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狂纽约血拼记_confessions of shopoholic 译者: 秦维杜

第三章
第三章(4)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对不起,”我说道,我从试衣隔断板的上方探出头来问道,“这件宽松衫有……有两只领口。”我说着又低声哈哈一笑,但那个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低能白痴似的。

  “就是这样的,”他说道,“就是这种款式。”

  “哦,是的!”我连忙说道,“当然是的。”我随即缩回低下了头。

  我不敢再问应该把头伸出哪只领口,就挣扎着把头套进了第一只领口——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又试了试第二只领口——那模样也是十分可怕。

  “你没事吧?”试衣隔断板外那家伙问道,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我不能承认自己还没搞懂该从哪只领口里伸出头来。

  “我……没事的,”我挣扎着回答,那声音仿佛是被卡住了喉咙。

  “你出来照镜子看看吧?”

  “好的!”我的嗓音又尖又高。

  哦,天哪。我脸涨得通红,因为头要从领口伸进去,弄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我犹豫着推开试衣隔断的门,望着对面大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副傻样。

  “很时尚的针织套衫,”那个家伙说道,他双臂交叉打量着我,“穿在身上很有特色的。”

  “嗯……是的,”我迟疑地说道,“是很有趣。”我笨拙地拉扯着套衫袖口,不去多想我这模样是否觉得少了个头似的。

  “你穿这套衫很时髦的,”那家伙又说道,“真是很吸引眼球的。”

  他说话语气很肯定,我又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望了望。你看——也许他说得对。也许我这模样并不难看。

  “麦当娜买了三件不同颜色的这种套衫,”那家伙说着,又突然降低嗓音说道,“不过告诉你吧,她穿上后并不怎么好看。”

  我睁大着眼睛望着他。

  “麦当娜也穿这种套衫?就是这种?”

  “是的。但你穿的效果要好多了。”他倚靠在一根镜面柱子上,察看着自己的一只手指甲。“那么——你买吗?”

  天啊,我爱这城市。在同一个下午,谁能够买到四周边沿印着闪闪发光的比萨饼请柬,拿到免费的睫毛染膏,同时又买到麦当娜也喜欢穿的服装?在我来到罗亚尔顿旅馆时,我脸上荡漾着愉悦的笑容。自从……嗯,昨天以来,我这不又一次过了把购物的瘾。

  我把手里拎的购物袋都存放在衣帽存放处,然后朝小酒吧走去,卢克要我直接在那儿与他和他的新合伙人迈克尔8226;埃利斯先生见面。

  这几天里,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迈克尔8226;埃利斯先生的事。看来他在华盛顿有一家很大的广告公司,与总统也有交情。或是与副总统?不管怎样,总是那么回事。可以说,他是个大人物,对卢克的这次新业务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我最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啊,这酒吧真是漂亮,我走进小酒吧时这么想道。都是皮革软面的座椅,扶手是镀铬的,顾客都是黑色正装,衣冠楚楚,梳理着时尚的发型。我走进灯光柔和的酒吧,看到卢克坐在一张桌边。令我颇为惊讶的是,就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桌边。

  “嗨!”我说道,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那么——你那朋友呢?”

  “在打电话,”卢克说道。他向一个侍者作了个手势,“再来杯鸡尾酒。”我坐下时他用揶揄的神情望着我,“那么,亲爱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怎么样?”

  “很好,”我很自信地微笑着说道。哈,哈—迪—哈。我在乘出租车一路过来时已经有所准备了。“我特别喜欢一组用丙烯酸树脂制作的塑像,是按照简单的几何形状构思的。”

  “是吗?”卢克说道,他的模样真有点吃惊。

  “是的。这组塑像巧妙地吸收和反射出纯正的光线……实在令人赞叹不已!哦,你看,我还替你买了件礼物。”我把一本名为《抽象艺术及艺术家》的厚厚的画册放在他膝盖上,拿起桌上我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一边又尽量不要显得太沾沾自喜了。

  “你倒是真的去了古根海姆!”卢克说道,一边仍不愿相信似的翻动着画册。

  “嗯……是的,”我说道,“我当然去了!”

  好吧,我知道不应该对自己的男友撒谎。可这话也是对的,不是吗?我是说,我确实去了古根海姆。当然,是从这词的广义上说的。

  “这倒确实有趣,”卢克在说着,“你看见了布朗库希布朗库希(Brancusi,1876—1957):罗马尼亚现代著名雕塑家,常以同一题材用不同材料创作多种变体雕刻作品,强调抽象的几何形体和线条的运用,主要作品有《睡着的缪斯》、《无尽之柱》等。——译注那著名的雕塑?”

  “嗯……这个……”我凑过去悄悄窥看他翻到哪儿了。“这个么,我当时更专注在看……嗯……几何形状,当然啰,那无与伦比的……嗯……”

  “迈克尔来了,”卢克打断了我的话。他合上画册,我赶快把画册放回到袋子里。谢天谢地。我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去见识一下这个大名鼎鼎的迈克尔究竟长得怎样——而这一看竟然差一点把含在口中的酒全喷出来。

  真难以相信,竟然是他。迈克尔8226;埃利斯就是健身房里的那个秃顶。上次他看见我时,我正差一点跌倒在他脚边。

  “嗨!”卢克说着站了起来,“贝基,这是迈克尔8226;埃利斯,我的新合伙人。”

  “嗨,又见面了,”我说道,尽力显得很从容地微笑着,“您好吗?”

  哦,怎么会这么巧。人们通常说在健身房里相遇的人不应该再在现实生活中相见。这确实会令人感到有点尴尬。

  “我们已经有幸见过面了,”迈克尔8226;埃利斯说道,他与我握了握手,眼睛中闪烁着高兴的光泽,在我对面坐下。“贝基与我昨天一起做过健身运动。今天早上倒没看见你。”

  “今天早上?”卢克问道,他重新坐好,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我记得你说过健身房今天早上不开的,贝基。”

  见鬼了。

  “哦。嗯,这个么……”我喝了一大口鸡尾酒,清了清喉咙。“我当时说早上不开,是说……是……”我吭吭唔唔话音渐渐不见了踪影。

  哦,天哪,我多么想给客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刚才在说些什么呀,”迈克尔突然说道,“我一定是昏了头!不是今天早上。健身房今天早上是关门的。我想,是因为重要的检修。总之是这类事了。”他对我笑了笑,我感到脸上微微发红。

  “这么说,”我说道,急忙想改变话题,“你是……在和卢克一起创办事业。真是太好了!进展得还顺利吧?”

  我只是出于礼貌这般问问罢了,同时也改变话题,不要再谈什么我在健身房锻炼的事。我期望着他俩都会向我解释他俩着手创办的这份事业的详情,那样的话,我可以边点头表示赞许,边慢慢品味我这鸡尾酒。但令我惊讶的是,他俩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问题提得好,”卢克终于说道,他望着迈克尔,“克拉克怎么说?”

  “我们长谈了一次,”迈克尔说道,“结果并不令人很满意。”

  我看看卢克,又看看迈克尔,感到十分窘迫。

  “出了什么差错吗?”

  “这得看怎么说了,”迈克尔说道。

  他开始告诉卢克他与那个叫克拉克的人通电话交谈的情况,我尽量专心听懂他们的谈话,但问题是我开始感到头晕得厉害了。今天我一共喝了多少酒?说实话,我也不愿去弄明白。我靠在座椅的皮靠背上,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声仿佛在我头上方飘浮。

  “……那是种偏执狂……”

  “……认为他们能够改变球门柱……”

  “……管理费……降低成本……让艾丽西亚8226;比林顿负责伦敦那摊子……”

  “艾丽西亚?”我挣扎着坐直了,“让艾丽西亚负责伦敦的公司?”

  “那是几乎已经定下了的事,”卢克说道,他突然打住话头,“又怎么了?”

  “但是——”

  “但是什么?”迈克尔说道,他望着我,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怎么,她不适合负责伦敦公司吗?她很聪明,也有抱负……”

  “哦,这个么……没什么的。”我软弱无力地说道。

  我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她令人讨厌。”

  “你听说了没有,她刚订婚了。”卢克说道,“她的未婚夫是汉逊山公司的埃德8226;科林斯。”

  “真的?”我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她是在与……那个叫什么的在谈恋爱呢。”

  “在与谁?”迈克尔问道。

  “嗯……叫什么来着。”我喝了口鸡尾酒,想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她与那个叫什么的偷偷地一起吃午餐,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天哪,我真是喝糊涂了。

  “贝基喜欢打听公司里的各种传闻,”卢克哈哈一笑说道,“但问题是,传闻毕竟只能听听而已。”

  我皱着眉头望了他一眼。他想说什么呀?难道我是什么喜欢说三道四的人?

  “稍微听听公司里的传闻倒也不是坏事,”迈克尔说道,他依然满脸微笑,“那样倒也可以起到促进作用。”

  “就是嘛!”我加重语气说道,“我完全同意这种观点。我常常对卢克说,你应该关心一下手下人的个人生活和喜好,就像我在电视节目中给观众提出财务忠告那样。不能光看来电的号码,而是要与打电话来的观众直接交谈。比如……与北安普敦郡的伊妮德的谈话!”我望着迈克尔,期待着他会说上几句赞同的话,可马上又意识到他不会知道伊妮德这么个人的。“按规定,她该退休了,”我解释说道,“养老金和其他一切都办好了。但在现实生活中……”

  “她还没打算退休?”迈克尔说道。

  “真是这样的!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只是她那愚蠢的丈夫要她放弃工作。而她才55岁!”我手里握着酒杯随意比划着。“我是说,人们不是说,真正的生活从55岁才开始吗?”

  “我不敢肯定说是这样,”迈克尔微笑着说道,“但也可能有些道理。”他颇有兴趣地望着我,“哪一天我也看看你做的节目。在美国这边也播放吗?”

  “不,没在美国播,”我用遗憾的口吻说道,“但我很快会在美国电视上做同样节目的,那时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盼望着能早日看到你做的节目。”迈克尔抬腕看了看表,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恐怕我得走了,卢克,我们随后再谈。贝基,见到你真高兴。要是我以后需要听取财务方面的建议,我可知道该找谁了。”

  他走后,我舒舒服服地靠在宽大的座椅背上,转脸望着卢克。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不见了,此时他正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手指在机械地撕碎一只书夹式火柴纸板。

  “迈克尔这个人看来还很和蔼可亲的,”我说道,“待人很友好。”

  “是的,”卢克说道,但显得心不在焉,“是的,他是那么个人。”

  我又喝了口鸡尾酒,更细心地观察着卢克。他现在这表情完全就是上个月我看到他有过的那种,当时他的一个员工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忙中出错,把一些保密的数据捅给了新闻界。我不由得回想起我刚才似听非听中还记得的他们对话的一些只字片语——望着他紧皱眉头的脸,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卢克,”我终于说道,“出了什么事?你想做的事碰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卢克说道,但他仍然一动没动。

  “那么,迈克尔说的‘这得看怎么说’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说到的他们想要改变球门柱?”

  我凑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但卢克没作出反应。我焦急地默默望着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了这柔和的灯光下,我们四周其他顾客的窃窃谈话声和背景音乐声。邻桌的一位女士在打开一只蒂凡尼珠宝店的珠宝盒,随即发出的低微惊叹声——要是在平时,我准会扔下餐巾布,侧过身去看个明白她那珠宝盒里究竟是什么。可在这时候,我为卢克的忧虑而感到深深不安。一位侍者跑到我们桌边,我对他摇摇头。

  “卢克,你怎么了?”我向他侧过身去。“好了,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什么,”卢克简短地说道,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什么麻烦。一切都很好。好了,我们走吧。”11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头痛得厉害。我们当时离开罗亚尔顿旅馆后又去了什么餐馆吃晚饭,在那儿我又喝了不少酒——我记不得后来是怎样回到我们住的酒店了。谢天谢地,今天我没有什么会晤之类的事。说老实话,我真愿意就这么快快乐乐地一整天与卢克一起躺在床上。

  但卢克早已起床了,此时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打电话,他的语气显得有点沉重。

  “好的,迈克尔。我今天会与格雷格谈的。天知道。我可没听说什么。”他听对方讲了一会儿,“可能是这原因吧。我不会再次让计划泡汤的。”他又停了一会儿,“是的,但那样的话会让我们等待——什么,六个月?好的。我听到了你说的话。是的,我会的。再见了。”

  他放下话筒,皱着眉头凝视着窗外。我用手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心里回想着来纽约时是否带了阿司匹林药片。

  “卢克,怎么了?”

  “你醒了,”卢克转身说道,他很快对我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好吗?”

  “出什么事了?”我又问道,没直接回答他的问候,“你那计划怎么了?”

  “没什么事的。”卢克筒短地答道,随即又转身凝视着窗外。

  “有事!”我接口说道。“卢克,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我觉得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而已,”卢克迟疑了一会儿答道,“你不用为此担心。”他又伸手去拿电话筒,“我替你订份早餐?你想吃些什么?”

  “不要打岔!”我困惑不安地喊道,“卢克,我不是什么……什么陌生人!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是要在一起生活的!我会坚定地支持你。但你得对我讲真话。你的计划是遇到了麻烦?”

  卢克没马上回答——在那一刻我害怕地想到卢克会让我别管他的事。但他慢慢把双手伸进头发里,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我。

  “你说得对。事实是,有一个支持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哦,”我说道,脸上顿时紧张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有一些见鬼的谣传,说是我们就要失去伦敦银行了。”

  “是吗?”我呆呆地望着他,感到一阵凉意从后背爬上来。甚至连我也知道伦敦银行对于布莱登公司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们是卢克最早的客户之一——卢克那家公司每年利润中有四分之一是由他们贡献的。“人们怎么会那么说呀?”

  “鬼知道,”他用双手把头发往后梳理了一下,“当然,伦敦银行完全否认了这种谣传,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也可能会动摇的。当然,我又远离英国,不在伦敦……”

  “那么说,你想飞回伦敦去一次?”

  “不。”他抬起头说道,“那样的话人们更会疑心重重。现在这儿的事已经够乱的了。要是我突然不见了……”他摇了摇头,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那么,要是你的支持者退出了,那又怎么办呢?”

  “再另外找。”

  “要是找不到那又怎么办?你就得放弃来纽约的计划了吗?”

  卢克转过脸望着我——突然间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焦虑的神情,我曾在以前的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他的那种表情,当时真吓得我差点掉转身逃走。


第三章
第三章(5)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

  “我是说,你在伦敦业务做得很成功,”我还想追问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非得来纽约再开这分公司的,是吗?你可以……”

  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严峻,我不由得打住了话头。

  “好了,”我有点紧张地说道,“别担心——我敢说最终都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有那么一阵子我俩谁都没说话——随后卢克仿佛恢复过来了,他抬头望着我。

  “恐怕我今天还得去见一些人,”他突然说道,“我没法陪你一起去参加我母亲要去的那个慈善午餐会了。”

  哦,见鬼了。那是在今天。

  “她能够重新安排日子吗?”我问道,“那样的话我俩能一起去。”

  “看来不行,”卢克说道。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我看得出他仍然陷在失望之中,我不由得对他的母亲感到一阵不满。

  “她肯定能够重新安排时间的。”

  “她的工作日程排得很满。她对我说了,我没能及早通知她。”他皱起了眉头,“你看,我母亲不是什么……很悠闲的社会名人。她负有很多重要的责任,不是随随便便想更改日程安排就能办得到的。”

  “那是当然的,”我急忙说道,“不管怎样,那也没什么,我会自己跟她一起去这个午餐会的,好吗?”我接着说道。仿佛要表明我根本不害怕单独跟他母亲一起去似的。

  “她会先去美容院,”卢克说道,“并要让你陪她一起去。”

  “哦,好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嗯,那会很有趣的……”

  “这也是个机会,你俩能够相互熟悉一下。我确实很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来。”

  “当然会的,”我语气很肯定地说道,“能有这么个机会确实太好了。”我从床上下来,走到卢克身边,用双臂抱住卢克的脖子。他的脸仍然绷得紧紧的,我伸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舒展开他紧锁着的双眉。“不用担心的,卢克。人们会争先恐后来帮你的。不用担心。”

  卢克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他吻了吻我的手。

  “希望如此吧。”

  我坐在酒店大堂里的沙发上,等着卢克的母亲。我既有点紧张,又感到一点好奇。说实话,我发现卢克的家庭组成真有点怪。他在英国有父亲和一个继母,他从小跟他们一起生活,他叫他们为爸和妈,家里还有两个他继母带来的妹妹。他自己的生身母亲在他很小时就离开了他父亲,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美国人,抛下卢克不管了。随后她又与那个有钱的美国人离婚了,嫁给了另一个更有钱的美国人,随后……是否又嫁给了另一个?

  不管怎样,卢克在长大成人这些年里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自己的生母——她只是给他寄来许多礼物,供他上学用,每隔三年左右来看他一次。可能你会想他现在对此一定是耿耿于怀。但实际上令人奇怪的是,他还很敬佩他的生母。他在家里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幅他生母的巨照——要比他父亲和继母在结婚时照的那张大得多了。我有时确实在想他们对此又会有怎样的感想,但我感到这事我难以启齿去问卢克。

  “丽贝卡?”身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我面前是位身材很高,仪表优雅的女士,她穿着淡色的套装,双腿修长,脚上穿着鳄鱼皮的皮鞋,她正俯身往下凝视着我。她那样子与那巨幅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脸上的颊骨很高,肤色有点偏深色,梳着那种杰姬8226;肯尼迪杰姬8226;肯尼迪(Jackie Kennedy):美国遇刺身亡的前总统肯尼迪的遗孀,后来又嫁给了希腊船王,于1994年9月去世。——译注式样的头发——只是她的皮肤显得更紧皱些,她的眼睛很阔,有点不太自然,让人觉得她仿佛很费劲也没法闭上似的。

  “你好!”我说着笨拙地站立起来,伸出手,“你好吧?”

  “我是埃莉诺8226;舍曼,”她用一种一半英国音一半美国音的奇怪口音说道,还略为拖长着腔调。她的手有点凉,瘦骨骨的,手指上戴着两只很大的钻石戒指,与她握手时,那戒指嵌进了我的肉里。“见到你真高兴。”

  “卢克说他很抱歉不能一起去,”我说道,一边把卢克让我转交给他母亲的礼物递给她。在她解开包装纸后,我简直连眼珠都不会转了。是一条Hermès品牌的围巾!

  “很好看,”她不屑一顾地说了声,把围巾放回到了盒子里。“我的车在外面等着。我们这就走吧。”

  哎呀。带司机的轿车。Kelly牌的鳄鱼皮手包——还有那些耳垂都是真翡翠的吧?

  我们坐在车里,沿街而行。我禁不住偷偷打量着埃莉诺。现在,我离她这么近,这才感到她要比我原来想像的更老些,可能有五十多了。虽然她看上去风采依旧,但有点像是那幅原本光彩照人的巨照久经烈日暴晒,已经失去了光泽,随后再用重彩修饰过一般。她的睫毛很浓,是涂了睫毛油的,头发锃亮,手指甲鲜红,仿佛是瓷器般光滑。她修饰得……无可挑剔,但我知道,无论有多少人在我身上为我化妆,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样。

  我是说,我认为今天我的打扮也真不错。事实上,我还是很引人注目的。美国的《时尚》杂志上有一篇跨版面的文章,谈论说眼下是多么流行黑白两色的搭配。因此,我穿了一条黑色的直筒裙,配上那件前几天我在样品销售会上买的白色衬衫,脚上是双黑皮鞋,尖头高跟很时髦的那种。今天早上我对自己这身打扮还真有点沾沾自喜。可现在,在埃莉诺眼光的审视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指甲边上有点擦毛了,皮鞋的一侧有个小污点——哦,天哪,那裙子边沿上是否有只线头垂了下来?我是否得赶快把它扯掉?

  我装着随便的样子把手垂放在膝盖上遮住那悬挂着的线头。可能她并没看到。那裙子边沿的线头并不那么显眼,对吧?

  但是埃莉诺一声不响地伸手到她的手拎包里,取出一把玳瑁把柄的银制小剪刀递给我。

  “哦……嗯,谢谢,”我尴尬地说道。我剪掉了那条恼人的线头,把剪刀递回给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小学生似的。“这种事常会发生的。”我说着又紧张地笑了笑,“早上照过镜子了,感到自己还可以,可一走出房间……”

  好了,我现在打开话匣子了。慢点讲,贝基。

  “英国人,是不懂得梳理的,”埃莉诺说道,“除非是替马梳理。”

  她的嘴角微微朝上翘起了几个微米,算是挤出了一点笑容——她脸的其余部位仍然是纹毫未动——我不由得附和着她笑了笑。

  “那倒是真不错!我的同屋朋友很喜欢马。我是说,你是英国人,是吧?可你却打扮得……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我很高兴终于设法夸了她一句,但埃莉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突然间我知道卢克那种冷淡、令人心惊的表情是从哪儿继承来的了。

  “我是个归化的美国公民。”

  “哦,是的,”我说道,“这个么,我想你是在这里生活得很久了。但我是说,在你的心里,你还是……你不会反对说你是个……我是说。卢克可是很英国化……”

  “我长大成年后至今基本上都是在纽约生活的,”埃莉诺冷漠地说道,“一切与我有关的英国东西都早就消亡了。英国要比美国落后了20年。”

  “是的,”我极力点着头,让自己看上去是完全懂得她的意思。天哪,这角色可不好扮。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放在显微镜下任人窥看似的。卢克要是一起来就好了,要不,她要是能够重新安排日子就好了。我是说,她不是也想见到卢克吗?

  “丽贝卡,谁替你染的发?”埃莉诺突然问道。

  “是……是我自己染的。”我说道。

  “渥志奇,”她满心疑惑地重复着我的语音,“我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她是在哪家美容院干?”

  有那么一会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这个,”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实际上……我……我想你可能没听说过吧。是……是很小的。”

  “哦,我想你得换个染发师了,”埃莉诺说道,“你这头发的色调太暗了。”

  “是的,”我急忙说道,“你这话一点不错。”

  “圭尼维尔8226;冯8226;兰德伦伯格大力推荐邦德街的朱利恩。你认识圭尼维尔8226;冯8226;兰德伦伯格吗?”

  我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仿佛在脑海里回忆熟人朋友,仿佛在核对我所认识的好多名叫圭尼维尔的朋友似的。

  “嗯……不认识,”我终于说道,“我想我不认识你说的圭尼维尔。”

  “他们一家在南安普顿郡有幢别墅。”她拿出一只化妆盒,打开盒盖照了照自己的脸。“去年我们与博纳维尔一家一起去那儿住了一阵子。”

  我僵坐在座位上。博纳维尔一家。莎茜就是姓博纳维尔的,她是卢克以前的女友。

  卢克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与这一家子是朋友。

  好吧。不要太紧张了。不要因为埃莉诺贸然提到莎茜一家就这般紧张。她毕竟没有直接提起她。

  “莎茜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埃莉诺接着说道。她叭地一声合上了化妆盒盖,“你见过她滑水吗?”

  “没有。”

  “那么打马球呢?”

  “也没有,”我阴沉着脸答道,“我没见过。”

  突然间,埃莉诺用手指专横地敲着司机座位后的玻璃挡板。

  “你刚才拐弯拐得太快了!”她说道,“讲过了你就得记住,我不喜欢坐在座位上被晃来晃去的。那么,丽贝卡,”她说着往后靠在椅背上,同时用不满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你有些什么爱好呢?”

  “嗯……”我张开嘴又马上闭上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快想想,我肯定是有什么爱好的。我在周末都干些什么了?我是怎样放松消遣的?

  “这个么,我……”

  这真是怪透了。在我的生活中,除了购物外肯定还会有些其他什么的。

  “这个么,很明显的,我喜欢……结识朋友,” 我犹豫着说道,“还有……研究时尚,是通过,嗯……杂志媒介……”

  “你喜欢什么体育运动吗?”埃莉诺问道,她冷冷地望着我,“你去狩猎吗?”

  “嗯……没去过。但我最近开始在练击剑!”我突然间来了灵感般说道。我是买了套击剑套装,是吗?“我从六岁起就弹钢琴了。”

  这完全是真话。但我在九岁那年就放弃了,我想这就不用提了。

  “是吗,”埃莉诺说道,她冷漠地笑了笑,“莎茜在音乐上也很有才华。她去年在伦敦还举行过一次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演奏会。你去听了吗?”

  见鬼的莎茜。她那滑水和什么奏鸣曲的,统统见鬼去吧。

  “没去,”我没声好气地答道,“但是我……我自己举行过一次演奏会,是在以前。演奏……瓦格纳的奏鸣曲。”

  “瓦格纳的奏鸣曲?”埃莉诺满脸疑惑地问道。

  “嗯……是的。”我清了清喉咙,脑子里想着怎样改变话题,不要再谈什么才能了。“这么说,你一定为卢克感到很自豪的!”

  我暗暗希望那么说会引导她快乐地谈谈卢克的事,至少会谈上十分钟。但埃莉诺只是望了我一眼,一声不吭,仿佛我是在讲什么无聊话似的。

  “他办的公司,还有其他什么的,”我固执地继续说道,“他干得很成功。他看来决心很大,要来纽约干一番事业,在美国干一番事业。”我对埃莉诺屈尊俯就般微微一笑。

  “要在美国干出一番成绩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她眼睛望着车窗外,“我们到了。”

  谢天谢地。

  说句公平话,埃莉诺光顾的这家美容院还真够气派的。进门的候客大厅就像是个希腊式的洞穴,有粗大的立柱,空中轻柔的音乐声伴随着阵阵飘逸的香油精芬香味。我们来到接待柜台前,一位穿着黑色亚麻布服装、打扮时髦的女士尊敬地称埃莉诺为“舍曼夫人”。她们小声交谈了一阵子,那位女士不时看上我一眼,点点头。我站在一边,尽力做出不关心她们谈话的样子,随便看着香精油沐浴的价格表。突然间埃莉诺转过身来,把我带到一个客人休息的区域里,那儿的桌上放着一壶薄荷茶,还有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请顾客低声说话,保持大厅里安静的字样。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即来了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士,她带我去了一间护理室,护理室准备好了顾客用的护理罩袍和拖鞋,都是用印有凸饰花纹的玻璃纸包着。在我更衣换鞋之际,那位女士在忙着准备各种美容器具和材料。我心里乐滋滋的,不知会享受到哪些美容服务。不管我怎样坚持要自己掏钱,埃莉诺一定要替我买单——而且还是选择了“从头到脚护理”的全套服务,尽管我到此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有哪些护理服务。我希望这里面会有一种很舒服的芬香疗法按摩,让人浑身肌肉放松——可当我靠躺在卧椅上时,却看见有罐装得满满的蜡,正放在炉上加热。

  我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难受的抽搐。我还从来没有过在大腿上涂蜡美容的体验。倒不是我怕痛,而是——

  好吧,就算是我怕痛吧。

  “那么说——我的护理中还有涂蜡这一道?”我极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您的美容项目中有全身涂蜡这一项,”那位美容师说道,她抬头看着我,显得有点惊讶。“是从头到脚。包括双腿、双臂、眉毛,巴西式的。”

  双臂?眉毛?我喉咙一阵抽紧。自从我那次去泰国旅游前打预防针以来,我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巴西式?”我战战兢兢地问道,“那……那又是什么?”

  “是种比基尼式的涂蜡。几乎是全身涂蜡。”

  我呆呆地望着她,我的脑子在不停地转着。她不会是说——

  “那么,请您躺在卧椅上——”

  “等一下!”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嗓音仍然显得很镇静,“你刚才说‘全身’,是指……”

  “嗯。”那个美容师微微一笑,“要是您想的话,我可以在您的……那个部位替您做一个水晶刺花,现在很流行的是种代表爱情的心形,或者是某个特别人物的名字缩写?”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么,请您在卧椅上躺好了,放松——”

  放松?还能够放松?

  她又转过身去忙她那罐加热的蜡液——我感到一阵恐怖笼罩着全身。突然间,我明白了达斯汀8226;霍夫曼达斯汀8226;霍夫曼(Dustin Hoffman):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我国电影观众熟悉的《克雷默夫妇》一片中演男主角克雷默先生。——译注坐在牙医手术椅里的那种绝望感受。

  “我不做这个了。”我听见自己在这般喊叫,又从卧椅上挣扎着站到地上,“我不做这个了。”

  “哪个种刺花?”

  “都不做。”

  “都不做?”

  那位美容师走到我跟前,手里拿着那只盛放蜡液的罐子——我害怕地躲闪在卧椅后边,用护理袍紧紧捂住身体。


第三章
第三章(6)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但是舍曼夫人已经预付了全套护理的钱——”

  “我可不管她付了哪种护理款,”我说道,一边连连后退,“腿上涂蜡还可以,手臂不行。那个……地方绝对不行。你刚才说的做水晶心形的部位。”

  那位美容师一脸愁容的样子。

  “舍曼夫人是我们的老顾客。她特别要求替您做这种从头到脚的全套护理。”

  “她不会知道究竟做了还是没做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她不会知道的!我是说,她不会要亲眼看一看的,对吗?她不会去问她的儿子,他的名字缩写是否刺花印在了他女朋友的……”我没法让自己说出“部位”这么个词来,“我是说,你想想,是这样吧?”

  我停住口。屋里气氛凝重,寂静之中只有水管里水流的卟卟轻微响声。

  突然间,那位美容师哈哈大笑起来。我望着她的眼睛——自己也开始哈哈笑了起来,并且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说得对,”那位美容师说道,她坐到椅子上,用手抹了抹眼睛,“你说得对。她不会知道的。”

  “来个妥协怎样?”我说道,“你替我做腿部和眉毛处的涂蜡,我们对其他的一概不说。”

  “我再替你做个按摩,”美容师说道,“用足时间。”

  “说定了!”我松了口气,“好极了!”

  我感到确实有点累了,在卧椅上躺下,美容师熟练地用一块毛巾替我遮盖好身体。

  “这么说来,舍曼夫人有个儿子,是吗?”她说道,用手抚平我的头发。

  “是的,”我抬起眼睛望了她一眼,“她从来没提起过这事?”

  “我印象中没有过。她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有好多年了……”美容师耸耸肩说道。“我还以为她没孩子呢。”

  “是吗。”我说道,又躺在卧椅上,希望不要表露出任何惊讶的痕迹。

  一个半小时后我走出了护理室,可说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全新的眉毛、光滑细洁的玉腿,经过美妙无比的芬香按摩之后,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埃莉诺在外边候客大厅里等我,我向她走去,她用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露出赞许的神色。一阵恐惧在那一瞬间掠过我的心头,心想她可能会要我脱掉外衣,让她看看我的手臂——但她只说了句“你的眉毛要好看多了。”她随即转身走出美容院,我快步紧跟在她后面。

  我们重新回到她的车里,我问道,“我们去哪里参加午餐会?”

  “尼娜8226;海伍德要举行一次小型的慈善午餐会,呼吁慈善捐款,救济穷人,”她答道,眼睛盯着她自己一只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手指甲。“你认识海伍德一家吗?或者是冯8226;格尔德一家?”

  我当然根本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我听见自己在这般回答说,“但我认识韦伯斯特一家。”

  “韦伯斯特一家?”她扬起了她那圆弯形的眉毛,“是纽波特8226;韦伯斯特一家?”

  “是奥克斯肯特8226;韦伯斯特。他们家的贾尼丝和马丁。”我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埃莉诺说着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我不记得认识他们。”

  车子在继续往前驶去,我俩都沉默着。突然,车子停了下来,我们走到车外,走进一幢大厦的大厅里,大厦门口有专人替客人拉开门,大厅里十分宽敞,装饰豪华,到处是明亮的镜面。我们踏进一间金碧辉煌的电梯厢房,与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士一起上了无数层楼,停下后走进了一间大厅。这种富丽堂皇的气派真是我从未见过的。

  大厅宽敞无比,大理石的地面,双排矮梯通往一个平台,平台上放着一架钢琴。淡色的丝质墙面上装饰着巨幅金框油画,大厅四周墙边放着我从未见过的悬挂式绿化饰物。一些衣着讲究,身材细瘦的女士相互专注地交谈着。

  女招待穿梭在人群间,向来宾端上香槟酒,一位穿着宽松衣饰的姑娘在弹奏竖琴。

  这就是一次小型的慈善捐款午餐会?

