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娘子 作者:安思源

  第三十章

  乞巧节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热闹,到处都挤满了人。
  越浩和夕蕴没有坐马车,确切的说,他们是从展府爬墙偷溜出来的。因为有传统的钱有为和东叔在,按理说,今晚夕蕴要带领家中所有女眷拜织女。东叔一直以为夕蕴和他是一伙的,思想行为都是很有默契的。于是,在没有询问过她的前提下,很贴心的把拜织女要用的所有东西准备好了。
  实在没办法,他们两人只好靠溜的。
  话说回来,这样反而多了一层刺激感,夕蕴拉着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已经在罗城市集了。从市集到最热闹的瘦西湖边,并不算太长的一段路,他们走了很久。
  夕蕴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逛过市集了,她买了很多东西,吃得很撑,越浩乖乖地跟在后头付银子。放开了大胆吃,一点都不需要心疼,这种感觉让她很爽。
  最后,她还买了很多很多准备带回去给三个小鬼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牛郎织女?”
  展越浩立在湖边的亭子旁,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上演的这一幕,面前有两个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周围有很多女人,不断推搡着,争先恐后的,很吵,那一阵阵涌来的冲力,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
  在人群外围,有很多大汉站着,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银子。比较奇怪的是,他们不用付。
  “是啊,跟我来,我们有贵宾席的。”说着,夕蕴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挤进了靠近湖心的那个亭子。
  亭子四周点满了烛火,有几盏抵抗不住风的摧残,熄灭了,一旁有人又赶紧上前点了起来。四周坐着两个人,中间的石桌上还摆放着酒菜、糕点,果然很贵宾……
  还没走进亭子,展越浩就已经看清了里头的人,是严峰和万泗。
  “越浩,来的正好,我本来还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杨钊的,既然你来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见展越浩,严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亲和。
  至少夕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女人笑,她有些警觉地挡在越浩跟前,昂了昂头,掂起脚尖拼命想与严峰比肩对视:“你和越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需要跟你报备吗?”严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举止状似亲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间也时常会勾肩搭背,只是一种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很正常。夕蕴的反映却很大,猛地拉开严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离他远些!”
  “哈哈,越浩,你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过。”目的达成,严峰笑得更猖狂了。
  “是吗?那样倒好,可我还真没见她酸过。”会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夕蕴吃醋的片段,她总是很冷静地处理着所有事,即便他频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个明雪院养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无所谓。
  甚至于,夕蕴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为了节约开支。
  “你们别逗她了,这丫头要是醋劲真上来了,十几头牛都拉不住,会天翻地覆的。”泗叔说了句公道话。
  这话,让严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蕴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掐他。
  相较于他们,展越浩有些云里雾里,直觉让他知道不要去问得太明白,答案可能会让他很窝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闷出内伤不可,严峰在终于止住笑后,递了杯酒给越浩,跟着说:“要牢记泗叔的忠告,千万不要真激出这丫头的醋劲。以前有一次,万先生和泗叔谈事多喝了两杯,一夜没回府,夕蕴来找的时候刚巧看见有女人在给万先生换衣裳,差点没把泗叔的酒馆拆了,连酒馆后头养的猪她都不放过,泗叔说要牵几头牛来拦她,结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万先生把她绑回去了,直到知道那个女人是泗婶,她才终于消停了。自那之后,万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讲一句话。”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听到‘钱夕蕴’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严峰是在故意气越浩,傻乎乎地跟着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过亲啊,从来都没人跟我说过。”那是让夕蕴认为最丢脸的事,那之后,万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学乖了,再也不允许自己用那么蠢的方法解决事情了。
  诚如万漠所说的,男人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但凡遇上这种事,女人越是撒泼越是会让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坚决。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男人,还真都是那么回事。
  夕蕴和泗叔说得很欢,除了严峰,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越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去聆听她和万漠的往事,仅仅只是听说而已,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个时候夕蕴生活得有多快乐,他们夫妻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里。那种甜蜜不但让当事人幸福,还能感染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他。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展越浩有了一个很深刻觉悟,似乎在严重嫉妒的同时,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干吗崩着脸?”严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越浩,笑问。
  “怕皱纹……”笑得出来就有鬼了!
  “对啊,展当家,吃菜吃菜,别客气。”泗叔也醒悟了过来,替他夹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会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经有两个了,还生个屁啊,要那么多去踢蹴鞠啊!”夕蕴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样……”越浩哭丧着脸,很无力,有苦难言。
  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他闻声转头看了眼,才想起来那两个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有一男一女,衣着华丽,越浩认得那是他丝栈的丝绸,这两人正在天上飞来飞去,至于怎么飞的,有待考证。他之所以能确认他们是“牛郎织女”,是因为这两人身上各挂着一个牌子,分别写着牛郎和织女,实在很破坏美感。
  随着外头不断响起地阵阵唏嘘声,突然间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多飞禽,仔细一看,是麻雀。麻雀们齐刷刷地栖息在一根悬空的粗麻绳上,估计上麻绳上沾了不少食物。
  “难怪我们有贵宾席。”那些麻雀让越浩恍然顿悟。
  估计这场异常诡异的牛郎织女相会,就是夕蕴策划的了,只有她才会把喜鹊换成麻雀。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夕蕴很不满,她这只是充分抓住每一线商机而已,他凭什么一脸鄙夷,“我当然知道是喜鹊,可是你要我去哪里抓那么多喜鹊哄她们开心啊,明显麻雀比较好抓。”
  “主要还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语道中要害。
  就是在这个时候,“牛郎织女”又飞了,开始相会了,人群很沸腾。
  可是按理应该很聒噪的夕蕴忽然噤声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越浩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转过头,扫了眼严峰,见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劲,才冲着越浩低语:“我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你在这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陪你……”展越浩的话还没说完,夕蕴就一溜烟的走掉了,脚步很匆忙,让他起了疑心。
  她绝不是去买东西的,因为有他在,这丫头定不可能愿意自己掏银子。想着,越浩顺着她刚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帘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会,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吴越。
  “她去哪了……喂!”严峰好奇地追问。
  可越浩却没有心思搭理他,想跟着慢慢远离人群的吴越去看看,当他好不容易挤出重围的时候,却只瞧见远处有几只狗围在一起狂吠,没有吴越,更没有夕蕴。比起身后的热闹,眼前盘根错节的巷弄显得异常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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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越浩在瘦西湖边的亭子里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着,直至人散灯熄,夕蕴都没有出现。
  泗叔和严峰劝了他几句后,也跟着担心了起来,最后索性陪着他一块回展府了。
  夜虽深了,府里头倒是很灯火通明,东叔一见越浩回来,气鼓鼓地,只问候了声就退下了。
  “怎么才回来,东叔和钱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气了,正愁找不到人泄。”越蒙刚陪钱有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见到越浩,招呼了句。
  东叔倒是还不敢冲着大哥发火,钱有为那性子就说不准了,越蒙想着还是先提醒一声的好。
  “还憋着?夕蕴没有回来吗?”若是回来了,钱有为怕是早就发泄够了,想到这,越浩的眉心又紧了几分。
  “不是跟你一块出门的吗?”被这么一问,越蒙糊涂了。
  “突然说有事就走了,还说让展当家等着她,结果半天都没见影。”万泗帮着回答了。
  气氛静了下来,谁也想不透她会跑去哪儿,平常有来往的那些人都在这儿了。严峰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冈那看看。”
  “大呆哪会留她到那么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见她怕,说两句就会想办法哄她走了。”只有泗叔头脑还是比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来猜去的当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像是守门家丁的招呼声,絮絮叨叨的,有些听不太清。
  越浩率先冲了出去,正瞧见夕蕴跟家丁说了些什么,怔怔愣愣地往里头走。还是出门时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神情落寞了点,怀里头抱着只白绒绒的猫。
  “那只猫……”万泗眯起眼,好让视线看得更清楚些,竟没有关心夕蕴的去处,目光反而落在了那只猫身上。口吻有点迟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
  倒是严峰,这下冲得比展越浩还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蕴,“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蕴被吓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么跟严峰形容。
  “快说!”严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骇人。
  “放手,会痛啦……”攥那么紧找死啊!
  “你先放开她,这样让她怎么说。”虽然有些不明白严峰和万泗到底是怎么了,可当看见夕蕴因为痛而皱成一团的五官,他便觉得心疼了,边说着,边一把拉开了严峰的手。
  刚脱离严峰的钳制,夕蕴就一溜烟地躲到越浩身后,“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见过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这只猫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没有,只捡到这只猫而已,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钱夕蕴,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觉。”她斗不过他,总得找个厉害点的挡前头吧。
  还好,她这位夫君最近很听话,虽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还是先把眼前这位有点发疯的男人弄走比较重要,“回去,她不想说你逼也没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先让她休息,有话我会问。”
  “是啊,严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顶多死皮赖脸的给你一只猫。”万泗也跟着一起劝了起来。
  偏偏严峰也是个认死扣的人,“我只想要你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见到他!”
  “没有。”夕蕴横了他一眼,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无奈。亏她一直把这男人当朋友,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吗?
  “真的没有?”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我憋着忍着,你就当我不会放屁了是不是!”
  “我……”严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她发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没有撒谎了。
  “我什么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难不成还要大家陪着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织女难得见一回,你嚎什么嚎,把喜鹊嚎走了,你担当得起吗?小心牛郎织女摔下来一起把你压死,压成人干!”
  “……”反正无言以对了,严峰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蕴怀里的猫儿,也懒得再跟她吵下去,转身打算离开了。
  却有忽然被夕蕴叫住:“等等,把白团子带走,我最烦这种毛发旺盛的东西。你等着,我一定尽快把那个死小子给揪出来。”
  “但愿吧……”
  严峰心不在焉地说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白团子”,像对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呵护备至。万泗一直都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吵什么,只晓得“白团子”是万谦镇养的猫,自从两年前谦镇把它捡回来后,这一人一猫就是形影不离的了。
  现在,“白团子”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谦镇也出现了?然而万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谦镇回来是好事,这严峰干吗一脸又喜又气的激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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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不管越浩怎么逼问,夕蕴也就只给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只猜想可能谦镇快回来了吧。
  跟着,他也不再问了,万家这对父子让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谈,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着。
  一整夜夕蕴都没怎么睡好,一直翻来覆去的,她认定自己一定不会看走眼,那个身影绝对是万谦镇。可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既然躲,为什么又要“白团子”咬着信来见她?那封信应该是谦镇的笔迹没错,邀她三日后在万家陵碰面。
  那也不是什么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还要另外约,倒不如当时在那黑漆漆的巷子里直接现身。
  就是带着这样毫无头绪的揣测,夕蕴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睡着。越浩起床的时候,没去打扰她,很安静地看了她会,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般。

  番外
  漠大叔的夕阳恋【红颜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当是进补的日子,大夫按例给万漠送来一些养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万漠日日都咳得厉害,就顺便让大夫看了下。瞧着大夫眉心皱得死紧一言不发的样子,万漠心沉了沉,静候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
  “万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顿了顿,“情况不太好,我给你开些药方子,你按时服用,先调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饮酒。恕我学艺不精,改天我让师父再来帮你瞧瞧,兴许,也没我说得那么严重。”
  万漠浅笑点头,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这个大夫已经算不上是学徒了,平日里身子有什么不适,都是他给治好的。这回,若不是当真染上了什么大病,他也不会那么谨慎。
  送走了大夫后,万漠心情有些烦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夕蕴跟着谦镇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扬州也只有街城的万泗还能聊上几句。那天,他跟万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记得大夫的忠告,可万漠很想最后再任性一次。起先万泗也不问原因只是陪着他,几坛后,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气了?”
  “她很好,我很庆幸当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万漠看着窗外西落的日头,苦笑。
  “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万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叹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与她相遇,那爱也能更坦荡荡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长久些了。
  “万泗。”借着最后的清醒,万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得了吧你,她还需要我的照顾吗……”见万漠逼视着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个回答般,万泗顿了顿,改了说辞,“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出个什么事。”
  万泗这话,让万漠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万泗是个性情中人,一诺胜过千金,纵然往后她爱闯祸的性子依旧,也至少能有个人替她挡着了。了无牵挂后,他很快就醉了,婚后头一次彻夜未归。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间他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外面很杂乱,各种声音都有。万漠皱了下眉,勉强撑起身,宿醉让他走路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瞬间清醒了。
  泗婶怀里抱着两只鸡,在四下逃窜,身后还跟着条大黄狗,边跑那条狗时不时还边回头吠两声,那吠叫声很凄厉没什么气势。
  “万漠!快来,快来,快把她绑回去!”
  不远处,万泗注意到了门边的他,大喊着。万漠闻声看了过去,才瞧见目露凶光的夕蕴被万泗紧拉着,手里提着把菜刀,刀上还有血滴落。血?!他寻了一圈,当看见四周错落的猪尸后放松了下,真惨,可怜了万泗家的大种猪。
  “泗叔,我把牛牵来了,你赶紧让开,我让牛拉住她!”又一声叫声传来,是酒馆的伙计,身后尾随着五六头大水牛,蓄势待发的哼着气。
  终于,万漠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些牛被激火了,会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围所有人,那脱口而出的声音冷静极了。
  “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夕蕴没理会,捋起袖子,挥着刀指向泗婶。
  “把刀放下!”这次,万漠正起脸色,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虽然还在坚持,但夕蕴还是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猛地丢下刀。
  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赶紧把自己妻子扶进房,也没忘那些幸免于难的鸡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适合一大早就做那么激烈的运动了。
  “泗叔,这些牛?”伙计还在犹豫,情况稳住了,但说不定万夫人随时又会失控的。
  “牛什么牛,还不赶紧牵回去,牵它们来做什么,送死啊!”万泗大吼。
  “哦……”不是你让我牵来的吗?
  万漠看了眼周围的惨状,深皱了下眉头,禁不住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后,他飘了眼夕蕴,轻斥:“回府。”
  “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脱我衣裳!那是你泗婶!”
  “嗳?”莫非她……又冲动了?
  夕蕴意识到了错误,一路上不敢说话,头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进胸口了。像个小媳妇似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万漠身后,沿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回到了万府。
  一进门,万漠就丢开所有涵养,转身瞪着她。
  四周静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蕴吓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喊:“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淡淡的香气传入万漠的鼻间。良久,他深叹了声,“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啊。”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爱我吗?”
  “我……”
  她的犹豫,让他苦笑,“只是依赖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去面对没有我的日子,总有一天……”
  “为什么?”夕蕴眨着眼,问。
  两年多的相处,他把她宠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女人,让她淡忘了世态炎凉。倘若,离开了这个怀抱,夕蕴会慌乱会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拾曾经的坚强。
  “因为我许不起你一辈子,我能给你的永远只是当下。”
  “当下就够了,我从不相信一辈子。”
  “可是或许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争,两年多前就去争了,可她不想,不想以爱为名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样,即使得到了,她也会唾弃自己。也不想,抱着那份必须与人分享的爱去做梦。
  “可他爱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夕蕴推开他,皱起眉。
  “没什么。往后别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若是男人当真变心了,你这样闹,只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若是没有变心,你这样会伤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对的,要学会去为别人想。”
  “……哦。”夕蕴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过于深奥了。她不懂,但却知道只要是万漠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所以她甘愿盲从。
  后来的万漠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经不理会外头的事了,夕蕴还是清楚他的所有动向。她知道有一场火烧了钱塘展府,也烧了他大半家业,夏影和他娘亲都死了。听说,他颓唐了好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驾临万府,原来是为了求她的画像……
  万漠说:展越浩爱你。
  她笑。
  万漠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万漠说: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干净。
  她还是笑,带着讽刺的笑。
  后来的夕蕴知道,她终是从未尝试去了解万漠,那段日子,她只觉得心凉,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怀里推,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负累。她更加卖力地跟着泗叔卖私盐,想赚好多好多银子,想让万漠知道,她也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替他撑起万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无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个月。一早,他说想去钱塘走一趟,访一个故友,临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画像,送去给展越浩。夕蕴没有阻拦,静静地躲在厨房里为他准备路上的干粮。
  他一直说喜欢吃她亲手做的糕点,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拼命地和着面。
  万漠立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其实那些糕点味道并无独特之处,他爱吃,只是因为爱她。
  做那副画像时,万漠愣了很久,迟迟未能下笔。这是第一次,他心无杂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蕴呈现给展越浩,宣纸上只有她,再也不会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却还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为她画眉、点唇……这一年她二十,当年青涩不在,眼眸间已然是女人的娇媚。一颦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记忆片段零星在万漠脑中滑过,初时的相遇、向扬酒馆里他手把手教她作画、初为人妇、她像个孩子似的躲他、他们携手游遍天下、她垂着头埋怨“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最后,万漠仍是觉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着艳红嫁衣,端坐床头,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着唇在摇曳烛火下羞赧浅笑,一笑,便是给了他三年的刻苦铭心。
  他想画那一日的她,却找不到合适的红描绘那日嫁衣,万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调试,都弄不出那抹扰人心悸的红。伴着一阵阵的猛咳,他依旧不想休息,像是觉得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画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来越模糊,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提笔的手再也使不出为她挥毫的劲。可他笑了,他见到了那年山顶,并肩相拥的那一幕……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不过天又能怎样,除了死别,基本没什么能让我放开你。”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来那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娇羞,娘子,娘子,是唯有娘子对夫君才有的娇羞。他为何曾经偏执地认定那只是依赖?何尝,不是一种相濡以沫的爱,细水长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
  “万漠!”一声惊呼从门边飘来。
  他闻声,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涌上喉间的那味腥甜,想回头宛若当年那样对着她笑。最后,一切都没能忍住,万漠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血伴着咳从嘴边喷出,殷红殷红地在案上宣纸中氤氲开。
  染红了画中她的嫁衣……他睁着眼,恍然,原来,要的就是这抹红,他呕心沥血的红。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着低唤,当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她。
  “闭嘴!”
  她哭了,万漠第一次见她哭,连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紧握着他的手,冲着门外的家丁大声喊,让他们去找大夫。
  可是万漠知道,纵是找来满城的大夫都没用了,“去找他,告诉他……你的心事……”
  “我不要!我只要你!”
  “记得……我爱你……”他好累,想睡了。
  “万漠,你不准睡,是你坚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下!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回应她的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夕蕴拼命地摇他,打他,疯了一般。直到,被家丁们拖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夫进来,又看着他们摇头离开,家丁们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案上,宣纸,有她的画像,只画了一半,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夫人……”
  “他没有死,他说过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他说过的……”
  夕蕴紧握着那副画,呢喃着,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们想唤,却又不敢,那抹背影苍凉至极。
  这一日万府,冷得宛如冰窖。
  终是,三年,一段婚姻,掏空了她的心肺。
  此去经年,纵是爱,亦拾不起最初的炙热。

  第三十一章

  大约在夕蕴嫁入展府后,子夜时分的万家陵就没人敢接近了,据说晚上的时候时常能听见有男子的吟诗,还伴着凄凄的琴音,有人还亲眼目睹过白衣男子出没。百姓都说,是钱夕蕴再嫁之举,让万漠入土都难安。
  谣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万家陵就真的有个白衣男子出现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万漠的墓碑前,表情里参杂了一丝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一种略带悲戚的笑意,让这夏夜添了几分寒意。
  “你怎么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身旁的夕蕴倚在树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有吗?”他终于开口了。
  夕蕴颤了下,他的声音很好听,却一直都是阴冷阴冷的,“乞巧节那天为什么不露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既然回来了,来展府找我就是了,还非要把我约出来,尤其还是大半夜的,你不想睡我想睡啊。”
  “你完全可以不用来,我没有拿银子威胁你。”
  瞧瞧,瞧瞧,这死小子说的是人话吗?好歹她也算他的继母啊!
  “你装得那么有气势干吗?说白了,不就是在躲严峰嘛。”夕蕴横了他眼,暗忖,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那个该死的跟你说了什么?”
  “孩子,冷静……”
  “孩你个头!”万谦镇忍不住了,他不喜欢夕蕴总煞有其事地端出长辈的样子,事实上,他不过就比她小了一岁,“我离开也好,回来也罢,都跟严峰无关,让他少自作多情。更不可能因为躲他而把自己搞得那么窝囊,那晚不露面是因为有人在跟踪你。”
  “谁?”
  “我怎么知道。”他都离开扬州那么久了,就算看清那人的模样,也不可能认得。
  夕蕴无奈地眨了下眼,“那你说什么屁话。”
  “只是想要你警惕些。我去见过泗叔了……”说着,他转过身,含笑逼视着她,“我记得我临走时,有警告过你不准再卖私盐,你好像压根就没听懂我的话。”
  “你瞧瞧这万家陵,那么大,修缮打理得花多少银子啊,还有蜀冈的那些孩子,都得吃饭啊。不卖的话,怎么撑下去啊。我嫁给展越浩之后,就没有再卖了,都是偷偷挪用他的银子来用的。”
  “他对你好吗?”谦镇的口吻忽然就变了,不再是冷冷的,有了几分人情味。
  “还好吧,跟你爹是没法比的,但至少也在慢慢改变了。”说着,夕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万漠的墓碑,忽地嗟叹。
  “那他爱你吗?”
  “……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夕蕴也一直没敢问。
  “算了,别在我爹面前说这些,免得他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死不瞑目。”谦镇一向很敬重父亲,曾经甚至觉得他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只除了他要求夕蕴去找展越浩,那是谦镇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
  也罢了,那么久过去了,他也着实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想着,谦镇转开话题,说起正事:“采轩斋还需要我打理吗?”
  “废话,你觉得我撑得还不够累吗?”她压根就是为了他这句话来赴约的。
  “我想也是,采轩斋的盈额差了好多,本还以为你是被幸福冲昏头了,看来不是,是资质有限。”这话是假的,谦镇绝不信以夕蕴的能力,会把胭脂铺折腾成这副惨淡的模样,“你不想解释吗?”
  闻言,夕蕴漫不经心地轻笑,“解释什么?”
  “我跟几个掌柜聊过,采轩斋依旧还是客似云来,就连灵为斋生意都好了不少。听说这几个月的帐都是你亲自做的,好像从你开始做账后,盈额就莫明其妙地少了。”别跟他说这是巧合,连小弟都不会信!
  “巧合……”
  “……难道你差点切断徐瓷的后路,也是巧合吗?”
  这死家伙简直比他爹还精明,夕蕴摸着脖子,仰头赏起了星星。不解释了,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定是什么都看透了,才约她来的。
  “我还记得,以前万家陵后院的地底下埋了好多银子,为了保护那些银子,你才编出万家陵闹鬼的消息吧。按理说,没人敢来这儿挖银子的,现在怎么全不见了?”
  “花光了……”要是不动用那些银子,她怎么可能一鼓作气买下姑苏城内那么多丝栈。
  “又是为了他?”这话,谦镇问得着实无奈。
  没有记错的话,他听说前不久杨钊和户部侍郎来扬州办过公务,泗叔说有个叫徐瓷的姑苏丝商参合在里头,非要把展府搞垮不可,来势汹汹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悄无声息了,也让展府只花了些银子,就把扬御史给打发走了。想来,估计是夕蕴胡搅蛮缠了一番,搞得人家“后院失火”,不得不分心打理自家丝栈的事,无暇争斗了。
  夕蕴没让他失望,皱起鼻子,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
  这反映,终于让谦镇禁不住破口大骂了:“你傻了是不是?那些银子你存了那么久,熬得那么辛苦,就为了这个男人全花了!一个家妓成群,日日流连风月之地男人,竟也值得你这样?”
  “他的家妓已经全散了。”
  “是你散的!”
  “可他也不去妓院了啊。”
  “是你不给他银子,让他去不成的。”
  “总之我不会做赔本生意,你就当我想转行卖丝绸好了。你要是有心为我好,那就帮我把姑苏那些丝栈慢慢给整合起来,往后我总有法子把这次亏损的给赚回来。”
  “我算算,你一共买下来十八家小丝栈,这十八家还连续降了许久的价,为了和徐瓷叫板,还再不断降,这几天已经降到成本之内了。不要说血本无归了,这样下去可能你连那两家胭脂铺都得全赔进去。”如果不是在姑苏见识到这些事,谦镇是绝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你到底是回来训我的,还是帮我的。”有必要说得那么赤裸裸吗?
  谦镇慢慢平复了下心绪,蹙着眉,斜睨了她眼,“我突然开始怀疑,你这么做除了想要徐瓷分心,好像也是在逼我回来。”
  “你可以不回来的,我又没威胁你。”她顽劣地笑,用刚才他的话来堵他。
  “问展越浩去要一两个懂丝绸的人,过些天我带去姑苏。这几天没事别来这找我,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你。”
  “哦。”
  “还有……不要让严峰知道我回来了。”
  “……”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躲严峰。夕蕴微转过头,用暧昧地眼光上下审视了他一番,跟着大笑着往里屋走去了,只留下被气得脸色煞白的谦镇。
  夕蕴很听话,为了不暴露谦镇回扬州的事,她一直没有再去万家陵找过他。其实说白了,是为了让他过些天的姑苏之行能顺利,要是让严峰知道了,一定会被拦住。她不能让严峰断送了她的银子。
  然而事与愿违,扬州城内还是莫明其妙地飘出了一则传言,说万谦镇为了钱夕蕴回来了,是来为父夺爱的。
  很荒唐,但还是有无数人相信了,并且还流传出许多夕蕴和谦镇之间的“奸情”版本。
  “传说,夫人和万谦镇认识在先,早就两情相悦了,却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万漠。婚后,三人住在同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夫人和万谦镇之间也一直保持着暧昧,万漠始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蒙把这几日听来的精简了下,打算全都汇报给了展越浩。
  可是很快展越浩就忍不住了,“怎么会有那么烂的传说,传的人太没职业道德了。”
  “确实烂。”其实展越蒙觉得,传的人不蠢,蠢的是那些对此深信不疑的人。
  “去万家陵看过了吗?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虽然传言有点扭曲,但展越浩总觉得不会是空穴来风。
  “严峰早就赶去看过了,除了守陵的,连个鬼影都没。”
  “他什么时候那么积极了……”越浩自言自语了句,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对了,小蕴说要两个精通丝绸的人,你去挑两个拨给她。”
  “要精通丝绸的做什么?”难道时代进步了,胭脂跟丝绸也“奸情”了?
  “她要想说早就告诉我了,问了也不过是逼她撒谎而已,由着她吧。”
  “我一会就帮她去挑。”越蒙颔首,眼神飘向园子外,定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越浩一眼:“我先去忙了,吴越在那徘徊了很久,估计有事找你。”
  “嗯,我送你出园子。”对上越蒙的视线后,越浩浅笑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陪着他往外走去。
  谁都没有多话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彼此却都了然。
  在园子外徘徊了许久的吴越,没料到越浩和越蒙会一块出来,愣了下,才看向越浩:“大哥……”
  “进园子说吧。”越浩打断了他的话,冲着越蒙扬了下眉后,径自转身走开了。
  吴越暗抿了下唇,有些无力地看了眼越蒙,笑了下,才尾随越浩朝园子里走。
  夏日午后的浩园,有股颓废的气息,丫鬟们都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池荷花开得最有活力。吴越环顾着四周,一直没有直视展越浩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见展越浩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大嫂不在么?”
  “在东园陪三个孩子玩。”
  “你……爱上大嫂了吗?”
  越浩轻声呵笑,颇含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她?”
  “那你为什么要娶夏影?”吴越的声音也沉了几分,问得有些激动,但他隐藏得挺好。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去探究的好,结局未必会是我们想要的。”关于夏影的事,连夕蕴他都打算瞒上一辈子,更何况是其他人。
  “也许吧。”吴越耸了肩,没有再问下去。在他看来,问不问都一样,所谓的真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展越浩不爱她,却因为不想展府的家业流落他手,故而只能听从老夫人的话,娶了夏影,如此而已。收敛起心事后,他一脸为难地看向越浩,“大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不要说了。”
  “……”
  “我打算去丝栈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吴越意识到故弄玄虚那套对展越浩不管用,索性开门见山了,“大哥,万谦镇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他在哪,还知道大嫂跟他在万家陵私会过……”
  展府的前花园,钱小弟和从凉正在吵架,好不热闹,几乎把满园的人都吸引去了。
  后门口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钻入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一路上,夕蕴仔细端详着眼前两人,不得不承认,除了感情,展越浩做任何事都很果断。她昨晚才跟他提了想要两个人,下午时越蒙就帮她弄来了。其实关于谦镇回来的事,她本不想瞒越浩,但姑苏丝栈的那些事,夕蕴却不想说。
  她不想让越浩觉得欠了自己,夕蕴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不是感动。
  “夫人,要是万少爷满意这两人的话,明天一早我就要驾车陪少爷一块去姑苏了,蜀冈上的事,你得分心帮我顾着点。下月扬州杂闻的稿子我撰好了,你只要替我看着那些人,让他们别偷懒就成了。”驾车的是戴诗颐,边扬着鞭,边转头冲着马车里头喊道。
  夕蕴掀开帘子,应了声,说道:“路上小心些。对了,事情办完之后,想办法把谦镇给我压回来。”
  “我知道。”
  有了大呆的承诺后,夕蕴安心地坐下,没有再说话了。一路上,气氛一直挺凝重的,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事堵着般,怪难受的,连开口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马车被大呆驾得很快,没多久就停在了城外一个小村落里,眼前是一栋看起来简陋极了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铺成的,怕是大风一吹就随时会倒。屋子里没有烛光,四周都很暗,隔壁屋有个大汉正在喂马,见夕蕴下车想进屋,好心地提醒了句:“姑娘,那位公子出门去了。”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应该快了吧,说是到处逛逛去。”
  闻言,夕蕴狐疑地蹙了下眉,又上下打量了那大汉些会。谦镇向来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连离家那么久都没跟她交代过什么,何况眼前这个只相识几日的大汉。
  “大呆,你去烧点热水,让两位公子洗洗先睡下吧,我跟夕蕴出去逛逛。”就在她疑惑的当口,谦镇回来了,扫了眼那个大汉,拉着夕蕴离开了。
  “去哪了?不怕被严峰的人逮到吗?”跟着他小跑了会,夕蕴好奇地追问。
  “下午听大呆说你晚上就带人来了,明天一早就该上路了,去买了些干粮,顺便跟泗叔辞行。”
  “哦。你跟隔壁的很熟吗?”
  “不熟,但他天天都密切注意着我的行踪,你觉得呢?”
  “严峰的人吗?”谦镇才刚回扬州,不可能惹上什么人,夕蕴能想到的只有严峰。
  “要是他的人,早就把我绑回严府了。我本想让你今晚别来了,明天一早带着人去城门口等我就好,找不着人带口信。”他差一点就跑去找严峰帮忙。
  “算了,来都来了,能有什么事。”说实在的,夕蕴还当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一直都不明白谦镇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换作以前,严峰也常缠着他,但他总有办法躲开,虽然每次都是利用她……
  “但愿真的只是我多心了。”谦镇呢喃了句,转头冲着夕蕴笑了下,“本还以为你嫁给展越浩之后,就会忘了我爹,幸好,万家陵倒依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不至于到荒野漫草的地步。往后记得多去看看我爹,顺便替我多敬他两杯。我爹爱喝酒,就是容易醉,常误事,生时记挂太多不敢喝,现在就让他喝个够吧。”
  “他要当真记挂太多,就不会还是贪杯了。”夕蕴垂下眸,想到那一天,他要不作那幅画,要不喝那杯酒,多少还能拖些时日的吧。想着想着,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死小子,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去不回了!”
  “我爹有你照顾着,我不担心了;你有展越浩照顾着,我也不担心了。都没什么好牵念的,还回来做什么,倒是姑苏更人我觉得亲切些。”
  “滚吧,你爹这样,你也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想走就走,完全不管留下来的人是什么心情。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守着回忆有多痛苦,人走茶凉了,就我还要站在原地假装幸福。憋得累死了,我跟你说其实爱展越浩并不辛苦,爱你爹才是真正的辛苦。他活着的时候,我离不开他,现在他死了,我还是放不下他,这辈子就像是活该欠了你们万家。我答应过你爹,会帮他撑着万家的,你要走了,我还撑个屁啊……”
  夕蕴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地哭过骂过了,刨开心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一直捂在心底里,早晚会让伤口溃烂的。她骂得很痛快,直到周遭原本黑漆漆的林子里,忽然被火把熏亮。
  “咦?什么情况?”
  有一群人就像凭空而降般的出现,为首的是吴越;站在最后,面色骤寒死死逼视着她的是展越浩。
  她看到他嘴角带着笑,寒气逼人的笑,认识至今,他们吵过、互相仇视过、也互相无视过,但越浩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笑过。
  “跟我回府。”
  四周人很多,大部分是跑来看热闹的百姓,展越浩扫了眼谦镇,拉过夕蕴跨上一旁的马儿,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语调。夕蕴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听到耳边响起“啪”的一声,是清脆的马鞭声,又好像是幸福崩裂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回府,关门,展越浩猛地把夕蕴丢到床上里。
  “有……有话好好话。”她跌跌撞撞地撑起身,蜷到床角,其实这一刻倒宁愿他用“武力”来解决一切。
  可是展越浩却没有,他只是冷着眉,居高临下,眯眼恻看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我从来不知道你爱万漠爱得那么惊天动地。”
  “都过去了……”
  “他活着的时候,你离不开他;他死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总……总有一天会放下的,只要你努力、努力……”
  “这一天你打算让我等多久?”他不在乎她和万谦镇之间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更不会理会吴越的挑唆,但是却没办法不去妒忌万漠。即使明知不配,越浩是控制不住。
  ……
  夕蕴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拽什么,凭什么来质问她?
  一股莫名的火窜上她的心口,她跳了起来,就这样穿着鞋,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大吼:“展越浩,你给我搞清楚!不是我爱你爱得不够深,是你爱我爱得太晚!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是你把我往万漠身边推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年待在万漠身边的时候,你好像很幸福。”
  “不是好像,是的确很幸福。那又怎么样,我是当着你的面应允这桩婚事的,你当时既然没有阻止,眼睁睁看着我嫁了,那你现在就算憋死也得憋!如果你需要我的感谢,那好,我谢谢你。”她今天就是打算跟他扛上了,为什么主动的那方永远都是她,到头来还要遭他猜忌。他可以骂她,但至少也该先搞清楚到底谁付出的比较多!
  “你以为我那时跑来灵为斋是为了什么?夏影死后,我为什么偏偏就搬来扬州?我为什么要那么频繁的出入花满楼?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家妓?!”
  “你来灵为斋给夏影买胭脂,你搬来扬州因为这是夏影的娘家,你去花满楼养家妓是因为欲望太盛。”夕蕴涨红了脸,不提这些事也就算了,他偏偏吵架的时候还往她的痛处踩。
  “……”这绝对是他平生见过最蠢的女人!
  “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沉默了,夕蕴也顿时泄了气,瘫坐在了床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会永不言悔的,但是太难了。
  “事隔三年再娶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的确悔,三年前他就该娶,不该为了那些责任,束缚住自己的心。
  然而这句话在夕蕴听来,全然是另一种意思,她仰起头,看着他,苦笑:“我们第一次达成共识了。”
  “你什么意思?”越浩震了下,他只是一时怒气攻心,但事态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
  “我们还是分开吧。”他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更不爱她,或许有的只是那么一些些的好感而已。这样的两个人,勉强撑下去,好累。
  “你别忘了那份赌约,打赌前我们定过契约,除非我写休书,不然你不准离开展府!”
  “哦,那你去写休书吧。”
  “你这辈子都别想!”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得很大声,脸色涨得通红。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展越浩咬着牙,摔下门就离开了。仍不忘跟门外看热闹的家丁交代:“给我看紧她,不准让她出浩园半步!”
  钱夕蕴被软禁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谦镇没能安心去姑苏,来展府求见了多次,都被展越浩给挡在了门外。扬州百姓基本保持中立,有人说展当家这回大概是动了心,所以这钱夕蕴出轨了都没被休,反而只是软禁。
  总之传闻挺好听的,可是夕蕴听不到。
  她天天只能待在浩园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白天看云,晚上数星星。除了如乐会来给她送饭之外,连钱小弟都接近不了。
  夕蕴研究了很多逃离的方法。爬窗,失败,结果所有窗被钉死;假装自杀,失败,结果外头的家丁天天冲她哭,说家里上有老下还没有小,人生大事还有很多,她要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会杀了他们;挖地道,失败,地道太难挖了,估计等从商成家立业了她还在奋斗。
  最后,夕蕴想出了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耗下去……
  展越浩每天都会去那间屋子外发呆很久,他不敢进去,怕又会逼着写休书,也不敢离开,会想她。
  看久了,他就回房里喝酒,每天陪醉的对象都不同。有时候是东叔,有时候是钱有为,今天是越蒙。
  “大哥,闹闹就好了,夕蕴那性子,要关久了会疯的。”
  “给她些银子就好了。”
  有一滴汗,顺着越蒙的脸颊掉入酒盅中,“你如果非要这样待她,倒不如……写休书。”
  “你想我把你打出去吗?”一杯酒被展越浩豪爽地灌下肚。
  “既然那么舍不得她,那就告诉她。”
  “我说了就能和好如初吗?”又是一杯酒。
  “还是不要和好如初比较好,你们最初的时候也不算甜蜜。”越蒙斜睨了他一眼,酒这东西会传染,看着越浩一杯杯地灌,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灌,“你说,如果你三年前娶了她,现在会如何?”
  “不会如何,一样不快乐,她不是个甘愿为妾的女人,我也不会抛下夏影。”
  “既然这样,那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不知道……”展越浩愣了,犹豫了很久,才把一直压在心底的事说出口:“在当时,万漠是最能给她幸福的人,我想阻止,但我拿什么去阻止?我明知道万漠会让她活得很快乐,还是想要去亲眼见证一下,也明知道如果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会很痛,还是要去痛一下才死心。那时候对我而言,每年求一副她的画像,知道她的变化,已经是最奢侈的事了。她嫁给我之后,从来没有像当年那样笑过,很明亮的笑;也没有亲手煮过一顿饭给我吃,她可能都不清楚我到底爱吃什么……”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爱情的味道不好,还是酒比较贴心。
  “你没有试过凭什么下定论。”
  “再不闭嘴扣你银子!”
  “不用扣了,我说不动了,想睡觉了……”越蒙咕哝了声,今天这酒好像特别容易醉。
  真是没用的男人!
  越浩斜睨了他一眼,挑衅似的又灌了一杯,然后以比越蒙更快的速度倒下了。
  他记得自己只喝了几杯而已,今天的酒确实特别易醉,不是他们的没用,而是酒的问题……
  =======================================
  鸡晓的时候,天已渐亮了,展府的丫鬟家丁们开始起床、梳洗,待一切归置好后,再跑去领早膳,打热水,往各自的园子走去。在东叔的管理下,每个清晨都是这么的井然有序。这几日府里事多,大夫人时而闹得慌时而又特别静,东叔忙着陪当家的,大家也疏散了些。
  几个浩园的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聊着,如乐成了她们之中的领军人物。
  “听说大夫人昨晚吃了很多,是不打算闹了吗?你就劝她软一下吧,我最近每次一早去当家的房里,都是酒气,熏都熏死了。我看他们俩啊,这感情是越来越深了,就是一个比一个犟。”说话的是专门伺候展越浩的小丫鬟。
  如乐嘟了嘟嘴,回道:“我倒是想劝啊,可是我们家夫人那脾性,牛都扯不动。”
  “听说小弟和少爷小姐开了赌盘,赌他们俩谁会先道歉,一会我也去买凑热闹,我觉得肯定是当家的。”这丫鬟不只一次给展越浩守过夜,好多次当家的和夫人都在房里“战”得很激烈,光是听就知道当家的好爱夫人的,总是怕她疼、怕她不舒服。
  “嗯……”如乐认真地想了会,“我也觉得是当家的。”
  夫人常说当家的是闷骚货,这话,如乐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嘿嘿,那一会等我,我们一块去,我先伺候当家的梳洗去。”到了展越浩的寝屋前,那丫鬟笑嘻嘻地冲如乐说了句,跟着便很熟练地用身子顶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扑面而来的又是一阵酒味,她皱了皱眉,把手里的脸盆放到架子上。环顾了圈四周,很好,昨晚当家的没有醉倒在地上。跟着她就跑去床边,掀开了帘子,印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瞠目结舌,半晌,挤出一声尖叫。
  如乐还没走远,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奔去查看了,浩园里的其他家丁丫鬟也都闻声赶了过去。
  只瞧见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床上展越浩半撑起身子,眉心紧皱,丝被从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一丝不挂的身子,很美的线条,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然后现在这时候不适合欣赏当家的身材,搞清楚状况比较重要。
  酒还没完全醒,越浩有些茫然地看着屋外那群人,面前的丫鬟脸色很白,如乐也立在门外,他直觉地想到了夕蕴,稍稍清醒了些,沙哑的嗓音从他喉间飘出:“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方……方……方……”小丫鬟有些无语伦次,说不出话,颤抖着手指向床上。
  展越浩不解地转头看去,跟着,和屋外的如乐一起倒抽了口气。同一张床,就在他的身边,睡着方明婕,从她裸露在丝被外的双肩可以看出,她身上定是没有任何可以蔽体的衣裳。
  “你……你们两个……”趁夫人被软禁,就做出这种事?!如乐没敢把话说完整,也不想说完整,气呼呼地替夕蕴瞪了展越浩一眼后,她拔腿就往软禁夫人的屋子跑去。
  “给我拿衣裳,快!”展越浩醒悟了过来,冲着还跌坐在地上的丫鬟吼了声,没有心思理会方明婕为什么会在这,他只想在如乐把夕蕴拉来前,赶紧跟这个女人保持距离,免得百口莫辩。
  但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
  对夕蕴来说,这一天跟前几天没有任何分别,她很早就醒了,等着如乐按时来伺候她梳洗,然后吃早膳,跟着开始看云。
  如她所料,刚穿完衣裳,门外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如乐空着手,看起来很匆忙又很生气的模样,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白团子”。
  “小弟给你喂火药了?”夕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心情颇好地开着玩笑。
  却招来了如乐一记白眼,“你快跟我来,等下你也会被喂火药的!”
  如果给如乐一些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她或许不会把这事告诉夫人,甚至会逼着全浩园的人瞒下。但是现在她压根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觉得替夫人委屈,一定要让她看一下那对男女的嘴脸。
  如乐和夕蕴赶到的时候,展越浩已经穿好衣裳,冷冷地立在门边,看着紧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女子。从前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眼下的她披散着发,带着几分妩媚,眼里含着泪,时不时地还会冒出一阵抽泣。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展越浩渐渐失去了耐心,从最初地轻问到现在的咆哮,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只想知道真相。
  “我……是、是你……”
  “怎么回事?”夕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是急于想找个人确认下。
  大夫人的声音突然就冒出,让之前那群专心看戏的丫鬟家丁们吓了跳,大家面面相觑了会,谁都不敢说。
  率先忍不住的不是如乐,而是方明婕,仿佛她一直吞吞吐吐,就是为了等夕蕴的到来。瞬间,她就收住了眼泪,还是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昨晚我来找越蒙,是你硬把我留下来的,然后……然后我们就……”
  说着,方明婕抬眸,越过人群看了眼夕蕴,她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钱夕蕴能听懂。
  “那越蒙呢?”越浩蹙着眉,不再暴躁,声音却很冷很冷。
  “他……他回园子了。”
  “他醉得比我还早,如何自己走回园子的?”
  “昨晚守夜的丫鬟呢?”夕蕴很冷静,冲着身旁聚集的人群问了句。
  “当家的最近晚上都在喝酒,说不要任何人守夜,所以这些天大伙都睡得很早,剩下的人也全都守在您的屋子外头。”伺候越浩的丫鬟,唯唯诺诺地嗫嚅。
  “不可能,我绝不会醉到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种事!”越浩想都没想,就看向夕蕴,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径解释。他试图去回想,但昨晚的记忆确实一片空白,只记得……那酒轻易就让他和越蒙醉了。
  夕蕴咬着唇,扫了眼屋内,只有两个酒坛子,一个空了,另一个还没开封。良久,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我很想信你,但你从来不信我。”
  “我……”
  “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关在屋子里?”
  “……”连解释都无从说起,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这宅子里的人心让我想吐。”暗咒了句后,夕蕴撇了眼方明婕,当真有股反胃的冲动。
  这里让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想着夕蕴就真的转身离开了,展越浩想追,却因为她那凌厉的眼神止了步,很多话憋在喉间,硬是没有说出来。
  “我只是去吃早膳而已。”她不要休书了,展越浩要是敢写,她也会立刻撕掉,打死都不能让某些人如愿。她不会耍心机,但是会耍拳头!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了。一路上,夕蕴想了很多,她讨厌有城府的女人,讨厌觊觎她男人的女人,讨厌阴险完还一脸无辜的女人!不能耍拳头,会脏了自己的手,有损自己的格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个闯祸的男人自己去搞定。
  所以,最后,夕蕴做出了一个很认真的决定。
  虽然她平生做过无数决定,但是这个决定绝对会让她在近期之内呼吸比较顺畅,身心比较愉悦,银子储备量恢复得比较快……

