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太子妃Ⅱ 第一部分
乱世太子妃Ⅱ(一)(1)
京城城最豪华的酒楼。
这几日京城已经开始戒严,因为,赵国太子石良玉就要带着即将迎娶的新妇返回赵国。
赵国太子要娶朱家千金的消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后,朝廷特意派人准备将石良玉和他的随从请到专门的豪华驿馆。可是,石良玉却委婉谢绝了,依旧住在这大酒楼。为保安全,朝廷加派了人马驻守,这几天,无关人员已经一律不许再入住酒楼了。
早上起床,石良玉倒了一杯茶喝下,随意舒展了一下身子,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开了门,见是一脸大汗的司徒子都,显然是连夜赶路的缘故。司徒子都在蓝熙之“被俘”后,曾和他起过小小的争执,后来主动要求带兵去边境打仗,最近才回到赵国,一听闻朱弦到南朝提亲的事情,就立刻赶来了。
石良玉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笑道:“子都,出什么事了?”
司徒子都看他一副悠闲的模样,气极败坏道:“石良玉,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竟然要娶朱涛的女儿?屠家灭族之仇难道你都忘记了?”
石良玉淡淡道:“我没有忘。”
司徒子都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忘了!虽然朱涛并未参与朱敦兵变,可是你别忘记了,正是他的默许,你父亲才横遭惨死的。”
“子都,不用你提醒,我一直牢记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朱涛的女儿?”
“纳一个小妾而已,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小妾而已?!”司徒子都看看酒楼周围,的确毫无布置准备,有些惊疑地道,“朱家世代高门贵第,怎肯把独生女儿许给你做妾室?”
“说来你不相信,我什么彩礼都没送,只是随口提了提,可是居然他一口就答应了。”
“朱涛明知你是纳妾,他也同意?”
“你知道他为何会爽快同意?他将我父亲当年替他辩白的奏章收藏了并出示给我看。原来,当年他率朱家子弟天天在皇宫门外请罪,求我父亲替他说好话,我父亲当时并未表态,不过却在上朝时连续呈上奏章,替他在皇帝面前求情。这些,他并不知道,便在心中怀恨我父亲。朱敦起兵后,在他的默认下,造成了我石家家族被灭。子都,当年的罪魁祸首原来并非朱敦,而是朱涛这个伪君子!像朱涛这种人,为了急于表白自己当年的无辜,牺牲一个女儿又有什么要紧?”
“朱涛真是卑鄙!”
“既然他宁愿牺牲女儿,我又何必替他客气?哈哈哈……再说,有皇后娘娘作我的大媒,他就更不会拒绝了。”
司徒子都也笑了起来:“好,朱家向来自居豪族第一,族中女子不是皇后就是王妃,如今,丞相朱涛的独生女儿居然作了你的妾室,哈哈哈,他们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他想了想,忽然道,“石良玉,你到哪里去找的什么皇后娘娘给你做媒?”
“蓝熙之!我听见朱涛是这样叫她的。她虽然没有正式和萧卷成亲,但是萧卷把凤印、皇后册都给了她。”
司徒子都很久前就明白石良玉对蓝熙之的心思了,上次蓝熙之“被俘”后,石良玉把她从囚车里带走,他就更肯定了石良玉的想法,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蓝熙之居然成了石良玉的媒人。
司徒子都沉默了一下:“蓝熙之也知道你是纳朱家的女儿为妾?”
“不,她不知道。说来可笑,她竟然以为我是要娶太子妃。”
司徒子都沉默了一下:“如果蓝熙之知道你利用她,这个……”
“我怎么利用她了?”
“萧卷自来待朱家亲厚,听说上次苏俊叛乱也全靠朱涛父子才得以平息。如果蓝熙之知道你只是要朱涛的女儿做妾室,怎肯帮你的忙?”
石良玉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司徒子都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我以为你是很喜欢蓝……”
石良玉冷冷道:“我想娶还得别人肯嫁,我高攀不上先帝的遗孀啊!”
乱世太子妃Ⅱ(一)(2)
“我也很恨朱家的人,也不在乎报复会伤害到什么人,可是我不赞成利用蓝熙之,她毕竟是我们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今后连她都和我们成为陌路人。”
“子都,我并非在利用她,我本来是气愤之下随口叫她和我一起去一趟,没想到她果真一起去了,而且朱涛也果真同意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吧?是朱涛自己觉得愧对我父亲才同意的,关蓝熙之什么事?”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对朱涛客气了,娶他一个女儿做妾,算是便宜他了。”
“子都,你要不要留下和我一起?”
“不了,我要赶回去,我的妻子要生了。”
“哈,子都,恭喜你。既然如此,你可不要等我了,赶紧回去。”
司徒子都到赵国的第二年,就娶了一位流亡的汉族官宦小姐。现在大儿子已经快两岁了,这次妻子又怀孕待产。他的大儿子出生时,他还在战场上没有能够亲眼见到,此时战事不紧,所以想立刻赶回去照看。
与酒楼的“冷清”气氛相比,朱府却是张灯结彩,朱家的独生女儿出嫁自然会大操大办一番。 朱家原本以为赵国太子是纳妃,可是,这些天却并没有该有的彩礼上门。
朱夫人逐渐沉不住气了,但是,朱涛却吩咐大家要认真操办,并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自己却借口朝中事紧,每天都很晚才回家,一回家就躲进屋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天,朱夫人终于和大儿子朱弦一起将丈夫堵在了书房里。朱弦回京后,谢绝了朝廷授予的一个美差,这些天赋闲在家,帮着筹备妹妹的婚事。
朱涛无法回避,便向夫人和儿子明言,石良玉是纳妾并非纳妃。
朱夫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朱氏家族的女儿出嫁,从来不是皇后就是王妃,从未有过远嫁到异域的,何况连侧妃都不是,而是小妾。
朱弦一直很疼爱妹妹,听得父亲说出真相也半天回不过神来。
好一会儿,朱夫人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行,我决不答应将瑶瑶嫁给人家做妾。”
朱弦也道:“爹,瑶瑶会答应吗?”
朱涛坐在椅子上,老态龙钟地摇摇头:“我们朱家已经对不起石家了,冥冥之中负了老友,现在他的儿子上门提亲,我怎能拒绝?别说是小妾,就是要去做丫鬟奴仆,我们也不能拒绝啊……再说,我已经答应了石良玉,他正在准备迎娶,朝廷也知道了,怎能反悔?”
这些年,朱涛一直因为那件亏心事而耿耿于怀,朱夫人和朱弦也都心知肚明。眼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朱夫人猛地瘫坐在椅子上大哭起来:“老爷,你叫妾身如何向女儿交代?”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只是希望他今后能善待瑶瑶。而且,现在我朝边境上各邻国无不虎视眈眈,赵国也是其中之一。石良玉身为储君,若是能通过这场联姻巩固两国的关系,结成同盟,对双方也都是有好处的。”
朱弦愤然道:“可是,怎能为此牺牲小妹?”
“只怪我愧对老友,无法弥补。夫人,你好好准备下嫁妆吧,不要亏负了女儿。唉,我真是对不起女儿……这事情,就不要对瑶瑶说了吧,好歹让她先安心嫁过去,希望……希望以后石良玉会善待她吧。这孩子本性并不坏,想必他也不会虐待瑶瑶的。”
朱涛已经下了决定,无法更改,朱夫人呜呜咽咽地哭泣一阵,只得擦干眼泪起身往外走。
朱弦看看父亲,心里堵得异常难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便搀扶了母亲,一起出去了。
迎亲的这一天。
早上开始,朱府就忙碌起来,丰厚的嫁妆装了一车又一车。
蓝熙之准时赶到了朱家,一看,虽然到处张灯结彩,可是除了朱氏中人,并没有什么其他贺客。她心里有些奇怪,又看到正在忙碌的朱弦脸上也无喜色,见了自己,神情是淡淡的。
她走了过去,“朱弦,今天很忙吧?”
朱弦摇摇头,“也不算太忙。蓝熙之,你进去看看瑶瑶吧,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乱世太子妃Ⅱ(一)(3)
“好的,我先去看看。”
新房里,朱夫人抱着女儿已经哭成了泪人。蓝熙之虽然听说嫁女儿时母亲一般都要痛哭,何况是朱瑶瑶这种远嫁,可是,见朱夫人哭得几乎死去活来的,也微微有些奇怪,伸手扶了她一下,“朱夫人,瑶瑶出嫁是喜事,你就别太悲伤了。”
“蓝姐姐,快劝劝我娘吧。”朱瑶瑶跟着母亲一起哭,她今年还不到16岁,面临远嫁,只是害怕将要去陌生的地方,却并不如母亲一样悲伤。
蓝熙之点点头,还没开口,朱夫人的哭声小了点儿,只见喜娘已经拿了红盖头进来。两名丫鬟扶住了朱夫人。
红盖头就要蒙上脸,朱瑶瑶看看母亲和蓝熙之,很小声道:“蓝姐姐,我突然觉得好害怕……”
她自从见了石良玉后,立刻深深为他的神采风度所倾倒,只觉生平都不敢想象竟然会有如此的男子。虽然自己的兄长、弟弟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但毕竟天天见着,没什么新奇。见石良玉俊美中带有几分成熟,倜傥中带有几分稳重,完全不若自己的大哥、兄弟帅得那般锋芒毕露,心里就更觉得珍罕。
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石良玉很有点一见钟情的感觉。随后得知他竟然是来上门提亲的,更是芳心喜悦。虽然时间仓促,她也亲手为石良玉绣了一个十分精美的鸳鸯荷包,准备在洞房之夜送给他。
可是,纯情少女的满怀期待,在母亲死去活来的痛哭声里,在即将到来的远离家门的恐惧里,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蓝熙之见她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微笑着拍拍她的肩,“瑶瑶,不要害怕,你会过得很幸福的。”
“蓝姐姐,我到了赵国真的会幸福吗?那地方会不会不好啊?”
蓝熙之想起锦湘和那些夫人,石良玉即便不太喜欢也算得上是善待她们了。如今,朱瑶瑶是他自己看中的,又是太子妃身份,加上朱瑶瑶精灵可爱,容貌美丽,这样的花样少女,谁又会忍心摧残她?她点点头,“石良玉会对你好的,放心吧。襄城距离这里并不太远,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美丽,但是也别有一番风情,呆久了,就会习惯的。”
朱瑶瑶似乎松了口气,高兴了一点儿,拉着母亲的手,“娘,你不要老是哭嘛。你看,我带了蓝姐姐画的像,今后,我看到这画像就当看到你一样喔。”
她手里拿的画像是蓝熙之为她们母女画的合影,算是送给她的礼物。画面上,母女亲昵地依偎着,相视而笑。
朱夫人强自压抑了满腹的悲伤,哽咽道:“好,以后想娘的时候,就尽量回来看看。”
“朱夫人,您放心吧,石良玉很通情达理的,以后瑶瑶想家了,他一定会送她回来的。”
“唉,但愿如此吧。”
终于,花轿启程,人马上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往赵国方向而去。
朱弦和蓝熙之等人送出城外。
石良玉勒住缰绳,淡淡道:“不用送了,你们回去吧。”
蓝熙之点点头,微笑道:“石良玉,恭喜你,希望你们以后过得很幸福。”
“谢谢。”
一直沉默着的朱弦开口道:“石良玉,瑶瑶就拜托你多照顾了,她有任性的地方,希望你多包涵。”
石良玉淡然道:“我们要赶路,不能多停留,再见。”说完,掉转马头就走了。
蓝熙之看着他已经驰马奔到了最前面,又看了看朱弦,沉声道:“我们也走吧。”
“嗯,走吧。”朱弦简单说了两个字就打马跑在了前面。
蓝熙之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也不追上去,干脆站在原地。朱弦跑了一程,见她没跟上来,停了一下,见她还是没有跟上来,便打马跑了。
蓝熙之发现,这些日子,朱弦常常避免单独和自己见面,即使偶尔不得不单独在一起时,也几乎不怎么和自己说话。
从江南返回,朱弦为她做了一顿饭离开后,再见面时,他就是这样古古怪怪的神情。蓝熙之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问了他一次,他态度愈加冷淡。她讨了老大个没趣,也就不再多问。
乱世太子妃Ⅱ(一)(4)
她想,朱弦本来就讨厌自己的,完全是碍于萧卷的托付才照顾自己,如今这种态度也算是正常。只是,两人曾一路同甘共苦,她本来以为已经可以成为朋友了,如今一回京城又是“士庶不共处”,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直到朱弦的背影完全消失了,蓝熙之才看了看身边最后几名走过的赵国侍卫,准备赶路了。
这些侍卫都是羯族人,一路上都在唧唧咕咕地说笑。其中一人道:“这些南蛮子还真是大方,女儿做妾也会送这么多嫁妆……”
他们说的是羯族语,蓝熙之曾经一路北上,又在石良玉府邸呆了那么久,加上她天性过人,早已粗通途经的各族语言。因此,这几个人的话完全听懂了。
她心里一惊,拦住了那几人,“你们说什么?谁做妾媵?”
那些羯族士兵见她说的也是羯族语,虽然有点奇怪,还是嘻嘻哈哈道:“我们太子殿下只是到南朝讨房小妾而已。哈哈,南朝女子不但貌美如花,嫁妆也这么丰厚,以后有机会,兄弟们也要来讨房小妾,哈哈哈……”
蓝熙之愣在原地,那几名侍卫已经随着前面的队伍走远了。
站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扬鞭追了上去。
迎亲的队伍走得并不快,花轿远远在前面。石良玉骑着“飒露紫”走在中间,神态冷淡,脸上并无喜色。蓝熙之这才意识到,他身上穿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衣服,并不是喜服。
“石良玉!”
石良玉回过头来,见是她追来,策马闪到一边,“蓝熙之,你还有什么事情?”
蓝熙之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想问问。朱瑶瑶,你是娶做妃子的吧?”
石良玉的眼睑微微闪动,“蓝熙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蓝熙之固执地道:“石良玉,你一定得回答我!”
石良玉没有回答,两人杵在路边……逐渐的,这支与其说是迎亲的队伍,不如说是石良玉的私人护卫队,已经从二人身边走过。
“石良玉,你回答呀!”
石良玉笑了起来,“蓝熙之,你真是蠢到家了。你想想,我怎么会娶大仇人的女儿做太子妃?讨一房小妾侍奉我倒无所谓,其他的想都别想。对了,还得感谢你做的大媒。”
蓝熙之满面通红,“你居然把朱家唯一的女儿讨来做妾?你叫我给你做媒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蓝熙之,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是娶她做太子妃的?”
“可是,我就是那样认为的!”
“朱家门第高贵,你认为他们的女儿就是想当然的太子妃了?”
“罪魁祸首朱敦已经死了,石良玉,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罪魁祸首是朱涛,是他害死了我父亲。朱家已经欠了我家好几条人命,可是还不知足,朱弦还要来害我,我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朱弦什么时候要害你了?”
石良玉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本来,我也认为朱敦才是罪魁祸首,都要准备原谅朱家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的哥哥朱涛才是祸首。朱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敦起兵时,他以为我父亲没有为他家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后来朱敦得势大杀异己,朱涛就挟私报复,暗示默许朱敦害死我父亲。到我父亲死后,他才发现我父亲替他辩护的奏章。”石良玉从怀里摸出一封奏章扔过来,“你看,这就是朱涛这个伪君子给我的,是他后来清理中书省的文件时发现的!”
蓝熙之接过一看,正是石茗为朱家辩护的奏章。她想起石茗一家的惨死和石良玉的遭遇,无言以对。
“朱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还没有先主动找他们报仇,可他们倒又来害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你,偏偏朱弦又要跑来捣乱!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一家?”
“朱弦不是来捣乱的……”
“他不来,你会离开我吗?我不敢强求你留在我身边,可是只剩最后三天了,朱弦却要来捣乱。而你,竟然也会如此绝情地跟他走……蓝熙之,你一次又一次地背信弃义,对我食言,这些,都怪朱弦,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乱世太子妃Ⅱ(一)(5)
“石良玉,这都是我不好,你不能迁怒别人。”
“我最恨别人欺骗我!你和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无论我怎么对你,你也丝毫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蓝熙之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却一直都在拒绝和逃避,曾以为他娶了别人就不会再挂念自己了。没想到,一味的拒绝和逃避带来的却是这样的恶果。
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酸楚又是焦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石良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并不是存心的。”
“你当然不是存心的。你心里只有萧卷和他的忠臣孝子。朱家是什么人?是萧家江山的基石重臣,你自然会处处替朱弦着想,替朱涛辩护,你哪里顾得上我的感受?”
蓝熙之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怒不可遏,惶恐地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石良玉,对不起,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当然恨你了!连你都欺骗我!”
“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食言了。”
“蓝熙之,已经没有‘以后’了!”石良玉冷笑一声,“我来藏书楼看你,对你说我要娶别人,那就是对你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你阻止我,哪怕是看到你丝毫失落的表情,我也不会作出这个决定。可是,你没有,你甚至不曾为自己的背信弃义真正表示过歉意,你兴高采烈地建议我娶别人,希望通过联姻化解我和朱家的矛盾,以便更稳固地维护你们萧家的江山。这时,我才完全死心了。原来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值得关心的人。你永远也不可能将我放在心上,你想的都是萧卷,关心的是朱家的利益,你什么时候替我考虑过?”
蓝熙之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良玉的笑声又愤怒又悲凉,“你关心死去的人,关心活着的人,就是从来不会关心我。他们已经有很多人关心了,也不差你一个,可是我没有一个亲人,就连我视为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从来不曾将我放在眼里……”
过了许久,蓝熙之才低声道:“石良玉,你不能因为恨我,就伤害朱瑶瑶……”
石良玉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朱涛这种伪君子,当初害死我父亲,现在是甘愿拿女儿抵债的,我又何必客气?”
蓝熙之想起朱弦对自己的冷淡和回避,忽然醒悟过来,他们一家明明知道女儿是嫁去做妾,可是还是遵循承诺把女儿嫁给石良玉。而这一切,除了朱涛对石家的愧疚,自己或多或少也应承担一些责任,因为,那天朱涛是以“皇后”之礼参拜自己的!作为石良玉口中的“大媒”,自己多少也给了朱家一些压力。
本朝的婚姻等级制度非常严格,许多渡江的大户就是因为婚宦失类,从此被摒弃在大族的圈子之外,沉沦下僚。朱家世代豪门高族,如今,堂堂丞相的嫡出独生女竟然远嫁做妾,今后,朱氏满门还如何抬得起头来?难怪没有什么贺客,满朝文武谁好主动来“贺”丞相的女儿嫁做他人之妾?
石良玉看看蓝熙之满脸的惊惶,忽然又笑了起来,“蓝熙之,我也可以不理会朱家,甚至可以马上放朱瑶瑶回去……”
蓝熙之满怀期望地道:“真的?”
“只要你今天跟我走,只要你嫁给我!”
酸楚更加渗透进紧闭的心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住心神,淡淡道:“石良玉,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石良玉惨笑一声,“我当然比不上萧卷,所以喜欢你就是疯了。蓝熙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幅画来,“唰唰唰”几下撕得粉碎,扔在地上,扬手狠狠地抽了“飒露紫”一鞭,“飒露紫”立即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蓝熙之追上几步,大声道:“石良玉……”
石良玉勒马,停下,却没有回头。
蓝熙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石良玉等了好一会儿,身后还是静悄悄的,他绝望地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望地狠狠一鞭抽在马背还是静悄悄的。即撒开四蹄跑了起来……瑶放
乱世太子妃Ⅱ(一)(6)
蓝熙之弯下腰捡了那几片画纸。撕碎的画纸正是那天自己和朱弦离开时,石良玉没有画完的那幅画。她细细地拼接起来,画已经基本完成,只差最后点上眼睛了。
她清楚地记得,当他正要画眼睛时,忽然听得自己咳嗽一声,就赶紧去给自己拿衣服。可是,等他拿了衣服回来时,自己已经和朱弦离开了……
一阵风吹来,手里破碎的画纸散去。她看看远方,心里一阵茫然,一时之间,似乎忘记了回家的路在何方。
大黄骢马走走停停,蓝熙之看着中午变成黄昏,然后又变成深夜。独自走在黑夜里,也不知道害怕了。自从萧卷死后,她不知怎么就常常忽视了黑夜。也许,是清楚地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那样怜惜自己,所以那些本不该滋生的“娇矜”,就悄悄地识趣地躲了起来,再然后,慢慢地就麻木了。
藏书楼的顶上依旧点着灯。看着这灯光,蓝熙之忽然有些清醒过来,至少,那是萧卷叫人点亮的灯。
她拍了拍大黄骢马,大黄骢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跑到了门口。
福伯颤巍巍地守在门口,手里挑着一盏灯,“蓝姑娘,这么晚才回来啊?天气冷,当心身体。”
“嗯。”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该准备年货了。”
“好吧,你就看着办吧。”
躺在温暖的床上,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平静里。窗外,萧卷的墓碑永远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辨识出来。
“唉,萧卷,我究竟还要熬过多少个这样漫长的夜晚,才能够和你在一起啊?今晚你一定要来见我,我都快熬不下去了。”她伸手拉了被子将自己整个捂住,在深深的被窝里痛哭失声:“萧卷,你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
乱世太子妃Ⅱ(二)(1)
朱瑶瑶一行来到襄城,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末了。一连几天的阴雨,让太子府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朱瑶瑶下了马车,脚踏在冰冷的异乡土地上。前面,太子府的门口只立着两队森严的卫士。没有迎接,没有佣仆,甚至大门上连一个喜字都没贴。
早在上路的第一天,石良玉就先行离开赶回京城了,她甚至没见到他一面,只是后来突然发现这支队伍变成了十来个人,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因“要事”抛下自己,先行赶回京城了。一路护送她的,除了几个老兵,就是自己带来的两名贴身丫鬟和自己的乳妈。
一路的艰辛和颠簸,她在哭泣中还怀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来到襄城,来到太子府邸,自己应该立刻就可以见到他了。可是,如今看看这门口的冷清,就连那几名老兵都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主仆几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闻声出来的管家,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原本玉雪精灵、现在一脸憔悴不安的少女,冷冷地道:“进来吧。”
朱瑶瑶点点头,主仆几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深深的庭院。
一栋小院子里,几间简单的屋子,朱瑶瑶带来的嫁妆全部堆在院里。单看这简陋的院子,简直寒酸得不是一个嫔妃该有的待遇。朱瑶瑶一路上压抑在心里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你这狗奴才,这是主人住的地方么?”
“这当然不是主人住的地方,嫔妃们住在东宫院落,这里是妾媵居住之地。”
乳妈怒道:“你敢称娘娘为妾媵??”
“谁是娘娘?我只听说太子买回来一个妾媵,哪里来什么娘娘?若是娘娘,殿下会不跟你们在一起么?”
朱瑶瑶看着管家冷冷的脸,忍不住哭出声来,“殿下呢?我要亲自问问他。”
“殿下还没回来呢。对了,殿下吩咐,你带来的嫁妆完全归你自己。你要吃穿什么可以吩咐,其他,不准多开口,也不准多走动。”说完,管家就冷冷地走了。
主仆几人看看院里这一大堆丰厚的嫁妆,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是乳母有点经验,看这小小院落倒也什么都不缺,连小厨房都有,良久才叹道:“唉,幸好老爷给了这么多嫁妆。小姐,看来在这里生活得完全靠我们自己了。”
朱瑶瑶愣愣地杵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国迁都襄城后,一切都乱得毫无头绪。他们自然没有汉人政权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见此地繁华,宫殿林立,首先想到的是安顿下来。石遵嫌现有的宫殿不够称心,即刻下令大兴土木,随后他又下令四处搜罗了3万名美女充实后宫,整天陷入酒池肉林,很少过问朝中事宜。
这天,石遵草草听了众臣的几句奏议,不耐烦地要求他们交给太子处理,自己先回宫淫乐去了。
石良玉处理完事情,看看天色已晚,正要回去,一名宫女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石良玉暗中皱了皱眉,却点点头。宫女已经躬身走在了前面。
东宫的内寝十分奢华,温暖如春,胡床上垂下一顶纱帐,一名只着一层轻纱的女人正笑嘻嘻地坐在帐中,独自把酒。她,正是石遵的皇后——胡皇后。
胡后30岁出头,颇有几分姿色,身材也是北方女子的那种健壮。她自来都是少得皇帝的欢心,何况石遵好色荒淫,新宠不断,哪里将姿色渐衰的皇后放在眼里?胡后虎狼之年,寂寞难奈,也常常将目光投向身边可以接触到的俊美男子。石遵只求皇后不要来烦自己,再加上胡皇后做事隐秘,因此两人各自开心,倒也其乐无穷。
胡皇后每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石良玉的情景,常常说:“我的心肝脾肺都在跳啊,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男子!”
从此,她日夜揪心渴望,终于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夜晚,把石良玉弄上了自己的床。
这一夕欢娱,简直是如鱼得水。此后,胡皇后常常想方设法召见石良玉,尽情欢娱,巴不得做个长久夫妻。可是,这种偷情在皇帝还活着的情况下,自然是极端危险。因此,石良玉总是用诸多借口推辞。
乱世太子妃Ⅱ(二)(2)
胡皇后越是得不到,越是念想。石勒死后,正是她大力怂恿石遵收了石良玉做养子。她打的如意算盘是:等石遵死了,石良玉从太子登基到皇帝,自己再做他的皇后,如此便可天长地久。
寝宫的内监、宫女等早已识趣地退下。
石良玉在纱帐前几尺左右的距离停下来。
纱帐里的女人胴体半裸,轻纱下那硕大的乳房在微微颤动,她抬起手来,轻撩纱帐,媚眼如丝,“玉哥哥,快过来让本宫瞧瞧,好久没见,想死本宫了。”
胡皇后的年龄比石良玉还大几岁,却一口一个“玉哥哥”,做出一副娇弱的模样。
石良玉慢慢走过去,面上笑容不变。
他脚步缓慢,胡皇后急不可耐,半坐起身来,道:“玉哥哥,这么久不见,是不是已经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怎敢?这不是来瞧你了么?”
胡皇后神情微嗔,“还说不敢?本宫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听说你在旧都的时候,府里来了个极为宠爱的女子,现在又纳了个南朝的美貌女子,说是要立为太子妃,难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胡皇后自从打定主意要和石良玉做长久夫妻后,就暗地里安插了一些人在他身边。但是,石良玉是何许人也,很快便能找到恰当的借口,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一剪除。
“你有所不知,我纳的那名小妾是我家大仇人朱涛的女儿。我只是要出一口气而已,怎会立她为太子妃?”
“好吧,暂且相信你。你宠爱谁、纳谁做妾,本宫都不管,只要不娶正妃即可。不过,最近听说宗室的三王爷有意将女儿许给你,你要怎么说呢?”
“你知道我现在处境艰难,不能拒绝。而且,三王爷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应该是知道的,石氏宗族谁肯真正把女儿嫁给我?不过,即使现在立了太子妃,等以后我登了大位,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你可不要被那些狐狸精迷住了。”
石良玉坐在她身边,强忍住心底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恶心感觉,轻拥着她的肩膀,“我可是每天都想着你的,那些庸脂俗粉怎及得上你的芳华?”
胡皇后笑得甜蜜极了,嘴上却嗔道:“你个没良心的,说得甜言蜜语,那你为何许久不来见本宫?每次都诸多借口推搪?今天,本宫要不是派人把你堵在宫里,恐怕仍然见不到你的踪影呢。”
“这不是来了么?”石良玉的手在她硕大的乳房上揉摸着,低声笑道,“父皇就在宫里,我们怎敢太过放肆?”
“他早就在销魂了,哪里会知道?”胡皇后冷笑一声,“他天天和一堆狐狸精鬼混,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我看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玉哥哥,你的太子位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你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心肝,我对你够好吧?你欠了我这么久,今天如何补偿我?”
“当然是要好好补偿。”
胡皇后身上的轻纱掉在地上,裸露的身子扑向石良玉怀里,急不可耐地解开他的衣带……
无边的销魂放荡里,胡皇后喘息不已,“……现在石衍野心不死,和一些宗室密谋,我收到消息,说他们最近又会有所行动。玉哥哥,你得小心点儿……你登基后,你为帝,我为后,可不要忘记了……”
“嗯,除了你,谁还配做我的皇后?我们得加快行动……”
“心肝,我一定会尽快的……”
春寒料峭,大街小巷处处都是卖花女的声音。
朱瑶瑶远嫁后,朱家立刻清静了下来,就连活泼好动的朱允也整天闷闷不乐的。朱弦还没上任,整天在家不是习武就是苦读兵书、史书,研究本朝边境的各种详略地图。
这日天气晴好,朱弦晨练后,收了剑往回走,却见母亲从对面走来。朱夫人自女儿远嫁后,身边没了贴心的人,郁闷了一阵子,便开始操心起大儿子的婚事。
朱弦停下脚步,向母亲行了一礼,“娘,您要去哪里?”
乱世太子妃Ⅱ(二)(3)
“我正找你呢,弦儿,府里请了先生看日子,下个月初六大吉,我们得把和何家的婚事定下来。”
朱涛本来鄙薄何曾其人,但是如今在朝里,他和何曾是最大的两股势力,为了平衡、稳定政局,他希望通过联姻来缓和两家的关系。
可是,何曾的女儿又眼高于顶,本来期待着做萧卷的皇后,可是萧卷早死,小皇帝又年幼……何曾眼看女儿年龄越来越大,“命中注定,贵不可言”已经遥遥无期,心里十分着急。放眼世家,所幸第一豪门朱家的长子尚未婚配,加上朱弦这几年在地方任职大有政绩,朝野称赞,前途不可限量,和自己的女儿正相匹配,所以早已托人提亲,双方也一拍即合。不过,因为前些日子丞相府的千金居然嫁给赵国太子做了妾室,满朝文武无不私下议论纷纷,何曾见苗头不太好,所以对于和朱家的亲事也没有先前那么热衷了。
自从妹妹远嫁后,母亲每每想起总是泪流满面,现在好不容易因为忙于自己的婚事多了几分忙碌的欢喜,朱弦实在不忍她脸上这种欢喜消失,却还是沉静道:“娘,我不会娶何家小姐的!”
朱夫人讶然道:“为什么?”
“我已经跟爹说过了,我不会娶何家小姐。今日爹回来,我还会跟他说。所以你们千万不要急于准备什么聘礼之类的,免得到时不好收拾。”
“弦儿,你为什么不娶何小姐?何小姐才貌双全,哪一点配不上你?”
“娘,我不喜欢她,我根本不想成亲。”
“你没见到她,当然不想和她成亲了……”
“我见过她两三次了,我不止不喜欢她,还有点讨厌她这种装模作样的女子。”
“原来如此!可是你不娶何家小姐,还有几位其他小姐可以选择啊?其中有两位相当不错,各方面条件不输何小姐。”
“娘,我现在不想成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弟弟充儿都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了,你怎么能一直拖着?”
“那就让朱充先成亲好了。”
朱夫人怒盯着儿子,“婚姻大事,怎容你说了算?也罢,晚上你自己跟你爹说去。”
“娘,您放心,我会跟爹说的。”
满心的期望又化为失望,朱夫人长叹一声,随侍的两名丫鬟扶起她慢慢走了。
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朱涛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朱涛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踱了一圈,抬起头看着儿子,“弦儿,虽未下聘礼,但是我已经口头上答应了何曾,如何好改口反悔?”
“既然没有下聘礼,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涛盯着儿子,“弦儿,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我不想像瑶瑶一样,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而且,我不愿长期呆在京城里,免得闲得发慌。我已经申请外调。”
女儿是心中的疼,朱涛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但愿你不是因为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并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弦儿,你要知道,先帝……”
“先帝临终时要我待蓝熙之如姐妹。爹,我从来不曾忘记,也从来不曾有其他任何想法。我想,爹,你至少该信任自己儿子的人品。”
朱涛沉默了一下,“弦儿,爹一直相信你!可是,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早就应该成家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何家的女儿,我也不逼迫你。弦儿,你说说,有什么其他中意的女子?”
朱弦笑了起来,“听说谢家向朱充提亲?谢家的女儿很不错,充儿也认得,何不结了这门亲事?”
“我本来是打算等你的亲事办完,再考虑你弟弟,现在看来,得先操心允儿的婚事了。你母亲整天闷闷不乐的,我怕她闷出病来,得找点儿事情让她忙碌一下,冲冲喜。”
朱弦还是有点担心,“爹,如果拒绝了何家,他们会不会?”
“大家都只是口头上提了提,又没定亲下聘。再说,何家现在对于这门亲事好像也不是很热心,回绝了也罢。”
乱世太子妃Ⅱ(二)(4)
“爹,真是对不起,还得让您多费心思跟何曾周旋。”
“弦儿,我已经害了瑶瑶,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兄弟也不幸福。”
朱弦看着父亲一脸的内疚与伤感,想起妹妹,低声道:“我们总得去看看妹妹,看她过得好不好。”
朱涛摇摇头,“既然已经将瑶瑶许给了石良玉,我们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石良玉本性也非穷凶极恶之辈,相信他也不会太为难瑶瑶。”
“但愿如此吧!”
朱弦没有娶亲,朱充的婚事倒大操大办起来。
朱家、谢家都是一等望族,谢家的女儿也灵黠过人,朱夫人对这房亲事十分满意,立刻开始了紧张的筹备。
半月后,朱弦接到朝廷的征召,任命他镇守豫州。朱弦欣然领命,第二天他就要离开京城,启程赴任了。
朱弦这天清晨起得特别早。
他驰马跑出京郊,又勒马停下,前方是通往藏书楼的大路。藏书楼距离京郊不到100里,快马一天足以来回。可是,他却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有动身。
这些日子,不忙碌的时候,他几乎常常跑到这里,有时甚至跑得更远,然后又停下,转身,颓然地回到家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一个人如此的“朝夕相处”突然成为了一种习惯。也许是从兰泰的军营开始,也许是那两个月从赵国返回的风餐露宿开始?再或许是这些年来,每到固定时间的探望?
他想起自己给她煮饭时,她那样的欣喜和大吃大喝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时常想起这个场面,比对路上的风餐露宿回忆得还要更多。
他也急切地希望去看她,不再是三四个月去一次,而是最好三四天去一次。但是,他生生忍住了,父亲的话常常警钟一样响在耳边——
“先帝并没有叫你天天去看她的遗孀吧!”
先帝的遗孀!他自己也曾对石良玉说过这句话。那时,他觉得谁要冒犯了先帝的遗孀,那就是真正的无耻且罪不可赦。可是,当父亲也对自己说起这句话时,才仿佛一个惊雷响在头顶。
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先帝的遗孀!
一想到她,心里是异样的狂热,可是真正面对她,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好装出漠然的样子,掩饰自己强烈的情绪。
先帝的遗孀!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羞愧。他看着远方的天空,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她是先帝的遗孀,我今生今世都会把她当姐妹一样看待。”
所以,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是吧?记忆中,自己仿佛许多年没有再见过她了。
纵马狂奔,要见到她的急切几乎要跳出胸膛。终于,藏书楼已经远远在望了。
春日的阳光柔和地直泻下来,给道路两旁摇曳生姿的修长的白桦林染上了一层绿色光彩。
朱弦跳下马,将马缰随意系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将一个大大的包袱提在手里,随意走了几步,前面就是那条长长的野李子树林荫道了。
高大茂盛的野李子树已经长满了鹅黄色的叶子,它们的枝叶交汇成穹顶形,仿佛在道路上方罩了一条朦胧的顶棚。头顶上是一大片雪白芬芳的花朵,将树上原本的鹅黄色叶子也遮掩住了,满目只有雪白的海洋。树枝下的空气里飘荡着一种紫色的柔光,向前看去,隐约可见被阳光染红的藏书楼的顶端,发出同样柔和的浅紫色的光芒。
朱弦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前面蓬蓬的花海里,一个人和一张桌。
她穿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春天的新绿的野李子树林里,提着笔,正全神贯注地画一幅画。
发漆黑,衣如雪。
朱弦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心里“砰砰”跳得厉害,手脚也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他悄悄走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她浑然沉浸在画纸上,丝毫也不知道身边站了一个人。
乱世太子妃Ⅱ(二)(5)
画上是一幅绿色的林海,林中站着一个背影,衣袂飘飘,虽然看不清楚脸庞,可是,朱弦却一眼认出,那背影正是先帝。画的左端,题着一首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注:作者借用的东汉末年动荡岁月的离乱相思之歌。佚名)
这诗里满满的悲凉的味道令朱弦心里一震,悄然退后两步。
这时,蓝熙之回过头来,见是他,也有点意外,热情道:“朱弦,你来啦?”
朱弦见她那样乌黑明亮的眼眸,心跳得更快,却神情冷淡,“我答应过先帝照顾你,总要来看看。”
蓝熙之见他那冷淡的神情,仿佛来看自己是他的一个很大的负担,便淡淡道:“萧卷是多虑了,我在藏书楼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朱弦,你以后不用来看我了。”
朱弦垂手而立,没有作声。
蓝熙之又道:“对了,瑶瑶怎么样了?她在那边有消息吗?过得如何?”
朱弦闷闷道:“我们也不知道她那里的情况如何,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回来。我爹又不允许派人去探望,说是怕石良玉生气。”
蓝熙之想起石良玉的那番话,又看看朱弦冷淡的面孔,朱家的女儿做了人家的小妾,又得不到善待,难怪他的脸色会如此难看。自从朱瑶瑶出嫁前后,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想必,一定是在心里责怪自己的。
她想起朱瑶瑶,心里也觉得非常愧疚,低声道:“朱弦,对不起,我不该陪石良玉到你家里来的。后来,我才知道瑶瑶并不是做他的太子妃。”
“你只是随他一起来了一趟朱家,这事怎能怪到你头上?难道你就不可以去朱家了?蓝熙之,你是多虑了。要怪也是怪我们朱家亏欠他的!我父亲执意要把瑶瑶嫁给他,别说是妾,就是他要瑶瑶做他的丫鬟婢女,我父亲也会同意的……唉……”
“你们家族的恩怨,凭什么该瑶瑶去还债?”
“唉,他怎么不报复我?就是杀了我又如何?为什么非要是瑶瑶?”
蓝熙之见他的长睫毛下大眼睛里为妹妹流露出深切的担忧和牵挂,更是愧疚,“朱弦,我真希望能为你们做点什么,以弥补我的过失。”
“蓝熙之,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不需要弥补什么!”
朱弦看她心神不定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蓝熙之,我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许久也不能来看你了。”
“哦,你要去哪里?”
“朝廷调我去豫州做刺史。”
豫州一带被赵国觊觎已久,常常爆发规模不等的战争。朱弦一向厌恶朝中各大家族、权贵的争斗,现在能去豫州大展身手,总好过在京城担任无聊的闲职。
“豫州那里战事频繁,你要多加小心。”
“我会小心的。蓝熙之,我就走了。你要好好呆在藏书楼,可不要外出流浪了。”
“再见,朱弦。”
朱弦正要转身,蓝熙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朱弦,你们家里就不去探望瑶瑶么?”
“我父亲严禁任何人去,说我们本来就对不起石家,不能把女儿嫁给人家又疑神疑鬼的。唉,要是换个人,我早已去把瑶瑶带回来了。可是,石良玉,我们家还真是对不起他,我……”
蓝熙之不想对此再说什么,“好吧,朱弦,再见。”
朱弦看了看她拿着画笔的手,手背上还有早前在路上风餐露宿被冻得皴裂后的浅浅的痕迹,淡淡道:“蓝熙之,你一定不要再出去流浪了,你要保重身体!对了,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
“不用了,朱弦,我什么都不缺。”
“我受先帝嘱托本该多照顾你,可是我以后许久不能来看你,带些东西,你又何必拒绝?”朱弦表情冷淡,声音也是淡淡的。
乱世太子妃Ⅱ(二)(6)
蓝熙之看他一脸“如果不是先帝,我怎么会理睬你”的表情,摇摇头,没有说话。
朱弦淡淡地看她几眼,将那个包袱放在地上,转身就走了。他一走出野李子树林,便牵了马翻身上去,一抖缰绳,马抖擞着长长的鬃毛飞奔起来。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蓝熙之才捡起地上的大包裹。包裹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全部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干果。其中有好几种是他上次带来过的,朱弦见她特别喜欢吃,就更是多带了一些。
她疑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心道:朱弦尽管不喜自己,但是,对萧卷的嘱托倒真是一丝不苟地坚持着。
奔得一程,朱弦勒马减缓了速度,回头远远地看那藏书楼、那白衣黑发的女子、那野李子树林……慢慢的,再也看不到了。
这里,自己随时都可以来;这里,又隔了千里万里,那种距离在心上形成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比贫贱和富贵,比士族和庶族之间的差距更不可超越。
萧卷的脸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你记住,永远要像照顾亲姐妹那样照顾她!”
心里一阵刺疼,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像照顾亲姐妹一样,一生不变照顾她!皇上,请您放心吧!”
连续几天的春日晴好。
这天一早,蓝熙之就收拾好了包袱。福伯端上粥点和几样小菜,絮絮叨叨地道:“蓝姑娘,你又要出去啊?你身子不好,不要出去吧。”
“我只是临时有点儿事情。福伯,你不要担心。”
“您要早点儿回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吃过早饭,她去跟萧卷道别。
萧卷的墓碑前开了一种白色的小花,一串一串的卷曲成圆圆的球状,很像白色的珍珠。蓝熙之蹲下身子折了一枝在手里,低声道:“萧卷,我本来说过不再离开的,可是,我现在又要出去啦……”
一阵春风吹过,微微拂在面上,有淡淡的花粉的味道。萧卷的面孔那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蓝熙之笑了起来,“萧卷,我就当你同意啦。我知道,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现在朱弦外调了,他们朱家又谁都不去看朱瑶瑶。我只好自己去看看她。唉,我心疼那小姑娘啊,反正我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你放心,我这次不会离开很久,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很快就回来……”
乱世太子妃Ⅱ(三)(1)
蓝熙之踏上赵国的土地开始,一路上看到的就是衰败和逃亡,石勒当年累积的短暂的盛世,几乎快被他的后继者们挥霍殆尽了。
羯族入主中原后,因为人数少,怕在和汉人的对抗中占据劣势,因此颁布了各种法令强烈压制当地汉人。就连石良玉刚为“征虏将军”时,也常常被比他级别低的羯族将领辱骂挑衅,每次得到的赏赐都会低一等。后来,石良玉军功日盛,连灭石氏宗族联军并做了太子,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然而,那些羯族将领虽然暂时不敢公然挑衅,但背地里对他的嫉恨就更强烈了。
石勒在世时,石良玉等高级汉臣的地位尚且如此,那些普通汉人就更不用说了。石虎、石遵等人继位后更加疯狂地横征暴敛,骄淫享乐,赵国治下,许多地方已是十室九空,赤地千里。
蓝熙之一路行来,只见许多地方路边的树上挂着被吊杀的汉人,城墙上也挂着人头,有些尸骨则被做成“尸观”,令人毛骨悚然。
这天,她来到一个小小的集镇。久旱无雨,镇上也已经十室九空。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卖包子的小店,蓝熙之赶紧走过去。
店家有气无力地道:“客官,小肥羊包子100钱一个。”
“哦,我不喜欢羊肉馅,要猪肉馅的。”
“现在猪肉5000钱一斤,谁吃得起?甚至周围的小肥羊也快被吃光了,以后有钱也吃不着了。”
“哦,这里的小肥羊这么贵?”
店家翻了翻白眼,“东街的大羊都500钱一斤了,小肥羊不算贵了。”
正唠叨间,一个小伙计提了个死婴儿过来往旁边大盆里一扔,唉声叹气道:“今天只收到一只小肥羊。”
蓝熙之惊跳起来,原来,他们口里的“小肥羊”竟然是些小孩儿。
她抽出长剑,“你们竟然吃人?!”
