初跳起来,脆生生的道,“一个让深爱自己的女人伤心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好男人。”
刘嫖一怔,当年的阿娇是这样想的吗?她踱了几步,“初儿,就算你娘亲说的都是对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娘亲快不快乐?”
刘初怔然,“娘亲自然是快乐的。”她勉强道,“每次看着哥哥和我的时候,娘亲的眼神都好温柔。”
“可是每次提到你父皇呢?”
这一次,她默然了,她清楚的记得,偶尔娘亲望向长安方向时,眼中的一抹黯然和感伤。
“初儿,‘秋风悲画扇’,画扇指什么?”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怕意夺炎热。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刘初闷闷念道,这些诗因为她也曾追问过娘亲,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比翼连枝’呢?”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想当年,你的娘亲,很爱你的父皇。”馆陶大长公主抱住刘初,陷入回忆:
“那时候阿娇向我扑过来,她说,‘娘亲,彘儿很好。’”
很多年后的今天,阿娇回忆当初,是否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娘亲,彻儿很好”呢?
刘初想起娘亲曾经在枕边为她和哥哥说起的故事,那化了蝶也要双飞的梁祝,还有舍弃了漫长生命跳进大海化为泡沫的美丽人鱼少女。 那一天,娘亲分明落了泪。
娘亲,是否甘心也做那样的一只人鱼呢?
那时候,娘亲说,“陌儿,初儿,记得在以后的日子里,要看见那些爱你们的人,不要辜负了他们,更不要将他们错认。”
刘初忽然想起娘亲有一段时间常唱的一首歌,“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个人对娘亲,或许就是那个天使的缺点,有生之年不能幸免要狭路相逢的人?
(刘初筒子,你真的误会你妈妈了。某雁在远方哭诉。没错,因为继承关系,某雁心中是存在一些对刘彻同志的感情,但这份感情不足以让她放弃对他的怨恨,更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自由。至于那些故事,那些歌,纯粹就是属于韩雁声的小女生情怀好不?)
“外婆,”刘初有些虚弱道,“你让我再想想把。”
“好。”刘嫖亦惧她再发病,更在此时舍不得拂逆了她的意思,起身道,“那外婆先去了,你歇息着,不必送了。”
刘初点点头,拾起佛经,继续念诵。她念的是陈雁声在现代是特别喜欢的《药师琉璃光茹来本愿功德经》,大长公主走出昭阳殿的时候,她正念道,
“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往,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大长公主忍不住回头,只觉坐在殿中合手念诵的女孩,隐隐竟有一种宝象庄严之感,不敢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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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彻儿,你老实告诉姑姑,娇娇现在如何了?”
馆陶大长公主开门见山的询问,让刘彻也不由一怔。他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姑姑应该去问阿娇自己吧?当日既是她自己离开长安,如今怎好找朕来问?”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彻儿,咱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娇娇逃离,你会放任一点也不管?”她微微皱眉,“我只是关心自己的女儿,她已经离开数月了,娇娇从小没有吃过苦,就算前些年流落在外,也有贵人相助。如今几乎是孤身在外,你让我怎么放心?”
经历多年世事,馆陶大长公主已可看清自己这位坐在龙椅上的侄子的本性,狠绝而果断,再也容不得她拿当年夺嫡之功要挟。唯今之际,若要他回心转意,必须以欲擒故纵徐徐图之。这点,阿娇和刘初已经做的很好,(不管是不是存心),她并不打算拉她们的后腿。
刘彻淡淡一笑,“这姑姑倒是真的可放心的。”他起身,走下殿来,负手道,“阿娇,她既然可以在外过一个六年,就不乏过第二个六年的本事。她现在在胶东。”
“胶东?”刘嫖讶异,“刘寄和她可没什么交情啊?”
“和三株钱有交情就可以了。”刘彻淡淡道,拳握紧。当初跟踪阿娇的侍卫回报阿娇匪夷所思的选路方法,他错讹良久,阿娇,以前不是这样随性的性子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磨难真的能如此大程度的改变一个人?
馆陶大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彻,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否察觉,他已经比往日更加在乎阿娇。看来有些本以为在自己掌握中的事情忽然间发生难以企及的变化,让自己这个侄子无法接受啊。
她深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啊,对了,”她方要举步,却又似忽然想起,回身道,“阿娇当初怀上陌儿与初儿之时,仍是皇后之身,无论如何,初儿嫡皇女之位,皇上不会容人置疑吧?”
“这种关节,应由朝臣庭议方能确定,”刘彻自然知道馆陶大长公主说的是刘初,实际上暗指的远在胶东的刘陌,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声色,微笑着道,“姑姑就不用多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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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八:闻得清欢佳人音
胶东王刘寄此时心情极佳,他本是高祖皇帝的直系子孙,汉景帝第十二子,御封的胶东王,辖胶莱河以东十三城。若是没有苏嘉,也许他真的可以混混厄厄的过此一生,做一个安乐王爷。
“元朔二年,朝廷颁‘推恩令’,是为分化诸侯,长此以往,诸侯势尽归皇上矣。”苏嘉如是说。刘寄深以为然,请教对策,苏嘉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当年皇上当上太子之前也是被封胶东王哦。”刘寄只觉得一阵雄心壮志,熊熊燃烧起来。
“先生……”他吞了口口水,“请为我分析一下如今形势。”
苏嘉一笑,儒雅端然,“王爷,”他拱手道,“其实诸侯表面上看服从朝廷,哪个心底不奢望着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别的不说,”他指着挂在密室中堂的大汉地图,“江都,衡山,淮南,此三处,嘉敢断言,他日若有诸侯愿登高一呼,他们必定群起响应。”
陈胜,吴广当日亦敢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刘寄亦是景帝之后,哪里比长安城的刘彘差了?刘寄如此思忖。
“纵事可成,总是要实力最强的,方能登上那座。这王爷却是需可知的。”苏嘉最后说道。
刘寄以为然,拜苏嘉为胶东相。三年内,私下打造兵器,训练军队,倒也累积不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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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第二次出征在即,苏嘉言,时机到矣。此时朝廷精锐北军被卫青悉数带去,若得朕合众人,一举得手,待卫青回军来救,为时已晚。
刘寄遂派人朕合江都,衡山,淮南诸王意图举事,江都王刘建,衡山王刘赐尽皆意动,唯淮南王刘安有闪烁之意。刘寄大急,取计苏嘉,“先生先时言此三诸侯处定会响应,此时刘安却有两可之意,何如?”
苏嘉摇着羽扇,疑惑道,“淮南王刘安与刘彻父子有父仇在身,是以当初嘉敢断言他必无旁观之意,今日之势,实出嘉所料。”他咬牙道,“王爷,事已至此,已成骑虎,若是刘安将您意图上报皇上,来年便是王爷满族的忌辰。不如,”他做了个手势,阴狠道,“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刘寄慌忙否决道,“若是之前便伤害刘姓族人,只能让诸侯离心,我便万事皆休了。”
苏嘉呵呵一笑,“王爷果然英明。”他停顿了一下,缓缓道,“既然如此,请王爷以自己的名义,邀淮南王太子刘迁在上京途中来即墨一见,将其拿下软禁,好言相劝,迁少年心性,或可成事,再以其去劝其父。即便不成,有王太子在手,淮南王不敢妄动,亦可成事。”
刘寄的面色变换不定,他素知淮南王刘安不似其兄弟刘赐,对一对嫡出的儿女很是看重,终于咬牙拍案,道,“依先生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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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他在胶东王府设宴,邀请江都王刘建,淮南王太子刘迁,衡山王最宠爱的儿子刘孝,酒过三巡,刘寄遣退左右,独留下心腹,问起刘迁父子夫计,刘迁依旧含糊其词,刘寄将脸沉下,摔盅为哥,四边亲卫冲上,欲擒拿刘迁。刘迁身边守卫雷被奋起反抗,斩杀数人,终于寡不敌众,失手被擒。
到如今,事都在他掌握,四诸侯无论自愿与否,都已经被绑在同一条船上,而此四诸侯力量朕合起来,总可以和朝廷一拼吧。他一笑,刘彻可没有为他挡下一半攻击的同母兄弟。
他沉思着,慢慢在即墨街头行走,不经意间停下,方发现已在一座花团锦簇,华美精致的楼前。
“哎哟,胶东王爷”满楼风的嬷嬷迎出来,“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们眉妩姑娘可想你想的都憔悴了。”
刘寄一笑,“我这不就是来了嘛。”他念及眉妩的风流妩媚,只觉心中微荡,举步上楼,道,“不用带路了。”
这座满楼风,是三月余前在即墨新开的青楼,据说与闻名边关五原城的风满楼是同源异流,中央朝廷新兴的长信侯柳裔正是出身五原。坐楼的姑娘,眉妩,据说便是先前风满楼的头牌。月余前,他与苏嘉曾到满楼风一访,果觉得这座满楼风别有系人心处,不提酒水,布置。单只这位眉妩姑娘便果然不负其名,妩媚多情,风流动人,几番相见下来,便成为他一番心事。
“王爷,”桑嬷嬷唤住他,面有难色,“眉妩房中有客人,你看是不是让我先进去知会一声?”