  午餐会的女主人海伍德夫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装,刚要与我握手时,却又赶去迎接刚到的一位贵宾,那是位戴着有珠宝装饰穆斯林习俗包头巾的女士。埃莉诺把我介绍给了一位派克夫人,一位伍施先生,还有一位科托米小姐,随后她也被人群卷走了。我左逢右承,与周围的客人交谈着,而他们似乎都以为我肯定是威廉王子的亲密朋友。

  “告诉我,”派克夫人急切地说道,“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在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打击:指威廉王子的生母戴安娜王妃的不幸去世。——译注后,精神状态怎样?”她悄声问道。

  “那个孩子真是天生的贵族血脉,”伍施先生激奋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得好好向他学习。告诉我,他会去军队服役吧?”

  “他……没提起过,”我几近绝望地说道,“对不起,我得……”

  我逃进洗手间——洗手间也是那么宽敞豪华,像大厅里一般气派,洗手台上放着一排排香皂和免费使用的香水瓶,还有一张软椅供客人小歇片刻。我真想能一整天就躲在这里,但我不敢呆得太久了,怕埃莉诺会来找我。我还是鼓起了所剩不多的那么一点勇气,硬着头皮站起来,回到了大厅里的人群中。大厅里侍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向客人低声说道,“午餐就要开始了。”

  客人们陆续向一扇双开门里走去。我四下巡视,寻找着埃莉诺,却不见她的踪影。我旁边有位穿着黑色绣花边裙的老妇人,她坐在椅子里,她正在用拐杖支撑着想站立起来。显得颤颤抖抖的。

  “我扶您一把,”我说着急忙凑过去扶着她,“我来替您端您的香槟酒杯吧?”

  “谢谢你,亲爱的!”我扶住她的手臂,那位女士微笑着说道。我俩一起慢慢走到宫殿般的就餐厅里。人们在餐厅里纷纷拉开圆桌边的座椅入座,侍者来来往往地端上了面包圈。

  “玛格丽特,”海伍德夫人走过来握着那老妇人的双手说道。“您在这儿。我来替您找您的座位……”

  “这位年青女士帮了我的忙。”老妇人边坐下边说道,我谦和地对海伍德夫人笑了笑。

  “谢谢,亲爱的,”她茫然地说道,“请您把我的酒杯也端来……再替我们这儿拿些水来吧?”

  “当然可以!”我友好地微笑着说道,“没问题的。”

  “我要杜松子酒。”旁边的一位年迈男子转过身来说道。

  “马上就来了!”

  我妈说过的话一点不错。助人即能交友。我感到自己很是与众不同,在帮女主人的忙,就像是在与她一起操办这宴席!

  我不知道厨房在哪儿,但侍者都在朝餐厅的那一端走去。我跟随着他们走过一扇双开门,果然到了厨房里,这厨房的气派真是会让我妈羡慕死的。到处是花岗岩和大理石,冰箱大得像是架航天飞机,比萨饼的烤箱镶嵌在墙里!穿着洁白衬衫的侍者忙碌地进进出出,手上端着托盘,两个厨师站在中间岛形炉架边,手里握着咝咝作响的烧盘,有人在大声嚷叫,“这见鬼的餐巾放在哪?”

  我找到了一瓶水和一只杯子,把它们放在一只托盘上,又四下寻找哪里有杜松子酒。我弯下腰俯身打开一只橱柜门,这时一个剪着一头染过色短发的男子拍了拍我的肩头。

  “嗨,你这是在做什么?”

  “哦,你好!”我说着站直身子,“我在找杜松子酒。有人想要杜松子酒。”

  “没空管这种事!”他大声嚷道,“你不知道我们人手这么紧?现在急需的是把食物端上桌!”

  人手紧?我茫然地望着他,呆了那么一瞬间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裙子,不禁恍然大悟,忍不住脱口笑出声来。

  “不!我不是……我是说,我实际是……”

  我该怎样说才不会让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呢?我知道作为一名侍者实际上是很尽力为客人服务的。不管怎样,他在业务时间里也可能是位出色的演员。

  我还在慌乱不知所措之际,他把一只堆放着熏鱼的银质大浅盘放在我的双臂上。

  “拿住!端出去!”

  “可我不是——”

  “端出去!端上桌面!”

  我在惊吓中托着盘子转身跑开。好吧,我这就躲开他吧,找个地方把盘子放下,找到我的座位。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餐厅里,在餐桌之间走动,四下寻找空的平面可以放下托盘。我的身前身后,左右两边都没有边桌,连空的椅子也没有。我真没法就把盘子放在地上,而伸过客人的肩头,挤到桌边把盘子放在桌面上又显得有点唐突。

  这真有点烦人。这大浅盘子还真沉,我的双臂开始隐隐作痛。我走过伍施先生的座位,向他微微一笑,但他似乎并没注意看我。这样子仿佛我突然间变成隐形人了。

  这真是有点滑稽了。肯定会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放下这托盘的。

  “你得把菜送上桌!”我身后传来压低着嗓音的吼声,我吓了一大跳。

  “好的!”我答道,又觉得很有点心烦。“好的,我会端上桌的。”

  哦,天哪。看来还是把菜端给客人更省力些。至少可以不用双臂费力托着了。可以找个座位坐下了。我迟疑着走到旁边的一张餐桌边。

  “嗯……谁要这熏鱼吗?我想这是鲑鱼……还是鳟鱼……”

  “丽贝卡?”

  我面前一只头发梳理得十分精致的头转了过来,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埃莉诺正抬起头望着我,她的双眼像是两把利剑。

  “嗨,”我紧张地说道,“你要块熏鱼吗?”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用低沉,却是几近愤怒的嗓音说道。

  “哦!”我咽了口口水,“嗯,我只是,你看,帮忙……”

  “我要块熏鲑鱼,谢谢,”一位穿金黄色上衣的妇人说道,“有没有脱脂的法国调料?”

  “嗯……这个,事实上,我不是……”

  “丽贝卡!”埃莉诺的叫声几乎是从她那没怎么张开的嘴里射出来的,“放下盘子。去……坐下。”

  “好了,当然是的,”我犹豫不决地望了望盘子。“或是让我帮着把……”

  “放下盘子。马上!”

  “好的。”我绝望地四下望了望,看见有个侍者端着一只空盘子朝我这边走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我已经把那只堆放着熏鱼的大浅盘放在了他托着的空盘子上,随即抖索索地沿着圆桌边跑到我的空座位上,用手抚平着我的头发。

  我坐到座位上,用餐巾布遮在膝盖上,同桌的客人个个鸦雀无声。我友好地向他们微微一笑,但没人有反应。一位戴着六串大颗珍珠项圈,耳朵里塞着助听器的老年妇人凑到埃莉诺耳边,悄悄问道,但又是说得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你的儿子在与……一个女侍者谈朋友?”

  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纽约之行预算

  每日预算(计划)

  

  饮食$50

  购物 $50$100

  零星费用$50$60$100

  

  总计$250

  

  每日预算(修改后)

  

  第三天

  

  饮食$50

  购物$100

  零星费用$365

  其他费用$229

  难得的样品销售机会$567

  又一次难得的样品销售机会$128

  不可避免的额外费用$49

  与工作相关的必要费用(鞋)


第三章
第三章(7)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嗯……我心里没底埃莉诺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在乘车回来的路上,她沉默寡言--这可以说是我悄悄地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可以说……不是这么回事。

  卢克问起午餐会怎样时,我一言带过了帮着托鱼盘的事,也没怎么说美容院里的事。我绘声绘色地说了她母亲是多么喜欢他送给她的礼物。

  是的,我是自己编造了一些细节,比如她说的什么“我的卢克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并且用手帕抹了抹眼睛。但我的原意是,我不能照实告诉他她当时的真实反应,是吧?我不能对他说,她当时只是拆开包装看了一眼,就把围巾随随便便地塞回到盒子里去,仿佛那只是一双从Woolworths百货店Woolworths百货店:英国大型百货零售店,主要出售日常家庭用品、娱乐用品等。--译注里买的袜子。实际上,我对自己夸张地讲了些他母亲如何喜欢的话还颇为得意,因为我从没见到过他这般高兴。他甚至还打了个电话给他母亲,留言说他很高兴她喜欢这礼物--但他母亲却没给他回电。

  而对我来讲,我这时的心思更是在近几天里发生的一些事上,没顾得上去细想埃莉诺是否喜欢我。突然间,这几天里我接连不断地接到一些来电,都是人们来约见我的!卢克说这就是“雪球”效应,他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昨天我与三家电视台的老总们见了面--现在又在与蓝河电视制作公司的一位叫格雷格8226;沃尔特斯的先生共进早餐。他就是那位曾经给我送过水果篮,急切地想见我的人--到目前为止,这早餐会还真进行得很顺利!我穿着一件昨天从那家叫香蕉共和国的商店买的裤子,上身是件新的时尚套衫。我得说,看来我给格雷格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你很抢手的,”他在吃着羊角面包,这么说了好几遍了。“你自己知道吗?”

  “嗯……这个么……”

  “啊,”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不要不好意思。你很抢手的。人人都在看着你,争着把你抢到手。”他呷了一口咖啡,眼睛直接望着我,“我实话实说--我想替你制作一部专题片。”

  我呆呆地望着他,因为兴奋吧,张口说不出话来。

  “真的?我的专题片?什么方面的?”

  “随便什么方面的。我会替你找到合适的素材。”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你是个政治评论员,是吧?”

  “嗯……不完全是,”我别扭地说道,“我是做个人金融方面节目的。你知道抵押之类的事吧?”

  “好的。”格雷格点了点头,“金融方面的。那么,我想……我这是随便瞎扯的……‘华尔街’。‘华尔街’加上一点‘富人’,再加点‘穷人’ 华尔街……富人……穷人……:均为电视节目的名称。--译注。你能做这档节目,是吧?”

  “嗯……能的!当然能的!”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但我一脸微笑,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拿起羊角面包咬了一口。

  “我得走了,”他说着喝完了杯中的咖啡,“但我会在明天打电话给你的,安排你与我们制作部的头见见面。你看怎样?”

  “好的!”我说道,一边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那样蛮好的。”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忍不住脸上绽开了笑容。我的专题片!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好过了。与我见面的人都争着要给我份工作,吃完饭争着要结账付钱,还有人说我会在好莱坞前途无量的。没问题的,好莱坞!

  我是说,想想看,要是我能在好莱坞拍出我的专题片!我会住进贝弗利山的豪宅,与那些电影明星一同去赴宴。还有可能卢克会在洛杉矶开家分公司,代理的客户中有……像明妮8226;德莱弗明妮8226;德莱弗(Minnie Driver):20世纪90年代走红的英国女演员。--译注那样的明星。我是说,我知道她不是属于金融圈子里的人,但卢克也可能会把业务扩展到电影业的呀!对了!到那时她会成为我的知心朋友,我俩会一起去购物,尽情享受逛店的乐趣,还可能会一起去度假……

  “嗨,你好呀。”我身边传来了一个愉快的嗓音,我抬头迷茫地望去,看见是迈克尔8226;埃利斯正在邻桌拉开椅子要入座。

  “噢,”我说道,一边让思绪从异国阳光明媚的可爱沙滩上回到这餐桌边来。“噢,你好。请过来坐吧!”我客气地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空座位。

  “这样不会打扰你吧?”他说着在空椅上坐下。

  “不会的。我刚与一位客人见了面,但现在已结束了。”我四下望了望,“卢克没和你在一起?我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迈克尔摇了摇头。

  “今天上午他去见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一些人。都是些大亨。”

  一个侍者跑来,拿走了格雷格的餐具,迈克尔要了杯加奶油的浓咖啡。侍者走后,他望着我那件套衫的第二只领口,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没注意到你那件套衫上有只大口子吧?换了我,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哈哈,真是有趣。

  “实际上,这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我和颜悦色地解释道,“麦当娜也穿这种款式的。”

  “呀!麦当娜。”侍者这时端来了他的咖啡,他呷了一口。

  “这么说--事情进展得怎样?”我问道,并把嗓音压低了些,“卢克对我说有个支持者突然感到紧张了。”

  “是的。”迈克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为什么你们要别人的支持呢?”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卢克并不缺钱……”

  “不要投入自己的钱,”迈克尔说道,“那是生意场上的首要法则。再说,卢克的计划做得很大,大手笔是需要投入大量金钱的。”他抬头望着我,“你知道,你的那个人是个很执著的人。下定了决心要在这儿干出番名堂来。”

  “我知道的,”我转动着眼珠说道,“他是个只知道工作的人。”

  “对工作投入是件好事,”迈克尔说道,他皱着眉头望了望杯中的咖啡,“但沉湎于……就不太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脸微笑着,“我想你的情况还好吧?”

  “是的,还真不错,”我答道,脸上难抑喜悦之情,“事实上,真是太好了!我见了许多人,都很顺利,他们都说要我去干。我刚才见到的就是蓝河公司的格雷格8226;沃尔特斯先生。他说了要替我做一部专题片呢。昨天,还有人说起什么好莱坞呢!”

  “那太好了。”迈克尔说道,“真是太好了。”他呷了口咖啡,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能听我讲一句话吗?”

  “什么?”

  “那些搞电视的人,你也不必对他们讲的话太当真。”

  我望着他,心里有点不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喜欢把话说满,”迈克尔说道,一边慢慢晃动杯子中的咖啡,“这样他们会自我感觉很好。他们在说的时候是相信自己说的话的,但是一旦涉及到真金白银时……”他停住了口,抬脸望着我,“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太感失望。”

  “不会的!”我有点愤愤然地反驳道,“格雷格说了,人人都在抢着要我!”

  “我完全相信他这么说过,”迈克尔说道,“并且真心希望确实如此。我只是说--”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到了我们桌边,迈克尔收住了口。

  “布卢姆伍德小姐,”他说道,“您有封信。”

  “谢谢!”我略感惊奇地说道。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笺--是HLBC电视台的肯特8226;加兰写来的。

  “啊!”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脸上浮出了胜利的微笑。“看来HLBC电视台的人倒不是光说大话的,而是在脚踏实地办点事的。”我把手中的信笺递给迈克尔,没忘再添上一句,“你看看!”

  “‘请与肯特的秘书联系,安排一次试镜’。”迈克尔大声念道。“嗯,看来是我说错了,”他微笑着说道,“我真高兴事情是这样。”他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向我示意,“祝你明天试镜成功。你愿意听我一句劝告吗?”

  “什么?”

  “你那件套衫。”他扮了个鬼脸,又摇了摇头。

  好了。明天我该穿戴什么服饰?穿戴什么服饰?我是说,这可是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在美国电视上试镜。穿戴的服饰必须抢眼、讨人喜欢、适合拍照,又是无可挑剔的……我是说,我没有衣服可穿。没有一件让人满意的。

  我在带来的衣服里翻了又翻,最终瘫坐在床上,精疲力竭。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林林总总的衣服中,竟然会拣不出一件可以穿着去试镜的。

  好吧,这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去买一套就是了。

  我拿起手提包,打开看了看钱包在里面,就在要穿上外衣时,电话铃响了。

  “谁呀?”我拿起话筒说道,心里盼望着是卢克。

  “贝克斯!”话筒里传来的是苏西的声音,显得很细小,很遥远。

  “苏西!”我高兴地喊道,“嗨!”

  “你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很好的,”我说道,“我见了许多人,他们都很看重我的。真是太棒了!”

  “贝克斯,太好了!”

  “你怎么样?”我对她说话的语气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切都好吧?”

  “哦,好的!”苏西说道,“一切都好。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的,今天早上有个人打电话来,为你欠一家店钱的事。是La Rosa服装店的,在Hampstcad的。”

  “是吗?”我拉长了脸,“又是他们?”

  “是的。他问我你什么时候才会不骗人。”

  “哦,”我顿了顿说道,“好吧。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贝克斯,为什么他会认为你是在骗人?”

  “我也不知道,”我含糊地说道,“可能是他听说了什么。也可能……也可能……是因为我曾给他写过的那封短信……”

  “贝克斯,”苏西打断我的话,她的嗓音有点微微颤抖,“你对我说过你会处理好那些账单的。你答应过我的!”

  “我已经好好处理那些账单了!”我伸手拿起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

  “但你对他们讲了你的那顶降落伞没能及时打开?”苏西着急地喊道。“我是说,说老实话,贝克斯--”

  “你瞧你急的,不用担心的。我一回来就会把一切都理顺的。”

  “他说了他会被迫采取一些极端措施的!他说了他对此很遗憾,但他已经给你够长的宽限期了,他--”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安慰她说道,“苏西,你不必替我担心的,我会在这里赚很多很多钱,多得用也用不完!我会把欠账全都还清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电话那一端没有了声响,我想像着苏西一定是坐在客厅的地上,用手指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头发。

  “真的吗?”她终于说道,“那么,你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吧?”

  “很顺利的!我明天有个试镜,还有个人说要替我拍部专题片,他们甚至还说起好莱坞什么的!”

  “好莱坞?”苏西喘着气问道,“哦,天哪!真是太棒了。”

  “你看,”我照着镜子,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微笑着,“真不错吧?我还很抢手的!那是蓝河公司的那个家伙说的。”

  “这么说--你在试镜时穿什么衣服呢?”

  “我这正要去Barney店Barney店:纽约的一家高级时装、化妆品商店。--译注呢,”我快乐地说道,“去拣一套新的服装。”

  “Barney店?”苏西恐怖地喊道,“贝克斯,你答应过我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你认认真真答应过我,说你会严格按照预算购物的。”

  “我是这么做的!我是完全按照预算购物的。这都是在购物单上写明白的!再说,这也是笔业务开支。我是在自己的职业上投资。”

  “可是--”

  “苏西,舍不得花钱就赚不到钱。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我是说,人们总得先自己掏腰包添置必要的物品,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

  “我想也是吧。”苏西迟疑地说道。

  “再说,那信用卡又是派什么用途的呢?”

  “哦,贝克斯……”苏西叹了口气,“实际上,真是有趣--那个市政府管税务的女士也是那么说的。”

  “什么市政府管税务的女士?”我对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皱了皱眉,伸手拿起一支眼线笔。

  “今天早上来过一个女士,”苏西含糊地说道,“她拿着一块夹纸板。问了许多关于我的问题,关于这住宅的问题,还问了你付多少房租……我们还真聊了好一阵。我对她讲了你去美国的事,还有卢克……还有你在电视台的工作……”

  “好的,”我心不在焉地说道,“看来还挺不错的。苏西,听我说,现在我得出去了。说实话,不用担心的。要是再有人打电话来找我,就不要去理他。好吗?”

  “嗯……好的,”苏西说道,“祝你明天好运!”

  “谢谢!”我说道,随即放下了话筒。“哈哈哈!去Barney店啰!”

  来到纽约后,我去过Barney店几次了,但每次都很匆忙。但这次……哇。这次就不同了。我可以定心地逛店了。这商店上上下下八层,尽可由我随心所欲地游荡,把每一层的各种服装尽收眼底。

  天哪,这么多服装。千姿百态的服装。它们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放眼望去,各种款式、各种色彩,美不胜收。触摸抚摩,让人爱不释手,尽享挑挑拣拣、细细比较的购物乐趣。

  但我不能整天这般悠闲自得地徜徉在一排排各种款式的时装之间,我得定心凝神,选好明天穿的服装。我心里想着或许是夹克衫比较合适,在形象上比较有权威--但一定要款式和尺寸恰到好处。不能太宽松,也不能太紧身……但又要体现出身段的曲线,可能是裙子也不错。看看这些裤子。要是配上合适的鞋,这裤子一定是很吸引眼球的……

  我在每个层楼上慢慢转悠,心里对各式服装做着比较--随后又回到底层,开始把看得中的从挂衣架上取下来。一件Calvin Klcin牌夹克上装……一条裙子……

  “打扰一下”

  我正要伸手去取一件无袖衫时,身后传来了招呼声。我惊讶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位穿着黑色长裤的女士正微笑着望着我。

  “您在购物时需要我们什么帮助吗?”

  “哦,谢谢!”我说道,“请帮我拿一下这些……”我把选中取下衣架的那些服装递给她,但她微微笑了笑。

  “我说的帮助是……今天我们店里正在举办一个独特的促销活动。我们想把我们的理念介绍给尽可能多的客户。要是您愿意了解一下的话,还有空的名额。”

  “哦,好的,”我颇感兴趣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我们训练有素、富有经验的个人导购员会帮助您正确找到您想买的物品,”那位女士欢快地说道,“她们会帮您确定最适合您的风格,特别是适合您的服装款式,在眼花缭乱的各种时尚款式中找到您最满意的。”她咯咯笑了一声,我感觉到她已经在今天这般背诵说过好几回了。

  “我明白了,”我犹豫着说道,“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确实需要导购帮助。谢谢了,但--”

  “我们的服务完全是免费的,”那位女士说道,“今天甚至还提供免费的茶、咖啡,还有香槟。”

  香槟酒?免费的香槟酒?

  “哦!”我说道,“这个,嗯--这活动听起来确实很不错的。我就参加了!”

  事实上,我在想要是我跟她上三楼的话,可能会是很有趣的事。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导购员一定知道怎样帮助顾客的--她们的选择眼光也会与我的完全不同。她们会把我自己至今浑然不知的我的全新形象展示给我看的!

  我们来到一间有着许多很宽敞试衣间的房间,那位女士微笑着让我走进去。

  “您今天的导购员是埃琳,”她说道,“埃琳是新近从别的商店加入我店的。因此,在需要时埃琳会有一位资深的巴尼店导购员做指导,一起为您服务的。这样的安排好吗?”

  “好的!”我说着脱下了外衣。

  “您要茶、咖啡还是香槟?”

  “香槟,”我马上答道,“谢谢。”

  “好的,”她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埃琳。”

  我饶有兴趣地抬头望了望埃琳,那是个身材瘦长的姑娘,从门外走进这试衣间。她一头直直的金发,嘴巴有点扁平。她那整个脸的模样让人觉得仿佛在电梯的关合门缝间被挤压过似的,而且没能再复原过。

  “您好,”她说道,我仍然着迷般地看着她那微笑的嘴。“我是埃琳--我会尽力帮您找到最适合您需要的服装。”

  “好的!”我说道,“很感谢你的帮助!”

  我有点不明白,这个埃琳是怎样得到这份工作的。肯定不是凭着她对鞋子的品味,肯定的。

  “那么……”埃琳说道,她若有所思似地望着我,“您今天准备买些什么呢?”

  “我明天要试镜,”我解释说道,“我想买件……新颖时髦,但又具有亲和力的服装。在式样上要别致一点的。”

  “别致一点的,”埃琳重复着我的话,又在拍纸本上草草地写着什么。“好的。那么您是打算买……套装?还是单件的上装?”

  “这个么,”我说着开始向她详细解释我想要的服装。埃琳仔细地听着我的话,我还注意到有个黑色头发、戴着玳瑁框架眼镜的女士时而也走到我们这间试衣室门口,听听我们的谈话。

  “好的,”埃琳在我讲完后说道,“嗯,您确实很有些主见……”她轻轻磕碰着上下牙齿,又说道,“我在想……我们有一款Moschino设计的时装,真是很雅致的,在领口上绣了玫瑰花……”

  “哦,我知道这款时装的!”我高兴地说道,“我也想过这一款很不错的!”

  “配上……Barney系列中有一款新颖的裙子……”

  “那条黑色的?”我说道,“那条纽扣开在这儿的?好的,我也想到过那条裙子的,只是稍短了些。我还想试试那条下沿到膝盖处的裙子。你看,就是在褶边处有丝带的那条……”

  “好的,”埃琳愉快地微笑着说道,“我会替您挑选衣服出来,比较比较看的。”

  她走出试衣间去取衣服了,我坐下来慢慢喝着香槟酒。这儿真是不错。我是说,这样要比自己在店里跑上跑下省力多了。我隐隐约约听见隔壁试衣间里压低了嗓音的谈话声--突然间,一个女士的声音张扬起来,显得十分烦恼的样子,“我就是想让那个混蛋瞧瞧。我就是想让他瞧瞧!”

  “我们会让他瞧瞧的,马西娅,”一个平静的嗓音安慰着说道,这嗓音听上去是那个戴着玳瑁框架眼镜女士的。“会让他瞧瞧的。但不能是这种樱桃红的裤套装。”

  “来了!”埃琳又回到了试衣间里,她推着一只带滑轮的挂衣架进来,挂衣架上挂着不少服装。我很快地用眼睛扫描了一遍,里面有好几件还真是我为自己打样时选定的。但是那件下沿到膝盖的裙子呢?还有那件引人注目的紫红色丝绒领的裤套装呢?

  “这件上装您试试……还有这条裙子……”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服装,满心疑惑地看着那条裙子。我早就觉得它太短了。但话又说回来,她应该是个行家,我想……我很快穿上裙子和上装,又跑过来站在试衣镜前,埃琳也站在我身边。

  “这上装真是太棒了!”我说道,“很适合我形象的。我很喜欢它的款式。”

  我不想对那条裙子说什么。我是说,我不想让她感到难堪--这裙子根本不行。

  “让我看看,”埃琳说道。她斜着头,望着镜子里我的形象。“我还是觉得下沿到膝盖的裙子效果更好些。”

  “比如那条我对你说过的!”我松了口气说道,“那是在七楼,靠近--”

  “可能的吧,”她说道,脸上微微一笑,“但我看其他的裙子……”

  “比如三楼的那条Dolce & Gabbana牌的,”我接口说道,“我刚才就注意到了。或是那条DKNY牌的。”

  “DKNY牌的?”埃琳皱起眉头说道。“我想我们没这……”

  “是刚到的,”我告诉她说,“我想一定是昨天刚到货的。真是很漂亮的。你得去看看!”我转过身,仔细地看着她的服饰。“你知道吗?那条红紫色的DKNY牌裙子与你穿的这件圆翻领衫真是很配的。再穿上一双那种新的Slcphane Klian牌的高跟皮鞋。你知道那种高跟鞋吧?”

  “知道的,”埃琳绷着脸说道,“鳄鱼皮和小山羊皮制作的那种。”我略感惊讶地望了望她。

  “不对,不是那种。是那种新的系列里的。线脚一直延续到后跟上的那种。真是太漂亮了。事实上,它们与下沿到膝盖的裙子太相配了……”

  “谢谢!”埃琳厉声打断我的话,“我会记住的。”

  说实话,她为什么这般大声,我只是给她一些提议罢了。她看见我对她们这店这般感兴趣,应该很高兴才对!

  但我还是得说,她仿佛并不很熟悉自己店里的各种服饰。




第三章
第三章(8)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嗨!”门口传来了招呼声--那位戴着玳瑁框架眼镜的女士正倚在门旁,她望着我,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切都好吧?”

  “很好,谢谢!”我说道,脸上微笑着。

  “那么,”那位女士望着埃琳说道,“你去替我们的顾客拿那条下沿到膝盖的裙子,让她试试。好吗?”

  “好的,”埃琳说道,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这就去拿。”

  她走出试衣间去取衣服了,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挂衣架旁,看看她还替我拿来了些什么服装。那位戴眼镜的女士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走上前来向我伸出手。

  “我叫克里斯蒂娜8226;罗恩,”她说道,“顾客导购部门归我管。”

  “哦,你好!”我说道,眼睛随即又回到衣架上一条淡蓝色的Jill Stuart品牌裙子。“我叫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

  “您是从英国来的吧?从您口音中我猜您是英国人。”

  “从伦敦来的,但我会在纽约住下来!”

  “是吗,好极了。”克里斯蒂娜8226;罗恩对我和善地笑了笑,“那么,贝基,你是干哪行的?是干时尚服装这一行的吗?”

  “不,不是的。我是从事金融业的。”

  “金融业!是吗。”她扬起了眉毛。

  “我在电视上给观众提供金融咨询。你知道,就是养老金之类的……”我伸手摸了摸一条很柔软的开司米长裤。“这裤子真漂亮。要比Ralph Lauren牌的好多了。价格也要便宜些。”

  “确实很不错的,是吧?”她困惑地望了我一眼。“嗯,真高兴有像您这么热情的顾客。”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您在纽约住下后请常来我们店购物。”

  “我会的,”我微笑着对她说,“真是十分感谢你。”

  离开Barney店时已是下午四点了。我挥手要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四季酒店。我推开我们的房间门,从梳妆台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形象,这形象虽然悄然无声,却神采飞扬,对自己这一下午的战利品仍然兴奋异常,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

  我知道出门时只是打算买一套试镜穿的服装。但结果却是……嗯,我想我是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这最后的购物清单是:

  1?Moschino牌上装

  2?齐膝盖的Barney店系列裙子

  3?Calvin klein牌内衣

  4?新的裤袜

  以及

  5.Vera Wang牌半正式场合礼服

  好了。你就别……埋怨我了,我知道我不该买什么半正式场合穿的礼服。我知道在埃琳问我“您是否对夜礼服感兴趣?”时,我应该直截了当地说“不”的。

  但是,天哪。哦,天哪。那件Vera Wang牌的礼服。暗紫红色、低背、亮丽的肩带。穿在身上完全是电影明星的气派。人人都会挤过来,为了一睹我穿上它后的风采--而当我退回到大幕之后时,又都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我在商店试衣间里凝视着试衣镜中的自己,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美轮美奂,谁能与我争艳?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我没法不买下它。我无法抗拒它的魅力。我在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字时……我已不再是我自己。我是格雷斯8226;凯莉格雷斯8226;凯莉(Grace Kelly):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20世纪50年代走红好莱坞,于1982年去世。--译注。我是格温妮丝8226;帕尔特洛格温妮丝8226;帕尔特洛(Gwyneth Paltrow):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在1999年因《恋爱中的莎士比亚》一片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译注。我是那个光彩夺目的著名人物,可以一边挥手潇洒地在几千美元的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名,一边与商店营业小姐嬉笑逗乐,仿佛这只是笔无关痛痒的小钱。

  几千美元。

  当然,对于像Vera Wang这样一位设计师的品牌产品来说,这价格其实是很……

  嗯,这价格真是很……

  哦,天哪,我感到有点头晕。我不想去弄明白这要多少钱。我不想去为这种琐事烦心。这儿的关键是,我可以穿好几年了。是的!好多好多年。而我要想成为电视明星,就得需要有名牌服装。我是说,我会有好多公众活动要参加--总不能让我穿着从M&S店买的杂牌服装抛头露面吧?真是这样!

  再说我有一万英镑的信用透支额度。这就对了。我是说,要是银行认为我还不起的话,他们怎么肯给我,是吧?

  我听见门外有声响,马上从坐凳上站起来。心在怦怦跳,我快步走到衣橱边,拉开衣橱门,这衣橱里放着这几天我购物的战利品,旋即把Barney店的购物袋塞进去--关上衣橱门,转身脸上露出微笑,正好这时卢克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当然是在我他妈的控制之中的,”他在对着手机吼叫,“他妈的,他们认为自己是谁--”他突然停住口,听了一会儿对方的讲话。“是的,我知道,”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是的。好的,我会做的。明天再见,迈克尔,谢谢了。”

  他合上手机,把它放在一边,仿佛忘了我是谁似的。

  “嗨!”我满脸笑容地说道,从衣橱门旁走开。“你这个陌生人。”

  “我知道的,”卢克说着用手疲惫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真是很抱歉。说实话,事情有点……一团糟。但我听说了你试镜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他走到房间里的小酒吧柜旁,倒了杯威士忌酒,一口喝了下去。他随后又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口,而我则站在一边干着急。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脸绷得紧紧的,眼圈下显出了黑影。

  “事情……进展得怎样?”我紧张地问道。

  “还在变化之中,”他答道,“我能说的也就是这样。”他走到窗边,向外了望着,窗外是曼哈顿灯光闪烁中的高楼大厦,天际线映衬在暮霭之中。我紧张地咬着嘴唇。

  “卢克。不能让别的什么人去开那些会吗?不能让别的什么人飞过来替你分担一些负担吗?比如说……艾丽西亚?”