店家毫不在意,“你是外地人吧?如今天下大乱,人不如狗,若稍微有其他活路,谁愿意吃人肉啊……‘小肥羊’还好些,‘大羊’的肉都是酸的,又丑又恶,唉,想起就恶心……兵荒马乱,青黄不接啊……老百姓早已活不下去了,石大王快把我们都要杀光了……”
店家满脸的无可奈何,看着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蓝熙之退后一步,细看那小孩儿,脸色青紫,显然是病饿而死,并非被这店家杀死的。
她勉强将桌上的茶水喝了,丢了几十文钱在桌上,毛骨悚然地赶紧离开了。
如此,又赶了两三天,终于来到了赵国的都城——襄城。
与其他城市不同,新都襄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味。
石遵登基后,纵情淫乐。他先是令人在太极正殿建造了一座高40丈的楼阁,将珍珠串起来做成帘子,上挂五色玉佩,每当微风吹过之时,铿锵鸣响,清脆悦耳。春暖花开时,石遵便会登上高楼眺望四面八方,演奏金石丝竹之乐,日夜不断。
这个初夏季节,襄城好些日子没下雨了,空气十分干燥。石遵就令人将杂宝异香舂成碎屑,让几百人在高楼上吹散它们,称之为“芳尘台”。
石遵还不满意,又铸造一座高大的铜龙,在龙的肚子里装上几百斛美酒,令羯族勇士在城楼上用口喷酒,风吹过时,从远处望去,如同雾气一样。石遵告诉臣民,自己这是在做天大的好事,用“黏雨台”来洒扫尘土。
不仅如此,石遵还为自己新获得的几名美人建造“浴台”,每个宠姬的浴室都用乐玉石、玉珏等名贵石材玉料砌成池壁,再用琥珀、车渠制成瓶、勺,所有建筑无不雕梁画栋、刻金镂银,极尽华丽。
在这些巨大的浴台里,置放了重达几千斤的铜龙,将之烧红后,从一侧投入水中,这样,即便是寒冬,也可以制造出浓浓的暖意。
石遵喜欢召集宫内14至18岁的宫女,让她们裸身在浴池里嬉戏,常常是通宵达旦。洗浴后的脏水,被一条地下渠道引流出宫外,这条水渠就称为“温香渠”。
乱世太子妃Ⅱ(三)(2)
除此之外,石遵还发民工数十万人建造宫殿,并四处搜罗美女补充后宫,继而各地郡县出现强夺人妻女的事情,为此被杀死的那些女子的丈夫已达好几千人。
乱世纷纭,命比狗贱。而襄城,还是继续着歌舞升平,香尘漫天。
蓝熙之在街上走了一圈,发现街上极少有女子。石遵为了充实后宫,拼命在民间抢劫女子,那些负责行事的官员也会趁机为自己捞一把,只要见到美貌女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就走,赵国上下一片混乱,根本无法躲避。
她不敢在街上多逗留,随意来到一家小客栈,准备在这里寄宿下来再做打算。刚坐下喝了一碗茶,忽听得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然后,一群羯族壮汉勾肩搭背走了进来,围了一大桌坐下,高喝道:“店家,快上菜,好酒拿来!”
这家客栈是“赵人”开的,他有亲戚在朝里做官,饶是这样,也经常被上门的“国人”敲诈勒索,白吃白喝。他见这伙人进来,心里暗叫不妙,还是恭敬地赶紧招呼上菜上酒,希望这伙人吃饱喝足后快快走人。
蓝熙之坐在角落里,见这伙人来势汹汹,不经意地侧身避开了他们,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就离开这里。
她想躲却偏偏没法躲,一个大汉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过来陪大爷们喝杯酒。”
蓝熙之站起身,“啪”地挡开他的手,她不欲在这客栈里生事,提了包袱快速离开。那伙人见这个女子居然要走,立刻起身想来抓住她,蓝熙之闪身出门已经上马离去。
策马跑出一程,蓝熙之见前面有一间大客栈,心想:估计这里闲杂人等会少一些,就往这里投宿了。
太子府。
襄城作为赵国的都城,规模显然不足以媲美历代的中原古都,虽然有石遵的大兴土木,但是毕竟尚未成气候,太子府邸较之中原东宫,也远远谈不上有多么气派。
暮春的中午,太子府的大门紧闭着,门边是两队守护的侍卫。
蓝熙之早已知道石良玉府邸的守备是如何森严,以前她还有点奇怪,他何以会把自己的府邸布置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后来得知他在邯郸的宅邸被烧毁屠杀,方明白,他的敌人实在太多,他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地戒备。
她看到门口挂着大大的红“喜”字灯笼,好像府里有什么喜事。莫非还在庆贺娶朱瑶瑶的事情?可是,这些灯笼太新,看起来又不太像。
守卫的士兵有些面熟,好像都是从旧都随石良玉来的。一名侍卫认出她来,立刻恭敬地走过来,“蓝姑娘,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我找殿下,他在不在?”
“殿下一个月前领兵征讨燕国,取得大捷,已经在返回的途中了,几天后就会回来。”
蓝熙之本来就担心着如何面对石良玉,听说他不在,松了口气,“哦,殿下不在,那我可以进去吗?”
侍卫有点为难的样子,“得问问管家。”
管家是石良玉以前在京郊外府邸的一名能干的管事,石良玉见他忠心可靠,就将他带到京城做了太子府的管家。他闻声出来,见是蓝熙之,吃了一惊,深知这个女子是殿下的贵客,赶紧道:“蓝姑娘快快请进。”
“谢谢。”
蓝熙之跟着他走进去,四处看看,见周围的防守远不如在旧都时那么严密,只见一路的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像是马上就要举行什么喜事。
管家陪着笑脸,“蓝姑娘可是来喝喜酒的?”
“什么喜酒?”
“殿下几天后就要立妃了,是三王爷的女儿。”
石良玉要立太子妃?难怪这太子府到处布置得花团锦簇。
蓝熙之道:“我想去看看朱妃。”
“朱妃?哪个朱妃?”
“南朝嫁过来的朱瑶瑶。”
管家似乎这才想起来,“啊”了一声,没了下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哦,您说的她啊,小人带您去。”
乱世太子妃Ⅱ(三)(3)
一栋简单的小院,冷冷清清的,几棵稀疏的树木下安放着一张桌子,一个女子正在画一幅山水画,两名丫鬟和她的乳母陪侍在身边,给她研墨拿笔。
女子画得心不在焉,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见是久不露面的管家,又失望地低下头去,低头的余光里看见他身后的女子,立刻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蓝姐姐,你怎么来啦?”
“瑶瑶,我来看看你。”
蓝熙之见朱瑶瑶有些戒备地看着管家,转过头对他道:“你先下去吧。”
管家鞠躬行了一礼,退下了。
朱瑶瑶见他离开,这才开心起来,“蓝姐姐,这几个月来,我终于见到一个熟人啦,呆在这里快闷死我啦。”
蓝熙之见她花容依旧,只是略显落寞,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低声道:“瑶瑶,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唉,在这里倒也是有吃有穿,可是天天被关在这院子里,哪里都不许去,只好自己画画、写字打发时间。蓝姐姐,你看看我最近的画艺有没有进步呀?”
原来,朱瑶瑶“嫁”到太子府,也没什么人理会,她带的丰厚的嫁妆也全在自己院子里无人接收,只好自己享用。在这冷清的院子里,主仆几人自行过活,倒也很丰足。
蓝熙之看看画,又看看她。朱瑶瑶还没满16岁,正是一个少女最天真烂漫的美好年华。虽然遭遇这样的冷遇,也并不太憔悴,而是尽量找些事情来做。不知怎的,蓝熙之更加喜欢这个自己从小姑娘看到变成大姑娘的女孩子了,她轻轻拉着她的手,“瑶瑶,你的画艺进步很多了。”
“是吗?蓝姐姐,听你这样说我可真是高兴。来了这么久,我连殿下的面都没有见过,只好自己打发时间,写字作画啦。”
她的乳母愤愤道:“何止殿下没见过,小姐连太子府也不许离开半步,那些奴才也不把小姐放在眼里,跟看守犯人似的。”
朱瑶瑶眼里慢慢涌上泪水来,“蓝姐姐,你说殿下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啦?”
蓝熙之摇摇头,也不隐瞒她,“瑶瑶,你知道,你家和石良玉家以前有些恩怨,他这样对你,也有些报复的心思。”
“我知道,早在他半路上扔下我们独自离开时,我就猜到了。”朱瑶瑶拿出那块自己精心刺绣的荷包,低声道,“蓝姐姐,当初我还绣了这个准备送给他,可是……蓝姐姐,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啊?”
他会不会回心转意?蓝熙之倒真的被难住了。
朱瑶瑶惶恐道:“蓝姐姐,那我怎么办呀?这府里到处张灯结彩,我听下人们说,殿下要真正娶太子妃了,难道我就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么?蓝姐姐,我好想离开这里。”
蓝熙之仔细地看着她,“瑶瑶,你想离开这里?”
“我想出去看看逛逛。”
“只是看看逛逛有何不可?”
朱瑶瑶低下头去,“不,我想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我想回家,我天天都想回家,想我爹娘,还有我大哥二哥……殿下又要娶太子妃了,我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再呆下去,会发疯的。”
她要离开的神情是那样迫切和坚决,蓝熙之吓了一跳,没有作声。
朱瑶瑶虽然第一次见面就对石良玉动了芳心,可是“嫁”给他这么久连人影也没见到,大好的年华只能关在这窄小的院子。两人只见过一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做依托,渐渐的,少女萌动的美丽幻想很快破灭了,王子不是王子,良人也不是良人,自己只是他娶回来遗忘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妾而已。
堂堂的在相府里自幼被娇宠的千金小姐,如今的处境形同太子府的仆役,她虽然早已渴望能够尽快离开这个囚牢一般的府邸,可是却从来不敢说出口,现在终于见到一个亲近的人来看望自己,便怯怯道:“蓝姐姐,我以前想得很美丽,希望嫁一个很好的人,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自己甚至连侧妃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妾而已。现在,府里忙忙碌碌,听说殿下又要娶太子妃,他显然更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乱世太子妃Ⅱ(三)(4)
蓝熙之想起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锦湘,想起她的痴情和悲惨的命运,心如刀割。
朱瑶瑶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语气有些娇嗔:“你和殿下是好朋友,他一定会听你的话的,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求他?怎么求?
蓝熙之呆呆地看着朱瑶瑶。去求石良玉放了自己的小妾?放了他的报复工具?他怎么会同意?
朱瑶瑶见她发愣,又道:“蓝姐姐,你也是我大哥的好朋友。小时候,我求你给我画画,你都帮我的,现在你也答应我好不好?”她神态娇嗔,充满希望和期待,就如在求自己的亲姐姐。
蓝熙之无法拒绝她这样的眼神,点点头,“瑶瑶,等殿下回来,我试试吧。可是,他答不答应,我完全没有把握。”
“呵呵,蓝姐姐,只要你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蓝熙之强笑一下,可不敢像朱瑶瑶这么有把握。
朱瑶瑶见她答应,神情又有点不安,“可是,我爹说,我们家族已经对不起他家里了,我嫁了他又反悔,我怕损害我爹和朱家的颜面。”
“牺牲了你,朱家就有颜面了?家族的罪为什么要你一个人来偿还?”
“爹还说,这样我们也算和赵国结盟,如果我走了,会不会破坏了和赵国的关系?南朝本来就岌岌可危啦。”
“要是正常的联姻结盟也就罢了,可是你这是明着往火坑里跳,牺牲得毫无价值。而且一个朝廷要是到了只能指望联姻,只能指望通过牺牲一个女孩子才能保存的地步,那它本来就是日落西山不享长祚了,就是灭亡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朱瑶瑶听着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张大嘴巴不敢开口。好一会儿,忽然跳起来拉住蓝熙之的手,“蓝姐姐,我真是喜欢你,我比小时候更崇拜你了!我可不敢这样说,爹会说我大逆不道的……蓝姐姐,你一定要帮我这一次,让我离开这里。我在这里跟坐牢一样……”
“嗯,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朱瑶瑶简直有些兴高采烈起来,仿佛石良玉已经允许了自己离开似的,大声道:“蓝姐姐,等回到江南,我就像你一样,再也不嫁人了。嫁人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就到藏书楼拜你为师,向你学习画画,天天和你作伴,好不好?”
“呵呵,好啊。”
“蓝姐姐,你答应啦?以后我可就有事情做啦,呵呵。”
“好的。瑶瑶,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怎么,蓝姐姐,你就要离开呀?”
蓝熙之点点头,自己总不能趁石良玉不在家就跑到他家里住下吧?而且目的还是为了带走他的“小妾”。
她看朱瑶瑶满脸的失望,拍拍她的手,“瑶瑶,你放心,我过两天再来。”
“好吧,蓝姐姐,你记住一定要早点儿来啊,我等着你。”
“好的。”
她走到门口,朱瑶瑶又追上前几步,“蓝姐姐,你一定要给我想想办法啊,我好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啊。”
蓝熙之转过头,看着这个因为怀了希望又变得玉雪可爱的少女,看着她那张和朱弦如此酷似的脸庞,笑道:“瑶瑶,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一见蓝熙之从那冷寂院子里出来,早已守候在一边的管家立刻恭敬迎了上来,“蓝姑娘,要不要小人给您安排好房间?”
蓝熙之摇摇头,“我住在客栈,你不用费心了。”
“蓝姑娘是殿下的贵客,怎能住在客栈?老奴马上给您收拾一座院子,环境很好的。”
“真的不用了,谢谢。”
管家见留不住她,只得又行一礼,“那,蓝姑娘您慢走,老奴送您到门口。”
“谢谢。”
蓝熙之从太子府出来,已是黄昏。
她已经向管家打听清楚了石良玉的归期,决定等他回来,当面求他一次。她和石良玉虽然也算多年好友了,可是,自从石良玉当面撕碎画卷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地认为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他什么都会答应了。
乱世太子妃Ⅱ(三)(5)
很快,她回到了客栈。
已是掌灯时分,旅店里的客人已经纷纷到大堂里吃晚饭。蓝熙之也觉得饥饿,来到大堂,随便点了两个小菜。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她环顾四周,只见左边一张桌子上,坐了一个十分魁梧的年轻人,趁着上菜的空歇,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认真地读着。他是如此全神贯注,仿佛不是身在喧闹的旅店,而是在一个寂静无声的书房。
年轻人须眉如画,容仪俊美,相貌堂堂,眉梢眼角间流露出全然的纯良无伪,是那种过目之下,便终身也不会忘记的人物。
蓝熙之连看几眼,忽然道:“王猛,是你?”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书卷,只看她一眼,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人们常说什么“七尺男儿”,王猛则是不折不扣的“八尺男儿”,他长腿长脚,一步跨过来,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蓝姐,真是太巧了,竟然会遇上你。”
此人正是以前“阿富客栈”的店小二王猛。
这时,两人点的菜已经陆续上来了,都放在了同一张桌子上。王猛先将一晚饭递给她,道:“蓝姐,你快吃,肯定饿了吧?”
“谢谢。”蓝熙之接过饭碗,微笑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啊?”
“说来话长,我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
原来,当年自石良玉他们离开“阿富客栈”没多久后,王猛也离开了。他当年只粗略认得几个字,寄身客栈当店小二,因为招牌被风吹落受到老板刁难,要他做两年白工抵债,幸得蓝熙之替他解围,书写了牌匾,老板才没有继续追究。
此后,王猛深感读书的重要,不久后,就带着积攒的几个钱离开了客栈,开始边干其他活计,边用心读书。他聪明勤奋,这些年博览群书,加上游历江湖见多识广,见识才能真可谓一日千里地增长。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关中新崛起的秦国苻大王,一番交谈,苻大王便将他召到秦国任了个闲职,意在考察磨练他一番后,再加以重用。赵国太子成亲,苻大王也派出了使节,而王猛就是使节的副手。
秦国的使节们来到这异地花花世界,处理完事情后,就各自寻欢去了。唯有王猛不为之所动,只是一个人整天待在客栈里看书。
王猛显然并不知道赵国太子正是石良玉,因为石良玉当年被石勒收养后,按照羯族的规矩,另外给他取了名字,在赵国并没有“石良玉”这个名字。
蓝熙之听了他的长长经历,长长吁出一口气,看样子,石良玉这次立太子妃声势还真是浩大。石良玉一直被石氏宗族排挤,估计正是想通过立妃以与各国加强接洽,赢得一定程度的支持。
王猛见她沉思着,也不打搅她,倒了杯水放在她的面前。好一会儿,见她抬起头来,才道:“蓝姐,当年你的身体很不好,离开的时候还在生病,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儿?”
“呵呵,现在好多了。”
“你为什么也来了襄城?”
蓝熙之长叹一声,自己也是来找石良玉的,可是却不是来送贺礼的,是来找麻烦的。她一时也无法向王猛说清楚,只道:“你知道赵国太子回来的确切时间吗?”
“据说就是在这几天里,他府上会派人通知我们的。”
“哦,有确切消息的话,你告诉我一声。”
尽管王猛不知她何以急于知道赵国太子的归期,但见她要求,也不问原因立刻就道:“好的,蓝姐,一有确切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饭后,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天南海北的见闻。王猛天性纯良,蓝熙之性格爽朗,两人都是庶族出身,交谈之下,发现对于很多事情的见解都是惊人的一致,彼此更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越聊越是投机。
两人又谈了会儿书画,王猛这些年苦读书苦练书法,早已有了相当水平,可是和蓝熙之一番交流,还是觉得差距太远。他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蓝姐,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遇见你了,所以去年底还特意托人到阿富客栈,高价买下了你当年为他们题写的那个招牌。”
乱世太子妃Ⅱ(三)(6)
“呵呵,你要喜欢,我再为你写几幅又如何?”
“蓝姐,你肯写了送我?”王猛又惊又喜,“好好好,蓝姐,我立刻给你准备好纸墨笔砚。”
纸墨笔砚已经在旅店三楼王猛的房间里摆好。蓝熙之提起笔,略微思索了一下,写下了一首诗: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首诗是当年编辑《文选》的时候,萧卷将其和《行行重行行》等另外18首放在一起编辑成了一组。《行行重行行》是她当年因为“义妹”事件,与萧卷赌气离开读书台后作的。后来,两人和好,萧卷有一次看见了,觉得特别好,就把她历年所写的19首诗组合成了一卷,取名“无名氏”集子。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王猛细细地看着那秀媚劲健的字迹,再默读两遍诗句,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大声道:“好啊,真是太好了。蓝姐,我这些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你。”
“呵呵,王猛,你过奖了。”
王猛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才的激动,又看看蓝熙之依旧瘦小的身子、苍白的面孔,道:“蓝姐,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么?很好,呵呵。王猛,夜深了,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的,蓝姐,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了,我就住在二楼。”
王猛也不说什么,提了灯固执地走在她旁边。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总是最大限度地走在阴影里,将灯光完全照在蓝熙之的前面。直到蓝熙之进了门,帮她点上灯,王猛才愉快地告辞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王猛每天一早就来和蓝熙之谈论书画或者一些天下大势。有时王猛讲到各国的国情军情,蓝熙之对比小朝廷的不堪一击,总会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而有时蓝熙之讲起自己对北方各国争雄的一些看法,王猛也会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如此谈谈说说,虽然是焦虑地等待石良玉回来,蓝熙之倒也没有觉得时间太难打发。
这天一早,蓝熙之刚梳洗整齐来到大堂,王猛已经等着她了。一见她,王猛立刻指着身边一个人道:“蓝姐,这位是成国的使者李尚,是来拜访赵国的。”
成国是蜀中一个小政权,向往赵国的强大,所以派出使者前来取经朝拜。
李尚见对方是一个女子,原本不以为意,但见王猛对她态度十分恭敬,便也礼貌地向她点点头。
三人见礼完毕,便约定一起外出看看赵国的都城。
在城里闲逛一圈,只见城里的树梢上到处挂着一些头盖骨,其中一些还积有往日的雨水。在赵国,羯族人称为“国人”,而汉人则被称为“赵人”。这些,自然都是“赵人”的头盖骨。
以前石虎在位的时候,常常对手下人讲:现在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密密麻麻,要多杀一些才能腾出地方养马放牧,所以你们可以大量杀,杀得越多越好。
然后,“国人”们便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原则,大开杀戒,城中居民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屠杀。
王猛和蓝熙之看得毛骨悚然,李尚却无比欣羡道:“赵国可真是强大啊,竟然无人敢反抗。”
石家几任皇帝都信奉的是:“赵人”家里与铁器有关的东西都全部被收缴了,又怎么能造反呢?自己的国家已经固若金汤,当然可以安枕无忧了。
没想到石家皇帝如是想,成国的使者也如是想。蓝熙之和王猛面面相觑,王猛生性纯朴,本来对李尚还比较热情,但是听了这话后再也热情不起来了,只和蓝熙之走在了一边,很少跟他说话了。
乱世太子妃Ⅱ(三)(7)
当天晚上,蒲洪设宴款待王猛等人。蓝熙之也想多了解一些赵国的情况,因此王猛一邀请,她就欣然换了一身男装和他同去了。
蒲洪原是氐族人,在赵国坐到了高位,便没有回秦国。去年他出使秦国时,曾得王猛热情接待,因此王猛一来,他便设宴相邀。
两人来到蒲洪府邸,盛宴已经上桌,随坐的还有蒲洪的一些好友、属下等。
宾主坐定,只见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精致的银盘,银盘上用一片新鲜的叶子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蒲洪倒了酒,先敬了众人一杯,笑嘻嘻道:“今晚又有好菜了,大家一定要尽兴。”
几名丫鬟上来,陆续揭开了众人盘子上的叶子。蓝熙之一看,只见上面是一块炸得金黄色、香喷喷的排骨模样的东西。
在一片啧啧称赞声中,众人端起盘子就大吃起来,“好香,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仙肉了。”
王猛和蓝熙之对视一眼,似乎都在问对方“仙肉”是什么东西?
蒲洪见二人面有疑色,大笑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仙肉’是用妙龄尼姑的肋骨制成的。人肉的精华在于肋骨,尼姑的肋骨尤其鲜美。我们族中的巫医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二位好口福,昨日家奴才掠得几名尼姑。”
蓝熙之手中的刀叉僵在半空中,半天伸不出去也放不下来。王猛也是一脸的神情茫然,似乎听了一个什么荒诞不经的故事。
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还没开口,却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好你个大胆的蒲洪,有‘仙肉’也不孝敬朕,竟然偷偷摸摸私自吃了。”
笑声中,只见一个大胖子在一群太监的护送下,施施然走进来。正是赵国皇帝石遵。
众臣立刻跪了下去,“皇上万岁……”
“快起来,一起吃‘仙肉’。”
蒲洪赶紧道:“皇上,臣可是把您那份留着孝敬您呢。”
石遵端起盘子,三下两下就将那盘“仙肉”吃完,然后,一把抓过旁边一个大臣盘子里的“仙肉”吃了下去,才大笑道:“蒲洪,听说你抢回来不少‘鲜货’,快拿出来给朕品尝品尝。朕天天面对几万宫女,腻得很,要尝尝鲜。”
“遵命,马上给皇上带几个上来,保证您满意。”
立刻,十几名女子被带了上来。石遵哈哈笑着就扑向第一个最漂亮的女子,一把撕烂了她的衣裳,“大家愣着干啥?今天都来尝尝鲜,不分君臣,只图尽兴……哈哈……”
于是,一众男人立刻扑向了这十几名少女……
趁着混乱,王猛也来不及和蒲洪打招呼,逃也似的拉着蓝熙之就走。两人一出门,立刻飞奔起来,直到跑过两条大街,才徐徐松了口气。
今晚没有月亮,满天的繁星在头顶闪烁不定。
蓝熙之抬起头看看那样繁星闪烁的天空,好久才喘过气来,“王猛,我现在好想杀人,杀了石遵,杀了蒲洪!”
“蓝姐,我也是。以前在秦国时,虽然也听说石氏皇帝残暴,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如今可是真正见到了。”
“王猛,你说怎么就没有人能收拾石遵这样的害人虫呢?”
“蓝姐,他这种暴君必然惨遭横死,一定会有人收拾他的!”
“我真恨不得亲手杀死他!”
“蓝姐,不可冲动,这是赵国的土地上,防守很严密的。如果有机会,我也不会放过这群恶贼!”
蓝熙之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良久才平息下来,随后两人飞快地跑回了客栈,像身后跟着鬼似的。
装满战利品的马车和凯旋的军队已经越来越接近襄城。
石良玉骑在“飒露紫”上,看着远方,只觉得意气风发。他旁边的魏国大将郭隗又是讨好又是艳羡,“殿下立了如此大功,马上又要娶太子妃,真是双喜临门啊。”
“哪里哪里,这次大功,也有郭将军的功劳。哈哈,郭将军也辛苦了”。
乱世太子妃Ⅱ(三)(8)
郭隗正是当年萧卷的父亲重用的大将,在讨伐朱敦却兵败时,干脆率队投降了魏国。这次,石良玉和燕国交战,冯太后正是派出了郭隗在边境协助。
郭隗的语气更是羡慕,“我还听说,殿下纳了朱涛的独生女儿做妾?真是天大的福气呀……我出自寒族,想当初,我向朱家提亲求娶朱氏家族的一个偏房的小姐,可是朱涛这个老匹夫却断然拒绝,就连皇上也劝我说朱家门高,而要我娶别家的女子。殿下,还是您有办法啊,居然将南朝第一家族的女儿纳为小妾……”郭隗已经四十几岁了,头发半秃,两颗大暴牙,提起朱涛,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愤恨不已。
石良玉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笑道:“郭将军何必对朱涛那老匹夫耿耿于怀?本王可是对他的女儿一点也不感兴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将她赏给你就是了。”
“殿下,您说真的还是假的?”郭隗高兴得声音都在发抖,咂巴了几下大黄板牙,“殿下,咱老郭要挨上了朱家小姐的身子,今后殿下有事,只要吩咐一声,咱刀里来火里去,决不吭一声。”
“我骗你干啥?郭隗,朱家小姐就赏赐给你了!”
“多谢殿下。”
回到府邸,管家立刻汇报了近来的所有事宜,包括对各国使节的接待。石良玉见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分满意,就吩咐管家退下。
管家已经快要出门了,又走回几步,“殿下,老奴还有一件事忘了向您汇报……”
“什么事情?”
“蓝姑娘前几天来过,她是来看朱瑶瑶的。”
蓝熙之来了襄城?石良玉几乎没有听见管家后面的话,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怒。
“她现在在哪里?”
“她住在客栈,吩咐老奴,等你回来就立刻派人通知她。殿下,要不要派人通知她?”
石良玉想了想,“暂时不忙通知她。”
“是。”
夜深人静,襄城的大街小巷除了那些醉醺醺的寻衅滋事的汉子,再无其他行人。
这是城北的一家客栈,距离太子府并不太远,一些邻国的使节都住在里面,防守很好,也相对安全。
石良玉悄悄站在远处,看着客栈里隐隐透出的灯光。按照习惯,这个时候,蓝熙之一定还没有入睡。
他并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他也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可是,为什么一听到她的消息,一听到她距离自己如此近,双腿就不由自主地悄悄寻了来?可是,来到这里,心底的绝望也越来越浓烈。他想,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同行了。
这时,张康从阴影里走过来,低声道:“殿下,臣已经查探清楚了,蓝姑娘住在客栈二楼。这里相对安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他抬起头,看向张康所指的那间屋子,窗口还有着灯光,她果然还没有睡。
一阵风吹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心里竟然忍不住微微发抖。
“殿下,你要不要去看她?”
“不,我不会再见她了,永远也不会见她了。”
“殿下,臣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你们留下。现在京城一片混乱,那些羯族人一见女子就大肆掳掠,你派几个得力之人暗中守护,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注意,不要让她发现了。”
“是。”
四周的侍卫各自分散。
石良玉靠在阴影里的一棵树上,遥遥望着那窗口的灯光慢慢熄灭。然后,夜色越来越沉,再然后,双腿已经完全麻木,慢慢的,东边的天空就露出了一丝晨曦。
那二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她那清秀的脸,再然后,他看见一个男子走到门边迎着她,两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起下楼去了。
那男子,竟然是多年不见的王猛。这里住着各国前来的使节,难道王猛也是其中的一员?当年在“阿富客栈”的时候,已经看出王猛绝非一个杂役小厮,没想到短短几年,他竟然成为了某国的使者?
乱世太子妃Ⅱ(三)(9)
他拖着麻木的腿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能够看到蓝熙之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愉快和轻松,这是和自己在一起时从来不曾见到过的。
心里又是刺痛又是愤怒,可是很快那种绝望的感觉就袭上了心头——自己马上要娶太子妃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调转头,一步一步踩着晨曦和露水,慢慢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这天上午,王猛出去走了一圈后,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蓝姐,我接到消息,说赵国太子昨夜回宫了。我们后天会去赴婚宴,你呢?”
“我今天就去。”
“蓝姐,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
“好吧,我就在客栈等你。”
半个时辰之后,蓝熙之已经来到了太子府。
太子大婚在即,婚事已经全部布置妥当,只有府里管事的还在反复检查一些细节。
四处张灯结彩,准备充足的美酒佳肴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蓝熙之不请自到,管家想起昨夜太子吩咐暂时不通知蓝熙之自己回宫的消息,因此杵在门口,一时拿不定主意让不让她进去。
蓝熙之见他上次那么爽快带自己进去,今天虽然依旧恭恭敬敬,却吞吞吐吐,似乎很不情愿让自己进门的样子。
“殿下是不是回来了?”
“殿下是回来了,可是……”
蓝熙之见他为难的样子,猜测是石良玉下令不许自己入门,就道:“殿下不许我进去是不是?”
“也不是……”
管家正在想几句合理的措辞,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眼前一花,一伙人已经冲了过来,“殿下在不在?”
蓝熙之回头,只见来人是一个骑高头大马的男人,身旁左右各跟着12名劲装的侍卫。男人又肥又壮,满脸的横肉,张开嘴巴“呵呵”大笑,远远就散发出一股腥膻的气味。
蓝熙之皱皱眉头,退后了几步,管家顾不得敷衍她,赶紧向那男人行礼,“小王爷来了?快快请进。”
“听说殿下回来了,我来看看,过两天,郡主就要嫁过来了……”
原来此人就是石良玉联姻的三王爷的长子。太子的大舅子上门了,难怪管家如此殷勤周到。
蓝熙之见管家也无心理会自己,便转过身想暂时先离开。忽听得那个小王爷大声道:“管家,这小妞是谁?”
管家犹犹豫豫的,似颇不好回答她是什么人。
“她不是太子府的人?”
“不是。”
“不是就好!”小王爷大喜,掉转马头,拦住了蓝熙之,一挥手,“赶紧把这个小妞送回本王府里。”
一众侍卫立刻上前围住了蓝熙之。
管家吓了一跳,赶紧道:“小王爷,万万不可……”
“什么万万不可?她又不是你太子府的人。本王看这妞挺水灵的,倒像南方人,带回去乐一乐,哈哈哈……”话音未落,在马上俯身探手就向蓝熙之抓来。
蓝熙之剑柄一横,猛一用力将他拨落马下。
小王爷调戏一个民间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几曾有人敢如此大胆反抗?他摔了个狗啃泥,不禁勃然大怒,翻身起来,抽了自己的腰刀就向蓝熙之砍来。
蓝熙之见这个恶徒势头凶猛,也大怒,“唰”地抽出长剑,兜头就向他刺去。
小王爷虽然勇武有力,但哪里是蓝熙之的对手?躲闪不及,左臂被刺伤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一众侍卫见主人受伤,立刻围上蓝熙之就混战起来。
管家精明过人,知道太子暂时不见蓝熙之,并不代表可以让小王爷杀了蓝熙之,他一挥手,太子府门口的侍卫立刻涌上,想阻止众人厮杀。可是,一时之间哪里阻止得住?管家见势不妙,掉头就往府里跑去。
蓝熙之不欲多有杀伤,又见这群恶徒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便想赶紧抽身离开。她虚晃一招,正要脱身,两个侍从见状拼命阻拦。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听得一声大喝:“住手!”
乱世太子妃Ⅱ(三)(10)
众人立刻住手,只见石良玉站在门口,一脸怒容。
小王爷见他出来,马上道:“殿下,这个小贱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太子府撒野,杀伤本王,本王绝饶不了她!”
石良玉面色铁青,“来人,将小王爷带下去好好医治。”
“是。”
几名侍卫上前扶了小王爷,小王爷一挥手,怒道:“殿下,这个女子怎么处置?”
“你先去疗伤。”
小王爷见他置之不理,自己却一心想带走蓝熙之,赶紧道:“本王要带走这个小贱人,狠狠折磨死她,好出一口恶气!”
石良玉的脸色更是铁青,“小王爷先去休养,一会儿自有美女送到。”然后也不理会他答应还是不答应,一挥手,太子府的几名侍卫强行搀扶着他就走了。
小王爷生平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拼命挣扎起来,“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你们这些奴才,反了你们?快抓住那个小贱人!”
几名侍卫不容他挣扎,赶紧半拖半劝地将他弄了进去,“小王爷,里面有很多美女等着您呢……”
蓝熙之见这伙恶徒进了太子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见石良玉神态冷冰冰的,“蓝熙之,你想到我太子府闹事?”
蓝熙之从未见过他这样冷漠而恼怒的神情,但见门口大红喜字,心知他大婚在即,今天自己在他府邸得罪了他的大舅子,也难怪他不高兴,便忍了口气,强笑道:“对不起,石良玉……”
“你来有什么事情?”
蓝熙之见他更加冰冷的目光,很想掉头就走,但是想起朱瑶瑶期待的目光,还是平静下来,“这里谈话不方便,我可不可以进去坐一下?”
“小庙容不下大菩萨。蓝熙之,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这声音比他的目光更加冷淡,蓝熙之想起管家那为难的样子,方明白并非他的刁难,而是石良玉将自己拒之门外。昔日最要好的朋友,如今连踏进他的大门一步的资格也没有了。
四周的空气几乎凝固了一般,让人压抑得难受。石良玉见她久久不语,显是心情难过,便淡淡道:“蓝熙之,你有何贵干?来喝我的喜酒么?”
蓝熙之强笑道:“石良玉,恭喜你。其实,我这次来,是求你一件事情的。”
石良玉见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得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大笑起来,“说吧,蓝熙之,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给你这个面子?”
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但是蓝熙之还是鼓了鼓气地说了出来:“石良玉,你能不能放了朱瑶瑶?我想带她回去。”
石良玉冷冷地道:“蓝熙之,你居然求我这种事情?你真是太可笑了。”
蓝熙之自己也觉得有点唐突,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蓝熙之,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要人?朱家叫你来的?”
“不是……石良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家的私事?”
蓝熙之暗暗咬了咬牙,忽然大声道:“石良玉,你本来就不喜欢朱瑶瑶,娶她不过是为了羞辱朱家。你现在把她冷落在家里,不闻不理,你这算什么?她才16岁,怎能像囚犯一样过一辈子?还不如放了她。”
“蓝熙之,你还真是管得宽,连一个男人如何对待自己的小妾都要干涉?”
蓝熙之无奈地看着他,低声道:“石良玉,算我求你了,你放了她吧。你反正也要娶太子妃了,何必……”
“蓝熙之,你不用多说了。”
“石良玉……”
“你打伤我的客人,我还没有追究你,现在又提出这种无理要求。蓝熙之,你凭什么这么嚣张?”那冷淡的、讥讽的、满不在乎的表情,瞬间击垮了蓝熙之的坚持。石良玉又大声道,“你还不走?你别忘了这里是赵国,是太子府,是不是要我将你交给小王爷?”
她看他一眼,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道:“我走了。”
乱世太子妃Ⅱ(三)(11)
石良玉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又道:“蓝熙之,如果是因为这些杂事,今后请不要再登我的府邸了,我没有空,也不欢迎你,更不想再见到你。我要成亲了,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好心情,否则,只会让我越来越厌恶你!”
蓝熙之回头,他的眼神冷到彻骨,仿佛这炎热的夏季也变得凉冰冰的。
石良玉看她的背影离去,只觉得心里又烦又乱,正要进门去,只见郭隗兴冲冲地从客房那端走过来。
一见他,郭隗立刻行一大礼,“殿下,您对老郭的许诺还作不作数?”
郭隗是魏国重将,手握重兵,笼络他对自己很有好处,而且这也是自己在半路上就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他的,当时,哪里想得到蓝熙之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如今,如何反悔得了?他想起蓝熙之苦苦哀求的样子,心里十分犹豫,沉吟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作声。
郭隗急道:“殿下,莫非事情有变故?”
“老郭,还有许多绝色美女,给你换两个,如何?”
郭隗大为失望,急忙道:“殿下,老郭揪心想着朱家小姐……求殿下成全老郭多年的心愿。今后,老郭这条命就算卖给你了……”
石良玉见不好再敷衍,心里一硬,笑道:“君子一言。郭隗,看你性急的。也罢,就成全你了。今晚你就可以享受享受了。”
“多谢殿下!哈哈哈哈哈……”
蓝熙之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
王猛正在门口等着她,见她面色十分不好,赶紧道:“蓝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蓝熙之摇摇头,没有作声。
“蓝姐,天色已晚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的。”
“蓝姐,今天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有没有见到你要找的人?”
蓝熙之叹息一声,“没办法,我只好明天再厚着脸皮去看看。”
这一夜,蓝熙之也无心和王猛谈古论今,早早地就回到自己房间。可是,躺在床上许久也睡不着。她细细思虑,后天就是石良玉娶亲的日子了,看他那种态度,对朱家已经是恨之入骨,显然是不肯轻易把朱瑶瑶交给自己。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最后决定,明天一早再去试试。
后天就是太子娶妃的吉日了。从清晨到傍晚,朱瑶瑶不知多少次张望,也没见到蓝熙之的影子。她正在焦虑时,一名贴身丫鬟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我听人说殿下回来了。”
朱瑶瑶松了口气,高兴地道:“也不知蓝姐知道了吗,我们得设法通知她啊。”
“蓝姑娘住在不远的客栈里,估计她会打探到的。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再说吧?”丫鬟担心地看着朱瑶瑶。
朱瑶瑶还没回答,忽见几名侍女走来,为首的侍女道:“殿下叫你马上去见一个人。”
自从进门后,太子从来不曾露面,也不曾吩咐任何人找过自己,朱瑶瑶十分意外,也有点慌乱,“殿下叫我去见谁?他在吗?”
“奴婢不知,你去了就知道了。”
两名贴身丫鬟见朱瑶瑶满脸不安,赶紧道:“小姐,我们陪您一起去。”
“不行,殿下没有叫其他人。”
朱瑶瑶心里更是不安,低声对那两名丫鬟道:“你们不要害怕,我去去就回来。”
两名丫鬟不得不忐忑不安地退了回去。
前面的屋子灯火辉煌,并非太子的寝宫,而是一间客房。此刻,这客房的门口挂着一盏大大的红喜字灯笼。
朱瑶瑶走到门口,有点不敢往前走。侍女不耐烦道:“快进去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朱瑶瑶无法,只得走了进去。
她的双脚刚踏进门口,只听得“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关上。她吓得一转身,立刻跌在一个头发半秃的男人的怀里。
男人一身的酒味,露出一口大黄龅牙,满脸的淫笑,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含糊不清地道:“美人儿,可叫咱想着了。”
乱世太子妃Ⅱ(三)(12)
“救命啊——”朱瑶瑶撕心裂肺地呐喊起来。可是,房门紧闭,再无他人,只有郭隗的声声淫笑魔鬼一样回荡在耳边。
郭隗重重地将她丢在床上,“殿下已经把你赏赐给我了。你就是朱涛的女儿?果然是大美人,哈哈哈,没想到老郭也有这等艳福。美人儿,不要叫,马上有你乐的……”
朱瑶瑶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撕破扔在地上,然后,是郭隗的大龅牙和丑陋不堪的身躯一起压了上来。朱瑶瑶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喉咙一紧,晕了过去……
一夜辗转,蓝熙之心里不知怎的觉得异常不安,第二天一早就起床直奔太子府。天色还很早,闻声出来的管家见又是她,急忙道:“殿下今天没空。”
“我不管他有没有空,今天非见他不可。”
蓝熙之说完就往里面闯,管家不敢强行阻拦她,只好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将她领到客厅。
石良玉早起正准备晨练,只见管家跟一个女子疾行向客厅而去,他一眼就看出那女子正是蓝熙之。他皱了皱眉头,本想绕道躲开她,却又情不自禁地往客厅走去。
管家一见他进来,慌忙道:“殿下,蓝姑娘她硬要闯进来……”
“没事,你下去吧。”
蓝熙之赶紧站起身,一鼓作气道:“石良玉,放了朱瑶瑶吧,你留下她又有什么用呢?”
石良玉笑道:“蓝熙之,你还真替朱家着想啊。可惜的是,我给不了你这个面子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把她赏赐给别人了。”
“你,你说什么?”
石良玉正要回答,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噪杂声,紧接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冲了进来,胳膊上全是血迹,龇牙咧嘴地捂着胳膊,“妈的,朱家那个小妞真凶悍,竟然谋杀老郭。殿下,不是我郭隗不给你面子,那个小贱人趁我睡着了用剪刀刺杀我,我才失手杀死了她。”
石良玉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蓝熙之猛然走到郭隗面前,“你说什么?你杀死了哪个朱家小妞?”
郭隗这时才注意到面前的女子,吓了一跳,“我我……是那个小贱人先要杀我。”
原来,朱瑶瑶被郭隗蹂躏一夜,清醒过来时不由得悲痛欲绝。她见郭隗熟睡过去,偷偷起来在屋子里寻了一把剪刀就要杀他。可怜这个不到16岁的小女孩,哪里是郭隗这个穷凶极恶的纠纠武夫的对手,偷袭不成,拼命扭打时反被郭隗失手杀死。
蓝熙之只觉得浑身冰凉,牙齿都有点打颤,“你杀了朱瑶瑶?朱瑶瑶真的死了?!”
“是那小贱人先谋杀我……你是谁?”
她狠狠地瞪着郭隗,“好,你杀了她!你说你叫郭隗?就是背叛南朝投奔魏国的郭隗?”
郭隗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是要你命的人!”她一转身,飞快抓过石良玉放在桌子上的大刀,劈头盖脸就向郭隗砍去。
饶是郭隗闪得快,左边的膀子也生生被斩断,当即掉在地上,血几乎溅到了石良玉的茶杯里。
又是一刀砍来,郭隗顾不得疼痛,拔腿就逃。蓝熙之哪容他逃跑,提刀猛追。石良玉也立刻跟了出去,骇然道:“蓝熙之,你快住手!”
蓝熙之充耳不闻,更是加快了速度。这时,太子府的侍卫已经倾巢出动。石良玉大喝一声:“快保护魏国使者……不要伤着那个女子,决不能伤着她……”
立刻,几名侍卫护住了郭隗。可是,哪里护得住,蓝熙之提了大刀势如疯虎,几名侍卫转眼倒在地上,眼看一刀就要砍中郭隗,郭隗突然撒腿如兔子一般疯跑,逃得一阵,又被几名侍卫护卫起来。
蓝熙之提了大刀毫不动摇地追赶,遇人杀人,遇鬼杀鬼,那些侍卫见她如此疯狂,不敢强行阻挡,稍一犹豫,蓝熙之几个起落便赶到郭隗的背后,一刀下去,将他拦腰砍成两截,他的上半身倒下时,左腿还往前迈了一大步,下半身才倒在地上……
乱世太子妃Ⅱ(三)(13)
四面八方的侍卫已经追上来,将蓝熙之围在了中间。
石良玉追过来,呆望着这一惊变,见一众侍卫剑拔弩张,厉喝一声:“退下。”
侍卫们立刻退后了好几步。
石良玉看看郭隗的尸体,又看看蓝熙之。
蓝熙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手将他的大刀掷在地上,徒手站在中间。她本来是上门求石良玉的。昨天在他府邸门口得罪了他的大舅子,她怕破坏他大婚的心情,所以此次来为表诚意,虽然行走在这朝不保夕的襄城街头,但她连随身的“紫电”都放在客栈里没有带上。
石良玉看她那样可怕的神情,吁了口气,低声道:“蓝熙之,你走吧。”
“石良玉,你把朱瑶瑶的尸体给我。我要带走。”
“蓝熙之!”
“你给不给我?”
石良玉见她双目赤红,挥挥手,“你们快去把朱瑶瑶的尸体带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
客房的门口围满了人,朱瑶瑶的乳妈和陪嫁的两名丫鬟正扑在她身上呼天抢地地痛哭。地上扔着剪刀、砸碎的器皿、花瓶、撕破的衣裳、打翻的烛台……朱瑶瑶满身满脸的鲜血,这玉雪美丽的少女双眼紧闭再也不会睁开,不会欢笑也不会满怀期望地等待谁将她带离这个囚牢一般的大院了……
丫鬟们、老仆们将朱瑶瑶装抱上了马车,一阵风来,吹得浓浓的血腥味四处扩散。
马车走了几步,蓝熙之回头看着石良玉,石良玉也呆呆地看着她。
她转过身,往后走了几步,面对着石良玉,从行囊中拿出两幅画。这些东西,她以前从来不曾带在身上,这次是专程到襄城求石良玉才带来的。
她看了看这两幅画,将其中一幅掷到他面前,“这是你送我的洛神图,现在还给你。”
她手里还有一幅画,那是在小亭的时候石良玉为她画的那幅图像。她展开画卷,画上的女子经过石良玉的精心描摹,可谓是眼波流转、彩带飘然、清秀明雅……“蓝熙之”三个隶书字写得漂亮之极。
她看了几眼,手微一用劲,画纸立刻变成碎屑,像满天飞舞的彩蝶,纷纷坠地,“这也是你送给我的,也还给你。”
石良玉后退一步,惨然道:“熙之!”