  第三十三章

  方明婕和展越浩的事闹得很大,有些出人意料,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那速度简直比扬州杂闻还要惊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大伙都觉得毕竟方明婕在展府待了那么久,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或许他们俩早就有染了。现如今的方明婕早就被说成了残花败柳,怕是不指望还有什么人会要了,展越浩自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至少该纳她为妾。
  众口烁金,人言可畏,那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展越浩非但没有负责,反而把方明婕逐出了展府,甚至撂下狠话,导致整个扬州城都没人敢收留她。听说因为这事,展越蒙和吴越都和他闹翻了脸,最近的展府着实有些兵荒马乱。
  然而最让展越浩烦躁的不是这些,而是夕蕴至今杳无音讯。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也没有知会钱有为和小弟。就在事情发生的当晚,离开了展府。
  展越浩和严峰几乎把扬州城翻两个遍,都没找到她。
  一切还没完,在方明婕被逐出展府的三天后,展越蒙也不知去向了。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变故,展家丝栈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则则的传言,在扬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夕蕴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越蒙,他瘦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眼神迷惘,很少见到那么颓靡的越蒙。叹了声后,她才问道:“他真的把方明婕赶走了?”
  “是的,满意了吗?”越蒙颇为讽刺地哼笑了下,看夕蕴的眼神里多了丝挣扎。
  “很满意。”夕蕴耸了耸肩,丝毫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这个回答让越蒙愣了下,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是我一直把你想得太好,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姐的人。爱一个人有错吗?你爱大哥,所以在三年多后,你依旧执迷地想要嫁他;我姐也爱他,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何况……那晚我们的确醉得很厉害,他凭什么能那么确信是我姐在撒谎?”
  “你来万家陵就是为了跟我争论这些?还是说想让我回去劝越浩让方明婕回来?”
  “我……”越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右都是为难,他没办法放下姐姐不管,可也知道夕蕴性子是绝对容不下这种事的。
  “也许你该谢谢你大哥,如果他不赶她走,我兴许会把她折磨得更惨。我今晚就要去姑苏,不可能回展府。如果你是来吵架的,可以走了,我最近没心情奉陪。”夕蕴皱了下眉,可能今晚都等不到了,越蒙找到万家陵来了,那越浩说不定也快了。
  “钱夕蕴!”越蒙没办法接受她那种事不关己的口吻,如果她不离开,也许大哥不会那么决绝:“我不信你会没有丝毫的同情心。”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没有必要活成别人想像中的样子。她爱上越浩没有错,但我不能忍受她用这样的方式爱。以爱为名就怎么可以了吗?那如果我当年为了爱,把夏影给杀了,是不是也不算错?”
  “你就真的能确定那晚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确定。”夕蕴抿唇,看着他:“但是如果有也是一场阴谋而已,我不相信以你们的酒量,才一坛就会醉成那样。我更不信以方明婕一个人的能耐,可以把你弄回园子,倒腾出那个场面。”
  “你怀疑我?”
  “你还是不了解我。”她若是怀疑他,怎么会还和他说那么多。
  “你是说,怀疑有人撺掇我姐?”
  “听说为了方明婕的事,你和越浩闹翻了,他都没跟你说过什么吗?”夕蕴只是随意问问,如果没有也不奇怪,以那个闷葫芦的性子,就算真看透了什么也只会憋在心里。
  闻言,越蒙很认真地思忖了会,摇了下头。
  夕蕴笑了笑,没有回应他。
  渐渐地,越蒙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不愿去相信,但那个人却是最值得怀疑的。忽然有种阴嗖嗖的感觉,他不想去剖析那栋宅子里的人到底都掩藏着什么心思。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万家陵,还有眼前这女子,让他觉得舒畅些。
  “你要去姑苏?”夕蕴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会,又问道:“去做什么?”
  “散散心。”
  “我陪你。”短期之内,越蒙不想再回展府,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越浩,也许他也一样为难着。
  夕蕴想了好一会,才勉强答应,“也好,这地方留不了太久了,不等谦镇了,他被严峰找去了,估计是回不来了。你驾车去城外等我,我跟万漠辞行下,顺便安排些事,一会来找你。”
  “……嗯。”越蒙打量了她一会,几乎能肯定她去姑苏绝不是为了散心;突然离开展府,也绝不是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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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展府,很沉闷,那些家丁丫鬟们都只管忙着手里的活,不敢多说话。
  回廊上,吴越心不在焉地走着,听东叔描述了些这些天展越浩近乎癫狂的生活,他咕哝了句:“早知道事情会闹到那么严重,我那晚不该带大哥去找大嫂的。”
  展向东堆着苦笑,劝道:“也不是三爷的错,要不是被方夫人这么一闹,大夫人也不会被气走。说不定当家的早就服软了,俩人的感情反倒还能更进一步,只能说造化弄人。这么一走,也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再回来,以她的性子怕是难了。”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展越浩对钱夕蕴的爱竟那么深。他那么爱她,是否还会记得曾经也有个女人唤过他夫君,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赔上了性命?
  “哎……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夏夫人过世后,方夫人也算是为展府尽心尽力过,到头来居然被妒忌冲昏了头。她当真是不了解当家的,把他惹火了,怕是往后在扬州难立足了。”展向东心思有些飘忽,把吴越的话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别说方夫人了,就连我也没想到大哥这次会这么做,以他的性子,我以为……”
  “以为会像外头传得那样,为了弥补自己酒后犯得过错,把方夫人娶进门?这不可能,当家的压根不爱她,怎么会娶她,那不是反而误了她嘛。”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越浩的寝屋外,东叔放轻脚步,往里头探了两眼,只瞧见越浩的背影,像是在忙着什么。
  “不爱就不会娶了吗?呵……”吴越下意识地冷嘲了句。
  这口吻丝毫都不像他以往给人印象,让东叔轻震了下,回头打量起了他。]
  “我是说,难道大哥也爱二夫人吗?”
  “那不同,那是夏夫人的托付……”展向东转身,解释着。外人误会越浩不打紧,若是连自家弟弟都以为他风流成性,这着实太讽刺了些。
  话说了一半,门忽然打开了,面前站在的展越浩一身清爽,有别于前些天不修边幅的模样。就连发型,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还换了个新式样的发髻;身上的衣裳是上个月刚定制的新衣裳,还是大夫人给他选的颜色花式,墨绿色的长袍,领角袖边绣着竹纹。
  “当家的,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大夫人离开也有好些天了,当家的也满城找了好些天,还动员了不少人力财力,誓要把她揪出来不可。渐渐地,也就顾不上自己的打扮了,可今天……很反常……
  “我要出门下。”展越浩转身关上房门,交代道。
  “去、去哪?”吴越慢慢缓过神,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怕他想不开。
  “万家陵。”
  “……我陪你去。”
  “不用。”展越浩的脚步顿了下,回头扫了眼吴越,“方明婕的事你不需要妄加揣测,我只是杀鸡儆猴而已。”
  “……”这话,让吴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却无言以对。
  展越浩静静地看了他会,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跟着又冷笑了声,径自离开了。尾随他一起走出浩园的,还有一群家丁,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有酒、有香烛、还有一篮篮的菜。
  东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番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吞了回去。他想,这当家的大概真被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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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走了哦,谦镇应该还会来看你的。”夕蕴跪坐在墓碑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是说给万漠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严峰说我很任性,说我会把好不容易争取来幸福给糟蹋掉,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会不会继续找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姑苏那边的丝栈,私盐不能卖了,会给他和泗叔添麻烦,蜀冈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养,我必须得把那些银子赚回来,又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也许分开一下也好,似乎那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他逼得太紧,紧到他越来越有恃无恐了呢。”
  说着说着,有些累了,夕蕴休息了会,又继续道:“你说方明婕的事,我做得算过分吗?要是你还活着,一定会像越蒙那样说我,但我也没办法啊,这种做法真的很让人瞧不起,我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她打一顿吧。你常说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收拾,越浩比我更适合处理这种事,展府的每一个人他都比我熟悉,更清楚他们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商人会耍手段,我不会……”
  “去把这个陵园给我搜个遍。”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中。这算什么,幻觉吗?那……陵园口那个正往里头冲的人是怎么回事?
  “展公子,你怎么又来了!喂,你们不要乱闯,这是万家的陵园,我们夫人交代过闲人不能随意出入……”
  “滚开。”
  守陵人很尽责地挡在了前头,却丝毫都阻止不了展越浩,他冷冷地瞪了人家一眼,有些粗暴地丢出两个字后,继续往里头闯。
  “……妈呀,真的来了!”夕蕴回过神,下意识地喊了句,往墓碑后头躲去。
  幸好,墓冢里是空的,是夕蕴用来藏银子的地窖入口。万漠的骸骨,被藏在了更安全的地方,以免百年之后有人打扰。
  夕蕴蹑手蹑脚了移开一块砖,窥探着外面,守陵人很尽责地跟在越浩身后,进进出出,几乎把万家陵搜了个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搜了,前两次都被她躲过了。夕蕴猜想,应该是越蒙今天的出现,暴露了她的行踪。
  又一次一无所获后,展越浩领着家丁往墓碑走去了,一声令下后,家丁们很有秩序地忙碌开了。拿出上好的瓷五供,点起香烛,摆开供品,斟上酒。
  至始至终展越浩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脸色冷峻,这气氛还真是无比的和谐。
  夕蕴认得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是她选的颜色和花式,也只有越浩穿着才帅气。
  “姓万了,我忍你很久了。”忽地,展越浩开口了,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全天下都以为你是圣人,满意了吗?到死,都阴魂不散,让她忘不掉。每次她提起你的时候,那一脸欠抽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了很得意?她以前在你面前唤我‘展当家’时,你一定很想笑是不是,不用掩饰你的快感,你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来求画的那天,我早就想把你碎尸万段了!我不过就是跟你求一副她的画像,你需要把自己也画进去吗?还搂着她,是人都知道你们恩爱了,你有必要这样重复强调吗?现在我好不容易娶到她了,可她满脑子还是刻着你的名字,你的体贴,你的喜好,一点一滴她全记得!你看见这件衣裳没,她挑的颜色花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过,你喜欢墨绿色!更不会忘记那死丫头是因为你才喜欢竹子的。她现在失踪了,不过你别得意的太早,我早晚会把她找出来,等我们生了一窝孩子之后,我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拜祭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展越浩终于骂舒坦了,长吁出一口气,吩咐家丁们又加了炷香。这口气他憋了三年多了,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事先把语言组织一下,写在纸上,那样骂完之后还能烧给万漠。
  “当……当家的……还剩好多纸钱,要、要烧吗?”有个家丁捧着无数纸钱,颤巍巍地问。
  “你们觉得呢?”展越浩的目光扫了过去,沉着声反问。
  我们觉得你傻了!
  当然,众家丁们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仍旧很恭谨地继续手上的事,等待着他们当家的主动喊停。
  直到展越浩收摊走人,墓冢里的夕蕴还是一脸呆滞。

  第三十四章

  在经历夏末的降价风波后,姑苏的丝市低糜了一阵子,各大丝栈都伤到了元气,有不少商铺索性关门转行。百姓们早就赶在降价的时候抢购了大量丝绸,才初秋,生意就已经清淡得很了,就连徐家丝栈都大不如前了。
  偏偏就在这时,城中有家丝栈异军突起,把姑苏的初秋给搅得异常火爆。
  那家商铺仅开业十天,就威胁到了姑苏不少丝商,消息传得很快,这一季的姑苏丝商会在种种情况的逼迫下也提前了。
  近午时,整个议事厅依旧吵闹不休,话题的焦点皆围绕着那家丝栈。
  身为会长的徐瓷终于不耐烦了,重咳了声,打断了面前那人的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那到底是家什么样的铺子?当家的是谁?”
  他实在很好奇,听说那家丝栈的当家是个外乡人,在徐瓷印象中,一个外乡人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就成为他的劲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就是展越浩。可是,听说展家大夫人和展二爷都失踪了,展府也正兵荒马乱,理应没空来姑苏挑开战局才是。
  “呃……”话说一般被打断的那个男子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会,才开口:“那家店叫做‘如意坊’,应该说是一家更像妓院的丝栈……”
  闻言,徐瓷略显不耐,“什么叫做更像妓院的丝栈?”
  “如意坊门口天天都站着好多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得也水灵,个个娇媚得很,见有人路过就往里头拉。店堂里,清一色全都是姑娘,会贴身帮你选购丝绸,还会陪着聊天,聊着聊着那些客人就没了方向,又会买上很多,简直就是个让人留连忘返的丝栈……”
  “价钱呢?”徐瓷皱眉,问道。
  “不算太高。如意坊把丝绸分为三等,价钱不同,适合各个层次的客人,这样平均下来依旧还在成本价之上,口碑却很好,给人造成比较便宜的错觉。”
  “货源哪来的?”
  “……不知道。”那个丝栈就是一个谜。
  “听说之前那些联合降价的小丝栈都转行了,他们应该还有囤积下来的货吧?”
  这话,让整个议事厅陷入沉默,那场降价风波来得有些莫明其妙,至今都没能找出根本原因。而那些参与这件事的丝栈,大多也都转行了。再转行之前,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囤积的丝绸转卖掉,这是徐瓷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显然那些丝栈降价是有人操控的,或者如意坊也是那个人的杰作。
  “如意坊……如意……”静谧中,徐瓷忽然开口,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脑中,猛地就想起了“小如意”。
  难道,会是杨钊的人?
  “徐公子?”他的失神,让一旁的人疑惑了起来。
  “没什么,明儿我去那家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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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夕蕴到姑苏的第十一天。
  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还是来了。儿女情长是要的,但是这些烂摊子也注定是要收拾的。
  “越蒙。”看了眼外堂的热闹,夕蕴意兴阑珊地唤了声。
  “嗯?”身旁男子从帐本中抬起头,看着她。
  “你说展越浩会等我回去吗?还会不会在外面胡来?应该不会吧,我把扬州妓院稍微好点的货色,都带来了呐。”
  越蒙叹了声,放下帐本,眼神由原本地温柔变成了不耐:“你有必要每天重复这个问题那么多遍吗?”
  “很多遍吗?”她还真没觉得,只是想到了就会问而已吧,“其实……真不想来姑苏。”
  “呵,没想到大哥居然可以让你对赚银子都失去兴趣。”仅仅只是一句调侃,越蒙却说得很酸涩。他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因为姐姐的事去怨恨任何人,至于夕蕴……是喜欢极了,却说不出口。
  “也不是,除了舍不得他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不想见徐瓷。”
  “是吗?那看来你是躲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说着,越蒙飘了眼门外,抱起帐本往隔间走去。
  夕蕴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了过去,伴随着姑娘的娇笑声,有个男子走了进来,银灰色的衣裳很招摇,眉宇间有隐隐的戾气,跟越浩比起来长得并不算出众,只是更多了一份阴鸷。
  没多久,内堂的帘子就被人掀起,进来的人是冯月,被夕蕴威胁利诱了好一阵子,她才答应带着些姑娘来姑苏。飘了眼夕蕴后,冯月朝着外堂仰了仰下颚,“那个人想见你,是徐瓷。”
  好歹在风月场打滚了那么多年,这些个达官显贵,冯月就算没有伺候过,也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职业必备技能。
  “带他去楼上贵宾堂,别让他见到越蒙。”叮嘱了声后,夕蕴径自往里头走去。
  饶过后院,是她的寝屋,比起外头算是简陋得很了。换了件衣裳,稍做打点后,她才朝着二楼走去。该怎么应对,如何不让他对越浩起疑,这些……夕蕴全都没想好,传说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该还是会管用的吧。
  “徐瓷?”刚一进门,夕蕴就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
  “姑娘认得我?”倒是徐瓷,愣了下,原还以为要周旋上好一阵子的。
  “不认识。”夕蕴摇了摇头,找了个离他稍远些的位子坐下,定定地看着他。
  徐瓷又是一愣,想想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这姑苏丝商会会长的身份,就算不认识,听说过也正常。
  “姑娘是‘如意坊’当家的?”见夕蕴点头,徐瓷笑了下,“呵,想必姑娘也知道,入乡随俗,各地经商都有潜规则。依姑娘的做法来说,就算徐某能容,怕是姑苏丝商会的人也容不下。”
  “他们容不下,关我什么事。我一没偷、二没抢,你瞧见没有,下面那些人花了银子都还乐呵呵的,这也算违了姑苏的规矩吗?你们丝商会的人要是真容不下,那就也去找几个姑娘招揽生意好了,我不介意的。”
  徐瓷咬了咬牙,开始发现眼前这女人虽然看起来直率,倒是字字句句把人给堵得慌。想了会,他索性赔起笑脸,转开话题了:“姑娘怎么称呼?”
  “小如意。”夕蕴掩嘴娇笑,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可亲了。
  闻言后,徐瓷的脸色青白了下,试探性地问:“你认得杨钊吗?”
  “咦,你也认得杨钊啊?不可能啊,他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朋友叫徐瓷。”夕蕴一副很惊讶地表情,愣是冲着徐瓷狠眨了好几下眼,满脸地无辜迷惘。
  “呃……算是认得吧,不熟。刚巧前段时间在扬州,听说了杨御史和姑娘的事,姑娘怎么不待在花满楼,跑来这儿经商了呢?”这次,徐瓷笑得更亲切了,有道是要搞定一个男人,就先搞定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
  “天宝年间流行妓女从良啊,你没听说吗?我这不就是赶个潮流嘛。杨钊走的时候为我赎了身,还给了我好多银子,然后说让我做点小本生意,除了嫁人什么都可以。那你说妓女还能做些什么,我总不能再去开家妓院吧,要是让杨钊知道怕是会杀了我,我思来想去,这不就开了家像妓院的丝栈咯,这样我的技能能发挥到淋漓尽致,两全其美啊。杨钊还说了,我只管去闯便是,爱去哪就去哪,若是遇上麻烦,告诉他,他会来解决的。你瞧见外头那个‘如意坊’的牌匾没,那字很龙飞凤舞吧,除了我们的帐房先生没人认得,可是没法子啊,那是杨钊赐的牌匾,再丑都得挂着……”说着,夕蕴喝了口茶,继续,“瞧我,一说就没完了,徐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丝商会的人对我有意见,想赶我走吧?”
  “呵呵,怎么会,徐某只是听说这儿开了家丝栈,颇具特色,来看看而已。姑娘和杨御史的感情看来很好,怎么杨御史没把你带回长安吗?”
  “你在说笑吧。你也是男人,外头偷完腥也就罢了,还会带回家吗?我倒宁愿他给我些银子,还是别谈感情的好。”
  “你……真的是小如意?”
  显然,对此,徐瓷依旧是将信将疑。
  的确是个很谨慎的人,夕蕴抿唇轻笑,眸光利了几分,“你是需要我把杨钊请来,才打算让我经营下去吗?”
  “姑娘多虑了……”
  “叫我小如意就好,姑娘来姑娘去的,怪讽刺的。”通常说,骗得了自己才骗得了别人,夕蕴很小心翼翼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很直率,杨御史的眼光果然不俗。”是不俗吧,如果不是竞争对手的话,徐瓷会对眼前这个女人多几分好感,“我不会让丝商会的人为难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是姑苏的事我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
  “我不会在姑苏久留,是不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一样不会为难‘如意坊’?”找仇人帮自己的忙,这种感觉实在让夕蕴觉得爽。
  “你要去哪?”徐瓷狐疑地看向她。按理说,新开的店铺,应该会放不下才对。
  “还能去哪?你以为我舍得丢下如意坊啊,偶尔总要去长安跟某人汇报下现况吧。”
  徐瓷被她这坦率的回答逗笑了,“只管去便是,我会尽量帮你。”
  闻言,夕蕴豪爽地敬了他一杯,她知道无奸不商,也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所以压根不指望徐瓷真会帮她什么,只想着能熬过一段日子,把该赚的赚回来,顺利消失就好。怕是徐瓷不会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身份,早晚会查出些端倪的。
  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打烊的时候,夕蕴才笑着把徐瓷送走。
  徐瓷前脚才跨出店门,越蒙地叫嚷声就从后头飘来了:“你疯了吗?他万一真托邱均去问牌匾的事怎么办?”
  “那牌匾确实是杨钊的杰作啊。”她花了很多功夫才求来的好不好?
  “……难道你就确定杨钊不会告诉邱均你的身份吗?”
  “说就说呗,到时候银子也赚回来了,呕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会把这仇记在大哥头上。”
  “如果如意坊能把我先前亏损的银子赚回来,多半也已经在姑苏立足了。你说,如果扬州的展家丝栈最后吞并了如意坊,会不会让徐瓷有所忌惮?说不清了,赌一赌吧,那些银子我存了好多年了,要是真没了,心好疼啊。”若是赌赢了,或者能为越浩增加些胜算;即便输了,似乎损失也不是大吧。
  “……”越蒙着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原以为她来姑苏只是散心,来了才知道前阵子为了展府,夕蕴耗了那么多心力。本觉得她只是为了赚回自己的银子,现在才知晓,说到底还是为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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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谎言是不能乱说的。
  谁也没料到,杨钊会那么留恋扬州的山水,才离开没多久,居然……又回来了!
  更让人没料到的是,杨钊会对展越浩那么念念不忘,他到扬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邀了展越浩小聚。
  “才多久没见,展当家怎么就清瘦了那么多?”
  杨钊屏退了左右,包间里,只有他和展越浩两人,气氛有些诡异。看着眼前一脸憔悴的男人,杨钊禁不住地大笑,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畅快。
  “她说喜欢骨感美。”
  “她难道还喜欢男人眼睛充血丝吗?”
  “嗯,比较炯炯有神。”
  “哦~”杨钊点了下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尾音拖得很长,“她的喜好真极端。”
  “找我有事?”越浩实在没有心情跟他周旋。
  “你应该知道她在姑苏吧,怎么不去找她?”
  “不想逼太紧,这些年她也累了,如果她想要透口气,想要逃开一会,我可以纵容。我只是想要让她见识下,不是万漠才有风度,我也有。”最后的风度,绝对是最后!往后,他不会再让她想逃。
  “啧啧……你这话听起来真像个妒夫。要把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气走,也需要一定能耐,还真佩服你,居然做到了。那个跟你春宵了一夜的女人呢,其实我很想看你像当年一样,故作君子的承担起那些所谓的责任,那样的话我能顺利把她带走了。”从徐瓷的口中,杨钊隐约听说了当年展越浩和夏影的事。
  “……”要忍!成熟男人要懂得忍耐!
  “我忘了告诉你,前些天邱均向我求证了一些事。他听说,有个自称小如意的女子,在姑苏大放厥词,说我为她赎了身,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不要轻易被奸人挑唆!
  “那个女子还说她可以在姑苏随意闯祸,杨钊会替她收拾。我的确很愿意替她收拾,只是有些疑惑,难道你只是用来看的吗?”
  “也许是因为我比你好看。”话说得实在很云淡风轻,可越浩的行径很不搭。他忽地就站起身,脸色崩得死紧,双拳紧握,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模样,简直就想是寒风卷过,强大的杀气足以波及周遭的每一物……酒盅被摔碎了,椅子被踢倒了,眼看门也即将毁在他身上了,杨钊开口了:“你要去哪?”
  “姑苏。”
  “恐怕现在不行,我要你跟我帮我个忙。”
  “没空。”
  “你现在去姑苏,只会害她前功尽弃。”
  “你要什么?”
  “朝廷需要卖掉各地库存的布帛,换成轻货运进长安左藏,我需要你收购一部分,只要这事办顺利了,什么都好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高价买进,也不会囤仓太久吧。”
  ……好温和的威胁。展越浩知道以杨钊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所有的麻烦全都挤在一块来了。也终于明白没有她在身边支撑着,这种孤军奋战的感觉,是那么难熬。
  到底还是爱她爱到如呼吸那般寻常,却必不可少了。


【番外一】扬州杂闻

扬州杂闻半年精选集(即收录了半年来一些未能成功发表的内容)

卷首语

烈阳高照又一年,荷花开了、蚊子泛滥了、人们慵懒了,于是,扬州杂闻的半年精选集迈着轻快的脚步来了。先跟各位扬州城的父老乡亲说声盂兰节快乐,扬州杂闻的全体成员特在这个隆重的节日举办了一个活动。七月十四晚,子时,届时鬼门关将大开,爱好抓鬼的父老乡亲请在子时初准时到街城“向扬酒馆”报道,暗号:还我头来!(语气请尽量表现出哀怨)接头标志即本期刊物附赠的精美绣花针,请在针头上涂满牛眼泪,以便鬼魂识别。

温馨提示:请勿忘带一两银子报名费。(不含保险费)

行程为两天,包吃住,酒水请自带。


领略冬季风情


自天宝元年起,由于气候原因,每年冬日南方时常有因为无聊而自杀的百姓。但据可靠数据表明,天宝三年起,自杀数据直线下降,带着疑惑,本刊成员亲自走访了扬州城的百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民农家,皆回答曰:太白山打雪仗,难道你还不知道?