  提到她的名字也几乎会要了我的命--但此时此刻我真是很为卢克担心。令我略为宽慰的是,卢克摇了摇头。“在目前这样的阶段,我不能让新手插进来。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操办的,我得经手到底。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紧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他在一张扶手椅里坐下,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我是说,天哪,他们问了一大串问题。我知道美国人是很实在的,但是……”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他们要把什么事都搞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客户,每一个潜在的客户,每一个在公司里干过的人,我写过的每一份备忘录……是否可能会在这里提出诉讼?1993年时公司的接线小姐是谁?你开什么牌子的车?你他妈的用什么牌子的牙膏?”

  他停下不说了,喝干了杯中的酒,我忧虑地望着他。

  “他们听上去很可怕的。”我说道,卢克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他们倒并不可怕。他们只是保守得很,老派的投资者--心里忐忑不安。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使他们整天惶惶不安。” 他吐了口长气,“我得让他们放下心来。我得把事情办下去。”

  他的嗓音微微颤抖着,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见他的手紧紧握着酒杯。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卢克这般样子。他通常是镇定自若,充满了自信。

  “卢克,我想今晚你应该放松一下。今晚你没有约会,是吗?”

  “没有,”卢克说道,他抬起了脸望着我,“但我还有其他文件要准备。明天有个重要会议,所有的投资者都要来。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你准备得够充分了!”我回答说,“你现在需要的是放松。要是你还是通宵达旦地工作,你会累垮的,弄得神经紧张,烦躁不安的。”我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走酒杯,用双手按摩着他的肩头,“听我的,卢克。你真的需要放松一个晚上了。我敢说迈克尔也会这样说的,是吧?”

  “他一直在对我说,要我振作起来。”卢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对呀,振作起来!来吧,放松一下,玩上几个小时不会有害处的。我们换换衣服,去个玩的地方,跳跳舞,喝杯鸡尾酒。”我在他的颈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说,既然来纽约了,为什么不去外面玩玩,快乐一下?”

  卢克一言不发--在那令人难熬的时刻,我心里直担心卢克会说他没空。可突然间,他转过身来--谢天谢地,我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你说得对,”他说道,“好吧。我们出去玩玩。”

  这天晚上玩得真痛快,可说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换上了Vera Wang牌的夜礼服,卢克穿了一件很时髦的服装,我俩去了一家很气派的餐馆,那儿有龙虾吃,有老式的爵士乐队演奏,就像是电影中的情景一般。卢克要了意大利葡萄酒,我俩举杯相互祝贺。卢克放松了许多,对我讲了些他的计划。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对我讲了许多心里话,而这是他以前未曾有过的。

  “这座城市,”他摇着头说道,“是个很残酷的地方。像……是在悬崖边滑雪。只要一犯错--那就完了。你就掉下去了。”

  “那要是不犯错呢?”

  “那你就赢了。”卢克说道,“你就大赢特赢了。”

  “你会赢的,”我信心十足地说道。“你明天会让他们全都对你刮目相看。”

  “你在试镜中也会让他们全都对你刮目相看的。”卢克说道,这时侍者正走到我们餐桌边,端来了我们第一道菜--是盆海鲜佳肴,烹饪得像是件雕刻作品一般,真让人赞叹不已。侍者为我们倒上酒,卢克举起酒杯祝愿。

  “祝你,贝基,取得巨大成功。”

  “不,是要祝你取得巨大成功,”我答道,一股喜悦的暖意流遍全身,“祝我俩都取得巨大成功。”

  可能是葡萄酒起作用了,喝下肚的酒作用于大脑了,但我马上就觉得自己又处在了在Barney店购物时的兴奋状态了。我不再是过去的贝基--我已脱胎换骨,是光芒四射的名人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附近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心里不由得一阵喜悦。我是说,看看我现在的形象!仪态典雅,打扮入时,端坐在纽约的高级餐馆里,身上是价值上千美元的夜礼服,身边是令人羡慕、前途无量的男友--明天还要去美国电视台试镜!

  我有点醉意蒙眬,飘飘然。我正在迎面向这个魅力无穷、令人目眩的世界走去。豪华轿车、鲜花掌声;美容健身、名牌服饰;名片夹里塞满了电视界头脑人物的名片。我在他们中如鱼得水,这是我施展才华的场所。我过去的生活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像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妈、爸和苏西……我在富勒姆街上凌乱的小屋……伦敦东区的平民,以比萨饼胡乱果腹……我是说,要面对现实。过去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我,对吧?

  我们在餐馆里尽情玩了好几个小时,随着爵士乐跳舞,吃鸡蛋果冰糕,除了工作,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我俩回到酒店时,还在不时放声欢笑,一路跌跌撞撞,卢克的手熟悉地伸在我衣服里。

  “您是布卢姆伍德小姐吧?”大堂值班的服务员在我们走过登记台时问道,“您有条留言,让您给伦敦的一位叫苏西8226;克莱斯8226;斯图尔特的小姐打个电话。留言说无论您多晚回来,务必要转告您,看来事情很急。”

  “哦,天哪,”我说道,又用手揉着眼睛。“她又是打电话来管我在买衣服上花了多少钱。‘是多少钱?哦,贝克斯,你不应该这么’……”

  “这件衣服太漂亮了,”卢克说道,他的双手在我的夜礼服上摸索着,像在欣赏这衣服。“这衣服太宽大了些,应该这儿再小些……这儿再……”

  “您要回电号码吗?”值班服务员问道,他伸手递给我一张字条。

  “不用了,谢谢,”我说道,又摇了摇手,“我明天再打电话给她。”

  “请你,”卢克补充说道,“不要把电话接进我们房间里来, 除非我们让你接进来。”

  “好的,”值班服务员微笑着说道,“晚安,先生。晚安,夫人。”

  我们乘电梯上楼,对着电梯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傻笑。回到房间后,我觉得自己真是醉了。我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卢克看上去也完全喝醉了。

  “今晚,”房门关上后我说道,“玩得真是太尽兴了。太爽快了。”

  “没完呢,”卢克说道,他走到我跟前,眨着眼,微笑着望着我,“我要好好答谢你一番,卢布姆伍德小姐,你真有眼光,我们才会玩得这么开心。你说得对。只工作不玩……”他轻轻地把Vera Wang牌夜礼服的肩带从我肩上褪下,“聪明的孩子也会……”他的嘴唇贴在我肩头,喃喃说道,“变笨……”

  我俩翻身倒在床上,他的嘴贴在我的嘴上,我的头旋转着,喝了酒,十分兴奋。他脱掉自己的衬衫,我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望着自己醉意蒙眬、踌躇满志的样子,听见自己内心在说:永远记住这一时刻。记住这一时刻,贝基,因为现在可说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了。

  随后是一分醉意伴着几分陶醉,迷迷糊糊,随心漂游。我记得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卢克吻了吻我的眼睑,要我舒舒服服地入睡,告诉我他爱我。这是那夜我记得的最后情景。

  在这之后,像是猛烈的撞车,灾难开始了。13起先,我并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只是感到两眼迷迷糊糊的,隐约看见卢克在递给我一杯茶。

  “你得查看一下电话留言了,”他说着轻轻吻了吻我,然后去卫生间淋浴了。我慢慢喝了几口茶,拿起床边的电话听筒,按了一下星号键。

  “您有23条留言,”电话的录音语音说道--我不由得惊讶得睁大眼睛。23条?

  可能全是要给我工作要约的!我第一反应是这么想的。可能是好莱坞的什么人打来的!天啊,一定是的!我在激动中急忙按下了收听键,收听第一条留言。不是什么工作要约--是苏西打来的,她的嗓音显得很焦虑。

  “贝克斯,听到留言请马上给我回电。很紧急。再见。”

  电话里的提示声问我是否要继续听下一条留言--我犹豫着。但苏西的声音显得焦急万分--我有点内疚地记起了她昨晚就打来过电话。我拨了苏西的电话号,但令我惊奇的是,电话接通后转到了录音留言上。

  “嗨,是我!”自动录音提示上苏西的话音结束后,我马上说道,“苏西,你不在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自己--”

  “贝克斯!”苏西的声音突然窜进了我的耳朵里,“哦,天哪,贝克斯,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了一次,”我困惑地说道,“回来后就上床睡了。苏西,究竟出什么--”

  “贝克斯,我没说过那些话!”她急切地打断我的话说道,语气仍然显得很忧虑,“你得相信我!我从没说过那样的话。那都是他们编造的。我对你妈也讲了,我没想--”

  “我妈?”我说道,更感到莫名其妙了,“苏西,你慢慢说。你在说些什么呀?”

  电话那头没吭声。

  “哦,天哪,”苏西终于说道,“贝克斯,你还没看到?”

  “看到什么?”

  “《每日世界》,”苏西说道,“我……我以为你那儿什么英国报纸都有。”

  “是有的呀,”我说道,一边用手掌轻轻搓着干燥的脸颊,“现在还没拿进来,在门外的地上吧。有什么……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不,”苏西像是在抢着回答,“不。我是说……有很小的那么一点。但不值得看。我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事实上--把《每日世界》报扔了就完了。扔……进废纸篓里,连翻都不要翻开。”

  “是什么坏消息,对吗?”我有点害怕地问道,“是不是我的腿从屏幕上看起来太肥了,还是什么的?”

  “没什么的!”苏西说道,“没什么!那么,你去过洛克菲勒中心了?一定很壮观吧!或是著名的纽约施瓦茨玩具商店?还有……”

  “住口,苏西,”我打断她的话,“我这就去拿报纸,过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贝克斯,但要记住,”苏西急忙说道,“几乎没人会去读《每日世界》的。你看,还是说三个人的。这种报纸,隔天就被用作包炸土豆条的废纸了。人人都知道上面尽是谎言……”

  “好的,”我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不再紧张,“我会记得的。不用担心,苏西。那些讨厌的小事不会难倒我的!”

  我放下听筒,手仍在微微颤抖。这些人,究竟说了我些什么?我快步走到门边,把门口堆放着的一大叠报纸抓在手里,扔到床上。我从报纸堆里翻出《每日世界》,急切地一页一页翻找着。一页又一页……但什么也没发现。我又回到首页,更加仔细地一页页翻找着,版面角落和边缘的小块文章也不放过--但仍然没有关于我的一个词。我倚靠在床端枕头上,心里不禁好笑起来。苏西怎么搞的,她究竟在--


第三章
第三章(9)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这时我看到了报纸最中间的那一张连页。那是张单独折在一起的报纸,静静地躺在床边,一定是我急切地翻拿报纸时掉出来的。慢慢地,我伸手拿起这张折在一起的报纸,随后打开。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人在我软腹部猛击了一拳!

  报上有我一张照片。是张我没见过的照片--那样子并不怎样好看。应该是我在什么街上行走时被拍的。是在纽约的街上,我不禁一怔。照片上我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还有一张卢克的照片,特地用圈圈了出来。还有一张苏西的小照。报上的标题是……

  哦,天哪。我真说不出口来。我真无法说这报上说了些什么。这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那是一大块文章,跨过折叠中缝占据着整个版面。我读着这报上说的,心在怦怦直跳;我的头一阵热,一阵冷。这太恶毒了。这太……真是人身攻击。我读到一半,简直受不了了。我合上报纸,呆呆地望着前方,觉得一阵晕眩,仿佛要呕吐一般。

  但我马上又颤颤抖抖地翻开了那张报纸。我得看明白这报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得读完每一行可怕、令人感到羞辱万般的文字。

  读完后,我只觉得晕乎乎的。简直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这报纸已经印刷出售了几百万份,要阻止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在英国印刷的,我突然意识到,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我父母肯定已经读到了。我认识的人也肯定已经读到了。我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电话铃声突然尖叫,我惊跳起来。短暂停顿后又尖叫起来,我恐怖地望着电话。我无法接听电话,我无法与任何人交谈,连与苏西也无法交谈。

  电话铃响了第四遍,卢克从卫生间里大步走出来,他只穿着一件毛巾浴衣,头发往后光滑地梳着。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急促地说道,随即一把抓起话筒。“喂,是的,我是卢克8226;布莱登。”

  我感到一阵恐惧袭来。把床上的鸭绒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好的,”卢克说道,“很好。过会儿见。”他放下听筒,在便笺簿上草草写了些什么。

  “是谁打来的?”我问道,尽力让自己的嗓音显得平静些。

  “是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一位秘书,”他放下笔说道,“改变了开会的地点。”

  他开始穿衣服,我默默无言。我脑子仍然浮现着《每日世界》那版面上的文字和照片。我想把报纸拿出来让他看……但我又不想让他看。我不想让他读到那些对我的污蔑攻击之词。但我知道他也可能会从别人那里看到这文章。

  哦,天哪,我不能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我闭上眼睛--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口说道:“卢克,报上有块文章谈到了我。”

  “好哇,”卢克心不在焉地说道,他在打领带,“我一直在想,你也应该在报上露露面的。是什么报?”

  “是……没说什么好话,”我说道,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话说的还有点难听的。”

  卢克认真看了看我,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

  “哦,贝基,”他说道,“不至于那样可怕吧。好了,让我看看。究竟说了什么?”他伸出手,但我仍然没动。

  “是……确实很可怕的。还有一大张照片--”

  “是你的发型做得不好?”卢克逗着我说道,他伸手拿起自己的上衣穿上。“贝基,没有一条上报的消息会是百分之百完美无缺的。总会让人感到有些地方讲得不好,不管是你的发型,还是你说的什么话……”

  “卢克!”我拼命说道,“不是那种琐事。你看……读读看。”

  我慢慢地摊开那张报纸,把它递给卢克。他小心地接过报纸--他瞥了报纸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见鬼--这是我?”他匆匆瞥了我一眼,我咽了咽口水,没敢说什么。他飞快地读着那篇文章,我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是真的吗?”他终于问道,“这文章里说的是真的吗?”

  “没,没!”我结巴地说道,“至少……不……不都是真的。有些地方……”

  “你有欠债?”

  我抬头望见他的目光,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潮红。

  “有……那么一点。但我是说,不是像这报上说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传票……”

  “星期三下午!”他用手拍着报纸说道。“天啊,你是去了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呀。把那参观券存根找出来,我们可以证明你那天是去了博物馆,要求撤销--”

  “我……其实,卢克……”他抬头望着我,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那天没去古根海姆博物馆。我……我是去购物了。”

  “你去……”他呆滞地望着我--随即又一声不响地读起报来。

  他读完报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

  “我不相信这文章。”他说道,但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见他所说的话。

  他脸色十分难看,我心里一团糟--今天早上我这是第一次开始感到泪水涌进了眼眶。

  “我知道,”我颤颤抖抖地说道,“这太可怕了。他们一定在跟踪我,在窥视我的一举一动,对我搞间谍行动……”我期待着他会说点什么,但他仍然只是凝视着前方。“卢克,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你是否知道--”

  “贝基,那你是否知道呢?”他打断我的话说道。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看见他脸上这表情,真让我觉得面颊上淌下来的是血。“你是否知道,这对我来说,该有多么糟吗?”

  “我真是很抱歉,”我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上报……”

  “这真是个见鬼的--”他收住了口,随即用平静的口吻说道,“贝基,你可能没想过,这样一来人们会怎样看我?特别是在见鬼的今天?”

  “我……我没想……”我低声说道。

  “我在一个小时后就得去参加个会,要说服一家固执保守的纽约投资银行,让他们相信我在公司业务和私人生活各个方面都安排得很好。可他们现在却看到了这东西。我真变成了傻子!”

  “但你是安排得很好的呀!”我惊恐地说道,“卢克,他们肯定会知道……他们肯定不会--”

  “听我说,”卢克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这城市里的人该开始怎样看待我了吗?这儿有人开始认为--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认为我开始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了。”

  “失去对局面的控制?”我害怕地重复着他的话。

  “那是我听说的话。”卢克深深吸了口气,“这几天里我一直在使出浑身招数,要让那些人相信他们这种想法是错的,我依然牢牢控制着局面;我一直很当心媒体。可现在……”他用手猛抽了一下那张报纸,我往后退缩了一下。

  “也可能……可能他们不会看到这报纸。”

  “贝基,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会看见每件事的,”卢克说道,“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那是--”

  电话铃响了,卢克停住不说了。稍一等待后,他拿起了听筒。

  “嗨,迈克尔。呀。你也看到了。是的,我知道。时机上是太不巧了。好吧,过会儿见。”他放下听筒,伸手拿起他的公文包。他没看我一眼。

  我感到一阵寒意,浑身哆嗦。我做了什么?我把一切搞砸了。那篇文章里刻薄的词语不断跳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感到恶心。毫无责任心的贝基……是个虚伪的人……他们说得对,他们全都是对的。

  我抬起头,看见卢克正啪的一声合上公文包。

  “我得去开会了,”他说道,“过会儿见面再说吧。”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神情。“但我还是不明白。那天你没去古根海姆博物馆--那你又是从哪儿弄来送给我的那本书的?”

  “是在博物馆商店里买的,”我小声说道,“那店在百老汇大街。卢克,我真的很抱歉……我……”

  我说话声越来越轻。我能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耳膜胀鼓鼓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拯救自己。

  卢克木然地望着我,随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伸手拧开门上的把手锁。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我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前方。我还是难以相信真的发生了眼前这一切。才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喝意大利葡萄酒,频频举杯相互祝愿。我当时穿着漂亮的夜礼服,我俩踏着科尔8226;波特科尔8226;波特(Cole Porter):美国20世纪初逐渐出名的作曲家,于1964年10月去世。--译注的曲子翩翩起舞,我心中难抑喜悦之情。可现在……

  电话铃又响了,我仍然坐着没动。在响了第八声后,我才侧过身,拿起话筒。

  “喂?”

  “喂!”一个响亮的嗓音说道,“你是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吗?”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贝基,我叫菲奥纳8226;塔格特,是《每日先驱报》的记者。很高兴终于找到你了!贝基,我们很希望对你写篇分两期刊登的报道,谈谈你的……那小小的麻烦,你同意我们这么说吧?”

  “我不想谈这事。”我喃喃地说道。

  “那么说,你否认有这种事?”

  “无可奉告。”我说道,随即用颤抖的手把话筒搁回到座机上。电话马上又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

  “无可奉告,好吧?”我喊叫道,“无可奉告!无--”

  “贝基?亲爱的?”

  “妈!”听到妈的声音,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哦,妈,真是对不起,”我哽咽着说道,“太可怕了。一切都乱成一团糟。我真不知道……我真没想到……”

  “贝基!”电话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十分亲切,充满了信任。“亲爱的!你不必难过!是那些记者在恶意攻击你。真是一派胡言。又是硬说某某讲了什么。可怜的苏西给我们打了电话,她很苦恼。你知道,她还招待了那位姑娘,给了她三块巧克力夹心饼干和一块奇巧巧克力糖,却换来了这样的恶报。全都是谎言!我是说,那姑娘假装是市政府税务部门的。真该把他们抓起来!”

  “妈……”我闭上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也并不全是谎话。他们……他们也并没全捏造。”

  一阵沉默后,我听见妈在电话那一端的呼气声有点急促。“我是有点……没还清欠款。”

  “嗯,”妈在停顿了一阵后说道--我能听得出她在努力鼓起劲来安慰我,“这个,又算什么呢?即使没还清欠款,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她稍稍停顿之后又接着说起来,我听得见电话那头背景声中的讲话声。“就是嘛!你爸说了,要是美国的经济可以在负债上万亿后仍然正常运行,那你也能行。看看建造伦敦的那个千禧年半圆形大屋顶得花多少钱,你爸说的。”

  天啊,我真爱我爸妈。要是我告诉他们说我杀了人,他们很快就能找出理由来,证明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合理的,而受害人是咎由自取。

  “我想也是的,”我哽咽着说道,“但卢克今天有个重要会议,而那些投资者都会看到这文章。”

  “那又怎样?没有绝对的坏事。贝基,你得振作起来!不要怕。苏西对我们说,你今天有个试镜。是吗?”

  “是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好哇。你得在脸上露出笑容。舒舒服服洗个澡,喝杯好茶,放上三块方糖。再喝点白兰地,你爸说的。要是再有记者打电话给你,叫他滚得远点。”

  “你们这边有什么记者来纠缠吗?”我惊慌地问道。

  “今天早上有个家伙来过,想问什么的,”妈不屑一顾地说道,“你爸拿起树枝剪刀把他赶跑了。”

  我听着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我得去准备了,妈。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们……谢谢了。”

  我放下话筒,感觉好多了。妈说得对,我自己得振作起来,把试镜的事做好,尽量让人觉得满意。刚才卢克也可能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也许回来时情绪会好些。

  我打电话给服务台,告诉他们如有电话打给我的,只接HLBC电视台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转进来。我随即洗了个澡,在浴缸里倒了一整瓶爽肤浴露,在散发着玫瑰、天竺葵和锦葵植物混合芬香的一大缸水里浸泡了半个小时。我起身擦干身子,同时用影碟机播放音乐电视,在屋里随着罗比8226;威廉姆斯罗比8226;威廉姆斯(Robbie Williams):美国当今活跃在歌坛上的歌手。--译注的歌声走着舞步。我穿上在Barney店里买的那套令人侧目相看的套装,尽管身体不时还有点颤抖,但已基本镇定下来了。我能试好镜的。我能做到的。

  他们还没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让我几点过去试镜,因此我拿起话筒打给了服务台。

  “嗨,”我说道,“请替我查一下,看看今天上午是否有HLBC电视台给我来过电话。”

  “应该没有吧。”服务台的小姐用悦耳的嗓音答道。

  “不会搞错吧?他们没留言什么的?”

  “没有,夫人。”

  “好的,谢谢。”

  我放下话筒,想了想。嗯--那好吧,就由我打去问他们吧。我是说,我得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试镜,是吧?肯特对我说过只要我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找她的。她还要我根本不要担心什么。

  我从拎包里拿出她的名片,仔细地拨了她的电话号码。

  “您好!”电话那端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这儿是肯特8226;加兰的办公室,我是她的助理梅甘,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您好!”我说道,“我是丽贝卡8226;布卢姆伍德。我能与肯特说话吗?”

  “肯特现在正在开会,”梅甘愉悦地说道,“你是否要留言给肯特?”

  “嗯,我是想问一下,我今天试镜是在几点。”我说道。在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底气也足了些。谁会去关心《每日世界》的那种垃圾文章?我是要在美国电视上露面的。我会成为一个大名人的。

  “我明白了,”梅甘说道,“贝基,请您稍等……”

  她把电话转入了等候状态,听筒里传来了轻柔的乐曲声,那是《徜徉在葡萄藤间》的乐曲声。乐曲结束后是一段录制的语音声,感谢来电者至电HLBC公司……随后乐曲声又循环响起了……突然间,梅甘的声音回到了电话线上。

  “嗨,是贝基吗?恐怕肯特得推迟你的试镜了。她在重新作出安排后会打电话给你的。”

  “什么?”我说道,一边茫然地望着镜子中自己已化过妆的脸。“推迟?那……是为什么?你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新安排吗?”

  “我也说不准,”梅甘仍然用她那悦耳的嗓音说道,“肯特现在很忙,目前手头上正在赶《今日消费者》的系列片。”

  “但是……这试镜就是为这系列片安排的呀!那部新的系列片《今日消费者》!”我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不要显出着急的神情。“你是否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重新作出安排吗?”

  “我确实不敢说。眼下她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随后她会休假两周……”

  “你听着,” 我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确实需要直接与肯特谈谈。这事很重要。你能否去找找她?只要一会儿就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梅甘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她是否有空吧。”

  轻柔的乐曲声又响了起来--随后是肯特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上。

  “嗨,贝基。你好吧?”

  “嗨!”我说道,我尽力使自己的嗓音轻松些,“我很好哇。我只是想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试镜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噢,”肯特显得很用心地说道,“说实话,贝基,这不出了一些事吗,我们得再想想。对吧?因此,等我们多少定下心来时,再谈这试镜的事。”

  一些事?她是在说什么事?她在说--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恐惧迎面袭来,几乎要瘫坐在床上。啊,千万不能是这样的。

  她看到了《每日世界》,是吧?她就是在谈这事。我紧紧握住听筒的握柄,心在剧烈跳动,急切地想把这事解释一番,告诉她这报上说的实在是夸大其词,简直是在胡编乱造。有一半完全是捏造的;这文章并不说明我不能胜任我的职业工作……

  但这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甚至觉得这有点难以启齿。

  “好了,我们再保持联系吧,”肯特说道,“很抱歉这临时推迟打乱了你今天的安排--我会让梅甘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轻松,“那么,你看大约什么时候能重新安排?”

  “这个,我确实不敢说……对不起,贝基。我得去忙别的事了。这剧本里还有些问题。谢谢你来电。祝你在剩下的旅程里过得愉快!”

  电话那头没有声响了,我慢慢放下话筒。




第三章
第三章(10)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这试镜看来是泡汤了。他们不要我了,这是明摆着的。

  而我买了新的服装,买了其他必需品。

  哦,天哪。哦,天哪。

  我微微喘着气,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我觉得我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但我想到了妈妈--我要逼着自己振作起来。我不能自暴自弃。我得坚强,奋力争取。HLBC电视台也不是这海里的唯一一条鱼。还有许多人在争着要我呢。有许多人呢!我是说,比如……格雷格8226;沃尔特斯。他说过要我去见见他们制作部的头儿,对吧?很可能他能在今天作出什么安排。是的!可能在今天晚些时候,我就会有我上镜主持的节目!

  我马上翻出了格雷格的电话号码,急忙按号码拨了电话,让我高兴的是,电话通了。这就好了。是直线电话。

  “嗨!格雷格吗?我是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

  “贝基!很高兴你打电话来。”格雷格说道,但他的口气显得有点分神。“你好吧?”

  “嗯……很好呀!很高兴昨天能见到你,”我说道,自己也觉察到了因紧张说话声显得有点尖,“我对你说到的那些设想很感兴趣。”

  “嗯,那很好呀。这么说,你对这次纽约旅程还很满意吧?”

  “是的!很满意!”我深深吸了口气,“格雷格,你昨天说过,要我见见你们制作部的头儿--”

  “当然啰!”格雷格说道,“我想戴夫会很高兴与你见面的。我们都认为你很有才华,很棒。”

  我感到一阵轻松。谢天谢地。这真--

  “那么,你下次来纽约时,”格雷格接着说道,“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到时我们会作些安排。”

  我呆呆地望着听筒,心头掠过一阵惊慌。下次来纽约?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也可能不会再来纽约了。他这不是--

  “就这样说定了?”

  “嗯……好吧,”我说道,一边尽力不在语气中显露出我的失望之情,“那样很好!”

  “也可能我下次去伦敦时我们就会碰头的。”

  “好的!”我用欢快的口吻说道,“真希望在伦敦见到你。那么……再见了。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贝基!”

  电话挂断了,我脸上仍然挂着假笑。泪水涌出我的眼眶,一滴滴慢慢地淌流到脸颊上,在我化过妆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伤心的泪痕。

  我独自一人坐在酒店房间里,时间慢慢地过了几个小时。午餐时间来了,又悄然过去,我根本无心去用餐。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是听了电话里的一条条留言,又逐一删除,只留下妈妈的留言,把妈妈的留言听了一遍又一遍。妈的那条留言是她在一看到《每日世界》上那篇文章后,马上打来的。

  “亲爱的,”她在那条留言中说道,“这儿有篇文章,人们看了有点瞎起哄。你不用去管它。贝基,记住,这种报纸明天就被人们扔进废纸篓里去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妈这么说总会让我笑出声来。我坐在房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破涕为笑,衣裙上滴上了点点泪迹,连用纸巾去擦掉也懒得动。

  哦,天哪,我想回家了。我就这样坐在地毯上,身体不时微微前倾后仰,让最近这些事情一幕幕在脑际回放,一遍遍看了又看。我怎么会这么傻?现在又该怎么办?我该怎样去见别人?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觉得到纽约后的这些天来就仿佛是坐在疯狂旋转的过山车上。像是在迪斯尼游乐场里那种神奇的飞速旋转的游乐车上--只不过不是在空中狂舞,而是在各家商店、酒店、见面会和午餐之间疯狂转圈而已,身边总是灯光辉煌、耀眼刺目,人们不停地对我说,我就是明天的大明星了。

  我没去想这全都是虚假的,反而信以为真,自酿苦果。

  又呆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开门声,不禁有种苦尽甘来的期盼,有种急切的冲动,想扑进卢克的怀里,放声痛哭,聆听他的安慰。但卢克走进屋后,我又觉得自己害怕得畏缩成一团。他绷着脸,神情凝重,那张脸仿佛是用石块凿刻出来的一般。

  “嗨,”我终于说道,“我……我在想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与迈克尔一起吃的午餐,”卢克筒短地说道,“早上去参加了个会。”他脱掉外衣,仔细地挂在一只衣架上,我在一旁心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那么……”我几乎不敢问他事情的进展,“还好吧?”

  “不怎么好,不算太好。”

  我感到胃部抽搐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应该……应该不会……

  “是不是……吹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这话说出了口。

  “问得好,”卢克说道,“杰帝斯莱德公司的人说,他们还要一些时间考虑。”

  “他们为什么还要时间考虑?”我问道,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们还有些顾虑,”卢克平静地说道,“但他们没明说是什么顾虑。”

  他用力解下领带,开始解开衬衫的纽扣。哦,天哪,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无法让自己转过脸来似的。

  “那么,你……”我咽了下口水,“你认为他们看到了那篇文章?”

  “嗯,我想是的吧,”卢克说道。他的话音里有那么一种隐忧,让我不禁心头一紧。“是的,我敢说他们是看到了。”

  他扯拉着想解开最后一颗纽扣。突然间,他在情急中拉断了线,纽扣掉落下来。

  “卢克,”我有点绝望地说道,“我……我真是很抱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深深吸了口气,“我愿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没什么的。”卢克平淡地说道。

  他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了淋浴的水声。我坐着一动不动。我无法静心思索。我觉得自己僵固住了,仿佛我是卧伏在悬崖边上,一动就会翻身掉落进这万丈深渊。

  终于卢克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仍然自顾自的,仿佛我没在这屋里一样。他穿上一条黑色的长裤,又套上一件黑色的高翻领毛衣。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仍然一声不吭。窗外是曼哈顿高楼林立的街景。天色渐晚,暮霭爬上了天际,高楼的一块块窗户里亮起了点点灯光,远近浑然一体。但我的世界却是框定在这屋里,以四堵墙壁为界。我突然醒悟到,这一整天里,我竟没踏出房门半步。

  “我今天也没去试镜。 ”我终于说道。

  “是吗。”卢克说道,但他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一点也没兴趣的样子。我尽管很克制,但仍然感到有点怨恨。

  “你一点也不想问问为什么吗?”我说道,一边用手扯拉着一只靠垫边沿的流苏。沉默了一阵后,卢克终于说话了,仿佛是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没人再对我感兴趣了。”我用手把头发往后梳理一下。“卢克,除了你还有别的人也在遭难呢。我的所有机会也泡汤了。没有人再愿意理我了。”

  一阵羞辱袭上心头,我又想起了刚才电话里的那些留言,都是客客气气地取消了见面或是午餐约会的。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但即使这样……”我的嗓音开始哽塞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的日子也很难过。”我抬起脸--但卢克仍然一动也未动。“你……你不会同情体谅点我吗?”

  “同情体谅点,”卢克语气平淡地重复着。

  “我知道我这是自作自受……”

  “你说对了!是你自己惹的!”卢克突然爆发了,语气很激动,又很急促,他终于转过身看着我。“贝基,没人逼着你去购物花这么多钱!我是说,我知道你喜欢逛店购物。但看在上帝的份上,花钱像流水,这是极不负责的。你不能克制着点吗?”