“嬷嬷好大胆,”刘寄冷笑,沉下面色,“眉妩即已被本王包下,你如何使她去接客?”
“王爷误会了。”桑嬷嬷一迭声的叫屈,“眉妩见的这位是女客。”她见刘寄殊不信的样子,补道,“这位女客可不是简单人物,长安城的清欢楼,王爷可曾听过?”
“自然。本王前些年上京,还曾去过,果然不负盛名。莫非这位客人与清欢楼有关?”
桑嬷嬷笑开来,“那是。咱们眉妩姑娘眼高于顶,若是普通人物,怎么也不会亲自接待啊?”她指了指楼上眉妩所住的兰芷轩,“清欢楼歌舞天下闻名,这位啊,便是其中最顶尖的那位。前些日子,便是这位唱一曲《佳人曲》,天下闻名。”
“噢,”数月前长安城的风波,刘寄身为王爷,自然有所耳闻,立时感兴趣起来,“便是清欢楼第一歌姬梅寄江么?”
桑嬷嬷摇摇头,道,“其实梅寄江焉能与这位比?只是这位是好人家的儿女,总不好抛头露面的,才让梅寄江扬了名罢!”
“那如此传奇人物,本王更是欲见了。”刘寄作势欲上楼,桑嬷嬷慌的直拉住他,“王爷,陈姑娘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慕五原眉妩之名,方肯屈尊来满楼风一见,如何还能再见外边男子?”她见刘寄满脸不豫之色,忙道,“若是王爷肯以礼相邀,请陈姑娘往王府赴宴,礼遇相待,老身倒是愿意为王爷问一声她的意愿的。”刘寄想了一会,笑道,“先让我见一见眉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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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轩
“多日未见,妾身还以为王爷已经忘了妾身呢?王爷定要自罚三杯,向妾身赔罪。”眉妩执酒,柔顺的倚在刘寄怀中,媚声道。
“好。”刘寄只觉得软玉温香在怀,润如凝脂,色授魂销。他举盅饮尽,赞道,“风满楼的碧酿春,还是这么醇洌。”细看怀中丽人,用手描绘眉妩的眉线,“妩儿今日的眉画的倒是别致。”
眉妩掩口一笑,“这是适才陈家妹子为我画的,唤作远山眉,取眉如远山之意。眉妩真是羡慕陈家妹子蕙质兰心,妾身的发髻也是她为输的呢,唤作逐月飞星,是否看的过去?”
“果然好看,”面前人儿还是一般的妩媚多情,刘寄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随口赞道。“听你说来,这位陈姑娘,倒是个妙人儿呢。” 眉妩幽幽一叹,“想眉妩自认容色过人,见了陈家妹子,方知古人说,‘手如柔荑,美目盼之。’真有其人也。”
刘寄闻言,心旌动荡,终于在离去之时,悄悄唤过桑嬷嬷,道,“三日之后晚,本王在王府设宴,邀请各诸侯共乐。请嬷嬷替寄致意陈姑娘,若肯前来,不胜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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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楼风后院思存阁上,陈雁声从窗向外看去,叹了一声,“看来结局已经注定了。”
“你疯了。”郭解抱剑,坐在对面,不可思议道,“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和诸侯搅和在一起。”
陈雁声回头,有些无辜道,“我也不想啊,但没有办法。”
“娘。”刘陵牵着陌儿的手走进来,陌儿扑到陈雁声怀里,闷闷道,“我刚刚跟陵姨打二十四点,我输了。”
刘陵扑哧一笑,弹了弹他的额头,“傻小子,输了就输了,还向娘亲告状啊。” 陌儿怒,挣开她,摇头道,“我才不是告状呢?娘,”他回头道,“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啊?”他皱皱眉头,道,“这里的人都怪怪的。”
陈雁声一笑,“他们都是……朋友,陌儿以后熟了就好了。”她理了理陌儿额前的头发,吩咐道,“大后天的时候,你跟着申婆婆和虎子哥哥,好好待在思存阁,不要乱跑。”
跟在后面的申虎一怔,问道,“姐,你……到时候有什么打算么?”
陈雁声点点头,吩咐道,“小虎子,我把干娘和陌儿托给你,你要保护好他们呀。”
申虎默然,点了点头。
刘陵微笑道,“好啦,我有计算周详,不会出事的。”瞥了眼生着闷气不肯看她的郭解,心底冷笑。
第三卷 冠盖京华 三十九:公主悦宁思量费
如果说椒房殿是汉朝历任皇后的住殿,那么长乐宫就是历来未央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的宫殿。自窦太皇太后去世后,如今,这座宫殿住的是今上生母,孝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王娡。
当李芷挺着越发大的肚子进长乐宫的时候,皇后卫子夫与王美人已经在里面了。自今上登极十余年来,在其他方面颇为狠绝,但事母尚算至孝。因此太后王娡在后宫虽不理事,但地位尊宠无极。后宫嫔妃亦时常至长乐宫请安,不敢怠慢。
此时李芷便推开闻心的手,神情谦逊的拜下去,“臣妾给太后请安。”
王太后含笑道,“免了,你既身怀帝裔,这等虚礼,以后也不必太在意。”
李芷含笑起身,也不辨驳,自到一边坐下。身边王美人含笑道,“芷妹妹这次若是怀的公主,当是我大汉皇朝的四公主,哎哟,”她故作懊恼神色,“你看我这记性,该说五公主才对了。”
场面顿时一冷,太后下首,皇后卫子夫神色平和,看不出变化。李芷心一动,叹道,这王美人许是仗着自己亦育有一名皇子,卫皇后面上又是一派的安贞柔顺,竟是嚣张跋扈过头,当着太后与皇后的面间接提及昭阳殿那位悦宁公主,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果然王太后就皱了眉,却也顺势道,“说起那位悦宁公主,也是可怜没有娘亲在身边的孩子。”她转向卫子夫,淡淡笑道,“子夫,你要多照拂照拂她。”
卫子夫恭敬起身,低头应声“是”字,她自知出身低微,王太后对她的观感,反而不如从前那位的陈阿娇。后来她晋位皇后,她才对她和善些,但也多半是看在长孙刘据份上。这些年来,她们彼此给未央宫的主人,她们生命中共同重要的那个男人面子,相安无事。只是悦宁公主的归来,是否会打破这种默契,她心中无底。毕竟,悦宁公主身后,不仅有着与王太后有着深厚交情的馆陶大长公主刘嫖,还有着陈阿娇和那个不曾一见却已影响着她们母子的皇子刘陌。自悦宁公主归宫后,皇上虽不曾明确发话,那些长着心眼的宫人却只称自己的据儿据殿下,再也无人唤一声皇长子了。
她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握紧了手,在这座未央宫里,以她一向贤良淑德,恭谨恪守的名声,她善待刘初是应该的,若刘初有半分不好,倒是所有人都会怪罪到她头上来。但往实处说,姑且不论她是否愿意照拂,便是刘初本身,何曾有半分意愿接受她的照拂?
站在这庄严古朴的长乐宫大殿上,卫子夫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阿娇皇后,当年,你还倚着椒房殿茜窗之时,遥望着皇上绝然而去的身影,彼时,她正在抱着皇上的第一个女儿,卫长,等着皇上带着笑容来到她们母女身边。彼时,你的心情,是否,也是这样的空?
殿上,王太后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她吩咐身边的内侍明达,“去,把悦宁公主带来这里,给我看看。”
殿下,李芷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美人掩不住的得色,心下恍然,王沁馨的用意,正是要推刘初站在风口浪尖上。这些日子,皇上因为一些不明原因,总是对悦宁公主有所容忍。但刘初由于母亲的缘故,对皇上以及卫皇后是心怀怨忿的。后宫中人碍于身份以及圣意,并不能明面上给这个小女孩难看。可是若是刘初照往常脾气,在如此场合得罪了太后,这样的罪名,连一般受宠妃嫔都担不起,何况刘初一个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女孩? 她叹了一声,看着明达远远去了,只能祈祷刘初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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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招我去长乐宫?”昭阳殿里,刘初讶然道。随即苦了脸,觑着左右无人,偷偷道,“我不去可不可以?”