她紧紧盯着石良玉,“锦湘死了,朱瑶瑶也死了,凡是跟你有点关系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将你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你。”
她笑起来,一运劲,一掌拍在自己胸口,身子摇晃一下,顿时吐出几大口鲜血来。
“熙之……”
石良玉惨呼一声,飞奔过去想要扶住她。她退后一步,稳稳站住,笑道:“石良玉,你曾专门买了山参给我治疗呕血病症,并千里迢迢送到藏书楼,如今,我都还你,这些统统都还你!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怨两清,再见就是陌路人!”
“熙之,熙之……”
蓝熙之每走一步,石良玉就跟上一步,众侍卫面对这一惊变又没得到命令,不知所措地也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蓝熙之笑道:“石良玉,我杀了郭隗,恐怕你不好交代吧?是要拿下我送给你那个老相好冯太后请罪么?好,我就奉陪到底!”
石良玉停下脚步,像木桩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蓝熙之、马车和几个呼天抢地的人慢慢远去……
乱世太子妃Ⅱ(四)(1)
司徒子都兴高采烈地往太子府而来,他是赶回来喝石良玉的喜酒的。快到府邸门口,他突然看见一群呼天抢地的人赶着马车出来,马车里是一具血淋淋的女子的尸体。他吓了一跳,又看到走在旁边的神色木然的蓝熙之,嘴角边挂着斑斑血迹,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他赶紧冲了过去,“蓝熙之,发生什么事情了?”
“滚开!”
他一呆,“蓝熙之,你怎么啦?”
蓝熙之一掌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随着马车走出了太子府邸。
司徒子都看着众人远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往府里跑去,想找人问个明白。跑得几步,只见石良玉正呆呆地站在前面,神色惨然。
“石良玉,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蓝熙之她……”
“我并没有想要害死朱瑶瑶!我从来没有想要她死!我只是把她送给了郭隗……我干嘛要去娶她?我根本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我害死她了……熙之要我做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这次,我为什么要拒绝她啊?她那样苦苦哀求我,我……”石良玉语无伦次地摇着头,好一会儿,忽然道:“子都,我连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我的人也彻底失去了!”
“蓝熙之她……”
石良玉略微有些清醒过来,“子都,你去看看熙之好不好?她伤了自己,吐了那么多血……我怕她熬不了多久了……”
“你自己怎么不去?”司徒子都默然道。
“她性格刚烈,决不会再见我的。我去,只怕会令她伤得更重。子都,我求你了!”
司徒子都依然默然道:“好吧。可是,我也许就不能喝你的喜酒了。”
“还喝什么喜酒!何喜之有?你快去呀,快点!”
“好吧,我马上就去。”
众人在旅馆门口停下,蓝熙之是回来取自己的包裹和马匹的。
王猛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回来,但见她步履踉跄地走过来,嘴角边全是血迹,急忙上去扶住了她,“蓝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蓝熙之看着他脸上那种至诚无伪的关切与焦虑,再也忍不住,靠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蓝姐……”王猛手足无措地抱住她,低声道,“不要怕,不要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蓝熙之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转身离开,用衣袖擦了擦双眼,默默地拿了自己的“紫电”和包裹,低声道:“王猛,我走了。”
“蓝姐,你要去哪里?”
“我送一个朋友的灵柩回江南。”
“灵柩?”
“嗯。”
蓝熙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下楼。王猛立刻跟了上去,才见到客栈前方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两名丫鬟哭哭啼啼地站在旁边。马车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少女的尸体。
他看看这几人,乳母老态龙钟,两名丫鬟满脸稚气,而蓝熙之看样子也受了重伤,这样几个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怎能轻易回到江南?
他想了想,立刻道:“蓝姐,你等等,我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离开的,再见。”
蓝熙之说完,吩咐两名丫鬟扶了乳母先上了马车,自己坐到车夫的位子,挥了一鞭,马车慢慢地往城外驶去。无人看管的大黄骢马就自行跟在旁边走着。
“蓝熙之……”
只见一个人骑马横在前面,正是司徒子都。
蓝熙之提了“紫电”,淡淡道:“滚开!”
“蓝熙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们。”
蓝熙之笑起来,“你要帮我们?如何帮?你让朱瑶瑶活转来?”
司徒子都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司徒子都,我知道你和石良玉一样,恨朱家。可是,你们不敢真刀真枪去和朱涛厮杀,只好糟蹋他的女儿,你们现在得逞了,很开心吧?”
“蓝熙之,不是这样……”
“滚开!”蓝熙之冲了过去,一掌打在马的脖颈上,司徒子都躲闪不及也没有躲闪,顿时从受惊的马背上摔下来。
乱世太子妃Ⅱ(四)(2)
蓝熙之吆喝一声,赶了马车就走。
太子府,忙忙碌碌准备明日立妃大典的喜庆,也遮挡不住今天早上所发生的恐慌。
朱瑶瑶的尸体已经被带走,可是郭隗被拦腰斩成两截的尸体还横在地上。
石良玉的贴身侍卫张康不无惶恐,“殿下,郭隗是魏国的使者,现在死在太子府,冯太后肯定会追究的……”
石良玉无心关注郭隗的尸体,只是焦虑地不时看着门口。
“冯太后上次在驿馆遇刺已经极为不满,这次,郭隗又死在这里……”张康小心翼翼地看着白良玉的脸色。
石良玉还没开口,只见司徒子都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大惊失色,赶紧迎了上去,“子都,蓝熙之呢?”
“她把我打下马,自己走了。”
石良玉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徒子都面色如土,“我看见朱瑶瑶的尸体了!”
石良玉默不作声。
“这些年,我不知见过多少尸体,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朱瑶瑶血淋淋的尸体,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其实蓝熙之说得对,我们真是没种!我们杀不了朱涛,就拿朱瑶瑶报复……她是无辜的,她还不到16岁……”
“子都,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都怪我,全都怪我……我恨朱涛,但是我没有恨朱瑶瑶,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我不是怪你。当初我也是极力赞成你纳朱瑶瑶为妾来折辱朱家,可是,我并没有希望她被郭隗这种无耻之徒蹂躏而死。”
石良玉杵在那里,一声不吭。
“蓝熙之看样子也受了重伤,是你府里的侍卫打伤的?”
石良玉依旧没有吭声。
司徒子都紧紧盯着他,“真是你的侍卫打伤的?你连蓝熙之也要伤害?我们的最后一个朋友也要失去了。唉,我真是没有想到,竟然连蓝熙之都会和我们决裂!”
石良玉看着他慢慢走远,四周满眼的大红喜字和张灯结彩……
从早上到中午,一路下来,忙着赶路的众人都已经焦渴难耐,虽然大家都处于极大的悲痛中,并不觉得饥饿,可是从早上到下午水米未沾,两个丫鬟和乳母已经先受不住了。
蓝熙之无奈地停下马。她们三人是匆忙之间离开襄城的,并未作充分的准备,而身上的盘缠也不多,现在才刚刚启程,根本维持不了几个人回到江南的开销。加上现在天气已经热了,朱瑶瑶的尸体也不能老是这样放在马车上,到下一个小镇时,一定得先买具棺材装敛。
她看看四周,周围少有人家。她又看看两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叹道:“你们再忍一下,等到了前面,我看看能不能买点儿东西。”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喊声:“蓝姐,蓝姐,等等我——”
她回头一看,只见王猛驾着一辆马车追了上来。马车上,还坐着一名车夫。
“王猛,你来干啥?”
王猛跳下车来,手里提着大包食物、衣服和水囊。再看马车,车厢上放着一具棺材。
王猛气喘吁吁道:“蓝姐,仓促之间在城里买了一副薄棺,不太好……”
蓝熙之呆了一下。当时,她在悲痛欲绝中,竟然将这些重要事情都忘记了。王猛却想得如此周到,把必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王猛也不多说什么,打开棺材。蓝熙之赶紧从包袱里拿了件新衣服给朱瑶瑶穿上,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将朱瑶瑶放进棺材,盖上了棺盖。
一辆马车装着棺材由马车夫驾着,王猛自己赶另外一辆马车,他先温和地叫乳母和那两名怯生生的丫鬟上了车,然后对蓝熙之道:“蓝姐,你也上来吧,我送你们回江南。”
“王猛,你还有要事在身,怎么能离开?”
“我只是使节的副手,这些日子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喝了喜酒就回秦国,没有什么要事了。我已经向使节请了假,你放心吧。”
乱世太子妃Ⅱ(四)(3)
“王猛,这会影响你的。我们自己可以回去。”
王猛笑了起来,“蓝姐,我只是个闲职,并没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大事等着我去处理。再说,对我的影响,大不了就是不做官而已,没什么了不得的。蓝姐,上来吧,先喝点水。”
蓝熙之见他脸上毫无伪饰的坚定与善意,冰凉的心微微有些温暖,“谢谢你,王猛。”
王猛也不多说,他伸手扶了蓝熙之,轻轻将她送上马车,微笑道:“蓝姐,这一路颠簸,你伤得不轻,等到了下一个小镇,我再去给你买药,你先在马车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蓝熙之点点头,疲惫地坐在马车上,喝了口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猛也上了马车,扬了扬马鞭,不徐不急地往前面赶去。他赶车的技术很熟练,控制得非常平衡,并且尽量小心绕过一些坑洼、石子,不让车上的人觉得太颠簸。
蓝熙之疲乏至极,和那两名双眼红肿的丫鬟一样,慢慢地也睡着了……
一路上,都是王猛在处理一切事情。他从小流落江湖,很有生活经验,在到了秦国后,更是入乡随俗,并且像氐族人那样常带着简易帐篷。他将每天的住宿与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既不耽误时间,也不让众人累得不可开交,即使偶尔错过旅店,不得不风餐露宿,他也会搭好简易的帐篷,然后尽量找来野菜、野果以及猎物,让大家不必忍受饥寒。他有非常高的生存本领和技巧,蓝熙之并不怀疑,即使他一个人沦落荒岛,也会好好地生存下去。
蓝熙之早前服了石良玉买的山参草药,本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犯吐血症状,可是,由于她在和石良玉绝交时自伤心脉,虽然没有引发旧疾,但是伤势也十分严重。一路上,幸亏王猛细心照顾,才勉强支撑过来。
这天早上,众人上路不久,就看见前面腾起大股烟尘,几骑快马飞驰而来。蓝熙之坐在马车上探头一看,大声道:“朱弦?”
王猛听她招呼那群正要擦身而过的人,立刻停下马车。
这群人正是朱弦和他的几名侍卫。朱弦勒马停下,一见蓝熙之,欣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蓝熙之一时喉间梗塞,根本说不出话来。乳母和两名丫鬟一看到朱弦,立刻下了马车,大哭道:“公子……”
朱弦一见妹妹的这两名贴身丫鬟和乳母,十分意外,探头一看,却不见小妹,满脸的笑容立刻消失,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声道:“小姐呢?”
“小姐她……小姐她……”
蓝熙之靠在车厢上,无言以对,只是指了指前面那辆马车。
朱弦立刻冲了过去。马车里,是一具黑黝黝的棺材,掀开盖子,里面朱瑶瑶的尸体已经腐烂……
他惨叫一声,合上盖子,“瑶瑶怎么死的?她怎么会死的?是谁害死了她?”
他镇守豫州,事务繁忙。前些日子连夜噩梦,老是梦见小妹,一直心神不宁,所以不顾父亲以前的一再告诫,亲自赶往襄城,准备去探望小妹。没想到,才到半路就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小妹。
从两个丫鬟和乳母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朱弦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体经过。这期间,蓝熙之一直坐靠在马车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朱弦一眼。
如花似玉的妹妹转眼之间,已经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朱弦泪流满面地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向王猛深深鞠了一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王猛,尽管悲痛欲绝,也没忘了向他表示感谢,“谢谢!”
“不用。”
“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会带小妹回去的。”
王猛点点头,“朱大人,这马车是雇好的,等他们送到江南,你再将他们遣回就好了。”
“多谢。”
朱弦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给王猛,“王大人,马车给了我们,你回去不方便,这坐骑给你吧。”
“好的,谢谢。”
朱弦上了马车,准备驾车离开。蓝熙之见状,慢慢下了马车站在地上,任火辣辣的太阳烤在头顶。
乱世太子妃Ⅱ(四)(4)
朱弦悲痛欲绝,一直没有顾得上跟她说话,现在见她下了马车,愣道:“蓝熙之,你不走?”
蓝熙之摇摇头,“瑶瑶交给你了,你带她回去吧。”
“你不回藏书楼?你要去哪里?”
“我不回去,我四处走走。”
朱弦还想说什么,可是悲痛欲绝令他的头脑已经有些昏沉,想了一会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蓝熙之,你自己保重。”
“我会的。”
朱弦心里悲痛,也不多说,一打马,马车辘辘远去了。
火辣辣的太阳下,飞溅的尘土混着汗水沾满了脸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下来。
王猛轻轻将她拉到路边的树阴里坐下,柔声道:“蓝姐,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蓝熙之抬起头,“王猛,我们也就此作别吧。”
“蓝姐,你要去哪里?”
蓝熙之摇摇头没有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王猛柔声道:“蓝姐,反正你也没什么目的地,不如和我一起去秦国吧,我们一路也可以看看关中的风景。”
“不,我要去其他地方。”
这些日子,和王猛朝夕相处,得到他的细心照顾,她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子早已情同姐弟,虽然下定决心离别,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依依不舍,勉强笑了笑,“王猛,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若没有你,我肯定撑不了那么久……可是,我们也该分别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王猛见她脸色十分苍白,心里有点不安,“蓝姐,你要去哪里?反正我也没有太紧要的事情,我陪你一程吧。”
蓝熙之没有回答,只是向王猛挥挥手,牵了大黄骢马慢慢离开了。
王猛追上几步,但见她走得虽慢,态度却异常坚决,只好停在原地。过了许久,王猛叹息一声,才踏上了另一条路,那里是通往秦国的方向。
天色已经晚了,风带着一浪一浪的热气袭在脸上。前面,就是赵国和南朝的交界之处。赵国发展到现在,幅员辽阔,南逾淮河,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达辽东,基本上与南朝以淮水为界,划江而治。不要说其他异族小国不能与之相比,就是南朝比之也大为逊色,尤其是在北方,许多人只知有赵国,不知有南朝。
蓝熙之勒马停下,看着天色慢慢地沉下去,自言自语道:“萧卷,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回来,而是我害怕回到江南,害怕面对朱弦和他的家人。朱瑶瑶的死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系,我专门赶去也没能救下她来。其实,我完全是可以救下她的,要是那几天我留在她身边不曾离开,也许,她完全可以不必死的。但是,我顾忌着不方便,怕石良玉讥笑我趁他不在到他府中,所以就没有留下来。要是我那几天没有离开她该多好啊!萧卷,你当初真不该托付朱弦照顾我的,我根本不需要谁照顾我,现在我亏欠他们的,再也还不清了,唉……”
朱弦淡淡的表情浮现在眼前,巨大的悔恨、内疚充塞在心口,蓝熙之长叹一声,锦湘死了,朱瑶瑶也死了,这乱世之中,人比狗贱,尤其是女子,夫君也罢,父兄也罢,谁能终生护你安全无忧?
她恨自己,恨石良玉,也恨朱涛。朱涛口口声声爱自己的女儿,却又甘愿拿自己的女儿去弥补自己的过失。可是,他这样做固然是补偿了对石良玉的“亏欠”,但是何尝又不是对朱瑶瑶的亏欠?真要牺牲,为什么不牺牲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如此纠缠不清的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越想越乱,越乱就越是理不清楚。
“萧卷,你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护我周全了。我看躲在藏书楼也未必就能苟活到老。也罢,我就在外面游荡,什么时候撑不下去了,就什么时候来见你!”
她的心里有些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的包袱,才发现里面多了不少盘缠。原来,王猛趁她不注意时,已经悄悄把所有贵重的东西都给了她。
乱世太子妃Ⅱ(四)(5)
锦湘死了,和石良玉彻底决裂,因为朱瑶瑶的死,和朱弦也无形中疏远,如今,就连王猛也从此天涯海角……蓝熙之看看远方的黑夜扑面而来,无声道:“萧卷,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也许,就连你也已经抛弃我了吧?不然,为什么许多夜里我努力闭着眼睛,却再梦不到你了?!”
她呆坐地上想了许久,然后慢慢起身牵了大黄骢马往前走。
天色快要黑了,明明整天什么都没有吃,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饥饿。行囊里有王猛给她留下的干粮、水囊和一些银两。她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又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郁闷纠结,一口气回不过来,只觉得头昏眼花,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她勒马停下,翻身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在路边的一棵树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正要继续赶路,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扶住了自己。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猛。
“王猛,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猛笑得憨憨的,“蓝姐,我放心不下,所以回来看看你。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蓝熙之摇摇头,实在说不上来自己要去哪里。
王猛知道她根本无处可去,便扶住她道:“蓝姐,天黑了,这里偏僻,难以找到投宿的地方,我们再往前走走,看有没有什么栖身之地。”
蓝熙之只觉得双脚发软,很想就地坐下,哪怕再也起不来了。
王猛见她的身子缓缓往地上滑,赶紧伸手轻轻抱起了她,“蓝姐,我们先到前面看看。”
蓝熙之没有出声,头脑里昏昏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没有月亮,几颗黯淡的星星在天空一闪一闪的。王猛抱着她骑马前行,马蹄声声,他怕颠着了她,将马的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心里和身上的伤痛仿佛慢慢淡去了,迷糊中,蓝熙之混乱的思绪变得平静而安详,就仿佛萧卷曾经背着自己走过的那些日子。
“萧卷……萧卷……”
王猛听到她迷糊的呼唤,摸摸她的额头,她已经发起烧来。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也不知道萧卷是谁,但听得她一直叫“萧卷”,忧心道:“蓝姐,萧卷是谁?他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吧?”
没有回答,她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盛夏的山间,溪流淙淙,草木郁郁,昨夜一场新雨后,空气都是湿润而清新的。蓝熙之醒来时,忽然有种鸟语花香的感觉。
她四处看看,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氐族人特有的帐篷里,自己身下是几根木桩搭的“床”,上面铺着一些柔软的枯草。
脑子变得很清醒,额头也不再发烫,她起身出去,只见外面的空地上架着一堆火,王猛正在翻烤着一只野兔。
见她出来,王猛惊喜地站起来,“蓝姐,你醒啦?你昏睡3天了。”
蓝熙之点点头,微笑起来,“王猛,多亏你啦。”
王猛笑着递给她几个已经洗净的野果,“蓝姐,你饿了吧?先吃一点。”
蓝熙之接过野果,只觉得嘴巴很苦,在迷糊的意识里,仿佛王猛曾好几次熬了药给自己灌下去。
她来到不远处那条山涧边,低下头,掬了一捧清水洒在脸上,又漱漱口,站起身,只觉得浑身清爽了不少。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果,看看身边王猛那样纯良的笑容,冰凉的心忽然觉得好久不曾有过的温暖。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在曾经的“好友”石良玉,或者奉命照顾自己的朱弦身上,都从来不曾体会过。
她又笑了起来,看着王猛,就似看着自己的兄弟或者一个最诚挚的亲人,由衷地道:“王猛,谢谢你。”
王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蓝姐,你先歇着吧,我去给你拿烤好的兔肉。”
“好的。”
王猛流浪多年,有很丰富的野外生活经验,又加上当过小二,因此野兔烤得十分鲜美。蓝熙之吃了两个兔腿,又捧山泉水喝了几口,看看已经升到天空的太阳,笑起来,“王猛,谢谢你的照顾,我该上路了,你也该回到秦国了。”
乱世太子妃Ⅱ(四)(6)
王猛见她身体已经无恙,点点头,“蓝姐,你没目的地的话,可以随我去秦国。”
“多谢,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情。”
“好吧。”
两人告辞。王猛走了一程又回转来,“蓝姐,你多保重。”
“嗯,王猛,你也保重。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秦国看你的。”
王猛听得这话,开心地拨转了马头,才放心离去。
蓝熙之见他离开时那样毫无杂质的满面的笑容,郁结在心里的闷气平息了不少,自己也上了大黄骢马,慢慢往前面走去。
从中午到晚上,也不知走了多远,这是一条灰色的大路,夜里也分不清楚通向哪里。蓝熙之走了一程,前面是茂盛的丛林。夜风吹来,夹杂着“呜呜”的一些野兽的声音。
蓝熙之担心遇到野兽,将大黄骢马自由放在一边,自己跃上一棵大树,想等到天明再说。
在这棵大树上最粗大的枝丫间躺下。耳边,有虫鸣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起许多古古怪怪的事情——
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响在耳边,蓝熙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走在满天的朝霞里。前面是一簇一簇绿色的花,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绿色的花,那青绿的颜色是如此悦目,如此柔软。她慢慢走过去,明明是如此陌生的地方,却偏偏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就如一个在外面受尽了苦楚的浪子,突然回到了家,有最亲近的人在等着自己。
再往前面走,是一棵巨大的果树,上面结满了碗口大的累累的红色果实,一个个鲜艳欲滴,让人只是看一看,就已经觉得焦暑全消、心旷神怡。
她在大树下站住,才发现那树太高了,根本摘不到那果子。正遗憾时,只见萧卷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新鲜的红果子,“熙之,给你。”
萧卷的脸色不再苍白,也不再有丝毫的病容,他变得如此健康,神采奕奕、风度翩翩,与无边的美景毫无间隙、浑然一体,仿佛,他生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萧卷在天堂。她心里一阵欣喜,可是接着又难过起来,“萧卷,你在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回来接我?”
她大声责备,萧卷却仿佛没有听见,慢慢转过身,飘然离去。
她大急,拿着那只巨大的果子追了上去,“萧卷,等等我……”
……
喊声太大,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东方已经升起了朝阳。她不经意地四下看看,一转头,才发现自己栖身的树上,树上真的结了几颗红色的果子,只不过没有梦中的那么大、那么鲜艳。她不知道这种无名的野果到底有没有毒,不过想起梦中的情景,觉得萧卷给自己的东西总没有错,就随手摘了两个,放在口里一咬,只觉得异香扑鼻,味道又酸又甜,十分清新,这些日子长久的压抑和郁闷忽然间有种一扫而空的感觉。
她赶紧将剩下的几个全摘下来放在行囊里,然后跳下树去。
刚刚跳下树,只听“呼啦”一声,一阵疾风扑来,然后眼前一花,竟然是一只不大不小的豹子蹿了过来。
那豹子饥饿已久,闻到生人和马的气息,哪里肯干休,便猛扑过来,似乎一下就想将面前的人撕碎。
蓝熙之提了“紫电”,一闪身,对准豹子的咽喉一剑刺去。豹子惨叫一声,发疯般进行最后一击。蓝熙之不敢硬拼,飞快跳开一丈远,豹子踉跄奔得几步,哀嚎几声倒在了地上。
蓝熙之见它倒在地上,绿幽幽的眼睛仿佛还睁着,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赶紧道:“我可不想杀你,是你要吃我的。”
话音未落,只听四周马蹄声响起,很快有七八个人围了上来。
这里是赵国边境,这些人都是羯族平民打扮。蓝熙之见他们来者不善,赶紧牵了大黄骢马就走。
为首的一个人大喝道:“给我拿下。”
立刻,几个人就向蓝熙之冲来。
蓝熙之提了剑站在中间,冷然道:“你们要干什么?”
乱世太子妃Ⅱ(四)(7)
那人仔细打量这个瘦小的女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妞,你犯了法,进监狱再说吧。”
“我犯什么法了?”
“这一带,任何人不得攻击出没的野兽。”
“是野兽先攻击我。”
“它可以攻击你,但是你不能攻击它,你这是‘犯兽’。我们赵国有法令,‘犯兽’的赵人就要处死。你难道不知道?”他狞笑着上前几步,“不过,大爷看上你了,好好伺候大爷就会没事。”
“事”字尚未落音,他的面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剑鞘。蓝熙之不欲和这帮泼皮多做计较,随手撂倒几人,策马就跑,很快就将众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再沿途往前走,由于北方汉人被屠杀十之八九,胡族人口不足以填补,所以虎狼成群繁殖,公然出没,大白天也敢在路上招摇觅食。
沿途的茶肆、酒楼越来越少,投宿也越来越成问题,蓝熙之虽有武功护身,也不敢轻易面对这些豺狼,或者不时公然劫杀的胡族士兵,因此总是尽量绕道赶路。
这天中午,蓝熙之路过一个村庄。还在村头,就远远看见有袅袅的炊烟。她心里一喜,立刻往前赶,想去讨一碗水,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买点啥吃的东西。
村口,是一个北方常见的灰色的大院子,有高高的宅门,看样子,好像某个富家大户的住宅。
她上前一看,上面写着“余宅”二字,门却是紧紧闭着的。她见里面有炊烟,便轻轻敲门。敲了许久,才有个老仆“吱呀”一声开了门,面目惊惶,但见只是一个陌生女子,才松了口气,“姑娘,你找谁?”
“老人家,我是路过,口渴了,想讨碗水喝,也顺便买点吃的东西。”
老仆叹了口气道:“那你快进来。”
蓝熙之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大院里拥挤着几十名年龄不等的妇女。她疑惑地问道:“老人家,你家里怎么有这么多人?”
老仆长叹一声,面色依旧有些惊惶,“姑娘,你快喝了水躲起来吧。”
她吃惊道:“为什么?”
“我们这个郡最近被划为了四王子石苞的封地,石苞下令在民间选美女充实他的封地王府。那些狗官差便天天四处抓人,稍有门路的人家都跑了,唉……”
原来,这家姓余的老爷在郡里任职,如今在石氏统治之下,到处兵荒马乱,便早已将家眷都接到了身边,只剩下几名老弱家仆看守老宅院。远近无法逃走的妇女,听闻这些天风声紧张,便陆续聚集到余宅避难,希望好歹借助余老爷在郡里任职的庇护,逃过这一劫。
蓝熙之一看,这几十个女人从8到60岁的都有,她们虽然已经躲到了余老爷家里,但是面上还是有些惶惶不安。
蓝熙之一口气喝了两大碗水,老仆又拿了两个冷硬的窝头给她,见她佩着剑,就道:“姑娘,你能逃走就走吧,这里不是很安全。”
“余老爷不是在郡县任职么?这样也不安全?”
“那些胡人强盗不会把汉人官员放在眼里的,去年我家老爷在街上还被一伙胡族士兵抢了,自然自认倒霉。唉,这几天风声鹤唳,临近的好些村子都被洗劫了,真担心我们这里也躲不过去啊。”
见老仆唉声叹气的,蓝熙之想了想,道:“我暂时在你们这里避一避吧。”
老仆见她不走,又是一个孤身女子,只好道:“希望这里真能庇护得了你们啊。”
“谢谢老人家。我就在那里和她们呆在一起,不会妨碍你的,多谢。”
傍晚,残阳已经快要下山。
众多女子都松了口气,巴望着又躲过了一天。
“砰砰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已经不是在敲门了,而是有人在拼命地撞门。老仆面色大变,众多女子也立刻躁动不安。
敲门声变成了轰隆声,老仆迟疑在门口不敢开门。片刻,只听“轰隆”一声,大门被撞开,一大群手握大刀、长枪的胡兵冲了进来。
乱世太子妃Ⅱ(四)(8)
老仆颤巍巍道:“这里是余大人的府邸,他在四王子麾下任职,你们不能乱来。”
“什么余大人?汉狗配称大人么?”为首的胡族军官手中大刀猛地挥下,“去死吧,老狗!”
可怜老仆瞬间身首异处,眼睛依然惊恐地大睁。
众女子见状,吓得浑身筛糠似的。那军官哈哈大笑,“老子们今天可以乐一乐了。这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娘们儿,难怪老子们忙碌几天都抓不到人。”
不等他吩咐,一群如狼似虎的胡兵已经冲了上去。女人们吓得四散奔逃,刹那之间,只听得整个余宅里鬼哭狼嚎,惨呼声此起彼伏。
这群士兵大概有300多人,众多女子很快就被抓住了。一抓住,士兵们就两三人一起按住女子,当场便蹂躏起来,诺大的余宅很快就成为了一处人间地狱。
在后院马棚中熟睡的蓝熙之被惊醒,心知不好,随即拔剑而出,冲上前拼命厮杀。很快,胡兵已经被她杀伤了十数人。那些正在追逐女子兴起的士兵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子,立刻有几十人围拢过来,想拿下她。
为首的军官淫笑道:“这小娘们儿如此水灵,大伙赶紧抓住她,让老子先乐乐。”
蓝熙之知道,今天非得抓住他才能号令其他人,便立刻向他攻去。这军官也颇有几分功底,一下躲过。蓝熙之哪里肯放过他?又抢上一步,一剑刺在他的胸口,虽然没当即毙命,胸口也喷出一股血泉。
蓝熙之立刻闪身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快下令士兵住手,不然马上让你毙命。”
那军官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吭哧半天,出不得声来。
蓝熙之耳听大宅里呼天抢地,心里更是焦虑,大吼道:“你快下令……”
那军官刚要张口,旁边一名士兵却猛然一刀向蓝熙之砍来。蓝熙之头一偏,那名军官随即被士兵的大刀砍掉了半边脑袋,当场气绝身亡。
军官一死,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更是无法控制。蓝熙之急得脑袋几乎要炸开来,提了长剑就迎过去,拼命地厮杀……
只见一名副职模样的人,正抓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大肆凌辱。女子拼命反抗,居然返身咬掉了他的鼻子,他勃然大怒,跳起来,一刀就向女子下身捅去,女子惨叫一声,血如泉水一般涌出,当即死去。
前面,两名士兵分别按着一个女子的左右手,另外几人排队轮番侮辱。饶是这样,那女子还是拼命反抗,她挣扎得太过厉害,那个轮到的士兵久久不能如愿,一怒之下,大刀一挥,女子的乳房被割掉半边……
其中还有一个孕妇,蹂躏她的一名士兵嫌弃她的大肚子碍事,举了一支短茅就向她的肚子戳去。孕妇惨叫一声,肚子立刻开花,血水、肠子和未足月的胎儿一起流了出来……
……
蓝熙之已经完全杀红了眼,左手持剑,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大刀,一路砍下去,杀下去,不知已经倒下了多少具尸体。她满头满脸都溅了血,势如猛虎,而大宅里女子的哀嚎声已经弱了下去,几十名女子因为反抗而被屠杀,剩下也已经被虐得奄奄一息。
那些正在淫乐的士兵终于清醒过来,一看己方竟然已经被杀了几十人,有些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冲上来,准备合力先杀了这个满头满脸都是血迹的女子。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蓝熙之此时清醒的地意识到,再不走自己也会落入这群虎狼之手。她提了一口气,猛然纵身掠起,几名阻挡的士兵惨呼一声倒地,瞬间她已经冲出大门。
那些胡兵见她逃走,赶紧追出来。
她的大黄骢马还在门口,大黄骢马非常有灵性,她无论在哪里从不栓它,任它自由活动。大黄骢马听得主人一声吆喝,立刻奔了过来。蓝熙之纵身上马,马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远远地将众人抛在了身后。
冷冷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了半空。
前面是一条污浊的小河。
乱世太子妃Ⅱ(四)(9)
蓝熙之勒马停下,一阵风来,身上被鲜血浸湿的衣服早已风干,凝结成块,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她跳下马,狂奔过去,几乎将头完全浸在了同样带着腥味的河水里,心里除了仇恨,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念头。
神智在污浊的河水里逐渐清醒了一点儿,她抬起头,看看天上惨淡的月亮,将沾满血迹的衣服脱掉,在水里冲洗了一下,拧干又穿在身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记忆里,只有一刀一刀的挥下,一剑一剑的刺出,记不清楚砍折了多少柄大刀,就连“紫电”通体也被鲜血浸染得似乎再也去不掉那层深深的血色了。她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几十人?上百人?人已经变得不再是人,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好像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是,她掐掐手臂,是疼的,不是梦!而自己浑身上下,除了几处皮外伤,竟然没有受到其他大的伤。
水沾在伤口上,一阵刺疼,她满头满脸不知是泪水还是河水,呜呜咽咽地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萧卷,是不是你在天之灵护佑着我?那些人……那些女子……可惜我一个也没有救出来……萧卷,我本来是想留下救她们的,可是,他们有300多人,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杀不完所有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萧卷,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她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萧卷,我要杀人,我想杀人……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昏昏沉沉地在地上躺了很久,春日夜晚的寒风逐渐吹干了身上的衣服。她站起身来,黎明的朝阳已经在东方升起,她看看远方的天空,拉了大黄骢马,她的包袱已经在这场混战中丢失了,除了“紫电”,除了大黄骢马,已经一无所有了。
又饥又饿地奔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并不繁华,但是好歹街上还有些人。她刚一进去,就看见两个羯族大汉将路上一个小贩的一筐货物提起就走。小贩站起身苦苦哀求,一个大汉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那个小贩不敢吭声,泪流满面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大汉扬长而去。
在这个小镇上一走,处处都是这种情况,胡人虽然不及汉人多,但是无不骑马、挎刀、耀武扬威。
蓝熙之牵了马,不动声色地跟在一个骑了一匹很大的大马的羯族人身后,出了小镇,忽然冲上前去,一剑将他刺下马来,在他身上一摸,摸出几大锭银子,也不管他死活,转身上马就跑。
乱世太子妃Ⅱ(五)(1)
石良玉的大婚之夜,过得一点也不顺利。
先是冯太后差人送来一份贺礼,石良玉打开重重包装的蓝宝石锦盒,里面是一些头发,正是自己和冯太后这些年幽会时,冯太后陆续收集下来的。冯太后才二十来岁就守寡,如今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她喜好汉文,精通汉文学,强硬的政治手腕下,很有些风花雪月的浪漫心思。随着头发,她还附了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字里行间颇有几分哀怨之意。
石良玉瞟着这些“凄美”的字句,想起她这些年,不知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多少男宠、使节在床闱之间翻云覆雨,立刻将锦盒扔在地上,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还不算,新娘子正羞羞答答地等在洞房里急切盼望时,胡皇后却差人送来一份礼物,这份礼物竟然是他俩幽会时,石良玉落下的一条亵裤,意在提醒他不要只听新人笑、不闻“母后”哭。
如此几番折腾,石良玉醉醺醺地进入洞房时,已经完全如一瘫烂泥,更别说享受什么“洞房花烛夜”了。
新娘子只得在几名宫女的帮助下将他扶上床,自己和衣躺在他身边,等了许久,见石良玉依旧酣醉不起,看样子今晚是醒不过来了,无奈只得独自睡去。
到午夜,下起瓢泼的大雨来。雷声隆隆里,石良玉终于醒过来,脑袋又昏沉又麻木。他茫然地看了看身边和衣而卧的全然陌生的面孔,悄然起身来到书房。
他也没有点灯,一个人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黑夜里,坐了许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雷声大作,又是一道雪白的闪电打在窗户上,窗户上立刻映照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穿窗而过,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停下,忽然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吐出大口的血来,哈哈大笑道:“石良玉,还你,这些都还你……”
“熙之,熙之……”
他惨呼着猛然站起身,窗外依旧是电闪雷鸣,却哪里有丝毫人影?
洛神图,她撕碎的画纸都全部收拢,好好地放在书桌上,甚至自己为了她的病送的药,她都以一种异常决绝的方式“还”给了自己!
最想对她好、最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的人,终于成了路人。
“熙之,我对你的好,你都已经了断。可是,你对我的好,我又该如何还给你?”
他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头,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嚎啕大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新婚的前两日,石良玉每天都是醉醺醺的,好不容易等到第三日,新娘子终于忍不住,自己宽衣解带,也为他宽衣解带。可是,醉眼迷蒙里,冯太后、胡皇后那两具白花花的身子又在眼前晃荡,还有蓝熙之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的决绝和嘴角的血迹斑斑……石良玉闷头闷脑跌下床来,“执拗”地在地上昏睡一晚,第二天就离开太子府,又领兵出征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石遵更是毫无顾忌地终日淫乐,他的贴身宫监传出消息,他有时甚至已经喝到吐血了。石良玉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又喜又忧,如此关头,自己原本该留在宫里以防不测,可是,又不得不遵旨出兵。
他深知自己虽然是太子,可是,石衍等人随时可以发动兵变,要是不在石遵死后及时登基,别说龙椅,自己的小命都要很快玩完。
这几年,石良玉一直注意招揽人才,军中设立了一个君子营,广揽人才出谋划策,有好几次石衍等人的谋算,都亏得这拨人早定大计才得以逃脱。
石良玉衡量,如今石衍等人都在朝中,自己一旦离开,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和众人刚上路不远,便和司徒子都等人定下计来,驻兵在京城百里外,不再进发,静观其变。
半月后,胡皇后传来消息,石遵病重。石良玉大喜,立刻以“父皇危急”为名,在胡皇后的诏令下,返回皇宫。
石遵已经卧床不起,石良玉探望了他刚刚走出皇宫,就被石衍和宗族的联兵包围。石良玉早已通过胡皇后的线索得知他们的行动,并布下埋伏。经一夜激战,将石衍联军击溃,石衍和另外两名宗室也被乱刀砍死。激战中,石良玉发现,有一部分军队竟然出自石家三王爷的麾下,原来,这个刚刚把女儿嫁给自己不久的“岳父”也加入了宗室联盟,走到了暗算“女婿”的队伍里。
乱世太子妃Ⅱ(五)(2)
虽然是自己的“岳父”,但他心里也并不觉得意外和气愤,自从经历了邯郸大屠杀后,石氏宗族任何的举动,他都已不觉得意外了。
到天亮时,石良玉才率众赶回太子府。太子府内外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司徒子都跑出来,身上的戎装已经溅满了鲜血,“良玉,你一点儿也没有料错,他们果然忍不住又先出手了。”
经历了邯郸封地的大屠杀,石良玉对太子府的被围攻已经毫不在意了。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大刀,想起石衍的血淋淋的人头落地的刹那,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几名士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了过来,“殿下,太子妃怎么处理?”
石良玉仔细看了几眼,才认出这个女人是自己才娶不久的太子妃。
女人抬起头,惊恐万状又仇恨无比地看他一眼,然后慌忙低下头去。
“三王爷的军队昨晚突袭,想把她抢走,被我们拦截了。刚才她趁看守不注意,又悄悄逃跑被我们抓获。”
为了防止石良玉提先察觉他们的阴谋,因此太子妃并没有及早离开太子府。石良玉估计三王爷打的主意是发动突然袭击,派兵救出女儿,结果,早有准备的士兵很快就将太子妃抓了起来。
“殿下,怎么处理?”
石良玉正在犹疑,那女子忽然一跃而起,伸出尖尖的十指向他抓来,旁边一名士兵抢上一步,一刀砍在了她的背心,女子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石良玉吁了口气,“子都,现在我们是完全和石家宗族为敌了。”
司徒子都道:“整个石氏宗族要除掉你的决心可想而知。不过,听说石遵的病情大有好转,真是不幸。不过好在石衍死了,我们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你若要顺利登基,唯一的办法就是逐步铲除石氏宗族,不然,一天也不得安宁。”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接下来的计划就是逐步铲除石族,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十月初,日暮,晚风冰凉。
朱弦练兵回来,又视察了一番新筑的军事基地,才回到府邸。他任豫州刺史以来,开始了新的招兵买马。南朝的士兵实行的是人身财产依附制度,士兵的地位很低,一旦当兵,士兵的妻儿就会被圈定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是为了便于管理,一是防止士兵逃跑后好惩罚他的妻儿。兵家子弟也是代代服役。士兵死后,妻子就改配其他士兵。所以说,士兵的地位几乎跟半个奴隶似的。南朝兵士自来战斗力不强,原因就在于此。
朱弦在兰泰秘密练兵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结症,但是,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马参军,只能遣散自己家产充作军费练兵,而真正的核心腹地因为有兖州刺史,他根本无权指手画脚。这次就不同了,他是朝廷任命的豫州刺史,总揽一方军政大权,到了豫州任上,立刻颁布了两大措施:一是利用好现在的士兵,规定凡是在战争中立大功的士兵,可解除兵籍,妻子儿女都恢复自由民身份;二是广为招兵,凡新兵均以自由民身份加入。
招兵的时候,他都亲自挑选,专门选那些健壮木讷的村野樵夫、农民、苦力。而凡是能说会道、目光浮滑的人均不录用,因为这些人一旦上了战场,在危险的时候常常拉着同伴开溜,一旦被抓获,便会将罪责推到他们的同伴身上。因为他们能说会道,那些木讷的同伴总是辨不过他们的,往往就成为了他们的替罪羊,其行为的危害比自己逃跑更大,往往是动摇军心。
朱弦此举十分有效,挑选的三千人马经过几个月的苦练,在3次战斗中都大获全胜。这3次战斗的规模并不大,可是,对于屡屡败退的南朝军队来说,立刻有了自信心和自尊心。
朱弦不止严格训练军队,更采取措施奖励耕织,减轻赋税,号召辖地内民众开垦荒山屯田,此令一颁布,立刻引得四方居民投奔豫州。
三天前,朱弦接到消息,说五苓夷近日在豫州百里外活动猖獗。五苓夷是一个新近崛起的异族新政权,但是还没有成为巩固的政权,常常是几万大军分成几队呼啸来去,一阵风般掠过周边大小城镇,屠镇抢劫。就在一个月前,他们的一路人马围攻距离此地不到80里的宁镇坞堡,却被坞堡的自卫队击溃。
乱世太子妃Ⅱ(五)(3)
宁镇坞堡是当地一座背靠山、三面围墙的城堡,武装力量由当地居民自发组成。一个月前,他们的首领病笃,五苓夷闻风,立刻派了三千兵马围城。宁镇极小,不几日便粮尽,首领也病逝,新任的首领便号令大家用火熏老鼠、拔草根而食。
五苓夷听得老首领死了,坞堡里面不足五百能战之人马,所以根本不以为意,在小镇外面以逸待劳,犒赏兵卒,众皆大醉。当夜,新任首领见敌兵懈怠,亲自披挂上阵,引军大开寨门出击。五苓夷兵醉醺醺的,哪里能够抵抗,大败溃散。从此,新首领领军对抗,五苓夷久不敢攻。
在豫州方圆几百里内,有不少这种坞堡壁垒,各自拥众数百人,彼此独立,互不统属,甚至经常互相攻伐,使当地始终战乱不止。为了稳定当地的社会生产,朱弦一到豫州就设计铲除了最大一股势力,逐步进行分化瓦解,力争将各大坞堡一起节度指挥,以集中兵力对付周边的异族势力入侵,并逐渐图谋北伐。得知宁镇大捷的消息后,朱弦赶紧派人与之接洽,此时正在等待对方的回音。
朱弦刚回到府邸,陈崇就立刻来报:“大人,宁镇坞堡的使者到了。”
“快请。”
宁镇的使者是一个约莫30几岁的汉子,见了朱弦,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孙休见过朱大人。”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孙休将宁镇所掌握的五苓夷的情况大体讲了一下,提醒朱弦要防备五苓夷来进犯,又对如何有效与五苓夷作战提出了一些建议。
朱弦听得一个小小的坞堡的使者居然很有见解,不禁赞道:“宁镇果然卧虎藏龙。”
孙休爽朗笑道:“朱大人,这些方案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们的新首领想出来的。”
“哦,你们的新首领?”
朱弦对这个神秘的新首领立刻充满了好奇,“孙休,可否请你们的首领一叙?”
“不用了。首领说,大人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如果我不能做主的,会按照首领的吩咐再和大人商议。”
“你们的首领尊姓大名?”
“无名氏。”
“呵呵,好,若有空,欢迎贵首领来豫州府叙事。”
“多谢朱大人厚爱,我们首领从不和官府来往。”
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坞堡的头目,竟然如此大的架子,陈崇和解思安不禁面面相觑。
朱弦却毫不在意,道:“多谢孙先生特意走这一趟,等有空,朱某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贵首领。”
果然,五苓夷在第二天就来进犯。早有准备的朱弦,布下精兵,将五苓夷3万人马杀得落花流水,连副帅都杀了,主帅只率几十人逃了去。
以前都是小小的胜利,这场重大胜利令豫州军民更加群情振奋,前来投军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个月后,与凉国大战得胜后的秦国大军途经豫州边境,又是一番掳掠。
朱弦立刻派兵迎敌,双方在距离宁镇20里外展开了混战。
到了半夜,忽见宁镇方向有一支人马杀来。他们多是步兵,对付秦国这样的精骑兵本来毫无优势,可是,他们使用的是一种长长的刀矛,并绑上当地山上生长的荆棘,每3人一组,近攻远杀,互相护援,简直是所向披靡,一冲入秦军中,立刻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秦军本是路过打劫并顺便探探南朝兵力的虚实,见死伤惨重,不敢再战,连战利品都来不及带走,连夜逃走了。
这场战斗快持续到天明,朱弦见在宁镇几百精兵中,领军冲锋陷阵的居然是一个黑衣女子。他虽然一直没有看到这个女子的正面,不过,见她单薄的身影好生熟悉。这时,那女子已经率兵往回撤了。朱弦见状,赶紧催马追去。
女子似乎知道有人在追,打马跑得更快了。
在微明的天色里,朱弦几乎已经看清楚那女子的坐骑,正是那匹再熟悉不过的大黄骢马。
他再无迟疑,大声道:“蓝熙之!”