  “我不知道!”我浑身颤抖着争辩说道,“也许能吧。但我没想到这竟然会变得这么可怕,是吧?我不知道会被跟踪,卢克。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令我感到可怕的是,不知不觉泪水又淌在了我脸上。“你知道,我没伤害别人。我没杀人。可能我是太天真了点……”

  “太天真了点。这话在这年头真是软弱无力。”

  “好吧,就算我是天真无知!但我又没犯罪--”

  “你不认为让机会白白溜走是种犯罪吗?”卢克愤怒地说道,“对于我来说……”他摇了摇头,“天啊,贝基!我俩都曾前途无量。我俩都曾在纽约有着美好的规划。”他拳头握得紧紧的。“可现在,看看我俩。都是因为你这么走火入魔,购物成癖--”

  “走火入魔?”我喊叫道。我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那狠狠责备的目光了。“我走火入魔了?那么你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沮丧地问道。

  “你对工作走火入魔了!到纽约来后也是如此!你读到那胡说八道的文章后,首先想到的不是我……不是我的感受,对吧?你首先想到的是这事会怎样影响到你的事业!”我的嗓音也越扯越高了。“你所关心的是你自己的成功与否,而我的事总是第二位的。我是说,你甚至都不屑于告诉我你的纽约计划,直到事后才让我知道!你只是希望我会……跟随你的步伐,按你设想好的去做。难怪艾丽西亚会说我是跟在你屁股后的!”

  “你没跟在我屁股后。”他不耐烦地说道。

  “是的,我是跟在你屁股后跑来跑去的!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对吗?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得……得按照你的宏伟计划亦步亦趋的。我真傻,我只知道跟着走……”

  “我没时间听你这般吵闹。”卢克说着站了起来。

  “你没时间!”我失声痛哭地说道,“苏西伴我的时间比你还多!你没时间赶到参加汤姆的婚礼;我们的度假变成了你会见客户的工作会谈;你没时间去见我的父母……”

  “我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卢克突然吼叫道,吓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是不能像苏西那样陪你坐着闲聊。”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你不知道这次的计划有多么重要!”

  “为什么要看得这般重要?”我听见自己在高声尖叫,“为什么要到美国来发展,并且看得这么重要?为的是要取悦于你那令人恶心的母牛母亲?要是你想取悦于她,卢克,那我就走路!她永远不会看得起别人的。永远不会!我是说,她甚至不肯费神来见你!天哪,你买了一条Herms品牌围巾送给她--而她却不能调整一下日程安排,抽出哪怕五分钟时间来见见你!”

  我收住口,喘着气,一声不吭了。

  我望了卢克一眼,他正凝视着我,脸色灰暗,怒气冲冲。

  “你说我母亲什么了?”他慢慢说道。

  “这……我不是故意的。”我咽了下口水,尽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稳定。“我只是想……万事总得有个分寸。我只是购物稍多了些……”

  “购物稍多了些,”卢克语气尖刻地重复着,“还说是购物稍稍多了些。”他盯着我望了一阵--随即出乎我意外地径直走到我存放着所有物品的松木大衣橱边,一声不响地伸手拉开橱门,我俩都呆呆地望着那些叠在一起,几乎堆到橱顶的购物袋。

  看着眼前这景象,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反胃,那些商品在商店里购买时看起来是那么美轮美奂,那么令我兴奋激动,现在却仿佛是一大堆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我甚至都无法说得出这些购物袋里都是些什么。它们都只是些……什么东西而已。成堆成堆的什么东西。

  卢克仍然一言不发,把橱门关上了,我觉得羞愧难当,仿佛是陷进了没顶的热水之中。

  “我知道,”我说道,嗓音微弱得仿佛是悄声耳语一般,“我知道。我这是自作自受。没话好说。”

  我转过身去,无法再忍受他那逼人的目光。突然间,我想走到外面去,逃离卢克,逃离镜子中我那痛苦万分的形象,逃离这一整天里种种恶梦般的回忆。

  “我……我出去一会儿。”我喃喃说道,头也没回,走出了房门。

  楼下的酒吧里灯光幽暗,给人一种安抚、包容的感受。我在一张宽大的皮椅上坐下,觉得浑身虚弱无力、颤抖不止,仿佛发高烧一样。一个侍者走上前来,我要了杯橙汁,侍者刚要走,我又叫住他,把橙汁换成了白兰地酒。一会儿后,侍者端来了一大杯白兰地酒,这酒喝上去很温暖,令人精神振奋,我慢慢呷了几口--这时,我感觉到有个身影走到了桌边我面前,不由得抬起头望去。那身影是迈克尔8226;埃利斯。我的心一沉。在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情绪与他交谈。

  “你好,”他说道,“我能坐下吗?”他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我勉强点了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下,和蔼地望了我一眼,这时我正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随后的短暂时间里,我俩谁都没说话。

  “我也可以出于礼貌,不说什么,”他终于开口说道,“或是直率地对你讲实话--就是说,我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感到很遗憾。你们英国的报纸真是很恶毒。总不能这么对待人吧。”

  “谢谢你。”我喃喃地说道。

  走过来一个侍者,迈克尔问也没问我就要了两份白兰地酒。

  “我能告诉你的是,人们可不是傻瓜,”他等侍者走开后说道,“不会有人因此对你存有偏见的。”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我说道,眼睛呆呆地望着桌面,“我原定去HLBC电视台的试镜就被取消了。”

  “啊,”迈克尔停了一会儿说道,“真遗憾听到这一消息。”

  “没人再对我感兴趣了。他们都说,他们已‘决定另辟蹊径’或是他们‘觉得我不适合美国市场’,以及……你也知道的。这意思都是,‘走开’。”

  我原来是多么渴望对卢克倾述这些话。我渴望能倾述我心中的所有委曲和怨恨--期望着卢克能紧紧拥抱我,给我以安慰,像我父母,或是苏西那么安慰我说,那是他们的过错,而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卢克的行为只是让我心情更加糟糕。他说的对--我让机会都白白溜走了,是吧?那些机会是人们打破头争着想得到的,而我却白白浪费掉了。

  迈克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常有这种情况的,”他说道,“恐怕那些白痴就像是一群羊。只要有一只受到了惊吓,其余的都会惊慌失色。”

  “我觉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说道,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紧。“我原来会得到这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卢克也会在他的计划上大获成功。原来一切都会如此美好。都是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都是我的错。”

  完全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泪水竟会卟卟流出眼眶,根本无法止住。我忍不住抽泣起来。哦,这真是太难堪了。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真是太难看了。”

  我用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希望迈克尔8226;埃利斯会顾虑到这难堪的场面,悄悄离去,让我独自平静下来。然而,我反而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一块手巾塞到了我的手指间。我用那块凉快的手巾擦去了泪水,心里宽慰了许多,慢慢抬起脸来。

  “谢谢,”我仍有点喘气地说道,“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的,”迈克尔平静地说道,“换了我,也会这样的。”

  “哦,是吗。”我喃喃说道。

  “你没看到我在失去一份合同时难受的样子。我的眼睛都会哭得掉出来的。我那秘书每隔半小时就会跑出去替我拿纸巾。”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的,让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好了,喝点白兰地吧,”他说道,“然后再来谈谈你的问题。你是否邀请了《每日世界》用长焦镜来拍照?”

  “没。”

  “你是否让他们独家采访你的个人习惯,并同意用这种侮辱性的标题?”

  “没。”我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那么说,”他对我做了逗笑的脸色,“这就都是你的过错了,因为……”

  “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我应该意识到的。我应该……会察觉到他们的用意的。我当时真是太傻了。”

  “你只是不走运。”他耸了耸肩,“可能还有点傻。但你不必把这些责备全揽在自己身上。”

  他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鸣叫,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对不起,”他说道,转过身去接听手机,“喂,是我。”

  他对着手机悄悄说着什么,我在手里无聊地反复折叠着一张垫放盘子的垫纸。我想问他一些事--但又不太敢听到回答。

  “对不起,”迈克尔说着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瞥了一眼被我折揉得乱糟糟的垫纸,“感到好些了吗?”

  “迈克尔……”我深深吸了口气,“是不是因为我的过错使得你们的计划遭到了挫折?我是说,是不是《每日世界》这件事插进来搅乱了你们的计划?”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开诚布公,是吧?”

  “是的,”我说道,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

  “那么,坦率地说,我倒认为这反而起到了推动作用,”迈克尔说道,“今天早上人们对此有着各种各样的反应。有些是那种‘哦,这真有趣’之类的玩笑。我得让卢克看着该怎么办,卢克应对得很不错的。”

  我凝视着他,身上不由得一阵发冷。

  “卢克没对我说起这些。”迈克尔听后耸了耸肩。

  “我想他也不愿再重复说起这种话。”

  “那么,这都是我的错了。”

  “嗯。”迈克尔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他靠在座椅的椅背上。“贝基,要是我们的计划真的是很棒的话,那么也是应该能够经得起这么一点小小波折的。我猜想杰帝斯莱德公司是借用了你这个小小的……尴尬情况作为借口。应该还有更重大的原因的,而他们偏偏又不说。”

  “是什么呢?”

  “谁知道?是关于伦敦银行的谣言?是经营理念上的不同?不知为什么,他们看来对这整个计划缺乏足够的信心。”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想着卢克说过的话。

  “是不是他们真的认为卢克控制不住局面了?”

  “卢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迈克尔小心翼翼地说道,“但也有些计划之外的事困扰着他。他可说是太执著了。我在今天早上这么告诫过他,他得分清轻重缓急。很显然,伦敦银行是个问题。他得与他们谈这事,让他们放心。坦率地说,要是他失去他们,他的麻烦就大了。”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会说他应该今天下午就搭乘飞机回伦敦去。”

  “那么,他又打算怎样呢?”

  “他已经安排了与我听说过的每家纽约投资银行的会晤。”他摇了摇头。“那孩子看来是认定了非要在美国大干一场不可。”

  “我想他是希望能证明什么,”我喃喃说道。是向他的母亲,我差一点没说出口。

  “那么,贝基,”迈克尔和蔼地望着我说道,“你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呢?试着再安排些什么会晤?”

  “不,”我稍一犹豫后说道,“说实话,我想那样没什么意义。”

  “那么,仍然跟卢克待在这里?”

  我脑海里掠过了卢克板着脸的形象,心头仿佛被刀戳了一下似的。

  “我想那样也没什么意义的,”我喝了一大口白兰地,脸上尽量露出一丝笑意,“你猜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还是回家好。”14我走出出租车,把手提箱拎到人行道上,神情黯然地抬起脸,望了望美国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我真是难以相信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这最后一分钟,我还在心中拼命地暗暗希望,有人会改变想法,要我去他们那里工作。或者卢克会恳求我留下来。每次电话铃响,我都会一阵紧张,心里希望着会有奇迹发生。但希望落空了,奇迹没有发生。


第四章
第四章(1)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我向卢克道别,感到自己仿佛是在演戏。我很想哭着纵身扑到他身上,用手打他的脸,做些感情宣泄的事。但我又做不出来。我得保持那么一点尊严。因此,从美国回来几乎是在按公式办事,我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订了票,收拾好我的行李,叫了辆出租车。我没法在向卢克道别时让自己去吻他的嘴唇,只是在他两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在我俩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转身就走。

  此时,已是12小时后了,我精疲力竭。在一整夜的晚间飞行中,我坐在座位上根本无法入睡,怎么也感到不舒服,心里沮丧,可说失望至极。几天之前乘飞机去美国时,可说是心情舒畅,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将会在美国开辟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可事与愿违,往回飞时却蓦然发现,此行非但一无所获,并且搞得处境一团糟,弄得人人皆知。出机场在等待行李送出来时有几个姑娘显然认出了我,她们偷偷望着我,交头接耳的,不时发出哧哧的笑声。

  哦,天哪,我知道我要是她们的话,我也会那样好奇的。可在那时,我羞愧难当,几乎要失声痛哭起来。

  我垂头丧气拎着行李包走上门前石阶,开门走进屋里。我站在屋里门边,看着四周的一切。有凌乱的衣服,散乱的信件,一只碗里放着钥匙。客厅还是老样子。生活还是老样子。重新回到了起点。客厅镜子里突现出我憔悴的面容,我不忍心地赶快把目光移开。

  “嗨!”我喊道,“屋里有人吗?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苏西穿着睡衣从她屋里走了出来。“贝克斯,是你?”她惊奇地喊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你好吗?”她走到我面前,用睡衣裹紧身子,望着我,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哦,贝克斯。”她咬着嘴唇说道,“真不知该怎样向你解释这事。”

  “没事的,”我说道,“我很好。是真的。”

  “贝克斯--”

  “真的。我很好。”我转过身去,伸手去旅行包里摸索,因为我怕看着苏西一脸焦急的神情会忍不住想哭。“你看……我替你带来了你喜欢的克莉尼克牌美容膏,还有你母亲喜欢的美容膏……”我把美容膏瓶递给她,又伸手去旅行包里摸索。“还有要送给你的……”

  “贝克斯--不要忙那些了,快来坐下,快。”苏西握着我给她的美容膏瓶子,犹豫地望着我,“你要喝杯酒吧?”

  “不喝!”我让自己露出微笑,说道。“我很好,苏西。我想这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过日子,不要去想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我更希望我们根本不要再去提起这事。”

  “真的吗?”苏西说道,“嗯……好吧。要是你认为这样更好些的话。”

  “我想是这样的。”我深深吸了口气,“真的,我没事的。那么,你好吗?”

  “我也很好的,”苏西说道,但她望着我的眼神里仍然露出了焦虑的神情。“贝克斯,你脸色很苍白的。你吃过什么东西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航空点心。飞机上送的那种。”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脱下外衣,挂在衣钩上。

  “旅途……还好吧?”苏西问道。

  “旅途还很不错的,”我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飞机上还放映了一场比利8226;克里斯特尔比利8226;克里斯特尔(Billy Crystal):当今美国电影演员、导演、制片人、剧作家。--译注的新片。”

  “比利8226;克里斯特尔的新片!”苏西说道。她迟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个精神病人,需要特别仔细护理似的。“那影片……好看吗?我很喜欢比利8226;克里斯特尔的。”

  “很好看。是部好片子。看了挺开心的,真的。”我用力咽了咽口水。“看到一半时我的耳机突然坏了。”

  “哦,是吗!”苏西说道。

  “当时正放到紧要关头。其他旅客都看得哈哈大笑起来--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的嗓音开始有点走调了。“因此,我……我叫住了一位空中小姐,要她替我换副新的耳机。但她听不明白我的意思,而她当时在替旅客端饮料,因此显得很不耐烦的……就这样,我也懒得再麻烦她了。因此,这影片看完后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但除此之外,这旅途还是很愉快……”突然间,我再也忍不住了,开始抽泣起来。“你知道,我以后还是可以买张光碟看一遍……”

  “贝克斯!”苏西痛心地扭曲着脸,她松手把美容膏瓶子掉在了地上。“哦,天哪,贝克斯。过来。”她拥抱住我,我把头倚靠在了她的肩头。

  “哦,真是太可怕了,”我抽泣着说道,“真让我感到羞辱,苏西。卢克对我也这么凶……他们把我的试镜也取消了……突然间,就像……就像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没人再想理我了,我再也不搬到纽约去了……”

  我抬起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苏西的脸上泛着红色,一脸难堪的样子。

  “贝克斯,我很不好受。”她喊道。

  “你不好受?你怎么感到不好受了?”

  “这都是我的过错。我当时真是个傻瓜!我让报社的那个女人进屋来,还去替她倒了杯见鬼的咖啡,肯定是她趁我走开的当口偷看了放在这里的什么东西。我是说,我为什么还要用咖啡招待她?这都是我的过错。”

  “不能说是你的过错!”

  “你会原谅我吗?”

  “我会原谅你?”我呆呆地望着她,脸上微微颤抖着。“苏西……应该是我要求你原谅我!你一直在提醒我,告诫我,但我却没顾得上打回电给你……我当时真是……太傻了,太没头脑了……”

  “不,你不是那样的!”

  “我是那样的。”我说着又大声抽泣起来,“我真不知道在纽约时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真仿佛在发疯。真仿佛……一家连着一家商店,那些约见会面……一切是那么让人兴奋……我还想马上会成为大明星,赚许多许多钱……但是突然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哦,贝克斯!”苏西也哭了起来。“我真感到难过极了。”

  “不是你的错!”我伸手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要是说是谁的错,是《每日世界》的!”

  “我真恨他们!”苏西咬着牙齿说道,“真应该把他们吊起来,用鞭子抽。塔欣就是那么说的。”

  “哦,是那样的,”我停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他……他也看到这报上说的了,是吗?”

  “说实话,贝克斯--我想人们大多看到了。”苏西不情愿地说道。

  我觉得心头一阵抽痛,想到贾尼丝和马丁在读这报上的文章。汤姆和露西也在读。我那些过去的同学和老师也在读。我认识的人都在读,读那些令我羞辱万分的难堪事。

  “好了,不要难过了,”苏西说道,“把行李放着吧。我们来喝杯茶。”

  “好的,”我停了一会儿说道,“那样也好。”我跟着苏西来到厨房里,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是个取暖器,暖洋洋的,很舒服。

  “你说说,卢克的计划进展得怎样?”苏西把茶壶放在炉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太好。”我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实际上,可说是没什么进展。”

  “是吗?”苏西脸色凝重地望着我,“天哪,贝克斯,发生了什么?”

  “嗯,我的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篇文章?”

  “有那么一点关系。”我伸手拿了一张纸巾,用来擤了擤鼻子。“他说那篇文章搞砸了他的计划,我对购物走火入魔。我说他才对工作走火入魔,说他母亲是……头令人恶心的母牛……”

  “你说他母亲是头令人恶心的母牛?”苏西一脸惊愕的样子,我咯咯笑出声来。

  “嗯,她就是那副模样!讨厌极了。她连对卢克的爱心也没有。而卢克却睁眼看不见……他一门心思想把他的宏大计划搞上去,取悦他的母亲。除了这么一个念头外,其他的话一概听不进去。”

  “那随后又怎样了呢?”苏西问道,她递给我一杯茶。

  我抿着嘴唇,想起了我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去机场时,我们那次痛苦的谈话。我俩都显得很矜持,说话的语气很客气,都没有用眼睛正视对方。

  “我走之前,我对他说,我认为他现在还没时间考虑确立我俩的正式关系。”

  “是吗?”苏西睁大了眼睛,“你提出了要跟他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嗓音低微得像是在耳语,“我是想让他说他有时间的。但他什么也没说。这真是……糟透了。”

  “哦,贝克斯。”苏西捧着茶杯瞅着我,“哦,可怜的贝克斯。”

  “没关系的,”我说道,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欢快些。“这样可能反而好些。”我呷了口茶,闭上眼睛。“哦,天哪,这茶喝了真舒服。真让人觉得暖和舒服。”我沉默了一会儿,让捧在嘴边茶杯里的蒸气缓缓升上来,暖和着我的脸颊,让浑身的筋骨放松舒展开来。我又慢慢呷了几口,睁开眼睛。“美国人连茶也不会煮。我在一个地方喝茶时,他们竟然给了我这么……一大杯热水,和一包茶,而杯子还是透明的。”

  “哦。”苏西做了个鬼脸。“呸。”她拿来一只饼干筒,拿出了一些零食。“谁稀罕美国的东西,真是的,”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说,谁都知道美国人的电视都是些垃圾货。你还是不去那儿更好。”

  “可能也是。”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茶杯,一会儿后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脸来。“你看,我在飞机上想了整整一晚。我决心要重新来过,把我在电视台的节目做好,把那本书写完,真的要认认真真--就是要……”

  “让他们瞧瞧。”苏西替我把话说了出来。

  “就是。要让他们瞧瞧。”

  回到家里,感受到家的温馨,对精神会有这么大的安抚作用,真令人感慨。这么过了半个小时,喝了三杯热茶,我已经感觉好多了,甚至有了点兴致,向苏西讲起了纽约的种种趣闻,和我在纽约的经历。当我讲到去美容院,那儿的美容竟然要在我身体那么隐私的部位做透明的图案印花,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几乎要哽塞住。

  “嗨,”我突然想起了说道,“你那些奇巧巧克力都吃完了吗?”

  “还没,没吃完。”苏西说道,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笑得掉出来的泪水。“你不在家,我也没吃掉多少。那卢克的母亲怎么说的?她要你让她看看这透明图案做得怎样吗?”她说着又开始咯咯笑个不停了。

  “等一下,我去拿些奇巧来,”我说着迈步向苏西的房间走去,奇巧巧克力是放在苏西房间里的。

  “其实--”苏西说道,她的笑声突然止住了,“不。不要进去。”

  “为什么?”我问道,惊讶地站住了脚。“你房间里有什么……”我看见苏西的脸颊慢慢泛红了,不由得没再说下去。“苏西!”我又说道,一边从她房间门口悄声退回来。“怎么,你这房间里有人?”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用手拉扯着睡衣,紧紧裹住身子,没说一句话。

  “真想不到!”我扯着嗓音尖声喊道,“天哪,我才走了那么几天,你就闹出了这么可怕的事!”

  这对我实在是太意外了。这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敏感话题最能振奋人的精神了。

  “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苏西终于说道,“根本算不上可怕。”

  “那么,他是谁?我认识吗?”

  苏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好吧,这事……我得解释一下。你……你不要急于下结论,哦……”她闭上眼睛。“天哪,这真太难了。”

  “苏西,出了什么事?”

  苏西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俩相互望着,一声不吭。

  “好吧,你听我说。这只是一次性的,”她话说得很快,“只是一时性起,很蠢的……我是说……”

  “究竟怎么了,苏西?”我扮了个鬼脸。“哦,天哪,不会是尼克吧?”

  尼克是苏西最近吹了的男朋友--那个人老是愁眉不展,喝得醉醺醺,对苏西骂骂咧咧的。说实话,苏西与他的交往完全是场恶梦。但我是说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不,不是尼克。是……哦,天哪。”

  “苏西!”

  “好吧!但你得保证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感到太意外。”

  “为什么我会感到太意外?”我说着又笑出声来,“我是说,我又不是个假装正经的人!我们谈的是……”

  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因为此时苏西的房间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塔欣,他的模样看来还不坏,穿着丝光黄斜纹裤和我给他的那件套衫。

  “哦,”我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苏西新的--”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扭过头微笑着望着苏西。

  苏西没对我微笑。她咬着手指甲,避开了我的目光--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了。

  我瞥了塔欣一眼--他也避开了我的目光。

  不。不可能的。

  她不会是--

  不。

  但……

  不可能的。


第四章
第四章(2)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地方短路了。

  “嗯,塔欣,”苏西提高着嗓音说道,“你到外面去买点面包来吧?”

  “哦,啊……好的,”塔欣有点不自然地说道,“贝基,早上好。”

  “早上好!”我回答道,“很高兴……见到你。很高兴……这套衫很好看。”

  塔欣走出了厨房,谁都没吭声,我们听到外边大门砰然关上了。我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苏西。

  “苏西……”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苏西谈。

  “苏西……那人是塔欣。”

  “是的,我知道。”她说道,她的目光滞留在厨房的台面上。

  “苏西……你和塔欣是否打算--”

  “不!”她喊叫道,仿佛是被火烫到了一般。“不,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你们只是……”我应着她的话,期待她说下去。

  “一两次的……”

  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与塔欣吗?”我说道,只是为了更加确信自己没搞错。

  “是的。”她说道。

  “好吧,”我边说边点着头,仿佛认可了这完全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我的嘴却不自然地扭曲着,又觉得身体里仿佛鼓着一股气--像是震惊,又像是歇斯底里地在笑。我的意思是,竟然是塔欣。塔欣!

  我不由自主地咯咯笑出声来,又马上用手捂住嘴。

  “不要笑!”苏西哀嚎道,“我知道你会笑我的!”

  “我不是在笑你!”我争辩说,“我是认为这太奇妙了!”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马上装作是在咳嗽。“对不起!真对不起。那么--这是怎么发生的?”

  “是在那次苏格兰家庭聚会上!”她依然哀叫般说道,“那时全都是上了年纪的奶奶辈人物。除了我之外,塔欣是另外一个年纪在90岁以下的人。就这样……他那时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穿了那件很帅的Paul Smith牌运动衫,发型也很酷--就像是,那是真的塔欣吗?我那时着了迷似的--你也知道这对我的影响。那时他真是……”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当时真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天知道怎么会那样!”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我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了。

  “你知道的吧,苏西,”我终于腼腆地说道,“我想这可能有点是……我的过错。”

  “你的过错?”她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是怎么回事?”

  “那件运动套衫是我给他的。还有那发型。”我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有点畏缩。“但是我要说明,我没想到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原来只是想让他打扮得整洁些!”

  “好了,这许多都是你替他打理的!”苏西哭着嗓子说道,“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很紧张。我一直在想,我肯定是个变态人了。”

  “为什么?”我说道,我的眼睛一亮。“他要你做了什么吗?”

  “不是的,真傻!因为我俩是表兄妹。”

  “哦哦。”我扮了个鬼脸--随即又意识到这么做不合时宜。“但我的意思是,这也不违法呀,并不违反什么的,是吧?”

  “哦,天哪,贝克斯!”苏西哀嚎道,“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好多了。”

  她拿起她的和我的茶杯,拿到水池旁放下,打开水龙头。

  “我只是难以相信你真会与塔欣有这种事。”我说道。

  “我们并不打算真的这么保持下去!”苏西尖声说道。“关键就在这里。昨晚是最后一次了。我俩都同意的。以后不会再有这事了。永远不会了。你不要对任何人讲。”

  “不会讲的。”

  “不,我是认真的,贝克斯。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讲。任何人都不行!”

  “我不会讲的。我保证。哦,我想起来了,”我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我快步回到客厅里,打开一只行李箱,摸索翻找着那些贺卡。我从贺卡中找了一张,翻开折叠页用笔写好:送给苏西,好友贝克斯。随即我回到厨房里,把装了信封的贺卡放在苏西前面的桌上。

  “是送给我的?”苏西惊喜地问道,“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

  她撕开信封,拿出贺卡。贺卡上的图案是一只紧闭着的嘴唇,贺卡上花体印刷字写道:

  

  亲爱的室友--不用担心,我会替您保密的。

  

  “哇哦!”她大声喊道,两眼睁得大大的。“真是酷死了!是你特地为我买的?但是,我是说……”她皱着眉头,“你又怎样知道我会有这么个秘密的?”

  “嗯……是猜的,”我说道,“第六感。”

  “哦,贝克斯,这倒提醒我了,”苏西说道,她用手指翻弄着信封盖,“你不在家时,你有许多信。”

  “啊,是吗。”

  在听到苏西和塔欣有那么一层关系后,我感到十分震惊,暂时忘了其他事。现在,那种兴奋劲儿缓缓过去了。苏西从屋里捧来了一大叠相貌恶狠狠的信件,我的胃不由得又抽搐起来。哎,要是不用回来有多好。至少不在家时,不必为这些事烦心。

  “好的,”我说道,让嗓音尽力显得满不在乎,随手翻了翻最上面几封信,其实并没认真看,随即又把它们放下了。“以后再看吧。等我以后有空了再说。”

  “贝克斯……”苏西拉长了脸。“我想你最好现在就看看这封。”她从那堆信中抽出一只黄褐色的信封递给我,信封正面印着“传票”的字样。

  我睁大眼睛瞪着它,身上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是份传票。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我被法院传唤了。我从苏西手中接过信封,又不敢抬头看苏西,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了信封。我一言不发地读了传票,觉得背脊上透过一股寒流。我不敢相信真会有人要把我告上法庭。我是说,法庭是用来对付犯罪分子的,比如毒贩和杀人犯之类的,不是用来向有几张账单没付清的人发难的。

  我把传票塞回信封,把它放在柜台上,微微喘着气。

  “贝克斯……你准备怎么办?”苏西说道,她咬着嘴唇。“这事你可不能置之不理。”

  “我会管的。我会把账单付了的。”

  “但你有钱付吗?”

  “我总会想办法付的。”

  我俩都沉默着,厨房里只有水池上水龙头在滴水的细小滴答声。我抬起脸,看见苏西一脸焦急的神情。

  “贝克斯--让我借些钱给你吧。或是让塔欣借些钱给你。他手头比较宽裕。”

  “不!”我说道,语气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坚决。“不,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我会……”我用手搓了搓脸。“我会去银行见那个家伙的。今天去。现在就去。”

  我在自己这番决心的激励下捧起那堆信,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不会被眼下这些困难击垮的。我要好好洗洗脸,仔细化妆一番,重新打理好我的生活。

  “你怎样去跟他说?”苏西跟着我在走道上说道。

  “我会向他如实说明我目前的处境,请他给我更多一点透支额度……从那儿重新开始。我会靠自己努力,奋力拼搏的。我要自己脚踏实地。”

  “贝克斯,真是好样的!”苏西说道,“真棒。靠自己努力,奋力拼搏。真是太棒了!”我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摸索着打开手提箱,她在一旁看着。我在第三次尽力想打开搭扣时,她走过来,用手握住我的手臂。“贝克斯--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嗯,好的。”我底气不足地小声说道。

  苏西哪儿也不让我去,一定要我坐下来歇着,喝上几杯白兰地酒,鼓鼓勇气。她对我说,她有一天读到过一篇文章,说去跟人见面谈事情的时候,最好的武器首先是外貌--因此,我去见约翰8226;加文时,一定要精心挑选服饰。我们翻箱倒柜,结果选定了一条全黑的裙子和一件灰色的羊毛衫,我觉得这身打扮可称得上是“简朴、自然、稳重”。随即,苏西也费心挑选了她的服饰,那是海军蓝长裤和白衬衫。以体现她是我的“理智和坚定的朋友”。我们临出门时,苏西又提议说,要是还不行的话,那我们就使出与他大胆调情的手段。这样,我们又换穿了更性感的内衣。我照了照镜子,突然觉得我的穿着显得死气沉沉的。因此,我又换了一件粉红色的外衣--同时重新涂了相配色调的口红。

  我们终于走出家门,来到了恩德威齐银行富勒姆分行。我们走进银行,就看见了德里克8226;斯米兹原来的秘书艾里卡8226;帕内尔正在送别一对中年夫妇。老实说,我与她从没真正谈得来过。我总觉得她显得不够有情趣--我每次见到她时,她都是穿着同样的那种海军蓝的皮鞋。

  “哦,你好,”她不甚友好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约翰8226;加文先生,”我说道,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有空吗?”

  “我想他不会有空的,”她冷漠地答道,“除非你事先与他约过。”

  “嗯……你能去问一下吗?”

  艾里卡8226;帕内尔翻了一下眼珠子。

  “请稍候,”她说着起身走进一扇门里去了,门上钉着一块“闲人莫入”的牌子。

  “天啊,他们这样子真可恶!”苏西说着倚靠在一块玻璃隔断板旁。“我去见我那银行经理时,他还为我端来一杯香槟酒,还与我聊了家常事。我看,贝克斯,我真是觉得你该换家银行了,换到库茨银行去吧。”

  “嗯,”我说道,“也许会吧。”

  我随便翻着一叠保险宣传册,内心有点紧张。我想起了德里克8226;斯米兹曾说过的,约翰8226;加文这人生性古板,办事很顶真。哦,天哪,我真想念原来的斯米兹先生。

  哦,天哪,我也想念卢克了。

  这思念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大锤在不停地敲打着我。从纽约回来后,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卢克。但我此时站在银行的门厅里,心里是多么想跟他通话,希望能看见他像出事之前那样望着我,脸上带着那种揶揄的微笑,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

  我心里暗暗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着他约见方方面面的人,不知进展又如何。

  “请这边来,”艾里卡8226;帕内尔的话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抬起了脸。我们跟在她后面,情绪很低落,缓缓走过一条铺着蓝色地毯的走道,走进一间小屋,小屋里很冷,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塑料椅子。艾里卡8226;帕内尔在我们进屋后返身退了出去,又随手带上了门。苏西与我相互望了一眼。

  “我们是否该夺门而逃?”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事的,”苏西说道,“可能见面后会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人呢!你看,我父母曾经聘用了一个花匠,那个人看上去脾气很暴躁--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他竟然养了一只宠物兔子!这说明了他根本不是我们原先--”

  她打住了话头,门开了,走进来一位30岁左右的男子。那人稀薄的黑发,穿着一件难看的衣服,手里端着一只盛着咖啡的塑料杯子。

  哦,天哪。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个随和、待人友善的人。突然间,我觉得还是不来的好。

  “嗯,”他皱着眉头说道,“我很忙的。你们两位中谁是丽贝卡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

  他这说话的腔调,仿佛他是在问我俩中谁是杀人犯似的。

  “嗯……我是。”我紧张地答道。

  “那位又是谁?”