“殿下,”佳萝正色道,“殿下为自己计,不可以。殿下若担心,奴婢可立刻着人通知大长公主殿下,让她也到长乐宫去接你。”
“不必麻烦外婆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的,”刘初吐吐舌头,微笑偏过头去,她沉思的时候,侧脸很安静,佳萝怔怔看着,有些心惊,这一刻的刘初很成熟,绝不似一个尚不满七岁的女孩。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刘初微笑道,“佳萝,为我更衣。”
“是。”佳萝为刘初挑了一袭雪白的纺纱曲裾,卡门衣坊的首席制衣娘夏冬宁亲自操刀,极为繁复华美,衬着刘初粉雕玉琢的脸蛋,更显得气质清华。刘初看了看,道,“可以了。”自行跨出房去,微笑道,“明公公,久等了。”
明达面无浮色,躬身道,“等悦宁公主是老奴的职责。公主请。”神情谦逊,浑不似太后身边的内侍总管。
刘初匆匆出殿,坐上宫车,车驾轱辘,向长乐宫驶去。汉宫礼法,嫔妃皇子皇女的宫车规格各自不同,但因悦宁皇宠在身,所以凭的华丽骄奢几分,她也无从在意,宫车一路迤逦行至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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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外传递消息殊不方便,馆陶大长公主知道的时候,悦宁公主早已去了长乐宫。刘嫖忧心不下,在堂邑侯府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叹道,“算啦,彻儿虽然狠,太后却总还是念着些旧情的,看在我的面上,不会留难初儿太狠。”
“大长公主,看你说的。”董偃迎上来,笑的勉强,“悦宁公主也是千般伶俐的人,如何能得罪太后不成?”
“初儿再伶俐,也还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刘嫖叹道,“若有有心人设计陷害,她不定抵的住。不过你说的也对,”她低低叹道,“也该让初儿自己对付自己应该应对的战场,当年,阿娇就是因为没有吃过亏,才会在最后,败的那么惨。”
她吩咐下去,“要里面的人注意一下,对这件事,皇上的反应。” “大长公主,”董偃看了看左右,刘嫖见如此,便屏退了左右,含笑道,“偃儿怎么了?”
董偃颦眉,“偃看不懂公主的打算,初公主在宫中,虽有皇宠在身,到底没有娘娘在身边,偃想娘娘必要回来的,但是回来之后,事情的走向会如何呢?”
笑容渐渐从刘嫖面色隐去,她肃了神情道,“我要她重掌后宫,”见董偃满面讶然之意,忽然心情好转,微笑道,“偃儿不信我有这样的本事么?”
“这个,”董偃期期艾艾道,他自然不愿意违背刘嫖的意思,但要让他斩钉截铁说信,他也实在说不出口。好在刘嫖也不为难他,回身道,“或许我真的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本宫相信,娇娇,还有,陌儿,有。”她一笑道,“从初儿看,刘陌与她一母同胞,定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一个好的继承人,偃儿,你知道,对一个雄心壮志的君王,是多么大的诱惑?本宫只要管好了陈家上下,再在适当的时候,推上娇娇一把,”她脸上神色忽然变的阴沉,“一个小小卫子夫,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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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初走进长乐宫时,坐在殿上的王太后便一愣,这个年纪幼小的女孩,眉目宛然,多么像当年的阿娇啊。幼年的阿娇,入宫之时,多喜欢穿着华艳的宫装,骄气逼人。但是她冷眼看来,却还是一袭简单的白裳更能衬出她的高贵可人。不对,虽然她们母女一样的骄傲,但如今的刘初如何与当年未央宫中受尽千般恩宠万般爱的堂邑翁主陈阿娇相比?当年的阿娇,有着馆陶公主爱护,窦太后怜惜,孝景皇帝恩宠,到哪里遇到的都是笑脸相迎,何曾用面对满殿妃嫔的各负机心?也不用沉默的挺起身子,孤冷的故作倔强。
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了淡淡的感慨和怜惜,看着殿下的女孩规规矩矩的行着宫礼,道,“初儿参见太后。”既不承认姓刘,也不会特意惹怒别人。
王太后含笑,招手道,“初儿,上来给哀家看看。”她握着刘初的手,打量着她柔顺光洁的额头,忽然叹道,“初儿看起来倒真像一个人呢?”
妃嫔们面面相觑,后来的刑轻娥轻快道,“悦宁公主自然是似母亲的。”
王太后一笑,“女随母是天性,还用哀家特意提吗?”心道这个刑氏倒是个直脾气的孩子,莫怪到现在也只是个轻娥,但未央宫这样的单纯已不多见,留着也好。
众人便俱怔然了,又猜了几个,都不是。这下连刘初都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王太后的脸色却渐渐惨淡起来,轻声道,“算啦。不提这些伤心事。初儿,来,你在宫中可缺些什么?都可向哀家明言。”
刘初慢慢低下头去,轻声道,“我想我娘亲。”
王太后一怔,面上便淡了下来,道,“果是个孝顺个孩子。”赏赐了好些珍贵东西,又让刘初伴着她坐着,竟也是珍宠万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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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刘彻放下手中案牍,若有所思起来。
“像的人?”他在心里推敲自己母亲的话。太后派人召刘初伊始,身为帝王的他就已经知道,却没有什么反应。能够从后宫一位夫人坐上皇后之位,并将自己的儿子扶助上帝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甚至在有些时候,比他还要理智。如何对待刘初,母亲自有分寸。即便是责罚了刘初,他冷哼了一声,刘初也是该受点苦的时候了。倒是之后长乐宫传来的消息让他玩味,像的人啊,是什么人能让王太后面色惨淡,却又转过身来对刘初珍宠万千? 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正在此时,门外内侍传报,“内廷吏张汤求见。” “传。”
少顷,张汤进来,面色有些沉重,叩拜之后,禀道,“臣张汤禀报皇上,昨日,淮南王刘安庶孙刘建上报,胶东,衡山,江都三国欲行谋反之事,将淮南太子刘迁扣押,淮南王为明志,特遣其向皇上明告,请皇上发兵平叛,救出淮南太子刘迁。”
刘彻只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连声道,“好,好。”他冷静下来,问道,“张卿可知,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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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四十:即墨城倾一片心
悦宁公主刘初怀想着自己的娘亲的时候,陈雁声正抱着琵琶下了楼,弯腰进了胶东王府待客用的马车。“怡姜,”她吩咐道,“将车帘子打开些,透透风。”
“是。”怡姜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衣裳,更显俏丽活泼,麻利的卷起车帘,冲着赶车车夫一笑。胶东王府的车夫本在楼下等了许久,心下不耐烦之极,见了这笑容,火气消去,怔了一刻。叹道,一个婢子尚且娇美难言,当真难以想象车中的丽人风采。
胶东王府湖上东苑里,臂粗的红烛燃烧着明亮柔和的光,盛大的晚宴已经开始了许久,胶东王刘寄不耐的喝着手中的美酒,轻敲着案几。眉妩觑着好笑,微笑着依偎过去,娇媚道,“王爷莫急啊,眉妩观陈家妹子为人,不似翻覆之辈,她说承蒙王爷眷顾,是定要来的。”回身唤道,“飞泓,替王爷斟酒。”
飞泓福了福身,上前为刘寄将酒斟满。
说话间,坐在右手客席的衡山王次子子刘孝调笑道,“这位陈姑娘,可有眉妩姑娘动人?”侵邪的目光在眉妩纤侬曼妙的身子上一扫,满是不堪之意。席上众人大笑,眉妩心底一怒,面上却半分声色也不动,正要暗讽一句,就闻有人来报,“陈小姐到了。”
此夜参加晚宴的除了胶东王刘寄外,身份最尊贵的就属衡山世子刘孝了。江都王刘建到底甚为一国之主,自日前商定事宜后,早已离开胶东。佳人出场,纵然是纨绔子弟如刘寄,刘孝之辈,也是屏息静气,唯恐惊了人一般。却见一只蜜色柔荑呼拉一下揭开帘子,走了进来。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位黄衣少女虽然娇美讨喜,称作佳人,不是不可,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婢子怡姜,见过各位大人。”怡姜团团福了福身,环视全场,嫣然一笑,道,“我家小姐说,得王爷世子们垂青,不胜荣幸。她自幼习诗书,立下的规矩,若有人能胜的过她的诗词,便可出来相见。”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唤作怡姜的少女竟只是她人奴婢。在座众人都是大家年轻子弟,总是学过些学问,作得一些诗词的。听得这女子架子如斯大,规矩又新奇,越发起了仰慕之心,谁也不肯使用权势逼迫,怕让人得了笑话。刘寄便笑道,“既如此,还请一见姑娘手笔。” 怡姜一笑,递出一张笺纸。其时长安息岚阁出品的纸墨已经声震全国,郡国富家如同在座的都是日常使用的,见得此纸笺虽非上品,却泛着淡淡香味,笺下首犹附了一枝桃花,几点勾勒,简洁传神,愈发雅致。上面提着一首诗,字迹蕴籍典正,浓黑饱满,却是用上等的松江墨写着:
菡萏清凌曳,佳人远道思。离离绾柳影,采采系情丝。
涉水深深阻,邀君淡淡辞。他朝结子赠,顿首愿相随。
这自然是一首不错的诗,语意源出诗经中的蒹葭篇章。
众人沉吟一番,依次写了,交给怡姜,怡姜一笑,径自揭帘进了。过了一刻,只听得里面悠然一叹,一个清越的女声问道,“这一首‘西风吹木叶’是哪位先生写的?”