于是,本刊成员亲临太白山,巧遇了当时正在此处打雪仗的盐商会会长严峰。与其同行的还有钱夕蕴,及一干不明人事。这里要特别注明一下,此稿撰写于天宝五年冬,当时钱夕蕴还未嫁。可见,太白山除了是打雪仗的好地方,还是偷情胜地。此山管理处,提供小木屋租借服务,游玩之余还能小歇恩爱,可谓领略冬季风情的最佳去处。

在本刊实地考察成员的再三请求下,终于采访到了严峰,采访过程有些简短,篇幅有限,望大家体谅。大呆(本刊成员化名);严峰,以下简称严。

大呆:请问严会长怎么会想到来太白山游玩的?

严:她拖我来的。

大呆:她是?

严:钱夕蕴……

大呆:哦,那刚才我看见你被雪球打到了,现在是不是要回小木屋去换衣服?

严:是的,请让一让。

大呆:好的,马上让。请问钱夕蕴会不会陪你一起去换衣服,你们一般换一次衣服需要多久?

严:你这样我完全可以去衙门告你!我和她只是朋友。

大呆:可是据说你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

严:没有,是谣言,我希望你们能理智对待这些谣言。我爹娘死了,小蕴的娘也死了,去哪见?对不起,我赶时间,就这样吧。

短小精悍的采访就这样结束了,严峰很迅速的离开了,当时钱夕蕴尾随在他身后一起进入了小木屋,久久没有在出现。正当本刊成员打算离去时,却见到了扬州新崛起的丝商展越浩,在谢绝了本刊成员的采访后,他也匆匆离去了。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展越浩此行居然没有女子随行。

可见,太白山所展现出的冬日风情,足以让所有人忘乎所以。


长安上空惊现不明物体


都城长安,富甲天下,可是近日来,经常有可靠人士告知本刊,曰:长安上空,时有不明物体出现。其外形酷似风筝,又形似人类。本刊为此,特与善观天相的关添象大师取得联络,据其称:天现异物,恐有大灾。

为求报道的真实性,本刊特派驻长安的成员蹲首了三天三夜,该不明物体终于再次现身。究竟是千古之谜,还是人为使然呢?请随扬州杂闻探求真相。

本刊所有成员赶到长安的时候,客栈已经爆满,据说都是为了观此异物而来。于是我们露宿街边,在卯时左右,工夫不负有心人,不明物体再次出现。我们一路跟踪追查,在城郊的密林中,找到了线索。当时天色渐亮,只见林中有一男子赤脚狂奔,速度之快,无人能出其右,足以与风媲美。该男子一袭白衣,相貌美如仙子,手中紧握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当时围观的人中,曾有人认定其一定是神仙下凡。为彻底打击封建迷信思想,我们追根溯源,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该男子手中麻绳所连接的,正是那个困扰长安百姓多日的不明物体,而让我们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不明物体竟是一个女子!

本刊成员抢占先机,与该女子亲密接触恳谈了两个时辰。该女子声称自己名曰小白(化名)于某日一觉睡醒后,便发现自己身在长安城了。小白是个行为举止很怪异的女子,据其透露自己是穿越来而,来自遥远的2008年。而小白在长安城上空飞翔的真相是利用了纸鸢原理,她表明这是受一部大制作电影的启发……

对于小白所说的一切,本刊成员尚还不能明白,特刊登出来,如有明白真相者请速与本刊取得联系,无重赏!


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的真相

杨贵妃得宠了,骊山成了旅游胜地,寿王成了无数女子同情的对象。杨贵妃效应,产生了空前的反响,这是之前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然而,人无完人,坊间近日开始传出一则流言,称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实为消除狐臭。

这是真的吗?本刊经由好心人士引荐,采访到了其兄杨钊。

杨钊表明,杨贵妃非但没有狐臭,且只要一出汗,身上还会散发出奇异香气,很是撩人。而其之所以频繁出入华清池,也不是因为洁癖,真正原因是,为了让一名画师将贵妃出浴图画下来,流芳百世,供后人瞻仰。据悉,此画师画工了得,然而杨贵妃却屡屡退稿,原因是画师将其刻画的太胖了。看来,写实风已经被官方否决,抽象派即将崛起。

根据引荐杨钊给本刊的好心人士多方沟通,杨钊已答应,当贵妃出浴图画成之后,将会把首发版权赠予本刊。

各位父老乡亲们,敬请期待。


扬州城野狗泛滥


连日来,扬州各地每夜幕降临,即狗吠不止。时常会发生野狗猝死街头的事件,扬州百姓不堪其扰,连名要求扬州杂闻找出原因。

本刊全体成员临危受命,就此现象,特向禽兽研究协会取得联系。该协会自天宝元年建立,曾成功人工繁殖过百战百胜的蛐蛐,名曰:斗战圣蛐。关于这次野狗泛滥,集体狂吠的现象,该协会会长表示,这是禽兽交配期的正常现象,望广大百姓理性对待。至于以往为何没有这样的现象,禽兽研究协会会长称:这是多方面原因使然,譬如气候,以及雌雄分配不均等。禽兽保护协会呼吁,请百姓们不要大肆屠杀,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如有百姓实在忍受不了,专业人士建议:可以去灵为斋购买最新上市的胭脂,此类胭脂一旦狗误食下,会无法出声,不能再吠叫。如有用剩的,还可以用来妆点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本刊已询问过灵为斋,此胭脂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如有特殊原因导致不方便购买者,可联系扬州杂闻,我们将开展团购服务。


五十两黄金,让春宫图销声匿迹


最近在全唐范围盛传的唐版春宫图,其传播范围之广、波及人数之多,一再让各省百姓瞠目结舌,可谓高潮迭起。有不少知名青楼女子的画像,出现在了春宫图上,甚至展现出了各种姿势和风情,一时舆论纷纷。本刊全体成员在此呼吁,请大家理性看待这些事情。我们联系到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最多的花满楼的老鸨,请她来表态一下。

“我想,只要稍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

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这次见面的气氛有点尴尬,本刊以花满楼最近生意如何,捅开了那层窗户纸。个性直率的老鸨冯月本色依旧,厉声指责听信流言的人乃无脑人事,“我想,只要稍有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当我们问及她为何那么肯定春宫图实乃作假时,她表明:“我们花满楼开门迎客,里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有银子就能见到,这种情况下,只要见过她们的人,都可以画下她们的脸,然后移花接木成各种姿势。有一点必须注意,春宫图中涉及的很多体位都是高难度的,甚至是理想化的。我们的姑娘不是练杂耍的,做不到!”

“花满楼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要感谢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

当情绪稍稍稳定后,冯月又称:“此次事件,花满楼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要感谢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因为她们不遗余力的宣传,导致花满楼的生意蒸蒸日上,男人们在义正辞严的同时,还不是他妈的照样嫖妓。”在此之后,本刊特派员去花满楼观察了一天,确实如冯月所说,花满楼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出入的客人中,甚至有很多都是对春宫图进行过大量批判谴责的正义之士。

“如玉愿意出五十两白银,悬赏画有其肖像的春宫图”

在会见冯月之前,本刊即接获消息,称稍后春宫图中还会出现花满楼头牌如玉,就此问题,我们对冯月进行了采访。冯月表现的相当激动:“关于这件事,我和如玉商量过,如玉一直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且每次出现都有薄纱覆面,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全貌。如玉愿意出五十两白银,悬赏画有其肖像的春宫图,为自己辟谣的同时,也为花满楼众姐妹讨回公道。我坚信,我们的这一举措可能会使春宫图从此销声匿迹,想要寻乐子的人,还是直接来花满楼比较好,窝在家里闷骚是会骚出毛病的。”


展越浩益州偷情 夫妻感情濒临破灭?


展越浩高调迎娶钱夕蕴,曾在扬州城内掀起不小的波澜,关于两人的婚后生活,一直都是众说纷纭。两位当事人,从来不愿露面表态,也留给了外界更多遐想的空间。据悉,半月前展越浩前往益州分号,本刊某成员一路尾随,意外发现展越浩风流本性依旧,婚后同样不见收敛。

在处理完分号事宜之后,展越浩经友人介绍认识了益州知名歌妓陆仪,当晚,便在其香闺逗留,直至三天后才离开。事后,该成员立刻与扬州杂闻总坛取得联系,我们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其妻钱夕蕴,在得知整件事后,钱夕蕴称:“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很协调,我相信,我夫君和陆姑娘只是朋友。”

在本刊的一再追问下,钱夕蕴渐渐放下防备,第一次公开袒露夫妻间的众多秘事。

“我知他长短,他知我深浅”

言谈间,钱夕蕴一直都笑得很开心,看得出还处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中,她说:“我夫君私下里是个很可爱的人,也很疼我,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谢谢大家的关心。”之后,我们聊了很多,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因此整个气氛一直和谐。夕蕴很滔滔不绝,当问到他们之间是否真的互相了解时,夕蕴有些羞赧,“我知他长短,他知我深浅……”

各位父老乡亲请不要误会,夕蕴这句话是建立在我们正好聊到展越浩的头发,以及她东园那潭湖水的基础上。

“我和乔嵩只是朋友”

前几天有人亲眼目睹钱夕蕴和益州米商乔嵩私会,就此事,我们也对夕蕴进行了询问,“你和乔嵩私会的事是不是真的。”夕蕴答:“是的。”她很坦率也很配合,和传闻中有很大出入,本刊渐渐问及敏感话题:“你们这样各管各生活,难道不怕夫妻感情破裂吗?”听闻此话后,夕蕴笑了很久,才答曰:“我和乔嵩只是朋友,确切的说只是朋友的朋友,是严峰引荐的,并没有其他关系。何况,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上的,不可能因为谣言而破裂,我不舍,他也不舍。”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三十五章ˇ 


又是展府,又是这栋院子。
  
  杨钊静立在窗边,园子里秋菊盛绽,这菊开得正张扬,像极了某人。
  
  良久,杨钊长吁出一口气,转身扫了眼身后站着男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笑叹,“她不在,怪冷清的呢。”
  
  “她?”闻言,静候了他半晌的吴越愣了下,慢慢才反映过来:“是说大嫂吗?”
  
  “那么晚了,找我有事吗?”杨钊没有回答他,先前颊边的笑意也不见了,眉宇见忽地添了道冷冽。
  
  “我听东叔说,杨御史想让大哥买下各地库存的布帛,大哥也答应了。只是,展府可以调动周转的银子着实不够,我看最近大哥忙着四下奔走筹银子,人也清瘦了不少,大嫂又不在他身边,怕他撑不住。那批货的数量实在太大,我可以给杨御史介绍些姑苏的丝商帮着一块收购……”
  
  “清瘦吗?很好啊,展越浩说你大嫂喜欢骨感美。对了,你说的姑苏丝商是徐瓷?”
  
  “嗯。他昨晚就到扬州了,本想亲自来拜访杨御史,只是因为他跟大哥之间有些误会,不便来展府……”
  
  “你觉得我为什么清空库存的布帛,换成轻货运往长安?”杨钊略显不耐,打断了他的话。
  
  吴越犹豫了下,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不敢直说而已。想来,该是为了讨好皇上,制造出左藏存粮丰足,百姓年年有余的场面吧。
  
  “如果我说,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搞垮展越浩,你信不信?”
  
  “搞垮大哥?你……为什么?”在吴越看来,杨钊是个阴晴不定的人,着实令人猜不透。
  
  “难道你和徐瓷不想看他垮吗?”
  
  “我……”吴越吞吞吐吐的,猜不透杨钊的心思到底如何。
  
  杨钊笑看着他,“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展越浩既然兄弟,为什么不同姓?”
  
  “……是同父异母,我娘姓吴,是个风尘女子,不配入展家的门。直到爹去世,大娘和大哥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大娘容不下我,大哥就在外头为我买了栋宅子,时常会跟夏影来看我,大娘和夏影去世后,我才住进展府。”其实大哥鲜少会来看他,反而是夏影,隔三差五的就会来陪他。
  
  她说:长嫂如母,你大哥忙,自然该是我来照顾你。可她不知道,他压根就不想把她当作大嫂看待。
  
  她说:你大哥是个商人,得罪的人多,所以我得为他行善积德。夏影每日一善,他就陪着她一起,直到如今,她不在了,吴越却依旧坚持为了她行善。
  
  “你爱过人吗?”杨钊忽然问。
  
  打断了吴越的回忆,“……没有。”
  
  “那你应该还恨着你大娘吧?说不定……也恨着你大哥?说起来,你大娘的性子倒是和她有些像,爱里头容不下一粒沙。只是你大娘确实偏激了些,你既然从未爱过,也的确理解不了。”其实杨钊也理解不了,相较之下小如意的性子虽然也霸道,但似乎对展越浩的那双儿女还颇为照顾。
  
  “是恨。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就可以完全不顾其他女人的幸福?那又怎样,男人依旧会风流,就好像展越浩,从前负了夏影,而今又这样对方夫人,她钱夕蕴难道就能坐稳这展家大夫人的位置吗?就算坐稳又如何,还不是要为他挡一辈子的桃花劫!”
  
  看着他那副激动的模样,杨钊不禁失笑,“他们俩到底是谁在为谁挡桃花劫,还真说不清。好了,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饶的了,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只因为徐瓷要见我?”
  
  “确实只是想帮徐大哥约你。”
  
  “目的呢?”
  
  “他想帮你,大哥能给你的,他也能给。他不要任何回报,只要你趁这次机会,把展府抽空就好。”
  
  “抽空展府?”这话在杨钊听来甚觉好笑,“你太低估你大哥了。”
  
  “以杨御史能力,要搞垮一个商人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吴越沉着声,口吻里含着一丝阴鸷。
  
  “也许吧,重要的是我愿不愿意这么做。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愿与小人共谋。何况,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不会为难展越浩,我不想跟她变成敌人。”
  
  显然,吴越误会了杨钊口中的那个“她”,只以为他说的是展越浩。他忽然有些后悔向杨钊坦诚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恨意。原以为他们会是同道中人,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中了杨钊的套。
  
  “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吧。”
  
  “你真的不愿见一下徐瓷?”吴越仍旧不死心,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退路。
  
  “不见了。如果他非要帮我,那就麻烦你转告他,把如意坊当家给照顾好。”
  
  “……那我不打扰了。”
  
  “等下。”就在吴越转身前,杨钊又开口叫住了他,“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下。负了夏影的人不是展越浩,而是你那个徐大哥。你真该跟你大哥好好学学,男儿家重感情是应该的,但也要懂得辨是非。”
  
  吴越身体一僵,眼睁睁看着杨钊离开,刹那间尚未能够消化这一消息,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了。

  姑苏的天灰蒙蒙的,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越来越阴冷了,不少商家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
  
  城中那家最大的酒楼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反而更多了一些避雨的客人。又正好是午膳时分,店堂里头掌柜的、跑堂的,全都忙得慌。可一见夕蕴领着三四个人进来,掌柜的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小如意姑娘,今天来得晚了些呢,位置替你留着,我带你去。”
  
  “嗯,菜式照旧,拿两壶烫些的茶来,冷得慌,温温手。”说话的是冯月,夕蕴正在一旁想法子脱那件宽大的斗篷,明明就不是她的尺寸,还非要往身上套,让她去多买些伞备着,又说是没必要。让她别出门了,在家里随便做些吃吃,又非说来这儿有事。
  
  “这天是冷得有些突然。”掌柜的附和道,立刻就晃到了夕蕴身边,堆起笑脸,“小如意姑娘,我听说如意坊最近正在清货,打算不做了吗?”
  
  夕蕴总算把斗篷给脱下来了,小二接过,挂在了一旁的墙上。她这才看向掌柜的,笑着,“生意那么好,怎么会不做。”
  
  “那……我听说前些天你们家帐房先生离开姑苏了,这还怎么做下去?”
  
  “哦,他家里给他订了亲,要赶着回去娶妻了,我就给他放了假。”
  
  听了这话,冯月没好气地飘了她一眼,到底是银不换,撒谎的功力不是盖的,都不需要思考,说得脸不红气不喘。那展二爷哪是回家娶妻,明明就是她放心不下展越浩,把人家赶回扬州帮忙去了。
  
  “这样哦,我听说如意坊清货是因为有批官货要到,是真的咯?”
  
  “掌柜的,你听说的真多,改天倒也说些给我听听啊。”转眼,掌柜已经把她们领到空位前,夕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笑着打趣。
  
  眼见她没动怒,掌柜也就更放得开了,“嘿嘿,咱们这地方人多口杂,难免会听到些。实不相瞒,我是有件事想托你帮个忙。”
  
  “只要不是借银子,你都可以说说看。”夕蕴接过小二端来的茶,双手捧着,暖和了不少。
  
  “是这样的,我听说扬州那儿有个姓白的,要办个什么选亲会,那男人好像家境不错,我想让我家闺女去。你那要是有上好的丝绸,能不能帮我挑些漂亮的,算我便宜些,我打算给闺女多做几件衣裳,总不能让她太寒酸。”
  
  “你那么客气做什么,事关你家闺女的终生幸福,我一定给她准备最好的。我那批新货可是官方直销啊,丝绸算什么,我给你留些云锦、缂丝,我家姑娘可都是专业的,一定给你配出最漂亮的式样。”夕蕴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云……云锦,缂丝……”掌柜脸色一阵煞白,这东西可是皇家专用的啊。
  
  “你放心让你家闺女穿着就是了,我既然敢卖,就不会有人找麻烦。”
  
  “那我就先谢过了,至于这价钱……”
  
  “不收你银子都行,我这刚好有些货单,你拿着,往后人家结帐后就让你家小二塞张货单给人家,跟他们说拿着这单子来如意坊免去一半的价格,往后就算你要最好的货,我们如意坊也绝对免费。”说着,夕蕴从兜里掏出一叠纸,看了看,嫌不够,又从冯月怀里拿出一堆,塞进掌柜手里。
  
  这可是大呆辛苦搞出来的东西,派人连夜送来姑苏的,记载着展越浩这次从杨钊那大量买下的库存。
  
  掌柜愣了下,低头打量起手里的那叠货单,是雕版印刷弄出来的。上头除了如意坊的印,还有扬州的一家丝栈,不禁让他好奇了起来,“原来如意坊在扬州也有分号?”
  
  “哦。我不认识这家丝栈,在扬州时也只是听说过,是给我货的那人让我帮忙弄上的。”
  
  这话就算说得含糊不清,掌柜也听明白了。拜丝商会所赐,姑苏城有不少人都知道小如意是杨御史的人,又敢堂而皇之的卖云锦、缂丝,想来给她供货的多半就是杨御史了。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敢拒绝了,何况人家都说了往后不收他银子,那岂不是一家老小的衣裳往后都免费了。怎么算,掌柜都觉得自己赚了,连忙应下来:“你就放心吧,这事我包下来,一定给你办漂亮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们用膳了,有事你喊一声就行。”
  
  “你冒着那么大雨来这儿,就为了这事?!”目送着掌柜离开后,冯月怪叫了起来。
  
  见夕蕴傻笑着点头,冯月只好横她一眼。暗想着,这丫头没药救了,这辈子就是被展越浩吃死了。
  
  “呵呵,我就说呢。她前些日子一直嚷嚷着要回扬州,怎么不跟展二爷一块走,原来是为了留下给她夫君招揽生意,解决那批货。早说嘛,这事我们也能帮忙办了啊。”一旁另一个姑娘掩嘴笑了起来。
  
  “拿着那单子可是能免去一半价格的,要是如意坊的当家不亲自应允,谁会信。”何况,夕蕴还是习惯了凡是亲力亲为。
  
  “可是就算这样,你能招到多少生意,不是说展当家买下的是各地库存吗,那得卖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呢,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夕蕴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眼神定定的。
  
  “我说,那些货里当真有缂丝什么的?”冯月依旧觉得不敢置信。
  
  “这天下只有大呆他们查不出来的事,还没有他们查错过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样一来展家丝栈不就成了唯一有那些货卖的店铺了,这杨钊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夕蕴耸了耸肩,天知道,或许只是互谋其利。要真把展越浩搞垮了,杨钊往后便少了个共谋的人,这应该也不会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不管怎样,总之她有望把之前亏损的银子赚回来了。
  
  “那边好像吵架了,那个人很奇怪,在那杵了好久。”坐在夕蕴对面的姑娘,看着窗外良久,忽然说道。
  
  顺着她的话,一桌人全都看了过去。
  
  只瞧见街对面有个男人站在,撑着伞,看不清他的脸,身材很修长。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那个男人身旁的乞丐在自言自语,那个乞丐的声音很响,连身处街对面的夕蕴她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喂,你不给银子还一直站在我前面干吗,不要打扰我要饭好不好!”
  
  那气势简直如虹,连夕蕴都颤抖了下,可那男子就是动都不动一下,像是生了根似的。
  
  “你是不是想抢生意?!想都别想,这附近我家承包了。”
  
  终于,男子有反映了,掏了半天,丢了个铜板在乞丐面前的钵里。
  
  “就这么点?!你打发叫化子啊。”
  
  “雨太大,拿起来不方便。”
  
  “那我帮你撑伞,你来拿。”
  
  “好。不过我没碎银了,你把你钵里的先倒给我,我再给你一两银子。”
  
  “……”
  
  那边的乞丐沉默了,这边的冯月却叫开了,“这人真像展当家……”
  
  “就是那个该死的!”话才说完,夕蕴就像一阵风一样,奔出了酒楼,连外头的雨都顾不上了,直接朝着展越浩走去。
  
  她认得那件衣裳,是那天他去骂坟时穿的。该死的不是说万漠才喜欢墨绿色吗?不是说她全是依着万漠的喜好为他选的花式吗?做什么还一直穿一直穿!
  
  “姓展的,你干什么?银子太多没地方使吗?昨天这家伙才在如意坊买了好多丝绸!”她最讨厌装乞丐的人,装也就算了,还骗到她的人身上来!
  
  “你吃完了?”比起她那副怒气腾腾的样子,越浩显得很冷静,只是飘了眼那个乞丐,跟着就走上前,用伞为夕蕴挡住雨。
  
  “你来干吗,扬州不是很忙吗?”她其实还想说,那天晚上跟方明婕不是很爽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都已经把人家逐出家门了,她也没必要再矫情了。
  
  “下雨了,来接你回家。”
  
  “……你从扬州跑来姑苏,就是为了给我送伞?”这死男人那天不是骂得很溜吗?为什么在她面前,就能温吞成这样。
  
  “嗯……”有什么不对吗?
  
  “你怎么知道姑苏在下雨?”
  
  “来了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傻子。
  
  “那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接你回家。”
  
  “……”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需要这样还……
  
  “我在你屋子里铺了很多银子,等着你回去数。”
  
  “……”好吧,她认输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三十六章ˇ 


终于回家了。
  
  还是家里的感觉最好,暖暖的,有亲人,有银子……
  
  夕蕴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回东园。
  
  结果是,她真的看到了一屋的银子,整整一屋!用牙齿咬都咬不动,真银啊!可是当她双眼充满感动的泪花,看向展越浩,正准备煽情一番的时候。
  
  他却说:“享受完了吗?享受完了我找人把银子挪个地,这是要给杨钊买轻货的款项,没地方放,所以先搁你屋里。”
  
  “……好,你挪吧,我明白,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她真的明白,不就是骗回家了就翻脸嘛!也终于明白,跟这个男人相处,千万不要指望他会做出什么让她感动的事。这种闷骚的货色,顶多就只会跑到姑苏送把可有可无的伞而已!
  
  之后,展越浩很听话,全然以事业为重了。每天都很忙,三天两头的,就会把所有分号的掌柜叫来府里议事。
  
  夕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议事厅里每天都很吵闹。再去街城见了大呆他们一面后,她也完全没有心情去管展越浩的事了,只想找个人活血一下。
  
  这是她回府后的第四天,一大早,夕蕴就往杨钊的园子里冲。
  
  “夫人?您这是……”门口的家丁有些被她的气势吓到。
  
  “去告诉杨御史,小如意来拜访他了。”
  
  家丁去了没多久,杨钊就亲自跑出来迎接她了,那一脸笑意很欠扁,像是算准了她会找来似的。夕蕴瞪了他眼,径自往园子里走去了。
  
  “来做什么?”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声音,她嗤哼了声,“叙旧。”
  
  “呵,我以为你是来说谢谢的。”
  
  “谢谢?!”夕蕴猛地转身,音调扬得很高,显示出她的惊讶,“谢谢你让全姑苏大半的百姓知道小如意突然消失,是为了来陪你,然后你们在闺房了待了整整七天,就顾着干柴烈火,饭也不吃了?谢谢你跟姑苏丝商会的人说,小如意在床上跟你哭诉在姑苏被他们欺负?我……我现在是有夫之妇,不像以前了,就、就……算你是做官的,也不能这样为非作歹,至少也要体恤民情啊!”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很好,她居然也有结巴、语无伦次的时候。
  
  “……你如果非要这样横行霸道,也可以。但是至少也编个可信度高点的故事好么,你……”说着,夕蕴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持续七天七夜的能力吗?”
  
  “想试试?”杨钊挑眉,轻笑,靠近了她几分。
  
  “不用了,下、下辈子吧。”有些异样的气氛,让夕蕴僵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把话说过火了。
  
  “是吗?那下辈子记得等我。”
  
  这半开玩笑的口吻,多少让夕蕴消除了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后,她又堆起了笑脸,“对了,听越蒙说你马上就要回长安?”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就这么巴不得他走吗?
  
  “高兴!当然高兴啊。”夕蕴忘形了,完全的口不择言,在她看来杨钊就跟瘟神似的,每逢出现,必有劫难而至,“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去下姑苏如意坊,谦镇过些天也要替我送货去。耽误不了你多久的,就进去喝盏茶歇歇脚好了。留一天也行,那里有好多漂亮姑娘任君选择,扬州到长安也有些路途了,你是爷,是千金之躯,千万不能累着,可以在那养足了精神,满足了再走……”
  
  “我对她们没兴趣。”杨钊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瞧着她脸颊边堆积着的谄媚笑意,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想让我去姑苏证实一下我先前传出的那些流言吗?”
  
  “就客窜一下啊。不然那么多云锦之类的皇家货,那些寻常百姓买得起也不敢买啊,你难道想看我有天饿到发慌,把那些当饭吃吗?会便秘啊。”夕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藏的。
  
  杨钊看都没看她一样,就没见过利用人还这样理直气壮的,本能地他想拒绝,但结果……“好,我会去。但是,你的身份怕是瞒不了徐瓷多久,自己小心点。”
  
  “这我也知道,瞒一天是一天,等到如意坊羽翼丰满些了。就算是徐瓷知道了,又能怎样,反正该赚的银子我也赚了,大不了就闹开呗。放心吧,我这人运气好,每次遇上事总会有贵人相助。”
  
  “嘁……”杨钊笑着摇头,搞不懂她那一脸的得意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通常会招贵人的人,也同样容易招来小人。”
  
  “你有话跟我说?”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随意胡诌的,但夕蕴总觉得别有深意。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天吗?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一大早去妓院?”
  
  “嫖妓啊。”夕蕴很想当然,男人去那地方难道还能是赏日出吗?
  
  杨钊吁出一口气,很想揍她,但他的修养告诉他不能对女人动粗,“邱均跟我说,展越浩有个妻子,出了名的笨,说话一般不用大脑;想要握住展越浩的把柄,从她下手会比较有效。很可惜那段日子,你鲜少出门,所以有人就安排了那出看似巧合的相遇。”
  
  “……讹传,纯粹是讹传!”她哪里笨了!
  
  “我相信,是讹传。”杨钊无奈地附和,很想提醒她,她所关注的并不是事情的重点。
  
  好在,夕蕴觉悟得很快,“呵,我果然不适合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
  
  “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参与方明婕的事,但要提醒你一句,他把方明婕引荐给徐瓷了。”杨钊依旧没有说得太清楚,他相信夕蕴很清楚那个人是谁。
  
  “那干脆让徐瓷纳她为妾吧,很般配啊。”
  
  “谦镇什么时候能启程,我明天就要回长安了。”该说的都说了,杨钊忽然换了话题。
  
  “哇……那么快?没事没事,我一会就派人去严府,让谦镇准备下。你不用改日子,明天,就明天。”夕蕴笑得很灿烂。
  
  生活太美好了,只要再睡一觉,所有她怕的人就全都不在了。
  
  “别太高兴了,我还会来找你玩的,乖乖等着……”
  
  “展府没有多余的饭给你吃了,以后没事不用来了。”没等夕蕴反映,展越浩阴沉沉的声音就飘来了。
  
  跟鬼魅似的,忽然出现,愣是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夕蕴吓了跳,下意识地跳开。
  
  这本能的动作,让某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很异样的冲动感,很想把她拉进房间,锁上房门,不准任何人打扰,狠狠地揍一顿。
  
  “展兄严重了,等你卖了那批货,怕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了。”
  
  “有我这娘子在,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你真该多赚点了,不然说不准哪天你就得来长安看望她了。”
  
  “何必用这些轮回个几辈子都发生不了的事自欺欺人。”
  
  “这很难说,她刚答应把下辈子给我了。”
  
  “……钱夕蕴!”等展越浩忍无可忍,开吼的时候,那个女人早就溜了。
  
  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句:“我去严府转转……”
  
  
  夕蕴费了好多唇舌,严峰才总算愿意忍痛割爱,让谦镇和杨钊一起出发去姑苏了。
  
  那一天,夕蕴和越浩一直把他们送到城门口,秋风瑟瑟地刮,落叶满天地飘,这么苍凉的情境下。他们俩黑着脸,看着严峰和谦镇惜别,那么的含情脉脉,只差没当众吻别了。
  
  “你说他们既然可以那么你侬我侬,为什么谦镇当年还要逃?”这个问题夕蕴纳闷了很久。
  
  “那你又为什么要逃?”
  
  夕蕴一时无语,很想再逃一次。显然这个男人完全模糊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她那叫做“逃”吗?那是离家出走,赤裸裸的离家出走!
  
  “可能跟你一样吧。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有点闷,就出去透透气了。”
  
  “……”那她这口气也透得太远太久了吧!
  
  “你干吗不说话,脸怎么那么红?生病了?”
  
  “病你个头!”夕蕴猛地停住脚步,管她是不是大街上,她就是骂:“你个没种的男人,骂坟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嘛!你不是还要把我揪回来,号称生个一窝娃娃,一起去看万漠嘛!你大老远的送把伞接我回来,就是为了继续折磨我对不对!没解释也就算了,什么叫出去透透气,你倒是透给我看看,从这一直透到姑苏,这口气还真是空前绝后!”
  
  “……那天你在?”越浩皱着眉,嘴角抽搐了下。
  
  “呃……”夕蕴冷静了,才发现还是矢口了,原本不打算把这事给说开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把一切说开的结果竟然是轮到他怒火中烧了,“你在,然后听完那番话,还可以头也不回地跟越蒙去姑苏?!”
  