乱世太子妃Ⅱ(五)(4)
蓝熙之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也不再跑,勒马停下,却依旧背对着他。
自从上次遇到蓝熙之后,他近半年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她不在藏书楼,不在小亭,不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他派人多方打听,也打听不出丝毫头绪。
他忧心如焚,却又想不出她不回藏书楼的原因,想起半年前遇到她护送小妹灵柩回来时她那种冷淡的态度,更不明白自己因何得罪了她。
朱弦加鞭追了上去,一直到她身边才停下,激动得几不成句,“蓝熙之,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你就是宁镇坞堡的女大王?”
蓝熙之因为朱瑶瑶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不愿面对朱弦,所以上次才只派出了使者,并没有亲自去。
乍见朱弦,她心里虽然也有点意外,但听得他用语奇怪,便淡淡道:“嗯,我就是宁镇的女大王,女土匪。”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寒冷的晨风里,朱弦见她一身紧身黑衣,更是显得苍白瘦小,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低声道:“我曾答应先帝照顾你的,可是,却一次一次违背自己的承诺,又让你流落江湖……”
“朱弦,我并不是什么娇小姐,需要人照顾才能活下去!”蓝熙之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也不是流落江湖,是我愿意在外面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一个女子……”
蓝熙之断然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说什么照顾我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可是,我答应了先帝……”
“朱弦,你答应了萧卷是一回事,我拒绝是一回事。你总不能强行照顾我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了,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蓝熙之……”
蓝熙之见他激动难言,轻叹一声,“朱弦,这几年,你对我那样好,你的父亲对小皇帝是那样忠心耿耿,所以瑶瑶死后,我一直不敢面对你。你知道,瑶瑶的死,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不该带石良玉到你家里去提亲……”
“瑶瑶的死,怎能怪你?要怪也应该怪我们朱家害了她,以为把她嫁给石良玉就可以缓解两家的仇怨。可是,她处于那么悲惨的境地,我们都没有管她,反倒是你不远千里去接她回来。我们一家都很感谢你,你为什么还要自责?”
蓝熙之沉默着,还有一个原因她无法说出口,当初,自己要是留在了朱瑶瑶身边,也许她就不会惨死了。当时,管家曾主动邀请自己住在太子府,可是自己因为害怕被石良玉嘲讽,所以住到了客栈。就是这一念之差,原本可以救下来朱瑶瑶的,却生生让她惨死了。
“蓝姐姐我真是喜欢你,我比小时候更崇拜你了……如果还能够回到江南,我就到藏书楼拜你为师,向你学习画画,天天和你作伴……”
音容芳貌尚在眼前,伊人魂魄却已散,每每想起都是悲痛欲绝,又如何能够轻松面对她的家人?
大军已经在陈崇的率领下往回撤,秦国败逃时留下的战利品、马匹正有条不紊地往豫州方向运回去。宁镇坞堡的几百人马也已经在孙休的率领下走了。
这是一个阴天,两人坐在旁边一截枯掉的大树桩上,一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朱弦才低声道:“蓝熙之,你怎么以为我会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瑶瑶出嫁前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开始很不好了,每次不是躲着,就是冷冰冰的,我以为,你是在责怪我呢。”
从兰泰开始,再到从赵国返回的风餐露宿,两人的关系一度亲密得几乎比得上共过患难的朋友了。可是,回到江南后,一切又都恢复成了往日的冰冷。
朱弦怎能告诉她,自己刚从赵国返回就遭到父母的逼婚?自己怎能告诉她,父亲说“你也不希望先帝的名声蒙羞吧?你也亲自听到小皇帝叫她嫂子”?
如重锤敲在心上,他在潜意识里回避着“先帝的遗孀”这一词汇,生平从未有过这样痛苦的感觉。可是,在这痛苦中偏偏又融合了太浓厚的甜蜜和期许。
乱世太子妃Ⅱ(五)(5)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不由自主地柔声道:“蓝熙之,我不会怪你,永远也不会怪你的。”
蓝熙之第一次见他脸上这样的认真诚恳,不再讥讽,也不再傲慢,长睫毛呼扇呼扇的,比自己见过的最漂亮、最多情的女子的眼睛还动人一百倍。
朱弦见她那样奇怪地盯着自己,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妖女,你看啥?”
“桃花眼,我总有一天会把你的长睫毛一根一根拔光。”
两人互相怒视着对方,一会儿,忽然又同时大笑起来。
这一笑,彼此都觉得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
“蓝熙之,你怎么跑到宁镇坞堡做了女大王?”
“我么——”蓝熙之一时倒不易回答。
生逢乱世,却从未真正受过太多苦楚。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去世后,在江湖游历两年,还没经过太多的酸甜苦辣、人世炎凉,就遇上萧卷。
在萧卷身边,得到的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护。萧卷一切都依着自己,体贴着自己,巴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最幸福的东西都留给自己。可是,萧卷死了!萧卷从此只能在梦中出现了。人生的愁苦、无奈、愤怒、失落等等,忽然像约好了似的,一拨一拨地袭来。
锦湘惨死、朱瑶瑶惨死、和曾经最亲密的朋友反目成仇、在余宅目睹一群女子被蹂躏被屠杀、自己第一次疯狂杀死那么多胡人……一个人走在茫茫的天地之间,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生命里再也不会享受到萧卷的关爱和包容了,那种不知多少世修来的奢侈的幸福,早已被耗费光了,被上天完全收回去了!
那天,她离开余宅后,一路北上,听闻宁镇首领仁义过人,便来投奔。首领见她是女子,自然不肯接纳,直到蓝熙之露了几手,大败城里一干好手,首领才信服地留下她。蓝熙之早年随萧卷在宫中处理过军政大事,得萧卷指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加上曾随萧卷亲征,如今管理这不过区区几百人马的小镇,自然毫无问题。不久,老堡主病逝,她就自然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坞堡的堡主。
“朱弦,听说你在分化瓦解各大坞堡,并且想将坞堡统一归纳到豫州旗下调度指挥?”
“对。这些分散的地方势力经常互相混战,有时还四处抢掠,不得不整肃一下。宁镇坞堡本来也是计划中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用整肃了,你已经管理得井井有条了。”
“朱弦,你放心吧,宁镇坞堡完全归豫州军节制,只要有什么统一安排,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朱弦点点头,见她瘦瘦的身影却比以前更精神了许多,记忆中,好像自萧卷死后,她从来不曾如此精神过。话在喉咙间转了几圈,却不太好说出口,好一会儿,他才道:“蓝熙之,你不回藏书楼了?”
蓝熙之笑了起来,“当然要回去的,那里永远是我的家。不过,我现在想做一些自己希望并且能够做到的事情,也许会失败,也许会灰心,也许还会走投无路,不过,无论如何,我总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想,无论我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回去,萧卷都会热情欢迎我的……这些日子,萧卷好像就在我身边保护我一样,每到我遇险失意时,总会逢凶化吉,萧卷一定一直跟着我的。呵呵,所以,我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朱弦看着她又甜蜜又执着的神情,忽觉得心里有些冰凉,低声道:“蓝熙之,既然如此,你想做什么就尽力去做吧,需要我配合的,你就派人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不过,你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朱弦,我会的,呵呵。如今乱世纷纭,我在这里做山大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求暂保一地一时的平安而已。能否保住,就很难说清楚了。朱弦,我们该告辞了,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也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朱弦沉默了一下,站起来,“好吧,蓝熙之,再见。”
“再见,朱弦。”
朱弦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过头,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盖住大大的眼睛,“蓝熙之,我曾经答应等你今年过生日时请你大吃一顿,结果到你生日时,却一直找不到你。”
乱世太子妃Ⅱ(五)(6)
“呵呵,朱弦,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啊?我都忘记了。明年吧,明年你一定要请我。”
“好的,明年我一定请你。”
乱世太子妃Ⅱ 第二部分
乱世太子妃Ⅱ(六)(1)
这天早上,孙休从外地赶回,带来一个消息,说距宁镇西边百余里的小镇太丘,有慕容俊的势力在那里活动。
大燕首领慕容俊见势力不足以称王,所以暂时接受了南朝的册封,号称燕王。蓝熙之寻思,他向那里活动,肯定有重大企图。
蓝熙之和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乔装前去打探一番。
这一打探的结果,令蓝熙之大为不安,原来是慕容俊和冯太后在太丘会面,商议联手借此地为跳板拿下豫州,并图谋南朝。
她返回后,立即派人通知朱弦。
没想到,大燕的铁骑比预料的来得更快,慕容俊率领3万大军,3天内踏平了七八座小城,直逼南朝重镇西台浚城。
南朝偏安一隅,多年来只图苟安,很少大战,即使交战也是屡战屡败。因此,豫州民众一听浚城被围,加上粮草供应不足,无不惶恐,都犹豫着要不要出兵增援。
这天,蓝熙之和几名坞堡堡主一起来到豫州,和朱弦商议浚城之围的事情。
商议完毕,各大堡主离去,朱弦道:“蓝熙之,你留下给我帮一下忙。”
“好吧,要我做什么?”
朱弦笑而不答,直接来到书房。
书房里,全是裁剪好的纸张,有好几幅已经写上封题。蓝熙之随手拿起一幅一看,上面的隶书写得流畅美观,气势磅礴。她愣了一下,“朱弦,你到哪里请人帮你写的?”
“蓝熙之,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自己写的。”
“哦,不学无术的朱公子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嘿嘿,我从小练武,也习文的。虽然这字比不上你‘书画双绝’蓝熙之,可是,题写一下封题也没有问题吧?而且,蓝熙之,我什么时候不学无术了?”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就是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
“举例!蓝熙之,你讲讲我怎么无恶不作了?”
蓝熙之看他一副“你举不出实例,我掐死你”的模样,仔细想了想,好像又确实举不出什么例子来。
朱弦瞪她一眼,“蓝熙之,来帮我一起写。”
“你要干啥?”
朱弦神秘一笑,“豫州郡有几十所空仓库,我把它们都封起来。”
“大战当头,你闲着没事干啊?”蓝熙之话未说完,忽然跳了起来,喜道,“好主意,我马上帮你写。”
朱弦看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心里更是喜悦,点点头,坐在她身边,两人一起书写起来。
两个时辰后,这些封条已经写完,朱弦立刻召集一队将士,一起去封贴这几十所空仓库,并且指着这些仓库道:“这里面满是谷粟,足以支撑我们吃一年。大家一定要努力坚守啊!”
之后,朱弦立刻派部将陈崇率兵进踞东台浚城。
安排好一切事宜,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蓝熙之揉揉眼睛,朱弦见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微笑道:“蓝熙之,你去我那里休息一下吧。”
“休息倒是不用了,不过我得赶紧去吃饭,好饿。”
“走吧。”
前面就是朱弦的官邸,一所不大不小的屋子,只用了一张大大的书桌隔开了一张床和一堆书籍、兵器。屋子里既无器皿也无侍卫。蓝熙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到了什么贫贱素士的家里。
“天呐,这是朱大公子的府邸?”
“这是豫州刺史的府邸,这里只有刺史大人,没有朱公子。”
蓝熙之抬头细细看他几眼,这才发现,现在的朱弦除了那双扑闪扑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外,他面容沉毅,不徐不急,整个人已经跟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嚣张公子哥儿完全不一样了。
朱弦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心里毛毛的,大声道:“妖女,你看啥?”
“我在想,你的桃花眼为什么一直这样水汪汪的呢?朱弦,你有没有什么秘诀?要是传授给那些美女们,让她们顾盼生辉,保准你会发大财。”
“传授给哪些美女们?”
乱世太子妃Ⅱ(六)(2)
“比如我。”
朱弦一脸坏笑道:“你也算美女?下辈子吧!而且,美女本来就是明眸善睐的,何必要我传授秘诀。”
蓝熙之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恶狠狠地扭头就走,“哼,我回去了,不吃你的饭了。”
朱弦一把拉住她,大笑起来,“赶紧去吃饭,我已经叫人给你准备好了。”
饭菜很简单,份量倒是很充足。
劳累了一天,中午只吃了一个冷的窝头,蓝熙之早已饿坏了,端起碗就大吃起来。
朱弦给她挟了几筷子菜,又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妖女,你这样恶形恶状的干啥?又没人和你抢。”
蓝熙之含糊不清地道:“我不喜欢吃这个,你不要挟给我。”
“那,好吧,你喜欢哪个?”
“这个我也不喜欢。”
朱弦看看,反正就3个小菜,前两个都不喜欢了,那一定是第三个,“好,你就吃这个吧,这个你一定喜欢。”
“唉,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自己晓得吃。”
“好,不管你了,我吃我的。”
两人很快吃完,蓝熙之道:“我回去啦。”
“好吧,我送你一程。”
两人出了豫州城,一路上,朱弦的心情都非常愉快,两匹马并排而行,蓝熙之忽然听到他竟然随口哼了几句小曲。
朱弦这个武夫连戏都极少看,更别说哼什么曲子了,蓝熙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大声道:“朱弦,你刚才哼的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朱弦吓了一跳,面上一红,“妖女,你什么耳朵?我哪里在哼?”
蓝熙之疑惑道:“你明明就在哼,快说,你哼的什么曲子?”
朱弦打了马跑在前面,“真是笑话,懒得跟你说。”
“喂,朱弦,你不用送我了。”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反正也不是太远。”
和燕军在浚城一相持就是40多天。两军对垒,相持不下,粮草耗尽,各自军中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一直在关注着战局的冯太后,也逐渐沉不住气了。
冯太后守寡时才22岁,随后扶植11岁的太子登基。这个儿子并非她亲生,按照魏国的惯例,妃嫔的儿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就得杀掉生母,这就是他们祖传的“立子杀母”。太子的生母被杀后,由当时的冯皇后抚养,算作自己的嫡子。
嫡子年幼登基,冯太后便临朝称制,经过许多艰难的斗争,铲除了一些对抗的权臣后,冯氏母子终于掌握了军政大权。冯太后本人也在长期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熏陶里,变得手腕更加强硬。
冯太后最初有个姓李的男宠,两人起居饮食形同夫妻。逐渐长大的幼子难以忍受母亲的私情,找个机会将这李姓男宠杀了。冯太后十分恼怒,加上长大的儿子不易再控制,便密令左右在给儿子进献饭食的时候,鸩杀了才18岁的儿子。儿子死后,冯太后扶植孙子登基,从此牢固地掌握了国家大权。
冯太后当然不同于只知道争宠献媚或者淫乱的历代野心皇后,相反,她颇有雄心壮志,一朝大权在手后,立刻就大刀阔斧地推行了各项政治改革——改吏治、实行均田等,治理朝政十分精明,魏国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冯太后刚40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她纵览各国形势,准备对内改制、对外结盟,争取再为魏国开疆拓土。
冯太后这次与慕容俊会盟太丘,对关中以外的疆域达成了协议。燕军在列强环伺之下,暂无力称王,而魏国定都平城,平城地处边塞,气候寒冷且变化无常,交通又不便,对发展农业生产十分不利。每遇天灾,百姓便四处逃荒,严重影响着国家的安定。
因此,在石遵迁到襄城去后,南朝偏安江南无心且无力北伐,被空置下来的废都洛阳,就成了她理想中的都城首选地。
洛阳地处中原,交通便利,一直是中原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东汉、魏、西晋都以此为京都,对统一全国十分有利,因此她早已盯上了这个要塞。不过要迁都洛阳,就得首先扫清周边的各种障碍。
乱世太子妃Ⅱ(六)(3)
趁着南朝无力,赵国宗室混战,秦国、燕军还在低调韬光养晦的时候,冯太后雄才大略,已经初步制定了计划,想在此有所作为。所以,才有这番微服前来太丘和燕王慕容俊的私下会晤。
慕容俊也是个胸怀大志之人,见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多少以前微不足道的人物也称王称帝,自然不甘就做个南朝封赏的“燕王”,所以,在一段时间内,一直潜心在北方发展自己的势力,到现在已经颇有成效。
但是,他深知列强觑窥之下,自己的势力还不足以一鸣惊人,于是向外寻求可靠盟友。冯太后要观望南朝北伐的可能和潜在危险性,慕容俊要打开自己出关的通道,才能真正逐鹿中原。两人目标不同,但是利益颇有交叉点,于是,很快就和冯太后一拍即合了。
慕容俊30岁出头,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是别有异族的粗犷风格,勇武不凡。冯太后徐娘半老,也还颇有几分风韵,正是虎狼之年。两人谈判中的一些小小的争执和差异,按照冯太后对待各国使节的惯例——求同存异,很快在床闱之间的暧昧喘息声中,得以达成协议。
这天夜里,朱弦将节制的各坞堡堡主请来,召集豫州府众将领共同议事。大家都觉得如此僵持不下,损耗太大。撤军吧,燕军会得寸进尺;不撤的话,又补给艰难。
很多人主张撤军,一些人又主张力撑,大家争执不下,朱弦一时也难以做出判断。
蓝熙之想了想,道:“我倒有一计,陈崇也不用撤兵。”
众人久闻宁镇坞堡女大王计谋出众,这次迎战慕容俊的军队又是她探得情报,居了头功,立刻转向她。
朱弦道:“蓝熙之,你有什么计谋?说来听听。”
“我们不是有几十个仓库么?立即准备大批装米的布袋。”
朱弦不无疑惑地看着她,她明知那些仓库是空的,要这么多布袋干啥?
“如今我们背靠豫州,尚且损耗不支,燕军长途奔袭,估计更是粮草空虚,我们不妨真的给予东台‘补给’……”
朱弦听得大有道理,喜道:“好,立刻传令下去,准备粮袋!”
3天后,几千条米袋已经搜集齐了。将士们连夜装满沙土,当作粮食,朱弦下令上千人运往东台。又让几个人挑着真正的米担,装作疲倦的样子,在半路歇息。西台的燕军发现后,前来追赶,几个人佯装逃跑,故意丢下米担。燕军取了米担,果然上当受骗,以为朱弦军中粮草充足,准备长期僵持下去。而他们自己,则远道而来,长期困守,粮草将尽,难以持久。一时之间,军心惶惶。
冯太后得知后,立刻派遣一名大将,督促1000多头驮驴运送粮草,准备补给燕军守军。5天后,这批补给到达墉丘,却被各坞堡的联军截击,将粮草全部缴获。
冯太后决不允许第一次合作就失手,讨个不吉利的彩头,否则,以后双方在关中以外的更多合作就无法展开了。她权衡再三,立刻派出使者一方面安抚慕容俊,一方面向镇守邺城的赵国太子石良玉求救。
冯太后在众多男宠与相好中,最为青睐石良玉,但是,她去年欲在驿馆幽会石良玉,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行刺导致幽会未遂。期盼多时的欲望得不到发泄,冯太后十分震怒,虽然事后赵国查明是鲜卑刺客所为,但是,冯太后暗地里还是自己派人查探,仍然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幽会未遂,石良玉也不留下来安慰一番,只借口有刺客而仓促离开。冯太后心里本来就哽了一根刺,今年她招纳的降将郭隗又在助战石良玉后,在赶去参加他的立妃大典时,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杀死。
事情发生后,冯太后曾一再要石良玉交出那个女子,可是,石良玉只称那个女子是个闯入太子府的外来刺客,早已逃走,无法捉拿。
冯太后哪里相信他的这个借口,太子府戒备森严,怎容一个女刺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魏国大将被杀,石良玉却拒不交出那个女子。冯太后大为震怒,但是,此时的石良玉早已不是当年使节队伍里的小随从,而是手握重兵的赵国太子,对她的咆哮震怒也并不太在意。
乱世太子妃Ⅱ(六)(4)
她不知道的是,石良玉倒当真无法交出“刺客”来。这些日子,他也曾派人四处寻找蓝熙之,可是,她整个人竟然突然失踪了,既不在江南,也不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
冯太后半生大权在握,对男人有十分强烈的支配欲望,可是,她亲眼见到石良玉逐渐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再也不能有所控制了。
她心里又失落,又不甘,再加上冯太后总是觉得慕容俊在床第间的风采,较之石良玉实在是相去太远。再回味生平所经历的众多男人,竟越来越觉得这些人统统加起来,也远不如一个石良玉。因此,冯太后在太丘的漫长寂寥的冬夜里,便更加急不可耐地怀念起那具曾多次让自己销魂欲死的美貌无双的男人的身躯。
所以,这次她不仅是在派遣使者求助,也有试探之意,希望两人能重归于好。
自太子府兵变,石良玉大战石衍等宗族联军并除掉石衍后,石遵表面上虽然声称“石衍谋逆,应该处死”,心底却已对石良玉更添戒心。但是,此时石良玉手中已经有十万大军,石遵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找个借口,将石良玉派去了邺城。
石遵缠绵病榻多日,却又不死,不知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又活过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石良玉只得率兵去了邺城。
魏国的使者离开后,司徒子都看着那大批珍贵礼物,道:“殿下,这次冯太后求助,我们要不要出兵?”
石良玉虽然已经对冯太后厌恶到了极点,但是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出兵。他深知豫州朱弦一部虽然能征善战,但是毕竟兵力、资源有限,也补给不足,而自己在邺城实力雄厚。此次援手,不但能巩固和魏国的关系,也能趁机拉拢燕军,以图以后的大计。
但是,石良玉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燕军在和豫州军的相持中得到最大限度的损伤后,再出手,才能真正达到自己理想的目标。因此,虽然立刻遣返使节承诺出兵相助,却绕了道,准备拖延到最恰当的时机出手。
不过,冯太后得知他绕道后,也自欣喜,因为他改行的路线,正是通往太丘。冯太后估量慕容俊还能支撑几天,又急于想和石良玉幽会,因此,满怀期待地在行馆里梳妆打扮好,等待石良玉的到来。
可是,等了3天,石良玉的大军也没有来到,只是派人传来消息,说发现新的情况,又绕道进攻去了。
冯太后一腔情欲憋在心里,恼恨交加,但是,石良玉毕竟应邀前去救援了,便立刻抛下幽会念头,调遣随从的魏国军队从侧翼增援燕军。
慕容俊部众抢回来那几担米后,恐惧着东台守军的充足粮草,内外交困,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就连冯太后的使者一再保证,也不能再让他们提起信心。终于,慕容俊决定在一个星夜撤退了。
准备多时的东台守军在朱弦的部署安排下,由陈崇率领乘胜追击,当夜击杀、俘虏燕军两万多人,而慕容俊侥幸率领八千人马奔逃而去。
再说冯太后得知慕容俊不等救援,连夜突围,就立刻率领一支人马救援。
没想到,援军刚出发不久,便遭到一支精兵拦截。
这支精兵正是朱弦亲自带领的。魏国图谋洛阳,要铲平豫州,他既然得知冯太后亲临,就决不敢大意,早已准备迎战多时了。
在临阵前的两天,朱弦就要求侦察骑兵每隔一个时辰报告一次敌情。他使用的地图,由红黑两色标示,一目了然。他习惯于把各种条件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反复斟酌,一些哪怕是十分微小的事情,也完全在他的多方考虑范围之内。
因此,这次和魏国将领交战,他调派的是那支特别训练的三千精兵,以出敌意料的迅捷接近敌阵,迫使对方在仓促之中应战,以雷霆万钧之力,迅速瓦解了魏军。
冯太后非寻常女人,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下令回撤。
朱弦立即率兵追击,而蓝熙之率领的坞堡联军也从侧翼包抄过来。
魏军人数众多,也英勇善战,以往和南朝的步兵交手是胜多败少。可是,这次他们遇到的这支步兵,每十人一组,长兵器和短兵器配合,在交战的时候,两侧的共4名士兵使用十三尺长枪,具有很强的攻击;前面的4名士兵,右边两名手持大型藤牌,左边的士兵拿小型藤牌;最后的两名士兵则手持连枝带叶的大毛竹,有一丈多长。如此一来,远近配合,冲锋陷阵。所有士兵只可共同协作,决不能中途退却。
乱世太子妃Ⅱ(六)(5)
魏军哪里见过这等战法?应接不暇,纷纷被扫落马下。
冯太后在侍卫护卫下,心里十分焦虑,忽然见战阵中,一劲装女子骑在一匹黄色的高头大马上,挥舞了宝剑,指挥着士兵冲锋陷阵,自己也举着剑冲杀,简直是所向披靡。
她暗暗好奇,南朝水乡居然有如此勇武的女子。略一迟疑,那女子已经冲了过来。
蓝熙之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形雍容的中年妇人骑在马上,神色从容。蓝熙之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这个女人一定是冯太后,剑一挥,向她冲了过去。
饶是冯太后镇定过人,见那勇武的瘦小女子向自己冲过来,也吓了一大跳,好在距离还远,她一打马便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逃跑了。
蓝熙之追之不及。此时,几支箭连番射来,那个射箭之人的手法十分高明,蓝熙之连续躲过了3支,后面的却再也躲不过。正在危急关头,她忽然被人拉下马来,那人正是朱弦。与此同时,一支箭擦着他的头顶而过,一支箭却射中了他的肩头。
那人连射几箭,见后面大军追来,不敢再停留,立刻拨马加鞭跑了。
蓝熙之翻身起来扶住朱弦,帮他把箭拔掉,撕了一条衣襟替他裹好伤口,才心有余悸道:“朱弦,你怎么样?”
朱弦捂住肩头的伤口,似乎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蓝熙之,一点儿小伤而已,没事的。”
蓝熙之见他如此拼死保护自己,心里一阵激动,“朱弦,谢谢你!”
朱弦摇摇头,“战斗快要结束了!你看……”
蓝熙之回头一看,只见魏军的主力已经被击溃,正在四散逃窜。
陈崇赶了过来,“朱大人,在前面十里远,遭遇到赵国赶来的援军。”
又一名将领道:“报告大人,前面发现慕容俊一行。”
蓝熙之立刻道:“朱弦,你对付赵国大军,我去捉拿慕容俊。”
“蓝熙之,你要小心。”
“好的。”
朱弦受伤并不严重,立刻率军迎战前来援助的赵国大军。赵国大军见冯太后已逃,无心和士气正旺的豫州军混战,随即撤退了。
石良玉的军队在赵国素以能征善战出名,朱弦见他们护着冯太后离去,追赶不及,也不再追赶。这一场大捷后,魏国将领慑于朱弦威名,许久不敢再犯就是后话了。
冯太后看到脱离危险后才回过头,才异常狼狈地发现随身军队已所剩无几,而赵国的援军却是司徒子都率领的。
冯太后平静下来,道:“司徒将军,你们殿下呢?”
“豫州有七八股坞堡联军的势力不容小觑,殿下坐镇营中,准备先拿下这些势力,彻底铲除豫州军的外援和羽翼,以后,也可以为贵国迁都洛阳铲除一些障碍。”
冯太后无奈道:“如此甚好。这次,还真是多谢殿下及时救援呢。”
慕容俊一路逃窜,却等不到魏国援军,心里益发焦虑。逃经墉丘时,已是第二日午后,冬日的午后昏昏沉沉的,慕容俊立于马上,只见前面腾起一股巨大的尘土,不知有多少人马杀将过来。燕军震惊,四散逃窜,践踏中死伤无数。慕容俊良久才回过神来,发现前方杀来的不过两千人马,马下拖了树枝,扫起巨大的烟尘,给人以千军万马的感觉。
这支人马正是蓝熙之率领的坞堡联军,奉朱弦之命在此拦截慕容俊的逃路。
慕容俊正在恼恨上当,一骑大黄骢马已经飞驰过来,马上的女子将手中的长索一挥,便将他套下马来。
慕容俊跌下马后就地翻滚,正要起身,蓝熙之的“紫电”已经抵达他的脖颈,冷冷道:“慕容俊,你燕军历受南朝厚恩,不思回报也就算了,却阳奉阴违另结新主,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慕容俊瞋目怒道:“你小小女子,有什么资格责备我?”
“别说女子,你的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即便三岁孩童也会不耻。”
乱世太子妃Ⅱ(六)(6)
慕容俊纵横多年,自认一世雄杰,如今却被一个瘦小的女子踩在脚下大声申斥,不由得又恨又惭,闭着眼睛道:“你杀了我好了。”
与其他异族不同,慕容俊每年都会接受南朝的封赏,如今竟然野心勃勃勾结魏国等图谋豫州。蓝熙之心里十分痛恨他,但是,如今南朝国势衰微,如果仓促之间杀了他,只怕会因此将燕军推到了魏国那边,绝对不妥。考虑再三,便决定先将他押解到豫州,和朱弦商量一下再说。
她冷哼一声,“我杀你,还怕污了宝剑呢。来人!将这个贼子带回去。”
慕容俊整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却又无可奈何。几名士卒上前,将他结结实实地缚了,推上一辆囚车往豫州而去。
朱弦已经返回豫州府,听得蓝熙之竟然抓了慕容俊送来,大喜过望,立刻迎了出来。
朱弦和蓝熙之商量了一下,立刻派重兵将慕容俊押送回南朝,听候朝廷的发落。
浚城大捷,又缴获大量粮草,豫州军民张灯结彩大加庆祝。朱弦见蓝熙之满脸的笑容,心情也十分愉快,道:“蓝熙之,今晚大庆,我……”
“朱弦,你的伤怎么样了?”
朱弦轻描淡写道:“不碍事。蓝熙之,今晚有盛宴哦。”
“有好吃的么?呵呵。”
“当然了,无论你想吃什么都有。”
“好的,我就等着晚上的盛宴好了。呵呵,我许久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了呢。”
朱弦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乌黑的眼睛流动着明亮的光华,心里忽然漏跳了好几下,凝视着她半晌才道:“蓝熙之,距离晚宴时间还有两个时辰,我陪你在豫州城里看看吧。”
“好啊,我还没在你的地盘好好看过呢。”
两人骑马在城里走了一圈,然后来到了城外。
这是一片山坡,已经是初冬季节,花草已经开始枯萎,树木也有点泛黄,只有那枫树上面的叶子是灿灿的红。
两人在这片枫树林边坐下,马在旁边自由地啃着草。
蓝熙之看他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再度同甘共苦,彼此心里早无芥蒂,尤其是那暗箭射来时,朱弦不顾生死地为自己阻挡,蓝熙之心里更是感激。在一路上回想,才忽然发觉这个早年傲慢自负的公子哥儿,曾经屡屡对自己伸出援手,从第一次自己被石家的杀手杀伤,他为自己“接骨”,到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他为自己运功治疗,再到钱凤大营里他的舍命相救,以及他千里迢迢借了盘缠流浪赵国不顾生死地寻找自己……除了嘴上讥讽几句外,他几乎从来不曾伤害过自己!
朱弦见她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下意识地伸手摘下几片红叶,递给她,“蓝熙之,给你。”
蓝熙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你,朱弦。”
朱弦面上一红,别开头去,“这有什么好谢的?”
“朱弦,你虽然是因为萧卷的托付才照顾我,可是,我也很感谢你。朱弦,这些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向你道谢过啊。”
“蓝熙之,没有皇上托付,我也会照顾你的。”
“哦?”蓝熙之大感意外,笑了起来,“桃花眼,你有这么好心?哈哈,你居然脸都红了,怎么啦?”
朱弦的脸更红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怒道:“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你忘了?你是千年老妖?我不得不照顾你啊,免得你作妖法害我.”
“朱弦,你这是什么话?哼。”
朱弦看她怒气冲冲又忍俊不禁的样子,心里那种陌生的甜蜜的感觉就越来越浓烈,忽然跳了起来,折下一根长长的长满红叶的枝条,递给她,“蓝熙之,这个是不是更好看?”
“哼,你这桃花眼,知道什么叫好看什么叫不好看?”
“小气鬼,这么睚眦必报。蓝熙之,你还生气呀?”
“怎么不气?我气得今晚要吃饱喝足才肯回去,呵呵。”
筹备了一天的夜宴终于开始了。朱弦向将士们敬完酒后,大家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朱弦赶紧回到客厅,只见蓝熙之独自坐在一桌菜前,几乎是垂涎欲滴地看着各种各样的美味,却一直没动,显然是在等着自己回来一起分享。
乱世太子妃Ⅱ(六)(7)
他看她垂涎欲滴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甜蜜,赶紧在她对面坐下,柔声道:“蓝熙之,快吃吧,你肯定饿坏了。”
蓝熙之早已拿起筷子,立刻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道:“唉,饿死我了,我都快等不及了。朱弦,你回来得这么晚……”
朱弦笑起来,“你吃慢点儿,别咽着了。”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紧张激烈的战斗,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劳累了许久的二人不管不顾,先埋头大吃起来。
朱弦喝了一口汤,抬起头,看她正用力啃一个鸡腿,似乎许久没吃过什么东西的样子,笑起来,“蓝熙之,你慢点儿,看你那个狼狈样子。”
“难道你的样子很好看么?我饿得很,哪里顾得好看不好看?哼!”
乱世之中,粮食、肉食比珠玉还贵重,宁镇坞堡虽然能让大家勉强吃饱饭,但是其他东西就不要奢想了。朱弦见她鼓着腮帮子狠命吃,心里很有几分怜惜之意,情不自禁道:“蓝熙之,以后没有战争了,我每天都要煮很多好东西给你吃。”
“这种乱世,不知要猴年马月才没有战争啊!”
蓝熙之瞪他一眼,见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这些日子的忙碌,已经有了许多血丝。朱弦是个周密而细致的人,正是他的周密的判断,这次才会在三国联军的包围下,镇定指挥孤立的豫州军打败联军,并俘获慕容俊。
朱弦笑道:“蓝熙之,浚城大捷之功可都是你的,呵呵。”
“朱弦,你什么时候学会谦虚了?”
“我一直是实事求是的,没有谦虚也没有骄傲。”
“嘿,要不是你布置全局,收服各大坞堡,怎么会取得胜利?我自己可没有能力让那些坞堡完全听命于我。”
“呵呵,蓝熙之,你智计百出,身为女子,已经不错了。”
“哦,朱弦,你这是什么口吻?居高临下啊。什么叫作‘身为女子’?你暂时比我厉害,不过是经验比我丰富而已,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你得意洋洋什么?”
“唉,妖女,你吃饭就好好吃饭,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把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还有这些菜里。”
“你说什么?”蓝熙之伸长脖子看看面前的饭菜,“哪里有口水了?”
朱弦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笑不可抑地几乎喷出一口饭来。
这下可真的有口水了。蓝熙之赶紧护住自己的鸡腿,看了一下,又恶心地将鸡腿放在桌上,想想又觉得浪费,拿起啃了几口才丢下,怒道:“朱弦,你真是恶心极了。我真不知道以前在江南时,你们那些士族公子的作派究竟是怎么装出来的。”
“那是你不了解我,其实我从来没有装模作样过,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怎么样,觉得很意外吧?”朱弦的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笑得眼里的血丝都消失了好几分。
乱世太子妃Ⅱ(七)(1)
从豫州赶回宁镇坞堡时,是第二天的黄昏。宁镇坞堡和其他坞堡以前都是小打小闹,如今,在豫州军统一节制下,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无不欢欣鼓舞。
宁镇坞堡这一夜也犒劳士卒,欢庆半宿,然后各自安寝。
蓝熙之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下,却久无睡意。过了许久,迷糊中,忽见萧卷的背影在前面若隐若现。
这些日子紧张焦虑的战斗,她已经很久没梦见过萧卷了,似乎也分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真——前面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萧卷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冰雪世界里如此醒目。
她奔跑过去大声道:“萧卷,我胜利了,我抓住慕容俊了,你高兴不?”
萧卷回过头来,满面的微笑却又挂了一丝担心,“熙之,你一个人在外面,时刻都要当心啊。”
“嗯,我会的,萧卷,我会的。”
她看萧卷的背影立刻就要消失,赶紧又追上几步,想拉住他的手,可是,萧卷却越走越快,怎么也追不上。
她急忙道:“萧卷,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萧卷的声音彻骨的悲凉,“熙之,熙之……”
“萧卷?萧卷!”
她一下坐起身来,才发现是一场梦。推开窗子,看看天色,估摸着不过二更时分。
冬日的夜风簌簌地吹过,蓝熙之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风里有另外一种隐隐的声音,那是马被裹着蹄子奔跑时的声音。她神色大变,立刻穿好外衣冲了出去,敲响了坞堡里的警钟。
外面,一支万人大军悄无声息抵达,很快将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石良玉派出的两路援兵,一路救下冯太后,一路尚未抵达西台,慕容俊已经溃败逃逸。石良玉得知消息后,立即停步不前,改变思路向墉丘进发。到达这里后,看到满地乱尸,立刻分析出他们已经突围,就不动声色地绕道再赶,终于在当夜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个只有几百人马的小小坞堡。
在收集的情报里,这个小小坞堡的首领“无名氏”多次出谋划策,力助豫州刺史朱弦取得大捷,真是比他帐下最得力的军师还像样。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将这座小小的坞堡放在眼里。可是,最新的一份情报让他改变了看法,据探子回报,宁镇坞堡的首领是个女子,并且在这次大战里生擒了慕容俊。
一个和朱弦关系很不错又能生擒慕容俊的女子会是谁?按照朱弦的个性,怎肯轻易和一个女子合作?
因此,他立刻打定主意,决定拔除这颗立在赵国、南朝边境的小小的钉子。
坞堡被围,号角吹响,久经训练的队伍立刻集合,蓝熙之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坞堡大门已被攻破,门外,上万支火把照得周围几里亮如白昼。
石良玉立在马上,看着冲到门口又立刻停下的劲装女子,和她身后区区几百名却有条不紊的坞堡士卒,既惊讶又惊喜,“熙之,是你?”
蓝熙之一见他,也是一愣,轻喝一声,掉转马头,宝剑一挥,立刻道:“孙休,你们快走,能逃多少算多少。”
“首领您呢?”
“我会杀出来的,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坞堡的士卒挥兵器前冲,赵国大军严阵以待、跃跃欲试,眼看就是一番激烈的厮杀。此时,石良玉大喝一声:“住手!”他的大军立即停了下来。坞堡的几百士卒紧紧聚在一起,全神贯注,准备着最后一搏。
石良玉上前一步,看着中间的蓝熙之,沉声道:“蓝熙之,我不杀你坞堡一兵一卒!”
蓝熙之冷笑一声,“条件呢?”
“你跟我走!”
孙休和另外几名士卒抢上一步护住她,急忙道:“首领,您快冲出去,快!”
“孙休,你们退下。以后你全权处理坞堡的事务,有问题可以向朱大人求助。还有,替我照顾好这匹马。”
“首领!”
蓝熙之看看外面的千军万马,又看看自己身后这几百人,还有坞堡的几百老弱妇孺,策马往前走了几步,盯着石良玉。
乱世太子妃Ⅱ(七)(2)
石良玉立刻道:“熙之,我决不伤你坞堡一兵一卒!”他手一挥,高声道,“撤军!”
大军立刻有条不紊地撤去,蓝熙之慢慢跳下马背,面无表情地往大门外走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空飘起小雨,通往邺城的路上,所有的灯火都已燃尽,只有囚车旁一支孤零零的火把还在凄风苦雨中飘摇挣扎着。
这辆“囚车”用了4匹马驾驶,宽敞的车厢里挂着帘子,铺了厚厚的一张熊皮,坐在里面算得上温暖而又舒适。旁边还放着水囊和一些干粮,伸手就可以拿到。蓝熙之拿过水囊喝了一口,又放在一边,靠在车厢上看了看黑黝黝的窗外闪烁不定的那支火把,微弱的光不足以驱散这段最黑暗的时光。
听着马车辘轳的声音、外面风雨的声音,蓝熙之忽然笑了起来,“萧卷,我真是没用,竟然又成了石良玉的阶下囚。”
蓝熙之将里面的帘子完全拉上,蜷缩着躺在里面,闭上眼睛。她已经疲倦很久了,这一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石良玉骑着马,亲自举着唯一的一支火把,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边,他有时看看紧闭的帘子,有时又侧耳听听里面有什么声音。逐渐的,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逐渐的,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他又看看马车,再看看天空,才扔掉了手里的火把,长长地舒了口气。
邺城,石良玉的府邸。
霜销草色,风摇树影,严冬杀气,万物多悲。
他在邯郸和襄城的府邸先后被围攻、烧杀,便也不太在意襄城的太子府。他的起家和军事力量都在邺城,所以十分用心地经营邺城,尤其是从太子府里撤出后,他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固定基地。
蓝熙之走下马车,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正是隆冬季节,何况这几天雨雪连绵,寒意随着冷风,一直往骨子里浸去。
一件宽大的袍子随即披在了她的身上。旁边,石良玉只着一身紧身劲装,柔声道:“熙之,进去吧。”
蓝熙之手一拂,袍子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浆。石良玉愣了一下,也不管地上的袍子,默默地跟在她旁边走了进去。
一座座红墙绿瓦、翘角飞檐的宫廷式建筑,掩映在古柏的浓荫中。一道道朱漆重门的深处,有一座不大的院落,院中房舍玲珑,环境幽雅。
石良玉一直走在她身边,一直走进院子正中的一间屋子。屋子分为两部分,布置得十分精致,第一部分是休闲的暖厅,房间燃烧着火盆。新洁的丝织地毯上,美丽的花纹泛着微微的光泽,颇有几分温暖如春的感觉。而另一部分则宽敞明亮,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字画。
几名侍女一见石良玉,立刻行礼。
石良玉挥挥手,“你们下去吧,立刻准备好热水和新衣服。”
侍女们鱼贯而出,房间里冷清下来。
蓝熙之往房间的另一部分走去,只见这许多书画,都是前朝或者本朝人的真迹,有名家,也有无名氏,蓝熙之依次看过去。
石良玉倒了一杯热茶走过来,微笑道:“熙之,天气冷,喝杯热茶吧。”
蓝熙之转过身来,不看他也不接茶杯,慢慢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笑道:“石良玉,你的囚犯都是这么好的待遇?还要你亲自端茶倒水?”
石良玉看着她那样陌生的冷冷的笑容,心里一阵刺疼,低声道:“熙之,你并不是我的囚犯。”
“哦?石良玉,你认为如果不是大军压境,我会到你府上喝茶聊天?”
石良玉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熙之,你先休息一下。我不打扰你了。”
蓝熙之没有作声。石良玉看她一眼,慢慢转身出去了。
浴室。
正是隆冬季节,这里却温暖如春。
室中临池设有石床,一色的瑜石治理,隔壁放着加热的铜炉,热水经过引流到浴台时,已经水波荡漾,丝丝热气弥漫,恰到好处的温润。
浴台设五色流苏锦帐,有的用青提光锦制成,有的用绯色登高文锦制成,还有的用紫色大小锦制成。外面罩一层帷幔,用纯白色锦丝制成,薄如轻雾,如梦似幻。帷幔的四角,各放置一个纯金镂花的香炉,香炉中用烧着名香,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味。
乱世太子妃Ⅱ(七)(3)
蓝熙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此豪奢的浴台,回过头时,侍女们已经把准备好的衣服放下,鱼贯退了出去。
她仔细看看,门窗都已经关好,才下了浴池。
身子浸在恰到好处的热水里,许久不曾有过的懒洋洋的舒适……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越来越饥饿,蓝熙之才起身,穿上了旁边放好的裙裳。朱红的裙裳疏疏绣着几只花鸟,腰带是明黄色的镶嵌着几颗珍珠的织锦。
她慢慢走出来,只见屋子里已经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好了十分精致的菜肴。石良玉坐在旁边,看她出来,立刻起身,道:“熙之,吃饭了。”
蓝熙之在他对面坐下。
石良玉换了一件宽大的明黄色袍子,沐浴干净后,身上有股淡淡的薰香的味道。他的白玉般的手端起桌子上一个莹润的玉碗,递过来,“熙之,先喝了这个吧。”
蓝熙之立刻认出碗里那种淡淡的褐色汤汁,正是以前他每天早上都会监督自己喝的那种野山参熬的。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神情,许多往日的美好情意浮现在眼前,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锦湘悲惨的哭诉、朱瑶瑶那血淋淋的脸庞。
她并没伸手去接这个药碗,而是端起了桌上的饭碗,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石良玉将药碗放回桌上,小心地将记忆中她喜欢的一些菜肴一一放到距离她最近最方便的地方。见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勉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这样微笑,脸上又是苹果般的红润,鲜艳得有些纯洁无暇,似乎从来不曾经历过沧海桑田,不曾有过残酷报复……恍惚间,他依旧是飞奔在逃婚的山路间的少年,依旧是给妙儿送锦衣的呆子,是“醉面”醉得走不动了的傻瓜……
“熙之,喝了这个吧。”他柔声劝说。
蓝熙之忽然回过神来,他穿的是尊贵的明黄的袍子,他早已登上了太子的宝座,要不了多久,就会登上权力的顶端——龙椅!