苑内末座,苏嘉轻叹一声,拱手站起,道,“嘉不才。”
女子曼声吟道,
“西风吹木叶,涉水过胶东。胶东无杀伐,上阁操新弦。清歌漫闲适,为有听者稀。忽闻佳人曲,新知旧好来。——先生心性豪正,我却是愧煞了。”
话音未落,一个绿衣女子抱着琵琶掀起珠帘,尚蒙着面纱,青丝高高挽成一髻春山,一双如梦如幻的眸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眼神太息。
“既然肯出来,作什么还要蒙着面纱?还不如揭下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值得我们这么相待。”刘孝却是喝的多了,调笑道。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怒色,未待发作,又掩饰下去。主人刘寄身边,眉妩微笑着坐起身来,道,“值不值得,江都王见过陈家妹子的歌舞就知道了。”转首笑吟吟向刘寄问道,“王爷这里有没有小巧一些的盘子?”
“自然是有的。”刘寄拍拍手,便有下人取来。眉妩笑着接过,看这圆盘乃是用上好和滇玉打造,晶莹剔透,也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展眉笑道,“也就够了。”起身走到苑中,笑着对陈雁声道,“妹子可以了。”
陈雁声暗叹一声,第N次暗暗诅咒刘陵。轻举莲步,来到眉妩身边,也不见如何作势,便轻轻踏上眉妩手中的玉盘。众人目眩神迷,这才看见,她今日穿的绿衣,水袖长长,纤腰束素,裙裾过踝。脚上是一双和衣裳同色系的丝履,从王府湖边到东苑,要坐一炷香时间的船,再穿过长廊。路虽不长,丝履上便点尘不沾。
手举着玉盘的眉妩浅笑盈盈,虽是弱质女流,手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却连半分也没有推开。仿佛踮在玉盘中的女子只是一抹轻飘飘的鸿毛。
陈雁声摆了一个极飘逸的姿势,将手中琵琶放在背上,左手轻轻挥过,只听“铮”的一声长音,惊艳全场。她心中却坠下冷汗,自己的水平,也只能达到这里了。‘反弹琵琶’,又哪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还要注意施展轻功跳盘中舞的时候。
她拢回琵琶,轻拢慢捻,曼声唱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折腰应水袖,顿足转双巾。
那一刻,弥漫的湖风吹的她衣裳直贴肌肤,整个人就如同飞天的仙子,漂凌凌欲凌空飞去一般。
翩然若回风流雪,舒展间腰肢欲折不折。像风吹过枝头花儿轻颤,若俯若仰,摇而不落。
像千柳扶疏的江南,神山飞渡。像桃花相映的春山,梦里长安。 那是一支让人曾经沧海的舞。
在修长如玉篦的手挥五鸿中,舞落了每个人的心思。
很多年后,曾在极近的距离看过这支舞的眉妩,如是想。
陈雁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回身的时候,看见了湖外,胶东王府里冲天的火光。
纵然在神魂俱醉,刘寄也清醒过来,看清起火的正是软禁淮南太子刘迁的地方,脸色更是难看,怒道,“怎么回事?”起身吩咐道,“随我过去看看。”
“各位大人,还想走么?”眉妩咯咯一笑,妩媚里慢慢盈出了凌厉的杀气。
刘寄一怔,恐惧立时漫上心头,“你——”他嘶声道。
门外长廊传来几声闷哼,守护东苑的侍卫被解决了。
倒是衡山世子刘孝强自镇定,“凭你们几个弱女子,能成什么大事?”他挥手吩咐贴身侍卫,道,“把她们拿下。”刘寄侍卫也相继作色。
接过去的却是一直不起眼的小丫头飞泓,按说王府侍卫都不是庸手,但飞泓使的是软剑,剑招却是极诡异,很快就杀了数人。
陈雁声看着有些不忍心,皱眉吩咐道,“飞泓,收敛点。”
飞泓嫣然一笑,倒是极听话。虽然仍不留活口,下手已是轻了很多。
苏嘉微微一笑,道,“陈小姐倒是心善。”
眉妩屈膝行礼道,“伍先生是要在这边看着呢?还是过河去寻翁主?”
“自然是过河的。”苏嘉微笑着道。
刘寄面上一片惨白,吃力道,“伍先生。”
“这位是我淮南八公之首,伍被。”怡姜微笑着进来,手中提着的剑上尚余着丝丝血迹。她亦行礼道,“外面的人已经解决。连同湖面上的游船,只留了两艘。伍先生要过河的话,请随婢子来。”
久未言语的刘孝忽然冷笑道,“蕃王谋反,国相亦脱不了罪责。伍先生恐怕也逃不过杀戮吧?”
伍被讶然道,“世子说哪里话?世人皆知伍被这些年一直在淮南,何时到过胶东?”回身去了。
陈雁声觉得心中难受,道,“我跟你一块走。”
“慢着,”刘寄出声唤道,“本王总觉得你特别眼熟,陈姑娘能不能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他知在劫难逃,却看着这个女子,有一丝难解的熟悉感。再生没有见过这种风采的女子,却奇迹的对这双眸子有着熟悉感。
陈雁声身子细微的一僵,回过头来,无奈道,“有时候,不知道会比知道好的多。”她缓缓解下面纱,露出那张艳如霜雪的容颜。
“是你。”刘寄失声惊呼道,“怎么可能是你。”
刘建和刘孝都是下一辈,所以不曾见过这个曾在长安荣宠一时的女子,他却是同她一起长大的。“阿娇表姐,”刘寄吐出一口气,顾不上看其余人惊讶的表情。“我从不知道,你是这般的女子……他如此待你,你却还帮他。”
“我不是要帮他,”陈雁声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如果不是刘陵设计,他会走到这个地步吗?历史上,元狩元年,淮南,衡山二国叛乱,江都,胶东阴附,前三者被除国,刘寄还是走到了自杀的结果。
“我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缘故,让整个国家蒙受损失。”她转身,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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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冠盖京华 四十一:三虫四花愁损人
八百淮南军秘密在即墨城集结的时候,郭解悄无声息的潜入胶东王府,四处寻找淮南太子刘迁的下落。但见胶东王府游廊交错,屋舍纵横,不觉皱眉。
他躲在暗处,等着王府一个奴婢经过,无声无息抢上去,将剑横在她颈上,问道,“刘迁在哪里?”
女婢吓的口不能言,哆哆嗦嗦指了一个方向。郭解将她敲晕,藏在假山之间。轻轻掠了过去。
却是一个幽静的庭院,树影婆娑之下,掩着窗户。郭解怕有诈,取出刘陵交给他的竹笛,吹了几个音,里面却没有回答。他越发怀疑,想要退开。却听里面一声冷笑,一个桃红色身影鬼魅一般掠出,照面就一掌劈来,隐有风雷之声。
郭解知是高手,不敢怠慢。手中长剑指着来人掌心劳宫穴,随着掌势吞吐,始终半寸不离。
桃衣人退开半步,冷笑道,“原来你是朝天门门下。”
月光下,郭解打量着来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俊美邪气,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霎时心中仿如明镜,缓缓道,“你是莫飞轩。”
莫飞轩神色立时阴沉下去,本只使了七分力,如今却全身勃发,喝道,“受死吧。”
郭解之前数年伺候在师傅师祖座下,功夫进益极快,若真要硬拼,未始不是对手。但他不欲与他纠缠,反被其苦苦缠住,脱不得身。
莫飞轩掌势一错,招式忽变,左掌掌缘切下,郭解闪避不及,竟被生生削下一片衣袂。郭解一惊,终于不存幸理,打迭起精神,和莫飞轩缠斗起来。
过了盏茶时间,胶东王府后院忽然燃起火光。郭解一怔,他本与刘陵约定,得手后举火为哥。此时他人尚困于此,如何已有火光冲天? 莫飞轩亦一怔,霎时明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双掌交错,回身就走。二人前后奔到起火处,见守着人的侍卫倒在火光中,室中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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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将湖面上游船断去,东苑就和王府隔绝。留下来的三个女子,都不是庸手,所以陈雁声很放心的离开。
“我并没有想道,陈娘娘会是这样的女子。”伍被低低笑道。
因为没有了船夫,他只好自己动手。这般儒雅端文的人,撑起船来,倒也有模有样。陈雁声不免有些惊讶,微笑道,“伍先生果然多才多艺。”
夜色里,伍被沉默。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方道,“小时候苦惯了,什么东西不会呢?”