  “我有回头……”
  
  “还可以一走就是这么多天,连封信都没有?!”他发现了,这个女人很欠抽!
  
  “我想写,可我没养信鸽……”
  
  “你身边的那些人全死光了,连送封信报个平安的人都没有?还是说,你跟外面那些人一样,也认定我跟方明婕之间真的有什么?”
  
  “我知道没,可是……”可是那天的场景,换成任何女人看了都会难受。
  
  “回府。”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越浩不想为这些人免费提供茶余饭后的话题,低吼了声。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回来了,还为你赚了好多银子,帮你排忧解难了。”应该可以将功补过吧。想着,夕蕴快步跟上前,撒娇般地挽着他。
  
  “回来了?然后理都不理我,倒是有空跑去见杨钊?”
  
  “喂!”够了吧,有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吗,“是你有错在先吧。卑劣地用银子把我骗回来,然后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算你跟方明婕没什么,你不说,凭什么认定我会信!”
  
  “你不是爱我吗?难道连信任都没有,这也叫爱?”
  
  “爱就要信?所以你一直都不信我?”
  
  一句话,终于把展越浩问到哑口无言,他也误会过,误会她和严峰、和谦镇。但似乎,一切都是因为太在乎,才会让人失去理智。
  
  “算了……回府吧。”说再多也是徒劳。夕蕴松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去,刹那的动作,却含着浓郁的落寞。
  
  愣了会,展越浩才跟上,很轻声地说了句:“我们之前是不是总是做的太多,说的太少?”
  
  ……什么叫“做的太多”?!
  
  夕蕴脸色阴沉地回头撇了他一眼,真是个连哄人都不会的男人。
  
  “好了,不要闹了,下次我再去骂坟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你还骂上瘾了是不是。”夕蕴愣是被他给气到笑出了声,“你下次不准再喝酒。”
  
  “好。”
  
  “也不准在带任何女人回府,管她是不是有恩于你,补偿的方法多得是,展府养不起闲人。”
  
  “哦。”
  
  “什么时候给我造银子屋?”
  
  “……”
  
  

  闹了一场后,夕蕴觉得气血通畅了很多,虽然越浩还是一回府就去忙了,但至少她觉得不再郁结了。
  
  当晚,夕蕴陪从商他们闹到很晚,教会了他们藏匿银子的二十种最佳方法。本想烦人的家伙都走光了,应该能睡个清净觉。怎么也没料到,隔天一早,天都还没来得及亮,鸡也不过才鸣了一半,展越浩就踹开了她的房门,把她拖下了床。
  
  “快点,穿衣裳。”
  
  “……你现在喜欢穿着衣裳滚床铺了?”夕蕴还在半梦半醒状态,睁着惺忪的眼,含糊不清地问道。
  
  “如乐,去帮你家夫人收拾东西,冬衣也带上。”
  
  “……要一直折腾到冬天?!”这下,夕蕴清醒了几分。
  
  “你做春梦了吗?”展越浩横了她一眼,接过丫鬟替来的湿帕子,帮她抹了抹脸。
  
  有些微凉的感觉,让夕蕴彻底醒了,这才发现有不少丫鬟进进出出,忙得很。她眨了几下眼,迷惘地看向越浩,寻求答案。
  
  “我要出府办事,说不准就会一年半载,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夕蕴抬高双手,配合着替她穿衣裳的丫鬟,不解地问。
  
  “怕你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闺,糟蹋良家妇男。”说着,他还边亲手替她绾起了发髻。
  
  “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闺的人是你吧。你就坦诚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了,没有我,你是活不下去了……”
  
  “闭上你的嘴,动作快点,外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很不巧被说中了心事,展越浩脸色暗红了下,故意吼她。
  
  “你昨晚做什么不说,临时跑来催死催活的,还嫌我慢,有病!”
  
  展越浩没有多解释,那头青丝折腾得差不多了,他就索性跑去帮如乐整理东西。本是没想要带上她的,这一趟要途径好些个地方,吃不饱也未必穿得暖。况且,有哪个商人出门还带上妻室的,那些随行的掌柜们劝了他好些天,都让他别捎上这麻烦货。可是临走的时候,他到底还没能放下她。
  
  “咦?既然要走,为什么昨天不和杨钊他们一块出发?”那样就能和谦镇一块了,多热闹。
  
  “我不想见他。”是不想让你见他!
  
  “哦……”夕蕴打理得差不多了,被越浩急匆匆地拉出了门,一路朝着外头走去,“那家里的丝栈怎么办?”
  
  “越蒙会打理。”
  
  “那我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卖货,扬州就算人人都来买,也卖不掉那么多货。”隐约已经见到了前头的马车,东叔正在来回踱步,越浩的脚步迈得更大了。
  
  连带着,夕蕴只能小跑才跟着上,虽然喘,她依旧还是废话一堆,“你……真的把所有库存都买下了?”原来展府还藏了那么多银子,所有库存耶!
  
  “是丝商会的人一起买下。”怎么说也要拖一群人一起遭殃才会觉得爽。
  
  “这样哦,那我们现在是准备去全天下巡回卖身哦~”
  
  “……是卖布帛!”
  
  夕蕴耸了耸肩,钻进眼前的马车里,懒得跟他争辩。反正在她看来卖身跟卖布帛没有差别,说不定到必要的时候就他会需要牺牲下美色!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三十七章ˇ 



益州,是展越浩选的第一站,刚到的第一晚乔嵩就为他们设宴洗尘。
  
  这是城中较大的一家酒楼,足足有三层楼,格局和如意坊很像,大堂正中有个楼梯,向左右两边延伸开,中间有个高台,有伶人在唱曲。跑堂的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就是菜式一般了点。
  
  “咿咿咿……呀呀呀……”夕蕴捧着茶盏,懒懒得把头搁在栏杆下,俯瞰着楼下的伶人,那身段真不是盖的,娇娆极了,情不自禁地她就跟着哼了起来。
  
  乔嵩震了下,把刚灌进嘴里的酒强吞了下去,面有难色地看向越浩,“能不能让你娘子不要再吠了。”
  
  “不错啊,挺好听。”相较之下,展越浩倒是悠然自得,眼眸里还有着满满的宠溺。
  
  乔嵩无奈地努了努嘴,不再自讨没趣了,这男人显然是已经被吃定了,不管银不换身上有多少缺点,入了这位爷的眼,就全成了优点。他就只差没召告天下,他娘子是最完美的了。
  
  “你说的就是那个班子?”越浩靠向椅背,斜睨了眼高台,问道。
  
  “嗯。”乔嵩应了声,颇有几分得意地解释开了,“这是我们益州最好的班子,去年杨妃生辰时,还进宫唱过曲,被杨妃钦点犒赏过。是在这庆禧楼起家的,所以时常还是会来这帮掌柜招揽些生意。庆禧楼也就是因为有他们坐镇,才能客似云来,一般人就算有银子也未必请得动他们,我可是托了好些关系,他们班主才答应帮你。”
  
  “是不错。”越浩轻点头,含笑又看了过去。
  
  是一曲“祭江”,青衣水袖轻摆,眼含媚色,声音很是糯嗲,让人看着看着就痴了。
  
  “那个青衣居然是个姑娘。”看了会,夕蕴终于得出了结论。
  
  “这也能看出来?”越浩有些不信,伶人到底是让人瞧不起的,显少有姑娘愿意抛头露面。
  
  “她有胸啊。”边说,夕蕴边还挺起胸,用手比个前凸的弧度。
  
  越浩嘴角微扬,扫了她眼,“如果她的大小跟你一样,说明不了性别。”
  
  “……”这是挑衅!但,夕蕴没有资本反驳。
  
  “的确是个姑娘,除了班子里的人,还没人见过她卸妆的模样,传说倾国倾城。”见他们像是又要吵了,乔嵩赶紧打圆场。
  
  “乔兄费心了,就这个班子吧,我很喜欢。”越浩很配合,伸手把夕蕴揽进怀里,掐了掐她的脸颊,示意她别给外人看笑话。随即,就看着乔嵩,认真了起来。
  
  “举手之劳而已,我一会安排你和班主见个面。还有这庆禧楼,你看看环境还合意吗?若是可以,三天后就包下这家好了,我和掌柜比较熟,价钱公道。”乔嵩轻笑,敬了他一杯。
  
  说起来展越浩还没到益州的时候,就派人给他带了信,托他帮忙包家酒馆,找一班最好的伶人随行北上。若是换作别人,乔嵩是没这闲情搭理的。可谁让当日他欠了展越浩人情,险些他就被陆仪害得倾家荡产,幸是展越浩来了,把那个女人给弄走了,私下里为了帮他重振米行,也花过不少功夫。
  
  “你觉得合适就好。”展越浩应得漫不经心,目光依旧锁着那青衣。
  
  看起来他像是对这事并不怎么上心,反倒是乔嵩更积极些。旁观着他们俩,听着那些对话,夕蕴有些云里雾里,禁不住好奇,“你要伶人做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把一部分布帛做成成衣了。不管去哪,人生地不熟,纵是衣裳再别致也未必有人会注意到。碰巧上回乔嵩来扬州时说起益州有个不错的班子,我和那些掌柜商议过,觉得可以试试让伶人们穿上我们的衣裳唱曲,届时包下酒楼,让人可以免费进来听曲。虽然另类了些,但或许能吸引不少人。成本是高了点,短期之内怕是赚不了什么,总之先试试吧。也因为这,本不想带上你,怕你累着。”事实上,那些掌柜反对他带上夕蕴的原因,是说她克夫……
  
  “怎么会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就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夕蕴笑着回道,心里正在盘算,是不是也要弄群伶人去如意坊搞一搞。
  
  “嗯。等我赚够银子了,给你盖银屋。”
  
  “那么多货,你要全卖了,那得多少银子,还银屋?!换金屋。”
  
  “……要低调。”
  
  “也是。”夕蕴想了会,“那我们隐居去,到深山里盖个金屋。”
  
  “……”
  
  人生就是这样的,当一个男人彻底爱上一个女人之后,那就是甘拜下风。
  
  正当展越浩欲哭无泪的时候,底下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曲乐声嘎然而止,青衣娇媚的嗓音响起,“公子,请放手。”
  
  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更像是在撒娇。
  
  男子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猖狂了,“不过是个戏子,正经什么?就是想让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还不配。”女子掀了掀眼帘,低语。
  
  戏妆太浓,让人窥探不出她的表情,依旧还是青衣模样,媚态十足。
  
  这话出自一个戏子口中,惹来了不少笑声,有善意亦有恶意。她站着,有些尴尬,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了,但每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变。
  
  一旁的人想帮忙,插不上嘴,班主和掌柜闻讯赶了来。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混乱,七嘴八舌,那个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嚷嚷着自己是花银子来享受的,想怎样就怎样,谁都碍不着。兴许是有些贪杯,醉了,总之话越说越难听。把那个青衣姑娘都快气哭了,掌柜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着班主一个劲地傻劝,周遭鼓噪的人越来越多。
  
  倚着二楼的栏杆,夕蕴默默地看着,没由来的,这场景让她觉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带你去妓院。你要不舍得花那银子,我请你便是。”
  
  耳边忽地飘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蕴转头去看,他笑着,有丝痞味的笑容。
  
  “我还会不舍得花银子吗?!这就去给你看,你……你给我等着瞧。”叫喊了几句后,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估计是去找妓院了,纵是人走茶凉了,人群还是吵闹得很。越浩耸肩,轻摇了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转身入座时,视线刚巧对上台上那青衣,女子扬着头,手无措得绞着水袖,抿着嘴冲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谢。
  
  这个眼神……让越浩震了下,缓过神,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直到这一刻,夕蕴才想起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幕,简直和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倚靠在二楼栏杆上的他,被人群簇拥调笑手足无措的她,独独缺了那一句“二两白银,我跟你走”的冲动话。转眼一晃就是若干年,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换了人,让夕蕴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后的那段日子,越浩几乎日日都待在庆禧楼里,刚开始的时候,凑热闹的人很多,免费来听曲的也很多,可订货的却寥寥无几。夕蕴几乎觉得这多半行不通,绝对是赔本生意,可越浩仍旧坚持着。
  
  然后,那份执著把老天都感动到哭了。
  
  益州下了几天冬雨,来庆禧楼的人反而有增无减,订货的多了,也砸场的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越浩更没时间陪夕蕴了,只能偶尔从陪她的老掌柜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况。
  
  “怎么不陪着夫人?”趁着午膳的空闲,越浩总算歇息了会,瞧见身旁帮着打理的老掌柜后,愣了下。
  
  “……是夫人让我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老掌柜很想说,其实他是卧底!是被夫人派来盯着当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么?”越浩没多想,点了下头,又问道。
  
  这话,问得老掌柜深有感触,原来他还是双卧底……“乔公子来邀她出门玩过几次,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客栈里,作画、抚琴、吟诗……”
  
  “噗……”情况才汇报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断了,才喝进嘴里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喷了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钱夕蕴得了失心疯,要不然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当家的,怎么了?”老掌柜很是委屈。想着,当家只是听说这些事,都这种反映了;何况他要天天看着夫人做那些事,折寿啊折寿。
  
  “她都画了些什么,弹了些什么曲子,吟了什么诗?”
  
  “画了很多银子,弹的曲子……我实在是听不出来,跟以前钱塘隔壁木匠师傅锯木头的声音差不多。至于诗反复也就那一首‘千金散尽还复来’,夫人说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长安找他签名。”
  
  闻言,越浩松了口气,显然老掌柜没有被收买,他那娘子也没有得失心疯,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当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从姑苏来的。送信的是个小厮,什么都不愿说,夫人看信时我飘了眼,落款上写着徐瓷。”
  
  越浩顿了顿,问道,“夫人看完信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让那小厮捎回姑苏。”
  
  “哦?”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个人去姑苏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苏除了开了家如意坊,还做过些什么。”
  
  “当家是怀疑夫人和那个徐瓷……”
  
  “你觉得我会怀疑自己的女人么?”越浩微转过头,凌厉的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
  
  “……”不是常怀疑吗?
  
  老掌柜没敢反驳,也没来得及反驳,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当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应了声,不太喜欢用膳的时候被人打断。没有多加理会,他依旧悠然自得的先解决眼前问题,直到酒足饭饱后,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交待了些事宜,往酒楼内堂走去了。
  
  庆禧楼的内堂一直都是给戏班子梳妆准备用的,为了方便,离外堂很近,只用帘子简单地隔开。远远的,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飘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浓的调调,像有诉不尽的苦一般。带着几分好奇,越浩放轻了脚步,就连掀帘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妆台前,有个女子坐着,闭着眼,头微倾,枕靠着琵琶,像是弹得漫不经心。只是那股愁,与生俱来。
  
  “咳……”越浩很快就回过神,咳了声。
  
  一记破音后,琵琶声嘎然而止,女子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慢慢才恢复了些神采,冲着越浩含笑颔首后,唤了声:“班主,展当家来了。”
  
  越浩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青衣,眼前的她,脸上没有戏妆,素净得很。这张脸,当真让他想起了乔嵩曾说的倾国倾城。淡淡扫了一眼后,越浩就看向了从箱子后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么事?”他客气地笑,很想问为什么连一顿饭都不能让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悦,班主先是赔起了不是,饶了半晌才说正事,“是这样的,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启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适合带女子随行,但是这丫头在益州无亲无故。我们这一去,也不晓得哪天会回来。展当家,您看,能不能要带上她,班子里也的确只有这个青衣最好。”
  
  边说,班主边拉过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么?”越浩打量了她一会,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脸颊微红着,透着一股子稚嫩。
  
  “我……没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头越垂越低,抱着琵琶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心跳越渐加快。
  
  “青衣?倒也是个好名字。”随意叹了声后,越浩转过身,“不碍事,带着吧。您这班子帮了展某那么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往后这种事您作主就好。况且,带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个伴,平时我忙得紧,也没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应。”
  
  “那就先谢过展当家了,往后展当家也别客气,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
  
  “嗯,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要准备,展某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后,他就笑着告辞了。一礼一节,都有着商人的圆滑,得宜到无可挑剔。直到这时,青衣才敢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叹:“他对展夫人真好,忙成这样,还记挂着。”
  
  “傻丫头,世态炎凉看了那么多年了,还不懂吗?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况他还是个商人。”年过半百的班主,冲着青衣无奈地摇头,“上回班子去扬州,你没跟去,好些传言没听说过,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传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围那天,她便觉得他们夫妻俩看起来恩爱极了,如胶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宠溺,连她这旁观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个寡妇,展当家娶她是因为打赌输了,不情不愿的,拜堂时都是被展二爷给压着的。事后,也一直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前段日子乔公子不是赶走了个家妓嘛,后来勾搭上展当家了,还千里迢迢地跑去扬州找过他,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乔公子也暧昧得紧,扬州那还传过他们有染,我看不假。”
  
  “是吗?可至少他遵守赌约了,也算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青衣笑了笑,还是坚持帮他说话,眼神柔得都快沁出水了。
  
  眼看着,班主心惊了下,“青衣,把自己的心管好,展越浩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是有些小聪明,可展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嫁入展府那会,展越浩用来养家妓的明雪院,她说散就散了,还能散得那些姑娘不哭不闹。据说展家二夫人也被逼得潜心理佛,不问世事了。就连展二爷的姐姐,都被逐出了展府,展二爷还能不嗔不怪。这样的女人,你斗得赢么?”
  
  “是,青衣知道了。”应是应下来了,可青衣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外飘。
  
  透过那张半遮半掩的帘子,还能看到展越浩的身影,似是拿着货单,正在跟一个掌柜说着什么。那副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模样,就像那天一样,玩笑般的一句话就为她解了围。若能依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多好,就再也不用靠唱曲为生随波逐流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三十八章ˇ 



大半个月了,终于要离开益州了,随后又是漫长的旅程。上回从扬州送来益州的货,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刚好够沿途经过一些小城镇时卖给一些当地小贩。找对了方法后,越浩也更大胆了。这次选择的目的地在定州,又一个丝绸大城,沿路还能经过西京长安、东京洛阳。
  
  扬州那边,越蒙直接派人将成衣货品送去了西京。
  
  没有了繁重的商队,途中也不太容易惹来一些悍匪的觊觎,路途虽长,夕蕴倒觉得还真像游山玩水了。
  
  这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一边赚,一边花,还有个戏班子作陪解闷。
  
  只是……
  
  “姐姐,吃点心,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姐姐,喝茶,我特地帮你沏的”
  
  “姐姐……”
  
  “叫我夕蕴就好!”夕蕴咬牙切齿地开口,很想仰天长啸一番。
  
  三天啊,整整三天了啊!这个青衣姑娘非要跟她同吃同住不可,每天姐姐长姐姐短,当真是讨喜的脸蛋甜甜的嘴,但是请原谅,她钱夕蕴还就是小心眼了,那一声声姐姐愣是让她觉得别扭极了,尤其是唤着她“姐姐”的同时,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偏是不安分地看着“哥哥”。
  
  就好比此刻……
  
  钱夕蕴正慵懒地靠坐在罗汉榻上,腰间有一双手,牢牢地揽着她,像是怕她随时会溜走般。青衣的目光紧锁在那双手的主人身上,是展越浩,他就躺在夕蕴身后小寐,脸上盖着帐本用来遮光。
  就连睡觉,他都非要选个离她最近的位置。青衣都不得不承认,瞧起来他们真是恩爱极了,班主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这怎么成,论年岁,青衣本就该叫你姐姐的。”收回目光,青衣怀抱着琵琶若淡淡地笑,“姐姐,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又弹?!夕蕴瞪大眼,欲哭无泪。不要了吧,那凄凄哀哀的声音已经陪伴她三天了,再这么下去,非被折腾成怨妇不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夕蕴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啊,你会弹‘万银曲’吗?”
  
  “嗳?”那是什么?她只听说过万恶淫为首。
  
  “这都不会?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会了。”终于,夕蕴在自己身上发掘出了高人一等的东西,打起了精神。
  
  “那个什么淫曲,怎么唱……你唱唱看,或许我会。”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说银子道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自从有了银不换,真银假银她都抢。大户人家把金藏,小户人家把银藏,奴家无金也无银,怕她逼良去做娼……”
  
  夕蕴唱得很欢,完全陶醉状态,这可是扬州百姓歌颂她丰功伟业的曲子。
  
  “……我不会。”好不容易趁她喘气的空隙,青衣才算插了一句话。
  
  “不会可以学啊,这曲子越浩爱听啊,学会了,你能天天弹给他听。”
  
  “可是我……”
  
  “笨妞。别把人家给污染成你这样……”
  
  忽地,一道懒懒地声音传来,透着睡意正浓的气息。低沉,却很好听。
  
  “展公子,你醒啦!”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衣就像条件反射般,立刻丢下琵琶,冲到展越浩身边,笑得柔情似水,“肚子饿吗?我给你做了点心,还有茶,也是我亲手沏的……”
  
  不知不觉的,夕蕴就被她挤到了一边去。看着她嘘寒问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夕蕴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很多余。可毕竟人家没有恶意,待她也一直很客气,纵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也不能蛮不讲理地刁难人家吧。
  
  就在夕蕴有些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插不上话的时候。
  
  越浩开口了,“你不用忙。让小蕴来就好,我习惯被她伺候了。”
  
  “哦。”青衣应了声,掩藏不住的失落。
  
  闻言后,一旁的夕蕴咬着唇,假装若无其事地抚了下脖子。她已经极力想忍住笑意了,却还是有一丝爬上了眉梢,带着几分得意的色彩。
  
  “班主不是说午膳后要练身段么?你去吧,最近不用一直陪着小蕴了,我正好空,想陪她到处逛逛。”见青衣唯唯诺诺地立在门边,越浩又笑着说了句,口吻很自然。
  
  “那……我先走了。”青衣再傻,也不会那么不识相。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再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直到青衣离开,越浩才看向夕蕴,眼见她一脸骄傲的模样,也跟着笑出了声,“过来。”
  
  “你的桃花真多,集合起来大概能把长城站满。”夕蕴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忍不住地娇嗔了一句。
  
  “你也不差,集合起来大概能再造一个长城了。”相较之下,越浩的口气更酸,他没忘记杨钊,还有他那个跟着夕蕴私奔去姑苏的义弟。
  
  “……”夕蕴被堵得语塞,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惬意地枕在越浩胸前,随意把玩着他手中的帐本,问道:“你最近真的很空,可以陪我四处逛逛了吗?”
  
  “还挺忙的。只是觉得你或许宁愿一个人吟诗、作画,也不太愿意让青衣陪。况且这小城小镇的,我们也不会留太久,等到了长安,我再陪你逛。”他闭着眼,手指徘徊在她的脸颊上,细语着。
  
  夕蕴微仰起头,刚好对上他的下颚,眼前的这张脸还真是好看得有些过分,难怪会招惹那么多女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想逗他,“嗳?等到了长安,我应该不愁没人陪吧。”
  
  “嗯?”他有气无力地哼了声,睁开眼,微撑起身子俯瞰着她,“什么意思?”
  
  那眉梢轻佻、眼眸微眯的模样,氤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夕蕴吞了吞口水,有些怕了,“夫君你看,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不错,适合滚床榻。”他附和道。
  
  跟着,脸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你不可以爱……”她没有抗拒,边回吻着越浩,边还分出心神说了些什么。
  
  话语含糊不清的,越浩皱了下眉,低吼了句:“闭嘴!”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她一开口,纵是再好的气氛也会被破坏掉。
  
  “唔……”夕蕴应了声,听话地闭上眼,不再讲话,专心享受。
  
  感受着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耳际、脖子……一路而下,感觉着他的手熟练地滑进她的衣裳里,停在胸前,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逗弄着她的敏感点。这样亲昵的碰触,对于夕蕴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可依旧能让她思维停滞,被酥酥麻麻的感官刺激到忘记一切。
  
  “下次,不要再尝试拿杨钊来挑衅我。”她沉沦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低语道。
  
  越浩承认自己比较惧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比较有可能调教好她。
  
  “嗯……”夕蕴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想都没想就应了声。这一声,更像是在呻吟。
  
  很满意这个结果,越浩忍不住扬起一抹坏笑,很喜欢看她这种无力招架的模样。
  
  褪去夕蕴的衣裳后,他又一次吻上她,很轻很绵满是疼爱的吻。
  
  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吻而已?!正当夕蕴抽回所有理智,想吼出声的时候,却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不用突然就这么猛吧,就这样……一击即中了?
  
  夕蕴睁着有些迷蒙地眼眸,打量着眼下的姿势。很没天理啊,她都已经赤裸裸了,他还是衣冠楚楚的,连发髻都没有乱,一点都没有沉醉激情的痕迹啊。这种清晰的思维方式没有持续多久,伴着他越渐粗重的呼吸声,她又涣散了。
  
  然而,关键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吧!夕蕴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理智迅速回归,想起了那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你不可以爱上青衣。”
  
  他皱着眉,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心里五味交杂,说不清该喜还是该气。
  
  良久,她眨着眼,像是非要执着地等到他的一句承诺般。越浩苦笑,无奈地嗟叹,“为什么你还是不懂,真的好笨。”
  
  “我会怕……”她也不想那么卑微,也像想以前那样端出可有可无的姿态,可是现如今,已经装不出来了嘛。
  
  “是么?那闭上眼睛,做正事,我们生一窝娃娃,这样就不怕了。”
  
  
  夕蕴最近有些反常,格外的懒,爱睡,爱吃。
  
  这是到西京长安的第一天,她总算愿意出来走动走动了。其实也是迫于无奈,因为扬州来的那批成衣货品到了,越蒙派来送货的人居然是泗叔,随行的还有泗婶。越浩忙着跟掌柜们盘货议事,自然轮到她来招待泗叔他们了。
  
  泗叔到的时候,刚好临近傍晚时分,稍作打点了下,正好能用上一顿丰盛洗尘宴。
  
  夕蕴边领着他们往饭厅走,边问候了起来,“没想到越蒙居然把你给找来了,你现在转行做压货了吗?”
  
  “这不就是在家里闲得慌,就找个借口带你泗婶出来逛逛嘛。”夕蕴走后,万泗又被远在姑苏的谦镇念叨过一回,终于还是打算收手了,私盐这勾当,到底风险太大。都一把年纪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咦?你在这胡子造型不错啊,在哪修剪的?”刚才太风尘仆仆,夕蕴没瞧清,眼下他打理干净了,她才注意到那一脸颇有个性的落腮胡。
  
  “不错吧。你泗婶带我去弄的,扬州出品,说是明年即将盛行的‘屠夫妆’。” 万泗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那堆落腮胡,很是得意。
  
  “……是山寨的统一造型吧。”夕蕴干笑了两声,不就是偶尔客窜压个货嘛,有必要还特意去整一套行头吗?想着,她想起了被遗忘多时的泗婶,回头看了眼,“泗婶,你做什么离我那么远。那么久没见,咱们要亲近亲近啊。”
  
  “不用不用,我有阴影、阴影……”
  
  泗婶连忙摆着双手,又往后退了几步,显然还没忘记当年这丫头为了万漠,差点就剁了她的那档事。夕蕴抽搐了几下嘴角,欲哭无泪。这场景,逗得泗叔大笑,那笑声越来猖狂。
  
  “不闹了不闹了,跟你说个正事。徐瓷怕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倒也不敢明着怎么样,但最近如意坊谦镇撑得也怪累的,租金莫明其妙被上调了一半,赋税也加重了不少。还有官府的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谦镇也拿不定主意,寄给你的信一直都没回音,听说我要来找你们,就让我给带给口信。”
  
  “谦镇有写过信给我?”夕蕴有些困惑。
  
  见她那副迷惘的模样,万泗也不说什么了,猜出了大半,“多半是有人拦了,好在信里头也没写什么落人口实的话。”
  
  “我倒是有收到徐瓷的信,说是让我结束掉如意坊,或者跟他合作,他愿意把姑苏丝市分我一半。”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自然是希望夕蕴能和他同仇敌忾,以越浩为共同敌人。
  
  想想也着实讽刺,外人多半都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僵得很,想来徐瓷定也这么觉得,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爱展越浩,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展越浩不爱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就应该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他。
  
  “哦?你怎么回的?”这话,听得万泗都忍不住笑了。
  
  “回个屁!我跟他说,最近有些忙,等在阴曹地府里碰了头,大家都闲的时候,再来好好商谈这事。”
  
  “……你这丫头,这要是万漠还活着,准是又要训你了,怎么动不动就咒自己。”泗婶横了她眼,虽然怕她,但也当真疼着她。
  
  “呵呵,泗婶,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夕蕴冲着泗婶娇俏地眨了下眼,傻笑着,忽地又想起了让人头疼的人物,“吴越最近在忙些什么?”
  
  “失踪了。”
  
  “嗳?”太突然了吧。
  
  “我正在想这事该不该跟展越浩说,他失踪好些日子了,还带走了不少银子,是展二爷一直瞒着。具体多少也不清楚,可看展二爷最近忙得慌,恐怕是笔不算小的数目。”
  
  “先别说了,他最近也忙,连想睡个安生觉都难。”夕蕴蹙着眉心,开始后悔自己一直都没揭穿吴越。
  
  “嗯,那你们也小心着点。还是找个镖局随行比较安全。”
  
  “怕什么,你不知道我藏银子最有一套了吗?”
  
  “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小心银子了!我让当心着自己的命,有银子没福享,多凄凉!”
  
  也是嗳,要是赚那么多,到最后啃香烛、花纸钱,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哎呀,小蕴转性了吗?”
  
  这边两人说得正起劲,那边,泗婶忽然大叫了起来。
  
  “啊?”夕蕴傻愣愣地看向她,不解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只瞧见泗婶依旧和她保持着距离,站在议事厅的窗边,堂而皇之地窥探着里头,还像是生怕没人注意她似的,大呼小叫着。
  
  夕蕴和泗叔面面相觑了会,好奇她究竟再看什么,也凑了上去。里头聚集着所有掌柜,好在大伙正在讨论稍后几天在长安的安排,火热得很,也没人注意到泗婶那道很不和谐的声音。
  
  “我说那姑娘,你居然敢让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待在展当家身边,这不是转性了么?”
  
  “还真是啊,难道你这丫头移情别恋,有新目标了?”泗叔看了会,也跟着附和。
  
  很快,夕蕴就猜出他们说的是青衣。也确实有些突兀,满屋子的男人里,站了个那么活色声香的女子,嫩黄色的锦袄,清淡素雅的妆容,一瞧便知不是个丫鬟。越浩坐在正中的那个椅子上,翻看着泗叔才送来的货品,青衣就立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地奉上茶盏。
  
  “那只是个戏子……”夕蕴想要解释,可是那口吻一听就是底气不足的。
  
  “居然还是个戏子!你没听说过戏子的媚功比青楼女子还厉害吗?”泗叔不敢置信地嚷嚷。
  
  惹来泗婶一顿猛掐,“你个老不死的,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难不成你都试过。”
  
  “哎呀,老夫老妻了,你还闹腾个什么劲。”
  
  “隔壁老李说我风韵犹存……”
  
  “什么?!你什么时候跟隔壁老李勾搭上了!”
  