“熙之,喝了吧?”他再次劝说,“你的身子没大好。”
蓝熙之接过碗,石良玉心里一喜,却见她走到门口,随手将整个碗扔到了外面。雨越下越大,褐色的汤汁很快被风吹雨打去,只剩下白玉碗的碎片,在雨中露出尖锐的棱角……
刺骨的风吹在人的身上,骨头都是冰凉的。石良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熙之,这里风大,进来吧。”
蓝熙之转身,慢慢走了进去。
饭桌已经撤走,屋子里整齐洁净,角落里有一盆绿油油的水竹,使得整个屋子在温暖中更添加了一份生机。
石良玉见她看着那盆水竹,柔声道:“熙之,你要喜欢的话,我再叫她们搬几盆进来。”
蓝熙之转过身,面对着他,“石良玉,说吧,你一般如何处置你的俘虏?”
“熙之,我找你很久了,可是一直找不到,这次终于在坞堡见到你。你不是俘虏,更不是我的敌人。”
“是么?好,那我就恕不奉陪了。”
她扭头就走,石良玉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熙之,除了不离开,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除了不离开!”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是‘俘虏’?”蓝熙之甩开他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看着那盆水竹。
石良玉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打开盒盖,双手递过来,“熙之,给你。”
蓝熙之见他认真得几乎有些虔诚的模样,看也不看那个装着“太子妃”的凤印和绶册的盒子,冷笑一声,“石良玉,你要金屋藏娇?”
“不,我要娶你,娶你做我的太子妃。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我们身边都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我决不能再放弃机会了。”
“那你上次娶的太子妃呢?”
“她的父亲和石氏宗亲一起围攻太子府,她也死于那场围攻。”
“你看,石良玉,我从来没有说错,凡是跟你有点关系的女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是不是?”
乱世太子妃Ⅱ(七)(4)
石良玉脸色煞白,“熙之,我此生决不负你。”
蓝熙之笑起来,“石良玉,还轮不到你来负我!我早已收了萧卷的凤印、皇后册,又怎么会希罕你那蛮夷番邦的什么太子妃?你是痴心妄想!”
石良玉的脸色更是难看,好一会儿,转身走出屋子,冲进了冷风冷雨里。
傍晚时,雨停了,居然出现了一抹残照。然后,这残阳很快落下山去。冬日的又一个夜晚,悄然来到。
蓝熙之走出院子,四处看看这松柏浓荫下的天地。但见得这院子周围,重兵把守,比在京郊外面的那栋屋子防守更严,别说人,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她冷笑一声,也不看那些或明或暗的岗哨,径直四处转悠。
沿途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佣仆成群,穿梭往来,尤其是那些高高挂在门边、树上的大红灯笼。蓝熙之这才想起,已是腊月初了,再过一二十天,就是除夕了。但是,羯族并不过除夕,府里点燃的这些灯笼,显然也不是因为除夕,而是准备着什么大喜事。
“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她想起石良玉那可怕的煞白的脸色,心里越来越焦虑,暗暗寻思着究竟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这冬日的府邸里,到处都是四季常青的高大树木,几枝腊梅结满黄色花苞,透出隐隐的香味。可是,作为俘虏,这些美景看在眼里,只觉得越看越刺心。
蓝熙之停下,随手折了一枝腊梅,又狠狠地扔在地上,站了一会儿,才往那个小院子走去。
院子里已经点上灯笼,四处都是明晃晃的。这灯笼点得太多,太过刺目,蓝熙之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更习惯黑夜了,反倒是面对眩目的灯光越来越不适应了。
屋子里也是灯火辉煌,跟中午一样,早已摆上了一桌精致的菜肴,不多,却都是她平素喜欢的。
她见石良玉不在,暗暗松了口气,胡乱吃了点饭菜,就到了卧室休息。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卧室,随手关了门,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字画、书籍,其中包括她特别心向神往的嵇康真迹和嵇康就义图。
卧室的一侧挂了一幅画,正是自己撕碎了的那幅被石良玉“美化”了的图像。她有些意外,即使装裱的再好,也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吧?她提了灯笼,上前细细照看,才发现是新画的一幅,几乎跟往日那幅一模一样。再看下面,细心装裱着另外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模样十分滑稽可笑,正是当初由于自己打岔,石良玉画废了的那张。
这张如此拙陋的画,他却一直保存着,而那天在江南,他撕碎的是没画完时自己就“逃跑”了的那张。
两人在一起时的友好的记忆,他都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他都撕毁了!
蓝熙之自言自语道:“石良玉,你又何必如此?”
熄灯上床,窗外又开始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蓝熙之忽然发现,自己被软禁在这陌生的府邸,心里既无悲伤也无哀愁,甚至并不十分焦虑。临行前,她已经将坞堡事宜交代给了孙休。孙休是本地人,是那里的二当家,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前去,老堡主死后,他就是理所应当的首领,所以,现在自己离开了,坞堡的现状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她还吩咐了孙休转告朱弦,毋需劳师动众寻访自己。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朱弦为了“先帝嘱托”而不听劝告,跑来找自己。那样,就会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了。朱弦镇守豫州,公务、军务繁忙,如果囿于“先帝嘱托”,单单为了某一个人劳师动众,对于当前纷乱的大局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她忽然想起,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少有可以牵挂的人,唯一的萧卷已经死了,所以自己生也罢,死也罢,天涯海角也罢,都引发不起多大的痛苦了。
她想起以前和萧卷一起整理陶渊明的集子时,看到的几句——
乱世太子妃Ⅱ(七)(5)
向来相送人,
各自还其家。
亲人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
托体同山阿。
当时,她记得自己对萧卷说:“我没有亲人,我死了肯定没人悲,只有人歌。”
萧卷抱住她微笑道:“熙之,我会悲伤的。”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喃喃自语:“我还以为除了师父外,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的。”
结果,萧卷,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为自己悲伤的人,早早地离开了。也许,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悲伤的吧?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真的可以看到自己吗?
她想着想着,慢慢地就睡着了。
如此几天下来,她已经可以随意地在这巨大的院子里闲逛,但是,每一个有可能逃遁出口,都有超级严密的守卫措施。她仔细观察了一番,那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弓弩手,用的是可以同时发出七八支小箭的射弩,若连番发射,任你武功再好,只怕也得变成刺猬。
所幸这几天,石良玉也不见了。蓝熙之见他不来打扰自己,心里的忧虑倒是暂时去掉了几分,每天在院子里逛逛,或者在屋子里看书、作画,倒也勉强将时间混了过去。
乱世太子妃Ⅱ(八)(1)
这一日,天气晴好,经历了连绵的阴雨天,头顶的阳光就分外珍罕。
古松枝丫间的水珠还没有被晒干,偶尔一两只乌雀飞过,就会滴落下一些小小的水珠,将路过的人淋得一个寒颤。
阳光已经完全当空,正是一天里,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院中已摆好了一张巨大的书桌,桌子上铺好了一幅十分宽大的画纸,旁边一张小桌子上,摆放着纸墨笔砚。
这是一幅宏大的战争图,是萧卷亲率军队迎战朱敦的场景。她亲自参与了这场战争,和萧卷共同进退,分担了战乱的忧虑,也分享了胜利的喜悦。
有这样一个人,他从来不说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只是最大程度地为你创造机会,让你把自己想达成的心愿完成得更好,即使你失意了,失败了,他也从来不责备,而是宽容和鼓励。
这就是萧卷,这就是永远离开了可是又永远在自己身边的萧卷。
很久以前,她就想画一幅画,关于萧卷的,关于自己的,关于乱世的战争的。在心里酝酿了几年,她终于明白应该画什么了。
于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冬季艳阳天里,她一大早就起床,吩咐侍女们为自己准备好纸墨笔砚。
书桌要大,画纸要好,这对于太子的府邸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很快,侍女们就将一切准备好了。
蓝熙之走到书桌前,开始画起画来。她心里早有成竹,因此笔走龙蛇。渐渐的,画纸上就有了鲜明的交战场面——混战的士兵、掉落的兵器、中箭的将领、补给的车马……
从上午到傍晚,又到第二天……如此几日,画卷已经画了20多尺长了。
今天,天又阴沉沉下来,冷冷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生疼。不过,这样阴冷的天气一点儿也没有妨碍松柏下的热闹,许多侍女、佣仆远远近近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幅场面宏大的战争画卷。尤其是那些侍女们,本来不敢亲近这个太子特别交代了要好好“服侍”的女子,第一天,她们还只是在一边传递纸笔,第二天就开始看着画卷惊讶,第三天、第四天……无论是懂画还是不懂画的人,但见那样震撼人心的场面,一时之间,就在府邸里传开了,除了奉命坚守的侍卫,那些丫鬟、下人无不找借口悄悄前来观看。
画卷画好的部分平整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晾晒,负责整理的几名侍女,小心地移动镇纸,生怕弄花弄皱了一点儿。
今天画到主帅领军进攻的场面了——
主帅居中坐在战车上,头上带着高高的皇冠,一身戎装,手持一柄象征天子威严的斧钺,面容清矍,神情坚毅,望着前方,在镇定自若地指挥大军冲锋陷阵。
蓝熙之全神贯注地挥毫作画。
蓝熙之画完主帅的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围观的侍女突然一个也不见了。而在画卷最前端处,站着一个妇人,正仔细地看着这卷长长的画卷,然后陆续看过来。
妇人约莫40岁出头,雍荣华贵,身材高大。虽然一身便装,却隐隐透露出威严的气势。她的眉梢眼角边,染了些劳心的冷酷和淡淡的阴影,那是手腕强硬、内心刚毅的女人所特有的标志。
蓝熙之见过这个妇人,妇人也见过她,两人是在浚城大战的战场上见到的。
妇人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主帅”前停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你这里画得不对。”
“哦?”蓝熙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主帅的旁边坐着一个女子,手持一柄宝剑,跃跃欲试,似乎按捺不住立刻就要冲上阵去。
“御驾亲征的君王,旁边怎会坐着一个女子?而且,即使贵为皇后,也不能与皇帝这样平起平坐。所以,你画得不符合实际。”
蓝熙之笑了起来,“呵呵,这世界上就有这样一个人,他喜欢那个女子这样和他坐在一起。他和她食在同一张桌子,寝在同一张床上,形影相随,不离不弃。”
妇人又看看画卷,再看看她,“你就是这个女子?南朝前帝的遗孀?”
乱世太子妃Ⅱ(八)(2)
“哦,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你知道,宫闱密闻总是流传得特别快、特别广,何况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传闻中,南朝先帝生前专宠一个女子,可是,就在他驾崩当日,那个女子却携了凤印、皇后册偷偷逃出宫去……几年后,据说在苏俊叛乱中,被挟持的小皇帝为一神秘女子救下,小皇帝曾当着众臣之面,叫她‘嫂子’。”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为我也做过皇后,也受过宠爱。但是,即使在‘专宠’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地口称‘臣妾’,而且皇帝当时还要临幸其他妃嫔的。因此,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是把它当传说来听的,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
“呵呵,萧卷自从认识我以后,从来就没有再亲近过任何别的女子,一个也没有。”
“所以,你画了这幅画卷纪念他?”
“是纪念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
“我以前也很喜欢书画文章,也自以为出类拔萃了,可是,看了你的画,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懵童水平。我更没想到,一个作战如此勇猛的女子,居然能巧手画出如此杰作。”
蓝熙之看看她那眉梢眼角间隐藏的坚毅自信同时也是冷酷的神色,微笑起来,“你是冯太后!你天天浸淫政事,画不画画又有什么要紧?画画、打仗你不如我,处理政事我不如你,这是我们的区别。”
冯太后点点头,“你怎么猜出我的身份?”
“你的口音稍微有些鲜卑的味道,我知道几十种各族方言,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再说——”她看了看不远处几名十分精悍的侍卫,“除了冯太后,这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够以这种气势闯到赵国太子的府邸来?”
冯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那你再猜猜,我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你是要石良玉将我交给你发落!你必然得知石良玉攻破宁镇坞堡的消息,你想用我来换回慕容俊!”
“你错了,我最初只是想来看看石良玉抓获的女俘虏是何等模样?她有何本领竟然生擒了慕容俊?这也让我想起了当众击杀郭隗的那名女刺客。”
“可是,你一看到画卷,看到萧卷的图像,就想到将我用来交换慕容俊了,不是么?”蓝熙之笑道,“郭隗的确是我杀的,而且,我不认为你会对这种贼子的死感到难过。”
“我的确一点也不为郭隗的死感到难过!说实话,他这种乱臣贼子死了,谁也不会难过的。”冯太后也笑了起来,看看画上的人物署名,“你叫蓝熙之是吧?皇帝死后,你为什么不留在宫里?以你的聪明才智……”
“萧卷活着时,我会为他批阅奏章做出决断。他死后,我就觉得那个地方、那种事情都毫无意义了。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在权力的巅峰自以为能够主宰千万人的命运!”
冯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那么,现在你觉得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你该自问,你对石良玉的控制能力如何!而且,你以太后之尊,悄然潜到石良玉府邸,难道仅仅是为了慕容俊?”
冯太后色迷心窍,虽然是以救“慕容俊”为借口,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不顾一切地悄然来到邺城。现在,被蓝熙之一口揭破其另有所图,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冯太后,也不由得面色微红,眼神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冯太后,说实话,我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我很佩服你。来这一趟,至少是需要勇气的!想得到什么,就拼命去追求什么,难怪魏国会在你的治理下变得强大。”
冯太后盯着她,一时分辨不出她的口气里是真心,还是假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不用佩服我,大家彼此彼此。”
蓝熙之笑道,“非也,我跟你不一样。我现在身在这里是完全迫不得已。而且,经历了萧卷这种高山,我又怎看得上其他矮坡?”
冯太后的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蓝熙之,你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是‘迫不得已’了?”
乱世太子妃Ⅱ(八)(3)
“我要生,也许不能自己掌握,但是要死,却完全可以自主。你想要用我去交换慕容俊,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冯太后紧紧盯着她,“好,我就等石良玉回来,看他怎么说。”
“你就慢慢等吧。”
冯太后在亲随的护驾下离开了。蓝熙之慢慢收拾画卷,看看阴沉沉的天,忽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石良玉真称得上古今罕有的人了,魏国皇太后为他找上门来,他又抓了故国皇帝的遗孀关在府邸。除了这两人,他还有没有勾搭上其他的皇后?
这是一种异常有趣的、难以说清楚的关系。她越想越是觉得可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些又重新返回来帮助收拾画卷的侍女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还以为她画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赶紧伸长脖子凑上来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石良玉一路风尘回来,管家立刻悄然迎上前去,向他报告了情况。
石良玉听完,抬起头时,只见便装的冯太后已经在几名亲随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冯太后眼神热切,“你终于回来了!”
石良玉屏退左右,两人在太子府的密室里坐定。
冯太后热切地盯着石良玉的脸,就像焦渴的人盯着好不容易发现的一瓶甘露,然后,几乎是扑了上来,抱住他就吻了下去,“心肝,想死我了……”
几年来,她和他的见面方式总是以这样开始的。每次见他之前,她总是酝酿了许久的情欲,希望在这一刻尽情地释放。她久居宫廷,处于人生的巅峰,纵然还有其他男宠,可是本质上,她还是一个寂寞的女人。
她20来岁就守寡,从来没有爱过谁,身边的男宠也时常更换,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可是,她却深深迷恋着那个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的身体,迷恋着他曾带给自己的欲死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这20年来,从来没有从别的男子身上得到过的。
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等得都久,也渴望得更加急切,所以,一上来几乎就忍不住要直奔主题。
直到怀里的男子悄然侧身过去,她满含情欲的双眼才真正睁开来。
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又处于人生的盛年,可是,身子却很轻易地就被面前这个异常漂亮的男子推开了。以前,她喜欢的就是他这种力量和他钢筋铁骨一样的身材,那也是给她带来快感的重要原因之一。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男子,有一天如果要推开自己,也是异常的容易。
满腔的情欲一点一点冷却下去,她拉了拉半露的衣衫,忽然明白过来,这里不是魏国的宫廷,也不是幽会的使馆,而是赵国太子的私人府邸!
石良玉淡淡道:“对了,你来有什么事情?”
冯太后看着他那种淡淡的表情,神情也平静下来,“我想带走你抓获的女俘虏,用来和南朝交换慕容俊。”
“我这里没有什么女俘虏。”
冯太后看着他断然的神情,道:“你可以提出交换条件,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石良玉重复道:“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女俘虏!”
“你要知道,魏国和大燕可以同时给你丰厚的回报。目前,我想你是需要的,你虽为太子,可是还没登基,还有很多威胁你的势力。”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俘虏可以和你们交换。”
冯太后站了起来,“我要的是蓝熙之!你不会说她不在你府里吧?”
“你要她何用?”
“她刺杀我北魏大将,又抓住了慕容俊交给南朝,她本人身为南朝前帝的遗孀,你说她对我有没有用?”
石良玉笑了起来,“你错了,萧卷生前虽然宠爱她,但是,并没有正式立她为皇后。你想,南朝君臣怎肯用慕容俊来交换一个没有实际名分的所谓‘皇后’?”
冯太后的目光变得很奇怪,“石良玉,既然她没有什么用处,你留她在府里并且那么周到地伺候着干啥?为何不尽快杀了?”
乱世太子妃Ⅱ(八)(4)
石良玉摇摇头,“因为我要用她来捉拿一个对你更有用的人。用这个人,你还可以去换慕容俊,你觉得如何?”
“谁?”
“豫州刺史朱弦。朱弦是南朝丞相、第一豪门大族朱涛之子,用他去换慕容俊,你看会不会比蓝熙之有用得多?”
冯太后大喜,却很快又道:“可是,朱弦为豫州刺史,你如何能够抓住他?”
“你就有所不知了。南朝先帝萧卷临终前,曾托付朱弦照顾蓝熙之,他们朱家惯爱充忠臣孝子,现在蓝熙之在我这里,你想,朱弦怎会置之不理?他拼了命也会来救她的。你就放心等着吧,我会尽快抓住朱弦交给你处理的。而且,你知道,朱家是我家的大仇人,为了报仇,我等了这么多年了,不杀朱弦,我怎肯干休?”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冯太后喜形于色,“石良玉,无论你何时需要,我定许你十万兵马援助。”
石良玉心中狂喜,却并不表现出来,只道:“先谢谢太后了。”
冯太后的眼中又泛起满满的情欲,“谢我,怎么谢?”
“你想我怎么谢?”
“还用说?”
冯太后的身子已经紧紧贴了过来,石良玉微微侧身,冯太后的身子挨了个空,脸上立刻大为不悦。
石良玉笑了起来,拉开自己的衣襟,冯太后看去,只见左侧胸前伤痕累累,其中一道深深的剑伤尚未痊愈。
她伸手想要抚摸那道伤痕,“真是让人心疼,这么好的身子,怎么又添了伤痕?唉,可惜了,可惜了……怎么伤的?”
她的手还没抚摸上来,石良玉不经意地掩上了衣服,笑道:“石衍宗族联军伤的,还没好。等好了,我一定专门到魏国或者驿馆看你。”
冯太后连连道:“好好好,我等着你。”
石良玉见她欲求不满的又失望又遗憾的眼神,心里那种欲呕吐的厌恶感觉更加强烈,不经意地挪了挪身子,站了起来,“你回去吧,这里是魏国,你微服前来,太危险了。”
“好,我等着你抓获朱弦。”
“我拿下朱弦,立刻通知你。”
晚餐已经摆上桌子,其中,照旧还是摆着一碗野山参加草药熬的汤药。
尽管她一次也没有喝过,但是,每天那些侍女们都奉命不厌其烦地摆一碗在桌上。当然,除了那碗参汤外,其他的菜肴她一直是照吃不误的。
她刚端起饭碗,一个人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满面微笑,“熙之,我回来了。”
蓝熙之也不作声,依旧埋头吃饭。
一碗汤药递了过来,石良玉的声音关切得近乎哀求:“熙之,你身子没大好,喝了吧。”
蓝熙之手一抬,碗翻落在地,洁净的丝织地毯立刻沾染一片褐色。
石良玉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端起饭碗,慢慢地吃了几口。再看时,蓝熙之已经放下碗筷走开了。
石良玉慢慢走过去。宽大的书屋里,她画了小半的画卷整齐地摆放在一张长桌子上,用镇纸压着。
石良玉走过去,细细地从头开始看。看到“主帅”时,他忽然发现,萧卷的面上那种清矍甚至带了点慈悲的神色是如此熟悉。他再看几遍,心里一震,立刻想起寒山寺的那幅“维摩诘”像来。最初看时,他就觉得隐隐的有某种熟悉的东西,现在才发现,原来蓝熙之画像时,是根据了萧卷的神态。那是她心底熟悉到了极点的人物,那是用了灵魂来刻画的人物,难怪会那样如神来之笔。
他看了半晌,又回头看看坐在地毯上专心阅读一卷集子的蓝熙之,走过去,慢慢在她身边坐下。
“熙之,我这几天出去办了点事情。”
蓝熙之依旧埋头在书卷里没有理会他。
“熙之,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蓝熙之抬起头来,“呵,你问一个囚犯在监狱里呆得习惯不习惯?”
“熙之,你不是……”
“你什么时候把我交给冯太后去换慕容俊?”
乱世太子妃Ⅱ(八)(5)
“熙之,我决不会拿你去交换谁。”
“怎么?不怕得罪冯太后了?或者是又上了其他张皇后李皇后的床,有了新的靠山了?”
她的语气丝毫也不掩饰满满的鄙夷,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赤裸裸的无情嘲讽。石良玉脸色惨白,深深低下头去。
蓝熙之见他那样惨淡的神色,心里不知怎的,既有几分不忍,又有几分残酷的快意。
恍惚间,她听得石良玉十分惨淡的声音,“熙之,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
“你希望?你凭什么希望?就因为你是赵国太子?”蓝熙之大笑起来,“我已经嫁了萧卷,是萧卷的妻子!经历了大海,我又怎么会将小河放在眼里?石良玉,你何德何能敢和萧卷相比?”
石良玉的脸色更是惨白,往日水果鲜艳的少年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头更深地低下去,手微微有些发抖。
蓝熙之忽然有些看不下去,慢慢站起身,走进旁边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石良玉抬起头,看着那道紧闭的卧室,那“砰”的一声像关在心上——“石良玉,你何德何能敢和萧卷相比?”
灯笼越来越黯淡,他看看四周,暗沉的冬夜几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乱世太子妃Ⅱ(九)(1)
又是一夜风雨。
窗外,风呼呼地刮着,呜呜咽咽的,像是谁人受了什么委屈,悲泣得哭都哭不出来。
蓝熙之看看对面墙上那幅自己的“美化”像,墙上的女子语笑嫣然,清秀明雅,在摇曳的灯光下似乎要从画里走出来。
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拉了被子蒙在头上,强迫自己快点快点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惊醒。
她坐起身来,发现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那是一种极度压抑了的痛苦的呻吟,似乎某一种陷入绝境的受伤野兽的哀嚎和挣扎。
她怔了片刻,披衣下床,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丝织地毯上,一盏昏暗的灯笼翻在地上,一个人伏在一幅画纸上痛苦得全身痉挛。画纸已经被他翻滚的身子揉皱得不像样子,毛笔掉在地上,砚台也被打翻,他本来穿一件简单的素色袍子,现在袍子已经被墨汁染得乌七八糟。他躺在地上,手脚颤抖,拼命地抓着自己左边的胸口,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口里含糊不清地如兽类般痛苦呻吟……
蓝熙之骇然,赶紧蹲下去扶起他,“石良玉,你怎么啦?”
石良玉如野兽般低嚎着,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道:“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蓝熙之被他抓得摇晃着,和他一起倒在地毯上,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再次扶住他,一下掀开他正拼命抓扯着的左边胸口的袍子,只见那里有几道深深的伤痕,显然是旧日所受的老伤没有痊愈,日积月累之下,便常常会在阴雨连绵的日子发作。
这种老伤,极不容易痊愈,虽然不致于要命,但是发作时间长,尤其是阴雨连绵的日子,更会引发旧疾,深入骨髓地疼痛。
他显然是受不了这种折磨,已经将胸口抓扯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怕。
这时,侍卫、丫鬟们都已经被惊醒,匆匆赶来,府邸里的御医也闻讯赶来了。蓝熙之一见御医,立刻起身准备让开,便于他们诊治。
石良玉猛然拉住她的手,冲围上来的众人嘶声道:“滚开……你们统统给我滚……快滚……”
众人不敢抗命,很快就离开了。
见众人离去,他捂住胸口的手一松,几乎跌在地毯上,拉着蓝熙之的那只手也无力地松开,浑身抽搐,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旁边的器械、热水早已准备好了,贴身侍卫也早已将石良玉常用的药物放在一边。蓝熙之叹息一声,看看这堆东西,又看看石良玉,低声道:“你该让御医给你看的,我医术不太好。”
石良玉躺在地上,高大的身材有些蜷曲,口里喘着粗气,痛苦得仍旧拼命抓扯着自己的胸口,“不要,滚,你叫他们都滚开!”
“他们都已经走了。”
蓝熙之掀开他撕烂的袍子看过去,除了胸口外,只见他的腿、后背上,到处是累累的旧日伤痕,有些只是留下了丑陋的疤痕,有些却变成了固疾,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根除了。
她见石良玉抓扯得厉害,赶紧点了他几处穴道,然后在他的几处要害处按摩,之后找了把小刀子放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慢慢地将血迹污痕刮得干干净净。
她每刮一下,石良玉的身子就剧烈颤抖一下,如一只野兽要挣脱链子蹿起来噬人,口里发出浓浊的气息,迷迷糊糊地不时哀嚎:“我要杀光朱家……灭绝石氏……”
蓝熙之顾不得听他的哀嚎,有好几次他都几乎挣扎得快冲开了穴道。蓝熙之赶紧又点了几处穴道,他的神情才慢慢缓和了一些,瘫在了地上。
蓝熙之立刻拿了药粉给他敷上,包扎好。这时,石良玉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再哀嚎,整个人虚脱得几乎要立刻死去。
蓝熙之拿了块帕子,将他脸上豆大的汗珠擦得干干净净。
她四处看看,门口,两名丫鬟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她立刻道:“你们带他去休息吧。”
“是。”
乱世太子妃Ⅱ(九)(2)
两名丫鬟走进来,手刚扶到石良玉,石良玉一下挥开了,嘶声道:“滚开,快滚开,不要管我!”
两个丫鬟吓得退后几步,怯生生地看着蓝熙之,想走不敢走,想扶又不敢扶。
蓝熙之摇摇头,“你们去休息吧,不要管这里了。”
两名丫鬟如获大赦,赶紧离开了。
石良玉依旧躺在地毯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身上的痛楚还没消失,不一会儿又涌出豆大的汗珠来。
蓝熙之无法,只得伸手扶起他,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擦,叹息一声,道:“石良玉,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石良玉顺势将头靠在了她的怀里,伸出手来,虽然有些无力,却依旧尽力将她抱住,声音微弱,“不,熙之,不要离开我。”
重新点亮的灯笼下,蓝熙之见他曾经那么鲜艳的脸,如今一片苍白,冷汗淋漓,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依恋和深刻的惶恐,声音也微微有点颤抖,“熙之,陪着我好不好?”
心底最坚硬的部分似乎在一点一点逐步瓦解,蓝熙之不由自主地将扶着他的手改为轻轻抱着,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嗯。”
蓝熙之见他脸色苍白得可怕,手脚也有些冰凉,便微微侧身想起来,石良玉赶紧拉住了她的手,惶然道:“熙之……”
“我只是去拿一床被子来,这样太冷了。”
石良玉迟疑着放开她的手,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走进屋子,然后看着她拿了被子出来,眼里一下充满了喜悦。
蓝熙之在他身边坐下,拉了被子盖住他。石良玉似乎想拉被子也为她盖上,可是疼痛后的折磨,让他的双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蓝熙之摇摇头,轻轻扶他一下,他趁势很自然地又将头靠在了她的怀里,低声道:“熙之,天气冷,你也盖好。”
“嗯,我知道。”
过了许久,蓝熙之吹熄了旁边的灯,“你睡一下吧,天快亮了。”
他动了动,在她身边平躺下,依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经历了这番折腾,蓝熙之早已觉得疲倦,不过,在黑夜里大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她看了看旁边的石良玉,不知他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熙之……”
他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呼唤,她吓了一跳,没有作声。
“……熙之,我的伤是被朱敦的士兵所伤,其中背上的那刀,还是朱敦亲自砍的……朱敦想赶尽杀绝,可是,我逃出来了,没有死……我胸口和左肋的刀伤、箭伤,是邯郸封地被围时,羯族士兵给我留下的。那次邯郸屠杀,我的17名卫士只剩下张康一人。还有锦湘,她也是那天晚上死的……她死在一柄大刀下,尸体被大火烧尽,我没有能够救下她。她生前我没有好好待她,如今我再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了,我真是对不起她。几个月前,石衍他们又突袭太子府,我新娶的那个女人也巴不得我死,她是三王爷的女儿,她在那次混乱中被我的侍卫杀死……”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这些年的遭遇,声音微弱,有时甚至完全黯淡下去,好一会儿没了声音,又再接着诉说:“……为了活下去,为了出人头地,我做了石勒的义孙、石遵的义子。石勒对我很好,石遵却一直利用我,利用我后又防着我……我还上了冯太后的床,供她取乐,得她支持,逐渐地有了上升的阶梯……除了冯太后,还有胡皇后,就是石遵的皇后,我也供她取乐,好几次石衍他们联合袭击我,都是胡皇后通风报信,我才得以逃脱……冯太后、胡皇后,她们每次见了我,都是饿虎一样地扑上来,整天整夜地纠缠在床上,乐此不疲……这次,在我自己的府邸,我终于拒绝了冯太后一次。熙之,我不想在自己的府邸还得勉强面对自己厌恶的女人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异常厌恶女人的身子,一见到就觉得特别恶心。这些年,无论是锦湘,还是其他两房小妾,以及后来的朱瑶瑶,我几乎没有进过她们的房间……我对不起锦湘……也对不起朱瑶瑶,我只是想羞辱朱家,报复朱家,所以把她送给郭隗……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她……熙之,我不敢求你原谅,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存心想害死朱瑶瑶……”
乱世太子妃Ⅱ(九)(3)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到天明,冬日的清晨依旧是黑乎乎的,仿如黄昏即将要到来。
石良玉将她的手抓得越来越紧,“熙之……我得到的这些,都是我做假子、靠身体换来的……熙之,你更瞧不起我了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只有你一个人关心我了,我不想你也瞧不起我……熙之……”
蓝熙之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手里、心里同时一空,石良玉神色惨然,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熙之,你再也不愿理睬我了,是不是?”
在他惨然的低呼声过后,忽然感觉已经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身子娇小,手臂也是短短的,可是,她那样用力地抱着他,将他的头尽量抱在怀里。然后,她那充满了温柔和怜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水果男,你永远是我的水果男!”
这声“水果男”听在脑海里,随即是一阵狂喜,她还愿意这样叫自己,她真的已经完全原谅了自己!
他将头紧紧埋在她温暖的怀里,过了许久,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低声道:“熙之,我好困。”
“嗯,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熙之,你要陪着我。”
“我一直陪着你,你醒来就会看到我的。”
“嗯。”
窗外的雨早已停止,天气完全放晴。
石良玉睁开眼睛,有个娇小的温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边,她的小而白皙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整个人睡得沉沉的,她的脸上有些疲倦的神情,似乎睡梦里也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仿佛是一场梦。
石良玉又将眼睛闭上,不敢再次睁开,怕一睁开,这身边的人儿就会突然如烟云一般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试着再次睁开眼睛,那只手依旧放在自己胸前,她还是那样蜷曲着身子,原本昨夜是抱着自己的姿势,此时变成了整个人躺在了自己怀里。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那是一种异常新奇的感觉。他试探着,终于伸出手去,完全将她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
她依旧睡得那样沉,惺忪的眼睛勉强睁了两下,没睁开又继续闭着。
石良玉心中的狂喜忽然淡了下去,一般人都不会睡得如此的沉,何况是机警的蓝熙之。以前在京郊的府邸,他已经见过一次她睡得这般死沉,她从上午睡到晚上,睡得枕头吐满了斑斑血迹,自己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的身子一直没有痊愈,再加上那次她为了朱瑶瑶的事情和自己断交自伤心脉,如今她再一次睡死过去,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身子发凉,心忽然如坠落万丈深渊,他低下头去,连声道:“熙之,熙之,你快醒醒……”
蓝熙之睁开眼睛来,见他满脸的惶恐,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啦?”
石良玉见她安然无恙地睁开眼睛,松了口气,柔声道:“熙之,吵醒你了,你还困不困?不困的话,我们就吃饭了。”
“嗯,好吧,我也觉得有点饿了。”
她的神情还是那样温柔怜悯,她昨夜的温存似乎并不是一场幻梦。石良玉一把将她抱起来,微笑道:“熙之,今天还画画不?”
她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不停挣扎,“哎,你干什么,放下我,快放下……石良玉,你伤都好啦?”
“都是老伤,发作过后,现在已经无恙了。熙之,你放心吧。”
他见她不悦的神情,虽然依依不舍,还是依言将她轻轻放下来。
蓝熙之揉了揉眼睛,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我先去洗一下脸。”
“好的,熙之,你慢慢梳洗,我等你吃饭。”
梳洗完毕,侍女早已准备好了柔软簇新的锦袍。从里到外,每一件都是恰到好处,仿如比照着裁剪的。
这些天一直伺候她的一位侍女道:“小姐,这些都是殿下亲自给你买回来的。殿下很了解你啊,衣服都这么合身。”
蓝熙之点点头,既叹石良玉用心良苦,又觉得微微有些不安。自从朱瑶瑶死后,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会理睬他,可是,只是昨夜的一瞬间,心理防线就完全崩溃,她才发现,对于石良玉,她几乎是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他!
乱世太子妃Ⅱ(九)(4)
也许是因为他凄凉的遭遇?也许是因为这乱世人比狗贱的命运?也许是见了太多生离死别,许多恩怨情仇慢慢就变得淡化,容易谅解?也许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本来就很少有亲密的朋友?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跟他和好后,心里忽然就轻松了下来。
蓝熙之走出门,石良玉已经坐在桌子旁边。
他穿一件红色的袍子,随意系了条浅色丝绦。满脸的微笑,只是面色依旧十分苍白,显然昨晚那次陈疾发作,对他损害不轻。
蓝熙之在他旁边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将那碗参汤递过来,“熙之,喝了吧,我希望你身子快点痊愈。你喝了吧,好不好?”
“嗯,谢谢你,石良玉。”
这次她没有推辞,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看见她喝了那碗药,眼底那抹愁云瞬间完全散去,整个人朝气蓬勃起来,“熙之,今天你想干啥?”
“我么,想把没画完的那幅画画完。”
“我帮你吧。”
“好吧,可是,不要像我那样东一笔西一笔篡改得一塌糊涂哦。”
“呵呵,我单独完成一部分,不打搅你,这样总行了吧?”
“可以,就这样决定吧,呵呵。”
早上还有些晴好的迹象,到得下午,已经完全变成了阴天。好在不会下雨,那幅浩大的战争图卷便又在院子外面的古松下摆好了。
蓝熙之依旧在完善“主帅”那幅画面,为了将萧卷的形象更栩栩如生表现出来,她不厌其烦地补充了许多微小的细节。
石良玉独自在画一幅训练士兵的场景。校场上,士兵们或刀剑对抗,或张弓准备,或两相对练,或群体演习……
蓝熙之走过来时,发现他一时兴起,居然脱了鞋子,跳到了画桌上挥毫画着一把士兵手里举着的大刀。士兵神情勇武,大刀的刀刃泛着青光,青光上又有点暗紫,似乎是正砍倒了敌人抽出来,热的血尚未完全滴落……
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不谙世事的江南少年了。他是那么全情投入,眉梢眼角不再有丝毫的阴郁和愤怒,就连因为陈疾而苍白的脸都因为专注和激动,而变得白里透红,几乎又成了记忆里最美好的鲜艳的水果模样了。
她细细看他正在画的那幅,这图和前面已经完工的部分十分融合,整体的色调、节奏,完全和谐,而且跟自己的思路也完全一致,如果不细心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出自不同的人之手。
更重要的是,作画的人比自己更刻骨铭心地熟悉战场、熟悉厮杀,宏大、逼真、残酷的场景里面,又带了些许感慨和不忍的意境,这让整幅战争场景图更增添了一些比自己原来的想象更深刻的东西。
她细细看着石良玉,由衷地赞叹他的画技,更对他这些年的艰难有了些进一步的体会。
石良玉全神贯注画完了大刀,狼毫一挥,跳将下来,才发现身后的蓝熙之。他见蓝熙之的目光亲切又柔和,心里十分高兴,笑道:“熙之,以前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不过以前画的多是山水虫鱼、美人花草,从来没有画过如此宏大的战争场面。我很久没有作画了,也不知有没有破坏你整体的构思和意境?”
“没有,挺好的,跟我的构思完全吻合,我很喜欢。”
“那是我们心灵相通,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石良玉热切地凝视着她,“熙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轻松自在,熙之,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蓝熙之淡淡一笑,装着没听见,又走到另外一边,继续画了起来。
往日蓝熙之作画时,总是有许多侍女、仆从来观看,今天,大家居然发现太子殿下也一起在作画,便谁也不敢走过来了。
石良玉看看那些怯生生地远远在一边探头探脑的侍女、仆从,笑道:“蓝熙之,你的崇拜者可真是多啊。”
乱世太子妃Ⅱ(九)(5)
“呵,她们给我出了很多力,给我找来最好的纸墨,给我晾晒画卷。”
石良玉挥挥手,笑道:“你们要看就全都过来看吧,不用害怕。”
那些人第一次见他如此和颜悦色,才慢慢走了过来,边看边帮着用镇纸将画卷压好,免得被风吹坏了。
收了画卷,已是掌灯时分。
两人一起走在院子里。蓝熙之看看满院子的明亮的灯笼,笑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在院子里点许多灯笼?”
“因为你怕黑。熙之,我希望每个夜晚,你都能自由自在地走在光明里。”
蓝熙之吃惊地看他一眼,她一直以为,只有萧卷才知道自己的这个习惯呢。
“哦,你怎么知道的?”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你的很多习惯,我很早就发现了。”
“呵呵,谢谢你,石良玉。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害怕黑夜了,有些习惯总是会变化的,是不是?”
石良玉凝视着她,“熙之,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只要你开心,无论什么我都会做的。”
一口气闷在胸口,蓝熙之好一会儿才道:“石良玉,你何苦如此?萧卷虽然不在了,但是此生我也不会再嫁给别人了。”
石良玉见她脸上又有些闷闷不乐的,赶紧转移了话题,“熙之,今晚我叫他们准备了其他菜肴,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蓝熙之见他不再继续那令人尴尬的话题,也松了口气,赶紧道:“嗯,真有点饿了。”
几样小菜都是以前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味道都很不错。吃完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品鉴了一些书画。看看夜色不早了,蓝熙之道:“我先去休息啦,你也去休息吧。”
石良玉点点头,“我就住在你的隔壁,你需要什么可以叫我。”
“哦。”
她并不知道石良玉也是住这栋院子的。
石良玉见她意外的样子,伸出手去,轻轻拧了拧她的面颊,“熙之,这里是我自己的寝宫。我选择这里的时候,就估计你会喜欢这里的环境,所以专门给你留了一间屋子,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摆设。只是,那时我不敢想象,这么快就能看到你住进来。熙之,你喜欢不?”
蓝熙之点点头,“还不错。”
石良玉看她一眼,“熙之,我明天有事要离开,不能陪你,你一个人在家里不要闷着,可以随便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又是宫里的事情?”
石良玉笑道:“你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石良玉怕她忧心,从来都很少和她谈自己的事情。但是,他不说,并不代表蓝熙之不知道他处境艰难。
蓝熙之道:“你现在虽然是太子,可是,那些羯族人并不服从你,你一天没继位,一天就不安全,你得处处小心。”
“呵呵,熙之,我总不能提前把石遵杀死吧?”
蓝熙之想起“余宅”那场屠杀,以及石遵闯到大臣家里吃“仙肉”的令人发指的残暴,心里发冷,道:“这个暴君,即便杀了也没什么,他多活一天,千万人就要多遭一天罪。”她眼珠一转,忽然道,“石良玉,你在这里背靠黄河,不如即刻伐木造船,一有机会,渡河而下,何必非要那么被动地等待石氏家族先下手?”
石良玉对于这个问题不知已经想了多少次了,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听蓝熙之一说,喜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道:“还是熙之了解我,呵呵,我会尽快着手准备。”
蓝熙之见他喜不自禁的样子,轻轻拿掉他的手,笑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不理解你理解谁?”
石良玉点点头,“熙之,我们都只有彼此了,这一辈子,我一定要加倍对你好。”
“呵呵,你先去休息吧,休息好明日才有精力出去做事情。我等你回来再走。”
等自己回来,她就要离开!
石良玉心里一紧,面色不改,笑道:“熙之,你也好好休息。”
乱世太子妃Ⅱ(十)(1)
豫州刺史府邸。
朱弦如热锅上的蚂蚁,孙休也是忐忑不安。
“朱大人,堡主临走时要我转告您,叫您万万不要去找她。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朱弦一直知道蓝熙之和石良玉关系很好,可是,听孙休的叙述,蓝熙之可不是去和石良玉叙什么友情的,她分明就是被石良玉抓走的。若是以前,他还不认为石良玉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经历了妹妹的惨死后,蓝熙之早已和石良玉反目成仇,如今,她又落入石良玉手中,后果真是难以预料!石良玉对朱家恨之入骨,也许,妹妹的惨死也并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怨恨,会不会也连带恨上了蓝熙之?
孙休又道:“我们如何才能救出堡主?”
太子府戒备森严,石良玉帐下雄兵十万,要救出蓝熙之谈何容易?
孙休疑惑道:“赵国太子没伤及宁镇坞堡一兵一卒,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抓堡主一人?他抓了堡主有什么用?”
朱弦心里一动,忽然想起石良玉三番五次地抓蓝熙之,可谓用心良苦。他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十分崇拜蓝熙之,莫非,是喜欢上了蓝熙之?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骇然,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朱大人,堡主真能自己回来?”
朱弦再次摇头,石良玉若肯轻易放过蓝熙之,又怎会抓她走?他越想越害怕,真不知这次石良玉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孙休,你先回去主持宁镇坞堡的事宜,不可慌乱。陈崇,你和解思安这段时间代替我全权负责豫州事务。”
“朱大人,您?”
“我率几名精兵潜入邺城,一定要救出蓝熙之。”
“大人……”
“不得违命!”
“是。”
临除夕越近,府里灯火辉煌的气息就越浓。丫鬟仆妇虽然大多是汉人,但是,她们久居赵国,也渐渐淡化了除夕的观念,这府里兴高采烈的人众并非是因为除夕。
府里到处布置一新,又时常有侍女来量量蓝熙之的身形,蓝熙之追问,她们却只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给她做几身新衣服而已。
屋子里的新衣服已经多得可以每天换一件了,还做那么多新衣服干啥?蓝熙之心里暗生警惕,却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更为不安的是,自己在这里呆得越久,朱弦就越是可能来寻找自己。虽然自己已经吩咐孙休转告朱弦不要来找自己,但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石良玉抓走,朱弦怎会置之不理?这些年,朱弦对于当初萧卷的托付可是忠心耿耿地执行着。石良玉对朱家已经恨之入骨,朱弦若再找上门来,石良玉如何肯放过他?
她常常不经意地在四处走走看看,想发现有没有什么刺客的消息,不过府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但是,她的这点“安心”很快就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她这天早上起来,她发现府里已经到处贴上了大红的“喜”字,仆从们正紧张地准备着各种美酒佳肴。
这完全是谁要娶妻的架式,怎会如石良玉所说的“我怕你害怕黑夜,所以为你点了许多灯笼”?