东湖是胶东王府内湖,很小。很快他们便过了河。陈雁声上了岸,四处张望。只见胶东王府一片混乱,无数人在长廊中穿行。没有主事者在,淮南军很轻易的攻了进来。
“苏相,”一个胶东王府旧人眼尖的瞄到了伍被,连忙奔过来,“王爷如何了?一群贼子冲进来了。苏相快想想办法吧。”
伍被沉静点头,“莫慌。王妃和小王子在哪里?”
“在南厢密室。”那人没有怀疑,道。
“好,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王妃,小王子,我先过去。待一会儿王爷过来,这般乱臣贼子,成不了气候的。”伍被饶有深意道,向陈雁声使个眼色,自行去了。
陈雁声打量起火处的方位,径直穿过王府,却在一处屋檐下停住脚步。
她俯下身去,拾起一碎幅衣袂,衣袂破损,显是被掌力所伤。她呼吸一滞,认得这是郭解衣裳上削下来的。
胶东王府,居然有能与郭解一战的人才?
她穿行出王府,见即墨城中混乱。百姓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家家户户闭门不纳,噤若寒蝉。淮南民风悍勇,这次随刘陵潜入的又都是剽悍之辈。胶东军队以无备战有备,又不见主事者踪影,乱成一团,近身鏖战,淮南军占压倒性优势。大势底定,却始终不见那个高手的身影。
她心下惊疑不定,想着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急忙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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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笑吟吟站在即墨城头,看着郭解飞掠而来的身影。
“怎么回事?”郭解怒道。
“我总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刘陵无辜的眨眼,道,“为求保险,我让人跟了进去。见你被人缠住,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你……”郭解气闷,瞪着她,恨恨道,“果然是人以群分。”
“过奖过奖。”刘陵微笑道。城中四处传来报捷战报,她却始终觉的事情进行的顺利超乎自己的想像,很有些不详的预感,却不知该往何处反应。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你这般奸猾似鬼,如何会忽略?”郭解抱剑冷冷道。
她忽然问道,“刚刚与你交手的那个桃衣人去哪里了?”
郭解一怔,“我见刘迁被救,就回身走了,哪会注意?”
刘陵脸色一变,已经知道哪里不对了。
善泳者溺于水,善于设局的人也通常会有自己看不见的盲点。她的盲点,就是满楼风。
明明是自己大本营的地方,因为对方一个高手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靶子。偏偏可恼的是,她们最重要的人,刘迁已经被送回思存阁。只要莫飞轩远远缀着,竟是连藏身于彼的申家母子与刘陌都危险。就算莫飞轩没有发现刘迁踪迹,只要朕想到尚未出东湖的几位王爷世子,也能得到满楼风不对劲的结论。思存阁虽独立于满楼风,最初设计也颇隐秘,若莫飞轩多长个心眼,未必不能发现。
“郭解,”她尚能保持冷静,虽然声音变的很缥缈,“我们立刻回满楼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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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终究已经迟了,满楼风已经一片狼藉。
刘陵沉下脸,穿过前堂,赶到思存阁。阁上灯火明亮,气氛肃杀。 一袭桃色的衣裳站在中央,腰侧的血液汩汩而下,还扎着一把乌黑的匕首。莫飞轩一手擒着刘陌的喉,神色有些奇怪。“你还真是好啊,”他的语气幽微。
“陌儿。”陈雁声站在离十步的地方,不敢再上前,急声唤道。
“娘,”陈陌的面色还算镇定,不敢乱动,“我没事。”
阁外,刘陵眯了眼,打量了里面的情势。
申虎倒在了入门的地方,昏迷未醒,身上没有太多的血迹,看来没有太大的事。
而她的哥哥,淮南太子刘迁,则在阁中,被陈雁声护在身后,形容有些狼狈。
她的眼珠略一转,就明白了始末。
莫飞轩想来是不知道陈陌的身份的,他的目的本是捉回刘迁,以抗淮南诸军。申虎阻拦,但如何是莫飞轩对手。反而是陈陌,仗着年纪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扎了莫飞轩一刀。
莫飞轩腰上的匕首,正是陈陌日常防身的那把。
这算是虎父无犬子吗?她在心里暗叹一句,回身向郭解使个眼色,问可有把握将陈陌毫发无伤的救出来。
郭解摇头。他的武功只是和莫飞轩相当,在陈陌在莫飞轩手上的情况下,他也是一筹莫展。
局面陷入了僵局。
“姓莫的,你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陈雁声也知道这话很薄弱,她却还是得说,期图分散莫飞轩的分散力。
“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劳什子英雄好汉,”莫飞轩冷笑着回过头来,觑着她,慢慢道,“我记得你,那一日,你在萧容南身边。”
陈雁声昂起下颔,骄傲道,“那又如何?”
莫飞轩冷笑道,“他在哪里?”他缓缓加重手上力道,“你若不说,我就掐死他。”
陈雁声咬着嘴唇,看着他手中的儿子,面色渐渐白了。
“莫飞轩,”阁外,郭解按捺不住,纵步掠进,“想找我师叔,先问过我手中的剑。”手中寒光一闪,劈面刺来。
莫飞轩将手中陈陌一推,竟是意图用孩子来挡剑。郭解无奈,收转攻势。同时,三箭破空而来,自后袭向他背心。莫飞轩左手往后一捞,像背后亦长了眼睛,随手抓来,恰到好处。正欲冷笑,前面郭解和陈雁声朕手攻来,郭解剑势中正而绵延,陈雁声却专走刁钻的路子。再加上背后敌人的窥袭,饶是莫飞轩,也手忙脚乱,陈陌就势向后摔倒滚开,莫飞轩一声怒吼,知道讨不到便宜,竟是拼着深受重伤,也要在陈陌的身上印上一掌。
陈雁声大惊,颤声唤道,“陌儿。”倏然间手脚酸软,想要抢上,也来不及。一袭身影从后抢来,抱住陈陌,打个滚,将背门露给莫飞轩,却是刘陵。
莫飞轩一击未中,鬼魅遁走。陈雁声无心追寻,扶起刘陵,唤道,“阿陵,你怎么啦?”
刘陵只觉初始背上一热,却不是热辣辣的疼,反而在浑身灼热中清晰的感觉到一线冰寒。那冰寒快速走遍全身,将灼热压下,渐渐归于沉寂。
“我……”刘陵有些疑惑,“没有怎样啊!”
陈雁声为她把了脉,面色很难看,不顾其他人在场,扯下刘陵背后的衣裳。郭解自觉不宜,回过身去。刘迁冲上来,问道,“怎样?”
“是虫花毒。”
“虫花毒,”郭解一惊,问道,“几虫几花?”
“三虫四花。”
“陵姨,”陌儿过来,很是担心的看着刘陵,“娘亲,陵姨不会有事吧?”
“你不要过来。”刘迁护住刘陵,怒道,“若不是为救你,陵妹如何会受伤?”
陈陌本就自责,听着这话,更是一瑟,看着娘亲的眸子里,盈着哀求。陈雁声心头火起,冷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若不是为救你,陌儿何至于落入他手里?”
刘迁一呆,渐渐没了言语。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郭解安慰道。“对付虫花毒,师叔是最有办法的,三虫四花,并不是太难对付。”
陈雁声皱了眉头,终于勉强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送阿陵回京城。”她转向刘迁道,“你来处理善后。”
“她是我妹妹。”刘迁冷笑,“我送她去。”
“刘迁,”陈雁声声音忽的变冷,刘迁一怔,觉得面前的女子忽然间变得无比尊贵,让他无法抗拒她的话语。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第一,那是我师傅。第二,即墨城的淮南军,需要你调度。”
刘迁颓然的垂下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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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出即墨城。
“雁儿,你觉得,刘迁可以担住重任?”郭解问。
“有伍被看着,”陈雁声忧虑的看着陷入昏迷的刘陵,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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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二:掌上齿痕印已非
胶东事变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刘彻早已离了未央宫,往甘泉宫避暑。随行人中,除了悦宁公主刘初,妃嫔中只惟有轻娥刑氏有幸陪伴圣驾。
邢箬坐在甘泉宫深处,闭目似乎能听到涓涓流水声。长安夏日的炎热似乎总波及不了这座宫殿。连几日来,她伴着皇帝夜宿在宫内的含章殿中,每当夜风吹得纱帘垂帐一片恍惚,烛光亮起时,她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身边这个身为帝王的男人,是她独有的。
她讽刺的一笑,连当年的陈皇后,都无法独自拥有这个男人,她区区一个从宫女进身的轻娥,如何能如此说?睁开眼,却被映入眼帘的男人给吓到。
穿着帝王独有的黑锦冠服的刘彻站在殿门处,望着她。眼神有一点,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却又分明看的清楚。
刘彻的眼神,有一丝奇怪,一丝疑惑。
邢箬起身参见圣驾,因为受了惊吓,不免有点手忙脚乱。刘彻却没有在意,
“箬儿,”他踱进殿来,道,“若是有一个女人,抢了你的——”他有些迟疑,娘涩道,“丈夫——你会真心和她交好么?”