  ……
  
  转眼,那两人倒是吵得忘情了,总算是惊动了议事堂里的人。没多久,之前一直陪着夕蕴的老掌柜就走了出来,“夫人,当家让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看看你泗婶,想想她为什么至今还怕你,赶紧回忆下万漠跟你说过的那些话。要忍,要有策略,去吧,展现你的女性魅力去。”泗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附在夕蕴耳边咕哝了句。
  
  女性魅力……好吧,她忍,她讲策略……
  
  “没什么,跟他说先用了膳再忙,银子不怕赚不着,身子才是自己的。”夕蕴笑得一脸灿烂,声音柔极了。
  
  “……知、知道了,我……我这就去转告。”老掌柜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见鬼似的逃开了。夫人这话,对他来说比天现红光、冬雷阵阵更灵异,简直堪称祥瑞现象了。
  
  临走时,夕蕴隔着半掩的窗又看了眼展越浩,正对上他打量的目光。她也没有闪躲,微微侧过头,冲着他一阵娇笑。越浩眯起眼眸,听着老掌柜的回话,极力忍住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错啊,她居然也会有懂得走迂回路线的这一天。
  
  看来他很有必要让她明白,到底他喜欢的是哪一种女人;也必须让她搞清楚她选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三十九章ˇ 



城中市集的戏台边,今天格外热闹,叫好喝采声此起彼伏,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毕竟是初来长安,展越浩很谨慎,没敢立刻就如法炮制益州的那一套,而是先替青衣的戏班子包下了市集的戏台,让他们先唱些时日,有了些知名度再说。
  
  为了更吸引人,越浩在戏台下加了不少桌椅,还免费送茶水点心,当然那些座位是要收银子的。
  
  然而,显然是越浩多虑了,毕竟是曾经入宫给杨妃贺过生辰的戏班子,才第一天,就已经盛况空前了。
  
  一曲唱罢,青衣有些紧张,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是她在益州都没遇见过的。
  
  更让她觉得不安的,是人群中那道灼热的注视。那男子坐在最靠前的椅子上,一身白衣,若有似无地拨弄着茶盏,眼神却始终锁在她身上。模样看起来倒是俊俏,也不至于让人生厌,可是那种窥视的目光却让她觉得害怕。
  
  展越浩最近很忙,他不在,青衣更怯弱了,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庆禧楼里越浩替她解围的那次。如果,那个男子也是那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直到这一刻青衣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依赖展当家,原本那种淡淡的喜欢,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那么深了。即使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在,于她而言,依旧抵不过一个展越浩来得安心。
  
  “班主,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下,可以临时换曲子么?”犹豫了会,青衣还是决定不唱了,俯身轻声问着台下的班主。
  
  “是昨晚受凉了吗?赶紧去歇息,喝些茶,润一润。”班主有些担忧,想到他们才刚到长安没几天,总会有些水土不服。
  
  “嗯。”
  
  应了声后,青衣转身朝着往戏台边阶梯走下。本想赶紧卸了妆,回府去的,可却有个身影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我们公子想找你聊聊。”
  
  那是个小厮打扮的男人,青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口中的“公子”正是那个白衣男子。对方冲着她浅浅地笑,是那种很清爽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可她还是有些许的戒备:“不好意思,麻烦你跟你家公子说声,我还有事。”
  
  “只是片刻而已,耽误不了你太久,我们公子很喜欢你唱的曲子。”小厮依旧不放弃。
  
  “那就请他明天再来捧场。”
  
  “是关于展越浩的事。”
  
  这个名字让青衣震了下,原本脱口而出的拒绝卡在了喉间,沉默了会,她淡语:“……好。”
  
  男子看着她跟班主交待了几句,跟着在小厮地引领下慢慢走来,有些迷离的眼眸闪过一抹戾气,一声夹杂着嘲讽的笑意溢出喉间。
  
  
  这一整天,越浩去了三星楼,掌柜不停炫耀这是家提供三星级服务的酒楼,比城中的五星楼更高档,就这样重申了一上午,临近午时时,越浩终于和他达成协议,包下了这家酒楼半个月。跟着,又马不停蹄地打探了下长安的丝市。
  
  然而,纵使瞎子都能看出,展当家今天很心不在焉,频频走神,行程安排得很是紧凑。
  
  “当家的,这就回府了吗?杨御史不是帮你挑选了个用来暂放存货的仓库,邀你今天去看看的么?”与他同坐一车的掌柜,犹豫了会,问道。
  
  天色还早,前几日当家都是忙到天黑才回府的,连晚膳都赶不及用。
  
  “明天再看。”越浩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懒懒地回道。
  
  “当家的今天看起来很不对劲,莫不是夫人出什么事了?”掌柜思来想去,现如今也只有夫人能让当家的如此反常了。
  
  “没事,我只是赶着回去用晚膳。”
  
  越浩哼了句,其实掌柜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他确实觉得夕蕴有些不对劲,今天一早临出门时,她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愣是依依不舍了良久。最后,还甜笑着说“相公,早些回来,我煮好饭菜等你”……
  
  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话,越浩推开了晚上的所有应酬,只想尽快赶回去。
  
  印象中,这还是夕蕴第一次为他亲手做羹汤。越浩至今都还记得曾在万府用过的那一膳,记得她挽袖在厨房忙碌的模样,只可惜那一餐是为了万漠准备的,而他压根就食不知味。突然在一大早听她主动这么说,实在让他很难再集中心思做事。
  
  可是当回府后,越浩却没有见到夕蕴的身影,原还以为她会出来迎的,结果最先迎上来的还是几个掌柜,“当家今天回来的真早。”
  
  “夫人呢?”
  
  “在饭厅。”
  
  越浩点了下头,快步往饭厅走去,掌柜又开口了,有些吞吐:“当家的……那个,杨御史听说你今天没空,就特地登门造访了,夫人正在饭厅招呼他。”
  
  “哦?”越浩稍稍放缓了些脚步,倒也不觉得太惊讶。他本还以为一到长安杨钊就会找来的,没想到居然忍了那么多天才出现,“什么时候到的?”
  
  “有些时间了,起先夫人在厨房忙,让青衣姑娘去招呼的。”
  
  “然后呢?”越浩挑了下眉,继续往前走。
  
  “然后……青衣姑娘弹了许久的琵琶,杨御史怕是听烦了,就把她打发走了。”
  
  “呵呵。”越浩不自觉地笑出声。可以想像以杨钊听琵琶时的表情,一定很抽搐,以他的性子,青衣那种哀怨的琵琶声就像鬼哭狼嚎,再悠扬,也是种折磨。
  
  转眼,就快到饭厅了,大老远的越浩就听见了夕蕴的叫喊声。
  
  “不准偷吃!说了等他回来再吃的!”
  
  “不过只是一个鸭舌头而已,他看不出的。”杨钊吃得正欢,完全不理会夕蕴的瞪视,末了,还不忘感叹:“味道还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琵琶鸭舌。”
  
  “……琵琶。”扬州皱着眉,如果不是为了形象,真想把吃进肚里的东西扣出来。想到那陪伴了他两个时辰的琵琶声,他就开始觉得反胃。
  
  “你也不喜欢青衣的琵琶声?我也讨厌。可是她见人就弹,不管男女,我研究了下,可能她除了琵琶和唱曲就不会其他了,所以你也别太放心上了,像我们这种多才多艺的人就要宽容点,总要给人家一些展现仅有才华的空间,对吧。”边说,夕蕴边大口吃着下午用来招待杨钊的糕点。
  
  “你胃口倒是越来越好了。”杨钊将夕蕴上下审视了番,才发现她不但比以前能吃了,还丰腴了不少。
  
  “还好吧……喂,你再赶偷吃我就把你丢出去!”见杨钊又转而向一旁的干丝下手,夕蕴真的怒了。
  
  “你变了。”杨钊忽然静了下来,深幽的眸子紧紧逼视着夕蕴。
  
  本想进屋的越浩也忽然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
  
  “你又何必非逼着自己变成这样,事实上,温柔如水的形象跟你一点都不相称。”
  
  “可是……”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嘛。
  
  “他如果真的爱你,那就不会舍得让你束缚自己。如果一份爱情非要这样去委曲求全,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那么多的桃花劫,你挡得不累吗?”
  
  忽然就静了,不止是杨钊,就连屋外的越浩都屏着息,等着夕蕴的回答。
  
  像是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声,“累啊。他总是这样,明明就知道人家姑娘看上他了,却非要佯装不知。你说,这到底算是装圣人呢,还是怎么着。你要是不喜欢人家那就给个痛快,要是……喜欢,那就给我个痛快啊。偏偏就是喜欢拖泥带水的,我和他之间都已经错过三年了,若是再错过……那就是一辈子了。”
  
  好浓的怨气,看得出这丫头已经憋了很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杨钊笑了下,轻拍了下她的肩,顺势把手上的油渍擦到她衣裳上,跟着深揪起眉心,半真半假地开口:“看来展夫人这个身份不适合你,你还是做回我的小如意比较畅快。”
  
  这话,让饭厅外的展越浩猛地紧握起双拳,连一旁陪同的家丁听了都忍不住倒抽凉气。抢妻啊!还抢得那么云淡风轻,好似在闲话家常般。最离奇的是,他们那个以泼闻名的夫人居然没有骂人,偷情?在当家的眼皮底下偷情?!
  
  太刺激了!相比之下,青衣算什么,他们当家遇见的这个情敌强大多了。
  
  只沉默了片刻,他们当家就终于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踢开饭厅的门。说话了,语气倒是格外冷静,还是商场上与人周旋的调调。
  
  “她这辈子只可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妻子。”
  
  “是吗?那展当家应该很了解你这妻子,她若要走,纵使你倾尽万贯家财都留不住。”
  
  留得住留得住!万贯家财啊,金屋银屋闪亮亮的,还走什么!夕蕴一个劲的在一旁猛点头,心里不停地呐喊。
  
  越浩却以为她点头是为了赞同杨钊的话,压抑在腹腔的火忽然就窜了上来。他瞪着她,咬牙切齿地吼:“她绝不会想走!”
  
  “这很难说。就算青衣走了,以后说不清还有白衣、黄衣,我打赌她忍受不了太久。”
  
  的确!别说什么五颜六色衣了,就眼下这个青衣她都已经快抓狂了!夕蕴又一次地拼命点头。
  
  “不准点头!”越浩喝了声,赌气般地拉起夕蕴,揽进怀里,有些蛮横地低吼,“不管还会出现多少女人,能进展家门的只有你一个!”
  
  其实,他想说,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正眼瞧其他女人。
  
  “……哦。”后门嘛,她记得!
  
  “那你会不会想走?”
  
  他的眼眸微眯着,透着森冷的光芒,落在她腰际的手很紧,快让她窒息了。还有那口吻,压根不是询问,而是警告。这种情况下,夕蕴只好扁了扁嘴,细若蚊吟地咕哝,“……不会。”
  
  事实上,她觉得很无辜,似乎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走。在爱情里,夕蕴从不允许自己做逃兵,除非是他先开口说放手。
  
  “很好,跟我走。”闻言后,他有些挑衅地斜睨了眼杨钊。
  
  那股孩子气的冲动劲,险些就让杨钊失笑出声。他以为展越浩会一直很冷静,如同以往他们每一次交锋一样,没想到越来越经不起激了。
  
  “嗳?晚膳不用了?”
  
  “不用了。”
  
  “可是那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啊!
  
  “一会一起出来用。”说完后,越浩又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一旁看好戏的掌柜身上,“替我送杨御史出门。”
  
  他完全不想给杨钊机会去染指那些饭菜。
  
  “我们去哪?”夕蕴一路被拽着往外走,忍不住好奇。
  
  “回房。”
  
  “回房做什么?”她很饿啊。
  
  “生孩子。”
  
  “……”一直以来夕蕴只是希望他可以变得坦荡荡,并没想要他一下子就奔放到坦蛋蛋……
  
  越浩有些冲动,脸色一直很难看。杨钊的话触到了他的软肋,他害怕她会又一次不告而别,害怕她亲口说的那一句“若是再错过那就是一辈子了”。冲动下,他就只有一个念头,当真是要生下一窝娃娃,然后把她牵制在身边相夫教子!
  
  ……
  
  最终,回房了,展越浩却什么事都没做。他渐渐冷静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夕蕴,靠坐在窗边,静静赏着窗外的冬日夕阳。
  
  落日余晖刚淡去,夜色就黑了,随之而来的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若有似无的雪花刚落地,就化成了水。夕蕴很想挣开他的怀抱伸手去接雪,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有些颓唐,急需她的温暖。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夕蕴觉得心一阵阵的紧缩,不禁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往事。
  
  他们的初见,她那股明知不能爱却还要去爱的傻劲。
  
  她轰轰烈烈地爱,他狼狈地逃避。
  
  以前花满楼的姐姐总是说,她和展越浩天生就是一对冤家,不是欢喜冤家,是真正的冤家。见面就吵,每回都吵得惊天动地,她砸过好几次花满楼,因为砸了他就没办法来看相好了,但是效果不大,他还是时常来……
  
  吵啊吵,吵了好多年。突然有一天,他们竟然可以像中了邪一样,那么安静地看雪。
  
  “突然说煮饭菜等我回来,只是因为在吃青衣的醋么?”
  
  果然他们之间的沉默总不会维持太久,展越浩率先开口了,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
  
  “嗯……”泗叔说柔情似水的女人,男人才会爱,让她放肆地去展现女性魅力的。
  
  “我以前一直很想看看你为吃醋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才发现,这滋味很难受。”他还是比较习惯那个发火了就会大声叫他“滚”的夕蕴,也不喜欢这种被她怀疑的滋味。
  
  他在尝试改变,可是她还是丝毫都没有感觉到,依旧看似轰轰烈烈却诚惶诚恐地爱。
  
  “……”夕蕴不敢说,可她当真觉得这个男人有点……贱。
  
  “你答应刘姨嫁给万漠的那天,我不是去买胭脂的。”
  
  “我知道,是去帮夏影买胭脂。”一定要提那段惨痛回忆吗?
  
  “不是,是想帮你。”
  
  夕蕴无言以对,默默地瞪着她,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这样的帮人方式,还真是少见!
  
  “我认识一个方丈大师,他告诉我说如果一个女人会为你吃醋,就代表他喜欢你。所以,我才想了那段开场白。”他想了整整一夜。
  
  “……那你觉得我当时的反映不算吃醋么?”她都气得答应嫁给万漠了,还要怎样?
  
  “我怎么知道,大师又没告诉我女人吃醋是什么样的。”
  
  “你不要告诉我,你三天两头的往花满楼跑,也是那个什么大师教你的。”
  
  “大师是出家人。我去花满楼是因为你时常会去那,看你砸店,我觉得挺有乐趣。”可是后来她陪着万漠去游山玩水了,他想见她一面变得难如登天,“大师只是教我,想要一个女人爱你,就把她娶回来,不可强求只可强迫。”
  
  “那什么屁大师啊,他到底怎么当上大师的!”夕蕴怪叫,纯粹的误人姻缘啊!
  
  “哦。因为他喜欢的女人做尼姑了,所以他去做和尚了,据说做五十年和尚还不死就可以自封大师。”
  
  “……”
  
  夕蕴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天际,无语凝噎。她三年的挣扎,那么辛苦的爱,居然……全是因为一个做了五十年和尚还不死的老东西……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章ˇ 

雪过天晴,万里无云。
  近午时,青衣提着一堆好吃的往展府走去,这些全都是给夕蕴带的。自从上次她无意间带了些回去后,夕蕴就爱上了。倒也不客气,每回青衣早上出门,她都会叮嘱回来时要带些吃的。
  想到这,青衣莞尔一笑,钱夕蕴当真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呢。倘若,她不是展夫人多好……
  近来的展越浩和夕蕴是越粘越紧了,连好几次杨御史来探访,都插不进话,更别提她了。青衣知道,自己兴许是没指望了,但是爱却无减,这样的煎熬着实难受。
  转眼,就到了暂住的园子外。青衣探了探身子,门口静得有些不寻常,以往这个时候通常夕蕴刚醒,大家都忙得很。
  “青衣姑娘,今天那么早就回来啦?”
  有个家丁迎面走来,提着扫帚,大概是在打扫园子。带着困惑,青衣蹙眉问道:“夫人不在吗?”
  “哦。就在刚才当家让人来传话,说是让夫人去三星楼找他,一块用午膳。”想了想,家丁又加了句:“我们当家是越来越粘夫人了,看来这两人是真分不开了,旁人就是想往里头插,也找不到缝。”
  没料,青衣压根就没把话听完整,暗自思忖了起来。模样看起来很恍惚,隔了很久才脸色煞白地抬起头:“谁来传的话?”
  “一个掌柜,我也记不清了,当家这次出门带了好些掌柜,路过分号时又找了些,那是个生面孔,我不认得……怎么了?”察觉出了青衣的不对劲,家丁问道。
  “不可能!”青衣忽然大嚷,“展当家今天没在三星楼,一早收到封信后就去五星楼了。”
  “那说不准事情办完了,就去了呢?”
  “他说了晚膳都不回来用的,还让我跟夫人说一声的……这个你拿着,我去找夫人。”青衣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家丁后,就赶紧追了出去。
  “喂,夫人是坐马车去的!”见她想徒步去追,家丁在身后大喊,提醒了句。
  青衣没有心思理会,她当然知道夕蕴会坐马车去,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个驾车的人,是她前两天才带回府,偷偷安插进来的……
  想到那天遇见的那个白衣男子,想到他曾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心就不由提了起来,脚步更匆忙了。她是喜欢展当家没错,可不表示她有害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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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府没多久,夕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帘外的街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不是去往三星楼的路。她还没来得及喊停,马车就已经停下来,愣了些会后,她猛地掀开车帘。印入眼帘的是一条小巷,很深幽,周遭也没什么人家,怕是死在这都不会有人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为她驾车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四周,寂静得有些可怕。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跳出马车,环顾着周遭,才发现这巷子不仅仅是深幽,还错综得很,连出口都不知道在哪?
  有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夕蕴紧攥着裙摆,强迫自己深呼吸稳住心神。
  “大嫂。”
  忽地,身后飘来一道阴森的声音,凉凉的,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不用回头,夕蕴也能猜去是谁,“把你卷走的银子吐出来。”
  “呵,还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念着银子。要不是被他逼到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他以为逼走我,一切就结束了吗?还早。”
  话语在夕蕴耳际响起的同时,一股冰凉的触感在她的脖间蔓延开,夕蕴垂了垂眼眸,余光处扫到一抹银光,是把匕首,正准确无误地抵着她的喉。
  吴越感觉到她的喉头滚动了下,身子僵直,不禁嗤笑,没料到能见到这个女人紧张的模样,“听说你最近和大哥很幸福,鹣鲽情深啊?”
  “不是最近吧,我们一直都很幸福很情深。”夕蕴有预感,通常这种握着匕首,废话一堆,就是不刺下去的人,最后都不会得手……
  “你还真自得其乐,掩耳盗铃呢。”
  “你成语很好吗?”
  “闭嘴,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吴越恼羞成怒了。
  “你会武功吗?就是‘咻咻咻’飞过来飞过去的那种。”
  “……不会。”吴越不敢贸然怎样,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取她性命,再加上这个女人太深不可测,他反而有些被动。
  “我也不会,不过我会蛮打。”
  “啊?”
  就在吴越一脸茫然的时候,夕蕴忽然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间,迅速旋身曲起双指猛插向他的眼眸。在吴越痛呼的同时,她仍然没有忘记泗叔教她的袭裆功,据说对男人来说这一招很销魂。
  泗叔说的话果然不假,夕蕴抬起腿,用力踹过去之后,吴越立刻痛得弯下身,满地打滚,不停哀嚎。
  “去死吧!白痴!偷了我的银子,居然还拿着银晃晃的匕首来刺激我!你当老娘这些年风里火里混假的啊!揍你个弱不禁风的白痴,还不是绰绰有余!”骂了句,算是过了瘾后,夕蕴立刻就转身往巷子另一边逃。
  她判断不出出口在哪,只是看着马车的方向,想着出口应该在反方向,顾不了太多,先逃了再说。
  只是夕蕴没有想到,不过就是对付个女人,吴越竟然还需要带着帮手来。她才跑了没几步,去路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就像她刚才形容的那样,“咻咻咻”地飞到了她的面前。一个个面露凶相,穿着杀手必备的黑色套装,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剑齐刷刷地亮相,在明媚的太阳下,刺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记得留活口。”吴越愤恨地从唇间迸出这句话。
  眼看着那群黑衣人越来越逼近,夕蕴知道怕了,不住地往后退。她还有很宏伟的人生报复,还没有完成富婆理想,怎么可以死在这。关键是,这样的死法太窝囊了,跟她前半辈子的辉煌史相比,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比起吴越刚才的罗嗦,黑衣人显然要专业得多。等把夕蕴逼到无路可退时,其中一人倏地出手,连剑都不屑用,只用一道掌风就让夕蕴痛得直不起身了。
  下一刻,一柄软剑袭来,眼看就要刺入夕蕴的腹间……救兵从天而降了。
  她有些撑不住了,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冷汗不断从额头间渗出,她记得自己没有受伤,可是却见到了血。
  “让开。”黑衣人凌厉的声音传来。
  “一群人杀一个女人?太兴师动众了。”
  是救兵的声音。
  夕蕴死咬着唇,看着眼前对峙的两方人马,只瞧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周旋在众人中。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那些招式,也没有心思去看。疼痛已经让她连喊都没有力气了,记不清过了多久,夕蕴才感觉手心传来一股温暖,“越浩……”
  凭着潜意识,她本能地低唤,声音气若游丝。
  “我是杨钊!”杨钊咬牙切齿地轻吼,当目光触捧到她腿间的血迹后,开始察觉出了异样。
  “我……肚子好……疼……孩子,救它……”夕蕴伸手触了触腿间,隔着衣裳,都沾了满手的血,纵是再笨,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杨御史,那个主谋逃了,要追吗?”
  “追什么追!快去找大夫,把长安所有的大夫都找到杨府来!”
  “越浩……”夕蕴倒在杨钊的怀里,紧拉住他的衣襟,不停地呢喃着。
  “闭嘴!”大声斥骂后,他依旧还是没办法看她一个人承受,转身冲着一旁正要离去的侍卫吩咐道:“派人去展越浩的园子,他一回来,就让他立刻来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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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展越浩赶到杨府时,府里正一团乱,丫鬟家丁进进出出地奔走着。杨钊不停地在寝屋外徘徊,眼神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她怎么样?”他沉了沉气,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样?”杨钊收住脚步,皱眉飘了眼他身后的青衣,转而又瞪向他。那一脸的镇定,超乎了杨钊的想像,仿佛屋子躺着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般。眼见他这模样,扬州的怒火愈发压抑不住了,“你居然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
  越浩没有反驳,冷着眉,一把推开他,往屋子里走。
  “你去哪?”
  “见她。”
  “有大夫在!还轮不到你去添乱!你想害死她吗?”
  闻言,越浩停住脚步,没有再坚持,抬眸望向杨钊:“是吴越?”
  杨钊点头,试图想在他脸上捕获些什么,可是除了镇定还是镇定。有个女人为他而伤,他却连眉都未曾皱一下,杨钊努力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忿然低语:“我想不透,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爱着?如果……你保护不了她,那我来保护。”
  “你吗?”越浩扫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却难掩讽刺:“只怕会为她带来更多麻烦。”
  “至少我会比你懂得关心她。那是一个跟你日夜相处的女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这一刻才知道?!你还有资格要她跟着你继续受这种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谅,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没有做过爹,难道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模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杨御史,你的关心过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给了我,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待她,用不着你来教。何况,你觉得现在这种时候,适合用来吵架吗?”
  这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场面忽然就安静了。
  杨钊不再说话,沉着气,静立在一旁。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门边,眼神全都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每一刻都过得异常缓慢,直到,房门打开,一身虚汗的大夫走了出来。
  “那位夫人没事,只是小产了。”
  “对往后怀孕会有影响吗?”没等越浩开口,杨钊就急急地追问。想到夕蕴昏睡前的样子,他觉得她应该很想做娘。
  大夫皱着眉,选择了个比较保守的说法,“救治及时,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什么时候会醒?”越浩睨了眼杨钊,轻问。
  被这么左右夹击着,大夫有些无措,搞不懂到底该跟谁说详情比较好,最后只好选择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这个说不清,不会太久的,可能今夜就会醒,也可能一会就醒了。只是身子还很虚,不宜吹风受凉,让她在屋子里好好静养一个月。”
  “下去领赏吧。”闻言,杨钊总算松了口气,转而像丫鬟叮嘱道,“一会派人跟着大夫去取药,要最好的药材。屋子里多加些炭,最近你们俩就伺候着她,有什么事找展当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自己选个死法。”
  “嗯……”丫鬟们赶紧应命。
  越浩抿着唇看向杨钊,挤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书房,有事找我。”杨钊抬了抬手,阻止的话卡在喉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身份去说什么,只好悻然转身。
  看着那道略显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无力冲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羡慕起夕蕴,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这样两个男人守候着,这样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当真值得他们这样爱着吗?
  想着,青衣咬着唇甩了下头,试图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才刚迈进屋子,越浩的声音就传来了,“青衣,把房门关了,我有话问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问什么,不禁有些慌乱。
  “告诉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让她觉得无措,“我不知道……”
  “你那么匆忙赶来五星楼找我,又那么确信夕蕴此行会有性命之危,不会是仅凭猜测。”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从未见过的,让她觉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那天我在戏台唱曲时,遇见一个公子,他……给了我一味药,让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饭菜里,说、说是……事成之后你就会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么好,我下不了手。后来那个公子就再也没找过我,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给夫人去买吃的,就没跟班子一起回园子,路上遇见了他。他说,有个远方亲戚想谋个差事,让我把他安排进园子当车夫。我……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听说夫人出门,就猜想,兴许那公子想自己动手了。”
  “那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说了,说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拧眉,按照杨钊侍卫的说法,主谋是吴越,难道他也只是听命于徐瓷?
  “展当家,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害夫人小产……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还有一些自爱,就别把这话说下去。在我心里,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连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结束完长安的事,我会给班主多些银子,你们回益州。”他不想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这样照顾着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让她不开心的决定。”
  “……难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青衣吗?”她不懂,都已经放下尊严,委屈成这般,为何还求不到一个两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话已经说得这般决绝,青衣知道不该再去死缠烂打,她想给自己留些颜面,却忍不住,“展当家,如果当年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会像爱夫人那样爱我么?”
  “这种事能论先来后到吗?曾经,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躲在别人怀里,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死痛彻心扉,可是那些爱有增无减。即使,再晚三年相识,她还是那个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看着窗外,想起那三年的点点滴滴,多数回忆曾经看来是心痛的,如今想来倒也能苦中作乐。
  “你……还是不要走深情路线,好像怪别扭的……”
  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传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睁大双眸,旋过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帘的是夕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隐约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泪滑落,唇边却荡漾着一抹苦笑。
  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相视,他冲着她淡然浅笑,有些话或者还是尽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够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一章ˇ 

越浩以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会后,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小蕴……”
  他尝试着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反映,凑近看了会,她的呼吸很均匀,就像是根本没有醒过一样。
  “我去给夫人做点吃的,一会醒来一定会饿。”青衣尴尬地站了会,轻声道。
  “不用了,杨钊会安排,你先回园子。替我跟那些掌柜们说一声,我最近要在杨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么事让他们处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来这儿找我。”
  “……好。”青衣应了声,偷偷又飘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展当家似乎开始防着她了。这种被怀疑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一直目送着青衣的背影离开后,越浩才叹了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紧皱着,手不自觉地抚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在舍不得那个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着了吗?”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回应他的是沉默,静了会,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间的手。感觉到她的小腹有均匀的起伏,可是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面正有一个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着夕蕴一整个下午,她始终都没再醒,呢呢喃喃地说了不少梦话,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时分,杨钊亲自送来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还没醒吗?大夫不是说不会睡太久吗,怎么会还不醒?”放下膳食后,杨钊皱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怀里的她,有些担心。
  “兴许是太累了。”
  “嗯……”杨钊轻应,狐疑地扫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没想到越浩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蕴后,他居然还真跑来桌边用膳了。更离奇的是,还吃得很香!
  “你怎么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让我用膳的吗?”越浩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甚为无辜地瞪着他。
  “我让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让你去死,你死不死?”杨钊忍不住了,终于发现,展越浩其实是个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蕴至今没有清醒,你居然还真吃得下饭!”
  “杨御史最近似乎很热衷于跟展某吵架?”越浩夹了些菜,问。
  “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态度,我以为你爱她,可她小产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却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对我来说,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没有任何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蕴,他浅笑,“对了,吴越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需要插手。”
  “是吴越吗?他也不过只是听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紧了紧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谦镇打理,严峰就一定会帮忙,光是这些就够徐瓷忙了,他没有时间分心来跟我斗。何况,徐瓷忌讳着你,更不会敢在长安对夕蕴下手。真小人和伪君子……显然后者更可怕。”
  “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吴越不单纯,如果警惕些,或许夕蕴就不会小产。”
  “嗯……”越浩应了声,口吻里有落寞。
  可在杨钊听来,那只是一声敷衍,让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们一定要用那么暧昧的声音交流吗?”
  “咳……”闻言,杨钊略显尴尬地咳了声,“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会我声。门口有丫鬟候着,有事找她们就行,还有大夫说药要按时服下,到时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药灌进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会灌的,你可以走了。”
  杨钊很想动手揍他,因为这个男人欠揍,可他还是忍住了,顺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养涵养涵养……直到退到门外,用力关上门,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养!”
  杨钊走后,越浩却没了胃口,饭菜入口,形同嚼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女子,没能忍住眼泪,当真没有愧疚和自责吗?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吴越,可却必须忍着,尤其是在夕蕴面前。他不想让她更难受,这种时候他必须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连颓唐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越浩……”夕蕴掀了掀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了桌边有个背影,她用着干涩的声音唤,“我饿了。”
  闻声,越浩愣了下,以为她又再说梦话,直到半晌后。
  “展越浩!给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这才反映过来,傻乎乎地点头,赶紧吩咐门外丫鬟们去准备。跟着又回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起身。
  兴许是早就备好了,没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们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现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给她准备些粥;还有药,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一定药按时喝药……”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
  “这是杨钊的府邸?”看了眼那个面生的丫鬟,夕蕴问道。
  越浩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捧着粥在床沿边坐下,细心地为她吹着。
  扫了眼送到唇边的粥,夕蕴乖乖地张开口,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后,腹间传来阵阵隐痛让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来。
  “越浩,刚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别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都很开心,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只有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还在痛吗?”越浩懊恼地闭上眼,将手中地碗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揽过她,边安慰着边在她的额间印上浅吻。
  “还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只是……我很想有个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觉好奇妙。”
  看她扁着嘴满脸委屈的模样,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还是说你对能力有怀疑?”
  “我是被你和杨钊吵醒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没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别把弄没了就好。”
  “可是你的脸上有泪痕。”她承认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只是不愿意看他把什么事都压抑着,连难受都想要一个人扛下。
  “……”面对她的敏感,越浩无言以对。
  “从商和从凉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皱巴巴的,很丑,夏影那时候瞧了也说很想他们丢出去。”越浩轻笑,回想着夏影生孩子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混乱。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孩子相处,看来你还满喜欢孩子的。”
  “是不太喜欢,可是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总有些不同……”话到一半,越浩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来。
  却还是引来了夕蕴的狐疑,“亲生的?从商和从凉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出生的时候我虽然也很开心,可是那种开心跟为人父的感觉不同。”既然瞒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对夕蕴隐瞒下去了。
  “难道夏影……”偷男人?
  “自从嫁给我之后,她一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话,也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为了责任?照顾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买一栋宅子,让她待产;可以请一堆丫鬟家丁照顾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断地给她银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个最可笑的方法,不仅仅赔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缚了她的幸福。也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她呢;也许,还会回来找他破镜重圆呢?又也许,将来她会遇见爱她的良人呢?”
  夕蕴很累,可她更想骂人,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先是那个莫明其妙的大师,再是好笑的责任,她曾经那么多的付出,就全败在了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夏影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了。对那个男人来说,财势远远重过爱情,他可以因为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背叛夏影寻死过很多次,我不能看着她死。”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她幸福吗?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吗?”
  “我们一定要为了一段往事吵架吗?我们都有年少冲动的时候,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些阴错阳差,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看她气得脸都涨红了,越浩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软下气势。
  “哦……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夕蕴忘了生气,有些促狭地笑了。
  “嗯……”越浩尴尬地转过头,轻声回应。
  “多爱?”
  “我不懂得怎么说,只懂得怎么做。”
  “做……”爱?
  夕蕴抽搐着嘴角,瞪大眼斜睨着他。
  “你最好擦掉你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很想满足你,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忍着估计会很难受,不如干脆别去想,先吃饭,再喝药,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夕蕴傻笑点头,喝了口粥后,又忽然开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后,我们赶紧多赚点银子,然后去深山里盖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纳你‘做’出来的爱,再然后你天天陪着我和一堆小闷骚玩,没银子花了,我们就从金屋上刨一些下来。我想好了,老大叫展开,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钊……”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还要带着杨钊!”
  “……你说脏话。”
  “说脏话怎么了,不准叫展钊,叫展剁钊!”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下,杨钊忽地放下书卷,猝然觉得有阵阴风嗖嗖地飘来。
  
  年关将至,杨府也跟着开始张灯结彩,原本越浩打算带夕蕴回扬州过年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蕴很自得其乐,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种打都打不死的动物……
  想着,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悦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着笔,面前桌案上很乱,时不时地她会抬头看一眼坐在窗边看书的杨钊,那眼神别提有多专注了。
  只要杨钊稍稍动一下,她就会开始吼:“不准动,马上就好了!”
  “万漠当真教过你作画?”虽然她画得很认真,架势看起来也算有模有样,可杨钊还是很怀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传人,连谦镇他都没教过。”夕蕴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很得意。
  “唯一?”那应该不会差太远吧?
  ……
  可是后来杨钊就知道自己错了,“唯一”并不代表“优秀”,看着眼前的那副画像,他如鲠在喉,挣扎了好久,只挤出一连窜胸闷气喘的猛咳。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浩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还是坚持只替他画。
  他误会了,这不是示好,是打击报复!报复他一早让越浩去左邻右里送压岁钱……
  “娘子,你画艺进步不少啊。”越浩在见到杨钊抽搐的脸后,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眼,跟着搂过夕蕴由衷地赞道。
  去他的进步!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只猪跟当年她在向扬酒馆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万漠到底怎么教你的?!”忍耐这东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画竹子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画成竹子!”至少绝对会比一头猪帅气。
  “我……”
  夕蕴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轻叩声,随即家丁的声音响了起来:“展当家的,府上有掌柜找你,说是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好。”越浩应了声,看了眼身边满脸担心的夕蕴,轻拍了下她的脸颊,笑言:“乖乖待在屋里,别受凉,要按时吃药,等我回来陪你玩。”
  “嗯,早点回来,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刚到门外,就见到了那个面色焦急地掌柜,撇了眼后,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挂在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吴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柜颤巍巍地回答,实在是因为查了太久都没收获,有些无颜见当家。
  “那是什么事?”越浩皱眉,斜睨着他。
  “是……徐瓷来了,说要见你。”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屋里的两人也渐渐回过神,隐约杨钊能感觉到掌柜会找得那么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不让夕蕴多心,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知道你们恩爱了,也不用那么旁若无人,至少顾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继续看书,我重新帮你画,这次好好画送给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后挂中堂上,算是……过年礼物。”
  “好……”虽然并不期待效果会怎样,但杨钊相信他还是会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后挂出来。中堂可能还不够招摇,挂门楣上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二章ˇ 


 又是琵琶声……
  悠悠扬扬从正厅传来,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远远看着正厅里的两人,那画面简直就像子期和伯牙,高山流水终于觅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当家,你回来啦!”一见到门外银灰色的身影,琵琶声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飞出来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惊恐地瞪了眼她紧抱在怀里的琵琶,直接饶过她撩袍跨入正厅,冲着徐瓷牵了牵嘴角,连虚伪笑意都端不出:“来找展某有事吗?”
  “在下能否和展当家单独聊会?”
  徐瓷刚说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识相地退下了。唯独青衣还傻愣愣地站着,直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投来,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当家还真是桃花不断,方夫人走了,又来了个更年轻的。”看着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发。
  “唔……你们如果两情相悦,请带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当家严重了,只怕那小丫头对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着笑。
  越浩斜睨着他,回得漫不经心,“也是,姿色问题很难后天弥补。”
  “哈、哈哈……没想到展当家那么会说笑……”
  “我不跟陌生人说笑。”面对徐瓷尴尬的笑脸,越浩耸肩,严肃了几分,“徐当家是来长安散心的吗?”
  “呃……算是吧。又正好听闻展当家在长安,就顺便来拜访一下了。”想了会,徐瓷笑言。
  “顺便吗?好像我们之间不算很熟。”
  “应该算很熟了吧,展当家对徐某的动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谁都清楚。就连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货,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也知道的,拙荆最近出了些事,扬州丝栈的事展某许久没有过问了。”
  “展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些,此番来拜访展当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绝非徐某所为。在展夫人出事前,扬州和姑苏的丝市就已经争得火热了,有传言说扬州丝市之所以能异军突起是因为展家丝栈和如意坊的联手;还听说扬州丝商会忽然一起会针对姑苏丝市,全是因为徐某,这些……展当家应该有听说吧?因为那些讹传,徐某也没少遭人排挤,丝栈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这些事就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了,又怎么会有空来长安对展夫人下手。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杨御史之间……呃,该怎么说呢……总之有杨御史挡着,徐某怎么也不敢动展夫人。”
  “那还真的是讹传了,以徐当家的实力来说,还不需要展某怂恿扬州丝商会一起抵制。至于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荆去姑苏散心时玩出来的东西,谈什么联不联手。”
  说这话时,展越浩显得很无辜。徐瓷顿了些会,看着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是吗?”徐瓷半信半疑地轻笑,“那为什么我才刚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货,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质的商家都不愿给我供货了?”
  “你不觉得你去问那些商家会更好吗?”越浩笑着,并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听说,展越蒙之前设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议事。展当家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这样吗?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间心有灵犀,越蒙做事我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因为从来都是他授意的,自然无需再过问。
  “……我们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让一些有心人得渔翁之利吗?”徐瓷终于意识到,跟展越浩说话,不适合周旋,那样可能会饶好几个时辰都到不了正题,所以不如干脆说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卖棺材的,徐瓷的死为他带不来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扬州改做丝绸生意,难道不就是处心积虑地想斗垮我吗?”
  闻言,越浩笑出了声,很是坦率地点了下头,“这话倒是真的。怎么,徐当家已经要垮了吗?”
  “我岳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我夫人的家业毁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经钱塘展家的纸何尝不是名动一时,难道我就想要祖祖辈辈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中吗?可是到头来依旧还是毁于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认了,从头再来而已,展家丝栈能在扬州有今时今日的一切,还真是拜你所赐。”越浩冷笑。
  “钱塘展府的那场火与我无关。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吴越当成什么,他连想要认祖归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时他甚至都不能路过展府,即使后来住进了展府,地位却连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却一直闲置着他,难道就从来想过他的感受吗?”
  “这话是他跟你说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个商人,自然是唯才是举而非唯亲是举。”
  “你倒还真个刚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没能看清。所有人都以为吴越是在帮我办事,事实上是我始终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许以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争,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诉了他,眼下看来……呵,我也不过是被他牺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还甘愿做他的刀,来为他铲除异己。”
  “你可能搞错了,我对你和他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只是因为你负了夏影。”就因为这个该死的负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错过了三年,就这个理由足够让他们成为敌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劝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着起身,环顾了圈四周后,哼笑了声:“那个弹琵琶的丫头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当家倒是艳福不浅,不知还记不记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后,吴越领她在我府上暂住了段时日,听说我要来长安,她也跟了来,说起来那也是个姿色不差的女人,独守空闺那么久还真是可惜了,展当家之前将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产了,那有件事兴许对你来说会是个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厅里静了,只听闻花园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一切就像冻结住了一样。
  良久之后,展越浩的怒吼声突然传出。
  “你当我给你养孩子养上瘾了是不是?!”
  