  “苏西是我的--”

  “朋友。”苏西自信地说道,“我是她的朋友。”她看了看屋里四周。“你们有招待客户的香槟酒吗?”

  “没有,”约翰8226;加文说道,他看着苏西,仿佛她是个弱智人似的。“我们没有什么香槟酒的。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的,首先,”我仍然很紧张地说道,“我有份东西要给你。”我伸手从手拎包里拿出了一张贺卡递给他。

  这是我自己想到的,送给他一点什么东西,表示希望与他冰释前嫌。不管怎么说,这只是礼节性的表示。在日本,要谈生意时都兴这套的。

  “是张支票吗?”约翰8226;加文问道。

  “嗯……不是的,”我说道,觉得脸上在微微发烫。“是,只是……一张手工制作的卡片。”

  约翰8226;加文看了我一眼,随即撕开信封,抽出卡片,卡片上有银色的印刷字体,四个角上粘附着粉红色的翎毛。

  现在看这卡片,觉得当时应该挑选一张胭脂气不那么重的。

  或者根本就不要送什么卡片。但这卡片用在这场合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朋友--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我们是否可以重新开始?

  

  加文念着卡片上的词,脸上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他把卡片翻转过来,仿佛觉得这是玩笑。“你是买的吧?”

  “这卡片很不错的,是吧!”苏西说道,“只有在纽约才有这种卡片的。”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他把卡片放在桌子上,我们都看着这桌上的卡片。“那么,布卢姆伍德小姐,你来找我又究竟为什么事呢?”

  “好吧!”我说道,“嗯,就像这卡上说的,我意识到我--”我咽了下口水--“可能不是那种完美无缺的……理想中的客户。但是,我相信我们能够一起想想办法,达到相互理解。”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好。那几句话是我事先准备好了的,早就熟记于心了。

  “那又怎样呢?”加文说道。我清了清喉咙。

  “嗯……鉴于我目前无法控制的情况,我发现自己最近在财务上有点……那个。因为,我在想,或许你能临时性给予我……”

  “出于关爱之心……”苏西插话说道。

  “出于关爱之心……再给予我一点点透支额,是……是短时期的……”

  “善意的。”苏西又插话说道。

  “善意的……临时性的……短时期的。我会尽力赶快归还的。”我说完了,微微喘着气。

  “你说完了?”约翰8226;加文说道,他双手抱在胸前。

  “嗯……是的,说完了。”我望了望苏西,期望得到她的确认。“是的,我们说完了。”

  屋子很安静,没人再说话,约翰8226;加文用手中的圆珠笔轻轻敲着桌面。随后,他抬起脸说道,“不行。”

  “不行?”我望着他,一脸困惑。“就这么一句话……不行?”

  “是,就是,不行。”他往后移了移椅子。“就这样吧,我得--”

  “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苏西说道,“你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说不行!你得权衡一下得失。”

  “我权衡过了,”约翰8226;加文说道,“这样只有得,没有失。”

  “你是在与你们银行最有价值的一位客户谈话!”苏西提高嗓音,但又显得有点沮丧地说道,“这位是著名电视节目专题顾问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她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这位是去年六次放宽过透支额度的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约翰8226;加文扯着刺耳的嗓音说道,“她每次都无法按时归还。就是这样一位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屡屡说谎,始终躲避银行的约见,对银行职员毫无尊重之意,仿佛认为我们开银行就是为了无限制地满足她购买皮鞋的欲望。我看过你的档案材料了,布卢姆伍德小姐。我知道你这个人。”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压抑的沉闷之中。我觉得自己的面颊越来越烫,心里有种惊恐的感觉,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第四章
第四章(3)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你怎么敢这么无礼!”苏西叫嚷起来,“贝基只是暂时有点困难而已。难道你会愿意上小报?愿意有人跟踪你?”

  “哦,你说这个。”他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讽刺味,“你是要我和你一起难过?”

  “是的!”我说道,“不。不是那么的。但我想你应该给我次机会的。”

  “你认为我应该再给你次机会。但你又做了什么,有资格来要求再给你一次机会呢?”他摇了摇头,屋里又沉寂下来。

  “我只是……我以为向你解释了之后……”我的话音渐渐消失了,我向苏西投去了绝望的眼神,那意思是:看来就此为止了吧。

  “嗨,我说这儿怎么热起来了?”苏西突然间用略为嘶哑的声音说道。她脱下外衣,甩头把头发抛在脑后,用一只手摸了摸脸颊。“我真感到……很热的。你感到热吗?约翰?”

  约翰8226;加文恼怒地看了她一眼。

  “那么,布卢姆伍德,你究竟想对我解释什么呢?”

  “好吧。我是想说我确实希望能把一些麻烦都理顺了,”我说道,说话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你知道,我想能有些周转余地。我想靠自己,要自立并且--”

  “自立?”约翰8226;加文厉声打断我的话,“你靠银行的施舍,还要说‘自立’?要是你确实是靠自己过日子的,你就不会透支了。你还会积累起一些资产的!别人还能这么说,你也有资格这么说吗?”

  “我……我知道的,”我说道,嗓音低微得像是小虫在叫,“但事实是,我已经透支了。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认为你自己特殊?因为上了电视就与众不同了?通常的规则就对你不适用了?银行是欠你钱了?”

  他的话音像是冲击钻一般震得我脑子直痛。突然间,我再也忍不住了。

  “不!”我大声喊道,“我没那么想。我根本没那么想。我知道自己很蠢,也知道做错了事。但我想每个人都有偶然做错事的时候。”我深深吸了口气。“你也知道,要是你去看看档案,会看到我确实归还过透支额。我也付清了商店的购物款。是的,我现在是欠了点钱,但我会设法还清的--而你却这么……对我冷嘲热讽。好吧,我不用你的帮助也会度过这难关的。我们走,苏西。”

  我微微颤抖着站起身。我双眼火辣辣的,但我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的。我内心痛下决心,这一决心给我勇气转身面对他。

  “恩德威齐--客户至上。”我说道。

  随即是久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一言不发,推开门,走出了屋。

  回家的路上,我内心仍然热血沸腾,被这强大的决心激励。我要证明给他瞧瞧。我给那个约翰8226;加文瞧瞧。给所有这些人瞧瞧。给整个世界瞧瞧。

  我会还清债务的。我不知道怎样去还--但我会做到的。我会再去找份工作,做女招待之类的。我会尽可能多赚点钱,尽快赚到钱。然后,我会跑去那银行,拿出一张大额支票,扔在他面前,用高傲尖锐的口吻,对他说--

  “贝克斯?”苏西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已经走过了家门口。

  “你没事吧?”苏西开了门,我们走进屋后,她仍不放心地问道。“那个家伙,真是个畜生。”

  “我没事的,”我说道,一边抬起脸。“我会让他瞧瞧的。我会把透支款都还清的。等着瞧。我会让他们都瞧瞧的。”

  “好极了!”苏西说道。她弯下腰,从屋里门口地上捡起一封信。“是你的信,”她说道。“是‘早安咖啡’寄来的。”

  “哦,是吗!”我撕开信封,心里不禁升起了莫大的希望。可能是节目组要再给我份新的工作。工资高得惊人,立即用来付那些透支款还绰绰有余。可能是他们炒了埃玛的鱿鱼,要我接替她做主要主持人!也可能是……

  哦,天哪。哦,我的天哪,不可能的。

  东-西方电视制作公司

  “早安咖啡”节目组

  伦敦科纳街NW8 4DW

  致:丽贝卡8226;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伯尼路4号2单元SW6 8FD

  

  亲爱的贝基:

  首先,我感到你在那报上的曝光真是不走运!我确实替你感到难过,这也是罗里、埃玛和节目组所有人员的共同感受。

  你也知道,“早安咖啡”节目组是个极其诚信和具有凝聚力的剧组,我们一贯遵循的信念是,永远不让任何不好的舆论影响到我们的工作。也是完全凑巧,我们最近审核了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我们决定让你暂时从节目上撤下来。

  我必须要强调的是,这只是个临时的安排。然而,如果你能把东-西方电视制作公司的出入通行证用随附的信封寄回给我们,并在解除文件上签名,我们将不胜感激。

  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一直是极为出色的(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也听说了你将会有机会在其他地方充分展现你的才华。因此,我们相信,目前这一安排肯定不会对一个像你那样才华横溢的人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顺致

  敬意

  

  助理制作人

  泽尔达8226;华盛顿

  2001年10月2日典范自助图书有限公司

  伦敦W1 5AS索霍区695号

  致:丽贝卡8226;布卢姆伍德女士

  伦敦SW6 8FD伯尼路4号2单元

  

  亲爱的贝基:

  十分感谢您寄来的《布卢姆伍德小姐谈理财之道》的初稿。我们很欣赏您对您的大作所投入的心血。您的文笔很流畅,大作的一些观点也颇有见地。

  但遗憾的是,大作只有500个词--无论多么精彩--这五百个词也实在难以构成一本自助类书籍。您建议说其他篇幅可以“用照片来填补”,但不幸的是这并不可行。

  因此,我很悲伤地决定这一写作计划已是不宜实施了,并且请您把我们预付的订金立即退回给我们。

  顺致

  敬意

  

  编辑

  皮帕8226;布雷迪

  2001年10月4日

  

  典范图书:助您成功自助

  新著推出:《丛林搏杀》

  作者:罗杰8226;弗林特伍德准将(已去世)15随后几天,我没踏出家门半步,不接听电话,也不与任何人交谈。我感到身心疲惫极了,仿佛别人的目光或是提问,甚至是太阳光线都会刺伤我似的。我渴望躲在昏暗的室内,独自一人熬着。苏西去了米尔顿凯恩斯,去参加Hadleys百货公司举办的一个大型营销会。因此,这屋里就我一个人。我打电话订外卖,喝了两瓶白葡萄酒,身上一直穿着睡衣。

  苏西回到家时,我仍然坐在地上,还是她出门时我坐的那块老地方,眼睛茫然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不时往嘴里塞一块奇巧巧克力。

  “哦,天哪,”苏西喊道,她连手中的拎包都掉到了地上。“贝克斯,你没事吧?我真不该抛下你一个人在家。”

  “我很好!”我说着抬起头,勉强地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那个营销会怎样?”

  “嗯,还是很好的,”苏西说道,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不断有人向我祝贺,说我制作的镜框销得很好。他们都听说了我做的镜框,还在会上对我新推出的款式作了介绍,人人都很喜欢……”

  “苏西,真是太棒了!”我说着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

  “嗯,谢谢。”她抿着嘴唇,走进屋去,把地上的一只空酒瓶捡起来放在桌上。

  “那么,卢克……打过电话来吗?”她犹豫着问道。

  “没有,”我沉默了一阵后答道,“没有,他没给我打电话。”我望着苏西,又黯然把目光移开。

  “你在看什么电视?”她说道,这时屏幕上正好是在播健康型可口可乐饮料的广告。

  “我在等着看‘早安咖啡’,”我答道,“马上就要播现场财务咨询板块了。”

  “什么?”苏西皱起了眉头,“贝克斯,换个频道看看。”她伸手来拿遥控器,但我一把抢了过来。

  “不!”我说道,眼睛仍然紧盯着屏幕。“我要看。”

  屏幕上出现了一杯咖啡这个标志性画面,响起了那熟悉的“早安咖啡”节目的背景音乐,标志性图案渐渐淡出,推出了演播室的镜头。

  “大家好!”埃玛对着镜头欢快地说道。“欢迎回到节目中来。现在我向各位介绍我们新的财务咨询专家,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

  “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是谁?”苏西问道,她一脸不快地盯着屏幕。

  “我曾在《成功理财》杂志社与她共事过,”我说道,但头动都没动,“她那时坐在我旁边。”

  镜头摇过去给了克莱尔一个全身画面,她坐在埃玛对面的沙发上,板着脸对着镜头。

  “她这个人看来没什么情趣。”苏西说道。

  “是没情趣。”

  “哦,克莱尔,”埃玛用亮丽的嗓音说道,“你的基本理财信念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什么格言之类的?”罗里在一旁欢乐地插话道。

  “我可不相信什么格言之类的,”克莱尔说道,她不满地瞥了罗里一眼。“个人的财务安排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

  “是的!”罗里说道,“当然不是玩笑事啰。嗯……那么,克莱尔,你对我们希望积蓄起钱的观众有什么高明的忠告吗?”

  “我可不相信无用、甚至有误导性的抽象说教,”克莱尔说道,“所有希望积蓄起钱的人都应该选择一项适合他自己需求和税务状况的分散投资计划。”

  “当然是的!”埃玛顿了顿说道,“是的。嗯--那么我们就接听观众的电话,好吗?哦,这是从诺里奇打来的一位叫曼迪的观众。”

  第一位观众的电话刚接通,我们客厅里的电话铃也响了。

  “嗨?”苏西拿起话筒说道,她同时按下了遥控器上的静音键,“哦,你好呀,布卢姆伍德夫人。您等等,我让贝基来听。”

  她向我挤了挤眼,我却害怕地退缩着。我回来后只与妈和爸简短地通了个电话。他们知道我不再准备去纽约工作居住了--但他们也仅知道这点而已。我实在没法开口告诉他们,其他一切也都是一团糟。

  “贝基,亲爱的,我刚在看‘早安咖啡’!”妈大声说道,“那个女士在做什么?也在回答财务咨询?”

  “是……没什么的,妈,不用担心!”我说道,我握紧拳头,感到手指甲都要戳到手心肉里了。“他们只是……找她来顶替我不在时的节目。”

  “嗯。他们也该找个好点的人啊!看看她那张凶相的脸,是什么呀,”她的话音压低了。“那是什么,格雷厄姆?你爸说了,她那熊样反而映衬出了你的节目做得有多好!但是你现在回来了,他们该让她走路了吧?”

  “我想恐怕没这么简单,”我顿了顿说道,“有合同的,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再上呢?我想贾尼丝会问我的。”

  “我也不知道,妈,”我绝望地说道,“妈,我有事得出去了,就这样了,好吗?门口有人等我了。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我放下话筒,把脸埋在双手中。

  “我该怎么办?”我沮丧地说道,“苏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他们说我被解雇了。我做不到。”更令我难堪的是,我觉得泪水夺眶而出,淌到脸颊上。“他们一直把我作为他们的骄傲。我实在不愿让他们伤心。”

  “你不会让他们伤心的!”苏西激动地喊道,“‘早安咖啡’这么小题大做,根本不是你的过错。我敢说,他们现在就在后悔了。我是说,你看看她这样子!”

  她开大电视机音量,屋里响起了克莱尔那单调沉闷的声音。

  “谁要是在退休后无法自己维持生计,就等于是吸血虫,吸我们大家的血。”

  “我说,”罗里说道,“你这话是否说得重了些?”

  “瞧,听她说的,”苏西说道,“这么一副凶相!”

  “也许她是不行,”我过了会儿说道,“但是,即使他们换掉她,也不会回头找我的。那样的话等于承认他们犯了错。”

  “他们是犯了错!”

  电话铃又响了,苏西望了望我,“说你在还是不在?”

  “不在。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好的……”她拿起话筒,“喂?对不起,贝基出去了。”

  “曼迪,你这做法不对,”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在屏幕上说道,“你没听说过储蓄账户的事?至于你说的把住房抵押出去,贷款买艘船……”

  “不,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苏西说道,“你要给她留言吗?”她拿起手边一支笔,在留言本上飞快地写着。“好的……没关系的……就这样了。好的,我会告诉她的。谢谢。”

  “怎么了?”我在她放下话筒后问道,“是谁打来的?”

  我知道自己很傻,但在抬头望着苏西时,不免仍然对事态会逆转心存一丝希望。可能是另外一个节目的制片人打来的。可能是什么人想约我做一档我的专栏节目。可能是约翰8226;加文打来的,特地来向我道歉,要给我无限制的免息透支待遇。可能一切就此转变了。

  “是梅尔打来的。卢克的秘书。”

  “哦。”我担心地望着她,“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有只包裹寄到了公司里,上面写着是你收。是从美国寄来的。是家叫Barnes and Noble的商店寄的?”

  我茫然地望着她--随即一阵心痛,我突然记起了那次我与卢克一起去Barnes and Noble店购货的事。我当时买了一大叠咖啡桌上作摆设的书籍,卢克建议说用公司的邮资账号让商店寄回英国公司里去,省得拖着它们到处跑。现在想来,这真恍如有隔世之感了。

  “哦,有这回事的,我想起来了。”我吞吞吐吐说道,“她说到卢克什么吗?”

  “没,”苏西一脸歉意地说道,“她只说了你随便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拿就是了。还让我转达,她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要是你想找人聊聊,随时打电话给她。”

  “好的,”我耸了耸肩,用双臂抱住膝盖,开大了电视机的音量。“好吧。”

  随后几天里,我对自己说,我可不会作贱地跑去拿那些书。再说,这些书现在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且,我也无法忍受卢克那些雇员好奇的眼光,而假装不知道,仍然昂着头。

  但是稍候,我又开始想去看看梅尔。她是我唯一谈得拢,也知道卢克脾气习性的人,与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倒是件好事。再说,她可能会听说一些美国那边的事态进展。我知道卢克和我实际上是完了,也知道现在这实际已与我无关了,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会想知道他那计划最终是否会成功。

  因此四天后,傍晚6点左右,我慢慢踱步来到了布莱登公司门口,心在怦怦直跳。很幸运,那天看门的是那个很和善的门卫。他以前多次见过我来找卢克,这次也是挥挥手让我进去了,省去了弄得人人都知道我来了的尴尬。

  我乘电梯上到五楼,让我吃惊的是,前台后面竟然没人。这真怪了。我等了一阵儿,慢慢走过前台,沿着主走道走进公司办公室。我渐渐放慢了脚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儿肯定有点不对头。与平时不一样。

  太安静了。可说是整个公司办公楼层里寂静无声。我左右张望,椅子上都没人坐。没有电话铃声,没有人员走动,也没有往日那种员工自发的聚会讨论。

  怎么回事啊?布莱登公司往日那种忙碌紧张的气氛哪里去了?卢克的公司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走过咖啡售卖机,有两个有点面熟的人站在那儿说着话。一个人的脸上是愤愤不平的模样,另一个人则在附和着同意他的说法--但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走近他们时,他们突然住口不再说了,还好奇地望了望我,又相互看了看,随即走开了,边走边压低嗓音说着什么。


第四章
第四章(4)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我真难以相信这就是布莱登公司。这儿的气氛与以前的完全不一样了。这儿像是一家落泊潦倒、行将倒闭的公司,没人再关心自己还在做什么。我走到梅尔的办公桌前,但是与其他人一样,梅尔看来也已经下班回家了。梅尔平时至少要待到晚上7点,在这之后还会喝杯葡萄酒,再去卫生间里换好衣服,然后才离开,度过一个她早已计划好的夜晚。

  我在她椅子后面翻找了一阵子,还真找到了寄给我的那个包裹。我用她桌上的随贴纸给她写了几句话,随后拿着沉重的包裹准备离开。我对自己说,我来公司的目的已达到了,该回去了,没什么可留住我的了。

  我是想迈步走了,但腿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我呆呆地望着卢克那间关着门的办公室。

  卢克的办公室。那里面可能有他发来的传真。有关于纽约计划进展的消息。甚至还有与我有关的消息。我呆呆地望着那平滑的门板,内心升起一股欲望,想走进那扇门,到他办公室里去看看有什么值得看的。

  但是--我又究竟该怎么做呢?翻看他的文件?听他的语音留言?我是说,要是被人发现了又怎么说呢?

  我站在那儿,心里激烈斗争着。我知道我并不会真的闯进去,翻看他的东西,但又难以就此走开。这时,我突然间被吓呆了。他办公室门上的转锁握柄在慢慢转动着!

  哦,该死的。真是该死。这办公室里有人!这人正在开门走出来!

  我在惊恐中俯身藏在梅尔的椅子背后。我蜷缩成一团,心里恐惧万分,这模样就像是小孩子在做捉迷藏游戏。我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门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我从俯身躲藏的角度只瞥见了那是个女性,她穿着那种新款的Chanel皮鞋,那种贵得让人咋舌的皮鞋。她后面是两位男士的腿,他们三人沿着走道往外走去。我忍不住偷偷凑出椅背的遮掩张望了一眼--哼,还用说么。是长腿母狗艾丽西亚,另外两人中一个是本8226;布里奇斯,另一个有点面熟,却记不起叫什么了。

  好吧,我想这也不算太离奇。卢克不在时是她负责这公司的。但她是否一定要占用卢克的办公室?我是说,她难道不能用另外的什么办公室吗?

  “真对不起,这次还只能在这里与你碰头,”我听见她在对另外那个人说道,“当然啰,下次就是在国王街17号了。”

  他们在等电梯,又在说着什么。我在心里拼命祷告,但愿他们三个全都进电梯,离开这儿不再返回来。但电梯门开启后,只有那个有点面熟的人走进电梯--不一会儿,艾丽西亚和本又返了回来。

  “我去拿那些文件,”艾丽西亚说道,她又走进了卢克的办公室,让门开着。这时本在饮水机旁磨蹭着等她,又用手指按动着手腕上电子表的按键,眼睛盯着表的小屏幕。

  哦,天哪。这真是太可怕了!在他们离开前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了,我害怕极了,觉得只要哪怕微微一动,这膝盖就会发出咔嚓响声。要是本和艾丽西亚在这儿呆过夜怎么办?要是他们走过来,到梅尔的办公桌边来干些什么怎么办?要是他们决定在梅尔的办公桌上做爱又该怎么办?

  “好了,”艾丽西亚说道,她又走出门来了,“我想都拿好了。这会开得真好。”

  “我也这么认为,”本抬起头说道,“你认为弗兰克说得对吗?你认为他会提出诉讼吗?”

  弗兰克!对了。那另外一个人就是弗兰克8226;哈珀。他是伦敦银行负责对外联络的人。我曾在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他。

  “他不会的,”艾丽西亚镇定地说道,“那样做他的脸都丢光了。”

  “他已经大大地丢脸了,”本眉飞色舞地说道,“不久他就会没踪没影了。”

  “是的,”艾丽西亚说道,开心地对他笑了笑。她看了看手中抱着的那一大叠文件册。“看看是都拿了吧?看来没东西忘了。好了,我得走了。埃德在等着我呢。明天见。”

  他们又消失在走道那端。这次,谢天谢地,他们都进了电梯。我又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们已走了后,才慢慢蹲坐在地上。我皱着眉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讲什么诉讼之类的话?告谁?伦敦银行又怎么会来这儿?

  是伦敦银行要与卢克打官司?

  我在地上又蹲坐了一会儿,想把这刚才听到的理出个头绪来,但我总是想不出这其中的名堂。突然间,我醒悟到得趁现在没人赶快走。我站起身,腿部一阵肌肉麻木直让我咧嘴皱眉,我慢慢活动着双腿,让血液回流,恢复正常。随即我提起包裹,尽量不显得慌张地走过这走道,来到电梯口。我刚按了唤叫钮,拎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见鬼了,是我的手机!谢天谢地了,这电话不是在我躲在梅尔椅背后时打来的!

  “谁呀?”我说道,这时我踏进了电梯。

  “贝克斯!我是苏西。”

  “苏西,”我说道,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你几乎会给我惹上大麻烦!要是早五分钟打来,你会让我……”

  “贝克斯,听我说,”苏西语气很急地说道,“刚有人打电话给你。”

  “哦,是吗?”我按了到底楼的键钮。“谁打来的?”

  “是‘早安咖啡’的泽尔达打来的!她想约你谈谈!她说,你明天中午是否有空与她一起吃顿便饭?”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苏西也陪着我直到深夜,给我出主意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睡到床上后,我仍然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他们是想让我重新回到节目组去?还是另给我份工作?也许他们会提升我!也许他们会让我做自己的节目!

  直到凌晨时分,我的胡猜乱想才渐渐平息,万千思绪,只剩最简单的一条。这就是,我所要求的只是做我原来的老本行。我想要对妈说,再开始看我做的节目吧,我想把透支的欠款都还清……从头开始我的生活。再有一次机会。这就是我所希望得到的。

  “你看,”第二天早上我在忙着穿戴时苏西又对我说,“你看,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要你回去的。那个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根本不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苏西,”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这身打扮怎样?”

  “很好,”苏西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我,一脸赞许的神色。我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和一件淡色调、款式尺寸很得体的上装,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绿色的围巾。

  其实我很想戴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我甚至都已经从梳妆台上拿了起来。但我很快又放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时髦的,”苏西说道,“你们去哪儿吃饭?”

  “Lorenzo餐馆吧?”

  “San Lorenzo?”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我想不是吧。只是……Lorenzo餐馆。我以前从未去过。”

  “嗯,记住要点香槟酒喝,”苏西说道,“对他们说你推掉了许多其他的工作要约,要是他们要你回去,他们得出大价钱。这就是谈生意,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好的,”我说道,一边拧开了睫毛油瓶。

  “要是他们出的价油水够大,就接受,”苏西强调说道,“要想高品质的活,就得付高品质的价。你得按你提出的价,按你提出的条件接他们的活。”

  “苏西……”我停住了手里的化妆活,卷睫毛的卷筒还举在眼睛睫毛上方,“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一套话?”

  “什么这一套话?”

  “你说的那些……什么油水啦,接他们的活之类的。”

  “哦,这个!是从Hadleys百货公司那次营销会上学到的。那次会上有一个美国著名的销售专家作了个讲座。讲得真是精彩!他说了,只要推销员棒,产品就能销得好。”

  “是吗。”我拎起手拎包,看了看要带的东西都放好了,随即抬起脸,语气坚定地说道,“就这样了,我去了。”

  “祝你好运!”苏西说道,“但你要记住,谈生意可不凭运气。要靠拼搏,还有决心,更重要的是要有拼搏精神。”

  “好的,”我心存疑惑地说道,“我会记住的。”

  Lorenzo餐馆是在索霍区索霍区(Soho):英国伦敦的索霍区以多夜总会和外国饭店而著称。--译注内的一条街上,但我找到这街时,却发现这里最明显的不是餐馆的门面。街上大都是些办公楼房,有几家很小的报亭一般的商店,还有家咖啡店,一家……

  等等。我站住了脚步,望着咖啡店门上方的招牌。Lorenzo咖啡店及三明治酒吧。

  这样说……难道这儿就是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贝基!”我一惊,回过头去看见泽尔达正沿着街面向我走来,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普法牌羽绒衣。“你还真找到这地方了!”

  “是的,”我说道,尽力不露出刚才感觉到的那种不快神情。“是的,我没走错地方。”

  “你不介意我们随便吃点三明治什么的,是吧?”她说道,一边推引着我走进了这家小店。“来这地方只是因为对我来说方便些。”

  “很好的,我是说……三明治也很不错的。”

  “好的。我推荐你尝尝意大利的小鸡肉。”她上下打量着我,“你这身打扮真漂亮。刚从什么地方过来?”

  我望着她,内心一阵羞怯。我说不出口自己是特地这样打扮着来见她的。

  “嗯……是的。”我清了清喉咙说道,“过会要……要去见个朋友。”

  “哦,好的,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只是我们有个小小的建议,想与你谈谈。”她对我笑了笑。“我们认为还是约你见面谈一下的好。”

  这小店的规模并不是我原先想像中的会有丰盛午餐的样子。那个为我们制作三明治的店员把意大利鸡肉平整地铺夹在面包里,加上色拉酱,然后把每块三明治对角切成四块三角型,看来还算不错的。好了,也许这小店算不上是个高雅的餐馆,没有洁白的餐桌布和香槟酒。可能节目组并没有很气派地宴请我,但那样可能更好!这说明他们仍然把我看作是这节目组中的一员,是吧?就这么随便地吃顿三明治便饭,谈谈下个季度的工作计划。也可能他们希望我回到节目组去做外形化妆顾问,或是培训我做制片人!

  “我们都很想你的,贝基,”泽尔达说道,这时我们正向一张小木桌走去,手里端着上面放了三明治和饮料的盘子。“你近来怎样?你在纽约的工作有眉目了吧?”

  “嗯……还没完全定下来,”我说道,喝了一口矿泉水,“那边的事……还得等一等。”我看见她用赞许的目光在望着我,又马上说道,“但我在认真考虑挑选一些要约。你也知道--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还有……发展的方向……”

  “好极了!我真高兴你有这么棒的机会。我们都对你离开节目组很难过的。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我的决定。”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一会儿又移开去拿三明治。“好了,现在谈正经事。”我感到一阵紧张,胃部有点抽搐。“你还记得我们的制片人巴里吧?”

  “当然记得的!”我说道,心里微微一震。他们竟然会想我已经把制片人叫什么也给忘了?

  “嗯,他有个颇为有趣的想法,”泽尔达对着我微笑着说道,我也对她微笑着,“他认为‘早安咖啡’的观众会很有兴趣听听你……你所遇到的那些小麻烦。”

  “呃,”我说道,我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凝固住了。“嗯,这……这其实并不是--”

  “他想也许你很适合参加次讨论,也可以打电话进来谈谈这事。”她喝了口饮料。“你看怎样?”

  我呆呆地望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是在说让我回到节目组,仍然做专题顾问?”

  “哦,不是的!我是说,我们没法再让你为观众解答他们财务上的疑问,是吧?”她咯咯笑了一声。“不,我说的是那种一次性的专题类节目,比如‘购货是怎样搅乱我生活的’之类的。”她咬了口三明治。“最好是,把这次节目做得……我该怎么说呢?富有感情色彩些吧。也许你可以敞开思想,谈谈你的父母,这件事对他们生活的负面影响……你在孩童时期的问题……与人相处的关系问题……当然,这只是些初步的想法而已。”她抬起脸看着我。“你也知道,要是你在节目叙述中能哭……”

  “让我……哭?”我愕然地重复着。

  “这也不是非要不可的。不管怎样,”泽尔达向前凑了凑,认真地说道,“我们希望这么一个节目对你也是次很好的经历,贝基。我们都想帮你。所以,我们想让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也参与这次节目,让她给你提供一些咨询……”

  “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

  “是的。你还曾经与她共事过,对吧?那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想到她的缘故。你知道,她还很受欢迎的呢!她对打电话来的观众可厉害了。因此,我们都决定叫她‘吓人的克莱尔’,让她手拿鞭子抽打!”

  她微笑着望着我,但我却没法对她微笑。我的脸上惊愕和羞愧之情交替呈现。我还从未被别人这般贬低羞辱过。

  “那么,你是怎样想的?”她说道,一边又咂咂有声地喝着饮料。

  我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心情恶劣得无法再下咽食物。


第四章
第四章(5)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恐怕我的回答是不。”

  “哦!当然会给你报酬的!”她说道,“我应该一开始就对你说明这一点的。”

  “即使这样,我仍然没兴趣。”

  “不要急着回答。考虑考虑再说。”泽尔达又对我欢快地笑了笑,随即抬腕看了看表。“恐怕我得先走了。贝基,见到你真是开心。我很高兴你最近过得很好。”

  她走之后我仍然坐了一会儿,慢慢喝着矿泉水。我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波涛起伏,激愤之情难以平息。他们竟然要我做这种节目,还要我哭。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一份捕风捉影的小报上一篇谎话连篇的文章--突然间,我从财务咨询专家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变成了冒牌货,自己财务状态一团糟的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嗨,我是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来看我哭诉自己的糊涂,拿好手绢了。

  好吧,让他们见鬼地用那见鬼的手绢去吧。他们真信这见鬼……愚蠢……见鬼……

  “你没事吧?”邻桌的一位男子侧过身子问我,我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念念有声地咒骂着。

  “没事的,”我说道,“谢谢你。”我放下杯子,走出这洛伦佐餐馆,我仰起头,紧绷着脸。

  我顺着前面的路慢慢走着,转过街角,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朝哪儿走去。我不熟悉这地区,也没有特定的地方要去--因此,我随便走着,几乎是在踏着自己的脚步声,仿佛在昏昏入睡中,心里想着总能碰上地铁入口处。

  我的眼睛开始隐隐作痛,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空气寒冷的缘故。我的双手插在衣袋里,脸颊紧缩在衣领里,加快了步伐,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我内心茫茫然,忧虑和惧怕如影随形,心绪越来越坏。我没能要回原来的工作,甚至连另找其他工作的希望都看不到。我该怎样对苏西说?我又该怎样对妈妈说?