“皇上,”邢箬慌了,几乎是跌跪下去,“箬儿伺候圣驾,自问尽心尽力,与其她姐妹,亦没有不和之处……”
她自问答的没有出格之处,却听见耳边传来刘彻的叹息声,“罢了,”他跨出含章殿,忽又回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不必与人说起。”
“臣妾领命。”她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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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城的时候,陈雁声看着城门上古朴悠久的篆字,叹了口气。
一队羽林军从城门内迎出来,齐声跪下参拜,“参见陈娘娘,参见陵翁主。”
马车内,陈雁声挑了挑眉。
“各位军爷,”怡姜掀帘,甜甜一笑,“我们翁主受了伤,还请萧方大夫来给看一看,好末?”
从羽林军中走出一位宫中内侍,摇头,细声细气道,“萧先生目前不在长安城。”
“不在长安城?”怡姜讶然。
“悦宁公主随皇上去了甘泉宫,萧先生作为公主的主治大夫,自然随侍在侧。”旁边的羽林军首领见怡姜皱了眉,忙道,“但孟老前辈却是在子夜医馆的。”
“孟老前辈?”
“便是朝天门目前的掌门,孟则然老前辈。”
“那便去子夜医馆吧。”车内传来陈雁声的声音,怡姜点点头,不再言语,坐回车中。
“做什么吗?”她抱怨道,“这么多禁军守着,像看犯人似的。”
陈雁声自失一笑,可不是么?
马车轱辘,在长安街头奔驰,很快到了子夜医馆门口。
“小姐,小少爷。”绿衣从里边冲出来,看见相继下车的陌儿和陈雁声,喜极而泣。
“傻丫头,”陈雁声抚过她的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一个白胡老先生从医馆里跳出来,喊道,“不治了,不治了。没看见这里挂着牌子么,过十不医,逢午不候。”他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陈雁声,咦了一声,吹胡子瞪眼,道,“丫头,这可是你自己订的规矩,莫不是想砸在自己手上?”
陈雁声眼圈一红,看势竟是要跌坐到地上。孟则然倒是吃了一惊,连忙去扶,道,“你别这样,我医就是了。”忽然一顿,原来陈雁声附在他耳边,极细微的说了几句话。
自有怡姜上来,抱了刘陵进去。
“陵翁主如何?”内侍在旁边侍立,问道。
孟则然收回诊脉的手,神情有些凝重,正欲说话,忽听得门外一队脚步声,一个有着奇怪音调的声音道,“杨得意奉皇上旨意,参见陈娘娘和陵翁主。”
杨得意捧着绢纸推门而入。
陈雁声无奈,随众人跪下,心中暗暗唾弃。
“淮南翁主刘陵,胶东平叛有功,又救帝裔,勘嘉慰,赐长公主身份,封飞月;后宫陈氏,因故流落民间,幸安然,令归长门。”
“陈娘娘这些年安好?”杨得意递出绢旨,笑容可掬。他多年侍候刘彻,对刘彻心意实在是比别人多了解几分。知道刘彻对这个女子还是心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否则也不会派他这个御前总管快马加鞭从甘泉宫赶到这里传递旨意。
他不禁不著痕迹的瞥了依在陈雁声身边的陈陌一眼,许是车马劳顿,陌儿的脸有些憔悴,但依旧掩不住轩昂清正之意,细看之下,果然眉眼之间颇有与刘彻相似之处,尤其是薄薄的嘴唇。
“尚好。”陈雁声淡淡答道。
“那就好。陵翁主如何?”他转首向孟则然问道。
孟则然有着自己山林野老的脾气,只是因为所有徒子徒孙都不在唐古拉山,忍不住寂寞,才来到京城。刘彻也曾听说过他的脾气,在杨得意来前吩咐过,所以刚才孟则然未跪礼,杨得意也不介意。
“不好。”孟则然抚着自己的雪胡,道。
“呀,”陌儿小小的惊呼一声,忧虑的看了眼刘陵,唤道,“太师公——”
“小陌儿也莫要急,”孟则然瞟了眼陌儿,心下暗暗担忧,像他这样的好性子,如何在倾轧惨刻如皇家这样地地方生存,尤其他的身份这么尴尬。
“虫花毒虽烈,我尚可解。只是,”他略停了一下,道,“毒入体太久,可能会留下点效力,具体作用在哪,我也不能断言。”
闻言,众人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陈雁声咬牙道,“既如此,请师公为阿陵施救吧。”
孟则然点点头,取出针灸,在刘陵人中,合谷等穴扎下,刘陵婴宁一声,缓缓苏醒。
“刘姑娘,”孟则然道,“你身中虫花之毒,需用我门特制解药,配用烈火焚烧伤口,将毒逼出。但是你必须保持神志清醒,否则难免功亏一篑。你可清楚了?”
刘陵缓缓颔首。“好。”
孟则然拿出一个小巧的铜灯,道,“雁儿留下,你,你”他指着绿衣和怡姜,道,“两个丫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奴婢是宦官,”杨得意笑着道,“皇上吩咐我得了飞月长公主伤势消息后再回去,奴婢便留在这看着吧。”
“随你。”孟则然道,不再理睬。
医馆里一应东西俱全,药很快就煎好端来,怡姜服侍刘陵喝下,刘陵的额上渐渐滴下汗来,面容也极红润。
孟则然示意她俯卧在榻上,剪下她背上衣裳,露出伤口。
陈雁声不禁噫了一声,伤了这么多天,伤口早已乌黑,呈现出一只蝴蝶的轮廓。
“若是蝴蝶扩大到整个背部,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孟则然道。 他将铜灯里置上药液,点燃,近浅蓝色的火焰迷乱而又分明。“忍着点,”他道。
刘陵“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浅蓝色的火焰炙过伤口,所有人看的心一抖,只觉这种痛楚,还不如明枪实刀给一刀来的痛快。
“阿娇,”她喊道,神情有些扭曲。
“啊?”陈雁声担忧的走到近前,“怎么啦?”
刘陵抓住她的左手,狠狠的咬下去。
“疼——”陈雁声痛的跳脚,却始终没有甩开左手。她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也不知道抓到谁的手腕,那一刹那间,她只有让自己左手上的疼痛减轻些的念头。
“疼啊。”这回喊出声的是杨得意。
室外所有的人听着公鸭般的叫声,着目瞪口呆。直到孟则然吁了口气,放下铜灯,呵呵笑道,“一直给那些水里来火里去的武人治伤,倒忘了像你们这般年纪的贵族女孩儿,最经不得疼的。”
两个漂亮的女子同时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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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雁声笑意盈盈的坐在一边,若不是看着她手上包扎好的纱巾,似乎刚才的一幕都没有发生过。
“杨公公,”她的眼光充满了愧疚,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合适的面对如此诡谲的情形。
“飞月长公主安好,奴婢也就放心了。”杨得意的手也包扎过,笑容和煦,没有半分勉强意味。仿佛刚刚这两个尊贵的女子的行为,再合乎礼仪规制不过了。“至于飞月长公主的住处,皇……太后娘娘会安置的。”
“陵儿不是跟我住么?”陈雁声扬眉。
“陈娘娘说笑了,后宫规矩,哪有长公主住在皇上妃嫔那里的?”杨得意眉目不动,淡淡道。
“本宫自然知道后宫规矩,”陈雁声浅浅一笑,道,“但是有皇上谕旨在,也就从权了。”
“噢?”杨得意挑眉,微笑道,“皇上何曾有过这样谕旨?”
“怎么没有?本宫听得分明,皇上册封陵儿长公主名号,又抚慰本宫多年流落,让我们归长门宫。”
“这……”杨得意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陈雁声微笑站起,一双凤眼冷冷挑起。仿佛还是多年前执掌后印的时候,气势尊贵,连皇上都不得不退避锋芒。
“既然皇上谕旨如此,”柔和的女声响起,刘陵扶着怡姜走出来,道,“虽然与宫规有违,刘陵也只能谨遵上命了。”声调略带些委屈,但眼中分明有一丝顽皮笑意。
“刘陵谢过阿娇姐姐和陈公公,”她作势行礼,“为了我的伤势,劳烦二位,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杨得意恭顺的低下头去,“为长公主效劳,是得意的荣幸。”
“可惜了……”她瞥过杨得意手上包扎的白纱,幽幽一叹。
“可惜什么?”