可是,偏偏这两天石良玉又外出了,没法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她心里焦急,连画也无心画了,早早地收了笔墨,在院子里来回往复地走来走去。
连日下雪,树梢上已经挂满了雪花冰凌,走了一会儿,蓝熙之觉得冷飕飕的。一名侍女走了出来,恭敬道:“小姐,您请进去吧,暖厅里生了火。”
蓝熙之点点头,来到暖厅里。
暖厅里这些天布置了许多冬日里罕见的花木,也不知石良玉是从哪里弄来的,每一件都摆放得恰到好处,使整个房间在隆冬里也显出浓郁的春天一般的气息。
蓝熙之取了几幅字画,就地坐在地毯上细细欣赏。旁边就是温暖的火炉,四周还有开放的花木。蓝熙之看了半晌,一阵睡意袭来,便歪着头靠在一张小几上睡着了。
石良玉进来的时候,灯光早已点燃。
乱世太子妃Ⅱ(十)(2)
明亮的灯光下,他见蓝熙之靠在火炉边已经睡着了。一边侍奉的侍女正要去叫醒蓝熙之,石良玉摇摇头,低声道:“你下去吧,吩咐准备好晚餐。”
“是。”
绿意浓浓的暖厅里静悄悄的,石良玉仔细地看着地毯上熟睡的女子。
她穿一身白色浅淡花边的裙裳,宽大的水袖,裙摆是那样的淡雅素净。赵国的女子都是窄袖高领,他一看到就很讨厌,相信蓝熙之也不会喜欢。所以,他亲自为她准备了许多南朝女子习惯的那种美丽裙裳。
她睡得正熟,旁边摆放的砚台墨迹未干。
她的白色衣裙散开在地,淡淡的,一尘不染。认识许多年,他从来不曾见她这样恬静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违了的恶作剧的念头。
他在她身边坐下,拿了毛笔,轻轻在她的裙边上画了起来。那是一支墨梅,淡淡的,稀疏勾勒出浅淡的枝丫,随意地衬着衣服上原有的淡淡的花纹,他自己一看,配合得几乎是恰到好处。
他的动作异常的轻柔,她还是微微抖动眼皮,看样子立刻就要醒了。石良玉偷偷笑了一下,毛笔一歪,一点小小的墨迹沾到了她的清秀的脸上,她的被温暖的炉火映得红通通的面颊,立刻显得滑稽起来。
蓝熙之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一张脸如此近的在自己面前放大,她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却被石良玉一把抱了起来,将她的裙裳的衣摆牵开,免得被弄花了,才笑道:“熙之,你看我画得好不好看?”
“唉,石良玉,你先放我下来,我这样头好晕。”
石良玉笑嘻嘻地将她轻轻放下,拧了拧她的面颊,“熙之,要吃饭了。”
“嗯,”蓝熙之细细看自己裙裳下摆画的疏疏的墨梅,笑了起来,“你的画艺越来越高超了。”
“可是,比起你,还是要差一点儿啊。”
“快差不多了,反正,我自己画这个也未必比你画得更好。”
“呵,熙之,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真是好看。”
“那好,熙之,我以后常常给你画。”
蓝熙之不理会他的话,却道:“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
石良玉见她关切的眼神,又是开心又是喜悦,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她的腰,“熙之,我才离开两天,就跟离开20年似的,仿佛许久没见到你了!以后,我们一天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他的那种炙热的眼神实在太过强烈,蓝熙之有些害怕地推开他,“你不是说要吃饭了么?怎么还不吃?”
“好,熙之,我们马上就去吃饭。”
今天的菜肴不同往日,桌子上有一盘装饰得很精美的烤羊肉。
石良玉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胡人的饮食,但是他怕蓝熙之不习惯,所以每次蓝熙之在他府中的时候,他都尽量给她按照南朝的饮食习惯准备饭菜。
蓝熙之不喜羊肉的腥膻的味道,石良玉从来不让羊肉上桌,今晚居然准备了一盘羊肉,而且闻起来一点腥膻味道都没有,反而很有些喷喷香的感觉。
蓝熙之好奇道:“这个是怎么弄的?”
石良玉给她挟了一块早已切好的烤肉,才笑道:“这个叫做‘柳蒸羊’,就是在地上挖一个三尺深的坑,点上木炭,在周围垒上铁石,将铁石烧得通红。然后,将一只带毛的全羊装入铁筐中,用柳枝将铁筐覆盖,再用泥土封好,放在坑里烧熟为止。出土后,皮毛轻轻一撕就整个脱落,加上调味品就可以啦。”
“这么复杂啊?”蓝熙之饶有趣味地尝了一口,笑道,“真是不错,看样子,以后我都会喜欢上羊肉了。真是奇怪,以前我觉得羊肉腥膻,估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没想到换了一种方式就觉得鲜美无比呢?”
石良玉看着她津津有味的样子,又听了她这话,心里更是喜悦,“熙之,有很多事情,我们最初没料到自己会喜欢,谁想到以后竟然慢慢就喜欢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3)
蓝熙之忽然领悟了他的话中之意,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低了头吃饭,心想: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和喜欢羊肉一样啊。
吃了饭,两人在绿色浓浓的暖厅里坐下。石良玉见她埋头看一幅画,便在她身边躺下,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过去,“熙之,我给你带了份礼物。”
“嗯。”
他见她仍然专注地看画,干脆将盒子打开,把礼物递到她的眼前,“熙之,你看看好不好?”
蓝熙之一看,是一个镶嵌了绿色宝石的戒指,十分精致。
她随意道:“嗯,很好看。不过,我不戴这种东西的,戴了拿笔不方便。”
“我知道。可是,我见它特别好看,所以就买下来送给你。”
“嗯。”
蓝熙之放下画笔,看看他那样灼热的目光,慢慢道:“石良玉,这些天,府里张灯结彩,可有什么事情?”
石良玉细细地看着她,忽然面色微红,犹如一个青涩的少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熙之,我要成亲了!”
蓝熙之看他那样羞涩而古怪的神情,心里更是不安,不由自主地道:“你和谁成亲?”
“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我一定要娶你。3天后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所有衣物、首饰、脂粉等等,都是我亲自给你挑选的,已经放在新房里。这两天,我就是去挑选这些东西的,待会儿我陪你去看看,看你喜不喜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得他这么一番自言自语,蓝熙之还是惶恐万状地站了起来。
“熙之,”石良玉轻轻拉她坐下,柔声道,“我此生决不会负你,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蓝熙之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石良玉,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早已嫁人了!”
“可是萧卷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
“他死了我依旧是他的妻子。”
“你难道要为他守节一辈子?”
“石良玉,你错了,我不是为他守什么节。我再也不可能像喜欢萧卷一样喜欢别的任何男人,包括你。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永远的朋友?怎么个永远法?如果你永远在我身边,那就算是朋友也没关系。可是,蓝熙之,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蓝熙之摇摇头。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可是,萧卷在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奢望。如今,他已经死了,熙之,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我从来不认为萧卷死了!我这一辈子也决不会再嫁给别人了!石良玉,我明天就要离开。”
脸上青涩和期待的神情完全消失,石良玉的眼中浮现一抹阴郁的失望和怒意,站起身就走。
蓝熙之追上前一步,“石良玉,我要离开这里。”
“除了离开,熙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除了离开!”
石良玉头也没回,只有阴郁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天,在外征战的司徒子都接到消息连夜赶回。一进府邸,他就看到满院子张灯结彩,心道,石良玉这又是要怎么了?
他走到客厅,见石良玉正拿着一个单子细细地看着。
“殿下。”
“哦,子都,你回来了?”石良玉满面笑容地抬起头来,“我正担心你赶不回来呢。”
“有什么要事非得如此急促催我回来?”
“我要成亲了,这次是真的要娶太子妃了。这种重要时刻,我唯一的朋友怎么能错过?子都,我真是万分期待啊。”
司徒子都这些年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喜形于色过,即便被封为征虏将军到兴武侯再到赵国太子,他都不曾如此开心过,更不要说他已经娶过一次太子妃了,现在有什么值得如此开心的?他立刻道:“哪家的小姐叫你如此满意?”
“你认得的,蓝熙之。”
“蓝熙之?”司徒子都嘴巴大张,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会是她?”
乱世太子妃Ⅱ(十)(4)
“当初,我怎么派人也找不到她,原来她就在豫州附近的宁镇坞堡,做了坞堡的堡主。”
“所以这次你出兵宁镇坞堡将她抓了回来?”
石良玉有些不悦,“子都,我是请她回来的。我怎么会抓她?”
“不管是请是抓,可是,蓝熙之呢,她愿意嫁给你?”
石良玉的笑容消失了,“子都,我一定得娶她,非娶她不可。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日就要成亲了。”
司徒子都心里暗道不好,但是想起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是太奇怪,只叹了口气,“蓝熙之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你最好还是不要太逼迫她。你知道她那个性子,我不希望她也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是要娶她做妻子,一辈子对她好,怎么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子都,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她愿意嫁给你吗?”
石良玉沉默了一下,想起她对自己的温存和谅解,“她至少是喜欢我的。而且,我们之间现在并无任何障碍。”
“好吧,既然她喜欢你,那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尤其是你能娶蓝熙之,我更是替你高兴,这些年,我也是知道你的心事的,希望蓝熙之也能明白你的心意。”
“呵呵,多谢你,子都。”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喝喜酒好了。”
“好,我先回去看看我的儿子和丫头,好久没见到那俩小鬼了。到时我将他们一起带来凑凑热闹。”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那两个小鬼了。赶紧将他们带来,我可是喜欢极了。子都,我以前都不觉得什么,现在忽然特别羡慕你,你都有儿有女了。”
司徒子都叹息一声,“家族被灭后,我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一生还会有亲人,现在终于有儿有女了,这种感觉,真是贴心。”
石良玉点点头,司徒子都见他一脸羡慕的神情,笑了起来,“哈哈,你羡慕我干啥,你能够娶自己最喜欢的女子不是很幸福?成亲后,赶快生几个孩儿,不就什么都有了?”
石良玉喜滋滋地道:“也是,我羡慕你干啥,我成亲后也生个自己的小孩儿,哈哈……”
石良玉密召府邸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大夫看着这个原本该兴高采烈期待自己新婚的男子,现在却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他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有何事?”
石良玉思索半晌,才道:“有没有什么药物,服用了可以让人不能动弹?不,不是不能动弹,是不能使用武功,但是又不伤及四肢,也不能损害身体。”
大夫想了想,十分谨慎道:“有一种叫做‘化功散’的,服用下去,多好的功夫也会废了。”
“这个有没有什么危害?”
“服药的人武功尽废,虽然也能走能动,但是会严重损伤筋脉。有些官府为了押送捉拿到的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用的就是这种‘化功散’。”
“有没有其他不损伤身体的?”
“另外还有一种,属于轻微的麻醉药物再加入几味其他草药提炼,服下去之后,人的四肢会提不起劲来,武功自然无法施展,就连自杀都不可能。不过,这种药效很短暂,只能维持两三天。”
“两三天?太短暂了。”
“那,殿下,您要哪一种?”
石良玉想了想,道:“就用那个两三天的吧。对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普通人能承受这种药物,她能不能?”
“药量轻一些就可以了。”
“记住,药量不可太重,万万不能损伤了服用人的身子。”
“是。”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
这天,蓝熙之很早就起床,但是,石良玉比她更早。她刚一开门,就看见石良玉站在门口,一脸的黯然。
她冷然道:“石良玉,我今天一定要走。虽然你府邸戒备森严,但是,我即便死在你的侍卫手里,今天也一定要走!”
乱世太子妃Ⅱ(十)(5)
石良玉点点头,眼神中又是那种深切的依恋和深刻的惶恐,他的声音也是黯然的,“熙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不想你走,可是,我更不想你死。”
蓝熙之见他那样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些悲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石良玉,这世界上好女子很多,你又何必总是惦记着我?”
“可是,她们都不是蓝熙之!”石良玉语气尖锐,“这世界上,男人那么多,你为何老是惦记着死去的萧卷?”
蓝熙之沉默了好久,才道:“石良玉,我走了,你多保重。”
石良玉猛地拉住了她的手,“你至少可以陪我吃了这顿早餐再走吧?”
蓝熙之点点头,跟他一起来到了餐厅。
可口的清粥、精致的小菜、美味的点心。
蓝熙之看着这些平素很喜欢的早点,心里闷闷的,一点也吃不下去。
“熙之,喝了吧。”
石良玉的手,递过来一只玉碗,只要他在家里,每天都会这样监督着她喝下满满一小碗略带苦涩的野山参和草药熬的汤汁。
蓝熙之接过碗,看见石良玉的眼里竟然有些闪烁的泪光。
心里异常的难受,她低下头去,慢慢喝光了碗里的参汤,强笑道:“石良玉,我走了。”
石良玉低着头没有作声。
“水果男,我走了!”
她又轻轻叫了一声,石良玉抬起头,见她的眸里掉下泪来。
他心里一震,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熙之,你是舍不得我的啊,熙之,你多少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的双手将她抱得那样紧,她的娇小的身子贴在他的怀里,眼泪几乎要浸透他的厚厚的袍子。
过了许久,她轻轻推开他,抬起头来,“水果男,我走啦。”
石良玉退后一步,没有作声。
蓝熙之不再开口,也不看他,转身大步就往外走。
走出院子,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双腿也有些发软。她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稍微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走得几步,不止双腿,双手都开始无力起来。她摇摇有些昏沉的头,心里一沉,有些明白过来,勉强转过身,看着追上来的石良玉,“你……”
她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石良玉抢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她想伸手推开他,可是,伸出的手勉强挥舞了几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叹息一声,将她抱进屋子放在床上躺好,“熙之,你放心,过几天就会好的,等我们成亲后,很快就会好了。”
蓝熙之手脚酸软无力,心里却是完全清醒的,她忽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那张俯身下来看着自己的面孔。那张面孔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昔日所有的美好情意就这样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到丝毫踪影了……
朱弦一行7人已悄悄抵达邺城。
由于汉人的地位在赵国很低,尤其是石遵最近大量征调民工兴修宫殿供他淫乐,被征调的汉人多达四五十万,因此,赵国境内的汉人基本已经十室九空,大有隐隐要灭绝的可能。
邺城是石良玉的基地,因此,汉人较之其他城市要多得多,饶是如此,城内来来往往的绝大多数仍然是胡人。朱弦等不敢掉以轻心,都做胡人打扮。混迹在人群里,倒也不容易看出区别来。
远远的,只见太子府张灯结彩,门口挂着大大的红喜字灯笼,完全是即将要娶亲的架式。
朱弦不敢太过靠近,溜达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到一个送菜的人从里面喜形于色地走出来。
“这位大哥一脸喜气,可有什么高兴事情?”
那人愉快地哼着小调,抛了抛手里的一串钱,不屑一顾地看着这个衣着普通的胡人,“去去去,太子明日要娶亲了,今日赏钱给得多。哈哈,发财了,可以去喝一顿了。”
石良玉要娶亲?娶谁?他又和谁联姻了?
朱弦赶紧躲到远一点的一个路口。半天下来,有许多拨往府里送各种杂物的仆役,朱弦打听了好几人,都无人知道太子娶的是哪家的大小姐,只说是今天要立太子妃。赵国太子娶的第一任妃子很快死于了一场暴乱。这次立妃,太子并未宴请其他大官贵族,前来宴饮的都是自己的部署。
乱世太子妃Ⅱ(十)(6)
如今赵国政局混乱,他和石氏宗族关系恶劣,娶亲没有大肆宴请京城权贵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按照石良玉的身份,娶的妃子连是谁家的小姐都无人知道,这岂不是很奇怪?而且,远远的从门口的喜庆气氛来看,都是南朝娶亲的风俗,绝非胡人娶亲的习惯。
朱弦心里一紧,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莫非,石良玉要娶的人是蓝熙之?
以前,他只知道石良玉和蓝熙之是很要好的朋友,蓝熙之甚至还替石良玉做过媒。这让他从来没有想到,石良玉也许有一天会对蓝熙之图谋不轨。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涌上脑海,朱弦只觉得头“嗡”的一声,似乎要炸开来。心里隐隐地有些失望和愤怒后的疼痛,他靠在墙壁上,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石良玉,你若真敢对先帝的遗孀图谋不轨,我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你!”
从半夜开始,就下起大雪来。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树梢、屋檐、地面,白雪皑皑,一片银妆素裹。
天气冷得似乎手脚都要被冻掉,但是府里却到处炉火熊熊,佳肴飘香,穿梭往来的人群皆锦衣丽服,喜形于色。
今天,是赵国太子的大喜之日。
一早,石良玉就来到了蓝熙之的房间。
十几名侍女、喜娘已经等在门口,准备进来为她梳妆打扮了。石良玉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等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是!”
蓝熙之躺在床上,像往日一样按时醒来。可是,今天她虽然早已醒来,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样出去走走,晨练一下,然后画画、书写。
她听着外面的寒风“呜呜”刮着,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身上的锦被如此暖和地盖在身上,原本应该舒适而自在,现在,却像一幅沉甸甸的棺材,要将人闷得窒息过去。
门被推开了,她看见石良玉走进来,然后,在自己身边坐下。
石良玉穿一身大红的喜服,腰上系一条黄色的镶嵌了翡翠的喜带,乌黑的头发束成发冠,眉梢眼角间蕴含着无限的欢喜和期待,整个人如一棵突然开满红花的挺拔的树。
他的风流俊赏,比她以前任何一次见到他时都更增添了几分,可是,往日的美貌风流,如今看在眼里却如一个变幻莫测的恶魔,叫人心底发颤。
石良玉见她闭上眼睛,伸手轻轻将她扶起来,柔声道:“熙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她冷笑一声,连冷冷的哼声都是模糊而微弱的。
石良玉将旁边放好的喜服一件一件地拿过来,大红的凤裙那样刺目,像什么人滴出的殷红的鲜血染成。
他温柔地一件一件给她穿上,“熙之,这些衣服都是我叫她们赶制的,这些首饰也是我亲自挑选的。我希望这辈子能亲手给自己的妻子穿上嫁衣,如今,这一天真的等到了,熙之,我真开心啊。”
慢慢的,他已经为她全身上下穿戴好了。他拿了把梳子给她将头发梳好,却不知道该如何梳成新娘子的发髻。只好先梳得很顺,然后全部拢在她的肩后,拿起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凤冠给她戴上。
他看了看,凤冠下,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他又拿起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胭脂,给她涂上一点,轻轻揉散,她的脸色看起来立刻好多了。
可是,她的嘴唇还是苍白的。
他用手指蘸了些红色的润唇香脂,轻轻往她唇上涂抹,可是,涂了几下,却总是弄不均匀。他皱了皱眉,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一亲,用舌头细细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再用手指又蘸了一点殷红轻轻在她唇上抹几下,微笑起来,“现在好了。熙之,你真漂亮!”
蓝熙之动弹不得,坐在椅子上任他摆布,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顶沉甸甸的凤冠戴在头上,更是不舒服,压得脖子几乎都快断掉。
石良玉见她面上露出不舒服的神情,笑了起来,又将凤冠拿掉,“熙之,这个东西太沉了,也罢,等会儿行礼时再戴吧。”
乱世太子妃Ⅱ(十)(7)
他漠视她愤怒的目光,轻轻将她抱在怀里,“熙之,等会儿就要拜堂了,我却一步也不想离开你。熙之,我心里真是激动……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蓝熙之任他自言自语着转身离开,才勉强松了口气。
可是,这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就如昨夜已经想了很多遍的,如果朱弦找上门来怎么办?她早已明白,石良玉既然没有把自己交给冯太后,就总要对冯太后有所交代。如果利用威逼自己成亲引来朱弦,再用朱弦去交换慕容俊,可比用自己的筹码高得多。她心里慌乱得几乎要爆炸,只暗暗祈祷,朱弦千万要听自己的劝告,不要来救自己。
门外,一堆侍女、仆妇早已侯着。她暗暗运了一下气,却丝毫提不起劲来。马上就要拜堂了,如此时刻,真是插翅也飞不走了。
她茫然靠坐在椅子上,心里一阵一阵的慌乱,却毫无办法可想。
不一会儿,几名喜娘走了进来。一名喜娘赶紧拿起梳子,重新将她的头发梳理成新娘子的发髻,然后,把凤冠给她戴上,喜道:“娘娘,快要拜堂了。”
另一名喜娘拿了早已准备好的红盖头,展开。蓝熙之盯着那红红的盖头终于覆在自己面上,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只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呼:“萧卷,你为什么不救我?萧卷……”
经过一昼夜的打听,朱弦已经断定石良玉今日要娶的新娘就是蓝熙之了。赵国太子的府邸守卫何等森严?他帐下又有十万大军,要在这种情况下去营救一个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大早,他将带来的6名勇士召集起来,“你们都在外面等我的消息。”
“朱大人,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人多了更危险。我自己进去想想办法,如果能救出蓝熙之,你们就在约定的地点接应我们。”
“朱大人,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别说我们这几个人,就是千军万马闯进去也未必救得了人。硬闯不行,我一个人混进去见机行事,你们在外面等着我。”
“是。”
朱弦早已买通了昨日那个送菜的小厮。那个小厮有一个远亲在府里当差,这几天府里需要大量菜蔬,正在找可靠的送菜者,朱弦就装扮成他的挑夫,终于悄悄混进了石良玉的府邸。他混进去后,原本想先查探一下地形,可是,里面防守得较之石良玉以前在旧都的官邸更为严密,加之太子成亲,对一切来往闲人盘查甚严,他根本无法随便走动,便也没查探出什么来。
一路看去,整个府邸都是张灯结彩,石良玉的部下们喜气洋洋,热切期盼着晚上的盛大宴会。石良玉虽然和石氏宗族关系恶劣,但是对自己的胡人部下极为宽厚,自己平素所得的赏赐、财物、美女,基本上都分与部下共享,因此极得部下拥戴。他的队伍里还有相当多的汉人,这些汉人士兵,在其他赵国将领的麾下地位都非常低,只有在石良玉这里待遇最好,所以,来投奔他的汉兵就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大堂外面鞭炮声声,石良玉在一伙部署的簇拥下走来。他穿一身大红的喜服,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乐队早已锣鼓齐鸣,府里上下人等围观欢呼,无不兴高采烈。
朱弦混在围观的下人里面,紧张地看着左边的大道,在那个方向,一顶花轿慢慢行来,然后,又是鞭炮声声,石良玉亲自上前掀开了轿帘,两名喜娘扶着遮着大红盖头的新娘,慢慢往前走去。
新娘子个子娇小,虽然穿了大红的喜服,又蒙了大红的盖头,朱弦还是一眼认出,那正是蓝熙之的身形。
蓝熙之走路时,并非一般正常人蒙了眼睛的行动不便,而是她整个人几乎完全是被那两名喜娘托举着。以她的身手和个性,若不是被人控制、受人胁迫,怎会行动都要别人如此“搀扶”?
石良玉竟然胁迫蓝熙之嫁给他?
朱弦心里又惊又怒,悄悄又往人群前挤了一点儿。
乱世太子妃Ⅱ(十)(8)
红烛高燃,马上就要拜堂了。
司徒子都挤在旁边,看到蓝熙之的行动如此不便,心里十分疑惑,但见石良玉一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的样子,又不好上去过问,只得退到一边。
石良玉笑逐颜开地看着对面遮着红盖头的女子。堂上的礼仪大声道:“一拜天地——”
他低下头,正要行礼,忽然听得一阵风声,一个人从围观的人群里冲了出来,直奔蒙着盖头的蓝熙之,一剑将她的盖头挑去,沉声道:“蓝熙之快走!”
那人伸出的手尚未拉住蓝熙之,石良玉已经飞快地伸出手将她拉在自己怀里,并后退几步,高声叫道:“朱弦,果然是你!”
顷刻间,数名卫士已经迎上了朱弦的利剑。
石良玉大声道:“快拿下!”
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众精兵立刻一拥而上,石良玉稳稳地抱住蓝熙之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慌不忙地笑道:“朱弦,我等你多时了,你果然来了。”
朱弦一招逼退了几人,高声道:“石良玉,我知道你在等我!你快放了蓝熙之,我今天束手就擒!”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受先帝所托,蓝熙之一日不死,我一日就得负责她的安全。”
“哈哈,朱弦,你瞎眼了?熙之是我的妻子,在我府邸安全得很,谁要你多管闲事!”
“你少厚颜无耻了!朱家亏欠你们石家,我妹妹已经赔偿了你一命,今天,我也赔偿你一命。石良玉,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要你放了蓝熙之,我立刻束手就擒,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朱弦,你妹妹死了,石家和朱家的恩怨就算两清。你要知道,今天我抓你,并非是为了和你家有仇,而是因你上门挑衅!你放心,抓了你后,今夜还可以赏你一杯喜酒。”
事情来得太突然,司徒子都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虽然也恨朱家,但是少时曾经和朱弦有过交情,加上朱瑶瑶的惨死,他对朱弦好像也没有多大痛恨了,如今,见他身陷险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周围的精兵层层围拢,外围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蓝熙之看到魏国和大燕的使者站在贵宾区里,一脸的喜形于色,显然是急切要拿了朱弦去换慕容俊。
担心以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她在石良玉怀里拼命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她看着朱弦,大声道:“你快走,朱弦,不要管我!”
她拼命地呐喊,却完全如蚊子的嗡嗡声,朱弦根本听不见,只看到她的目光又慌乱又悲哀。这样慌乱而悲伤的目光,比身上的伤口还疼痛,朱弦心里更是担忧与愤怒,又冲上前一步,“石良玉,你无耻威逼先帝遗孀,先帝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你。”
“在天之灵?在哪里?”石良玉冷笑一声,“什么叫先帝遗孀?朱弦,南朝几个臣民知道她是先帝的什么人?先帝生前给了她什么名份?妃子还是皇后?”
朱弦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朱弦,今后你再也休提什么遗孀,她和你们南朝先帝毫无关系。从今以后,她就是我赵国太子的太子妃,是我石某人今天明媒正娶拜过堂的妻子!”
“石良玉,你真是无耻至极!”
“拿下朱弦,加升三级。注意,要留活口!”
众卫士一拥而上。蓝熙之见朱弦陷入险境,今日必不能逃脱,急忙道:“朱弦,你快走,你不要管我!”
她声音微弱,自己都听不真切,朱弦就更听不真切了。
混战中,朱弦猛然间见到她一脸的惊惶和任人宰割的模样,心里一恸,大声道:“蓝熙之,你不要害怕!”
“朱弦,你快走!”
朱弦只见她嘴唇翕动,却一点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见她被石良玉抱在怀里,满脸的绝望,心里猛然升起无穷的勇气,大吼一声,一剑杀出重围,直奔石良玉而来,手一伸,几乎拉住了她的衣袖。
石良玉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差点儿被攻得措手不及。他立刻后退几步,仍旧牢牢将蓝熙之抱在怀里。这时,又有几十名卫士扑了上来。
乱世太子妃Ⅱ(十)(9)
混战中,朱弦肩头和腿上各中一刀,汩汩的鲜血直往外涌。蓝熙之绝望地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提起的一口气又松懈下来,身子一瘫,完全倒在了石良玉怀里。
朱弦腿上再中一刀,双腿一软,身子一趔趗。立刻,十几名卫士冲上来,七手八脚将他牢牢缚住。
石良玉看着场中被缚得跟粽子一样的朱弦,大笑道:“朱弦,你好好的豫州官邸不待,要跑到我这里凑热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明知来是送死,却偏偏不自量力,除了怪你自己蠢,也怪不得别人。”
朱弦看着他怀里面色惨白的蓝熙之,目眦尽裂,“石良玉,我任你宰割,只要你放了蓝熙之,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哈哈,朱弦,别说你已成为阶下囚,就算你自由时,也没什么筹码可以叫我放了自己的妻子!你真是可笑。”
“无耻,谁是你的妻子?蓝熙之是先帝的皇后。石良玉,你怎对得起先帝?”
“朱弦,你再胡说八道辱没我的妻子,今天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两名卫士牢牢抓住被缚住的朱弦。司徒子都上前一步,看着石良玉,“殿下,交给我来处理吧?”
石良玉点点头,一转眼,看到怀里蓝熙之那种心碎而绝望的目光,心里一震,仿佛是故意要说给她听,“子都,你将朱弦带下去,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好好看守,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他。”
“是!”
蓝熙之目送朱弦被司徒子都和几名侍卫带下去。她闭上眼睛,心里一阵惨痛,天地间忽然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坟墓,朋友、知己、萧卷、希望……通通都要在这触目惊心的红色里淡去了。
混乱的场地转眼之间已被清理干净。经历了这场风波,喜庆的气氛一点儿没有减弱,反倒因为抓获了朱弦,众人更添喜色。蓝熙之闭着眼睛没有再睁开,迷糊中,盖头又覆在了自己头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喜堂上,红烛高烧,婚礼正在有条不紊地继续举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石良玉几乎是半抱着她,完成了种种的礼仪。她不言不动,他兴高采烈。夫妻对拜时,他将她的头轻轻在自己胸前靠一下,算是完成了两人最后的礼仪。
“送入洞房——”
礼仪的声音听在耳里像是送葬的哀乐。蓝熙之闭着的眼睛又睁开,红盖头下没有一丝光亮,仿如世界的末日。然后,她的身子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轻轻抱起。
他抱着她,脚步那么匆忙,那么急切。恍惚间,蓝熙之忽然看见萧卷,萧卷的脸孔在自己面前不停地飘忽,血淋淋的,满是悲伤和绝望,似乎要帮自己把头上这如棺材一般压着的红盖头揭下来,远远抛掉……
“萧卷,你救我,萧卷,救我……”
她的绝望的声音如蚊蚋一般,可是,石良玉还是听到了。他身子一僵,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微微掀开盖头,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将她的微弱的呐喊完全封闭在了翕动的唇里。她试图挣扎,可是,他的亲吻一点也没停息,只慢慢地转为温柔,却更深地禁锢住了她。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软瘫得像一个牵线木偶。
这是一间宽大的新房。新房布置得美轮美奂,如花的海洋,梦的海洋。
石良玉的亲吻慢慢停止,轻轻将她抱坐在床上。盖头被掀开,蓝熙之仍旧闭着眼睛,不看这精美无比的“地狱”。
石良玉将她的凤冠霞帔一一摘下来放在一边,柔声道:“熙之,这样就轻松多了吧?”
蓝熙之依旧闭着眼睛。
石良玉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她手里用一只手为她握住,自己端了另外一杯,轻轻将她的手拿来和自己交叉,自己先喝了杯里的酒,再轻轻把她那杯酒放在她唇边,让她的嘴唇沾了一下,柔声道:“熙之,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但是,别人成亲都要喝交杯酒的,我们也得喝,你这样沾一下就行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10)
酒沾在唇上,蓝熙之几乎要呕吐出来,更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能动。
他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蓝熙之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剪刀,恨不得他能一剪刺死自己。可是,他的剪刀是伸过来了,却是伸向他自己的头发。她看着他剪下一缕,又比照自己的头发,剪下同样长短的一缕,缠绕着放在一个锦盒里装好,似乎松了一口气,满脸的笑容,“熙之,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蓝熙之心里愤怒得几乎要炸裂,石良玉仿佛丝毫也没发现她的愤怒,只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伸手扶她躺好,他也侧身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微笑道:“熙之,我梦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在拜堂的时候,我心里对我死去的父母说,我娶蓝熙之为妻啦,我终于娶了我最喜欢的女子为妻啦!我想,他们肯定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回答他的,依旧是紧闭的一双眼睛。
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解开她的衣带、大红的喜服、裙裳……从内到外,一件一件放在一边,然后,她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小衣了。
他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那光滑的脖子、手臂、背脊、大腿……心里埋藏以久的渴望像火山一般喷发出来,“熙之,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期待很久了。”
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这轻微的抖动更刺激了他。他坐起身来,很快将自己身上的束缚全部解除,胡乱扔在地上,钻进被子,紧紧抱住了她娇小的身子。
他轻轻地吻她的眼睛、眉毛、嘴巴、额头,吻她的耳朵、脖子,然后,一路下来,到了胸口,一只手已经拉住了她的小小兜衣的带子,轻轻地解开……
这一瞬间,她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
那么明亮的红烛,像谁哭泣出的眼泪。
石良玉迎着她那双几乎完全麻木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种几乎完全变成死灰一般的颜色,忽然想起在旧都的府邸,自己喝醉了欲对她施暴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的目光,吐出大口的鲜血,几欲死去。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嘴唇贴到了她的嘴唇上,声音充满了担忧、恐惧和怜惜,“熙之,你不要死,我不伤害你,也不强迫你!熙之,我只是喜欢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熙之,只要你好好活着,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的手不再移动,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身子完全贴合着自己的身子,让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她闭上眼睛,身子颤抖得更是厉害,他只觉得抱在怀里的小小躯体,摩挲着自己胸部、腰部那些伤痕发出微微的疼痛,又带着深深的甜蜜,那些曾带来痛苦折磨的陈疾,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全部的补偿。她如此紧密地与自己相切合,好像正融入自己的骨髓和灵魂里去!
从未想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好的躯体,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带着温柔的爱恋,似乎要救赎自己曾经陷落深渊的不堪回首的残败和恐惧……
自己最喜欢、最渴望的女子就在怀里,心底强烈的欲望几乎让他快要崩溃。他看她闭着眼睛的神态稍微平静了一点儿,她的嘴角也没有流出血来,才放心了一点儿,心里那种温存情意更加充盈,生生将满腔的欲望变成了满满的爱恋。他轻轻亲吻她的嘴唇,在她耳边低声道:“熙之,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夜晚,今晚你就放心睡吧,我不会伤害你的。总有一天……唉,总有一天,我相信你会喜欢我的,一定会心甘情愿接受我的。”
窗外,大雪纷飞,屋子里却温暖如春,他轻轻地抱着自己的新娘,如同抱着另外一个崭新的自己!这一瞬间,心底再也没有身在异国挣扎的苦楚,没有躲避政敌暗箭的恐惧,没有沦陷在冯太后、胡皇后床闱的恶心和耻辱之中,没有烦劳,没有忧虑……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夫妻二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天荒地老,幸福绵绵……
他亲吻她的嘴唇、眉眼,将她的冰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十指交扣,笑意从心口扩散到脸上,“熙之,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熙之,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乱世太子妃Ⅱ(十)(11)
然后,他抱着她,像她那样闭上眼睛,很快就酣然入睡了……
太子府的囚室。
这是一间单独的囚室,里面很安静,也生了火盆,衣服、被褥、食物、清水样样不缺。
朱弦坐在火盆边,根本无心吃这顿丰盛的“囚饭”。蓝熙之的绝望的脸、那触目惊心的红盖头,都如刀子般狠狠地捅在心上。那绝非因为她是先帝的“遗孀”,那是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在受苦后的绝望、心疼与恐惧。
他从小习武、读兵书,性格镇定,有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即使面对异常复杂的敌我局势,也能够很充分地估量权衡,很少有什么冲动的时候。可是,却两次明知是有去无回,却并不能克制地闯入石良玉守备森严的府邸。
只是,这次不像上次了,石良玉已抛弃了“朋友”的面纱,赤裸裸地强迫蓝熙之和他拜堂成亲。如果蓝熙之像上次那样还能行动自由的话,他还不会如此忧心,可是,这次她明显是被人下了药或者点了穴,连独立行走都不能。蓝熙之性子刚烈,这样威逼,不是要她的命么?
他心里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愤怒,站起身,用力地拍打着铁栏,悔恨自己没有干脆带了千军万马杀到石良玉的府邸救人。
府里的人都喝喜酒去了,只有门口两个看守在自顾喝着酒、吃着肉,也不理睬他的咆哮,任他在铁牢里将手掌都拍出血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看守立刻起身道:“司徒将军!”
“你们在外面看守。”
两名守卫立刻俯首退到一边。
司徒子都提了一壶酒,在铁栏外停下脚步,看着朱弦。
朱家和司徒家是世交,两人从小就很要好。可是,世事轮回难料,如今在异乡遇见时,两人竟然已经成了仇敌,而司徒子都却和石良玉成了生死至交的朋友。
两人彼此都盯着对方,许久,朱弦才嘶声道:“蓝熙之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司徒子都就地坐下,倒了两杯酒,一杯从铁栏递进去给朱弦,朱弦没接,他放在地上,喝了自己那杯,慢慢道:“朱弦,你记得不?我们曾多次一起嘲笑蓝熙之。有一次,你把她坐过的椅子扔到了一边,故意讥笑她是庶族,要撤座烧椅。”
“那次,我并没有烧椅。”
“我知道。后来,在上巳节的花会上,太子要认她做义妹,你还嘲笑她,叫她别忘了自己低贱的庶族身份。”
朱弦低下头去,也就是那一次的伤害,蓝熙之许久后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石良玉不像你,他一开始就很喜欢蓝熙之,他不但不因为她的身份嫌弃她,而是一直很钦慕她,甚至有些崇拜。蓝熙之和他的关系也很好,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干涉他?石良玉一直不愿娶妻,就是一直抱着这个心愿。今天,他二人终于成亲了,你又何必多事?”
朱弦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司徒子都,你别忘了,蓝熙之是先帝的遗孀!朱家愧对你们司徒家和石家,可是,先帝却没有愧对你们。”
“先帝已经死了。何况,他并没有明媒正娶她。这乱世……”
“好,即便不论是否先帝遗孀,作为朋友,石良玉更不应该强迫蓝熙之。这一点比她是否是先帝遗孀更重要。如果她是心甘情愿的,我没话说,可是,司徒子都,是蓝熙之自己愿意嫁给石良玉的吗?”
“蓝熙之也是喜欢石良玉的,他们两个关系一直很好。”
“那为什么她连走路都要有人搀扶着?”
司徒子都答不上来。
朱弦走到前一步,焦虑地看着司徒子都,“子都,你能不能救了蓝熙之?”
司徒子都站起身,摇摇头,“不,我不能破坏石良玉多年的心愿和希望,他受的苦比我还多,我希望他幸福。”
“可是,这样蓝熙之怎会幸福?子都,只要你们放了蓝熙之,立刻杀了我也没有关系,子都……”
乱世太子妃Ⅱ(十)(12)
司徒子都不敢听他的嘶声的哀求,转身出去了。
一夜的风雪片刻也不曾停止。
清晨,蓝熙之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个十分温暖的胸怀里,他在战场上磨砺得钢筋铁骨一般的胸膛是如此柔软而又宽厚。可是,这却是陌生而令人恐惧的。
她慢慢坐起身来,身边的男人依旧在熟睡中。他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满脸的笑意。他的脸色润洁,鼻高眉挺,有几缕乌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额前,凌乱而又调皮地蜷曲着,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一个天真纯洁的婴儿。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那种握法不是单纯的抓住,而是十指交叉紧扣,无比的亲密。她轻轻将他的手掰开,他一下醒了过来,声音温柔而又甜蜜,“熙之,你醒啦?”
蓝熙之没有回答,下床,没有选择也来不及选择,她随手将旁边的喜服拿来穿在身上。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石良玉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小小的身子已经全部掩盖在一片夺目的红色里了。
石良玉睁大眼睛,想伸出的手依旧在床上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能动,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浑身上下几处大穴已经被封。
他给她下的药份量不足,因怕伤害她的身体,所以一再要大夫减量。本来,估计她还有半天才能恢复过来的,可是,她默默运功多时,终于自行驱散了药效。现在,她已经完全恢复自如了。
蓝熙之站在床边,凝视着他,他也大睁着眼睛凝视着她。
蓝熙之笑了起来,面前,自己视为生平最要好的朋友,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竟然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毫无准备,毫无提防,彼此的算计,都是那么成功。
“熙之……”
她听他那样柔情缠绵的叫声,忽然冷笑起来,“石良玉,你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上次,利用我为你做媒,害了朱瑶瑶;这次,又用我做饵抓捕朱弦。下次,你还想利用我帮你做什么?”
“熙之,不是……”
“你早已不择手段了!我曾上门苦苦哀求你放了朱瑶瑶,你没有,却断然将她推向火坑。朱瑶瑶死后,我就再也不应该相信你的。可是,我竟然愚蠢到又一次轻易地原谅你!却又害了朱弦!”
“熙之,不是这样……”
“不是哪样?你没有利用我?没有利用我,朱弦怎会白白上门送死?那贵宾区的魏国和大燕使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以我为诱饵,凭借你们的联军,能俘获豫州刺史朱弦么?”
石良玉无言以答。
心如刀割,蓝熙之却平静地笑道:“你终于承认了?你策划了这场婚礼,引诱朱弦上门,以便捉住他,好送给你的老相好冯太后,然后,再拿他去交换她的新相好慕容俊。”
“朱弦还没有送走……”
“那是你还在等待,等待将我玩弄够了厌弃了,然后一起送去谋求你的荣华富贵!”
“熙之,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真心?你的真心能有多久?”她恨他入骨,字字如刀,“是像对待锦湘一般的抛弃,还是像对待朱瑶瑶一样转手送给他人?再或者是像你娶的羯族王妃一样一刀杀掉?”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蓝熙之看他一眼,拉开桌上的抽屉。这是他的新房,他已经打算长期住在这里,所以把自己所有的重要东西都放在这里。他以为这是自己和自己新娶的妻子共同的天地,所以一点也没避讳她,所有的东西,所有的钥匙,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财物,她都可以伸手即取。
抽屉里有块腰牌,是他昨晚解下放在里面的。
她拿了腰牌,又看一眼他那充满绝望和恐惧的眼神,笑道:“石良玉,我带走朱弦后,会将这块腰牌交给你的侍卫。你放心,我不会拿走你的任何东西。”
“朱弦可以放走,你不能走!”
“石良玉,你真是可笑!”
石良玉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转过身往外走,嘶声道:“熙之,你不能走,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不能走……”
乱世太子妃Ⅱ(十)(13)
“不,我不是你的妻子,永远都不是。我是萧卷的妻子。”
“你昨夜已经和我拜堂成亲了!”
“我从来没有和你拜堂!石良玉,你应该知道,是你一个人在拜堂!而且,这场婚礼不过是你设下的一个陷阱而已,你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熙之,不是陷阱,没有朱弦,也会有这场婚礼,我是真心想娶你。我已经筹划多时,你该知道我喜欢你。”
“不,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喜欢我!”蓝熙之微笑道,“石良玉,我喜欢过别人,也被别人喜欢过。喜欢一个人,决不会一再利用她,想通过她达到什么目的。萧卷才是喜欢我的,萧卷就决不会利用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利用我!”
石良玉焦灼的眼神突然变得慌乱不堪,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萧卷生前曾品评你和朱弦,说你聪明机灵,说朱弦忠厚耿直,所以临终前托付朱弦照顾我。那时候我总是不相信,觉得他很昏庸,看人有问题。现在才知道他是对的,萧卷永远是对的,看人的目光比我强多了。”
像一个落水的人马上就要失去最后的生机,石良玉嘶喊道:“熙之,我没有拿你做诱饵,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我怎么会拿你做诱饵?熙之……”
“其实,是不是诱饵一点也不重要,对不对?我永远也不可能和你成亲。”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熙之,我可以放了朱弦,立刻放了他!只要你留下。我并未虐待他,只是将他好好关押着。熙之,只要你留下,我马上放了朱弦。”
蓝熙之回过头来,看着他如陷入绝境的野兽一般的目光,早已因为愤怒而对他冷漠的心忽然一阵刺疼。
石良玉见她回过头来,欢喜得声音都变了调,“熙之,你留下……”
他话音未落,蓝熙之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间。
“蓝熙之,我不会原谅你……今生都不会再原谅你……蓝熙之,你回来,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怎么能离开?你回来……”
那已经不是嘶吼,而是某种绝望的野兽最后的哀嚎!蓝熙之加快速度飞奔起来,远远地将那样可怕的哀嚎抛在脑后,眼里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乱世太子妃Ⅱ 第三部分
乱世太子妃Ⅱ(十一)(1)
小院门外,站着石良玉的几名贴身侍卫。
蓝熙之拿出腰牌,对其中一名自己最熟悉的侍卫道:“谢冲,你跟我来。”
侍卫们见昨日才成亲的太子妃一大早就起来了,虽然心里疑惑,却不敢抗命。他们跟随石良玉日久,亲眼见过石良玉对她的千依百顺,尤其是她这次到邺城后,石良玉更是对她殷勤关切。目前她已经是府里的女主人,何况还拿着太子的腰牌。因此,谢冲虽然疑惑,依旧立刻就奉命跟在了后面。
朱弦被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果然如石良玉所说,并未虐待他,并且还给他提供了充足的食水,也将他身上的伤口进行了包扎。不过,他昨日力拼之下,受伤严重,已经行动不便了。他的背上挨了一刀,腿上挨了两刀,每一处都伤得不轻,额头也隐隐发起烧来。
朱弦一见蓝熙之,欣喜若狂地道:“蓝熙之,你没事吧?”
蓝熙之摇摇头,扶起他,“走吧。”
谢冲嗫嚅道:“娘娘,他是要犯……”
“你退下,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会承担!”
“是。”
蓝熙之将朱弦扶上准备好的马,一直送到门口。
大门开了,鹅毛般的大雪飘洒着往下掉,朱弦急忙道:“蓝熙之,你不走?”
蓝熙之点点头,“我和你一起走。”
谢冲再也沉不住气了,“娘娘,您要离开?”