  我这随后的生活之路又该怎样走?

  “嗨!当心!”我身后有人大声喊叫道。我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人行道外面马路上了,挡住了骑自行车的道。

  “对不起,”我嘶哑着嗓音说道,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从我身边嗖然掠过,又返身冲着我做了个V字型手势。哦,天哪,这真有点怪。我得好好看着走路了。我是说,我得首先弄明白现在我是在什么地方。我沿着街上的人行道慢慢走着,不时抬头望望办公楼房那玻璃门的上边,想找到这条街的名称。正当我准备找个交通管理员问问时,我看到了路牌。国王街。

  在那一瞬间我仍然茫然地望着路牌,心里纳闷这街名怎么会隐隐地在我脑中敲着小鼓。忽然,我醒悟过来。我记起了,国王街17号,艾丽西亚。

  我身边那玻璃门上浮雕印着的门牌号是23。这就是说……我刚才是从那边走过了17号的。

  这时,我完全被好奇心给迷住了。鬼知道这国王街17号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艾丽西亚会说下次在那儿再见?这难道是种邪教迷信或是什么的?天哪,要是她在下班后是个巫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我浑身痒痒的,返身慢慢往回走去,来到了一幢外貌一般,双排推门上标着17号的屋外。显然,那是幢里面有许多家小公司的楼房,我顺次读着一块牌上写着的公司名称,但没有一家是以前听说过的。

  “嗨!”一个穿着牛仔服的男子端着一杯咖啡走到门口对我打着招呼。他在门上自动锁钮上按了几个键,推开了门。“你没找到想去的地方吧?你想找谁呀?”

  “我自己也说不准,”我犹豫着说道,“我想我认识的一个人应该在这儿上班的,但我想不起是哪家公司了。”

  “那个人叫什么呀?”

  “叫……叫艾丽西亚,”我说道--但又马上后悔了。要是这个人认识艾丽西亚又怎么办?要是此时她正在这楼里,而他又去把她叫来该怎么办?

  但是他皱起了眉头。“我没听说叫艾丽西亚的人。但是,近来有些新的面孔在这楼里进进出出的……她是从事哪一行的?”

  “公关。”我顿了顿说道。

  “公关?这儿大多数公司都是搞图案设计的……”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哦,可能她是那家新公司的。B和B什么的,BBB?好像是叫那么个名字。他们还没正式开业,因此还没好好见过他们。”他喝了一口咖啡,我望着他。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是家新的公关公司吧?公司总部就在这楼里?”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他们在二层租了很大的面积。”

  我脑子仍然在飞快转动,各种设想像火焰般腾空而起。

  B和B。是布里奇斯和比林顿。或是比林顿和布里奇斯布里奇斯和比林肯(Bridges and Billington):这两个词的首字母都是B,对应前面所说的B和B。--译注。

  “你是否知道……”我极力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你是否知道是什么方面的公关业务?”

  “呀!你看,这我还真知道一点。是金融方面的。好像他们最大的客户之一就是伦敦银行。或者将会是他们的客户吧。那肯定是能美美地赚点钱的。但我说了,我们还没怎么见到他们呢,因此……”他看了看我,脸上的神情有些变了。“嗨,你没事吧?”

  “没事的,”我勉强说道,“我想,我要去……去打个电话。”

  我拨了三遍四季酒店的电话号码--每次都是在还没接通时就挂断了,因为我实在难以开口要服务台给我接卢克8226;布莱登。最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又拨了电话号码,接着说是要接迈克尔8226;埃利斯。

  “迈克尔,我是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电话接通后我说道。

  “贝基!”他说道,他的声音显得真是很高兴听到我打电话给他。“你近来好吗?”

  我闭上眼睛,尽力保持镇静。他说话的声音在刹那间又把我带回到了四季酒店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灯光幽暗、富丽堂皇的大堂,回到了纽约那个梦幻的世界里。

  “我……”我又深深吸了口气。“我很好。你看……我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很忙,很忙的!”

  我不会承认我丢了工作。我不会去让人人都说为我感到难过之类的话。

  “我是在去演播室的路上,”我说道,我把食指和中指交叉叠着食指和中指交叉叠着:西方习俗,为祈求好运、试图减轻说谎的罪过等。--译注。“但我想告诉你件事。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外面会谣言四起,说卢克要丧失伦敦银行这家客户了。”

  我如实对他讲了在卢克公司里偷听到的谈话,我又怎样去了国王街,又在那儿发现了什么。

  “我明白了,”迈克尔在听我叙述过程中不时这么说上一句,他的语气显得很严峻。“我明白了。你知道,在他们的合同中有一条规定,是禁止雇员有这般行为的吧?要是他们偷偷拉走公司的客户,卢克是可以起诉他们的。”

  “他们谈到过这一点。他们似乎认为他不会提起诉讼的,因为那样做他太丢面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几乎可以听出电话那头迈克尔苦苦思索的声音。

  “他们讲的不无道理,”他终于说道,“贝基,我得去找卢克谈谈。你发现了这么大的事,真是了不起。”

  “还不仅仅如此,”我说道,“迈克尔,得有人告诉卢克。我在布莱登公司里看到,那儿死气沉沉的。根本没人在认真干活,没到下班时间,人全都走光了……完全与以前不一样了。这样不好。”我咬住嘴唇,“他得赶回来看看。”

  “你为什么自己不把这一切告诉他?”迈克尔轻声说道,“我敢说他会很高兴与你通话的。”

  他的声音很亲切,很柔和,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我做不到。要是我打电话给他,他会想……他会想我这是在证明什么,或只是些愚蠢的胡猜乱想--”我停住口,尽力克制着情绪。“说实话,迈克尔,我想你在告诉卢克时不要提起我,假装是其他什么人告诉你的。但总得有人告诉他。”

  “我在半小时后就去见他,”迈克尔说道,“我会告诉他的。贝基……你干得好。”16一星期后,我不再期望迈克尔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们那里的情况了。不管他对卢克说了些什么,我也懒得去费心猜测了。我仿佛觉得我生活中的这一摊子事彻底结束了。卢克、美国、电视和其他相关的一切,都已离我而去。现在是我重新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我尽力保持乐观,对自己说我面前还有很多路可走。但是,一位前电视财务咨询专家下一步又会走哪条职业之路?我打电话给一位电视节目代理人,令我感到沮丧的是,她竟然与那些美国电视界的同行一样,满口答应。她说她如何如何高兴接到我的电话,认为可以替我策划制作由我主持的系列专题片,至少替我在电视界找份工作是绝对没问题的,一有好消息就给我回电,但从此就音信杳然了。

  因此我沦落到翻报纸找工作的地步了。我翻看了《卫报》,寻找那些对我来说成功希望还不会过半的机会。我在报上圈出了《投资者年鉴》专职撰稿人的一则招聘广告,还有《个人投资期刊》助理编辑和《今日年金》编辑的招聘广告。我对年金之类的知之甚少,但我想总会有办法弥补的。

  “有什么进展吗?”苏西走进屋里,她手里拿着一碗松脆果仁玉米片对我说道。

  “还好,”我说着脸上努力露出笑容。“我会去那些地方试试的。”苏西往嘴里塞着玉米片,略有所思地望着我。

  “你今天打算做些什么事呢?”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垂着头说道,“就是随便翻翻报纸,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梳理一下那些乱糟糟的事。”

  “那么,”苏西一脸同情的样子,“你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事了吗?”

  我用手指了指报上圈出来的广告。

  “我想去试试《今日年金》编辑这位子。报上说了,要是合适,这一编辑还会负责年度退税赠页的编辑工作!”

  “是吗?”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个鬼脸,又急忙说道,“我是说……那还真不错!真是很有趣的!”

  “退款这种事有趣?苏西,别糊弄我了。”

  “嗯--你看,这是相对来说的嘛。”

  我把头靠在双膝上,呆呆地望着客厅的地毯。电视机的音量调低了,除了苏西的咀嚼声,屋里十分安静。

  “苏西……要是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我急急忙忙说道。

  “你会找到工作的!不要犯傻!你是个电视明星!”

  “我过去是个电视明星。但全都给我自己毁了。我的生活也弄得一团糟。”

  我闭上眼睛,让身体往地毯上滑,直到头倚靠在沙发座垫上。我真觉得自己也许就一辈子这样闲散地躺着算了。

  “贝克斯,我真替你担心,”苏西说道,“你有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了。你今天打算怎样?”

  我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她俯身着急地望着我。

  “不知道。看‘早安咖啡’。”

  “不要再看‘早安咖啡’了!”苏西语气坚决地说道,“好了,”她合上翻开着的《卫报》,“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呀?”我疑惑地问道,这时苏西已经把我拖了起来,往我的屋子里走去。她推开房门,拉着我走了进去,又张开双臂挥舞着,指着我这乱成一团的屋子四周。

  “我想你应该从早上开始就整理一下你的房间。”

  “什么?”我一脸惊愕地望着她,“我可不愿做什么整理的事。”

  “不,你要做的!说实话,整理后,你会感觉很好,我就是那样的。真是棒极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感觉很好。”

  “是呀,你什么衣服都没了!你得连续三星期向我借内衣内裤。”

  “嗯,是的,”她承认道,“也许我是太过分了一点。但关键在于,这样会改变你的生活。”

  “不,不会的。”

  “会的!这是风水。你得抛开生活中的一些东西,这样才能让新的东西进来。”

  “这话倒不错。”

  “是真的!我整理完我的东西后,我就接到哈德利斯百货公司的电话,给了我一份订单。来吧,贝克斯。只要稍稍花点力气,整理一下你的东西,你就会感到天大的好处。”

  她拉开我的衣橱门,伸手翻看我的各种衣服。

  “我是说,看看这个,”她说道,拿出一条镶有缘饰的蓝色麂皮裙子。“这条裙子你最近什么时候穿过?”

  “最近穿过的,”我说着在背后把手指交叉叠在一起。我是在波托贝洛路上一个小摊位上买的,当时也没试穿过,拿回家后试穿时发现尺寸小了。但谁能说,我不会在某一天瘦身的。

  “还有这些……这些……”苏西皱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哎呀,贝克斯,你究竟有多少条黑色长裤呀?”

  “只有一条!也可能是两条。”

  “四条……五条……六条……”她顺着挂杆上的衣架数着,脸色严峻地把我的裤子都取了下来。

  “那些裤子都是等我长胖些后再穿的,”我辩解道,苏西这时正在把我那条裤腿很宽松,可以罩在皮靴外的Benetton品牌裤子取出来。“那些都是牛仔裤!”我看见苏西开始在衣橱下边摸索着,就连忙喊道,“牛仔裤不算裤子!”

  “谁说的?”

  “人们都这么说的!这是常识了。”

  “十条……十一条……”

  “啊……那条是在滑雪时穿的!完全是不同的嘛,是运动服。”

  苏西回过头来望着我,“贝克斯,你从来没去滑过雪。”

  “是没有,”我略微想了想回答说,“但是……你看,是备着万一有人请我去滑雪玩的。当时正在特价出售呢。”

  “这又是什么?”她战战兢兢地举起我那只击剑面罩问道,“这可以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我准备学击剑呢,”我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准备做凯瑟琳8226;泽塔8226;琼斯的绝技替身呢。”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样把这些东西弄进来的。你从来不扔东西?”她拎起一双鞋面上有贝壳装饰的皮鞋。“我是说,像这种鞋。你还穿这种鞋吗?”

  “嗯……不怎么穿了。”我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但问题不在这里。要是我把它们扔了,那些贝壳明天就会自己爬回来的,而我又得去买新鞋了。这就像是……买保险一样。”

  “贝壳是不会爬回来的。”

  “难说!就像是天气会变一样,这可说不准。”

  苏西摇着头,踮着脚从堆满各种衣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我给你两个小时,到时候我再来时,你得把屋子全整理干净。要焕然一新的屋子--焕然一新的生活。开始吧!”

  她走了出去,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忧郁地四面环视着我的屋子。

  嗯,好吧,也许她说的有理。也许我是得清理一下。但我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我是说,要是就那么简单地把从未穿过的东西都扔了,那要到哪儿才会有止境?那时候我会一无所有的。

  哎,这一切真是太难了。这一切要费这么大力气。

  我拿起一件夹克式便装,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无奈地放下。单是盘算决定是去还是留就会把我累垮了的。

  “你整理得怎样了?”门外传来苏西的叫喊声。

  “很好呀!”我用欢快的嗓音喊道,“真是很好呀!”

  快点吧,我总得做些什么。好吧,也许我应该从哪个角落开始,顺着哪个方向依次清理。我走到屋子的一角,那儿的梳妆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东西,我就从梳妆台上的东西开始整理吧。有我在因特网上订购的各种办公用具……我很久很久以前买的一只木碗,当时在《装潢》杂志上推荐的,但后来在Woolworths百货店也看到过同样的货物……一套扎染用具……一些健肤擦摩用的海盐……呀,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呀?这个我还没打开过的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呀?


第四章
第四章(6)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我拆开包装盒,里面是一卷50米长的烤火鸡用箔纸。烤火鸡的箔纸。我怎么会去买它的?难道我当时想自己去烤火鸡吃?我困惑不解地伸手拿起盒盖上的一封信,看到了上面写着:“欢迎使用‘全国畅通’邮购服务。我们衷心感谢您的好友简8226;布卢姆伍德夫人向您推荐了我们的邮购目录……”

  哦,天哪,想起来了。那是妈替我订购的,那样她就获得了一份赠品。一只蒸锅盘子,一些烤火鸡用的箔纸……那些她用来装沙发靠垫的塑料袋……一些精巧的小摆设,用来摆在……

  等等。

  再等那么一会儿。我放下手中的小摆设,慢慢地重新拿起那些塑料袋。袋上有幅广告画,一位剪着时髦发型的金发女士正神采飞扬地望着我,她手里拿着的是装在这种真空压缩袋里,体积大大压缩了的羽绒被,画面中她的嘴边冒出一只表示说话的气泡,随后是一行字:“高达75%的空间压缩,我衣橱的容积又变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踮着脚尖悄悄走到放扫帚等杂物的储物柜旁。我走过客厅时往里面瞥了一眼--令我惊奇的是,苏西正与塔欣坐在沙发上,很起劲地交谈着。

  “塔欣!”我说道,他俩猛然抬起头望着我,脸上露出仿佛做错事了的神情。“我没听到你来。”

  “嗨,贝基,”他招呼着说道,眼睛没敢直视我。

  “我们有点……有点事要谈谈,”苏西说道,她望着我,脸上也是一副尴尬的样子。“你整理完了?”

  “差不多了,”我说道,“我想用吸尘器把我屋子吸吸尘。打扫得干净一点。”

  我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塑料压缩袋从包装袋里取出来。好了,这真是又好又简单。把东西全部塞进去,塞满后把空气吸出来。每只袋装十件针织羊毛套衫之类的,这包装袋上写着这么个说明--但说实话,谁真会认真去数?

  我把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第一只压缩袋里,直到撑得满满的,再也塞不进衣服为止。我累得气喘吁吁,把封闭拉链拉上,随后把吸尘器的口子对准抽气孔。真是不可思议。还真行了!就在我面前,那些装进袋里的衣服紧紧地缩在了一起!

  哦,这真神了。这会使我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能够装袋压缩,为什么还要整理清除掉?

  一共有八只压缩袋--当它们全都装满压缩后,把它们塞进衣橱里,关上门。这衣橱里塞得是有点紧,我用力硬是关上门时,听到里面有种嘶嘶响声--但关键是它们都塞了进去。它们都装满了我的衣服。

  现在再看看我的房间!真是难以置信!好了,当然说不上一尘不染--但比刚才不知要好了多少。我飞快地把最后那些零星散乱在屋里的小东西塞到被子下,又在被子上整齐地放上几只靠垫,随后退后几步。我四下望了望,心里暖和和的,感到十分自豪。我还从没见过我这屋子这么整洁。苏西说得对--我的确感到与以前有点不同了。

  你看,也许这就是风水的缘故吧。也许这就是转折点了。我的生活从现在开始就要转变了。

  我心里乐滋滋的,向四周看了最后一眼,随后喊道,“我整理好了!”

  苏西走到我房门口时,我已沾沾自喜地靠在床头边,微笑着望着她,看到她一脸惊愕的神情。

  “贝克斯,真是神了!”她说着又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整洁的四周。“你的动作真快!我打扫自己的房里时不知花了几天的时间!”

  “这个嘛,你看,”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道,“一旦我决定了要做什么,我就会做好的。”

  她向前走了几步,用惊讶的眼光望着我那梳妆台的台面。

  “天哪,我还真不知道这梳妆台是大理石的台面!”

  “我知道的,”我自豪地说道,“还真很漂亮,是吧?”

  “可你的那些垃圾呢?垃圾袋放在哪儿了?”

  “已经……我已经把它们都处理掉了。”

  “那么说,你真是清理掉了一大批东西?”她说着慢慢走到几乎是空无一物的炉架边。“肯定清理掉了许多东西吧!”

  “是……是有那么一点,”我含糊地答道,“你看,我下手也是够狠的。”

  “真让我大开眼界!”她走到衣橱前,我紧张地注视着她。

  不要打开门,我内心急切地祈祷着。真的不要打开门。

  “你还留下了些什么呢?”她微笑着说道,伸手拉开了衣橱的门。我俩都惊叫了起来。

  这就像是一颗钉子炸弹突然爆炸开来似的。

  只是这飞溅出来的不是钉子,而是衣服。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有一只压缩袋爆裂了,袋里的服装飞得到处都是,还把其他压缩袋也甩出了衣橱。随即又有一只压缩袋爆裂了,紧接着又有一只爆裂了。这真是一场衣服风暴。苏西被劈头盖脑飞来的衣服淹没了。一条有闪光饰片的裙子飞到了灯罩上。一只胸罩横飞过屋子打在窗玻璃上。苏西尖叫着,夹杂着笑声不断,我疯狂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叫喊着“停下!快停下!”像是克努特国王在命令海浪不要再向岸边涌来一般克努特国王:克努特在北欧入侵英国后成为英格兰的国王(1016-1035),众臣谄媚地称克努特国王“伟大得能够喝令海浪退潮”,但克努特国王颇有自知之明。他命令把王椅搬到海边,喝令涌来的海浪退去,但海浪依然涌来,以此他告诫众臣无论国王的举止在众臣眼中多么“伟大”,但在神力面前又是多么苍白无力。--译注。

  哦,天哪。

  好了,够了。快停下,求求你了。

  但为时已晚。瀑布般的礼品店购物袋从衣橱最上层的隐蔽处倾泻而下。一只接一只,跌落到光天化日之下。它们砸在苏西的头上,又弹跳跃落到地板上,开膛剖肚,里面的宝货全都抖搂出来。一只只灰色闪亮的礼品盒子,上面有苏西全名的首字母缩写S C?S字样。

  足足有40只之多。

  “什么……”苏西把罩在头上的一件T恤衫拉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脚下这么多混杂在衣服里的礼品盒。“你这是从哪……”她扒开地上散乱的衣服,捡起一只礼品盒,打开盒盖,呆呆地看着。盒子里是用青绿色软纸包裹着的一只用棕黄色皮革制作的镜框。

  哦,天哪。天哪。为什么它们也要凑热闹,跳出来显形?

  苏西一言不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只好礼品店的购物袋。她打开购物袋,一张收银条飘落到地上。她仍然一言不发地拿出购物袋里的两只盒子--又一一打开,里面都是用紫红色花呢制作的镜框。

  我张开嘴想说--却没说出话来。在那一刻,我俩面面相觑,相对而视。

  “贝克斯……你一共买了多少只?”苏西终于问道,她的嗓音很微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嗯……不多,”我说道,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你……你看。只有几只。”

  “肯定要有……50多只了!”

  “不会的!”

  “会的!”她望了望地上散开的盒子,困惑的脸涨得腓红,“贝克斯,这些镜框实在是很贵的。”

  “我没买那么多!”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而且也不是全部一次性买的。”

  “你根本不该去买!我对你说过,我会替你做的。”

  “我知道,”我有点尴尬地说道,“我知道你会的,但我还是想自己不时买一只。我就是想……想支持你嘛。”

  一阵沉默,苏西伸手又拿起一只好礼品店的购物袋,望了望袋里两只礼品盒。

  “是你,对吗?”她突然说道,“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我那些镜框才销得那么好吧。”

  “不是的!说实话,苏西--”

  “你花掉了自己所有的钱来买我的镜框。”她开始有点哽咽起来。“用完了你所有的钱。你现在还欠着债。”

  “不是的!”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拿到订单的。”

  “你会拿到的!”我有点沮丧地说道,“你当然会拿到订单的。苏西,你做的镜框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是说……看看这只!”我拿起手边的礼盒,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用磨旧后做装饰用粗斜纹布做的镜框。“即使我不认识你,我也会买这只镜框的。我会买所有这些镜框的!”

  “你不会买这么多的,”她喘着气说道,“你最多只会买上……三只吧。”

  “我会买所有这些镜框的。它们用作礼品真是太漂亮了,还可以……用来装饰屋子……”

  “你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她含着泪水说道。

  “不!不是的!”我坚持说道,觉得泪水也在自己的眼眶里打着转。“苏西,人们都很喜欢你的镜框。我就看见店里许多人都在说着这些镜框真是好看。”

  “不,你没看见有人这么说。”

  “看见过的!有一天,有一个妇女在好礼品店里对手里的镜框赞不绝口,店里的人都同意她说的话。”

  “真的?”苏西轻声问道。

  “真的!你的手这么巧,做得这么精致……”我四下看了看这满屋子的狼藉的惨相,不禁悲从中来。“而我真是个废物。约翰8226;加文说得对,我原会积累起自己的资产来的。我原应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不是的!”苏西惊恐地喊叫道,“你不是什么没用的人!”

  “我是的!”我灰心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衣服堆里。“苏西,看看我这样子。失业、没有前途,被告上法庭,欠下几千英镑的债,还不知怎样去还……”

  门口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声。我抬头望去,是塔欣站在那儿,两只手里握着三杯咖啡。

  “喝杯咖啡?”他说道,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

  “谢谢,塔欣,”我说道,用力抽了抽鼻子,从他手中接过一杯咖啡。“对不起,这么乱。这真不是……个请你来的时候。”

  他坐在床沿边上,与苏西相互望了一眼。

  “手头有点紧?”他说道。

  “是的,”我喘着气答道,又用手抹了抹眼睛。“是的,是这样的。”塔欣又望了苏西一眼。

  “贝基,要是你愿意,我很高兴--”

  “不。不要,谢谢了。”我对他微笑着说道。“真的。”

  三个人都沉默着,慢慢呷着咖啡。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我闭上眼睛,感受到脸颊上舒心的暖意。

  “每个人都会碰上这种事的,”塔欣同情地说道,“疯叔叔蒙蒂就老是闹要破产,是吧,苏西?”

  “天哪,真是那样的!老是没停过似的!”苏西说道,“但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渡过难关,是吧?”

  “千真万确!”塔欣说道,“一次又一次,不知有多少次了。”

  “他是怎样渡过难关的?”我抬起脸望着塔欣,不由得这般问道。

  “通常是卖掉一幅伦勃朗伦勃朗(Rembrandt,1609-1669):荷兰画家。--译注的画,”塔欣说道,“或是斯塔布斯斯塔布斯(George Stubbs,1724-1806):英国浪漫主义流派画家,以画马著称。--译注的画。诸如此类的。”

  天哪。那是些百万富翁的事。我是说,即使是苏西,我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有我这般的感受。他们没有这种无助的感觉。他们不会体会到没钱的滋味。

  “是的,”我说道,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嗯……不过,我可没有闲散多余的伦勃朗画。我只有……无数的黑色裤子。还有T恤衫。”

  “还有击剑穿的服装。”苏西插话说道。

  外面电话铃声响了,但我们三人谁都没动。

  “还有一只木碗,我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木碗。”我半笑半哭地说道,“还有40只镜框。”

  “还有一件有两只领口的时尚套衫。”

  “还有Vera Wang牌子的鸡尾酒夜礼服,”我看着屋里四周,突然想起又说道,“还有一只全新的凯特8226;斯佩德牌拎包……还有……还有满满一衣橱我从未穿过的衣服……苏西……”我情绪有点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苏西……”

  “什么?”

  “想……想想这一切。我还不是一无所有的。我是有自己资产的!我是说,可以稍微折些价……”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西说道--随即她脸上一亮。“哦,你还应该有个个人储蓄账户给忘了吧?”

  “没!没什么个人储蓄账户!”

  “我可不懂了,”苏西喊叫道,“贝克斯,那你是在谈什么呀?”

  我刚想张嘴向她解释,这时外屋电话自动录音装置启动了,一个美国口音浓重的嗓音响了起来,让我不由得凝神屏息,转过头去聆听着。

  “嗨,贝基吗?我是迈克尔8226;埃利斯。我刚到伦敦,我想--我们是否碰碰头,随便聊聊?”

  在伦敦见到迈克尔总觉得怪怪的。在我脑海中,他完全是属于纽约氛围中的人,属于四季酒店的富豪客人。可他确确实实来到了伦敦,就在我面前。他住进了萨伏伊饭店萨伏伊饭店(Savoy):位于伦敦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译注,在饭店的河畔餐厅里,他笑盈盈地欢迎着我,我在桌边坐定后他举手向侍者示意。

  “给这位女士来杯杜松子酒。”他扬起眉毛望着我。“好吗?”

  “好的。”我对他微笑着表示谢意。我在纽约时与他见过多次面,也很谈得来,但这次又见到他时还是感到有点腼腆。

  “应该说,”他说道,这时侍者替我端来了杜松子酒。“自从我们那次通话后,发生了许多事。”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干杯。”

  “干杯,”我喝了一小口。“发生了些什么事?”

  “比如艾丽西亚和其他四个人被从布莱登公司除名了。”

  “其他四个人?”我瞪着眼惊讶地问道,“他们都是同谋?”

  “看来是的。现在看来艾丽西亚对此是蓄谋已久了,不只是一时的妄想,而是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结果。当然,他们背后也有人在支持他们。你知道艾丽西亚的未婚夫很有钱吧?”

  “这倒不知道,”我说道,这时我想起了她穿着的香奈尔款式皮鞋。“但这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负责搞定财务方面这一块。正像你猜测的,他们试图把伦敦银行拉走。”

  我喝了口杜松子酒,品味着这酒的刚烈滋味。


第四章
第四章(7)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那后来呢?”

  “卢克突然冲进办公室,冷不防把他们逮个正着,把他们全部赶进一间会议室,然后挨个儿搜查他们的办公桌。他还真发现了不少东西。”

  “是卢克?”我觉得仿佛被人当胸猛击了一拳似的。“你是说--卢克回到伦敦来了?”

  “嗯。”

  “他回来了有多久了?”

  “三天吧,到今天的话。”迈克尔瞥了我一眼。“我想他还没打电话给你吧。”

  “没,”我说道,一边尽力掩饰住我的失望之情。“没,他没给我打过电话。”我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他还在纽约时,我还总是暗暗对自己说,卢克没打电话给我最主要的是因为这地理上的原因。但现在他回到了伦敦--他还是没打电话给我--这可就不同了。这让我觉得真是……走到了尽头。

  “那么……他现在在干嘛呢?”

  “尽量减少损失,”迈克尔歪着脖子说道,“提高员工的士气。现在看来,他一离开伦敦去纽约后,艾丽西亚就忙着四下散布谣言,说卢克要完全关闭在英国的公司。结果是公司里人心涣散,人气一落千丈。客户的事被耽搁,员工各自寻找后路,纷纷与猎头公司联系……坦率地讲,公司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摇了摇头,“那姑娘真是个麻烦。”

  “我早就知道她会是个祸根的。”

  “不过,我有一点至今还不太明白。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一情况的?”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一脸关注的神情。“你发现了艾丽西亚在背后搞的鬼,而卢克和我却都浑然不知。你怀疑她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也说不上究竟有什么依据,”我坦诚地说道, “就凭感觉她是个令人恶心的女人这一条。”

  迈克尔仰脸大笑。

  “女人的直觉。这就够了,用不着再有其他什么理由了。”

  他咯咯笑个不停,随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对我眨眨眼笑了笑。“接着你刚才讲的话--我听说了你对卢克说的有关他母亲的那句话。”

  “什么?”我惊恐地望着他。“他告诉你了?”

  “他对我说起了这事,问我你是否对我讲过什么。”

  “啊!”我觉得脸颊发烫起来。“这个,我当时……气极了。我不是故意要说她是……”我清了清喉咙。“我当时说话根本没动脑子。”

  “可他却上心了。”迈克尔扬了扬眉毛,“他打电话给他母亲,说回英国之前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并约了他母亲见面。”

  “是吗?”我望着他,觉得有趣起来。“随后又怎样了呢?”

  “结果她还是没来。只是让人带口信来,说她得去外地办事。卢克真是失望极了。”迈克尔摇了摇头。“就在你我之间说说--我想你并没说错什么。”

  “嗯,是吗。”

  我尴尬地耸耸肩,伸手拿起桌上的菜谱以掩饰我的窘态。我真难以相信卢克会告诉迈克尔我是怎样说他母亲的。他还对迈克尔说了些什么?我胸罩的尺寸?

  我眼睛看着菜谱上的各种菜肴名字,却根本没看见是些什么。随即,我抬起脸,看见迈克尔正认真地注视着我。

  “贝基,我还没告诉过卢克,是你捅给我这一消息的。我对他说,我是从一个匿名渠道得知这一情况的,并决定要查一下。”

  “这样说很好。”我说道,眼睛盯在桌布上。

  “在拯救他的公司这事上,你是立了大功,”迈克尔温和地说道,“他应该会很感激你的。你说应该让他知道吧?”

  “不。”我耸了耸肩。“那样他会想……会想我是……”我说不下去了。

  我真难以相信卢克已经回来三天了而根本没给我打电话。我是说--我知道我俩的事是完了。当然,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但是在心里那么一个角落里,我还……

  不管怎样。显然不必让他知道。

  “他又会怎样想呢?”迈克尔试探似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好声气地说道,“问题是,我俩之间已经完了。因此,我想还是……不要再扯进去的好。”

  “好吧,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迈克尔和蔼地望了我一眼。“我们点菜吧。”

  我俩一边用餐一边谈着别的事。迈克尔对我讲了他在华盛顿的广告公司,对我讲起他认识的那些政治家的种种轶事和他们惹上的种种麻烦,逗得我不时哈哈大笑。我则对他讲了我的父母、苏西的一些趣事,还有我在“早安咖啡”节目组里的一些事。

  “真的,我现在的境况还真不错,”我大着胆子说道,一边用餐刀切开一块巧克力奶油冻。“应该说前景很好,制片人都很喜欢我……他们还在考虑要让我上其他的节目。”

  “贝基,”迈克尔温和地打断我的话,“我听说了。我知道你工作上的事。”

  我呆呆地望着他,哑口无言,脸上因羞愧而飞上了红晕。

  “我真心替你感到很难过,”迈克尔继续说道,“真不该会是那样的。”

  “这……卢克知道这事吗?”我嘶哑着嗓音问道。

  “是的,我想他也知道了。”

  我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我无法忍受让卢克怜悯我的念头。

  “不过,我还有许多其他机会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是想,可能不干电视这一行……我正在申请好几家金融杂志报社的编辑职位……”

  “是《金融时报》?”

  “是……嗯……是《个人投资期刊》……还有《今日年金》……”

  “《今日年金》,”迈克尔用一种觉得难以置信似的口吻说道。看着他这副茫然又无奈的神情,我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贝基,你对这些工作是否真的感兴趣?”