“没什么,”她意味不明的笑道。
可惜来的不是刘彻本人,否则阿娇咬下去的那口定是更加心安理得。她有趣的想,《倚天屠龙记》里的殷离,幼时被张无忌一口咬在手背上,从此念念不忘。可是,最后终于相认,张无忌却不再是她心中的张无忌了。其实表哥仍是那个表哥,却是殷离自己想错了;可就算刘彻来了,他的阿娇表姐,却是真的不是从前那个阿娇了。
元朔六年,当真是不平凡的一年啊。
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三:星云变换聚长安
因为出击塞外距离遥远,当大将军卫青率着出塞众人返回长安的时候,令举国色变的三王阴谋谋反的事变,已经落下帷幕了。
元朔六年初夏,江都王刘建在封国自杀,江都国除,改设广陵郡。 衡山王刘赐在封国自杀,子刘爽,刘孝,并王后徐来各有罪行,斩首于闹市。
胶东王刘寄在被淮南太子刘迁押解上京途中,恐惧异常,发病而死。上哀怜兄弟之情,谥为胶东康王,然谋反首罪,胶东国除。子刘贤、刘建、刘昌、刘延年、刘庆皆得善待。
淮南王刘安自愧兄弟刘赐谋反,怜子迁女陵失陷胶东,险俱丧命,心志大灰,自请奉回封地,长居长安作一富家翁。上不应,善语相慰,终辞。上叹,允之。淮南国除,设九江郡。封刘安为秣陵侯,掌万石食邑。嫡长子迁为丹阳侯,庶子刘不害为洛阳侯,一门显贵。
离长安城外尚有三天路程的一座小郡城里,大将军卫青坐在郡守特意为其准备的雅房里,看着朝廷邸报,叹了口气。
“舅舅,”英气勃发的少年没有经过通报就闯进来,卫青却不生气,微笑道,“去病,回程劳累,你怎么不休息?”
“这点强度算什么?”霍去病扬眉,毫不在意道。随意拿起卫青面前案上准备的时令水果,啃下去。“你说淮南王,不,现在该叫秣陵侯了。怎么那么奇怪?明明立下大功,却自请除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知道什么?”卫青啐他,正色道,“这刘安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是数一数二的蕃王。皇上雄图大志,如何能容忍藩国割据,上令不行。早晚会对淮南开刀。如今在锋头正健的时候退下来,可保几世富贵。皇上要他做个典范,放弃藩国的诸侯仍能善终。念着今日的旧情,只要他日后不犯下谋反大罪,皇上总要容忍他几分。”
“真不懂这些人,肚里弯弯绕。”霍去病瞥瞥嘴,道,“还不如去打匈奴,明刀实仗的,多痛快。”
“你这次不过是运气好。”卫青板脸训他,“打仗岂能儿戏。你到底是卫家人,总要学这些,将来我不在了,你要挑起这个担子,保护我们家族的。”
“舅舅不会有事。”霍去病脸白了一白。
他欣慰一笑,“只是打个比方。还有,回长安之后,不要和悦宁公主过从太密了。她毕竟是……陈家的女儿。”
“她姓刘。”霍去病不在意道,“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能怎样呢?”
“可是她还有个哥哥,有个身为皇上信任长辈的外婆。”房内,卫青忧虑的转向长安方向,“若是她们陈家得势,我们……可就不妙了。”
“舅舅多虑了吧。”霍去病站起来,扬眉道,“你刚刚说我不懂,我就分析给你听听。陈……”他顾虑到那个有着可爱笑容,奇怪思想的小女孩,迟疑了一下,道,“陈娘娘毕竟比陛下大两岁,如何及的上姨娘,以及如今后宫美人容色?而且,”他冷笑道,“当年皇上废后,难道真的因为什么巫蛊?顾及陈家外戚尾大不掉吧。如今就算她回来,这情势能改变?”
卫青一怔,看着这个已经和他同高的外甥,欣慰道,“去病,你真的长大了。”容色一转,“我们总要担心为上。若皇后失势,去病,你以为,我们还能无所顾忌的带领军队马踏匈奴么?”
“不会的。”霍去病的脸色变了,“皇上雄才大略,不会因为这个,”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竟是离自己都说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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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七月
大将军卫青返回长安,奉命到甘泉宫见圣。
博望侯张骞走进甘泉宫的时候,不禁感觉酷暑的炎热被这座古老的宫殿屏蔽。大将军卫青与冠军侯霍去病正在章息殿面圣。他于廊下等候,竟一丝汗也无。
“你拿的是什么?”他听见一个清朗的童声好奇问,却见一个宫装女孩从廊角转来,六七岁年纪,粉雕玉琢,眼神明亮。
“还不向悦宁公主请安。”随行的宫女斥道。
他低下头去,恭声问候。回到京城后也曾听说过这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却不料是这副模样。
“起吧。”刘初对众人的请安行为终于适应,好脾气的继续追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是臣前些年从西域带回的葡萄。”张骞微笑道,“这些年请人栽种,终于长的可以了,带来给陛下看看西域的东西。公主要不要尝尝?”
“哦——这就是葡萄哦。”刘初笑笑,有些跃跃欲试。
“将皮撕了就可以吃了。公主怎么在这里?”
“嗯——”刘初皱眉,“有点酸,但还是甜的,味道不错。”
“公主若是喜欢,臣改日送一些过来给公主。”
“哟,悦宁公主。”章息殿里,杨得意跨出来,微笑道,“皇上听见公主的声音,让你进去。”转身道,“博望侯也进来吧。”语气淡淡。 张骞低头,随着杨得意进殿。跪拜参圣。
此时卫青与霍去病早已谈完,退在一边。皇上爱惜霍去病,甚至赐座让他坐下。刘初看见霍去病,倒是很开心,唤道,“霍哥哥。”
霍去病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神色。
“张爱卿此次随军,居功甚大。”刘彻摞开手边奏章,淡淡道。
“皇上慧眼识人,臣不负皇恩,不敢邀功。”
刘初无聊的打量着庄重空旷的章息殿,瞥见刘彻背后,杨得意手上痕迹,好奇问道,“杨公公,你手上怎么啦?”
据杨得意回长安宣旨,此时已有半月。杨得意手上的白纱早已拿下,只是剩下几痕浅浅痕迹。
章息殿忽然冷肃,张骞偷偷抬眼打量,御座之上,刘彻的脸色很是阴沉。
“这,”杨得意尴尬笑道,“悦宁公主……”
“初儿,”刘彻忽然出言打断,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儿,缓缓道,“你娘亲已经回长安了。”
刘初一楞,眼睛蓦的一亮。“真的?”她嫣然一笑。
“朕什么时候说过谎?”刘彻冷哼。
“那我马上要回长安。”
“不行。”刘彻截口,看刘初变了脸色,道,“过几天,天彻底凉了,朕自然摆驾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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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份不属妃嫔,虽然居住长门,刘陵还是有自由出入宫禁的。这一日,她前去见过年前脱去侍中身份,官拜大司农的桑弘羊以及刚刚随大将军卫青返回长安的柳裔,回到长门,听见东偏殿传来一阵人声,走近方知,原来是进宫来看爱女的馆陶大长公主。
“娇娇,皇上让你归长门宫,你怎么能如此平心静气?回长门也就罢了,好好的正宫不住,偏要选这个小小的偏殿。”
“其实,长门宫也挺好的么。”如果不把它当冷宫看。陈阿娇微笑着依在刘嫖身上,“娘,”她微微低下头去,道,“退步方知天地宽,风物长应放眼量。”
刘嫖神情一软,心头火却愈烧愈烈,“你道卫家容得你退一步?我们总得为陌儿着想,陌儿碍着她们的路,她们如何能容?”她打量着阿娇亲手布置的东偏殿,“你看看,窗外面都是竹子,连点阳光都不见。”
“竹子也挺好的。”阿娇叹了口气,扯过两张铜板纸,但听纸墨沙沙,馆陶大长公主觑的真切,却是两句话,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怕。”
“阿娇姐姐要学那林妹妹么?”刘陵含笑进殿,分明见馆陶大长公主瞬间冷下的脸。
昔日淮南翁主刘陵,刘嫖自然知道的,当年阿娇还曾经向她这个做娘亲的哭诉,当日亲见她与刘彻举止暧昧。当时她心疼爱女,又何曾将一个诸侯王翁主放在眼里,堂邑候府此后与淮南王交恶,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再加上当年阿娇失踪长门,被人追杀,各种迹象表明这个新封的飞月长公主,脱不了干系。虽然如今刘陵与阿娇交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惊疑不定。两个曾经势同水火的女人能够毫无芥蒂的交好,刘嫖绝对不相信,何况,如今的这两个人,都是百般心思玲珑回转的人儿。
“陵儿,”陈阿娇微笑着搀起刘陵的手,转首道,“娘,我和陵儿经历过生死关头,过往种种,皆如云烟,便散了吧。”
刘陵眼骨碌一转,也笑道,“大长公主也不必担心,刘陵此次蒙阿娇姐姐搭救,感慨万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大长公主所担心的,阿娇姐姐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在此地步,一动不如一静。所谓后发制人,先发而制于人。我们就冷眼旁观,看谁先耐不住,不也挺好。”
馆陶大长公主无语,见面前两个女子俱都笑盈盈的,眼波流转,默契十足。便是老于世故如她,也看不出半点虚假痕迹来。
她一叹道,“目前也只得如此了。”
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四:相逢不忆当年事
七月末,长安闷热已久的天气终于有所好转。刘彻下令,圣驾回转未央。
长长的御驾仪仗中,华贵的妃嫔宫车里,宫女萦香捧上一盘瓜果,微笑着道,“娘娘,吃点瓜果吧。这里面有博望侯新送上来的叫葡萄的,皇上特地留下来送到娘娘这的呢。”
“不吃。”刑箬懒懒的撑起身子,别有一种慵懒意味,她悲叹道,“皇上都已经不念着我了,我又何必吃什么劳什子葡萄呢?”