蓝熙之在朱弦的马背上狠命一拍,马立刻狂奔起来。她也上了马,将腰牌抛给谢冲,“你拿回去给太子殿下。”
“娘娘……”
谢冲追上几步,蓝熙之已经策马远去。他明知不对劲,却不敢再追,立刻往府里跑去,想及时向太子禀报。
到了朱弦指定的地点,六骑快马正等在那里。
一名侍卫上前扶下在马背上摇晃的朱弦,换了一匹最好的马。
蓝熙之道:“你们快护着他先走,我断后。”
朱弦扭头道:“蓝熙之,你先走,大家先保护好蓝熙之。”
“这个时候还婆婆妈妈干啥?快走!”蓝熙之一鞭狠狠地甩在他的马屁股上,
身后,已经隐隐有追兵的马蹄声。众人无暇多说,七骑快马立刻飞奔起来。
新房里,武功最高的侍卫张康已经解开了石良玉的穴道。石良玉活动了一下四肢,没有丝毫的损伤,饶是蓝熙之在那样愤怒的情况下,也没对自己下丝毫重手,只是暂时令自己动弹不得,点的穴道也是不伤及筋脉。
这时,谢冲已经赶到,战战兢兢地道:“殿下,娘娘放跑了朱弦,自己也走了。”
“快追,马上追回来!”
“是。”
漫天的大雪依旧飘舞,马踏积雪,跑得并不快,而且留下了深深的马蹄印,很容易追踪。石良玉一马当先追在前面,在他身后,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几十名勇士和最善跑的几十骑良马。
追出一程,一群小小的黑点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亡命奔跑的马蹄声也隐隐回响在耳边。
连发的弓弩已经张开,要射击的目标也越来越接近。
石良玉远远望去,那群逃亡者的最后面,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她逃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满天的风雪,夺目的艳红,如一滴悲哀的鲜血在天地间很快就要融化。那小小的身影伏在马背上,那么拼命地奔跑……
箭在弦上,石良玉忽然大声道:“住手!停下!”
几十匹快马急停住。谢冲小心翼翼道:“殿下,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石良玉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看着那个小小的鲜红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喃喃自语道:“蓝熙之,我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身后追逐的马蹄声终于小了,蓝熙之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远远的,后面的人影已成了黑点。在这些黑点中,她还是发现了石良玉的身影,那不是眼睛看见的,而是一种感觉。
当时,太子府追兵太多,石良玉训练的弓弩手太强,自己一行逃得也不太远,如果被追兵赶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因此,她是故意落在后面,虽然已经对石良玉完全失望又充满了愤怒和憎恨,但是,心底深处,还是不相信他会伤害自己。
乱世太子妃Ⅱ(十一)(2)
终于,追兵都在可以射杀的距离内停下了。石良玉在如此愤怒和绝望的情况下,并没有继续追杀,就如她所笃定的一样,他不会伤害自己!为此,他甚至可以放过朱弦!
水果男,我何尝不是也在利用你对我的好?
似有一块悲伤的东西永远潜入了心灵,再也磨灭不去了!她伏在马背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大黄骢马的长长的鬃毛里……
快马往前奔了好几十里,终于进入了一片茂密的山林,众人才停了下来。
经过这番颠簸,朱弦的伤口破裂,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两名侍卫立刻扶他下来,为他简单清理了一下,敷上金创药,撕了衣襟替他包扎好。蓝熙之背靠着一棵大树就地坐下,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默默地看着侍卫替朱弦包扎好。
她的身上落满了雪花,朱弦看看她身上的喜服和她面上因为奔逃而尚未平息下来的潮红,心里十分难过,可是,这种难过与关切却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慢慢道:“蓝熙之,你还好吧?”
蓝熙之点点头,强笑道:“我好好的,你不要担心我。”
一停下来,她的脸上的潮红很快就散去,只剩下苍白,整个人似乎在风雪中微微颤抖着。朱弦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来,递过去,“蓝熙之,穿上吧。”
蓝熙之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袍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鲜艳夺目、红得刺眼的崭新的喜服。她立刻伸手解下这件大红的外服丢在地上,换上了朱弦那件被砍破的袍子,转身的刹那,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朱弦本来是怕她冷,要她多套一件外衣,但见她飞速脱下了红袍扔在一边,只穿了自己破烂的袍子,又见她一直侧着身子,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似在无声地哭泣。他第一次见她哭泣,心里又急又怕,想站起身,可是身子却晃了几晃,连声道:“蓝熙之,你怎么了?不要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真的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一切快点成为过去吧,最好如一场梦,醒了,就会化为乌有。
她转过身来,眼泪早已擦干,低声道:“朱弦,我们走吧。”
“好的,先回豫州府再说。”
快马飞奔,一路上都是沉默。
朱弦好几番想出言安慰她一下,无奈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伏在马背上,一路上,都似在无声地哭泣。
太子府。
等候多时的魏国和大燕使者见众人空手而回,无不大失所望。
大燕使者上前一步,道:“殿下,情况如何?朱弦跑了?”
石良玉点点头,“你们回去吧,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
大燕使者无可奈何,只好怏怏而去。魏国的使者却并不离开。石良玉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有什么秘密事情,立刻对左右道:“你们先退下。”
使者见众人已经退下了,才低声道:“太后在等你。”
“哦?哪里?”
“我在这里。”
一个雍容妇人款款进来,手一挥,对使者道:“你先下去吧。”
使者赶紧退去了。
原来,冯太后一直微服留在邺城,得知石良玉娶的新妇居然跟朱弦一起逃跑了,又是意外又是开心,立即就赶来了。
女子的心理往往很微妙,迷恋上了一个男人,常常会做出一些平素都不敢想象的举动。饶是钢铁手腕的冯太后,对于这个自己迷恋了几年的男人的身体,竟也逐渐生出几分情意。见他成亲,心里微微觉得难过,竟屈身在邺城的客栈里,惆怅观望,期待能和他再共度缠绵。
上次在太子府的密室被拒后,她才开始明白,这个漂亮无比的男人早已并非昔日的小绵羊,而是手握大权的赵国太子,并非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但是,心里的情欲相思堆积煎熬,一时半刻哪里平息得下来?她意志坚定,对于男女之事也有种不屈不挠的热衷,所以,一得密报,立刻再上石良玉的府邸,想借此机会好好“安慰”他一番。
乱世太子妃Ⅱ(十一)(3)
石良玉坐下,淡淡看一眼她盛装打扮下那张化妆化得很精致的脸。无论多么精致,终究还是掩饰不住那种女强人所特有的铁青色。
冯太后见他仔细打量自己,目光对上他漂亮的眼睛,脸上忽然一红,像个少女般低下头去。这种感觉,她生平几乎从没体会过,就连在死去的皇帝——她的丈夫身上也没体会过。她的皇帝丈夫再世时,自己虽然贵为皇后,也不过是他的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她面对的是和众多妃嫔的争宠和分享,整天想的是如何小心翼翼讨皇帝欢心、多得侍寝的机会,牢牢把握住皇后的宝座,哪里真正有什么花前月下、含情脉脉的心情?
皇帝死了,她扶植他的幼子登基,自己登上太后宝座,逐渐牢牢控制了国家大权,发号施令,丝毫不逊色于一国的君主。与巅峰的权力相伴的,是一个身处巅峰的寡居女人难以压抑的情欲。
情欲这种东西,一旦泛滥,便如洪水猛兽。她开始秘养男宠,然后,把目光投向各国的使节。逐渐的,这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就如同历朝寡居却手握大权的太后一样,朝野只是把这作为一项津津有味的谈资,却并没什么人真正感觉到奇怪。
她的年龄并不太大,又还颇有几分姿色,加上手握大权,所以,各国的使节几乎没有任何人拒绝过她。
石良玉当然也没有拒绝过。
他是她这一生所见过的最英俊、最有情趣的男人,而她本人像所有野心勃勃的女人一样,充满着旺盛的精力和情欲。无数男人在她床上都很难真正满足她的情欲,可是,只有他,从第一次到每一次,在床上总是她的彻底的征服者;而她,常常在他的每一次征服后回味良久,即便有再多其他的男人,也是味同嚼蜡,聊胜于无。
身子成为某个男人的俘虏后,心灵也往往或多或少会为他沦陷,即便强硬如冯太后。
当石良玉成为赵国太子后,她心里曾经朦胧有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如果自己能成为他的皇后,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太后改嫁,这在胡人的历史上并非什么太荒谬的事情。
石良玉见她这样的不胜娇羞的低头和脸红,心里忽然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想呕吐的感觉。
他淡淡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沉溺在幻想中的冯太后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离,手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想要抱住他。石良玉身子一闪,很自然地坐在一边,冷冷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冯太后仿佛有些清醒过来,仔细地盯着他,“朱弦跑了?”
“对。已经逃跑了,抓不回来了。”
“听说是被你新娶的太子妃放跑的?太子妃也跑了?”
石良玉脸色铁青,“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人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最想要的人,是你!”
长期压抑在心底的屈辱和怒火正在一点一点冲破理智,石良玉冷冷道:“抱歉,我刚娶了妻子,没有兴趣再和其他女人鬼混。”
“你的记性还真是差,你的太子妃刚刚和别的男人跑了吧。”
“冯太后,你到我太子府来,就是为了关心我妻子的去向?”
冯太后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又是尴尬又是羞愧,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那温顺如绵羊的男人会变得如此粗暴、如此无情。她高高在上许多年,每一个相好都对她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和服从,从来不敢稍稍露出丝毫的不耐,直到这句冷酷的“冯太后”回响在耳边,她才完全清醒过来——面前的男人已经是赵国太子了!
她的声音勉强维持着镇定,“石良玉,你会后悔的!”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冯太后,你好好的一国太后不做,却微服潜伏在我邺城,这府邸并不欢迎你!”
“石良玉,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转过身子,依旧维持着自己作为太后的架子,一步一步镇静地往前走。刚走出门口,她的亲随立刻围了上来,众人簇拥着她,很快离开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一)(4)
金壁辉煌的客厅很快变得空荡荡的,满屋子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看上去像一场巨大的讽刺。
张康快步走了进来,“殿下,冯太后怎么怒气冲冲一路咒骂着走了?”
石良玉厉声道:“传令下去,今后,决不允许这个老妖婆再登府邸。”
张康忧虑道:“殿下,这样,我们就得罪魏国和大燕了……冯太后早已对您有所不满,只怕……”
石良玉冷笑一声,“走到今天了,天下,就由我们自己去争取好了!张康,有你和一众兄弟们追随,何愁天下不到手?”
张康慨然道:“是,殿下!”
“我登大位之时,我手下将士必将会加官进爵,我要与你等富贵共享。”
“多谢殿下,臣等必倾力而为!”
由于风雪阻隔,回到豫州府时,已经是正月初了。
一进官邸,陈崇立刻召来府里的大夫为朱弦细细诊治,为他敷上了特制的创药。好在都是些外伤,也未损及筋骨,只需将养些时日便会痊愈了。
左右已经退下,蓝熙之见他并无大碍了,也向他辞别,准备回宁镇坞堡。
这一路奔波下来,她的心情始终不好,面色也很差。朱弦见她要辞别,哪里放心得下?可是,心中的关切却又难以用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他更怕她因为那场被逼迫的婚礼屈辱而难过,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蓝熙之,你不要将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惨然道:“朱弦,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石良玉竟然会弄成今天这个地步!”
“我也没有想到。小时候,我和石良玉都做过先帝的伴读,我们两个从小虽然不投缘,但是也从无罅隙,也算得从小到大的毛根朋友了。我虽然因为瑶瑶的死而有些恨他,可是想想他之所以有今天,也是我们朱家造成的……蓝熙之,这些其实都跟你无关,倒害你在中间受苦了。”
蓝熙之无言以答,朱弦看着她越来越黯淡的面容,柔声道:“蓝熙之,你先别走,留下好好休息一下,等精神好些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她强打起精神,笑道:“朱弦,你也知道,只要不是千军万马,我还是能够应付过去的。不休息了,我马上就走了。”
“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事的,我只是很劳累,回去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好吧。”
在朱弦的坚持下,还是派了几名精兵送她回去。蓝熙之不好推辞,便在众人的护送下赶往坞堡。
坞堡门口,两名守卫的士兵一见蓝熙之,大喜过望,立刻奔上前来,“堡主,您回来啦?”
堡里,孙休也闻讯跑了出来,见到蓝熙之,喜不自禁道:“堡主,您终于脱险了。”
几百士卒、几百老弱妇孺闻风而动。蓝熙之一见这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她来坞堡,原本不过是走投无路想在这里随便找个落脚点,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什么事情。老堡主死后,她继任堡主,虽然也带领众人打了一些胜仗,也和男女老幼相处融洽,但是,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随时可以离开。如今,看到这一张张欢心鼓舞、纯朴激动的面孔,方觉得自己真正是这坞堡的一分子了,更有义务要为维护它的安全尽心尽力了。
几天的灰心丧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微笑起来,“孙休,这些日子堡里可还平静?”
“都还平静。浚城大捷后,那些胡人暂时收敛了一些,前来抢劫的越来越少了。”
“那就好。我们这些天得抓紧制定一套新计划,以便更好地联络各大坞堡,和豫州军合作。”
“是。”
自己走后的事宜,都被孙休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蓝熙之大感欣慰,早早和众人一起吃了饭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准备先休息一下。
她刚进屋子,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堡里的一名负责巡逻的士卒道:“堡主,有人求见。”
乱世太子妃Ⅱ(十一)(5)
“是谁?”
“他没说,在门口等着,说今天无论如何要见你。”
“好,我去看看。”
这些天连续的小雪后是连续的细雨绵绵,才到傍晚,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得如入夜一般。坞堡的大门口插着两支巨大的火把,负责看守的士兵正在轮流巡逻。
蓝熙之走出去时,见门口不远处,一个人戴着斗笠站在细雨中,一见蓝熙之,立刻摘下斗笠,却是石良玉的贴身侍卫张康。
张康赶紧上前一步下拜,“参见娘娘。”
蓝熙之淡淡道:“张康,你不必多礼,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娘娘。你来有什么事情?”
张康起身,还是不改口,“娘娘,小人是奉殿下之命给你送点东西来。”
“什么东西?”
张康递过来一个盒子,蓝熙之打开一看,是几株十分珍罕的野山参和一些草药,里面有详细熬制程序的药方。
她叹道:“他这又是何苦呢!”
“娘娘,这份东西也是殿下给你的。”
张康又递过来一个盒子,蓝熙之一看,里面是两幅画卷,她展开,一幅是石良玉为自己画的那幅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图;一幅是被自己撕碎了,他又细心一块块拼凑粘贴起来的那幅多年前的“美化”图。
“殿下说,这是娘娘的东西,所以都还给你。”
石良玉归还画卷,是要彻底和自己一刀两断了,连朋友都不是了!她心里一阵轻松,却又浮起隐隐的疼痛。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收好了画卷,想平静一下心情,可声音却难以抑制地哽咽起来,“这些药材我并不需要,你带回去吧。”
“不,小人奉命把东西送给娘娘,决不敢再带回去。娘娘身体不好,用得着这些药材,殿下才吩咐小人送来的,如今怎能又带回去?”
蓝熙之怒道:“张康,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娘娘,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蓝熙之!”
“小人不敢,娘娘!”
“你转告石良玉,画我收下了,药材就不要了,感谢他的一番好意。”
“不,娘娘!”
蓝熙之将盒子塞在他手里扭头就走,张康抢上前一步,跪了下去,“请娘娘不要为难小人。”
“我不是为难你,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贵重东西。”
“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娘娘的病情需要的药材。”
“我还死不了,不需要。”
“娘娘要如何才肯收下这东西?”
“我决不会收!我和石良玉已经形同陌路,如此厚礼实在不敢接受。张康,你带回去吧。”
“如果我收回画卷呢?”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从暗处走出来,在她错愕至极之时,已经伸手取走了她手上的画卷。
他戴着大大的斗笠,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却早已在暗中看到了她的表情,听到了她的哽咽的强作镇定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蓝熙之才摇摇头,“我不会收的,你带走吧。”
他笑了起来,“蓝熙之,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真是想不到。”
蓝熙之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对,我也并没有巴望着想继续和你做朋友。蓝熙之,我们从此互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转过头,走出几步上了自己的马,缰绳一抖,“飒露紫”便飞奔起来。张康见状,将盒子放在地上,立刻上马追了上去。
蓝熙之呆呆站在原地,两手空空,画卷已经被人拿走,只有那个装满了山参的盒子,稳稳地摆在地上。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1)
浚城大捷后,被五胡肆虐多年的北方汉人大为振奋,许多北方流民纷纷涌入豫州。朱弦立即吩咐开关接纳。但是,除了豫州以外,其他州郡却都以种种借口推托,拒不接纳。
流民一迁徙,北方诸国无不蠢蠢欲动、趁机劫掠。朱弦无法,只好派陈崇进屯封丘、解思安进驻墉丘,南北互相配合,频频迎击一些零星的攻击。二人在朱弦的部署之下,将魏国、赵国等分布在黄河以南的屯戍军镇,先后收入南朝版图。
在多次的战争里,各大坞堡已经逐渐归属了豫州军统辖,平日,完全是按照朝廷军队一样统一训练,只是不和大部队在一起,而是分散行动,在各地袭击敢于来犯的异族敌人。
蓝熙之既已下定决心留在坞堡,就比往日更用心十倍地投入到了战事和民情研究上。她虽然行走江湖多年,但是毕竟并未深入民间,而在藏书楼的三年多,更是几乎与外界隔绝。重新出来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才真正亲眼目睹天下大乱带来的民不聊生的惨况。
南朝渡江南下后,北方、中原地区先后沦入胡族手里,为了维护统治,各胡族国家无一不大力驱使当地的汉人,大肆劳役或者血腥屠杀,汉人的地位已经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蓝熙之曾领略过羯族人在“余宅”的那场大屠杀,因此,对边境汉人的处境更是体会深刻。
她和朱弦曾商议,由朱弦上书朝廷,广为接纳北方流民,逐渐筹备北伐,其中已经详细到了具体的开荒屯田及如何安置的问题。可是,奏折一入朝廷,就没有了丝毫回音。
苏俊叛乱后的一段时间,朱涛曾再掌朝权,但是,太后的胞兄李亮很快从外地返回朝廷,在李太后的支持下,受到重用。李亮升至司空、太傅,大权在握,启用了新的一拨臣僚。而何曾这次却不买李亮的账,小朝廷的派系争端越来越激烈。
朱涛处于斗争的旋涡中心,又抽身不得,只好恢复到原来的无为而治,以中庸的姿态面对。所以,朱弦北伐的奏章一入朝中,就如石沉大海。
久无回音,蓝熙之十分着急,终于有一天亲自跑去豫州府找朱弦。
朱弦知她必定是为开关接纳流民和北伐一事而来,摇头道:“蓝熙之,我还没收到任何回音,北伐暂且不提,就是开关接纳流民也不被允许。”
“怎么会这样?你父亲也一点不支持?”
“我很了解我父亲,他现在的理想是保持现状,能够让朝廷稳稳偏安江南,无为而治就可以了。至于北伐,他向来是不热心的。以前我叔叔,就是朱敦,也提过北伐,他一直也是不支持的。”
朱敦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失为杰出的将领。当初朝廷最重要的军事权臣的主张尚且得不到支持,何况现在。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只能小范围的开关接纳流民,发展经济。先防御为主,北伐的事情再做打算。”
“好吧。我先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唉,可惜宁镇坞堡太小了,我想做些什么也做不到。”
朱弦见她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急迫,微笑起来,“蓝熙之,你比朝中许多大臣都称职得多。”
蓝熙之眼睛一瞪,“你在讽刺我?”
“我怎么会讽刺你?我相信你要做了刺史,决不比我差的,呵呵。”
“朱弦,你咋变得谦虚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认识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养在深闺里。最初,我也觉得你不过是只会书画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后来,有一次我悄悄去寒山寺看了那幅维摩诘的壁画,才发现,只会书画也会很了不起。”
“你居然去看了壁画?”
朱弦见她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面上一红,瞪她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的盛名是不是其实难符”
蓝熙之笑了起来,“说到书画,我可是好久没动过笔了,可真要盛名难符了。”她随手拿起朱弦案桌上的一张纸,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呵,朱弦,我发现你写的隶书很漂亮,简直几乎要超过我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2)
“什么叫几乎要超过你?我本来就超过你了。我小时候下过苦功,几乎写黑了家里的一池清水。”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武功呢。”
“我是文武全才,嘿嘿,所以说,你不了解别人就不能轻易下结论。”
“嘿,你还不是一样。”
“我怎么了?我至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得多。”
“哼,没发现!”
“蓝熙之,你擅长草书、行书,因为你个性张狂,但是你的隶书就要稍逊一筹了。”
“哦,这是我的秘密,你怎么知道?”
“但是,你的小楷比草书还要好,不拘成法,古雅有余,可谓极品。”
“我真是吃惊,朱弦,你这武夫咋看得出来?”
朱弦想起自己那次去藏书楼向她辞别时,看她题写在萧卷画像上的《行行重行行》,他不太喜绘画,却精通书法,那样的神品,过目之下怎能忘记?
“我最后一次去藏书楼看你时,看见你画上的题词,后来又见过你写封题时的几种字体。”
“哦,是这样啊。”
蓝熙之忽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又看看手中这幅朱弦的亲笔,“朱弦,等我有空了,一定好好练习隶书,要超过你。”
“哈,蓝熙之,你可真是贪心,为什么样样都要超过我?”
“因为你打仗比我厉害,所以,我至少得在其他方面超过你。而且你以前是那么可恶地讥讽我的。”
“唉,你这妖女,说你小气你还不承认。”
“哼,我就是小气,你能如何?嘿嘿,我一直怀恨在心的,你得当心点,我走了。”
“你路上要小心,蓝熙之。”
“朱弦,我发现你越来越罗唆,跟个太婆似的。”
朱弦怒瞪她一眼,长睫毛垂下去又飞快地掀上来,蓝熙之看着他有趣的模样,大笑着向自己的大黄骢马走去。现在还不太晚,加快速度的话,天黑前就能赶回坞堡。
蓝熙之已经上马,大黄骢马的鬃毛威风凛凛地抖动着,朱弦看她娇小的背影飒爽地消失在前方,心里忽然模模糊糊地浮现起一幅美丽的画面:没有战争,也没有硝烟,甚至可以不是乌衣巷那种繁华与富贵,哪怕只是小桥流水,荒村野外,她在那里专注地画画,自己在旁边给她题写……眼前不知怎的又闪过萧卷的面孔,他心里一震,一股羞愧涌上心头,立即强自压下了那种可怕的念头,转身回到屋子里,埋头到了大堆厚厚的卷宗里面,希望用繁忙来遗忘这种“不仁不义”的想法。
这天,蓝熙之率领几十名坞堡士卒外出视察,行了百余里,到傍晚才发现一个小镇。
众人口渴想去喝口水,进去才发现镇上已经十室九空,少量的居民早已各自关门闭户。这里显然是刚刚经历了胡族的一场洗劫,虽然人未死绝,但是稍有抵抗者也被杀伤杀死不少。
街上到处散落着死难百姓的尸骸。蓝熙之即刻下令士兵们收敛安葬,又敲开旁边唯一的一家小店铺,买了一碗水酒洒下祭奠。
一些悄悄从门缝里张望的居民,见这伙人马居然在镇口的荒地上收敛尸骸予以安葬,无不又惊又喜。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老者先打开门,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老者鬓发斑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各位兵爷是?”
蓝熙之上前一步,微笑道:“我们是宁镇坞堡的南朝军队,豫州刺史朱大人属下。”
老者又惊又喜,“你们是朱大人的部下?近闻朱大人励精图治,屯垦开荒,接纳百姓,又打了很多胜仗,我们都期盼着他北伐成功呢。这些年,我们遭到胡人屠杀,族中亲眷几快死光,我们以为南朝已经抛弃了他的子民。”
老人说到伤情处,已经老泪纵横,蓝熙之想起众多刚刚掩埋的尸骸,心里难受,大声道,“老人家,南朝已经在筹划北伐,朱大人一直都在努力,你们放心吧。”
“若能等到朱大人北伐成功,驱除胡虏,造福子孙,老朽死将何恨?”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3)
蓝熙之心里一阵激动,猛力点了点头,“老人家,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你们可以率众去宁镇坞堡,那里还有大片荒田可以开垦。”
老人惊喜交集却又有点疑惑,似乎在想,这位姑娘能做主么?
孙休看出他的疑惑,上前一步道:“老人家,您放心,这位是我们宁镇坞堡的堡主,她既然说你们可以去,就一定可以去。”
老人大喜就要拜下去,“多谢堡主!”
蓝熙之立刻伸手稳稳扶起了他,“老人家不必多礼。”
老人喜形于色地放开了嗓子,“各位乡邻们快出来,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我们要去投奔宁镇坞堡。”
早已偷偷观望多时的众人蜂拥着围了上来。蓝熙之看看,整个小镇已经不足100人,一张张脸上都是惶恐和期待的表情。
她心里一酸,大声道:“你们可以去收拾行李,我派坞堡士兵留下来护送你们。”
众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谢堡主!”
蓝熙之赶紧伸手扶起为首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请起,各位也不必多礼,以后到了坞堡,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众人站起身,欢天喜地的去收拾行李了。
经过这些年胡人的统治,每户人家几乎都是赤贫。不仅如此,为了防止统治之下的“赵人”反抗,赵国军队将每家每户的所有铁器,包括耕地的犁头甚至菜刀都强行搜缴一空。这个小镇只是比邻赵国,还不是赵国属地,但是由于南朝的腐败,无力庇护,也经常受到赵国军队的骚扰,处境和赵国治下的“赵人”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人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好收拾,除了一些粗笨的家什外,这一镇一族的人搬迁上路,竟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带走。大伙正要准备上路,在镇口护卫的士兵忽然大喊一声:“胡族人来袭了!”
小镇居民都是手无寸铁,每次胡族来袭,都是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听得胡族又来了,男女老少立刻吓得瑟瑟缩成一团。
蓝熙之镇定道:“大家不要慌乱。孙休,我们将队伍分成两队,你率一队人马护卫着他们先走,我率一队断后,马上行动!”
“是!”
孙休率人抄了一条侧路先行,蓝熙之率领的小部分人马立刻迎上前来袭击的胡族。对方人马不过几十人,并非正规军队,每人手里拿的不过是寻常的砍刀,就是他们平常打猎劈柴用的。
宁镇坞堡的士卒一和他们交手,才发现这些平民组成的抢劫队伍,战斗力并不输于胡族正规军,方相信他们全民皆兵的战斗力了。
这支人马和坞堡士卒人马相当,虽然彪悍无比,但是,哪里是坞堡训练已久的精卒的对手。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对方已经死伤十之八九,剩余的人赶紧亡命逃去。
蓝熙之截住了一个逃窜得慢一点的胡人,一剑正要刺向他的胸口,忽见他面孔幼稚,竟然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高大少年而已。
她一剑抵在他的胸口,将他迫下马背,少年单腿跪在地上,瞬间却挥舞残缺的大刀砍向蓝熙之。蓝熙之扬手将他的大刀拂落在地,少年就像一头垂死的恶狼般死死盯着她,嘴巴里叽哩咕噜地怒骂着什么。
蓝熙之看着他的幼稚的面孔上是那样残暴的狂怒,平静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少岁了?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肉?”
“我叫石板,12岁。”
赵国绝大多数人都姓石,即使不姓石的也改为姓石。蓝熙之听得这个少年竟然叫“石板”,饶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少年见她微笑,忽然惊奇地发现这个女子居然听懂了自己的怒骂,而且还用羯族的方言问出这番话来,眼光一闪,凶狠中有了一丝喜色,“你不是‘赵人’,你是‘国人’?”
“不,我不是你们的‘国人’!”蓝熙之看着他立刻变得失望的眼神,又道,“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肉?”
“我为什么不能吃你的肉?‘赵人’猪狗不如,不是拿来吃的吗?你们吃羊马猪狗难道会先问它们愿意不愿意?”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4)
“谁这样告诉你的?”
少年凶狠地瞪她一眼,“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赵人’是贱奴,他们是我们的奴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耕种的土地是我们的,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我们来取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应该?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要叫我抓住你,一定把你杀了吃了。”
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
为了维护统治,赵国的法令确实是这样规定的,胡人可以随意拿走汉人的东西,胡人可以辱骂汉人……
蓝熙之看他凶狠地看着自己,忽然道:“你看看我和你们族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少年怒道:“有什么不同?都是女的!不过,你比她们好看而已。”
蓝熙之见他孩子一般天真的回答,微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理所应当觉得我应该被你吃了?你会杀你们同族的女子来吃么?”
少年张口结舌,一时回答不上来。
蓝熙之的剑移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杀你了,也把你杀来吃了,你怕不怕?我会先把你的头割下来炖熟,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下酒,然后再把你的四肢砍下来腌好慢慢吃。”
少年见这满面微笑的女子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凶狠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不由自主道:“不要吃我……”
蓝熙之见他孩子气的眼睛里是那般的恐惧,心里忽然浮起一阵深深的悲哀,叹息一声收了剑,“你害怕被杀,你可知道那些‘赵人’也是害怕被杀的?你走吧,我不杀你!你记住,我们不吃人,豫州军都不吃人!”
少年翻身站起来,如获大赦般拔腿就跑,跑出好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蓝熙之,大眼睛里的凶狠和恐惧之色退去不少,看了几眼,才撒腿跑了。
安顿好投奔坞堡的百十号百姓,一时堡里再无大事。蓝熙之趁着空暇时间,召集了孙休等人商议如何扩大垦田范围的事情。讨论了半天,正要各自散去,忽报豫州刺史朱大人前来坞堡。
蓝熙之急忙迎了出去,只见朱弦骑在马上,一脸的怒意。
朱弦这些年来沉稳多了,喜怒很少形于面上,蓝熙之见他今天大失方寸,不由得一惊,讶然道:“朱弦,你有什么事情?”
朱弦跳下马,跟她一起进入简陋的议事厅,坐下喝了几大口茶,才愤愤道:“他们将慕容俊放了。”
“谁将慕容俊放了?”
“大燕和魏国不知使出了什么诡计,慕容俊被押解到半路上时,他们就秘密贿赂了司空李亮,结果,李亮暗地里竟然将他放了。”
蓝熙之听得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抓获慕容俊,冯太后和石良玉也曾费尽心思要拿自己和朱弦去换取他,现在倒好,朝廷什么谈判筹码没捞到,反倒让慕容俊半路跑了。
“不止这件事。朝廷还下令,豫州不得接纳魏国、燕国、赵国的流民。”
“为什么?”
“怕破坏跟那三国的关系。”
“唉,小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和外戚掌权。”
朱弦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叹道:“蓝熙之,你回藏书楼吧。唉,你也受了很多苦了。”
蓝熙之摇摇头,心里那种难以言说的失望越来越强烈,只黯然道:“朱弦,如果没有朝廷支持,我看无论有多少北伐的好机会都会错过的。”
“这次,朝廷还派了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江北六州军事,豫州军都要改受他的节制。”
戴渊是地道的南方人,虽然在讨伐朱敦的时候出过一些力气,可是一点也不了解北方的情况,更无北伐的迫切愿望。如今,朱弦改受他的节制,别说北伐,就是边境的抗击行动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过了许久,蓝熙之才长长吁了口气,“朱弦,有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这些事情有何意义?”
“现在,我也有些茫然。蓝熙之,你回去吧。”
“不,我要留下来再看看。我并非为了守护萧卷的什么江山,我也守不住!我只是希望至少能够保护坞堡这样一小块地方的安全。”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5)
朱弦见她态度坚决,点点头,“好吧,我们再一起努力看看。也只是尽人事了。”
两人黯然道别,蓝熙之站在坞堡的门口,想起越来越多投奔被拒的流民,再想想当今林立的小国纷争,大分裂造成了大动乱,可笑很多北方民众还将希望寄托在腐朽不堪的南朝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北伐成功、收复失地,哪怕做一只太平盛世的狗,也不做这样乱世惶惶的人。她想,这些可怜的难民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这天刚入夜,宁镇坞堡就敲响了警钟。探子紧急回报:一支胡族军队正向坞堡而来。
在朱渝掌兵权时,曾专门派了三千人马驻扎在附近关口,负责各大坞堡的救援与边境的防卫。但是,戴渊上任后,立刻撤回了这三千人马,称坞堡多是土匪,不值得“与匪类共谋大事”。
这次遭到突袭,显然不会得到及时救援,蓝熙之立即召集坞堡士卒迎击。没想到那支人马来得实在太快,并且竟然有五千之众。这支人马的首领,赫然正是被李亮私自放掉的慕容俊。
慕容俊率领大燕军队返回途中,想顺道来消灭了这个虽然小却占据重要地理位置的坞堡,一来是报自己所受的被擒之辱,二来是扫清南朝在边境的这个据点。加上冯太后的使者也有这个意思,并派了两千人马协助,所以慕容俊便打算顺手牵羊,在返回大燕的途中铲除这个堡垒。
面对几乎十倍于己的敌人,尽管早有准备,还有坞堡壕沟的掩护,坞堡的几百人马也逐渐支撑不住了。
形势越来越危险,眼看燕军就要攻进来了。蓝熙之见势不妙,骑在大黄骢马上纵横指挥,调节人手,终于打退了一波进攻。可是,很快,另一批人马又攻了上来。
燕军眼看就要破堡而入,忽然阵后一片喧哗,然后是一阵大乱。黑夜里,从他们的三侧射出无数燃烧着的箭头,一支精悍的便装骑兵从黑夜里杀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燕军遭到冲击,一时间鬼哭狼嚎,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哪里还敢再攻坞堡,混乱中慌不择路就逃窜而去。慕容俊见部众四下逃窜,也喝止不住,又见堡里一个骑大黄骢马的青衣女子挺剑杀出,认出正是上次生擒自己的坞堡堡主,哪里还敢逗留?纵马就亡命逃跑了。
危急之时得到强援,蓝熙之喜不自禁,看着远处的那支援军已经开始快速退去,赶紧追了上去,“多谢各位,你们是?”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回过头来,竟是司徒子都。
蓝熙之讶然道:“子都,怎么会是你?”
“石良玉接到消息,说有一支军队正在赵国和南朝边境进发,探得正是慕容俊的燕军,他担心慕容俊会顺路报复坞堡。我正好出发去迎击匈奴,经过此地,滞留了半天等着他们。”
想起石良玉,心里一阵刺疼,蓝熙之沉默了一下才道:“谢谢你,子都,也谢谢他。”
“蓝熙之,你还跟我们客气?”司徒子都看她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样子,笑起来,“蓝熙之,你不仅画画得好,打仗也不错啊。”
“唉,坞堡太小了,整天朝不保夕啊,这次还是多亏了你们援手。”
“的确,几个邻国都想拔除宁镇坞堡这颗小小的钉子。蓝熙之,你们今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放心,我会的。”
“告辞了,蓝熙之。”
“嗯,再见。”
司徒子都勒马转身却又回过头来,低声道:“蓝熙之,你一定要原谅石良玉。虽然他的方式不太对,但是你要相信他绝无伤害你的意思,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蓝熙之没有回答。司徒子都见她淡淡的表情,无法再说什么,打马追自己的部队去了。
“蓝熙之,你一定要原谅石良玉……”
石良玉曾追到古堡,那么断然地归还画卷,要和自己绝交。可是,今天,自己又欠下他一份情意。
这比被他强迫、被他利用更让人痛彻心扉。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6)
心里的伤痛越来越加重,她抬起头,孙休等已经在处理战后的事宜了,她赶紧抛开那些涌上心头的思绪,打马跑了回去。
赵国都城,皇宫。
石遵怀里拥着两名美女,正在欣赏面前的载歌载舞。给他跳舞的这群人,是他最近才训练出来的“面奴”。
所谓“面奴”,就是将一些活的“赵人”的面皮整个剥下来,趁他们昏迷的时候,在他们面上涂上油彩。然后,等他们醒过来了,面上就有了许多精美的花纹,然后,训练他们为自己跳舞取乐。而剥下的面皮,又密密缝起来,做成一面大鼓,敲起来,发出的声音格外不同。
这种“面奴”可不好训练,必须是16岁至18岁之内的姑娘或者小伙子,负责剥皮的技师是在“杀”了300多人后,才剩下16名昏死后又清醒过来的男女,然后日夜训练,让他们将一种新歌舞学会,才敬献给石遵。因此,石遵极为得意,这些天心情大好,每天都召集群臣一起欣赏“面奴”的表演。
这天,几乎所有亲王贵戚都被邀请来欣赏。酒酣耳热后,“面奴”的表演也在“面皮鼓”声中落下帷幕。
今天,石遵心情大畅,所以特别邀请了石氏的许多宗族,宜阳王石剑、乐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均在座。
石遵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为刚才“面奴”的表演而如痴如醉,便道:“各位今天开心吗?”
“臣等开心极了。”
“那就好,今天你们得陪朕喝个痛快,凡是没有喝醉的,一律砍去右手,来呀,干杯!”
“臣等遵旨。”
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石剑见石遵心情高兴,故意道:“陛下,如此欢乐时刻,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太子镇守邺城去了。”
“邺城一片平静,有什么好镇守的?”
“说得也是。太子真是扫兴,每次吃‘仙肉’、看‘面奴’跳舞这样的好事,他都不在。”
“陛下,只怕他不是不在,而是故意百般推托。太子原本是南朝人,南朝人视我们为野蛮人。只怕石良玉也是嫌弃我们才故意不参加的。”
石遵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也不过是‘赵人’而已,有何资格藐视我们赵国?”
“陛下,立一卑贱‘赵人’做我国的太子,只恐招人笑话。”
“也对。可是,已经立他为太子了,还能如何?”
“立了,也是可以废黜的。”
“近日,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都说太子有野心。”
“石良玉毕竟是异族人,凭什么做到我们赵国太子?他迟早会对皇上不利的。”
“据说他和大将李农勾结已久,现在大权在握,只怕不臣之心……”
石琨立刻道:“皇上,石良玉狼子野心,手握兵权又久久不归,不如早做打算。”
石遵昏聩残暴,本来就不是很愿意立石良玉为太子,如今听得这番煽风点火,立刻道:“即刻传令石良玉回宫。待他回宫后,朕要立刻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解除他征虏将军的兵权。”
几人对视一眼,无不大喜过望。
石琨道:“石良玉此人狡诈多端,皇上不可打草惊蛇。”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几个秘密进行,成败就看你们的了。”
几人大喜,“多谢皇上。臣等一定马到成功。”
“你们回去商议吧,朕要去休息了。”
“臣等告退。”
几个人一走出宫门,互视一眼,实在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石琨道:“石良玉并非等闲之辈,朝野有不少他的爪牙,一定不能走漏了风声。”
“是。这次行事一定要极为谨慎。”
“他的得力干将司徒子都奉命征剿匈奴已经得胜,正在往回赶,不日即将返回邺城。我们不如不动声色,先将司徒子都剪除。”
“好,司徒子都是石良玉的得力干将,抓住机会先除掉他,就等于断了石良玉一臂。”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7)
……
召石良玉回宫的诏书不日送到了邺城。
石良玉看了看诏书,倒是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古怪。不过,他知道石遵喜欢享乐,历来不喜自己在皇宫里,现在发出诏书,多少还是有些令人意外。
他立刻召集帐下重要将领苏彦、王泰、张桦等人商议。石良玉帐下的主要将领和谋臣大多是汉人,早已领教了赵国君臣的残暴,也深知石良玉这个“太子”之位简直就如秋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落。因此,听得石遵传下诏书急昭石良玉回宫,无不忧心忡忡。
张桦是他帐下的第一谋臣,仔细研究了几遍诏书,道:“听说石遵吃了一名巫医的药,最近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又突然病重了?这诏书只称病重,不提其他,只恐其中有诈。而且,属下探知近日石苞、石琨等多次潜行入宫。石衍死后,这两人都急于想做太子,皆非善良之辈。”
王泰也道:“我看石遵虽然表面上和睦,心里可早对殿下戒备已深。这一回皇宫,只恐凶多吉少。”
但是,这样公然违诏不回去,也不是办法,石良玉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也罢,我们5日后启程回宫。若有风吹草动……哼!”
苏彦道:“司徒将军正在赶回邺城的路上,应该快到了。”
石良玉点点头,“等子都回来,我们即刻启程。”
“是。”
石良玉见众人摩拳擦掌,又激动又不安,便镇定自若道:“我们这次一定要小心应对。”
“殿下请放心,臣等一定倾尽全力。”
经历了上次燕军的突袭,宁镇坞堡的情报和防备比以前做得更加细致了。这天上午,探子加急回报:“寨主,80里外的瓦口坡发现一支不明军队。”
“你们继续打探,看他们是路过,还是另有所图。传令下去,堡里即刻集合,紧急防备。”
“遵命。”
到了半夜,探子回报:司徒子都率领的军队在大胜匈奴后返回,在瓦口坡遭到那支不明军队的伏击,双方混战起来,都死伤惨重。
蓝熙之吃了一惊,豫州军不会轻易出动,这是赵国和南朝的交界地带,伏击司徒子都的会是什么人?
她想了想,清点堡中人马,立刻组织了一支500人的精兵队伍,马裹蹄、口衔木,连夜往瓦口坡进发。
瓦口坡四周已是血流成河,断肢残尸摆了一地。
司徒子都率领的一队人马大败匈奴后,在归途中接到圣旨,将他的人马分流了大半驻守青州,司徒子都旗下只剩了石良玉的嫡系。对此举动,司徒子都虽然觉得蹊跷,但是钦差不仅带了圣旨,更带了一万人马,他不敢不从,只好眼睁睁看他将人马带走大半,自己只率了2000人往回赶。
司徒子都深知石良玉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这一路上就多加了数倍的小心。加急又往前走了一日一夜,并没有再遇到其他情况,眼看再往前100多里就到邺城了,全神戒备的士兵们也勉强松了口气。
大军一到瓦口坡,四周的树林仿佛都突然摇动起来,与此同时箭簇如雨般射来。司徒子都暗叫不好,只见随后杀出来的全部是便装的羯族士兵,而为首的正是石氏宗族的王子之一石剑。
他心里立刻明白是发生了兵变,一定是针对石良玉的太子之位,今天不拼死杀出必不得幸免。
他勒马大喝道:“石剑,你干啥?”
石剑狞笑一声 “杀了你们这些猪狗‘赵人’,看你们还敢不敢在我赵国的土地上猖獗。司徒子都,你就受死吧。杀你了,再杀石良玉!”话音未落,挥刀砍来,
果然是冲着石良玉来的!司徒子都武功虽弱,却也不慌不忙抽刀迎上。
无奈,敌方数量远胜于己,拼杀半天,他手下只剩下几十名精兵在拼命苦撑。
他领大军以来,几无败绩,但是现在遭到内部军队的埋伏,又是寡不敌众。从早到晚,力战下来,虽然杀死了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但是石剑亲自率领的这支大军还剩六七百人。司徒子都见势不好,拨马意欲先行撤离战场。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8)
石剑奉了石氏宗族命令,率领联军精华出动,本来就志在铲除司徒子都,怎容他逃脱?立刻舍了其他兵卒,向司徒子都追来。司徒子都武艺低微,身边的侍卫也已经力战而死,哪里抵挡得住?大叫一声,已经被石剑砍下马背。
他勉强翻身又要上马,却被石剑一刀砍在背心,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蓝熙之率人赶到时,厮杀已经停止。
她悄然下马,在后坡的树林里偷偷看下去,只见遍地都是赵国士兵的尸体,一些活着的羯族士兵正在兴高采烈地搜寻死者身上的财物。
她四处看看,没看到司徒子都,心里一沉,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一个领头的穿着皮裘、满脸满腮胡须的羯族大汉,提着一把尖刀就往地上一个人的胸口剜去,随即伸手掏出一副血淋淋的心脏来,“哈哈,今天晚上把这副心肝炒了吃。听说吃聪明人的心肝就会变得更聪明,司徒子都百战百胜,吃了他的心肝,本王……”
他剜心的那人竟然是司徒子都!
蓝熙之的脑子里突然一片麻木,完全忘记了后果,惨叫一声就挥剑冲了过去,“畜生,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畜生!”
除了血肉横飞,除了刀剑翻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杀!
杀!!
杀!!!