  最近长安百姓途径杨御史府邸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窃窃私语。渐渐地,在民间就有了一种比较诡异的说法,据说是杨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门楣上那副酷似遗像的画……
  直到今日,风和日丽,正逢大年初一,杨御史携一女子惊现长安市集。
  谣言终于被打破。
  “我就跟你说不要那么张扬,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夕蕴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虽然她也觉得帮杨钊画得那副画,可以堪称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巅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画换千金的人,都会比较低调。
  “你笑得那么欢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吗?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时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长安了。”
  “你们长安真的很热闹耶,连卖猪肉的都这么有范儿,居然都不穿屠夫装。”
  听闻这话,杨钊皱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哦,那是因为他卖得是牛肉。”
  “……你这人好无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无知欲吗?”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有兴趣满足你。无知欲……那可能只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大半夜才回来,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经忙完了吗……”
  “喂,小如意。”就在夕蕴自言自语盘算的时候,杨钊忽然唤了她一声。
  “嗳?”
  “如果你发现他在偷腥会怎样?”他问得很认真。
  她却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闹啊玩上吊啊。”
  在夕蕴的理解中,这是正常女人受伤后必会做的事,她觉得自己偶尔也能正常下。
  “哦,不会想休了他,然后跟我双宿双飞吗?”
  “不会啊……”那比上吊成本还高吧。
  杨钊点头,若有所思了会,“嗯,那我们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刚好不太适合淋雨。”
 
 “哪会啊,太阳那么大。”
  “是吗?人太多了,我讨厌人挤人。”这次,他边说边拉起夕蕴往回走。
  “你的喜好关我什么事,我来长安那么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关键是人多了,偷银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万一你的银子被偷了,应该会很心疼……”
  “我们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杨钊使出杀手锏后,夕蕴很不争气地妥协了。可惜,他们才往回走了两步,杨钊都还来得及放下悬着的心,身后突然有匹马惊了,疯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体枣红色的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个好价钱,让夕蕴忍不住看痴了,感慨道:“好俊的马……”
  “俊也一样会踩死你!”杨钊无奈地低吼了声,顺手将她拉进怀中,退到一旁。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情去关心这匹朝她冲来的马俊不俊。
  姿态有些暧昧,造成这种暧昧姿态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脚底了,杨钊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好近好近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还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气。
  “嗯……”夕蕴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声。她还是比较喜欢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爱的铜臭味。
  杨钊回过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因为她无意识地轻哼声,他的思维空白了许久,喉头滚动了下,像个孩子般有些无措地低喊:“你干吗要在我怀里呻吟!”
  “越浩……”
  “我是杨钊!”这次杨钊不再无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响,那声音几乎惊动了整条街,比刚才呼啸而过的那匹马更震撼。
  “我当然知道你是杨钊!我是说,我看见展越浩了!”夕蕴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气势。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为这个男人忙所以才没空陪她,事实证明,这个该死的确定很忙,忙着跟女人幽会!还是她平生最讨厌的女人!现在,她终于明白杨钊刚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话是为什么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会想把她带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乌鸦还黑!
  “其实如果发现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惩罚方法,就是挑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红杏出墙去。”被她这么一说,杨钊才想起了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你看你看,那个女人在对我笑,我就没见过那么贱的笑。挑衅,是毫无保留的挑衅!”夕蕴怪叫着指向不远处茶馆里,临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着她在笑,杨钊也确信那笑容确实很讨人厌。
  “好了,别闹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展越浩吗?跟我回府,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问。”意识到事情似乎挺严重,杨钊收起了玩心。
  “谁闹了,你不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有涵养了吗?”正对上展越浩投来的目光,夕蕴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后,用力推开杨钊,转身大步离开。确实不该现在闹,对付阴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阴魂不散,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走阴郁路线。
  “你去哪?”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吼声,夕蕴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去找更优秀的人红杏出墙。”
  “……你是瞎子啊,干吗舍近求远!”
  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后,杨钊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扫了眼展越浩,丢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她和杨御史看起来还真亲密,当街拥抱,呵……展当家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度了?”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远,方明婕拉回视线,讥诮道。
  展越浩没有理会她,目光仍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几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后还是克制了。历经了那么多事,他和夕蕴必须去学会相互信任,不然一如当年那样的错过可能会随时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别,他不会再只是接她回来那么简单!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三章ˇ 


夜深人静,窗外月光惨白惨白的,印照在屋内两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气氛。
  比起外面,屋子里更静谧,夕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刚回来的展越浩,始终不说一句话,以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东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开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过膳了?”
  “嗯。”
  “洗过澡了?”
  “嗯。”
  “那怎么还不睡?”
  “展越浩,我给你两条路。要不你就给我滚去睡花园,明儿一早自己启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铲子,给我去把方明婕的双眼刨出来,瞎了她的狗眼,连我男人都敢抢!”
  这气势绝对不是盖的,越浩愣了下,苦笑,“还有第三条路吗?”
  “有。”夕蕴倒是回得很爽快,“让我阉了你,一了百了,图个清净。”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哎呀,就你还担心自己无后?说不定早就子嗣满天下了。”
  夕蕴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让越浩顿时收起笑颜,眼神沉了几分。凝视了夕蕴些会后,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上眼,附在她耳边低语,“记住,只有你才有资格做我孩子的娘亲。”
  “发生什么事了?”夕蕴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很少会这样抱着她,那么用力也那么无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处心积虑对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经视作最亲的人。也许往后我会一无所有,不管结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夕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那往后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来养他了?!
  “没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掉。”
  夕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怔愣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想起了很多。这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的男人,可这种处事方法却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为我对你执迷不悔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有个男人爱我、宠我、保护我、予我余生安稳,那万漠要比曾经的你好上千万倍,可我还是选择了你。因为爱要棋逢敌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风雨同舟才会长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搁地保护着。我很讨厌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不是讨厌,是非常讨厌!”
  “喂,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有错吗?”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说什么?”这话,让夕蕴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让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为夫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有错吗?”
 
 “去死吧,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既然都听清楚了还问什么。”
  “可是那话很甜啊,想多听几遍嘛!”
  “想要甜去厨房找糖罐子。”
  “……那我还不如去找杨钊。”
  “钱夕蕴!我他妈的爱你!”
  他有些挫败地怒吼了声,却瞧见那死丫头很是满意地哼着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连他有没有用过膳都不关心一下,更别指望她会伺候他宽衣梳洗。他咬着牙握紧双拳,实在很想把她拖起来背女诫,可是一见到她挂在脸颊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争气地心软了。
  也好,至少这么一闹,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点了。
  想着,他无奈苦笑了声,默默往房门外走去。
  “相公,我也爱你……一个人吃冷饭的样子……”
  他听到了,沮丧地挎下双肩,一个朝着厨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厨房里,微弱烛光摇曳着,伴随着门外萧瑟的冷风,展越浩一个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着剩菜剩饭。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凄凉,他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堂堂展府大当家,偏偏就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如此没有尊严、没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点完所有东西,正准备启程的时候。
  展越浩就意识到了,他的悲惨人生远远还没有完。
  “杨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么早来送我们。”飘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杨钊,越浩堆起笑脸,牙龈咬得死紧,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杨钊不会是想送他们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杨钊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顶着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开口:“我不是送你们,是打算跟你们一起走。”
  真是个该死的!“杨御史很空吗?听说您最近深得皇上赏识,现在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怎么还有空跟我们去扬州?”
  “去跟你抢娘子。”杨钊伸了个懒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连朝廷名官都敢谋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没办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没办法才对。”杨钊挑眉,想了会才说,“昨晚她没跟你闹吗?”
  闻言,越浩苦笑,“怎么可能不闹,差点就想直接把我阉了。”
  “那看来你以后随时有被阉的危险,像方明婕那样的女人心思太多,让人防不胜防,估计有你受的……”话说到一半,有个掌柜提着一大箱东西路过,杨钊顿了顿,直到那人走开了才继续说:“听说展越蒙也急着要见你?我不太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关的话,还是瞒着夕蕴比较好,她未必会是方明婕的对手。”
  “这很难说,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辩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异样的闺房乐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蕴喳喳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好多烧饼,烧饼上搁着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皱了皱眉,猜不透是谁会在他要走的时候送信来,“你看过了?”
  “没有。”夕蕴很豪爽地塞了个烧饼进嘴里,矢口否认。
  “嗯。那走吧,别吃了。”边说,越浩边拿过个烧饼啃了口,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你哪搞来的?”
  “有个老婆婆在卖,怪可怜的,我就全买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银子。这几天我们就不用买干粮了,吃这个就好。”
  “街角的那个婆婆?”杨钊忽然问道,见夕蕴点头,蹙眉摇了摇头,“哦,她是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户地打扫茅厕赚银子。”
  “所以?”夕蕴吞了口口水,惊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烧饼,忽然有股反胃的冲动。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扫完茅厕就立刻去做烧饼,我常跟她说记得洗手,她总是不理我。可见银子还是不要太省比较好,害人害己啊。”杨钊一脸严肃,趁夕蕴没注意朝着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长叹了声,往门外走去了。
  “杨国忠!你别指望我会找人帮你查东西了!”省银子怎么了,那叫节俭,是美德!
  “杨国忠?”这名字让越浩抽搐了。
  “对啊,他说他改名了,叫杨国忠了。据说是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说,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顺手将她拉离杨钊身边,揽进怀里,“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达为国效忠的决心而已,跟小如意无关。”
  “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有政治感。”杨钊苦笑。
  “不会啊,为国效忠,很有抱负啊!我看好你哟。”
  就在夕蕴的手刚要搭上杨钊的肩时,越浩忽然出现,彻底隔开了那两个人。还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刚才说要帮他查什么?”
  “想知道?”夕蕴笑得很贼,“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越蒙找你找得那么急?”
  “你不是没看过信么?”越浩飘了眼信上的内容,那是越蒙派人送来的,说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议。倘若她没看,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看,只是读了遍,我爹说过随便看人信笺是不好的。”
  “你还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很难让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释下,为什么越蒙要找你,为什么你昨天会和方明婕幽会?”杨钊笑言。
  点燃了导火索后,就转身带着整理好的东西钻进了门外的马车。
  听着夕蕴在外面冲着越浩大吼大叫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原则上来说,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是很希望看见他们夫妻劳燕分飞的,而事实上他确实也一直这么盼望着,只是做出的事却有违了一切。
  
  越浩他们在徐州落脚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门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着想要见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扬州,就这么抛下一切赶来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后,越浩撇了眼门口那个拿着盆栽挡住脸的身影,溢出了声薄叹。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没玩腻这招。
  “去帮我把那个盆栽移开,很碍眼。”越浩斜睨了眼外头,顺手招来了个掌柜嘱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说看见她也要装作没看见。
  “去跟那个盆栽说,让她帮我去房里数数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好!”这次掌柜答应得很爽快。
  越浩瞧见掌柜走了出去,跟“盆栽”说了两句,没多久“盆栽”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确定她不会再折返后,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越蒙,他似乎无意主动开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这么赶来,扬州丝栈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有东叔顾着。”越蒙低着头,闷闷地回了句。
  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浩笑了声,让气氛缓和了些,“是为了你姐的事来的么?”
  “嗯,听说你在长安见过她了?”
  “见过了。”
  越浩的回答太过简洁,让越蒙压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绪,犹豫了会他还是提起了那个较为敏感的话题,“我亲自找大夫给她看过,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兽,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我比谁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这话并没有恶意,可那毕竟是他的姐姐,他没有办法去怀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要去解决。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越浩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反问。
  “不管你承不承认,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蕴,都会认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须负责。”
  “别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几天去阎王那报道了,我现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抚着额,无奈地唤了是那个,有些头疼,还有些哭笑不得。
  “说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越浩才会束手束脚顾忌太多,“那个孩子绝不会是我的,你希望我怎么去负责?出银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别指望我会卖身负责,抱歉,我已经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认定你了……”就是因为这样,越蒙才会对那晚的事难以确定,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姐姐也不会敢那么张扬。
  “那就转告她知趣点,我不要做得太绝。”
  “夕蕴她还不知道这事吗?”知道多说无益,越蒙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不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怀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孩子,为什么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难瞒住她,你还是先知会声比较好。”
  “嗯?”越浩挑眉,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蒙耸了下肩,一脸无奈地说,“我姐很张扬,整个扬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吗?”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语,眉心越皱越紧。曾经他在益州和陆仪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扬州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早就对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装傻?
  又或者说,她很有可能会主动去招惹方明婕?!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四章ˇ 


春寒的天,很冷,又雨又雪下了好几天。
  越浩他们回到扬州的那天,恰好是难得的风和日丽。整个扬州城在他们的商队出现后,气氛就开始怪异了起来,议论声很多,有人顶着看好戏的笑脸说得拐弯抹角,还有人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的马车说得很是直白。
  比如眼前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你看这个展越浩,跟那个方夫人才一夜而已,就种出娃儿了。羡慕么?不要羡慕,看见这个秘方没?一两银子,包你朝种暮获。”
  “忽悠人吧。你当我傻呀,怀胎九月,你倒是朝种暮获给我瞧瞧。我那口子又不是猪!不对,就算是猪也没法子这么着批量生产。”
  “你怎么那么没有文化,我只是稍微运用了一些些夸张手法来介绍而已。这些都不是重点的,重点在于成功先例就摆在你面前,看展越浩就知道我这秘方有没有用了,偷偷跟你讲,我家三代专伺候展家养生,没瞧见吗?他们展家每代都有私生子,那都是我们的功劳!”
  “哦?包男女么?”
  “男女?有点难度啊,能不能等你那口子生出来我再来回答这问题。”
  ……
  路人甲缠着路人乙走远了。
  展越浩的脸也随之崩得越来越紧了,飘了眼身边神情专注看着那两人的夕蕴,他微微眯起眼,等着她开口。
  没隔多久,她果然是耐不住了,松手放下了帘子,转眸睨了眼展越浩。片刻,轻笑了下,“多日不见,扬州城里的人越来越有幽默感了呐。”
  闻言,杨钊忍不住嗤笑了声,故作专注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掌纹。
  “他们有没有幽默感我不清楚,倒是你,真是越来越有涵养了!”越浩蹙了下眉,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不清楚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夕蕴,还是她真的变了。若是以往,听了这些话她势必会大吵大闹,可是眼下着实平静得让人心惊。
  “快到了,笑一笑,别吓到孩子。”
  夕蕴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隐隐约约只能听清“欢迎”两字。
  “什么东西在吠?”越浩烦躁地拧着眉心,低问。
  “你府里的一群宝。”好奇心地驱使下,杨钊掀开帘子瞧了眼,不禁被撼住了。
  远远地就瞧见街口站了一群人,排列得很整齐,穿着统一的棕色衣裳,每人手上捧着一大朵恶俗恶俗的牡丹,使劲地挥舞着。好几个因为挥得太猛了,把花瓣都给挥了,握着个光秃秃的花梗还浑然未觉。
  最为招人眼球的,莫过于前头那排人举在头顶的那块布条,还真是上好的丝绸呢,色染得极好,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蒹葭苍苍,白银为双;吾家越浩,回家真好”。杨钊憋着笑扫了眼展越浩,看来他真是囤积了不少丝绸,已经奢侈到这地步了。
  马车越来越近了,那排举布条的人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扭动,导致那个布条也跟着扭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波浪般,倒也煞是好看。
  越浩刚一下车,正打算转身拉夕蕴下来,就有三个身影扑了上来。
  “爹,这‘波浪欢迎舞’是我排的!”最先邀功的是从凉。
  “爹!那些牡丹是我派人收集的!”跟着就是从商。
  最后小弟才轻咳了下,一身撑在马车上,摆出了个脸色深沉撩人的姿势,“姐夫,丝绸条上的欢迎诗是我作的,可好?”
  钱小弟的姿势确实有那么几分帅气,看得从凉都快移不开眼睛了,只可惜并没能维持太久。等到夕蕴跳下马车后,立刻挥手打向他的头,怒吼了起来。
  “好个屁,没有那才华就别学人家玩艺术,有你这么糟蹋诗经的么?搞那么多花样干吗,哪找来的那么多人,要不要给银子?!”
  “不用不用,免费客窜的。”钱小弟连忙解释。
  “真的?”
  见小弟用力点头很是诚恳的模样,夕蕴才笑逐颜开了,“不错不错,很别具匠心的场面嘛,这样多有范儿。还有,那欢迎诗也不错,压韵了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尤其是这句‘白银为双’简直深得吾心啊!”
  夕蕴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孩子,毫不吝啬地大肆赞赏着,小弟正听得一脸享受,身后,飘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跟我进屋。”
  “嗳?我?”夕蕴左右瞧了下,茫然得很。
  “嗯,我有话单独问你。”他刻意强调了“单独”两字,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杨钊,进府前又跟尾随在旁的越蒙叮嘱道,“杨御史来扬州有要事办,住在展府多有不便,子城的别馆比较静适合他暂住,你去安排下。”
  在展越浩虎视眈眈的目光胁迫下,夕蕴匆匆别过了杨钊,踩着颇为轻快地步伐跟着越浩回了东园。
  园子里很静,估计人全被小弟他们召集到门口去列队欢迎了,可惜他们当家似乎并不领情。非但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还始终表情冷漠,像阵风似的把她拖进了东园,锁上了房门。倒了杯热茶给她后,他撩袍入座,面色凝重地逼视了她良久,终是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没有。”夕蕴始终不看他,用茶盏捂着手,目光专注于茶盏中犯着涟漪的水。
  “那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呵,还真是耐得住啊。”他努力地想从她的眉宇间窥探出她的情绪,可是她看起来依然很平静。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解释,不想每一次都需要我问了你才讲,总不能永远都是我主动。也许有一天我会懒得再来问你,也懒得再去探究,难道你就打算放任误会越积越深?你不要跟我说什么爱你就要相信你之类的话,那是笨蛋用来糊弄傻瓜的话,我爱你并不代表你就不会背叛我,你爱我也并不代表就可以至死不渝。”她闷闷不乐地垂下头,一口气把这些日子积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觉得畅快了不少。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自己,明明是憋不了话的人,竟然还能忍那么久。
  他溢出一声薄叹,思忖了好一会,轻轻勾起一抹笑,冲着夕蕴招了招手,“笨妞,过来给爷抱抱。”
  夕蕴闻言后瞪了他眼,倒也没犹豫,屁颠屁颠地嘟着嘴跑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钻了他怀里蹭了蹭。让人安心的味道窜入了她的鼻息,她深呼吸了下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有想过当年我们为什么会错过吗?”静静地搂了她会,越浩忽生嗟叹,“我们都太年轻也太倔强,万漠以前跟我说太倔强的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可是偏偏阴错阳差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你去姑苏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以我们俩的性子可能稍不留意就会伤到对方。我们只有慢慢地去学,学着怎样用最适合方式爱彼此。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如果我错了,你就像刚才那样告诉我,我可以为了你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这话实在说得太深情了,让夕蕴不得不有些狐疑地蹙起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浩瞧了许久。
  “干吗这样看着我?”眼神就不要那么诱惑了吧,才刚一路奔波会扬州他很累啊,暂时满足不了她啊。
  “我觉得你变了耶。”夕蕴很是惊讶地低哝。
  “变帅了么?”
  “嘁……”她没好气地横了他眼,就知道这个男人的深情维持不了太久了,就像传说中的某种禽兽改不了吃排泄物,“那我要是到死都没办法满意你呢?”
  “还有下辈子,怕什么。”
  “那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变成猪了呢?”
  “那我就做屠夫好了,我对你有爱,下手的时候能轻点利落点。”
  “……”
  “一脸哀怨做什么,你不会想我陪你做猪吧?”
  “……”就是就是!
  “那不成啊,我要做猪肯定是头优质种猪,我怕你醋劲太大受不住啊。”
  “你现在跟种猪有区别么?人人都知道你展当家朝种暮获,可谓男人的典范啊!”一提这事夕蕴心里头就有气。
  “我就说你醋劲大嘛,前些日子不是还忍得很好吗?”戏谑了句后,他正起脸色,又问道,“你有没有私下找过方明婕?”
  “得了吧,我要是私下见过她了,早就忍不住把她给杀了,连尸都不会留。”
  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越浩不禁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感慨道,“倒还真是磨练出了几分心计,竟然能忍住。”
  “越浩。”她忽然认真了起来。
  “嗯?”
  “你喜欢孩子么?”
  “还满想要的……”如果她想要跟他生的话,他完全没意见,并且十分乐意配合。
  “我……”夕蕴支吾了下,微露腼腆地摸着脖子,“我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就是我小产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应该很要个孩子。现在,忽然就蹦出一个现成的孩子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也没个准啊,我总不能亲手杀了可能是你的孩子吧。所以就一直很挣扎也很惆怅,不过我跟你说,兴许我可以让那个意外产品进展府,至于大的……她只要敢看一眼展府的门楣,我就挖了她的眼。”
  “你说什么?”越浩的眉宇骤然冷了下来,眸色锐了几分。
  夕蕴震了下,一头雾水地冲着他眨眼。
  “我跟别人的孩子,你可以接受?”
  “……”她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要像吴越一样,逼到方明婕小产?
  “说话。”他忽然松开她起身,侧眸扫了她一眼,冷到极致的目光。
  “呵呵……”夕蕴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必那么当真吧。那我收回那句话好了,你就当没听过,我就没说过。你不是说我醋劲大吗?我才想表现出一点大度的样子,这样你才能明白,关键时刻我的肚子还是很大的。”
  边说,她还边得意洋洋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肚子。
  “玩笑?”他拼命隐压着怒火,瞪着她,“呵,那我娶到的娘子还真宜其家室啊,这种情操倒真是远远不止二两!”
  这样的话是可以拿来说笑的么?她说出口的瞬间,就未曾想考虑过他的感受?
  “早就不止二两了……”就算是头猪,养了那么多年,也升值了吧。
  她本就咕哝得很轻,越浩压根就没去细听,也懒得去听,正处在怒火旺盛阶段的他死瞪了夕蕴良久。
  直到夕蕴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用力拉过她抵在了墙上,双臂圈出的方寸之隅让她动弹不得,气氛凝滞,四目相对。她不敢说话,他呼吸急促,眼神交缠了片刻后,他猛地堵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很深,近乎狂肆。夕蕴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是展越浩根本就没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唔……”她越来越觉得呼吸开始不顺畅,难受地哼了声。
  可是越浩非但不为所动,紧扣住她想转开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不知不觉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纠缠了。他有些粗暴地吸允着她的舌,在情绪失控前忽然用力地啃咬了她一下。
  唇齿间渐渐弥漫出一丝血腥味,让越浩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戾气。一想到刚才夕蕴的话,他便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就是他家娘子对他的了解……以为他可以为了孩子,对一切妥协,甚至让她受委屈?归根究底,她始终都不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称不上缠绵缱绻的吻,在夕蕴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她大口喘着气,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间气息依然是冷的,凉进了她的心扉。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宽容!”
  他凝视了她半晌,带着怒意的话从唇边迸了出来,说完后,嗤笑了声漠然地转身,重重摔上了房门,离开了。
  越浩不见了,可是屋里还存留着他的气味,唇间还有逗留着他的气息。夕蕴怔怔地沿着墙蹲下身,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唇,触碰一丝浅浅的血,她舔了舔唇察觉到舌尖传来一丝痛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好痛……”
  有没有必要下嘴那么重?都见血了。
  她知道自己或许说错话了,可是……对着一个什么都藏掖在心底的男人,她到哪里去找信心坚持。是他自己说想要孩子的啊!她都已经退了几千几万步去学着委曲求全了,这也错了?!
  纠结不出个所以然,夕蕴干脆认真回忆关于方明婕的每一件事,没有一场阴谋会是无懈可击的吧?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五章ˇ 


月黑风高,夜色迷离,迎面而来的风异常凛冽。路上很静,打更裹紧衣裳懒散地晃着,连更也打得有气无力。正打算拐进巷角酒馆去喝两杯暖下身子时,有个身影猛地撞了上来。
  “瞧着点,不然小心我拿你的头当更打!”这冲力太大,他险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墙抵着,稳住身子后,打更的没好气地嗔骂了句,横了眼面前那人。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始终低着头,嗫嚅了几声后就跑开了,步子显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样,从声音听来是个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虽说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些了吧。
  见打更的只飘了两眼,就往巷子深处的酒馆走去了,那个身影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怀里紧紧掖着两壶酒。没走多远,她又转进了另一条巷子,左右环顾了下确认没有人尾随后,才停在了一栋简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门很破旧,像是随时都会禁不住风的折腾坍塌下来似的,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有些寸步难行。她蹑手蹑脚地朝着有微弱烛光地屋子走去,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到了,猛咳了两声。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乱糟糟的屋子,烦躁地上前喘了脚“横尸”在床的吴越,自言自语般地咕哝起来,“怎么又喝那么醉,你每天除了喝酒还会做些什么……”
  “来啦。”床上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
  “嗯……你没醉?”她下意识地哼了声,跟着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吴越撑起身子,紧抿地唇微微咧开,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有带酒来么?”
  闻言后,她扬了扬头,用下颚比了比木桌上的酒,发现他今天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过门了?”
  “嗯,出去办点事。你呢?见到展越蒙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劝你别再闹下去了?”吴越哼笑,问道。
  她迟疑了下,飘了他眼,又点了下头。
  “所以呢?你心软了,想罢手了?忘了钱夕蕴是怎么故意离家,逼着展越浩逐你出门的吗?这些日子,苦你也没少受,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没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犹豫褪去了,“但你也记着,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与我无关,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你好像搞错了,以你现在的处境来说,是不得不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拍两散,无非就是让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里那孩子的来历,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你来说……”
  “够了,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方明婕轻吼打断了他的话。
  “我托人约钱夕蕴,你陪我一起去见她。”
  “见她?!为什么?”方明婕轻震,并不想和钱夕蕴正面交锋。
  “你怕她?”
  她嗤笑,满眸轻蔑之色,“你觉得呢?”其实有点怕,但她确信自己这只是有战术的不轻敌!
  “那你何必问那么多?你觉得从展越浩下手,你会有机会踏进展家大门?”吴越边说,边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着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确实。但她兴许容得下你的孩子,母凭子贵。”
  “……你为什么帮我那么多?”
  “因为我想看他一无所有。”
  看着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惊,最近的吴越很陌生,让她觉得害怕。或许他的手段并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会变态,一旦变态了就什么都做的出了,就好比传说中的狗急跳墙……
  