“娘娘怎么会呢?”萦香巧笑问道,脸上显出若隐若现的酒涡。“皇上若不念着主子,如何会特意送来葡萄?”
刑箬却不说话,撑起帘子。不远处的楠木宫车,庄严华贵,车两侧有着盘旋的龙图腾,却是皇上御车。
“萦香,往日里皇上往甘泉宫避暑,都是到九月,秋热过去,才回转长安。今年却这个时辰就起程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听说是悦宁公主听闻自个娘亲回来了,吵闹着要回长安,皇上拗不过,这才提前起程。”萦香说道,眼神盈着羡慕,“这个悦宁公主,当真是圣宠隆重啊。”
“哼。”刑箬冷笑,“说什么悦宁公主圣宠隆重,若只是为了她,皇上只需派人将她送回即可,何须自己也回去?”她沉吟道,“只怕是皇上自己想回去。话说回来,悦宁公主如此受宠,内里因由,追究起来,颇耐寻味呢。”
她轻轻抚过衣袂,淡淡笑,心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姐姐,也许你是对的,且让我们做一回渔翁,看看这场两个皇后的对决,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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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般若殿(长门宫东偏殿)里,陈阿娇听见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讶然回头,果然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影在外面扑进来。
“早早。”她喊道,拥她入怀,想要说话,彼此的眼泪却先掉下来。
“娘亲,我以为你都不要我了。你和哥哥把我一个人丢在长安,呜。”刘初本没有抱怨的意思,却在见到娘亲的一刹那,委屈忍不住泛上心头。
“对不起。”她拥着女儿,喃喃保证道,“娘亲以后再也不会了。早早,”她怜惜的拨开刘初覆额的发丝。
“陈娘娘,”内侍尚无拘微笑的行礼道,“皇上命奴婢送悦宁公主到长门宫与娘娘相会。一会儿,自有宫人将悦宁公主的箱奁送到长门宫,娘娘母女不见久矣,想必有话要说,奴婢告退。”
陈阿娇微笑着站起来,淡淡点首,看着他躬身退出,脸上一片疏离。刘初看上去,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颤声唤道,“娘亲。”
她低头,缓下神情,柔声唤道,“早早,这半年,你在长安,过得好么?”
刘初不经意的皱了皱眉,“还不错啦。外婆很疼爱我的,”她犹豫了一下,“他……也对我很好的。”
陈阿娇的嘴唇缓缓勾起,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但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在她看来,早早是很好的女孩子,岂能容人错待?但也清楚刘彻的为人,能做到这步,心里总要有点感情吧?毕竟,这是从他骨血里延续出的一脉。可是,如果有一天,她们母子三人重新威胁到他的利益,那个人会怎么选择,她的心慢慢沉下,看了那么多的史书,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娘,今天你要陪我睡。”女儿拉着她的衣袂撒娇。
“好。”她无条件的宠溺她。
“你要让哥哥都听我的话。”她好笑的捏捏刘初的鼻子,“你哥哥本来就很听你的话。”
“哪有?”刘初不满的抱怨,左右看看,“哥哥人呢?”
“你哥哥是男孩子,哪能向你那么清闲?”她笑的嘲讽,“自然有人以各种名义借口,让他离开我身边啦。”
“啥?”刘初跳起来,“有人敢欺负哥哥,我找他们算帐去。”
“回来,”她忍不住笑道,“陌儿又何曾是好相欺的主?让他们闹去。我使你怡姜姑姑盯着,出不了事。倒是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刘陵阿姨和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去做秋千。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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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室殿里处理完所有繁琐国事,刘彻吩咐众人,摆驾长乐宫,看望自己母后。还未进长乐宫,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声清绵道,“太后明鉴,可能是由于残余毒素原因,陵对往日旧事竟有多半记不得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太后海涵。”
“陵儿为救人中毒,哀家感陵儿善德,如何可怪罪?”长乐宫内,王太后待刘陵俱是亲近,含笑道,“不知可治的好?”
“多谢太后关心,”刘陵扶着额,做出不堪重负的样子,脸色淡淡白的坐下,道,“刘陵也想治好。但孟老前辈说能从虫花毒下抢回这条命已经是万幸,失去世许记忆,本来就是正常的。”她叹了口气,道,“孟老前辈是医术国手,他既这样说,我也就不奢求了。”
原来是新封飞月长公主的刘陵过来给太后请安,见刘彻进来,起身行礼,一举一止,皆是最规矩的礼节。
刘彻含笑道,“飞月长公主请起吧。如今你我份属兄妹,不必多理。”
“既如此,刘陵便多谢陛下啦。”刘陵一笑,返身坐下。
“多日不见,皇上身子不错吧?”上座,王太后倾身询问。
“没什么大碍。倒是初儿,三天两头闹着要回来,朕烦不过,只好提前回来了。”刘彻道,“烦母后担心,是朕的罪过。”
王太后一笑,“初儿这个鬼灵精,必是想她娘了。”她转首问刘陵,“这些日子,悦宁公主在长门宫可好?”
刘陵恭声答道,“悦宁公主得见亲人,已经很开心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不过说道悦宁公主,前些日子,她听说太后这里有一件事物,很是羡慕呢。”
“哦,”王太后瞟了刘彻一眼,淡淡道,“卫皇后特意吩咐下去过,不得薄了长门宫的一应给制。悦宁公主还会缺什么东西么?”
“太后说的是。”刘陵垂下眉去,掩住火气,微笑道,“长门宫有馆陶大长公主照看,至不行,还有刘陵的爹爹和哥哥,并不用卫皇后费心了。只是悦宁公主听说太后娘娘这里有一幅玉石围棋,很是意动。”
“不过一些日子不见,朕倒不知道,初儿对围棋有兴趣了么?”一旁,刘彻饶有兴致的问道,盯住刘陵的细微反应。然而,刘陵却是半分破绽也不露,笑意盈盈道:“皇上不知道,长门宫般若殿外尽是竹子,阿娇姐姐怕热,就搬了进去,还写了两句话,分别挂在殿中堂两侧,叫做: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初儿很是喜欢,还真的在这两句话下置了一套茶鼎,并想一并配上一副棋具。听说太后这有一幅罕见的玉石围棋,端的是触手冰凉,最是符合这两句话的意境,就惦记上了。”
她话说完,却见长乐宫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刘彻笑道,“朕记得阿娇从前是非正殿不住的,般若殿不过是长门宫东偏殿,阿娇怎么会选在那里。”
既然都罢退长门了,还坚持所谓的这些,有意思么?刘陵在心中腹诽,面上却巧笑倩兮,道,“这个中缘由,飞月是知道的,只是飞月未必敢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在皇上面前。”殿上,王太后道。刘陵只觉的她的眼光锐利,仿佛闪过一道寒锋。毕竟是从那场宫斗中获胜的女子,如何能是省油的角色。“无论如何,阿娇总是先皇最疼宠的外甥女,冲着这点,哀家便不容许任何人对她不利。”她缓缓道。
“也没什么。”刘陵处变不惊,依旧语笑嫣然,“我估摸着大概是元光五年的时候,阿娇姐姐就是在长门正殿被人给带走追杀的,所以对那儿有阴霾,不肯过去吧。”
这话连刘彻都不免多看她两眼,当年对废后陈阿娇的追杀,出自这个妩媚多娇的可人儿之手,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当年本是他亏待了她,而事过境迁,没有确切证据,淮南诸人又立有大功,刘彻这才不追究。以阿娇如今的表现看,她实在不像是参不透这事的人。只是若是如此,一个女子如何能够与另一个曾经危害过自己性命的女子相交莫逆。他甚至看不出这两人相交虚伪的地方。那么,刘彻在心里参详,是有一种更大的利益让她们可以捐弃仇恨么?他的眼睛渐渐冰下来。
“飞月长公主,”殿上,王太后含笑看她,意味深长道,“孟神医真的说,你失去过去的记忆了么?”
“是啊。”刘陵答道。
“那么,”王太后回身吩咐道,“将那副玉石围棋找出来,交给飞月长公主。”
“是。”明达躬身退下。
刘陵微笑道,“多谢太后。刘陵先拜退了。”接过明达递过来的棋具,回身退下,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金屋恨 作者:柳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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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很好看,谢谢画眉。又有得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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