  我刚要顺口溜出我在电视节目上说惯了的那些套话--“你看,个人财务要比我想像的有趣得多!”--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放不下这虚伪的架子了。个人财务根本不是我想像得那样有趣。简直是要多枯燥乏味有多枯燥乏味。就是做“早安咖啡”节目时,也是在观众开始诉述他们家里的具体生活情况时,我才感到有趣起来。

  “那你是怎样认为的?”我反问他道,随即又猛喝了口酒,迈克尔往后靠在椅背上,用餐巾布轻轻擦了擦嘴。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申请那些职位呢?”

  “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事。”我无奈地耸耸肩,“个人财务是我唯一做过的事。我对其他行业有点……惶惑的感觉。”

  “贝基,你今年几岁了?你不介意我这般问你吧?”

  “26岁。”

  “26岁会对新事物感到惶惑?”迈克尔摇摇头。“我想不会的。”他呷了口咖啡,用赞许的眼光望着我。

  “要是在美国有机会,”他说道,“你会想去试试吗?”

  “我肯定会去试试的,”我直率地说道,“可现在这样子,在美国还会有什么机会留给我呢?”

  我俩都静默了一阵。随后,迈克尔慢慢地伸手拿起一块巧克力薄荷糖,剥去外面的糖纸,把糖放在面前的小碟边上。

  “贝基,我倒对你有个提议,”他说着抬起脸望着我, “我的广告公司里有个空缺,是负责与其他公司公关联络部门的头儿。”

  我呆呆地望着他,惊讶得手中举起的酒杯停留在了半空中。我不敢相信他确实说了我刚才听到的那番话。

  “我需要一位懂点编辑事务的人,能够协助采编每月一期的公司动态。在这一方面,你是很理想的人选。但这一职位还要求善于与人打交道,会留意关注手下员工的一言一行,会确保人们心情愉快,向董事会汇报存在的任何问题……”他耸耸肩,“坦率地讲,我想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你这是……是要给我一份工作?”我仍然难以置信地问道,一边又极力克制住内心涌起的喜悦之情。“但是……但是这《每日世界》的事?我那……购物闹起的事?”

  “那又怎么了?”迈克尔耸耸肩说道,“就是你喜欢购物罢了。而我是喜欢品尝美食。人无完人。只要你没上国际‘通缉’的黑名单就行……”

  “不,不会的,”我急忙说道,“事实上,我正在设法把这事给稳妥地解决掉呢。”

  “还有移民的问题呢?”

  “我有个律师,”我咬着嘴唇说道,“但我不敢说他会热心为我办事。”

  “移民方面我倒有些熟人,”迈克尔口气肯定地说道,“我敢说这事不会难办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呷了口咖啡。“当然,华盛顿不是纽约,但也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政治是个充满魅力的领域。我觉得你会喜欢上它的。至于工资么……嗯。当然比不上有线新闻电视网开出的价钱。但是大致的范围是……”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个数字,把那张纸推过桌面给我。

  真难以相信。这数字是我申请的那些垃圾杂志职位提供报酬的两倍。

  华盛顿。广告社。一个全新的工作。

  美国。没有卢克。完全是依靠我自己。

  我脑子还没法完全跟上所有这一切的含意。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份工作呢?”我终于这么问道。

  “我很欣赏你的为人和能力,贝基,”迈克尔认真说道,“你聪明漂亮,有很高的悟性。你会做好手头上的任何事的。”我望着他,觉得脸颊上微微发烫,又有点茫然。“也许我是在想你需要换个生活工作环境,”他和蔼地补充说道,“你不必急于作出决定。我还要在这儿呆上几天,要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这事。但是,贝基……”

  “怎么?”

  “我想很认真地对你说一句。不管你最终决定是否接受我的邀请,不要轻易就决定做什么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就给自己定型。你还年轻,远未到定型的时候。要认真反省一下,看看自己内心真正渴望做什么事。”

  17我没马上就作出决定。随后两个星期里,我在自己的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喝了无数杯咖啡,与我父母商量,与苏西、迈克尔、我原来的老板菲利普、那个叫卡桑德拉的新的电视代理商商量,与几乎每一个我想得起来的人商量。逐渐地我想明白了。我从内心感受到了我真正希望做什么事。

  卢克仍然没打电话给我--说老实话,我也不该再指望会与他说上话了。迈克尔说他每天几乎工作17个小时,希望能挽救布莱登公司,同时又在美国开辟出新天地,真是压力大得够呛。看来他还没从发现艾丽西亚背叛他,而且伦敦银行竟然也会考虑跟她跑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还有那种迈克尔幽默地说的,他发现自己竟然也“难免受小人中伤”的震惊。“那完全是受宠惯了惹的祸”,迈克尔有次这么对我说,“以至于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受到了冷落,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却得宠了。所以就手足无措。翻倒在地了。”

  “这么说,卢克是被这一切给绊倒在地了?”我问道,把手指勾成了一个结。

  “绊倒?”迈克尔喊道,“他简直就是被掀翻在地,被一群狂暴的野猪百般踩踏。”

  我好几次拿起电话话筒,冲动着想与他通话,但我每次又深深吸口气,把话筒放下。现在那是他的生活了。我得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全新的生活。

  有人在敲我的门,我回过头去,是苏西站在我房门口,望着我那空空如也的屋子。

  “哦,贝克斯,”她一脸愁容地说道,“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子。还是恢复过去的老样子吧。重新把屋子弄乱些。”

  “至少是现在风水转到我们这儿了,”我勉强笑着说道,“可能还会替你带来很多运气。”

  她走进屋来,从空空荡荡的地毯上走过,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

  “这屋子反而显得小了,”她慢慢说道,“照理说,你把东西整理干净后应该显得大些的,对吧?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屋反而显得小了。看上去像是个让人讨厌的小盒子似的。”

  屋子沉寂了一阵子,我抬起脸望着一只小蜘蛛慢慢爬上窗棂。

  “你决定了怎样处置这屋子了?”我终于开口说道,“你打算再找个新的屋友吗?”

  “我不想那样做,”苏西说道,“我是说,不用着急的,对吧?塔欣说了,我也可暂时把这屋子用作工作间的。”

  “他这样说的?”我转过脸望着她,扬起眉毛问道,“这倒提醒我了。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塔欣又来过了,是吗?是在早晨偷偷溜走的?”

  “不是,”苏西一脸慌张的样子,“我是说--是的。”她的目光与我的碰在一起,她的脸都涨红了。“但这确确实实是最后一次了。千真万确的。”

  “你们俩倒是十分相配的一对,”我说着对她微微一笑。

  “不要说那样的话!”她惊慌地喊叫道,“我们不相配的。”

  “好吧,”我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就这样了。”我抬腕看了看表。“你看,我们该走了。”

  “是的,我想该去了。哦,贝克斯--”

  我望着苏西--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我明白,”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俩又默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我伸手拿起外衣。“走吧。”

  我俩沿着街走到街顶端的King George酒吧。我们穿过酒吧里的店堂,从一座木楼梯走上楼,来到一间很宽敞的私人房间,屋里的窗户上挂着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屋里有只酒柜,屋的两边放着一些简易的搁板小桌子,屋的前面顶端临时搭了个平台,屋子中间放着几排塑料座椅。

  “你们好!”我们刚走进屋子塔欣就看见了我们,忙着向我们招呼,“过来喝一杯。”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我们说道,“这红葡萄酒的味道还真不错。”

  “这喝酒的钱都跟酒吧说好了吧?”苏西问道。

  “当然啰,”塔欣说道,“全都说定了。”

  “贝克斯--这由我与塔欣来付,”苏西说着用手按住我那伸到口袋里去掏钱包的手。“是作为我俩送给你的道别礼物。”

  “苏西,你们不必--”

  “我愿意的,”她口气坚定地说道,“塔欣也是这样想的。”

  “我去替你们拿杯酒来,”塔欣对我们说道,随后又低声说道,“来的人还真不少,是吧?”

  他走开了,苏西和我四下打量着这屋子。人们围着散搁在屋里四处的小桌,观赏着整整齐齐叠放在小桌上的衣服、鞋子、碟片和各式各样的小饰件。在一张桌上放着一叠打印复制的物品目录,人们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在手中的目录单上做勾打标记的。

  我听见一个穿皮夹克的姑娘在说话,“看看这件大衣。哦,那些Hobbs牌皮鞋!我肯定要参加竞拍买下它们的!”在屋的另一边,两个姑娘拿着裤子在比试着长短,而她们的男友则在一边喝着酒,耐心地陪伴着她们。


第四章
第四章(8)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我问道,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是你邀请来的?”

  “我翻出通讯录,”苏西说道,“还有塔欣的通讯录。还有芬尼的……”

  “哦,是吗,”我哈哈笑了起来。“这倒是对了。”

  “嗨,贝基,”我身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嗓音,我急忙转过身去,看到是芬妮的朋友米拉,她旁边还有两个我有点面熟的姑娘。“我要竞拍你那些紫红色的开襟绒线衫!托里的目标是那件毛皮衣,安纳贝尔也瞄准了许多她中意的衣服!我们还在找呢,是否有专门陈放小摆饰的?”

  “在那儿呢。”苏西指着墙角那边说道。

  “谢谢了!”米拉说道,“过会儿再见!”三个女孩高高兴兴地转身挤进了人堆里,我听见其中一个还在说着:“我很想要一条漂亮的腰带……”

  “贝基!”塔欣在我身后喊道,“酒端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斯珀,我的一位在克里斯蒂拍卖行工作的朋友。”

  “噢,你好!”我转过身看见一位一头蓬松金发的小伙子,他穿着蓝色衬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图章金戒指。“谢谢你来帮忙!真是十分地感谢你的好意。”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卡斯珀说道,“我已看过了目录,都写得很清楚。你是否对什么物品有底价?”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没底价,全部卖掉。”

  “好的,”他对我微微一笑,“就这样了,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他走开了,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苏西也走到前面那几张桌子边去看看了,此时我独自站在一边,看见不断有人走进屋来。芬妮出现在门口,我向她挥了挥手--但她马上就被一大群急切地向她招呼问候的朋友淹没了。

  “嗨,贝基。”我身后传来一个显得有点犹豫的声音。我惊讶地转过身去,看见面前站着的是汤姆8226;韦伯斯特。

  “汤姆!”我大声喊道,“你来干吗?你怎么会知道今天这聚会的?”他呷了口杯中的酒,微微笑了笑。

  “苏西打了电话给你妈,你妈全告诉我了。你妈和我妈也都要我替她们带点东西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你妈想要那套煮咖啡的壶。要是那壶也拍卖的话。”

  “哦,是要拍卖的,”我说道,“我会对拍卖师讲一声的,确保让你拍到手。”

  “我妈想要那顶你在我们婚礼上戴的有羽毛装饰的帽子。”

  “好的,没问题的。”提到他的婚礼,我不由得心里若有感触。

  “那么--你婚后生活怎样?”我说道,又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只手指甲。

  “哦……还是很好的。”他顿了顿说道。

  “像你预期的那样幸福美满?”我说道,尽力显得是很随便的样子。

  “这个,你知道……”他望着手中的酒杯,眼神中露出那么一点忧虑。“要想事事都完美无缺也是不现实的,是吧?”

  “我想也是的。”

  随即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屋子那一端有人在喊叫。“凯特8226;斯佩德牌的!你看,是全新的!”

  “贝基,我真是很抱歉,”汤姆急急忙忙地说道,“在婚礼上我们对你的态度真是很不好。”

  “没什么的!”我说道,但语气显得有点过于不把它作为一回事了。

  “不是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你妈说得对。你是我从小要好的朋友。自从那以后,我心里就一直不好受。”

  “汤姆,说实话,那也是我自找的。我是说,我应该坦坦然地说,卢克当时还没赶到。”我悲哀地勉强笑了笑,“那样的话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但是露西当时对你态度不太好,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说……说……”他没再说下去,举起酒杯又猛喝了一大口。“不管怎么说,卢克看来是个不错的人。今晚他来吗?”

  “不来,”我稍一犹豫后说道,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来,他没空。”

  大约半个小时后,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在一排排的塑料椅子上坐定。在屋子的里端有五六个塔欣的朋友,他们手里都握着手机,卡斯珀对我说,他们是负责接听电话竞拍的。

  “有些人听说了你办的这次拍卖活动,但因各种原因又不能亲自赶来。我们事先都尽量分发了拍品目录,有许多人感兴趣的。单是那件Vera Wang牌的夜礼服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是的,”我说道,同时感到内心一阵悲喜交集。“我想会是这样的。”我朝四下看了看,人们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的神情,有些人还在忍不住看上一眼桌上堆放着的各种衣服。一位姑娘在翻看一大叠牛仔服,有些人在拨弄我那只精致的白色小皮箱的锁钮。我真不敢相信,在今晚之后,这些宝贝全都不再属于我了。它们将会藏身在别人的衣橱里。在别人的屋子里。

  “你没事吧?”卡斯珀说道,他看到了我眼中流露出来的对这些物品的依依不舍之情。

  “没事!”我快乐地答道,“我没理由会有什么事。”

  “我拍过不少家庭拍卖会的,”他和气地说道,“我知道主人会有的感受。人们往往会对自己的物品怀有一种难舍的感情。不管是18世纪的推轮餐柜,还是……”他看了一眼拍品目录,“粉红色的豹子斑纹大衣。”

  “其实,我从来就没怎么喜欢过那件大衣。”我微笑着语气坚定地对他说,“不管怎样,这与我喜欢不喜欢也无关。我是想要重新开始生活。我想,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对他微微一笑。“开始吧。现在就开始怎么样?”

  “好的。”他用手中的小槌敲了一下桌面,提高嗓音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代表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欢迎各位今晚光临这一家庭拍卖会。我们有很多拍品,因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我要重申一下,今晚拍卖所得款项的25%将捐赠给一些慈善机构,贝基在用拍卖所得的钱款偿还了她个人欠款后,如果还有剩余的,也将一并捐赠给慈善机构。”

  “我希望它们不会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后排的一个干涩嗓音喊道,引起了人们一阵欢笑。我用眼光在人群中寻找说话的人--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是德里克8226;斯米兹先生,他站在屋子后边,一手拿着一只酒杯,一手拿着一份拍品目录。他对我微笑示意,我害羞地对他摆了摆手。

  “他怎么会知道这拍卖会的?”我低声问苏西,苏西这时已走到台上站在了我身边。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她说道,“他说了,这真是个好主意。他还说了,只要肯动脑子,没人比得上有你那么聪明。”

  “是吗?”我又瞥了德里克8226;斯米兹先生一眼,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好了,”卡斯珀说道,“现在拍卖一号拍品。是一双镶有橘花饰边的轻便皮鞋,成色很新,几乎没穿过。”他把皮鞋举在手中,又放在他面前桌上。苏西同情地捏了捏我手臂。“有人应拍吗?”卡斯珀喊道。

  “15000英镑!”塔欣喊道,他马上举起手应拍。

  “15000英镑,”卡斯珀喊道,他的嗓音中也显出了吃惊不小。“有人应拍15000英镑--”

  “不,不可以的!”我打断他说道,“塔欣,你不可以喊15000英镑!”

  “为什么不可以?”

  “你得实事求是地报价。”我瞪了他一眼。“否则的话,你将被禁止参拍。”

  “好吧……1000英镑。”

  “不行!你可以……报价10英镑的。”我语气坚决地说道。

  “那好吧。10英镑。”他垂头丧气地放下了手。

  “15英镑!”后面有人喊道。

  “20!”靠前的一位姑娘喊道。

  “25!”塔欣喊道。

  “30!”

  “30--”塔欣看到了我的眼色,脸红了起来,骤然住口了。

  “30英镑。是否有人愿出比30英镑更……”卡斯珀望了望屋里四周,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是一只猎鹰那么犀利。“一次……两次……成交了!那位穿绿色绒毛大衣的女士买下了。”他微笑着望了我一眼,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些什么,把那双皮鞋递给芬妮,芬妮负责把拍卖掉的物品送到买主手中。

  “第一笔拍卖到了30英镑!”苏西凑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第二号拍品,”卡斯珀说道,“是三件Jigsaw商店售出的绣边开襟绒毛衫,没穿过,连商店的价格标签都没拆下过。这件拍品的价由谁起叫……”

  “20英镑!”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

  “25英镑!”另一个姑娘喊道。

  “有个电话报价,30英镑,”屋后边有个人举起手喊道。

  “有位电话竞拍人报了30英镑……还有比30英镑更高的竞价吗?请注意,女士们,先生们,这次拍卖会将会向慈善机构捐款……”

  “35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她转脸对身边的同伴说道,“我想,在店里买的话,单单一件也不止这个价,是吧?而它们都从来没穿过!”

  天啊,她说得对。我是说,35英镑买三件开衫,真是太便宜了。实在太便宜了!

  “40英镑!”我听见自己竟然这般喊道,但这话已喊出了口。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脸上涨得通红。“我是说……有人愿出40英镑吗?”

  拍卖会仍在继续,拍品一件件物有新主。我暗自思忖,这究竟拍到了多少钱。我那些多年积累收藏的皮鞋至少拍得了1000英镑,一套Dinny Hall牌的钻石首饰卖了200英镑--汤姆出了600英镑得到了我的那台电脑。

  “汤姆,”我在他走上平台填写竞得物品单时,焦急地对他说道,“汤姆,你不该出这么大的价钱。”

  “你那台Apple Mal电脑是全新的,”汤姆说道,“它值这个价的。再说,露西一直在说想要有台自己的电脑。”他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有点急着想告诉她,这是你用过的。”

  “第七十三号拍品,”卡斯珀在我身边说道,“我想这件拍品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极大兴趣。是Vera Wang品牌的鸡尾酒会夜礼服。”他慢慢举起那件深暗紫红色的礼服,引来了台下人群的一片赞许目光和赞叹声。

  从我内心来讲,我真舍不得放走这件礼服。这太令人痛苦了:回忆还是这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我那漂亮、闪闪发光的影星礼服。看到它,眼前就会浮现出种种美好时刻,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在眼前一幕幕回放着。与卢克在纽约翩翩起舞;优雅地喝着鸡尾酒;那些令人头晕目眩、幸福无比的激动时刻。随后却是从梦中醒来,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坍塌了。

  “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着,从坐凳上站了起来。我快步走出屋子,走下楼梯,跑到屋外夜间清新的空气里。我靠在酒吧的外墙上,听着屋里的欢笑声,心里极力想着我这么做的种种必要理由。

  不一会儿,苏西也来到了屋外,站在我身边。

  “你没事吧?”她问道,又递给我一杯酒。“拿着,喝点酒。”

  “谢谢了,”我感激地说道,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很好,没事的。只是……觉得有点难受。这么做真不好受。”

  “贝克斯……”她停住没说下去,用手尴尬地搓着脸。“贝克斯。要改变主意总是来得及的。你可以不走。我是说,今晚之后,只要运气好,会偿清全部欠债的。你可以找份工作,仍然与我住在一起……”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觉得这友情的魅力真是难以抗拒,几乎是无法拒绝。点头同意,这太容易了。与苏西一起回家。慢慢地品尝茶,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去。

  但我摇了摇头。

  “不。我决心不再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了。我找到了我真心想做的事,苏西,我要把它认真做好。”

  “丽贝卡,”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俩抬起脸,看见是德里克8226;斯米兹先生从酒吧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只木碗、一只苏西的镜框,还有一本硬封页的世界地图册,我记得那是我在一时突发奇想,觉得自己会放弃这种西方物质生活,开始流浪般周游世界时买下的。

  “嗨!”我说道,点头回应着他的招呼。“谢谢你也来竞买。”

  “很开心的。”他举起手中的木碗。“这木碗真是很漂亮。”

  “它曾经上过《装潢》杂志,”我对他说道,“样子很酷的。”

  “是吗?我会告诉我女儿的。”他笨拙地把木碗夹在腋下。“那么说,你明天就去美国了?”

  “是的。明天下午走。当然会先去见你的朋友约翰8226;加文先生。”

  德里克8226;斯米兹先生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我敢说他会很高兴见到你。”他尽力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好了,祝你好运,贝基。以后有空给我来信,讲讲你在美国的情况。”

  “我会的,”我说道,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谢谢你……你看,谢谢你一直这么关心我。”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溶入了夜色中。

  我与苏西在酒吧外又呆了一会儿。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去,有的手里拿着战利品,相互诉说着自己是以什么价钱拍到的。有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手里拿着那只小型碎纸机和几瓶薰衣草蜂浆,一个姑娘拖着一只滑轮箱,里面塞满了各种衣服,另外一些人手里拿着封面上印着闪闪发亮的比萨饼的请柬……

  我站在室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那时楼梯那边传来叫喊我们的声音。

  “嗨,”塔欣喊道,“要拍最后一件了。你们都来看看吧?”

  “快走,”苏西说着捏灭了她手中的香烟。“得去看看这最后一件拍品的拍卖情况。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踏上楼梯阶梯时,我说道。“大约是击剑面罩吧。”

  我们走进屋里。看见这最后的拍品仍让我感到心头一震。卡斯珀高高举着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那是我多么钟爱的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亮丽的蓝底色,柔软的丝绒,透出一层淡蓝的典雅高贵之气,点缀着彩虹色的晶莹亮珠。

  我站在一边凝视着那条围巾,喉咙间隐隐发紧,当时买这条围巾时的情景重现在眼前,栩栩如生。当时我太想买了。卢克在一旁借给了我20英镑。我借口说我这是替我姨妈买的。

  我每次戴上这围巾时,卢克总会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视线有点模糊了,我用力眨着眼,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第四章
第四章(9)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贝克斯……不要卖掉这围巾了吧,”苏西说道,她也望着这围巾,脸上露出伤感的神情,“就保留一件吧,就这一件。”

  “拍品第一百二十六号,”卡斯珀说道,“是条很漂亮的丝绒围巾。”

  “贝克斯,告诉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没改变主意,”我说道,目光仍然坚定地望着前方,“保留它,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高级围巾,谁先起拍?”

  “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她伸长了脖子向前看着。她身边已经放了一大堆衣服,我真不知道她随后怎么带回家去。“我喜欢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服饰!30英镑!”

  “有人出价30英镑,”卡斯珀喊道。他四下环顾,但屋里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离去,他们在排着队,拿取自己拍下的物品。也有人在酒吧那儿买杯酒喝,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寥寥几个人也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还有人对这件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出价吗?”

  “有的!”屋后边有人喊道,我看见是位穿着深色衣服的姑娘,她举起了手。“我接到一个电话委托的,出价35英镑。”

  “40英镑,”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马上喊道。

  “50英镑。”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喊道。

  “5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转过身去看了看后排,“是谁出的价?是米基8226;斯隆吗?”

  “这位竞拍者希望不披露姓名,”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顿了顿说道。她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敢说肯定是米基,”那姑娘回过头去说道,“哼,她休想压过我。60英镑。”

  “60英镑?”她旁边那个人对她说道,他望着那姑娘脚边的那一大堆衣服,显得有点吃惊。“60英镑买条围巾?”

  “是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蠢货!”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在店里买的话,至少要200英镑。70英镑!哦,不对,不对。还没轮到我喊价,是吧?”

  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在悄悄地对话筒那端的人交谈。这时,她抬头望着卡斯珀。

  “100英镑。”

  “1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又转身望着后排。“是真的?”

  “有人出价100英镑,”卡斯珀平静地说道,“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现在报价100英镑,还有人加价吗?”

  “12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稍一沉寂后,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又在悄悄地对着话筒讲着什么。然后,她抬起头,喊道,“150英镑。”

  屋子里发出了一阵躁动声,在酒吧那边聊天的人们又把目光转回到了拍卖台这一边来。

  “150英镑,”卡斯珀说道,“第一百二十六号拍品,一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现在报价150英镑。”

  “这价格超过了我当时买的价了!”我对苏西悄声说道。

  “这价格是位电话委托竞拍人出的,150英镑。女士们,先生们,150英镑!”

  屋里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2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喊道,引起屋子里一片惊叹声。“对你那位不敢说出姓名的委托人米基8226;斯隆小姐说,随便她出什么价,我都奉陪。”

  人人都回过头去,看着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她正在对着话筒说着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

  “我的那位委托人放弃了,”她抬起脸说道。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但马上脸上露出笑容掩饰住了这种内心的失意。

  “200英镑!”我对苏西说道,“这价还真卖得不错!”

  “一次……两次……成交了,”卡斯珀喊道,他用槌子敲击着桌面。“那位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士买下了。”

  人们热烈鼓掌,卡斯珀满脸笑容,向四周人群致意。他拿起那条围巾,刚要递给芬妮,我急忙上前一步止住了他。

  “等一等,”我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递给她。”

  我从卡斯珀手中接过那条围巾,轻轻捧在手中,顿了顿,感受着它那熟悉的薄纱织物的细腻轻柔感触。我还能嗅到我用过香水留下的香味。我感受到卢克在轻轻地把它围在我脖子上。

  戴着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的姑娘。

  随即,我深深吸了口气,走下平台,走到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面前。我微笑着把围巾递给她。

  “好好用它,”我说道,“它是很特别的。”

  “哦,我知道,”她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它是很特别的。”我俩相互对视着,我想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这时,她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围巾,显示出竞拍得胜的骄人傲气。“米基,见鬼去吧!”

  我转过身,缓步走回平台,卡斯珀坐在平台上一张椅子里,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拍得真好,”我说道,在他旁边坐下。“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拍得真是太棒了!”

  “没什么的,”卡斯珀说道,“我喜欢拍这种家庭用品的。与拍德国早期瓷器的情境真是不太一样。”他又指了指手中的记事本。“我想这次拍卖的结果还不坏吧。”

  “真是好极了!”苏西说道,她也走过来坐在了一旁,又递给卡斯珀一杯啤酒。“说实话,贝克斯,你现在可以偿还全部欠款了。”她赞许地叹了口气。“你看,这完全表明了你没做错什么。购物也是种投资。我是说,比如你在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赚了多少?”

  “嗯……”我闭上眼睛,心里计算着。“大约有……60%吧?”

  “60%的回报!还不到一年!看见了没有?要比买狗屎股票好多了!”她掏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你看,我也要考虑把我的家当拿出来拍卖了。”

  “哦,你什么家当也没有,”我对她说道,“你都清理掉了。”

  “嗯,是的。”苏西的脸沉了下来,“天啊,我怎么会就那样清理掉呀?”

  我用手肘撑在扶手上,闭上眼睛。突然间,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累极了。

  “那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卡斯珀说道,他喝了一口啤酒。

  “是的,明天走,”我顺着他的话说道,同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明天我就要离开英国,飞去美国,在那里开始我的新生活。把这一切都留在身后,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知为什么,我又觉得这仿佛不是真的。

  “不是乘坐凌晨那种红眼航班吧?”他说道,又抬腕看了看表。

  “不是的,谢谢。”我是在下午五点的航班。

  “那样好,”卡斯珀点头说道,“白天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下。”

  “哦,是的。”我坐直着说道,又瞥了苏西一眼,苏西对我笑了笑,“是有充足的时间做完手头剩下的一些琐事。”

  “贝基!真高兴你改变主意了!”泽尔达见到我后马上喊道。我从接待室的沙发上站起来,向她笑了笑。“知道你要来,大家都高兴极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

  “哦,我也不知道,”我欢快地说道,“是……是什么事吧。”

  “好吧,我带你这就去化妆室……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乱糟糟的。因此,我们把你的这次节目稍稍提前了一点……”

  “没关系的,”我说道,“越早越好。”

  “我得说,你看来很好,”泽尔达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我,显得略微有点失望,“你体重减轻了?”

  “我想,减轻了一点点吧。”

  “呀……压力真大呀,”她自作聪明地说道,“压力,简直就是无形杀手。我们下星期就有一档节目谈这一话题。好了!”她喊叫道,拥着我冲进化妆间。“这是贝基……”

  “泽尔达,我们认识贝基的,”克洛说道。自从我第一次做“早安咖啡”起,克洛就一直是我的化妆师。她在化妆镜里对我做了个鬼脸,我极力忍着没笑出声来。

  “哦,是的,你们认识的!对不起,贝基,我刚才一直是把你当作客人了!克洛,今天不要替贝基把妆化得太漂亮了。我们并不希望她形象上太亮丽快乐,是吧?”她又降低嗓音说道。“要用防水的睫毛油。事实上,一切都要用防水型的。过会再见了!”

  泽尔达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克洛对着她的背影投去了鄙视的一瞥。

  “哼,”她说道,“我会替你精心化妆一番的,让你显得光彩夺目,格外的亮丽,格外的快乐。”

  “谢谢了,克洛。”我说着对她报以微微一笑,然后在椅子上坐好。

  “哦,不要对我说你也认为要用什么防水睫毛油,”她接着说道,一边在我胸前肩上围上了围单。

  “根本不用,”我坚定地说道,“用枪逼着我也休想。”

  “那他们当真要用枪逼着你了。”化妆间那一端一个姑娘说道,我俩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能说的是,我希望他们为这个节目付给你个好价钱,”克洛说道,她开始在我脸上打粉底了。

  “是的,”我说道,“他们倒是出了个不坏的价钱。不过,这倒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半小时后,我坐在休息室里,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套装,与她的肤色发型一点也不配--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还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显得脸色苍白?在摄影灯光下,她那脸色肯定会显得十分苍白的。

  是克洛故意的,我这么想着,我心里偷偷笑着。

  “嗨,”克莱尔对我说着,她见到我后显得很不自在,“你好,贝基。”

  “嗨,克莱尔,”我说道。“很久没见面了。”

  “是的。嗯。”她双手握在一起扭成一团似的。“听到你那些坏消息,我很难过。”

  “谢谢,”我不在意地说道,“这真是应了‘坏事传千里’这句谚语了,是吧,克莱尔?”

  克莱尔脸上绯红,把目光移开,我对自己略显尖刻的话有点内疚。我被解聘毕竟不是她的错。

  “说实话,我很高兴你接替了这份工作,”我口气宽和地说道,“我觉得你干得很出色。”

  “好了!”泽尔达一阵风般冲进屋里。“都准备好了。马上开始了,贝基。”我们走出休息室,她用一只手扶住我的手臂。“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我们有准备的,会耐心等你进入……再说,要是你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哭出声来,不管怎样……不用担心。”

  “谢谢了,泽尔达,”我说道,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我们走到了摄像现场,罗里和埃玛也在场,坐在沙发椅上。我走过摄像监视器时瞥了一眼,看见监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我在纽约的那张照片,但摄像镜头推近把照片放得很大,还套了红色,画面上的标题是“贝基悲剧秘闻”。

  “嗨,贝基,”埃玛在我坐定后对我说道,并在我手背上满怀同情地轻轻拍了拍。“你没事吧?要不要拿块手巾纸?”

  “嗯……不用了,谢谢,”我压低嗓音说道,“但是,你看,也许随后有用。”

  “你来做这档节目,真是很有胆量的,”罗里说道,他看着手里的记事本又说,“你与父母都搞僵了,有这事吗?”

  “开拍倒计数,五,”泽尔达从场地边上喊道,“四……”

  “欢迎回到节目中来,”埃玛似乎是板着脸对着摄像镜头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向各位介绍一位很特殊的嘉宾。很多观众对我们节目的前财务咨询专家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小姐的事很关注。当然,从《每日世界》报道的情况来看,贝基她自己离财务安全尚有很大的距离。”

  那张我在购物的照片又出现在了监视屏幕上,随后是一系列小报对此事报道的标题,背景音乐是“嗨,会花钱的人”。

  “贝基,那么,”埃玛在音乐声渐渐淡出时说道,“首先我们要说,对于您目前所处的困境,我们要向您表示由衷的关切和同情。同时,我们也要请我们新的财务专家克莱尔8226;爱德华兹谈谈,您原来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防止这种悲剧发生。现在,为了让我们的观众能够更加清楚地知道您的情况……您能告诉我们,您现在究竟欠了多少钱?”

  “我很高兴能有这一机会,埃玛,”我说道,深深吸了口气,“在目前,我的债务数目是……”我顿了顿,能够感受到整个演播室气氛紧张,仿佛在期待一枚重磅炸弹落地。“零”。

  “零?”埃玛望了望罗里,仿佛想向他证实自己没听错。“零?”