  “夫人早啊。”
  夕蕴刚打开房门,就瞧见东叔迎面走来,带着万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着她。
  她仰头看了眼,懒懒地勾了下唇,扯了个浅淡的笑容出来,“东叔,不早了,瞧瞧着日头,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夫人这是要出门?”展向东笑得更和蔼了,见夕蕴虽是衣着随意却打点得很是清爽,猜测道。
  “嗯,当家的呢?”
  “在丝栈,他才刚回来没几天,好些事等着他定夺,所以……这些天忙得紧,夫人别多心。”
  “是么?那让他忙吧,我出门了。”能不多心吗?自从那天他吻完她摔门而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还彻夜不归。据说是在丝栈留宿,到底如何,夕蕴也没那心力去求证了。既然他想要冷战,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后传来展向东略显无奈的声音,她在心里默叹了声,停下了脚步,“嗯?”
  “这些药材是当家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大多是补血养气的,说是之前小产又舟车劳顿,趁现在好好补补。还有,当家还交待说外头天气寒得很,让你别老往外头跑……”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夕蕴轻嗤,转身刚走到回廊尽头,还是不争气地停住了,“那个……东叔啊,那些药材交给园子里的丫鬟吧。”
  “好……”东叔应得无力,感觉冤呐,他怎么就偏偏需要跟这两个如此别扭的人周旋。
  始终尾随在后的如乐闻言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准笑!杨钊约我去哪吃饭?”夕蕴恶狠狠地瞪了她眼。
  “没说在哪?只说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门,就会瞧见他派来接你的马车,马是极品马,车轱辘是上等的车轱辘……”如乐说到一半,瞧见夫人忽然放缓了脚步,像在思忖什么,担忧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夕蕴摇头,继续往前走。
  说不上为什么,虽是已经很熟了,可她还是有些怕单独见杨钊。那是继展越浩之后,第二个会让她慌乱的男人。面对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可是人家杨御史说了有要事非见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进展府来逮人。
  这种时候,夕蕴实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边,可那死男人偏偏挑这时候玩冷战。
  “是如意姑娘吗?”
  果然就像如乐说的那样,夕蕴右脚才刚跨出大门,前头马车边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她点头,侧眸打量起来传说中的极品马和上等车轱辘。
  “杨御史派我来接您……”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整,夕蕴就很配合地钻进了马车,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饿死了。别嚷嚷了,我又不会打赏给你。”
  “……”小厮干笑,抽搐了下嘴角。杨御史忒没眼光了,居然看上了个那么吝啬的有夫之妇,悲哀啊悲哀。
  但是虽然悲哀,大事还是不能耽误的,小厮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他刚想去搀扶夕蕴下车,一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领着如乐站在了饭馆前。
  “夫人,好简陋啊……”如乐微仰着头,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叹。
  “岂止,还很寒酸。”她好恼悔,恨自己把杨钊感化得太彻底了,这男人竟然也节俭起来了。
  “危楼吧,那墙随时会坍塌。”
  “也许菜式不错,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别具一格地走低调路线……”这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气踏入这栋危楼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蕴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转性了?开始走小碎步了?”
  杨钊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夕蕴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顿饭而已,你又何必选个那么别致的地方。”
  “因为我想带你见两个人。”杨钊抿唇,勾勒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谁啊?”来这种地方,到底是见人还是见鬼?
  “方明婕和吴越。”
  “……你疯了?”
  “你还没疯我怎么舍得先疯。”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夕蕴斜睨着他,转身,淡漠地说了句:“我没胃口了,回府了。”
  杨钊猛地伸手将她拉回,两人间的姿势顿时变得有些暧昧。他微微转过身,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发髻,若有似无的淡香窜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乐张着唇,傻傻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不自觉地跟着红了。察觉到杨御史的喉头滚动了下,她也跟着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开始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当家了,她竟然会觉得夫人和杨御史好配。
  “进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有我在,你怕什么?”他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答应吴越的。由他亲手安排他们碰面,总比把吴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见的情况下,可以确保她平安无事。
  “好吧,不过你一会记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绪,如果波动得太厉害,你要压抑住我,我怕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剧。”犹豫了会,夕蕴还是妥协了。
  他的眼神给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觉,莫名地就会觉得杨钊绝不会害她。
  “咳咳……”如乐忽然轻咳了两声。
  让夕蕴惊醒了几分,尴尬地挣开杨钊后,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迈得愈发不自在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丝笑意悄然在杨钊的眼眸中氲开,很少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更少见到她对着自己脸红的样子。平时的泼辣劲没了,倒是添了几分娇俏,还真是难得。
  很快,如乐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蕴,眼神朝着角落边飘去。
  夕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两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隐约她已经感觉那股压抑在腹腔内的怒火在蠢蠢欲动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吴越,还是那一脸无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见了,你跟杨御史倒是越来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简直就是“双贱合璧,威力无穷”啊!
  “是么?呵呵,大嫂别光顾着说话,坐啊,这些菜全都你以前爱吃的,别客气。”
  “你还真有心。”胃口都没了,还吃个屁啊!
  “大嫂……”
  “大什么大,别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她承认她的涵养还没到超然境界,面对害她小产的罪魁祸首,能克制住不动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还要拐弯抹角、嘘寒问暖?那简直就是做梦!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个歉而已,在长安时都怪我反映太慢,来不及阻拦,才害得你小产……”
  “道歉了我一样还是恨你。”一条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这么廉价?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吗?我特地带着方夫人一起来,就是想把一些误会一并解开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组团来道歉,我依旧恨你!”夕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她开始不明白越浩为什么从前会说吴越不适合做生意?他简直太适合了,那种虚伪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
  “那孩子呢?”闻言后,方明婕伸手按住吴越,挑眉问道,“你恨我没关系,我也没要你喜欢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吗?”
  这话犹如一阵雷,猛地炸开,让整桌的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如乐都大气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着她家夫人。
  许久,夕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杨钊斜看着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手拦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夕蕴先前说的情绪波动吧,似乎还波动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拉着夕蕴走的时候,她忽然说话了,“真的是越浩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吗?”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扬了扬头,唇角携着一丝凉笑。
  “这很难说,种出个娃娃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男人这么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这功能。”
  看起来夕蕴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不少,杨钊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战。
  倒是吴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兴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处过的,她对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方夫人也毕竟是个女人,怎么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说话的时候,夕蕴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方明婕身上,神情显得很淡漠。
  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虽然有些慌乱,但方明婕还是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冷笑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夕蕴轻哼,忽然笑了声,“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可以亲手设计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制造一条人命而已,相较之下轻松了许多吧。是吗?方夫人。”
  

《二两娘子》安思源 ˇ第四十六章ˇ 


夕蕴的话让方明婕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茶盏的手不停地颤抖,气氛再次凝滞。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启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夕蕴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说他姐夫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好起来,还跟你约好了说等好了之后,就做些小买卖,多赚点银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又怎样?”方明婕顿了顿,脸色更难看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只是得了肺痈而已,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劳累。他应该很清楚该忌口吧,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怎么会去吃鱼鲜的?居然还把自己给吃死了?”
  “这很奇怪吗?万漠不也应该忌酒吗,最后还不是贪杯了。按你的说法,难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万漠的么?”
  方明婕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在夕蕴开口后,又一次乱了。
  “我想你误会了,这种说法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养和堂的大夫亲口说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如乐去把那大夫找来,或许见了之后你会觉得很脸熟。”
  “你……”方明婕没有想过,这种陈年往事还会有被人挖出来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绝不会留个活口下来。
  夕蕴长吁出一口气,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只会冲动,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没有法子,人孰无过,只要认真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你如果仍然坚持说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没意见,只要你有这能耐把它生出来,我会立刻把它接进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这能耐把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赌么?”这反映倒是让夕蕴觉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愿意给你个名分,那我也不会介意。”
  “嘁……”静了些会,方明婕的鼻间溢出一声嗤哼,“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么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满楼了,想要这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难。我担心到时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还有说话的份。把精力花费在你身上,还真有些不值呢。”
  “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轮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满月酒吧。”说完后,方明婕蓦地起身,径自朝着门外走去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气势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静默了许久的吴越冲着夕蕴挑唇冷笑了声,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兴许方明婕的话说对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来,展越浩对钱夕蕴更像是种新鲜感。而今的冷战,或许是新鲜劲褪去了,似乎的确不该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人走,茶也差不多凉了。
  杨钊唤来小二,又添了两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烫的递给夕蕴,戏谑道,“方才做什么想要走,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这出戏了。”
  “你特意替他们约我出来,就是想看戏?我说杨御史,你怎么就不干脆去包个戏班子?青衣啊,上回那个青衣不错,领回去吧,天天都有戏看了。”夕蕴横了他眼。
  “你说那个琵琶女?”边说,他看着门外远目眺望了会,表情惆怅,“啧啧,姿色的确不差,体型也很丰腴,不过那琵琶声……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悬在门楣上头的画已经很招摇了,要是再把她给领回去,怕是日日都会有人来我府上奔丧了。”
  “不错啊,亲自接待来奔自己丧的人,奇妙啊,你说不准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会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杨钊的肩,又伸手从如乐怀里抽出厚厚的一摞纸,“这个是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
  “还真快。”他接过,顺势看了几张,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蕴。一直不知道她怎么搞来这些乱七八糟消息的,竟然连邱均几岁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梦遗?!
  暂且先不管这些东西的来源,事实证明,找她帮忙查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真的确定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呵,你刚才对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么?那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况邱均?身在官场,我不信他能那么清廉。”
  “我一直以为邱均是你的人。”飘了眼杨钊,夕蕴随意地说了句。
  杨钊抿唇,笑言,“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更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图,他可以为任何人鞍前马后。”
  “哦……”夕蕴应了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亲自跑来扬州对付邱均?”
  “关我什么事。”官场之争她没兴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么要去了解那么多。
  “还真跟你有关呢。”虽然她的态度很差,杨钊还是和颜悦色。
  “嗳?”
  杨钊支着头,想了会,说道:“官场之争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太多,总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并存。以眼下我们俩人的实力来看,谁也牵制不了谁,我之所以要对付邱均,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至于邱均这个人……李林甫为了牵制我,对他极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应该可以从你给我的这些东西里,找出些罪名给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会两败俱伤,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我选了徐瓷,你说这跟你有关吗?”
  “你不会是想说,这么做是为了帮我和越浩除掉心头大患吧?”夕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
  “你真聪明,不过不是帮你和展越浩,帮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烦了。”当然,他还是会顺便让展越浩记住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蕴撇唇,“你想让我谢你么?可以啊,你叫东西吃吧,这顿我请。”
  “只是这样?”这丫头在打发叫化子吧。
  可是夕蕴却自己这举动已经足够显示诚意了,“你还想怎样?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请人吃饭啊。”
  主要还是因为这家店够旧够破,菜式一定不贵。
  “一顿饭而已,多的是人请我吃,你就不能独一无二点吗?”
  “……”这位爷的兴趣太古怪了吧?怎么独一无二啊,难道……请他吃粪便?
  “我隐约记得上回你刚到长安的时候,煮了桌饭菜给展越浩吃,还不准我偷吃。”虽然他还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样,“你有给万漠煮过吗?”
  “当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话题还真跳跃,夕蕴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有给其他男人煮过吗?”
  “我爹啊,我弟啊……”
  “还有吗?”
  “没了……”他到底想干吗?
  “哦,那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改天煮给我吃吧。我府上的厨子太讲究了,我只想吃一顿简单点的家常菜。”杨钊说得很轻,眼眸里参杂了几丝怅然。
  夕蕴打量着他,觉得他似乎病得不轻了,“你不要紧吧,没毛病吧,那你不会跟厨子说做得简单点吗?”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听不明白吗?”为什么她总是该聪明的时候变得特别笨?!
  “我该明白什么?我把我明白的都说出来了啊。”她忽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是鸡,他是……鸭。
  “我要你……来煮饭给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煮给你吃就是了。”犯得着吼那么大声吗?
  杨钊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断眼前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厨子,我缺女人!”
  “……你不会再坚持认为我是花满楼里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妇女啊。”
  这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了,杨钊深刻认识到跟她饶弯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截了当,“去他的家室,一个拈花惹草野种丛生还理直气壮让你独守空闺的男人,也配让你惦念着?既然你们都在为那孩子左右为难,那你不如干脆点退出这浑水,我们明奔。”
  “……”明奔?她还裸奔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还不懂?”他耐着性子问。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
  于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极限,只剩一句无比平静的话从唇齿间蹦了出来,“我要你做我女人。”
  “咝……”好霸气啊!
  一旁的如乐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双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着她的回答。虽然领的是展家月禄,不过基于女人心思来讲,她还是比较支持杨御史这样勇于直言的男人。总比当家三天两头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妇……”她吞吞吐吐地回着,脸颊却红了。
  “休了他。”他说得简洁明了。
  “很难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让他休了你。”
  气氛僵持,两人互瞪,看得如乐干着急。这会她忽然又觉得还是当家好了,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当家,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让事实说话。
  果然,杨御史太冷静了,也同时给了夫人冷静的时间。
  一切激情褪去,气氛归于平淡。
  “别说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给不起。”夕蕴轻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惊吓过了、兴奋过了、也羞赧过了,是时候严肃点了。
  杨钊嗤笑,不以为意地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名分、安稳或者是……银子,我不会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洞房花烛,一样都不会少了你。问题是,我给得起你却不想要。你有自虐倾向,这我早知道,偶尔小虐宜情,一直纠缠下去未免太作茧自缚了。你有勇气爱他,难道就没有勇气离开他吗?”
  如果展越浩可以给她幸福,杨钊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番话。显然她现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还要故作伟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给别人糟蹋。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都已经熬到今天这一步了,夕蕴想不透有什么理由值得她放弃的,难道就为了那个至今都无法确定身份的孩子吗?
  “因为他不适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该给你个交待,结果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场赌约输了,你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孩子接进展府吗?以你的性子来说,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过一世。还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记得当年展越浩为什么娶夏影,无非就为了责任。要是无法证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还是会扛起责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他说得句句在理,夕蕴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好了,我没心情说下去了。总之,我要带你明奔。”
  “……哦。”
  “哦什么哦!你到底要不要跟着我走?”
  “当然不要。”她要洁身自好,她坚持要做一株只在墙内绽放的红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带不带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还问我干吗?!
  夕蕴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会,轻叹,“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后又能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开了不是吗?这还是杨钊第一次对着个女人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擦肩而过,留下一缕独属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这辈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复本性了,这些日几乎成了花满楼的常客。
  好些次,冯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给赶出门,可送上门的银子,她没有那个耐力抗拒啊。
  思来想去,总算有个两全的法子了。这银子是要赚的,为了不让他太留恋温柔乡,冯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资质很一般,待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位爷倒也没挑剔,忍了几日,冯月几乎都以为自己误会他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闹闹矛盾,故意气对方来着。可今儿展越浩总算是忍不住了,冯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话说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展越浩把这句话给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能不能换些好点的姑娘?我午膳还没用呢。”越浩斜靠在厢房外,飘了眼里头那群女人,强忍住想作呕的冲动。
  “展当家,您怎么不早说呢?恐怕花满楼这座小庙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您瞧瞧……”边说,冯月边挤着媚眼,姿态撩人地指着楼下,“花满楼里的姑娘都是这么个水准,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远了。您若是挑剔,还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闻言,越浩紧抿的唇角微扬出一记冷笑,“你觉得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吗?”
  “哟,你要真觉得你娘子好,那还日日跑来这里喝什么花酒?”冯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何时见我一个人来过?”越浩低头,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见了门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容又冷峻了几分,“好了,月姐,别闹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议事都喜欢选在妓院,男人嘛,也就这点爱好,展某身在官场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今儿这人不一样,怠慢不得。”
  冯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了几分:“你约了邱均?”
  越浩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冯月开始反省起了自己刚才的态度,觉得愧疚了,“那个……外头都在传,说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还说银不换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稳了。那丫头消息灵通着呢,醋劲也大着呢,要不要我给你去解释解释?”
  “不必了,我就喜欢她那股子醋劲。”
  “……”冯月沉默了。
  这两人简直就是绝配,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们倒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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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为你挡风遮雨


厢房里莺声燕语,琴声悠悠,很是惬意。
邱均的笑声从进屋起就没停过,一开始还顾忌身份略有收敛,久而久之越来越奔放了。
“哈哈,展当家,果然是做丝绸生意的人,连挑女人的眼光也那么好。”
“过奖。”越浩一个劲地喝着酒,又往旁边挪了几分,故意跟身旁的姑娘拉开距离。
“就除了挑娘子的眼光差了些,不过这也不怪展当家,听说那银不换也是自己送上门的,你也不过是愿赌服输……”
“即使没有那个赌约,我也迟早会把她拐上床。你误会了,自己送上门的那个人是我。”展越浩皱眉,略显不悦,“哦,还有……展某这辈子挑女人一直很没眼光,反倒是这娘子,很是称心。”
这话顿时让所有人僵硬了,原本好好的气氛,也尴尬了起来。
惊讶过后,邱均吞咽了口口水,立刻打起圆场,“呵呵,正是正是。展夫人才貌双全,又会持家,温良谦恭让样样不输人,展当家好眼光!”
“你又过奖了。”
“……”还不是你逼着我说的。
“你们到花园里去跑五圈再上来好么,我喜欢身上有汗味的女人。”不管越浩怎么让,身旁的那群女人都会不辞辛劳地贴上来,终于他忍不住了。
那些姑娘都愣住了,看向展越浩的眼神里满是怪异,可是有银子就是大爷,再莫明其妙的要求她们还是得照做。她们边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流着,边乖乖地朝着花园走去了。
顷刻,厢房里就只剩下邱均身旁的两个女子了,清净了不少。
“……展当家的喜好还真独特。”邱均有感而发,难怪人家都说越是仪表堂堂的人,就越是内心变态。
“好了,聊正事吧。”虽然那不断飘来的香气还是很刺鼻,但展越浩还是知足了,“还是没有吴越的下落么?”
“各个城门口都有不少人驻守,他是出不了扬州城的。我前些天听闻杨御史说见过吴越,让我着重在城西找,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哦?杨御史见过吴越?”很好,杨钊见过,还知道让人去城西找,却没有把人给他带来!那位御史大人明知他到处派人在打探吴越的下落,倒还真置身事外。
“嗯,我也不便问杨御史太多。只是猜想杨御史是不会让吴越那么快出事的,他还有事要吴越去办。”邱均说得很含糊,笑容里多了丝无奈。
越浩斜看了他一眼,想到了越蒙一早跟他提起的事,“他是想要利用吴越对付你么?”
虽然好些天没有回府了,但越浩还是坚持每天都要过问一下关于她的事,仿佛已经是习惯了,就是只要听到旁人浅浅地提起她的名字,都能安心不少。越蒙说了,几天之内她去了好几趟蜀冈,对邱均这人格外有兴趣。
事实证明,展越浩猜得没有错。
邱均踌躇了会,生硬地点头,叹了声,“哎……官场和商场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进则退、不退则死。就好比展当家这些年安分守己地经营丝栈,却还是树了不少敌,我也一样……”
“这些事我不感兴趣。”越浩挥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眉峰一挑,话锋也变了,“不用去城西找了,吴越不是傻子,不会总待在同一个地方任人去抓他。杨钊那个性,也不会真给你指条明路走,我会想其他法子的。我想知道,以吴越现在犯得那些事,问罪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越浩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次邱均会那么积极地帮他了。无非是希望快点解决掉吴越,让杨钊短时间内握不住他的把柄,想必他和吴越之间也是相互勾结过的。
“看你想要怎么处理了。展当家,你不会是又心软了吧?听说这些年你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再姑且下去,等他羽翼丰满后怕是该反咬了。”邱均没想到在商场上一贯雷厉风行的展越浩,竟然会在这些事上一再忍让。
“早就反咬了……”他嘀咕了句,眸色一紧,“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自己活不下去。”
“这……”这要他怎么做啊?

“这事不用你烦心,我会处理的,三日之内,我保证你可以找到吴越。劳烦邱侍郎把人手随时备着了。”
说这话的时候展越浩的目光很平静,窥探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般。邱均暗暗皱了下眉,吴越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原本是想利用展越浩除掉那个心头大患的,可眼下邱均反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利用的人。以展越浩和杨钊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看来,他或许还能有最后赌一把的机会。
反正他是进退两难了,倒不如豁出去。
展越浩离开花满楼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
一直候在门口的随从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这一整天,展越浩解决了邱均,见了三个合作的商贾,此刻,面容看起来很疲累。连随从瞧着都觉得不忍,“当家,他们去牵马车了,很快就来,您一会在车上歇歇吧,等回了丝栈,你又该忙得顾不上休息了。”
“不碍事。”越浩笑言了句。
这个随从跟他的时间并不久,是东叔找来的,据说是高手。到底有多高还不清楚,很敏锐倒是真的。
“当家的,那边……”随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市上,欲言又止。
越浩眉心微蹙,看了过去。黄昏时分的街市依旧热闹,人群很繁杂,仔细看还是能感觉到有好些个人行踪很鬼祟。
他犹豫了会,见家丁已经把马车牵来,才开口:“你先回丝栈吧,我再逛逛。”
“可是……”这不是送死么?那群人显然是冲着展当家来的,就是苦于找不到机会,现在他还偏偏要挑这个时候一个人瞎逛?!
“你也想逛?”越浩浅笑。
“不想。”
“很好。”
“……”好?到底好什么?
随从还没来得及再次规劝,展越浩就已经径自转进了巷口,还带着一脸很欠扁的笑容。
“夫人,我们回府吧,我好饿呀。”
“不要,我现在很烦躁。”
“那你能不能请我吃点东西?”
“你每月领那么俸银是干吗?”
“……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去哪?
夕蕴停下脚步,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考虑了很久,总觉得心烦不想回府,似乎有件事很想去做,却又不甘心做……
“夫人?”僵硬住了耶!
“戳什么戳啊!”夕蕴用力挥开如乐那根在她身上胡乱戳动的手指,“去丝栈。”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个回答很出乎如乐的意料。
“真的么?你终于决定拉下脸去见当家了?其实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俩口嘛,都是床下吵架床上合的。当家那么宠你,你只要随随便便撒下娇,他就化了……”
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丫头!展越浩是不是真的宠她,天长日久还有待考证。夕蕴能确定的是,她是真的很宠如乐,导致死丫头现在说话完全没有遮拦了。
没多久,就到了丝栈了。
夕蕴嘟着嘴往里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往这个方向走了。她就是没想办法控制住想见他的念头,尤其是在听说他最近常出入妓院时,她恨不得就把扬州城里所有妓院都拆了。
“夫人?你怎么来了……”
显然,夕蕴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惊讶,掌柜地赶紧放下算盘跑来招呼。
“当家的呢?”她环顾了眼铺子,问得漫不经心。
心里其实火得很,什么叫做“你怎么来了”,这好歹是她相公用来生银子的地方啊,她为什么不能来,凭什么不能来?!
“他……他刚才……”掌柜吞吞吐吐的,一直不敢直视夕蕴的眼睛。
“死在牡丹花下了?”
“那倒还没。”
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溜,夕蕴讥诮哼笑,“在内堂么?”
“不在!”
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掌柜的?说个谎而已,还要不停地眨眼睛,一脸欲盖弥彰的样子,“那就是在妓院咯?”
“怎么可能?当家在内堂休息呢……”
“噗……”连如乐都忍不住笑了。
“辛苦了。”夕蕴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由衷地感慨,撒谎对于这个人而言,看来是真的很辛苦。说完后,她正打算往内堂去,却被掌柜拦住了,还没来得及发文,她就瞥见了角落里堆放着的药材,和东叔早上给她的差不多,“那些药材是?”
“哦,是当家买的,说夫人您身子最近虚,要多补补。又说是一次全都带回去,让您知道了会唠叨,就隔三差五的让东叔带些回去了。”
“呵呵,是怕我说他乱花银子吧。”
“没有乱花,养和堂在大减价。”
“养和堂?”他也去过养和堂了?那方明婕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了?
夕蕴想得正出神时,伙计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掌柜!当家说过工作的时候不要勾搭姑娘,这些货放哪?”
“胡说什么?你给我瞧清楚了,这是大夫人!货什么货的,哪空就放哪啊,你要茅厕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拉哪……”
很快夕蕴就发现这个掌柜还有个特色,就是做事比较专一,不太会一心两用。骂伙计倒是很溜,却完全不顾她了。夕蕴对无奈笑叹,低声叮嘱如乐:“你在外头等我,我去内堂看看。”
“好。你记得要撒娇哦,反正你已经死皮赖脸的找来了,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了……”
如乐的存在证明了丫鬟是宠不得的!
夕蕴没有再理会她,任由她一个人在那嘀咕。径自撩开了内堂的帘帐后,她愣了下,里头聚着好多人,有些掌柜夕蕴见过。她出现的太突然,让好些人没能反映过来,议事的声音没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向她。
“夫人,你怎么来了?”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在长安时一直陪着她的老掌柜。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
闻声后,仰靠在椅上的越浩微微偏过头,目光对上面前的夕蕴,她看起来有些局促,咬着唇傻立着,倒是添了几分女人味。打量了她一会后,越浩皱眉,才几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她拉进怀里的冲动,只好硬生生地拉回视线。
“都回去吧。最近有什么事找越蒙,我怕是抽不出空。”
闻言后,掌柜们逐渐散去,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夕蕴左右看了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没话找话,“你们在议事么?”
“嗯。”他闭着眼,轻应。
这模样在夕蕴看来就是爱理不理。她扁了扁嘴,走到了桌边,自言自语:“议事怎么不点灯呢……”
“我让他们别点的。累了,想歇会,太亮难受。”
夕蕴没理他,自顾自地点上了灯,发了会呆。片刻而已,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事,来都来了,也不是每次非要他低头认错的吧。上回的事,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有错,想到越浩曾经都千里迢迢地跑去姑苏接自己了,眼下不过就是开口道个歉,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想着,夕蕴深吸了口气,猛地转过身。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当看清眼前这男人的模样后,一声惊叹从她的唇间溢出:“你受伤了?”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温柔娘子写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仍旧意气风发,发丝打理得很整洁,银灰色的长袍上找不到一丝褶皱。看得出他刻意修整过,只是依然掩不住渐渐泛白的唇色。夕蕴拧着眉,视线落在他的肩胛处,殷红的血缓缓渗出,氲深衣裳。
“还好,没死。”展越浩牵了牵唇角,说得若无其事,却掩不住话音里的飘忽。
“你不是一直待在丝栈吗,这伤怎么来的?”她知道他在逞强,看他脸色便能猜到那伤不轻。
夕蕴没有太刻意地表露出担忧,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长袍,衬衣,一层层掀开后,最终印入她眼帘的那道伤口远比她想像得严重。一眼,夕蕴就认出那是剑伤,边缘有撕裂的痕迹,应该是下手的人反转过再拔了剑的。
她屏着息,有点不忍再看下去了,“你是不是留了太多风流债,弄得人家男人找上门,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可能是吧……”他闭着眼,玩笑道,气得夕蕴故意猛按了下他的伤口,一阵撕心的痛袭来,“轻点,你就算想偷情,也犯不着杀了我吧。”
“是吴越找人做的吗?”她撇见书案上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该是他让人拿进来的。边问,夕蕴边把那堆药瓶子抱来,随手扫丢置在了地上,开始慢慢处理起他的伤口。
“嗯。”越浩点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头悸了下,“你常受伤吗?”
她处理剑伤很娴熟,越浩想到了她刚嫁进门时,也受过伤。她说过,在商场上打滚的人,难免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似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下般,他这才开始觉得这个女人这些年撑得多累。
“嫁给你之后就不常受伤了,你其实已经把我保护得很好了……”他看起来很冷静,就是那份冷静让夕蕴觉得有些哽咽,又不敢哭出来,生怕泪滴在他的伤口上会更疼。
越浩微微歪过头,伸手抚上她的脖子,指尖力道很轻,更像是种戏弄,“你干吗一脸活像我要死了的表情,想哭丧还早点了。”
“我说展越浩,你这人怎么就能闷成这个境界?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吴越会对你下手,所以才故意跟我冷战,跑来丝栈住?”夕蕴低着头,轻声说。
他却只是笑,“你还真自以为是。”
“是吗?好像是有点……”夕蕴有些挫败,至少这样以为她会觉得好受点。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你是我的女人,我就必须要保护你,如果连这个能力都没有,我拿什么来爱你。只是,我没想到我这娘子会跟着其他男人去见他们。”他本事打算处理完吴越的事,再好好跟她解释。
可惜,他把吴越和方明婕想得太善良了,没料到他们会从夕蕴下手。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越浩还是不得不说,幸好有杨钊在。
“你又找人跟着我?”
“我没办法随时都陪着你,更不希望像上次小产那样的意外再发生,只能这样。”他苦笑,面对她的怒目相视,有些无可奈何。
就是有再大的气,听了这话后,也很难不动容。夕蕴无力地叹了声,嗔怪道,“你能不能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至少跟我说一声。”
“好……”他继续专心地拨弄着她的发梢,“那你能不能下次跟人打赌时,需要拿我当道具的话,先至少跟我说一声?”
“……不是道具,是筹码。”区别很大,她必须纠正。
“呵,你不会让你输的。”
他含笑,轻拉过她,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双眸闭着,静静享受着被她依偎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对他们俩?”她干脆爬到他腿上,安稳地躺在他怀里,用呢喃般的声音问。
“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说,最近你哪都别去,乖乖地陪着我。”他转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是娶你之前,还是娶你之后,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要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知道了么,嗯?”
“唔……好肉麻,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这些话……”这怀抱好踏实,她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了。
“我忘了你是笨妞,我以为你什么都懂。”
“相公,你会死么……”
“……娘子,道士说房中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多练练可能我就不会死了。”
“道士哦,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大师转行了……”
“没有,你不是说那个大师不靠谱吗?所以我最近信道了。”
“道士可以改变命格吗?他们说我命硬克夫,我怕没多久你也会被我克死,我不想孤老一生……虽然可能我老了之后会很丑,我还是想让你看看……”
“没关系,他们也说我克妻。”他们到底是谁,展越浩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这丫头怕是要睡着了,满口胡话,他也就陪着瞎掰了。
果然没过多久,只听到“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陶瓷小药瓶滑落到了地上。微弱的鼾声从她的鼻息间溢了出来,展越浩垂眸看了眼那个处理到一半的伤口,疼痛的感觉仍旧没有淡去,可是起先一脸认真要帮他处理伤口的人却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眼,只好选择自力更生,还必须轻手轻脚的生怕会吵醒她。
当晚,展越浩就乖乖地回府了。
第二天,夕蕴起了个大早,彻底展现了她贤良淑德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展越浩梳洗,换药,用早膳,还亲自为了他煎药。
展越浩一脸享受地仰靠在罗汉椅上,衣裳半敞,眼眸轻眯,一脸享受极了的模样。
如果受点伤就可以换来这样的待遇,那也算是值得。
但是当药入喉后,他就开始后悔了,“别喂了,这药好苦。”
“可是大夫说,按时服用伤口才能好得快点,也不会很苦吧……”说着,夕蕴自己喝了口,虽然味道的确不好,但也顶多至少有些微的涩而已。
甘味还没回上来,越浩温润的唇就忽然堵了上来。她瞪大眼眨了两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他,在他眼底读到了一抹玩味。很快,她喝进嘴里的药就到了他嘴里,他还没舍得离开,故意用舌轻舔了下她的唇沿。
苦苦的也甜甜的,让人有些心痒的味道。夕蕴赧然地飘了他一眼,只听闻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如果一直这样喂我,那我会很爱吃药。”
这画面瞧起来好甜蜜,如乐咬着唇不太忍心打扰了,可是一想到昨天杨御史告白时的气势,她立刻就倒戈了,用力地咳了两声。
不和谐的声音把屋子里暧昧的气息全都冲淡了,两人全都朝着如乐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有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里。越浩皱眉看了来人一眼,颇觉烦躁地叹了声,不耐地问:“你来干吗?”
“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怕是再不来,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杨钊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目光轻轻扫过夕蕴。
她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握着药碗的手轻颤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动作很细微,仍旧没能逃过展越浩的眼,他微蹙眉,没动声色,继续若无其事地跟杨钊斗嘴,“很抱歉,没能让你如愿。”
“啧啧,没想到像吴越那种垂死挣扎的人,还有办法把你伤得那么重。”
“这就要问你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个已经被我逼成那样的人,到底打哪请来那些高手助阵的。”越浩咧了咧唇,笑得很讽刺,咄咄逼人地看着杨钊。
“我介绍的。”杨钊回得很坦荡。
“杨御史真是明人不做暗事啊。”越浩开始咬牙切齿,他怀疑这个男人要是继续待下去,他的伤口随时有崩裂的危险。
“我只是介绍而已,要请得动那些高手还是得费不少银子,我没想到他从展府带走的银子有那么多的。我还以为,之前的那批布帛已经让你把府里拆空了,看来我低估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隐藏实力做什么。”
“呵,还真是无心之过。”每次看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越浩就想揍人。
“哦?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么?你若真把自己保护的无懈可击,遭殃的还不是你身边那个女人。即使我不插手,徐瓷也会帮,到时候就更难把握了。你若不是想引吴越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何必搬去丝栈又逼得人家无路可退。何况,我只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至于情敌是生是死还是伤,关我什么事。”杨钊负手在屋里徘徊了几步,视线忽地落在了夕蕴身上,“你这丫头怎么今天那么安静?”
夕蕴僵了下,不明白这两人聊得好好的,怎么这话题突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她本能地看了眼越浩,见他也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便开始觉得周遭气场好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干笑着起身,“我去洗碗,你们慢聊。”
“喂,那药我还没喝完。”越浩唤了她声。
却没能让夕蕴停住脚步,她继续往门外走,嘴里咕哝着:“不要喝了,这药太苦了。”
“杨钊。”夕蕴走后,展越浩扯回视线,没好气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嗯?”不用叫得那么深情吧。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轻叹,继续说,“只是觉得不管结局如何,有些话还是想让她知道,我不像你。”
“好可惜,她就是喜欢闷的。”越浩耸肩,携着笑挑眉。
话虽这么说,他也清楚夕蕴的性子,若是真是闷太久,怕是早晚会把她逼走。瞧她刚才那副仓惶落逃的模样,他倒是真有几分担心这小娘子开始向往墙外风景了。他似乎应该考虑严格自律了,不让就等着把娘子拱手相让吧……
夕蕴一路恍惚地晃到了厨房,一抬眸,正好撞见了灶旁满脸漆黑的钱小弟。
“你在这干吗?”
“我跟从凉商量好了,我藏起来,午膳前她要是还找不到我,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小惠玩。”小弟边说边拍着身上的灰,口气很烦躁。
“跟你姐夫一个德性,走哪桃花就开到哪。死开点,小心我拿你撒气。”她这辈子怕是拿那个大的没辙了,至少能凌虐下小的吧。
钱小弟很是不屑地嗤哼,“一看你就是个没品味的,这叫魅力,懂么?魅力!也就只有我和姐夫这种相貌的男人,才能到这种高度。”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你运气好,长得像我而已。所以,就你那相貌,还不是我给你的。”
“……不会吧。”小弟惊恐地瞪大双眸,“难道……你是我娘?”
“呸,你个死小子,活腻了是不是!”夕蕴用力地将手中的碗往旁边一丢,顺手拿起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莴笋朝着小弟飞了过去。眼前这个血淋淋的例子证明,早期教育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因为太放任自流,才让小弟培养出了厚颜无耻的雏形。
“刚才还腼腆得很,怎么一转眼就捍成这样了?”
杨钊的声音传来,小弟立刻就一溜烟钻到了他身后,他记得姐夫说过杨御史是敌方阵营的。但是现在的他只想保命,压根没空理会姐夫的谆谆教诲。
“我刚才看见从凉往厨房来了,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躲?”杨钊抚了下小弟的头,冲他眨了眨眼。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这姐弟俩谈话的,只是这两人实在吼得太响了,想不听都很难。
小弟偏着头,考虑着杨钊话里的真实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在帮他解围吧。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凉再怎样总不会比他姐更可怕。想到这,他就用力点了下头,迅速地往外面冲去。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杨钊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支开他而已,很快厨房里就只剩下他和夕蕴了。他哼了声,缓缓靠近她,“怎么不说话?”
“我碗洗好了。”确切地说那碗已经摔碎了,不用洗了,她只想离他远点。
杨钊没让她如愿,身子一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宁愿你像刚才对小弟那样的对我,也不想看你躲着我。”
“……你的嗜好怎么那么古怪。”不是古怪,是近乎变态。和颜悦色地待他,他不稀罕,偏要她又骂又打的?
“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干吗躲我,怕我吃了你?”虽然他的确满想吃的,但是他懒,没兴趣用强的。
“不是。”夕蕴低下头,往后退了步,刻意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扁了扁唇后说道:“我也不是真没心没肺的,也会有不想去伤害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好,虽然你对我好的方法总是很贱……总之,我跟越浩是有媒妁之言拜过天地高堂的,我得守妇道啊。何况吧,我一直都不太会拒绝人的,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呀。把话说重了,伤了和气;说轻了,你又听不明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钊紧凝着夕蕴,眸色迷离,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沉寂了半晌,摇头,“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是可以说的再明白点,可是那些话说出来会很伤人啊。
“……是啊,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杨钊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不会被道德约束的人,拒绝我,难道只是因为你跟展越浩之间有个夫妻之诺么?”
“当然不止这样,他是唯一最适合我的人。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想跟我爱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在琐碎的生活里吵吵闹闹,真正的相濡以沫到老。越浩说,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你不一样,除了我……你应该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夕蕴想了会,说得很认真。
杨钊很好,只是出现得太晚,若换作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么理智。可惜,她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岁的丫头了,会因为展越浩的一句戏谑、一个轻佻的眼神就神魂颠倒;会因为万漠如父般的疼宠就甘心做个小女人。
现在的她明白,有些爱来得很猛烈,去得时候也会更猛烈,一如杨钊对她。
“呵,或许吧……”他笑,细细咀嚼着她的话,却无从反驳。
这个女人倒是把他看透了,对于身在官场的他而言,确实是身不由己。野心,总有一天会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她要的单纯,他怕是穷极一生都付不起。
就在两人四处相触,一些话尽在不言中时,忽然有道稚嫩地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俩在偷情么?”
夕蕴震了下,回过神,垂眸看了过去,才瞧见小弟仰着头,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没偷情,在偷吻而已。”杨钊扬起笑,蹲下身,轻掐着小弟的脸颊。
“可是我姐的嘴只有我姐夫能碰。”他绝对要做姐夫的最佳拥护者
“你姐夫受伤了,暂时不能碰了,所以我帮他代劳……”
“死开了,不要教坏小孩子。”夕蕴没好气地瞪了眼杨钊,转而看向小弟,“你怎么又死回来了?”
“哦!从凉不见了!整个府上的人都在找她,就是找不到,二夫人让我赶紧来找你”小弟想起正事了,面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命中注定克死你


从凉是真的不见了,夕蕴领着人找遍了全府上下,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放过,甚至还牺牲了小弟的色相,都没能把从凉小妹妹召唤出来。不仅如此,连从商都不见了。
夕蕴快要急疯了,不停地在正厅里徘徊着,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人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杨钊静下神,看不过去了,转而问向一旁的东叔:“今天有谁来过展府?”
“你……”东叔不假思索地回道。
“……除了我呢?”杨钊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
“这个……”有点难回答啊,除了他就压根没别人了嘛。
“有谁离开过展府?”夕蕴停下脚步,插嘴道。
“那就多了。”展向东想了会,开始了漫长的叙述过程,“有给当家送药的大夫,还有几个找当家议事的掌柜,要饭的也来了几个,还有……”
好繁复冗长的一窜名单,夕蕴实在没有心思听下去了,要从那些人里面找出可疑的,实在太具有挑战性了。但是以从凉和从商的性子来说,是不可能自己偷偷溜出府的,要走也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守门的家丁却又没见过他们。
“妹妹,要不要交给当家的来处理?”盛雅越想就越觉得不安,那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展越蒙,“大哥身上还有伤,先别惊动他,那么多事已经够他烦了,说不定只是两个孩子贪玩呢,派人出府找找吧。小弟,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带从凉去哪玩过?”
“唔……街城、太平坊、城外的小树林,呃……”
“你干吗吞吞吐吐的,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把去过的地方全都说出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有多少花花肠子夕蕴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有妓院!”说就说,谁怕谁啊,小弟吼得很大声。
一屋的人闻言后,脸色都变了下,表情各异。夕蕴觉得有点自己抽了自己耳光的感觉,干咳着,瞪了眼小弟,“等我找到他们再跟你算帐。”
最终商议后,他们兵分了好几路去了那俩小鬼可能出没的地方寻找。
直至入夜,依旧一无所获,夕蕴有些茫然地在街头乱晃。心情糟糕透了,总觉得最近什么事都不顺,越浩为了护住那两个孩子,不惜跟徐瓷为敌。如果,他知道从凉和从商丢了,一定会很不爽。
虽然不至于会迁怒她,但她也无法若无其事。
越想越觉得心烦,不过烦归烦,肚子饿了还是要填饱的。为了惩罚自己,夕蕴没敢吃太好,只在街市的小摊贩那叫了一碗面、一碗豆腐脑、六块臭豆腐,另附两串烤肉串。还好,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让人跟着她一块找,要不然就还得请人家吃饭了。
“展夫人。”
夕蕴刚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兴致冲冲地叫唤声。她嘟起嘴,略显不悦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很快,那个男孩就堆起一脸微笑,主动为夕蕴解开了困惑,“我是花满楼里打杂,夫人见过我好几回,就是都没能说上话。我正要去展府找夫人呢,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找我?”夕蕴吞咽下嘴里的东西,伸手指向自己,惊讶地瞪大眼。
“展府那两个孩子跑花满楼来了,闹了一整天,劝都劝不走。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展府找人把他们接回去,这会睡下了,总算消停些了。”
“哦?闹了一整天,怎么现在才想着来展府找人?”夕蕴起身稍稍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颇觉狐疑地问。
“……谁敢随便来惊动展府的人啊,楼里的那些姑娘们本是想把那俩孩子送回来的,可是他们太闹腾了,又打不得,只能由着来了。这不,实在没法子,才只好派我去嘛。”男孩边说,边偷觑夕蕴。
他要不是打赌输了,才不会走这一趟。谁不知道展夫人有多捍,连展当家都怕了她的,这要是知道是妓院里的人找来,没准他一句话还没说,就被打包丢出门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一趟。”虽仍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夕蕴还有决定去看看。再怎么着,在花满楼里总没人能把她怎样吧?那好歹也算她的半个娘家啊。
最终,事情的发展跟夕蕴猜想得差不多。
蹊跷是有的,但也不至于有多严重;惊讶也是有的,她没想到守在那俩孩子身边的人是徐瓷。
屋子里是妓院特有的规格,弥漫着刺鼻的胭脂香气,暧昧的红纱帐子里从凉和从商睡得很安稳,嘴角还都带着笑。徐瓷就这么静静坐在一旁支着头,见她进屋,也只是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又继续专注地看着那俩孩子出神,那眼神,简直柔得能沁出水了。
“你怎么在这?”真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忽然在长安,忽然又出现在了扬州。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出现不得不让夕蕴提心吊胆。
“杨御史让我来扬州,说是有要事相商。”徐瓷回着,目光还是没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花满楼。”
“是我把他们俩带来这的。”
夕蕴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瓷,今天的他很不寻常,特别配合,有问必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做什么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夕蕴压低声音,怕吵醒从商他们。
闻言,徐瓷浅笑,用手指比了比门外,示意她到外头去说。
犹豫了些会,夕蕴还是跟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负着双手径自往前走,步子踏得很凝重,时不时地会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薄叹。直到跨入花园,他才在栏边的凳上坐了下来,眼眸里含着几丝嘲讽:“如果不是在花满楼,你会来吗?”
“这么说,你是为了想见我?”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今天的徐瓷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夕蕴还是对他生不出好感,也放不下戒心。
“算是吧,也为了想看一眼从商和从凉,一转眼都那么大了。呵,从商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他娘亲,从凉那孩子……整就是个鬼灵精,反倒有点像你……”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跟你之间可是很清白的。”开什么玩笑,他的种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看来你已经很清楚展越浩和夏影的事了,那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其实把你找来是想告诉你方明婕的事,展越浩大概是帮我养孩子养怕了,总觉得方明婕肚里那孩子是我的。这些日子,他跟杨钊两个人倒是不谋而合,逼得我半点退路都没了。”徐瓷苦笑,也已经生不出什么怨了,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夕蕴一直默不作声,想等他把话说清楚,可是当被提及这个问题后,她还是没能沉住气,“孩子是谁的?”
“吴越的。”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有些在预料之中了,夕蕴还是忍不住震惊。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从前那个干净通透的少年,每日一善,看起来憨憨傻傻的,而现在的吴越……这变化实在太大太突然,让人很难接受。
“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么?”徐瓷曲起膝,坐姿多了丝痞味,悠远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我也觉得那两个人疯了,吴越除了扳倒展越浩之外什么事都顾不上了,方明婕为了得到展越浩也什么都肯做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他们的行径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有点可怕倒是真的。传说中展越浩酒后乱性的那一夜,也是他们俩计划好的,酒里下了药。”
方明婕会做出这种事夕蕴相信,为了有和越浩在一起的机会,她连亲夫都谋害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可是吴越……“他为什么那么恨越浩,就为了夏影?当年的事,你到底是怎么对他形容的?”
“呵呵,我跟他说我和夏影是相爱的,连孩子都有了,我本是打算娶她的,可惜有人利用财势强取豪夺,得到之后又不知道珍惜……”
“你倒是比我还会编故事。”夕蕴不得不佩服他,还真是说得有模有样,只是能瞒那么多年还真不容易,“夏影难道从来没有告诉过吴越真相?”
“吴越认识我很多年了,展越浩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像他那么小心翼翼的男人,即使在夏影面前,也依然带着面具生活,又怎么可能去主动提及我的事。”他也就是料到了这点,当年才敢这么说,“只是我高估了他,像他这种人不可能真正爱上谁,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夏影的事也不过只是个导火索而已,杨钊曾经跟他隐约提过些以前的事,他也来质问过我,我承认了,可他对展越浩的恨也没有因此消除。”
“身上分明流着一样的血,可是一个却从小背负着私生子的身份长大,还有个在外人看来不怎么光彩的娘亲;另一个则生来荣华富贵,跟天之骄子似的。换谁不妒忌,吴越有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随便恨恨就好了嘛,犯得着这样吗?往后他哥赚银子,他花银子,这日子多逍遥呀,搞那么多事,太看不穿了……”
夕蕴絮絮叨叨地说得很投入。
让徐瓷听得有些恍神,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丝笑容,他想,如果人人都能这样看得透,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你那夫君也不像你想得那么不问世事,我跟展越浩争了那么多年,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谁都清楚。他又怎会不知道吴越的那点心思,只是一直不想把事挑开,如果不是吴越害你小产,我猜展越浩兴许也不会那么绝。”
“绝?”那只闷葫芦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夕蕴很清楚,可她想不出越浩能决绝到什么地步。
“你不知道么?吴越卷款一事,他报了官,还丢出了不少旧帐,但凡吴越经手的都有问题。那些账目上的漏洞补得很巧,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出来的,若不是展越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时半会还真弄不出那些证据。”说起展越浩的处事方式,徐瓷深有所感。
那是一个万万招惹不得的男人,倘若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把他惹急了,那就是自寻死路,好比吴越,又好比从前的他。即使沉寂多年,展越浩也不过是在养精蓄锐,唯一的一击,就轻易让他溃不成军了。
“报官了?那怎么他还在外头活跃?”
“找不到他,连杨钊也都只有等着吴越找上门,行踪太飘忽,没人知道他在哪。”
“那就守株待兔啊,他总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吧,等他自己送上门呗。”夕蕴下意识地回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今天把两个孩子带出来,又为什么让你来花满楼么?”
“嗳?”经他这么一问,夕蕴才发现,她竟然都忘了正事。
徐瓷总不可能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她孩子的事吧。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事,也不能让你出事,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杨钊恐怕会大开杀戒。现在,我救了你,或许杨钊会念在这份恩情上,考虑换个人去帮他弹劾邱均。”
我救了你?!
这话让夕蕴猛地一震,“把话说清楚。”
“吴越说想重演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火灾,这次,他要定了展越浩的命。”
“……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
吼完后,夕蕴愤恨地瞪了眼徐瓷,拔腿转身,只想立刻赶回展府。
只是,她才跑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尚还清晰,身体却瘫软在了地上。
忽然就好累,好想睡,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靠近。有双漆黑的尖头短靴停了她的面前,那是徐瓷的靴子,夕蕴认得。可她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饶来饶去就只有两个词不断徘徊着。
命硬,克夫……继续命硬,继续克夫……
冯月因为不放心,暗中跟着他们来了花园,只可惜离得太远,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好不容易靠近些了,夕蕴却忽然转身要离开了,可才走了两步,就“砰”地倒下了。
看着徐瓷慢慢靠近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冯月终于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也顾不得掩饰先前偷窥的行径,脱口问道,“徐公子,您这是……”
“扶她回房吧,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徐瓷微咧开唇角,漾开一抹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袖。
冯月没急着答应他,径自用脚踹了几下夕蕴,见她没反映,像是真的睡沉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声,不情不愿地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去严府帮我把严峰找来,让他把这女人接走。”
“那……那两个孩子呢……”
徐瓷眯着眼,斜睨了冯月一样,阴冷的目光吓得她噤了声,识趣地跑来了。
关于这个男人,冯月在姑苏时就见过,他的事也隐约听说了些。原先还以为他和“双贱”是一伙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待展越浩的那双儿女很是宠溺,也不像是有害夕蕴的想法……
总而言之,打从今儿一早他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花满楼起,就一直在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


月被遮蔽在了厚厚的云层后,让今晚的夜色看起来更显得凝重了。
城中静得出奇,直到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划破了宁静。
一接到花满楼派人传来的口信,严峰就赶来了,随行的是展越蒙,两人费了不少唇舌才总算劝服谦镇待在严府等消息。
说来也巧,越蒙本是去严府找那两个小鬼的,恰好谦镇跟他聊起了如意坊的事,请教了一些关于丝绸的专业问题。一聊起这些,就忘了其他事,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刚打算离开时,花满楼的人就来了。
“今晚还真是不太寻常。”严峰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看了眼,说道。
“还真是……”越蒙皱着眉,低声附和。
方才这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才转眼的功夫,凭空就冒出来了一堆官兵。人虽多,却依旧很静,一个个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连火把都没。乍一看,跟阴兵似的。
“啧啧,扬州城里许久没见过这等阵仗了。”严峰半开玩笑地说着。近几年闹得颇大的也就上回缉拿私盐贩子的事了,那会动用的官兵也不过如此。瞧着也不像是巡视的,要不然他们这大半夜的,驾着马车急行,早就被拦下来盘问了。可眼下那些官兵似乎对他们压根没有兴趣,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兴许又有什么大事吧。”越蒙回得有点心不在焉,只想着马车能再快点,所有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夕蕴身上。
“大事?”严峰撇了撇唇,“思来想去,最近唯一被闹大的也只有吴越的事了。听说你大哥这次打算新帐旧帐一起算,单单因为他捐款潜逃去报官也就算了,还抖出了不少陈年往事,条条都能给他按个死罪。你不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去缉拿吴越的么?”
“不觉得。”越蒙答得特别干脆。
“哦?”
“大哥他很久前就报官了,可惜吴越行踪太飘忽,抓不到他。”如果那些官兵有了吴越得消息,也不可能贸然行动,多半会先找大哥商议。
“靠这些人的确很难抓到,不过我猜展越浩总有办法诱他出来。”严峰笑得很诡异,话说完后,刚好马车也停了。
还没来得及下车,冯月就已经迎了上来,嚷嚷开了。
“总算是来了……展二爷也在啊,那正好,人多力量大!”
“她怎么了?”一听这话,越蒙就按耐不住地,猛地握住冯月地双肩,问道。
“呃……你激动个什么劲,她没怎么啊,好好的,睡得正香呢。”只是她等得有些着急而已。
越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口吻仍旧满含焦急:“在哪间厢房?”
“上楼,左边最后那间,徐公子也在里头……”话才说了一半,越蒙就甩开她,往花满楼里头冲了,冯月很是不悦地揪眉心,瞪着他,“喂,你别横冲直撞啊,走路轻点啊。我这可是有很多客人留宿的,人家都睡下了,说不定刚好在缠绵的当口,你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月姐,你动静比他还大。”严峰哭笑不得地开口,顺势从兜里掏了些银子塞进冯月手中,“辛苦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徐瓷一大早就突然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花满楼了,那俩个小祖宗闹腾了一天,差点没把我这店给拆了。可是那位爷给足了银子,我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听说展府的人急坏了,到处在找人,他才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了,跟着就让伙计去把夕蕴给找了来。那丫头性子冲,你也是知道的,我瞧见徐瓷领着她去了花园,不太放心,怕出事就跟去了。他们聊了会,没多久夕蕴就急着想离开,可惜没走成,忽然晕了。”冯月边拭着额间的薄汗,边尽量长话短说地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阐述了遍。
“晕倒?!”这下连严峰也保持不了冷静了。
“也不算是晕倒啦,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徐瓷说顶多两个时辰就会醒了。”
严峰没好气地飘了她眼,继续追问:“他们聊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当我顺风耳啊,隔那么远我哪能听得到。夕蕴也真是的,平时嗓门那么大,关键时候居然轻声细语起来了……”
“月姐,往后说事的时候,平铺直叙就好,不要太频繁的使用夸张手法。”严峰摇着头,跟她擦肩之际,出于好心,提点了句。
这做老鸨的就是不一样,好比她经常把其貌不扬的姑娘形容得惊为天人一样,这再小的事到了她嘴里怕是也能引得天崩地裂了。
……
等严峰赶到夕蕴所在的那间厢房时,才发现冯月又夸大了一件事,这绝对不是最左边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间。若不是大老远就听见了徐瓷和越蒙的谈话声,他或许就会直接目睹现场版春宫图了。
“我哥的目标不在你,也无意再跟你斗下去。何况,以现在的局势看来,你也不配再做他的对手。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姑苏东山再起,展家丝栈绝不会再刁难你,只是从商和从凉你不能带走。”是越蒙的声音。
听起来很平静,看来夕蕴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这是我的孩子!”反倒是徐瓷显得很激动。
“当年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当年我没有这个能力说。”
“你现在一样没有。”相较于之前的燥乱,现在的越蒙要犀利沉稳了不少,“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应该不会想让从商和从凉知道吧。如果相认,你预备怎么跟他们解释?即使展家肯让你把他们接走,你又打算怎么跟徐夫人交待?我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两全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继续待在展府,夕蕴和我哥都会将他们视如己出。你若是想他们,能来探望。”
“探望?”显然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徐瓷的意料之外,他的语气显得很惊讶。
严峰犹豫了会,没有进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似乎不太适合参与。最终,他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大哥说,你也不过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以前的那些事他也不计较了,你若是有能耐活下去,他很欢迎你来展府探望孩子。”
“呵……”徐瓷沉默了些会,忽地冷笑,“我不过只是帮杨钊扳倒邱均而已,何况,有吴越这个真正和邱均狼狈为奸过的人在,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我再去捏造些事情出来。倒是展越浩,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话飘进了严峰的耳中,他猛地一僵,暗觉不妙。
“什么意思?”
越蒙隐约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冷着声追问。
没等徐瓷回答,严峰就冲了进去,睨了眼徐瓷后,直接跑去床边抱起夕蕴,眼见越蒙还在一旁发愣,不禁有些急了,低吼道:“还不快把那两个孩子抱到马车上去,快回展府!”
“去他娘的克夫!”
一路往展府急驶的马车中,猝然飘出一声怒吼。
这声音实在来的猝不及防,让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身子不约而同地颤了下,跟着又齐刷刷地朝着那个罪魁祸首看了过去。
“这是哪?”夕蕴觉得眼皮好沉重,好不容易掀开眼帘拉扯出一道缝打量着四周,却依旧掩不住脸上惺忪的睡态。
这句话她问得很软弱无力,跟先前那声怒吼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越蒙还处在惊讶中没回神,倒是严峰早就对这样的她见怪不怪了,毕竟是相识了那么多年,“马车。”
“马车?我们要去哪?”她的意识开始慢慢复苏,昏睡前的记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花满楼,徐瓷,还有……“吴越要让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重演!”夕蕴猛地打了个激灵,大叫。
“我们正在往展府赶。你的意思是说,吴越要放火烧了展府?”越蒙耐着性子问,不管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给搞清楚。
“应该是。”夕蕴点头,咬着唇,把头探出了车窗,冲着前头驾车的人叮嘱道:“快点,再快点。”
“你先别急,大哥应该早就防备着吴越了。何况,展府里里外外有那么多人看守着,他不可能轻易得逞……”
“看守?!那徐瓷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从商和从凉带走的?”说到这,夕蕴才想起那两个孩子,眼神一飘,瞧见他们还在旁边睡得正香,松了口气。这么大动静,都还能继续睡,看来徐瓷是对他们下了药的。
夕蕴的质疑让越蒙噤声了,他的确是想不出话再来反驳了,更别提劝她了,他现在是连自己都劝不了了。他的担心,压根就不下于夕蕴。
“听说越浩受伤了?”沉寂中,严峰突然出声了,格外地镇定。
“该死的!他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不提也就罢了,一说,夕蕴更耐不住了。那剑伤她是亲眼见过的,深得很,就算他底子再好,也至少得休养个大半月才会好。这要是展府真着了火,他估计跑得比谁都慢。
“哪天伤的?”眼见夕蕴那副冲动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插对翅膀立刻飞去展府,严峰瞪着她问道,恨不得想把她绑起来,好让她安静点。
“就昨天。”
很好,该记得的事,她倒还算记得挺清楚。严峰思忖了会,继续问,“那会你在展府么?”
“没,我去见了‘双贱’,就是吴越和方明婕……”
“以他的性子,应该有派人随时跟着你吧?”
“嗯……”果然是人人都知道展越浩的闷骚劲了。
“你先冷静点,急也急不出什么来,还是得等回了展府才有办法。”末了,严峰敷衍性的劝道。
之后,他也不再说话了,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单纯,既然展越浩派人跟着夕蕴了,当时没有通知人去缉拿吴越,或许是因为怕波及到夕蕴,但至少他应该有了警觉。他绝对能料到吴越会对他下手,却还是受伤了,还碰巧就在昨天。
如果展越浩没有伤,区区一场大火顶多也顶多烧毁展府而已,困不住他。展越浩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一旦负伤,吴越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一些看似盘根错节的事隐约有了些头绪,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了严峰的思绪,耳边又传来了夕蕴的怪叫声。
“火!真的有火!”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只想立刻抓住根浮木般,死命地攥紧越蒙的手,指着巷子里展府的方向叫嚷着。
“那是火把,火把!”严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疯了,这样一惊一咋的,没事也吓出事了。想她平日里还算是个颇有理智的女人,没想到还真是关心则乱,只要和展越浩有关的事,都能让她乱了阵脚。
“好多人……”这次,夕蕴看清楚了,确实是火把,密密麻麻的把天都要渲亮了。数都数不清的人群,全都聚在了展府门口,就像非法集会一样。
“是那些官兵。”越蒙跃下马车,瞧清了眼前的景象。
没料到还真被严峰说对了,刚才见到的那群官兵,居然真的是来缉拿吴越的。
“官他个头。”夕蕴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径自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谁有空理那些官兵,她现在很没良心地只关心展越浩的生死。
好不容易一阵推搡,她用很野蛮的方式挤到人群的最前方。印入眼帘的是惨不忍睹的展府,门楣上的匾额只剩一角还悬着,晃晃悠悠的,挣扎了些会终于“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一堆人提着水桶就这么从匾额上踩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祠堂,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里!”
一片焦土……
这是夕蕴唯一能为眼前景象做出的诠释了。
想像得出刚才的火势一定很猛,连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门前指挥救火的邱均一转身,刚巧撞上了呆滞的夕蕴,下意识地溢出一声惊呼,又转头看了看展府里头,很是错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里面么?”
“嗳?”没人知道她出门了吗?不可能啊,从商和从凉的事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东叔他们也是看着她出门寻人的呀。
才想起东叔,展向东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跟邱均一样,他看向夕蕴的眼眸里也满是惊诧:“夫人?!你、你、你没在祠堂里吗?”
“祠堂?”大半夜的她怎么可能去祠堂?
“还没起火前当家说要去祠堂找你,我还纳闷你怎么回府了一点动静都没……”
夕蕴懵了,机械式地缓缓将目光转向了祠堂的方向,刚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脑中浮现……“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
“那你还愣在这干吗?!”夕蕴回过神,冲着展向东大吼,顾不得任何人的阻拦就往展府里头冲去了。
展向东被吼得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样,干涩的嘴唇也跟着翕了又张,欲言又止。
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里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衬下,周围亮得跟白昼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着,谁也顾不上谁。夕蕴瞧见浩园里头的一些丫鬟家丁们正抱着一堆帐本往外走,还有如乐……那丫头怀里兜着好些银子首饰,跑得比谁都快,还顺势推倒了不少挡路的。
夕蕴没功夫理会她,目光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池边焦黑的亭子里。
小弟披着厚厚的被褥,蜷缩在那,一个劲地在颤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搂着他,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安慰他。
“你没事吧?”夕蕴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开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没有被灼烧。不掀还好,这一掀才发现他正光裸着身子,“死小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不准裸睡!”
“姐……”小弟抽泣着,唇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死里逃生后见到亲人,所有压抑着的害怕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很没志气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哇呜……姐夫他……”
“他怎么了?”夕蕴用力地摇晃着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关于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争气,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他……”
夕蕴实在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整了,猛地甩开他,旋身朝着祠堂奔去。
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她还是被一堆官兵拦在了祠堂外头。只瞧见原本打点得最为干净的祠堂,此刻已经不成样了,火像是已经扑灭了,一缕缕地烟却还是不断地从废墟中冒出来。
“放开我,不要乱摸!”夕蕴费力地挣扎着,却依旧挣不开钳制,只好大吼大叫用来发泄。直到见到有一队人抬着一句焦黑的尸体出来,她忽然就安静了,“那是什么?”
“尸体。”拉着她的侍卫很恭谨地回答。
“废话!谁的尸体?!”
“……”侍卫无言以对了。这尸体烤焦了之后不都一个样么,他哪会知道是谁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蕴看来无疑成了一种默认,她冷着脸,极其冷静地拨开了侍卫地手,话语也平静了不少:“放开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尸体而已。”
侍卫们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目光仍旧不怎么放心地锁着她。就如夕蕴所说的,这次她果然没有再不顾死活地往祠堂冲,而是迈着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尸首。她的表情很骇人,吓得一旁抬尸体出来的侍卫赶紧放下尸体退开了。
他们的动作很粗鲁,就这么一丢,那具无名尸首被抛在了地上。原先紧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块碧玉从掌心滑了出来。夕蕴定睛看着,脚步一顿,不敢再靠近了,她认得那个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间的,她曾经还说过它长得很丑。
夕蕴倒抽了口凉气,当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后,才再次举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打量着。与其说那是一个人的尸首,不如说是一块炭,她一直以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认得,可是现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经认不出了……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经和肉糊在了一块,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总算解开。肩胛处,隐约有道伤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帘。
等到小弟他们全都赶到时,只瞧见夕蕴摊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等着面前的尸体。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语。
“喂,你给我起来,起来陪我吵架!”
尸体依然尸体,没有任何反映。
她却疯了,冲上前,开始拳脚相加,边打边很没美感地大哭。最后,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无力地抱着那句尸体,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们为什么全都要这样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会比我早死的!你还说过要给盖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为什么你对我说过话就从来不作数!你说过你他妈爱我的,我根本就没感觉到你的爱,你就死了……还死得那么难看。我怎么就会嫁给你那么蠢的男人,我还一直以为你很厉害,可你居然笨到连吴越都斗不过……”
这些话真不浪漫,还有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好难看,钱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赶紧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么玉树临风,怎么就会有个蠢成这样的姐姐。
忽然地,一双微亮的手伸出,顺势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隐约,有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些话你最好也不要听,看起来你姐兴许要被人打了。”
“啊?”是杨钊的声音,钱小弟拉下被褥,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了眼。从杨钊兴味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的不远处的姐姐。
那边,夕蕴骂到了兴头上,眼泪鼻涕全都涌了出来,看起来惨极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很“煞风景”地飘来,“我很不喜欢你抱着其他男人。”
闻声,夕蕴背脊一僵,哭声嘎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皱眉看了眼怀里的那具焦尸,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想转身看个究竟的时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情况,她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中,有个凉凉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我也很不喜欢你脱其他男人的衣裳。”
展越浩?!
夕蕴微仰起头,颤抖着手触了触他的胸,是温热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热忽凉的……“你没事?!”
“还活着。”他有些不耐地拨开了她的手,“你还没死我不舍得死。”
“那……”她转眸瞪向小弟,那他刚才支支吾吾的算什么意思?
小弟耸了耸肩,躲到杨钊身后,挑衅地冲着夕蕴吐了吐舌头:“我刚才只是想说姐夫他好厉害,把我救了出来,还把‘双贱’弄死了。”
“吴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难道她刚才抱着的尸体是吴越的?
“也许死了吧。”他微扬起嘴角,说得模棱两可。跟着用脚尖很不客气地踹了下地上的尸体,“这是那天用剑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伤而已。”
他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尸体上会有和他很相似的伤口,夕蕴软下了身体,松了口气,很快就觉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样,咬唇愤恨地瞪向展越浩,赌气般地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全蹭到了他身上。
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轻搂着她,任由她发泄,垂首在她耳边呢喃:“往后,我天天陪着你吵架,你天天说爱我。”


尾声


天宝十一载,初冬,长安城内瑞雪丰年。
这一年,李林甫猝,杨国忠被任命为右相,权倾一时。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称他为“杨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岁月一样,“杨钊”这个名字也逐渐被人淡忘。
偶尔,他会很想念那个聒噪的女人,她总是用很不温柔地声音叫他“杨钊”。
兴许是固执地想保留住记忆深处的某些独特,既然再也没有人能临摹出她的味道,那么,那个名字从此也只有那个女人配叫了。
想着,他不禁莞尔一笑,用脚尖若有似无地拨弄了下地上的积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扬州杂闻”。
标题上,赫然写着“销声匿迹后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内容是一封信,据说是展越浩亲笔,对此很多人抱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两人当年草率地将丝栈事务丢给越蒙后,也再也没有了音讯,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夫妻俩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这些年展家丝栈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依旧不见他们露脸。
于是,很多人便觉得这封信也不过是“扬州杂闻”的噱头,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独杨钊例外……
娘子:
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终于还是写了,这是我隐压在心底多年的积怨!夜深了,我还是不太敢睡觉,其实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许等下还会再踢。你说,我必须第一时间帮你盖被子,如果你早晨醒来,发现身上没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厅。娘子,能不能不要那么苛刻,我好累啊!
另外,盖这个金屋给你的时候,我耗费了很多心力,请考虑到材质的独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吗?何况,你每天这里刨一点那里刮一点,让它实在很难再维持住当初巍峨的模样。
其次还有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转眼,老三展剁钊也诞生了。我很感动你艰辛地为我生儿育女,可是能否不要总是教他们念淫诗、数银子?还有那本春宫图,我已经烧毁很多次了,为什么你总有办法再临摹出来?临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里面人物的脸画成我的样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那种恶趣味的闺房之乐,为什么每次你都非要带着二两银子来临幸我?为什么每次享受完之后你都要强调说我只值二两?!当年我在花满楼不过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你为何可以惦念至今?虽然我们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没有什么人会来注意我们,可是我至少还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当年那种玉树临风的气质,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儿子也像我这么没志气,被一个除了会抢银子外就一无是处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末了,应你的要求,每天要表露一次内心澎湃的爱意。
娘子,我他妈的爱你……
展越浩
无论是信的内容,还是口吻,都一再证明这绝对是出自展越浩之手。杨钊溢出一声薄叹,紧握住手中的“扬州杂闻”,忽然很庆幸当年没有坚持带走夕蕴。至少,他还能保留住所谓玉树临风的气质。
想他展越浩,本还是个挺有出息的苗子,精明睿智。当年吴越垂死挣扎的那场大火,也多少是在展越浩的预料之内的,他故意受伤,无非是想引得吴越快点下手。那晚展府四周重兵埋伏,就只是等着他现身了。
最终,方明婕是真的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至于吴越,一直是个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去年末,他前去探望夕蕴的时候,才隐约得知了吴越的去向。
她说:他去当和尚了,说是要坚持当五十年绝不让自己死,到时候等变成大师了再战扬州之巅。
“呵……”一阵轻笑从杨钊唇间飘出。
又下雪了,他仰头痴看着天空,任由雪点落在自己脸上,正在考虑今年年关还要不要去被那俩夫妻的恩爱刺激。还有那个“展剁钊”……杨钊不确信自己是不是能控制住捏死那孩子的冲动。
扫雪的家丁一出门就瞧见了杨右相看着天边发呆,不禁好奇,也提着扫帚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可是天还是天,除了雪,空空如也。
半晌,杨钊打了个响亮个喷嚏,转身飘了眼家丁:“怎么了?”
“呃……杨右相方才再瞧什么?”家丁又左右看了眼,最终目光落在了门楣上的那副画,很难看的一副画,可是每年杨右相都会找人重新装裱,也时常会看着那副画发呆。可是,刚才那个目光焦距,好像也不是在这副画上呀。
“我?”杨钊震了下,须臾后,咧开嘴角呵笑,“打喷嚏而已。有个女人告诉我,如果打不出喷嚏,抬头看一会就好,你瞧,刚不是打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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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之所以能看下去,关键在开头。 -针时- 给 针时 发送悄悄话 (38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21:2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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