  “我的透支信贷经理约翰8226;加文先生将会很高兴向各位确证,在今年上午9点30分,我已经偿还了全部债务。我已经还清了每一笔欠款。”

  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我想起了当我把大卷大卷现钞递给约翰8226;加文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多么希望看到他扭曲着脸,尖声怪叫起来,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但说句公道话,他在数到几千英镑时,脸上开始露出了微笑,还叫银行里的同事都围过来看。在最后,他十分真诚地与我握手--说他现在才明白了德里克8226;斯米兹先生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

  我思忖着老斯米兹此时又会说些什么?

  “因此,你明白了吧,我根本没陷入什么困境,”我补充说道,“事实上,我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更好。”

  “是吗,”埃玛说道,“我明白了。”她的眼睛里有种忧虑的神情--我想肯定是巴利在通过耳机冲着她大吼大叫什么来着。

  “但是,即使您暂时还清了债务,可您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富有同情的音调说道,“你失业了……朋友们都避而不见您……”

  “相反,我没失业。今天下午我就要飞到美国去,在那儿从事一门新的职业。这对我来说,是有点搏一下的味道……这当然会是种挑战,但我真诚地认为,我会在那儿工作生活得很愉快。我的朋友们……”我的嗓音有点哽咽,我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朋友们帮我走过这一难关的。是我的朋友们在坚定地支持着我。”

  哦,天啊,我真难以相信。说到这里,泪水竟然涌上了眼睛。我连续用力眨着眼,不让泪水流下来。同时,我笑容满面地望着埃玛。

  “所以,说真的,我的这一经历并不是次失败。是的,我是负过债;是的,我是被解聘过。但我努力补救了。”我把脸转向摄像镜头。“我要对那些像我一样,把生活安排打乱了的观众朋友说……你也完全能够渡过难关的。要行动起来,把你们多余的衣服卖了,重新去找份工作。还可重新开始来过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演播室里寂静无声。突然间,从一台摄像机后传来了鼓掌声。我惊讶地望过去--看见是摄像师戴夫在冲着我微笑,嘴里无声地做着说“干得好!”的口型。舞台监督加雷恩也加入了进来……还有别的什么人……此时,整个演播室里掌声雷动,只有埃玛和罗里两个,面面相觑--还有泽尔达,她在拼命对着嘴边的话筒喊话。

  “好的!”埃玛说道,她拉高嗓音盖住了掌声。“嗯……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过会再参加我们的节目,继续关注我们今天的话题:贝基的……悲剧……嗯……”她犹豫不决地支吾着,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或者说,贝基的……嗯,胜利……嗯……”

  喇叭里传来节目间歇时播放的音乐声,她困惑地望了望制导间那边,“他得赶快拿定主意!”

  “再见了,”我说着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走?”埃玛说道,“你还不能走!”

  “能的,我这就走。”我伸手去摘下戴着的微型话筒,音响师埃迪连忙跑上来帮我摘下。

  “说得好,”他在把微型话筒从我衣服上摘下来时悄声对我说道,“不要管他们放什么屁,”他微笑着对我说道。“让巴利在上边暴跳如雷去吧。”

  “嗨,贝基!”泽尔达的头探进来,她惊慌地说道,“你这去哪儿呀?”

  “我已说了该说的话了。现在得去赶班机了。”

  “但你现在还不能走呀,节目还没结束呀!”

  “可我的节目已结束了。”我说着伸手去取我的拎包。

  “可现场来电都爆满了!”泽尔达说道,她急步向我走来。“交换台都堵塞了!打进电话的人都说……”她望着我,仿佛她从未见过我似的,“我是说,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谁会想到……”

  “我得走了,泽尔达。”

  “等等!贝基!”泽尔达在我走到演播室门口时突然喊道,“我们--巴利和我--我们刚才交换过意见了。我们想,是否请你……”

  “泽尔达,”我轻轻打断她的话,“太晚了。我得走了。”

  我到达希思罗机场时差不多是3点了。中午午餐时,我与苏西、塔欣和我父母一起去了一家酒吧小聚,算是他们给我饯行,此时到了机场,我心里仍然暖乎乎的。要是说真心话,我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依恋,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跑回去扑进他们的怀里。但与此同时,我又从未这么自信过,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机场候机厅的中央有只宣传推销报亭,免费提供各种报纸。我在走过报亭时,顺手取了份《金融时报》。这也只是以前常读这报的缘故。再说,要是腋下夹份《金融时报》,在登机时得到机舱等级提升的机会就大些。我把报纸折叠着,整整齐齐地夹在腋下,却不经意间读到报纸上一条标题,标题中的一个词让我骤然停下了脚步。

  布莱登试图力挽狂澜,拯救公司。第27页。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报纸,翻到了第27页,读到了这则报道:


第四章
第四章(10)
作者 : 索菲8226;金塞拉


  金融公关企业家卢克8226;布莱登先生最近遭受重创,麾下几员大将相继背叛,但他仍然试图力挽狂澜,留住投资人,保住旗舰不沉。据说,这家曾被誉为锐意进取的公关公司目前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似有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恐慌。在今天举行的危机对策会议上,布莱登先生将设法说服他的支持者批准他的大胆重组计划。据说,这一计划涉及到……

  

  我读完全文,凝视着报上卢克的照片。他在照片上一如既往那样自信--但我记起了迈克尔说的话,说卢克被掀翻在地了。他的帝国大厦在他四周轰然倒塌了,就像我的帝国大厦也倒塌了一样。而且很有可能的是,他妈妈不会打电话安慰他,让他别放在心上。

  在那一瞬间,对卢克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几乎想马上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但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忙他的生活--而我在忙我的。我又懒懒地折叠起报纸,步履坚定地走向检票台。

  “有什么行李要检查的吗?”检票台的小姐微笑着对我说道。

  “没,”我答道,“我没带什么行李。就一只手提箱。”我不经意地把《金融时报》露出来。“有没有机舱等级提升机会呀?”

  “对不起,今天没有。”检票小姐一脸同情地说道,“但我为你安排在紧急出口处吧。那儿前边没有座位,不会碰腿的。请把手提箱放在磅秤上。”

  “好的。”

  我弯下腰凑身去拿手提箱放在磅秤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声。

  “等等!”

  我心里猛然一怔,仿佛是从20英尺高空坠落在地上一般。我转过身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是他。

  是卢克。他正大踏步跨过候客厅向检票台这边跑来。他像往常那样穿戴得很整齐,但脸色苍白,显得憔悴。他两眼下露出深深的阴影,仿佛最近一直在靠喝咖啡提神熬夜。

  “你这见鬼的是上哪儿去?”他走到我近前急冲冲问道,“你这是要去华盛顿?”

  “你来这儿干吗?”我嗓音微微颤抖着反问他,“你不是在与投资人开什么危机对策会吗?”

  “是的。但后来梅尔跑进屋端茶时对我说,她今天早上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你就这样从会议上跑出来了?”我望着他,“怎么了,会还没结束就跑出来了?”

  “她对我说,你要离开英国了。”他那双眼睛紧盯着我,“是真的吗?”

  “是的,”我说道,一边用手更紧地握住我那小手提箱。“是的,我要离开英国了。”

  “就这样走了?连说都不对我说一声?”

  “是的,就这样走了,”我说道,把手提箱重重地放在磅秤皮带上。“就像你回到英国后,连电话也不打给我一样。”我的话音中充满了怨气,卢克眨了眨眼。

  “贝基--”

  “是靠窗还是靠走道的座位?”检票小姐打断他的话问道。

  “靠窗的,谢谢。”

  “贝基--”

  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不耐烦地按停了铃声,“贝基……我想与你谈谈。”

  “现在你想跟我谈谈了?”我说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好哇。真是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就在我要检票登机的当口。”我用手背拍了一下《金融时报》。“那么这危机会议怎么办?”

  “让它等着吧。”

  “你公司的前途也能这样等着?”我扬起眉毛问道,“那样是不是有点……不太负责,卢克?”

  “要不是你,我那公司早就没有什么见鬼的前途了,”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喊道,我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震。“迈克尔对我说了你的事。你是怎样发现艾丽西亚在捣鬼的。你又是怎样给他提了醒,从而救了这公司。”他摇了摇头。“我一直被蒙在了鼓里。天啊,要不是你,贝基……”

  “他不该告诉你的,”我愤愤然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他,要他不告诉你。他还答应了。”

  “啊,但他告诉了我!现在……”卢克顿了顿,“现在,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比刚才平静多了。“‘谢谢你’这样的话根本不能表达我的意思。”

  我俩默默地对视着,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必说什么,”我终于说道,把脸转向了一边,“我那样做,是因为我看不惯艾丽西亚。没别的原因。”

  “那么……我安排您在32排座位上,”检票小姐欢快地说道,“登机从4点30分开始。”她又看了一眼我的护照,随即她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嗨!您是‘早安咖啡’节目的那位特邀嘉宾,是吗?”

  “我曾经是的。”我客气地微笑着说道。

  “唔,对了,”她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把护照和登机卡递回给我,眼睛又落到了《金融时报》上,停在了卢克的照片上。她抬起脸望了望卢克,又低下头看了看报上的照片。

  “等一等。你就是报上照片上的人?”她说道,用手指了指报上的照片。

  “我曾经是的,”卢克略一犹豫说道,“来吧,贝基,至少得让我替你买杯饮料吧。”

  我们坐在一张小桌边,要的是两杯法国Pernod葡萄酒。我看到卢克手机的指示灯每隔五六秒钟就闪亮一次,说明有人在拨打他的手机,但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我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他眼睛望着手中的酒杯说道,“几乎是每一天,我都想着打电话给你。但是我知道,要是我打电话给你了,却说我只有十分钟时间,你又会怎样想。你说过的我没时间认真考虑我俩的关系,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他喝了一大口酒。“相信我,最近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连十分钟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不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我真有多忙。”

  “迈克尔对我说过。”我说道。

  “我是想等手头事情忙停点后再打电话给你的。”

  “所以你选择了今天。”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等到你的所有投资者都飞过来见你这一天?”

  “当然不是时候。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但我怎么会知道你打算离开英国?迈克尔什么也没对我说,他这个混蛋。”他皱了皱眉头,“我不能坐在公司里就这么让你走了。”他无目的地把酒杯在桌面上推前挪后,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我内心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你说得对,”他突然说道,“我当时是走火入魔了,一心想把纽约的公司开出来。当时真是有点……疯狂了,什么事都看不出来。天啊,结果是一切都搞糟了,是吧?你……我们……还有公司……”

  “好了,卢克,”我尴尬地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自己。有些事还是我的错,给你添乱了。”卢克摇着头,我没再往下说,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又直率地望着我。

  “有点事得让你知道,贝基。你想想,《每日世界》是怎样知道你财务上那些事的?”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是……是市政府税务部门那个女士吧。她找到我住的地方,趁苏西不注意时,偷偷地……”他摇着头,我的话渐渐没声了。

  “是艾丽西亚捣的鬼。”

  刹那间,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是艾丽西亚?”我缓过神来问道,“你是怎样……她为什么……”

  “我们在搜查她办公室时发现了她桌上放着你的银行对账单。还有一些信之类的。天知道她是怎样搞到手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今天早上,我终于从《每日世界》里的一个熟人处打听到,她就是这家报纸说的消息渠道。他们用了她提供的消息,然后对你穷追猛打。”

  我呆呆地望着他,浑身一阵发冷。我想起了那天到他公司办公室里去的情景。我带了那只康兰专卖店购物袋,里面都是寄给我的信。艾丽西亚站在梅尔的办公桌边,像是只猫盯住老鼠那样虎视眈眈的。

  我知道自己总是丢三落四的。哦,天哪,我怎么会那么傻?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卢克说道,“她那样做是想诋毁我和公司,让我分心,不去察觉她在背后搞的鬼。报社不肯证实,但我敢说,她就是抖出我所谓种种劣迹的‘内线’,”他顿了顿,又说道,“贝基,问题是我当时把这一切都搞错了。我的纽约计划不是因为你而搁浅的。”他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反而是我的缘故搅乱了你的生活。”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人把我身上的什么重负慢慢卸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真的很抱歉,”卢克在说着,“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罪……”

  “不。”我深深吸了口气。“卢克,也不是你的错。这甚至不是艾丽西亚的错。可能是她向报社提供了这么些材料。我是说,要是我自己没掉进财务泥潭的话,要是我没着了魔似的在纽约疯狂购物的话,他们也就没东西可写了,是吧?”我用手搓了搓脸。“真是可怕,真是丢人。但说来也奇怪,那篇报道见报了对我倒是件好事,至少使我明白了自己的一些事。”

  我拿起桌上的酒杯,发现杯里早已空了,又把酒杯放下。

  “你还要一杯吗?”卢克问道。

  “不,不要了,谢谢。”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在远处,广播里在告诫旅客,去旧金山的BA2340航班的旅客应到29号门登机。

  “我知道迈克尔提议给了你一份工作,”卢克说道。他用手指了指我的手提箱。“我想这意味着你接受了他的这份工作吧。”他停住没再说下去,我看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没说什么。“贝基--不要去华盛顿。留下来,替我干吧。”

  “替你干?”我吃惊地说道。

  “留下来,替布莱登公司干。”

  “你疯了吧?”

  他用手把头发往脑后理了理--这一瞬间他的脸又显得那么幼稚,那么易受伤害,就像是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疲惫旅客。

  “没疯。我手下的人大部分都走了。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担任高级管理工作。你熟悉金融工作。你还是个记者。你善于与人们打交道,你已经熟悉了公司的……”

  “卢克,你很容易找到像我这样的人的,”我插话说道,“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找到具有公关工作经验的人,曾经在--”

  “好吧,我没说实话,”卢克打断我的话说道,“我没说实话。我并不真是需要像你那样的人。我是需要你。”

  他目光直率地望着我,我心里一震,意识到他这时不只是在谈布莱登公司的事。

  “我需要你,贝基。我要依靠你。直到你不在我的身边了,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你离开我后,你的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转。我一直在想我的雄心壮志,想我们的关系,甚至想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我心存疑虑地望着他,“我听说了,你想约她见一面……”

  “那不是她的过错。”他喝了一口佩诺葡萄酒。“她临时有了点事,没法来了。但你说对了,我是应该多花些时间陪陪她。得更好地理解她,形成更密切的关系,就像你和你母亲那样。”他抬起脸,皱着眉头望着我,我一脸惊愕,哑口无言。“你当时是这个意思,是吧?”

  “是的!”我急忙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绝对正确。”

  “那也是我的意思。你是唯一对我讲真心话的人,讲的都是我需要听的话。我应该一开始就相信你的话。我当时……我也不知道。真是刚愎自用,愚蠢极了。”

  他深深自责着,神情黯然。我感到一阵揪心。

  “卢克--”

  “贝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我也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要是我没感到这对你也是次机会的话,我也不会提这事了。但是……”他从桌子那头伸过手来,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来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望着他,觉得不知所措,掀起的情感巨浪在内心翻腾着。

  “卢克,我没法替你工作。”我咽了下口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嗓音。“我得去美国。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我知道这看来是次很好的机会。但要是我给你的机会同样前景光明呢?”

  “不一样的。”我说道,手紧紧地握着酒杯。

  “可以是一样的。迈克尔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向前凑了凑。“我还要超过他。我要--”

  “卢克,”我打断他的话,“卢克,我没接受迈克尔给我的工作。”

  卢克的脸吃惊地抽搐了一下。

  “你没接受?那么--”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提箱,又抬头看了看我的脸--我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我明白了,”他终于说道,“这也不关我的事。”

  他垂头丧气,仿佛泄了气似的,我心里仿佛有把刀在割一般难受。我想告诉他--但我又不能。我不能冒险谈起我的事,让自己再犹犹豫豫,不知自己究竟做的是否对。我不能冒功亏一篑的险了。

  “卢克,我得走了,”我说道,喉咙一阵发紧,“你……你也该赶回去开会了。”

  “是的,”卢克沉默了好一阵后说道,“是的。你说得对。我该走了。我现在就走。”他站起身,伸手到口袋里。“还有……一件事。你不会愿意忘记这个的。”

  很慢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淡蓝色的丝绒围巾,围巾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晶莹玉珠。

  我的围巾。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

  我觉得热血涌上了脸颊。

  “你是怎样……”我咽了咽口水,“那个电话竞拍人就是你?但……但你放弃了。另外一个竞拍人得到了……”我说不下去了,困惑中我呆呆地望着他。

  “两个竞拍人都是我。”

  他把围巾轻柔地围在我脖子上,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随即,他转过身,走开了,淹没在了机场人群中。

  18两个月后

  的。这么说,你要出席两个推介会,一个是介绍萨切斯公司,另一个是介绍环球银行。上午推介会后与麦肯锡公司共进午餐,下午推介会后与美林证券公司共进晚餐。”

  “是这样的。日程排得很紧。我知道的。”

  “很好,”我用宽慰的口吻说道,“那样很好。”

  我在自己记事本上草草写上几笔,望着记事本,用心思索着。我干上这份新工作后,这种时刻可说是我最喜欢的。是种全新的挑战。出了难题--寻找答案。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静静地思索着,在记事本上随意乱涂着小五角星,让自己的思索也随意飘逸,找出解决方案,而拉莱站在一边,焦急地望着我。

  “好了,”我终于说道,“我想好了。你在开会时穿你那条Helmut Lang品牌的裤子,午餐时穿你那套Jil Sander品牌的套装--我们再替你物色你晚餐时穿的衣饰。”我对她微微一笑。“可能是什么深绿色的衣服吧。”

  “我不能穿绿色衣服,”拉莱说道。

  “你能穿绿色衣服的,”我坚定地说道,“你穿绿色衣服漂亮极了。”

  “贝基,”埃琳说道,她把头探进屋里。“对不起,打扰你了,法洛夫人在电话上。她很喜欢你替她挑选的上衣,她问是否有什么颜色淡一点的服装,她想今晚出去时穿?”

  “好的,”我说道,“我过会打电话给她。”我看着拉莱。“好吧,我们来挑挑看,有什么夜礼服适合您的。”

  “我穿裤装后,上衣该穿什么呀?”

  “穿衬衫,”我说道,“或是件开司米开衫。穿灰色的那件。”

  “灰色的那件,”拉莱小心翼翼地重复说道,仿佛我是在讲阿拉伯语似的。

  “你三星期前买的那件。在Armani商厦买的,忘记了?”

  “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

  “或者穿你那件蓝色的宽松衫。”

  “好的,”拉莱说道,她认真地点着头。“好的。”

  拉莱在一家著名的计算机咨询公司中担任高级行政职务,那家公司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公司。她拥有两个博士学位,智商高得惊人,但却声明自己对衣饰一窍不通。起先,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都写下来,”她说着把一本皮封面的记事本递给我,“把我要穿的衣服搭配都写下来。”

  “嗯,好的……但是拉莱,我们谈起过,要让你自己试着挑选搭配该穿的衣饰。”

  “我知道。我会试试的。我保证,哪天有空我会试试的。但……这星期不行。我忙得够呛,没法再分心顾上这服饰的事了。”

  “好吧,”我说道,脸上尽力克制着不露出微笑,拿起她的记事本写着。我苦着脸,搜肠刮肚,极力回忆着她所有的服饰。今天真是忙得够呛,要替拉莱选配合适的夜礼服,打回电给法洛夫人,还要替詹尼8226;冯8226;哈萨特物色一件针织开衫,这也是已经答应过她的事。

  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在疯狂地旋转;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但是,我却感到越忙、越有挑战性,我就越是喜欢这份工作。

  “顺便问一下,”拉莱说道,“我的妹妹,就是那个你说应该穿黑橙色……”

  “哦,是的!一位很有修养的女士。”

  “她说她在电视上见过你的。是在英国看到的!是谈服饰!”

  “哦,是的,”我说着,感到脸上有点微微发烫,“我是在做一档白天播出的生活时尚类小节目。叫做‘贝基在Barney’,是介绍纽约流行的时尚……”

  “好极了!”拉莱热情地说道,“电视节目!对你来说一定很刺激的吧!”

  我没作声,手里拿着一件面料上镶有闪亮小珠子的上装,心里翻腾着。几个月前,我差一点就在美国有线电视网上推出自己的专题节目了,而现在只是在做一档白天播出的小节目,观众只有“早安咖啡”的一半。但关键是我踏上了我希望走的路。

  “是的,你说得不错,”我微笑着对她说道,“确实是很刺激的。”

  不一会儿我就替拉莱选配好了她赴午宴该穿的服饰。拉莱拿着我替她列出的供她选用的皮鞋清单刚离开,我们这一部门的头克里斯蒂娜就跑了进来,她脸上露着微笑。

  “你还好吗?”

  “很好,”我答道,“干得很有劲。”

  这确实是实话。但即使不是这样--即使我觉得是糟透了--我也不会对克里斯蒂娜抱怨的。我十分感激她还记得我这么个人。感激她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我犹犹豫豫、很唐突地打电话给她时,她待我是多么友善。我告诉她说,我们曾经见过面,问她我是否有可能到美国后在Barney店里工作--她说她还清楚地记得我是谁,还问我是否对那件Vera Wang品牌的夜礼服满意。结果是我把自己的遭遇都讲给了她听,对她讲了自己在电视台的工作也丢了,而自己又是多么渴望到她手下来工作……她稍稍想了想--随即说她认为我会成为Barney店一笔宝贵的资产。说我会成为这著名高级服装店的宝贵资产!也是她的主意让我做这档介绍时尚的电视节目的。

  “今天没藏起什么衣服吧?”她眨着眼,微笑着说道,我有点微微脸红。看来她是不会忘记我过去有过的这种傻事了,是吧?

  那是我在第一次打电话给克里斯蒂娜时,她问我是否有过做售货员的经验。我傻头傻脑的,一股脑儿地对她讲了我曾在一家叫艾里史密斯百货店工作的情况。当时我对一条斑马条纹的牛仔裤爱不释手,决定自己买下来,就偷偷地藏在一边,没拿给顾客,结果被店里发现后解聘了。当我讲完这件趣事时,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我几乎觉得这下肯定要泡汤了。想不到电话里传来克里斯蒂娜的哈哈大笑,这惊天动地般的笑声吓得我几乎要扔掉手中的话筒。她在上星期告诉我说,她就是在那一时刻决定聘用我的。

  她还把我的这段经历告诉了店里的一些老顾客,使我觉得颇有些尴尬。

  “那么说,”克里斯蒂娜用赞许的目光望着我,“你这是准备好了上10点的导购了?”

  “是的,”我在她的注视下有点微微脸红,“是的,我想没问题的。”

  “你要梳理一下头发吗?”

  “哦,”我用手理了理头发,“是否有点乱了?”

  “倒是没乱。”她的眼睛一亮一亮的,使我摸不着头脑。“但我们总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顾客,是吧?”

  她走出了屋子,我很快拿出梳子。天哪,我老是没能好好记住,在曼哈顿工作,这容貌衣着是多么的重要。比如说,我每周要去离我住所不远的一个街角处的美容院做两次指甲护理--有时我还在想,真应该再增加一次,隔天就做次护理。我是说,每次才九个美元。

  换算成我熟悉的英镑的话,应该是……好了,就是九个美元嘛。

  我开始有点习惯用美元计算价钱了。我开始有点习惯生活中的许多事了。我的那间一居室小屋很小,也有点乱,头几个晚上我被窗外的车辆嘈杂声闹得无法入眠。但关键是,我来到了这里,我来到了纽约,自力更生,做着真心喜欢的事。

  迈克尔提议让我去华盛顿做的那份工作听上去也很好。从许多角度来看,接受这份工作也许是更为明智的--我也知道,妈和爸也希望我接受这份工作。但是迈克尔在那次午餐时说的话--他说的不要轻易定型,要干我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使我认真思索着。我想到了我今后的职业,想到了今后的生活,也想到了自己真正希望从事并赖以生存的工作。

  在这件事上还要说说我妈妈的态度。当我对她讲了Barney店的工作性质后,她望着我说道,“亲爱的,你怎么没早点就想到这事呢?”

  “嗨,贝基?”我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埃琳站在门口。我和埃琳已成为好朋友了。我过来后不久,她就邀请我到她家去玩,看她收藏的口红,后来又一起通宵看007系列电影的碟片。自那以后,我俩就很谈得来。“我拿来了你10点替顾客导购的资料。”

  “今天10点的顾客是谁呀?”我说着伸手去拿一件Richard Tyler牌的紧身连衣裙。“这资料上没说是个怎样的顾客。”

  “嗯……这个么……”不知为什么,她一脸兴奋和激动的神情。“嗯……他来了。”

  “谢谢了。”一个深沉的男子嗓音传来。

  那是一个深沉的英国口音的男子嗓音。

  哦,天哪。

  我像是只小兔子那样僵住了,手里仍然握着那件Richard Tyler牌紧身连衣裙,卢克大踏步走进了屋里。

  “你好,”他微笑着对我说道,“布卢姆伍德小姐。我听说了你是这里最好的导购员。”

  我张开嘴,却又闭上了。我脑子里思绪万千,像是烟火礼花腾空而起一般。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怔住了,简直是手足无措。两个月来杳无音信--突然间冒出在眼前。我无法不被这意外的见面所震撼。然而,我很快缓过神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他会来找我的。

  我意识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也一直在等着他。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说道,尽量使自己的嗓音显得平静些。

  “我说过了,听说你是这里最好的导购员。”他对我挤了挤眼,“我是想请你帮我挑选一套服装。我身上这件有点旧了。”

  他指了指身上那套崭新的Jermyn Street品牌服装,我还碰巧知道这套服装才买了三个月。我不禁心里暗暗发笑。

  “你想买套服装。”

  “我想买套服装。”

  “好的。”

  我有意拖延着,把手里的连衣裙挂回到衣架上,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衣架挂到存放衣服的排架上。卢克来这儿了。

  他来这儿了。我想放声欢笑、跳舞、大声叫喊,或要做些什么。但我仍然拿起我的记事本,不急不忙地转过身去。

  “通常我在替顾客介绍服饰之前,总要向顾客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我的话音有些颤抖,我顿了顿。“那么,对你……也同样如此?”

  “好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卢克想了想。“我是个英国企业家,公司设在伦敦。”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但我最近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分公司,因此会在纽约这儿呆很多时间。”

  “是吗?”我感到一阵惊喜,但又马上掩饰住不流露出来。“你在纽约开了分公司?那真……真是十分有趣。因为我一直有这么个印象,英国企业家总会感到很难与纽约投资人打交道。这……也是我听说的。”

  “是这样的。”卢克点点头,“他们以前是感到很难,但现在他们降低了投资计划,决定先开设一家规模小一点的。”

  “规模小一点的?”我望着他问道,“他们愿意那么做吗?”

  “是的,”卢克过了一会儿答道。“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一开始时野心太大了。也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太固执,反而会把其他事情给搞砸了。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得放下架子,不要好高骛远--得慢慢来。”

  “那……那倒是很明智。”我说道。

  “因此,他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找到赞同他们的合作者,这次可没什么障碍了。这分公司已开张运行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我不由得也笑逐颜开。

  “真是好极了,”我说道,“我是说……”我清了清喉咙,“好的,我知道了。”我在记事本上胡乱涂了几笔。“这么说--确切地讲,你会在纽约这边呆上多少时间呢?”我用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知道,这只是我记笔记要求的。”

  “好的,”卢克说道,他的语气也像我那样显得一本正经。“这个么,我还是会在英国那边呆很多时间的。在这边,大约是每个月两个星期吧。至少目前是这么考虑的。也可能多呆些时间,也可能少些。”他停住口,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后,他又说道,“这得看情况了。”

  “什么情况?”我问道,感到紧张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这……各种各样的情况。”

  我俩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看来你对工作很投入,贝基,”卢克悄声说道,“很有认同感。”

  “是的,我很喜欢这工作。”

  “看来你干得很愉快。”他四下环顾,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这儿的环境很好,很适合你的性情。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你以为我做这工作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购物?”我扬起眉毛问道,“你以为这只是……霓裳羽衣而已?要是你那么想的话,恐怕你是大错特错了。”

  “我可没这么--”

  “远非如此简单。远非如此。”我摊开双臂,做了个强调的动作。“这意义在于帮助别人,是项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是--”

  一声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埃琳随即把头探了进来。

  “对不起打扰你了,贝基。就告诉你一声。我把你要的那种Donna karan牌的拖鞋式女鞋给留下了。是褐灰色和黑色的,对吧?”

  “嗯……是的,”我急忙说道,“是的,谢谢你了。”

  “哦,财务部打电话来过了,说那样的话,这个月你的折扣额度就用完了。”

  “好的,”我说道,一边避开卢克那听后显得饶有兴趣的目光。“好的,谢谢了。我会……我以后会去跟他们说的。”我等着埃琳走开,但她却毫不掩饰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卢克。

  “这么说,你觉得怎样?”她欢快地对卢克说道,“是否到店面上去转转,看看要买些什么?”

  “我没必要去兜店面,”卢克用毫无表情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的胃部抽搐了一下,我低头看着记事本,假装用笔在本子上记些什么。其实是在胡乱地涂着。

  “哦,是吗!”埃琳说道,“那你要什么呀?”

  屋里沉寂着,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得抬起头来。我抬起脸看到了卢克脸上的表情,我的心怦然直跳。

  “我读过你们店里的介绍资料,”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个人购物服务”的字样。“那上面写着‘供需要帮助、绝对不能犯错的人士之用’。”

  他停住口,我的手紧紧握着笔。

  “我犯过错,”他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想改正所犯的错误,并且不再重犯。我想听听知道我心思的人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到Barney店来呢?”我问道,我的嗓音颤抖着。

  “只有一个人的意见是我绝对信任的。”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在一起,我感到身子微微震颤着。“要是她不愿对我讲的话,那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男子服饰部有弗兰克8226;沃尔什先生,”埃琳在一旁殷勤地说道,“他肯定会很高兴--”

  “别说了,埃琳,”我头也没回地说道。

  “贝基,那么你说呢?”他向我这边挪了挪脚步说道,“你愿意说说你的意思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思绪万千,回想着这最近几个月里自己的种种感受。我思忖着怎样遣词造句,准确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想……”我终于说道,“我想导购员和顾客之间的关系是种很密切的关系。”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卢克说道。

  “得有相互尊重。”我咽了咽口水说道。“不能取消约会。不能突然把公务会议之类的插到前面来。”

  “这我理解,”卢克说道,“要是由你带我去购物,我敢保证你总是第一位的。”

  “顾客得明白,有时候导购员比他自己更明白事理。永远不可以随随便便否定她的意见。即使他认为那只不过是种闲聊,或是……或是没意义的唠叨。”

  我偷偷看了埃琳一眼,她那一头雾水的样子惹得我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顾客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卢克说道,“顾客诚心诚意地准备聆听导购员的指教,改正错误。当然是在大多数事情上。”

  “在所有事情上,”我马上反驳说道。

  “这可有点太反客为主了吧。”卢克调皮地眨着眼说道,而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我在记事本上胡乱涂着,像是在思考一般。“我想根据具体情况,‘大多数’这个词也是可接受的。”

  “这么说,”他那柔和的目光又与我相遇了。“你是答应了,贝基?你同意做我的……个人导购员了?”

  他向前跨了一步,我几乎碰到他的身体。我嗅到了他那熟悉的味道。哦,天哪,我太想他了。

  “是的,”我快乐地说道,“是的,我同意了。”2002年1月28日,星期一,上午8∶30

  

  寄件人:拉莱8226;吉尔德斯

  收件人:贝基8226;布卢姆伍德

  日期:2002年1月28日星期,星期一,上午8∶22

  事由:快快帮忙!

  

  贝基,

  

  帮忙!帮帮忙!我把你给我的清单弄丢了。今晚我要赴一个很大的正式晚宴,款待一些新的日本客户。我在Armani商厦买的那件开衫还在洗衣店里。我该穿什么呀?请尽快回复。

  

  谢谢,你真是个天使。

  

  拉莱??????????????????????????????????????????

  附言:我听说了你的好消息--祝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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