蓝熙之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些羯族人,杀光这些羯族人。而石剑率领的羯族也是这样,杀了这些“赵人”,杀光这些猪狗不如的“赵人”……
从早上到下午,这场厮杀片刻也不曾停止,石剑的七八百羯族士兵只剩下二十几人,而宁镇坞堡的300人也只剩了100多人。
石剑见势不妙,夺路就逃,蓝熙之率队紧追,无奈对方是拼命奔逃,追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石剑等人突围逃走。
四周静悄悄的,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是满身满脸的鲜血。蓝熙之蹲下身子,想抱起司徒子都,然而拼命厮杀后的双腿却一阵发颤,一下坐在了地上。
司徒子都的胸口开了个大洞,浑身上下都是血,而他的眼睛,大大的愤怒地睁着。
孙休也是浑身鲜血,上前伸手想扶她,“堡主,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之一。”
她麻木地伸出手去,往他的大大的愤怒的眼睛抚去。司徒子都的眼睛合上了,只剩下胸口大大的血洞,悲愤地对着苍天。
孙休上前抱起司徒子都,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道:“堡主,我们把他带回去安葬吧。”
蓝熙之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我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一众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士卒都悲愤地看着她。孙休道:“堡主,你节哀,我们回去再说。”
蓝熙之似乎没有听见,上了马,慢慢地跟在孙休的身旁,一路看着司徒子都的胸口上大大的血洞,眼睛干干的,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
石良玉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端了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正要回卧室,苏彦和王基匆匆赶来,苏彦低声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司徒将军在半路遇到伏击,已经遭遇不测。”
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石良玉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是谁干的?”
“司徒将军半路上曾经被一道圣旨调走大半军队,他自己只率了两千人马,据说是遭到了南朝豫州军队的伏击。”
“豫州军队?他怎么会遭到豫州军队伏击?”
“司徒将军的部下已经全部战死。听说石剑一部曾去支援,但豫州军十分强大,将他也打败了,而且为首的是一个女子。”
“豫州军?一个女子?蓝熙之?”
石良玉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蓝熙之怎么可能杀子都?她怎么可能?”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9)
这世界上,自己最后一个朋友、最后一个兄弟的惨死,几乎完全击垮了他!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既无愤怒也无悲伤,眼眶干干的,心像完全被抽空了,整个人突然变成了行尸走肉。
“殿下,殿下……”
贴身侍卫张康扶他一把,他勉强坐稳了身子。张康惶然道:“殿下,蓝姑娘杀了司徒将军?”
“不,蓝熙之决不可能杀害子都的。”他有些清醒过来,转向苏彦,“你说石剑曾去支援?”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石剑的封地在那儿附近,他出现在那里也不奇怪。不过,他也被豫州军击溃了。”
“是石剑,一定是石剑干的!”石良玉站了起来,“即刻赶回皇宫。”
“是。”
“还有,王基,你即刻派重兵保护司徒将军的家属,他的妻儿都在邺城,一定不容出半点差错。”
“是。”
石良玉一行秘密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刚进大门,管家就急忙迎出来,低声道:“殿下,胡皇后的宫女等候多时了。”
“哦?”
他赶紧进去,胡皇后身边的一名贴身宫女穿着披风,正紧张不安地四处张望,一见他,立刻跪下去,“殿下,娘娘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石良玉接过封好的蜡丸,启开取出密信一看,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吃了一惊,立刻吩咐管家取出一只上等玉镯赏赐给送信的宫女,并送她出去。然后,立刻召集张桦、苏彦、王泰等人商量事宜。
石遵果然要废黜自己,并剥夺自己的全部兵权。
苏彦道:“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
石良玉看看王泰和张桦。王泰站了起来,“殿下,现在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石良玉点点头,“司空李农和右将军王基都是可以信赖之人。张桦,你亲自跑一趟,赶紧跟他们联系一下,共同举事。”
“遵旨。”
三月十八。天晴。
这天,石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宫女伺候他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忽报石琨求见。
“传!”
石琨手里拿着一个食匣,匣子里盛着司徒子都的心肝,满面笑容地打开,“陛下,这是石剑猎取的司徒子都的心,臣已经叫家里的厨师烹调好,敬献给陛下。”
“哈哈,司徒子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心最是滋补,快快拿碗筷来,朕品尝品尝。”
碗筷随即拿来,石遵夹了一筷放进嘴里,连声啧啧道:“好味道。石琨,你家里的厨师真是不错,司徒子都也真是个聪明人。哈哈,味道好极了。”
石琨喜道:“陛下喜欢,臣就开心了。”
“好,石琨,你忠心可嘉,今天大大有赏。来人,赐汝阴王石琨黄金千两。”
石琨立刻跪下,“谢陛下。”
“你快快退下吧,今天朕还有新游戏,不耐烦听你罗唆。”
“臣告退。”
石琨离开后,吃得心满意足的石遵伸了个懒腰,看看身边的宫女。这些天,他一直在和她们玩弹棋,有个宫女玩得特别好,石遵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石遵一气之下,召集大帮宫女天天练习,今天干脆举行一场弹棋比赛,希望能一举赢得她。
今天的弹棋大赛在琨华殿举行,石遵连输了两场后,又连赢三场,越玩越是开心,直到身边完全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此时,一众宫女无不恐惧不安,连弹棋也不下了。石遵这才抬起头,大声道:“你们怎么了?快下棋快下棋,再扫兴,全都杀了你们!”
“石遵,你这个暴君受死吧!”一柄大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苏彦大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石遵一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方明白是石良玉杀进宫来捉拿他了。他仗着胆子斥责道:“你想造反不成?谁让你们来的?”
“你这种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苏彦话音一落,几名甲士一拥而上,将他缚了。石遵被俘,宫中守卫、御林军等立刻投降。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10)
石良玉安排的三千甲士在胡皇后指定的殿前侍卫的接应下,已经完全控制了皇宫。这三千甲士是他初上战场时就一手训练起来的,其中绝大部分是无处投靠而被他收留的汉军。这些人跟着他多次出生入死,是他最得力的部署,这次冲进皇宫原本就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无不奋勇作战,很快击溃了少数抵抗的御林军,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捉住了石遵。
石遵被关押在琨华殿里,一会儿,一个太监端了碗水进来。石遵虽然有些饥渴,却并不喝水,一双小眼睛转了转,“这水里有没有毒?”
太监笑道:“你喝了就知道了。”然后,端起碗就往他口里灌。
石遵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满满一碗水很快灌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就口吐白沫,头一歪,结束了他罪恶多端的一生。
太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确信没气息了,才大叫起来:“不好啦,来人啊,皇上驾崩啦!”
石良玉和李农等重臣赶到时,局面早已稳定下来。
这些天忽闻皇宫惊变,石氏宗族和羯族高官显贵无不震骇。但是,石良玉已经完全控制了宫中的局势,他们也无力回天了。
石良玉一看,来的只有寥寥几个朝中汉臣,而羯族大臣一个也没有来。心里冷笑一声,只见躲在内宫里的胡皇后拎了传国玉玺出来,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位太监。
李农见部分大臣赶到,转身向石良玉扑通跪了下去,“殿下,先皇和宫女下弹棋时,不幸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理应马上继位。”
石良玉道:“司空此言差矣。父皇刚刚驾崩,万事不善,登基之事容后再议。”
李农又道:“国怎可一日无君?殿下登基后,好即刻安排先帝的后事,请殿下不要再推辞。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泰、王基、苏彦等人立刻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众臣原本面面相觑,但是,见了身后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三千甲士,也纷纷跪了下去,口呼:“万岁……”
“既然如此,就辛苦各位了。今日所有诸位,每人加封三级,赏金千两,不日起驾邺城,再行登基大典。”石良玉面露勉强之色,说道。
“多谢陛下!”
“陛下,外逃的石氏宗族和羯族大臣怎么处置?他们野心勃勃,随时会卷土重来。”
石良玉早已对石氏宗族恨之入骨,立刻道:“即日下令诛杀石氏嫡系子孙,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
当初,石良玉听从蓝熙之的建议,便极力搜罗木料造了筏子,此前安排载兵绕道顺河而下,秘密潜入京畿外围,所以杀了石遵后,即刻控制住了大局,将所遇到的阻力尽数斩杀,并在京城大肆抓捕石氏嫡系,除了石琨、石苞等纷纷率兵奔逃他处外,其余奔逃不及的石氏直系男子全部斩首。
随后,石良玉下令打开皇宫,大大小小的宫殿里,竟然涌出数万名女子。这些女子都是石虎、石遵父子在位时从民间搜刮来的,选秀时也不管这些女子已婚、未婚,稍有姿色的就强行抢进宫来,为此,遭到杀害的有妇之夫多达上万。这些女子当中,甚至有好几十名姿色不俗的尼姑、道姑。
宫门一开,石良玉下令,有家的女子可以即刻回家,每人发给20两银子的遣散费。但是,还有近万名被抢来的女子已经无家可归。石良玉又下令,将这些不愿离去的女子全部婚配军中将士,自己却一个不留。
此举立刻赢得将士们的热烈拥护,众人作战更是奋勇,几乎所遇胡羯反抗势力,短时间内便予以铲除了。
遣散了赵氏王朝庞大的后宫后,石良玉又下令大开粮仓,将石遵搜刮来的粮食分发给各地贫苦的“赵人”。
婚配宫女,激动感恩的只是士兵,而开仓赈粮的消息一传开,京城内外的汉人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纷纷涌来投奔,而那些“国人”一见这种架式,无不恨之入骨,也不前去领取赈粮,纷纷迁徙,前去投靠各封地的石氏诸王。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11)
奔逃的石氏诸王见功亏一篑,让石良玉抢得先机登基大位,无不蠢蠢欲动,随即各地烽烟四起。
处理完襄城的紧急事宜后,石良玉召集李农、王泰、张桦、苏彦等人商议决定去留问题。石氏诸王的反抗已经呈星火燎原之势,襄城又是羯族人的大本营,敌对情绪日渐强烈,众人商议后,石良玉下令即刻返回邺城,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邺城定为国都。
启程前夕,石良玉正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奏章,一名太监轻轻走进来,“陛下,胡皇后求见!”
石良玉抬起头来,皱皱眉头,他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可是,这次登基正是她里应外合铲除了石遵,事后又献出了传国玉玺,自己才得以顺利登基。他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胡皇后几乎是冲了上来,直往他怀里扑。
石良玉微一侧身,躲过了她急不可耐的身子,淡淡道:“胡皇后,你有什么事情?”
这声“胡皇后”听在耳里,胡皇后再看看面前一身龙袍的男人,他面色威严,俊脸上露出淡淡的一丝鄙夷的神情,心里一沉,还是嗲了声音,“皇上,臣妾想做您的皇后,这是您答应过的。”
“是吗?朕什么时候答应过?”
她靠上前一步,想唤起两人往日偷情时刻的欢愉,“冤家,你怎么能这样?”
“母后,父皇尸骨未寒,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父皇?”
胡皇后忽然明白过来,嘶声道:“石良玉,你,你要过河拆桥?”
“朕不是要拆什么桥!朕登基后,即便是封后,于情于理也应该是自己的发妻——朕的太子妃,怎么敢将母后纳为皇后?”
他冷冷的神情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她心中的希望,胡皇后第一次见他如此威严的模样,她是何等样人?立刻明白过来,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却不敢再多说,只道:“那你怎么安置我?”
“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你不愿意,也可以离开,随便找个你喜欢的地方,朕保你一辈子锦衣美食。今后,无论你嫁还是不嫁,悉听尊便!”
胡皇后转身就走,走出门又恨恨回头,“好,石良玉,你够狠。”
石良玉高声道:“来人,送胡皇后出城。”
还在返回邺城的路上时,石良玉接到消息,外逃的石苞、石琨等铤而走险,集合了十万羯族大军,急驰攻打邺城。
石琨等人原本是想趁石良玉不在时先釜底抽薪,拿下他的老巢,这样,石良玉离开襄城,而邺城又被占,恰好堵在中途,以便聚而歼之。
石良玉早有防备,实现已经着重加强了邺城的守备,石苞等人率军连攻半月,挖壕、登梯等种种方法都试尽了,也没能攻破城池。正在苦战之时,忽闻石良玉率大军赶到,早已精疲力竭的联军不敢再战,立刻撤退。半路上,又遇到石良玉派出的伏击军队,鏖战之下,联军死伤惨重,败逃而去。
浩浩荡荡的大军回到邺城时,已是五月初一。
石氏联军战死的尸体被一车一车拉来扔到黄河里。邺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盛况。
一回到府邸,王泰、王基、张桦、李农等亲近重臣,立刻开始筹划石良玉的登基事宜。石良玉却先行去邺城司徒子都的府邸拜访。
司徒子都的府邸距离石良玉的府邸并不远,但是,以前军务繁忙,除了他的儿子、女儿出生时去看过外,石良玉再也没有去过。司徒子都娶的是一个家境衰落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当初,这位小姐沦落在流民中,差点儿被乱军抓走,幸好被司徒子都救下,后来就嫁给了他。
管家已经进去通报了,石良玉坐在客厅里,揪心地难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徒子都的遗孀。
不一会儿,司徒夫人慢慢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孩,在她旁边,跟着3岁的儿子。她双眼红肿,形容枯槁,显然是得知司徒子都的死讯后,孤儿寡母的哀伤过度。
乱世太子妃Ⅱ(十二)(12)
一见石良玉,她立刻抱着婴孩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石良玉赶紧扶起她,“嫂夫人,快快请起。”
司徒夫人的眼泪滚滚而下,“陛下,臣妾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能找到子都的遗体,让臣妾好好安葬……可怜他连个全尸都没有了……”
“嫂夫人,我已经派了人去寻找他的遗体。嫂夫人,请节哀顺变。”
“多谢陛下。”
司徒夫人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不禁悲痛欲绝,根本无法招呼石良玉,只是哀哀痛哭。
石良玉自己也很悲痛,见她的哭泣声终于小了一点儿,才道:“嫂夫人,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陛下请讲。”
“我想将这个大孩子收为义子。我和子都一起来到赵国,一起打天下,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我登上大位了。这富贵,是我和他共有的,他不在了,我希望能和他的骨血共享。我想将这个孩子收养后立为太子。”
司徒夫人又惊又喜,赶紧拉着儿子的小手道:“快跪下,叫父皇。”
小孩儿跪了下去,脆生生地道:“父皇。”
这声“父皇”听在耳朵里,石良玉一阵辛酸,抱起了他,对司徒夫人道:“你们母子都可以随我去皇宫生活。”
司徒夫人低声道:“多谢陛下厚恩。可是,臣妾想守着子都的家。”
石良玉点点头,“你不愿去宫里也没关系,就留在家里好了。孩子太小了,不应该和母亲分开,我派老师来教导孩子,等孩子大一点儿再进宫。”
司徒夫人本来就担心着要和儿子分别,听得这话,心里宽慰了不少,“多谢陛下。”
“就辛苦嫂夫人照顾两个孩子了。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多谢陛下。”
登基的事宜已经商议妥当。
石良玉并未再兴土木,只是将自己的府邸稍一改造,当成了皇宫,之后在邺城正式登基,号称大邺政权,所辖范围包括了原赵国的大半江山。登基当日,石良玉宣布恢复汉人衣冠,以汉家衣冠龙袍接受朝臣跪拜。同时,大封功臣,所有跟随他起兵的人和当初拥护他登基的官僚都加封三级。此外,他还下旨收养了司徒子都的儿子司徒智,改为石智,立为太子,并立自己的太子妃为皇后。
一系列封赏、立储君都没有问题,唯一的例外,是众臣对“皇后”的确立有些疑惑。大家虽然听说新帝在去年除夕前娶了太子妃,不过,他的婚礼在邺城举行,参加的都是亲近部属,其他大臣多未见过。在后来的传言里,又听说这个“太子妃”早已跑了。人已不在,如何能够立为皇后?
石良玉见众臣疑惑,笑道:“各位爱卿不必多虑,皇后只是身体不好,在外地休养,不日即将回到宫里。”
众臣听得皇后原来只是身体不好在外地休养,又见皇帝态度坚决,太子妃被册封皇后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便不再奏议。
随后,邺国宣布立太子妃蓝氏为皇后,公告天下,并大赦三日。
石良玉令宫女收好凤印和皇后册,放入后宫,等待皇后归来。
乱世太子妃Ⅱ(十三)(1)
火辣辣的太阳下,坞堡的居民正在挖壕沟、修栈道。来坞堡这两年,经历了大大小小多次战争,蓝熙之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比如游牧民族的军队善于快速移动作战,坞堡和南朝的军队强于防守。自戴渊在豫州掌权后,朱弦处处受到节制,几次策划好的绝好的收复邻近失地的机会,都被戴渊否决。
她心知,豫州军是越来越靠不住了,因此,在坞堡里实行“怯防守,勇作战”,先将防守尽量做好再说。
堡里的居民都是从乱世里逃生出来的,因此在防守工程上,根本不用动员,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卖力,辛勤的汗水一滴滴混在泥土里,希望用这样的汗水来捍卫自己的鲜血,不再被异族人消灭。
蓝熙之也推了车搬运着土块、砖头,正干得起劲,一个人抢过她手里的推车倒在指定的地点,才回头道:“蓝熙之,你力气不小啊,这么重一车土块……”
“呵,朱弦,你怎么来啦?”
“蓝熙之,我来投奔你,你收留吗?”
“你开什么玩笑?我这小庙哪里容得下你豫州刺史朱大人?”
朱弦虽然在笑,眉间神情却殊无笑意,“我这个豫州刺史现在闲得很。如果在坞堡,至少还能跟你一起奋战。上次坞堡被慕容俊袭击,要不是子都,唉,子都……”
蓝熙之和朱弦向坞堡背侧的山坡上走去,司徒子都的遗体永远被埋葬在了那里。
那是一棵大树下的简陋的墓碑,上面是蓝熙之亲笔书写的墓志铭,“挚友司徒子都之墓”在阳光下散发出冷冷的光芒。
蓝熙之默默地站在墓碑前,许多旧时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司徒子都在朱弦的家门口,被自己吓得摔下马车刮破裤子;司徒子都在街上偷包子未遂……那个胆小懦弱的少年在成为常胜将军后,却惨死在了自己效力的异族人的屠刀之下。
朱弦单膝跪下,无声地行礼。
灼热的阳光下,蓝熙之也分不清楚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只是埋头一个劲地将坟头上的杂草拔除。
朱弦见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刚才搬运土块、砖头时沾的尘土被汗水、泪水一冲,整张脸都花了。
许久,两人才心情沉重地返回。
“朱弦,我们进去说吧。”
“好的。”
两人来到简陋的议事厅坐下,朱弦伸出手去擦了擦她脸上的泥土,“蓝熙之,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曾答应请你吃一顿大餐的。”
蓝熙之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脸,才笑起来,“哦,我完全忘记了。朱弦,今天你要请我吃什么?”
“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说呢?”
“呵呵,那只好我请你吃一顿了。”
朱弦眨眨眼睛,摊开随身的包裹,好家伙,居然是5只烧鸡和一些干果。虽然烧鸡是早上出发时才新买的,但是因为天气炎热,到现在微微有些“味道”了。
但这微微的馊味闻在鼻子里也是香喷喷的,蓝熙之大喜,立刻叫住外面一个女子,先撕了两只鸡腿下来,剩余的叫她全部拿到厨房里,给今天的伙食加餐。
她自己啃着一支鸡腿,另一支递给朱弦。
朱弦摇摇头,“你吃吧,我刚从豫州来,那里伙食比这里好。”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弦见她的面孔因为和堡中居民一起干活而被晒得黑黑的,此时正用沾满泥土的手拿着馊了的鸡腿猛啃。昔日画维摩诘的女子、在开满了雪白花儿的野李子林里作画的白衣女子,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他却觉得这张黑瘦的面孔,比自己见过的所有面孔都更漂亮。
直到狼吞虎咽地啃完鸡腿,蓝熙之抬起头,才发现朱弦那样深切的凝视的目光,不禁吓了一跳,“呵呵,桃花眼,你看啥?我很狼狈么?”
“不,你很漂亮。蓝熙之,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这次,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大眼瞪小眼,朱弦的长长的睫毛甚至专注得没有颤抖,目光中流露出从来不曾见过的含情脉脉。
乱世太子妃Ⅱ(十三)(2)
“哈哈哈。”蓝熙之怪笑三声,心里却有些不安。“朱弦,你在哪里买的烧鸡?味道真不错。”
“蓝熙之,今后我不再劝你回藏书楼了,你无论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是,你一定要保重。而且,你累了做不到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这个乱世,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的,我们陷身其中,每一个人都是那么渺小。”
他的话比他的凝视的目光更让她心里一震,那是一种被人理解、认同、欣赏、关切所带来的喜悦。
她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朱弦,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朱弦。也许,某一天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而那一天我又还没有战死,我一定离开这里,回藏书楼安稳过一辈子。”
“好的,我会和你一起坚持的。”
“嗯,我们就一起坚持,能多一天算一天。”
石良玉登基,定都邺城,先后捕杀了石氏的嫡系子孙二十几人,可是,石苞、石剑、石琨等人先后率军出逃,尤其石琨,在石剑和其他羯族高级将领的拥戴下,返回襄城,占据旧都,自行登基,与邺城的石良玉形成对抗之势。
赵国大乱,邻近的魏国、大燕、秦国都在观望,伺机占领赵国边境的领土。冯太后被石良玉赶出太子府后,恼羞成怒不用多说,而慕容俊在可以攻下宁镇坞堡的关键时刻遭到司徒子都的伏击,更是怀恨在心,每个人都在掂量着如何出手,以及出手的时机。
石良玉自然也知道邺城周围的“邻居” 正在磨刀霍霍,因此登基之初,完全无暇顾及生产和经济的恢复,而是厉兵秣马应付周边的危机。好在他登基恢复汉家衣冠后,前来投奔的汉人越来越多,军队很快扩充到了20万人,周围那些磨刀霍霍的“邻居”,见他这种架式,一时之间倒也无人敢动。
石良玉恢复汉家衣冠,周边“邻居”都怀疑他是否会和南朝结盟。这个时候,石苞却抢先一步,顺江南下,想投奔南朝。
南朝在和赵国的战争里曾败给当时石苞率领的大军,被坑杀了1万多人,因此,石苞一来投奔,就立刻将他杀了。石苞的死让石琨震恐不已,完全打消了投靠南朝的念头,立刻把目光转向了魏国、大燕等,暗中派出使者携带厚礼前去接洽,并许下大量国土,希望获得援助。
石琨更是和匈奴联姻,娶了匈奴王的女儿为皇后,得到了大力支持。随后,石琨发出“诛汉令”,号召天下胡人起来诛杀石良玉和邺城汉人。这一建议得到了原赵国非汉人军官的一致响应,很快,各地展开了疯狂的大屠杀,以阻止那些汉人投奔石良玉。
等诛杀得差不多了,石剑率领匈奴和羯族组成的4万铁骑进攻邺城。还在半路上时,石良玉则派王基率3000汉家铁骑突袭,夜破匈奴大营,杀敌将数名,追逐百里,斩首3万多。在这次大战中,石良玉发现大邺政权境内的所有胡将均不听令于自己,而那些胡人更是闻风作对,响应石琨。石良玉恼恨各胡族屡次作对,加上府邸曾两次被屠杀以及司徒子都的死等等,多年的旧恨新仇一起涌来,一怒之下,干脆回应石琨的“诛汉令”而下了“诛胡令”。这命令一下,几日就诛杀羯族男女1万多人。各胡族更是恐慌,更加响应石琨的号召,纷纷加入了讨伐石良玉的行列。
放眼望去,大邺的国土外全是磨刀霍霍的异族“邻居”,石良玉也不恐慌,更大规模地招兵买马,关内外的汉人闻风而动,军队已经扩充到了30万,比原赵国最盛时候的军队总数尚多几万。
坞堡的壕沟加宽后的第二天,朱弦派人来请蓝熙之去豫州府商量事情。蓝熙之也不耽误,立刻就随侍卫一起去了。
一进大堂,朱弦正反复看着一封书信,见她来了,高兴地站起来,“蓝熙之,快帮我看看。”
蓝熙之拿过信细细看完,原来是石良玉送到豫州府的书信,信中希望能和南朝结盟,一起对抗周边的胡族国家。他提出的方案也很合理:两军结盟,南朝作为后援;邺城大军每攻下城池后,豫州府开关放行,让难民进入南朝庇护;邺军攻下的地域一半归为南朝……
乱世太子妃Ⅱ(十三)(3)
“蓝熙之,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对双方都有好处,他提出的好几项计划比朝廷前几次的北伐更有益处,而且也容易成功。”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不知道他真实意图如何。”
“朱弦,我倒觉得石良玉是有诚意的。依据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根本没有必要来糊弄我们。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是完全相信他的。”
“好,蓝熙之,我也完全相信你的判断。接下来的事情,我就是要努力达成和他们的结盟。我会尽快上书朝廷,也让我父亲出面。”
蓝熙之心里忽然增添了许多希望,如果这次结盟成功,前景就会光明很多,这样长时间的乱世,诸国林立,分裂战乱,各异族之间互相杀伐,百姓如砧板上的肉,谁掌权就受到谁的屠戮。
虽然在大一统的情况下,百姓也并非一定就过得有多好,但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至少在一统的情况下,百姓不会这么大规模的流离失所;也不会有这样大规模的族与族、争夺者与争夺者之间的灭绝人性的杀伐!
至少,在太平盛世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吃人的吧?她想起卖“小肥羊”包子的店老板有气无力的神态——“如果有粮食,谁肯吃人肉?”
五胡一直混战不休,现在恰逢石良玉在乱世中崛起,大力驱逐中原胡族,如果能和偏安江南的南朝联手,恢复中原经济,创造一个一统的盛世,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
她满怀期望地道:“朱弦,你说朝廷会不会同意结盟?”
“那不一定,现在朝廷内斗严重,只求偏安并无远谋,许多次大好的机会都在内斗和犹豫中白白丧失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好吧,我先回去,你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好的。赵国大乱,争战不休,宁镇坞堡处于边境要冲地位,你要警惕那些趁火打劫者。豫州府还有我自己训练的两千精兵,我会尽快派驻边境接应你的。”
“可是,朱弦,这样你不成了光杆司令啦?你现在一切还得听戴渊的节制呢。”
“留在这里也是空耗着,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你得慎重,戴渊来这里本来就是李亮有防范你的心思,因为朱敦的事情,他估计把你家掌兵权的子弟都盯得紧紧的,小皇帝还不能完全做主,一切都是李太后和李亮控制。李亮和你父亲倾轧得厉害,你最好不要授人以柄。”
朱弦叹息一声,“好,在我的奏疏没有回复之前,我先不行动就是了,但是这支精兵,我会好好安排。”
“好的。”
石良玉登基后的第一战,便令周边胡族更加忌惮。不久后,石琨联合了羯族、羌族和匈奴的7万大军,从西边进攻再战石良玉。最初,汉骑不适应秋雨天气,一交手就大败,军中将士大量伤亡。石良玉也不恐慌,立刻换了战将王泰出战,定下计谋,以五千汉骑大破胡骑。石剑震恐,连夜率领4万残部败逃。
石剑逃了大半夜,忽然发现前面就是南朝的宁镇坞堡。他本不欲再生事端,但是想起南朝不但不接纳投靠的石氏子弟,反倒将石苞杀了,加上上次自己在这里截杀司徒子都时被一个女子率兵杀得大败,不由得恶从心起,打定主意,干脆先将这颗小小的钉子顺路拔除。
经历了好几次生死之战后,蓝熙之早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坞堡的防御和探察能力也早非昔日可比,加上一些外地投奔的流民,堡中士兵已经扩充到了近千人。
石剑大军还在10里外,便遭到了朱弦派出的1000伏兵袭击。黑夜里,羯军也分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正恐慌间,又见坞堡一路火把涌来,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石剑知道中了埋伏,立刻指挥大军稳住阵容,忽见一个骑黄骢马的青衣女子挺剑杀来。
蓝熙之老远就看出这名羯族统帅正是当日剜了司徒子都的心脏的人,不假思索直接向他杀来。石剑早已领教过这个女子的厉害,几名亲卫立刻抢上前迎战。
乱世太子妃Ⅱ(十三)(4)
混战间,忽见西北一阵马蹄声,又是一股人马杀到,正是大邺的汉骑。
羯军本来仗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面对的又非正规军,正想扭转败局,没想到石良玉早已算准他的退路,埋下伏兵,打定了主意要将胡羯的有生力量尽数消灭。
羯军立刻一片混乱,四处逃窜。石剑见喝令不住,自己正要夺路而逃,蓝熙之的长剑已经从背后杀到,石剑回身一击就逃。蓝熙之早已下了必杀他的决心,哪里容他逃跑?用了全身的功力,掷出长剑,只听得一声惨叫,“紫电”从石剑的背心穿胸而过。石剑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奔逃的乱马立刻践踏在他的尸体上,顿时将他踩踏得面目全非……
石剑一死,胡羯大军更是兵败如山倒,很快被赶来的大邺汉骑围住,除了死伤的1万多人外,被俘获的有近3万人。
由于朱弦的奏疏还没有得到批准,豫州军不能公开和胡族诸国为敌,因此,局面一得控制,朱弦立刻率军离开了。
已是清晨,蓝熙之策马望去,只见邺国的大军里,一个人正在指挥着俘虏安排的事宜。那个人一身戎装,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石良玉。
她呆呆地望着,孙休已经赶上来,“堡主,我们怎么办?”
“撤回堡里吧。”
孙休得令,立刻吹响号角,坞堡士卒立刻集合,往宁镇返回。
蓝熙之回头,石良玉依旧背对着自己在安排事宜。她掉转马头,随坞堡人员一起离开,忽然听得一声冷冷的呼唤:“蓝熙之。”
蓝熙之停下,回过头去,石良玉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十分平淡:“这次大捷,多亏了你和朱弦帮忙。”
“我们并不是在帮你。”
“在天下人都与我为敌的时候,只有你还与我站在一起。”
“我没有和你站在一起!这次是我们得了你们的援助。如果你不及时赶来,我们也许抵挡不住的。”
石良玉见她那样固执地一板一眼地反驳,心里很想笑,却并不笑,也不再跟她辩驳,点点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蓝熙之瞪他一眼,听他的口气完全是纵容的样子,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本来就是这样!
贴身侍卫张康上前,“陛下,俘虏事宜已经准备妥当。”
“立即就地坑杀。”
“遵命。”
无论是石琨的“诛汉令”还是石良玉的“诛胡令”,蓝熙之都有所闻,现在听得他对那3万俘虏的处理,心里虽然隐隐不安,但是余宅那些女子的惨死和司徒子都的尸体都在眼前闪现,仇恨像瘟疫一样令人类的怜悯之心躲藏得毫无踪影。她心里那丝不安很快消失了,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张康得令正要离开,又看一眼蓝熙之,立刻行一大礼,“参见娘娘。”
蓝熙之心里十分尴尬,扭过头大声道:“张康,我不是你们什么娘娘。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遵命,娘娘。”
蓝熙之也不理他,也不看石良玉,转身打马就走。
石良玉看她那样尴尬而别扭地离开,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有了一丝笑意。许久不见,她骑在黄骢马上的身姿倒更矫健了几分。他想,自己当初真不该强迫她,还想强行把她关在宫里,她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行动,虽然劳累,精神倒比以前更好了几分。
他纵马跑上前几步,“熙之。”
“你还有什么事情?”
“听说子都是你殓葬的,我想去看看他的坟墓。”
蓝熙之本来不想再理他,可是听得他这样的要求,心里一酸,掉转马头就往后山走去。石良玉紧紧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她在一棵大松树边下马,大树前面有一座墓碑,墓碑上“挚友司徒子都之墓”几个字,正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她低声道:“子都死在石剑手里,连心都被石剑挖出来了。”
石良玉也跟着下马,抢上一步跪了下去,声音低沉:“子都,蓝熙之今天已经杀了石剑,给你报了大仇,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子都,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妻儿。你在天有灵,也要保佑他们……子都,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把你的儿子收为养子,立为了太子,这天下是我跟你一起打下的,也一定要跟你共享。”
乱世太子妃Ⅱ(十三)(5)
蓝熙之静静地听完,才道:“石良玉,你要不要把他带回去重新安葬?这里距离太远,他的妻子儿女无法来拜祭。”
“不用了!邺城周围都是敌人。就让子都先在这里安息,等局势完全稳定了,我会再好好安葬他的。蓝熙之,多谢你。”
“你不用谢我,子都也是我的朋友,他也曾救过我。我只恨自己去迟了,没有救下他来……”她想起自己曾经抱在怀里的那具血淋淋的被剜去心脏的尸体,声音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胡羯都是魔鬼,魔鬼!”
她的小小的身子那样微微发抖,他看在眼里,心里一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她却退开两步。他讪讪地缩回手去,淡淡道:“我走了,蓝熙之。”
“你走吧。”
两人默然走下山坡,蓝熙之也不再说什么,打了马往坞堡里走去。石良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进了坞堡,回头见张康走来,正是向他回报俘虏和战利品处理的事情。
“张康,把缴获的财物和马匹给坞堡留下足够的部分。”
“遵命。
第二天,忽报邺军汉骑送来大量缴获的战利品。蓝熙之出去一看,只见各种战利品已经分类装好,骏马千匹、牛羊五千头、财物若干。
为首的张康道:“娘娘,这些战利品是你们应得的,请收下。”
坞堡的士卒、居民从未见过这么多战利品,无不大喜过望。蓝熙之本想拒绝,但是,看到堡民们一副副欣喜的面孔,又想起他们昨日的激战,便点头收下了。
张康见她收下,松了口气,“娘娘,臣告退了。”
张康一口一个“娘娘”,蓝熙之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狠狠瞪着他,“张康,不许再叫什么娘娘!”
“遵命,娘娘!”
蓝熙之恨不得一拳打进他的嘴里,可是也只得由他了,叹道:“你回去吧,代我谢谢贵国皇帝。”
“遵命。”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1)
石良玉登基后的第二场大战,又斩杀胡羯匈奴7万多人。相邻胡族各国极为震恐,石琨更是下达了讨伐檄文,联络天下胡人共同诛杀石良玉和他的汉家铁骑。石良玉也没有闲着,先打败了石琨派来的五千铁甲死士,然后纵兵屠杀,从凤阳到昆华,横尸相枕,血流成河。他宣令“所有胡羯,敢领兵造反者,一律灭族”。整个北方,已经完全处于天下大乱之态势。
这天,石良玉和众将商议军情,正要去处理堆积的奏折,忽报有一名道士求见。他十分意外,立刻传令召见。
那胖道士一副落魄相,却双目炯炯,石良玉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哈哈,葛道长,你怎么寻到这里了?”
这个胖道士正是以前在江南时和他关系很密切的葛洪。
葛洪拜了下去,“陛下登基以来,屡次大胜胡羯,威名远扬。小道这些年一直在北方游历,得知消息后,就来拜会。”
石良玉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他,“葛道长,我们也算得故人了,你千万不要多礼。现在邺国百废待兴,需要各种人才,你精通医学和占卜术数,就留下如何?”
“蒙陛下赏识,小道自当留下尽一番力量。”
“好,今晚我们一定得痛饮三杯。”
许久才见一故人,石良玉精神大震,随即摆下筵席,和葛洪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葛洪道:“陛下,如今邺国已经跟相邻诸胡势同水火,不如和南朝结盟,共谋收复汉家天下。”
“我也早有此意,打算将所据的原南朝领土徐州、兖州、青州等归还南朝,如此一来,南朝的势力就可重返北方,只是不知南朝意下如何。”
“现在南朝是太后的胞兄李亮掌权,丞相朱涛被排挤又坚持无为而治,只怕这结盟之事,一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啊。”
“我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先联系了豫州刺史朱弦,他的态度倒是十分诚恳。”
“朱弦这两年在豫州做得不错,可惜戴渊来后,他只怕也做不了多大主。”
“只好边走边看了,主要还得靠我们自己。”
“陛下说的是。”
两人闲话了一阵,石良玉忽道:“道长,你还记得蓝熙之吗?”
“当然记得了,不但记得,还十分熟悉啊。陛下您当年离开江南后,贫道投奔了先帝,曾多次为先帝和她诊治病情。对了,她是陛下您的朋友啊,当年还是您介绍贫道认识她的。”
“她的病情究竟如何?要如何才能治好?”
葛洪摇摇头,“她患的是呕血症状,加上早年运功练武有些走火入魔,阴气寒毒更是浸入骨髓。要治疗这个病原本也是不难的,但是,对蓝熙之可就相当难了。”
“哦?为什么?”
“但凡年轻文弱女子,很容易被阴寒邪毒所浸,但只要和精壮男子成亲,得男子阳气滋润,天长日久,邪毒自然可以慢慢淡化。”
“你的意思是说,她嫁人了,病就会好?”
“嫁了人,最好还要生孩子。经历了生产的阵痛,这种病自然就会慢慢祛除。贫道曾经治愈过好几起这种病症。先帝临终前,曾问及贫道她的病情,得知只有这样才能治愈时,先帝非常希望她能够再嫁。”
“哦,先帝也希望她再嫁?”
“是啊。先帝对她非常好。但是,先帝知道她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接受其他男子,所以希望等时间长一点儿,看能不能慢慢改变。但是,她的病却拖延不起,越是拖延就越是入骨……先帝正是希望她再嫁,所以才没有正式立她为后,只是把皇后册和凤印私下里给了她。这些,宫里人都是知道的。但是,蓝姑娘对先帝感情深厚,她不太可能再嫁人了啊。”
石良玉怔了一下,没有作声。
葛洪又道:“蓝姑娘原本也是个洒脱之人,她只是跟先帝感情深厚,不肯再嫁他人。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不,她已经嫁人了!”
葛洪大吃一惊,“嫁给谁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2)
石良玉点点头,“我!蓝熙之现在是我邺国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正式册封的皇后。”
“哦,她现在也在宫里?”
“没有,她不在宫里。”
葛洪更是吃惊,却不好多问。他虽然早年和石良玉相交,不过已经多年未见,现在石良玉的身份又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上他自己和萧卷渊源很深,更是不敢乱开口了。萧卷临终前的病和死后的遗体都是他处理的,现在听得石良玉居然娶了他的遗孀,只觉得意外之极。
石良玉也不多说什么,两人又喝了一阵酒,谈了许多天下的事情。葛洪久走江湖,这些年见闻甚广,分析局势也头头是道,石良玉深受启发,当即封他为邺国的国师。
邺国和胡族诸国的混战令南朝又喜又忧,喜的是,邺国暂时阻挡了胡族对南朝的觊觎;忧的是,目前究竟该不该和邺国结盟。
朱涛主张结盟,权臣李亮等却大力反对,双方争执不下。朱涛一向主张清净无为,便将这个议题交由皇帝以及垂帘听政的太后决策。李太后本来就没有什么见识,又见儿子还小,生怕战争控制不住,引起大的动乱和风波。再加上她听李亮品评,觉得石良玉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已,没有必要和这种人合作,因此便赞同胞兄的意见,也坚决反对和邺政权结盟北伐。
朱弦在豫州苦等消息,递交了奏疏却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却是调遣他离开豫州,去别的地方任职。
眼看北伐的大好机会就要失去,朱弦心里十分苦闷,但是仍旧坚持不懈地练兵,希望早日做好准备,期待奇迹。
而宁镇坞堡,这些日子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居民、士卒每天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样的安静并不能让人安宁,却仿佛大劫前夕的平静。蓝熙之一点也不敢放松,仍旧每天率领坞堡士卒操练、巡逻。
自石良玉登基的第二战后,胡羯和邺国又展开了一场大屠杀。这次诸胡的结盟来势汹汹,据闻,匈奴、鲜卑、羯、氐等已经纠集了30万大军,不日将和石良玉展开一场生死决战。
一早,蓝熙之就走出坞堡,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动向。远远地,只见两骑快马奔来,前面的人正是朱弦,而后面那人一时看不清楚。
不一会儿,两人近了,跳下马背。蓝熙之吃了一惊,后面那人竟然是萧卷的贴身侍卫——刘侍卫。
她还没有开口,刘侍卫已经先拜了下去,“娘娘。”
“快快请起,不用多礼。刘侍卫,你怎么来啦?”
“小人听闻边境胡族大乱,娘娘又在坞堡作战不肯回来……”
原来,刘侍卫回宫后,联络旧日部署,从中挑选了3名十分可靠的武功高强者,亲自训练指导,以护卫小皇帝的安全。现在朝局已稳,不过是派系之争而已,小皇帝自然没有什么大的安全隐患。相反,现在边境战争几乎已经是风声鹤唳,所以他就悄然赶到了坞堡。
“刘侍卫,小皇帝身边需要人啊,你还是回去吧。”
“现在政局还算稳定,陛下身边根本不缺人手,您这里却很危急,臣曾在先帝面前立下重誓护卫您的安全,这才是臣的毕生使命。何况娘娘……”
蓝熙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记起他以前总是叫自己“蓝姑娘”,现在居然一口一个“娘娘”!她心里奇怪,道:“刘侍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刘侍卫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道:“娘娘恕小人无礼。小人听得谣言,说邺国皇帝公告天下立了您为皇后。”
石良玉大张旗鼓公告天下立后一事,蓝熙之和朱弦都是知道的,虽然气恼不已,但是,自己在坞堡又不是在他的邺国皇宫,再加上后来几次见面,他也没有纠缠自己,她也就逐渐不以为意了。
可是,现在刘侍卫连小皇帝都顾不得了匆匆忙忙赶来,想必南朝君臣也一直关注着邺国的一举一动,朱涛等几名完全知情的老臣一得知这个情况,估计立刻就坐不住了。难怪竟然连朱涛都不是很热心主张和石良玉结盟!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3)
刘侍卫见她没有作声,立刻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娘娘在坞堡为先帝的江山浴血奋战,小人却无端猜疑娘娘。”
“刘侍卫,你起来吧。你放心,我并不是石良玉的什么皇后,你也不要听信什么谣言。”
“小人知道,小人一看见娘娘在坞堡就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你就回去吧。”
“不行,小人立誓保护娘娘安危,从今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娘娘半步了。”
蓝熙之多次领教过他的固执,也不再劝他离开,只道:“好吧,反正现在坞堡也很需要人,你就留下来吧。”
“是。”
她再看朱弦,却见朱弦满面的郁闷之色。
“朱弦,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要被调到南阳郡任太守。偏偏在这个时刻,真是不甘心啊。”
蓝熙之大为意外,也立刻意识到朝廷根本没有通过他的奏疏,所谓和石良玉结盟北伐完全是一场空了。而戴渊只怕是担心朱弦不受节制,所以干脆奏请将他调到了南阳郡。
“石良玉曾派使者给朝廷送了盟书,答应将青州、徐州、兖州等地归还南朝,可是朝廷并没有答应。”
“这样他们也不肯答应?”
“对!原本朝廷的势力很快就可以重返北方的。”
刘侍卫迟疑道:“小人在宫里略有耳闻,石良玉提出的条件虽好,但是,司空李亮觉得他不过是一个犯上作乱的叛臣,不愿和他合作。”
蓝熙之怒道:“只要合作对南朝有利,管他是什么身份?李亮自己又是什么忠臣孝子了?小皇帝被苏俊挟持时,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倒冠冕堂皇的。”
朱弦摇摇头,“机会错失,对我们和石良玉都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胡羯等重新集结了30万大军摆开阵势和石良玉对决,看样子要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刘侍卫喜道:“如此一来,不是会严重消耗他们双方的力量?无论他们谁胜谁败,对南朝都是好事啊。”
蓝熙之冷笑一声,“南朝估计也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坐山观虎斗,得渔翁之利。可是别忘了,五胡如豺狼,谁胜谁负,南朝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毕竟中原还在他人的统治之下。现在,南朝白白放弃了将势力重新伸向北方的机会,坐等就能等来恢复中原江山了?”
朱弦见蓝熙之闷闷的样子,自己心里更是闷闷的,“蓝熙之,我要去新地赴任了,你在坞堡要好好保重。记住,实在撑不住的话就赶紧回藏书楼。”
“你放心,我会的。朱弦,你也要多保重。”
“嗯,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收下。”
“谢谢。”
这是一大袋肉干、干果之类的。蓝熙之收好,朱弦已经上了马背,远远的去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刚下不久,胡族联军和石良玉的大军就在两条战线上开始了残酷的厮杀。
蓝熙之探得消息,称近日将有两万大军绕道坞堡进攻邺城。唇亡齿寒,邺政权一消灭,很快就会轮到南朝各边境城市遭殃。南朝不肯和石良玉结盟,朱弦已经调离,戴渊从来不考虑和“坞堡土匪”合作,更不会对他们施以援手。朱弦苦心经营的坞堡联盟毁于一旦,很快便各自为阵。
多次经历生死的蓝熙之决定不再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
那两万精兵趁夜围攻坞堡,却发现堡中空空如野。正在茫然之际,四下里突然杀声震天,箭簇如雨。胡军震恐,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一时间人仰马翻,自相践踏奔逃者不计其数,到清晨时,两万大军竟然只剩下1000多人逃得生路。
连续下了3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清晨的阳光里,蓝熙之看着自己的剑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血青色。混战中,刘侍卫为了保护她,肩头中了两箭,已经被人扶下去治疗了。
此时,一骑从远处奔来,马上的人经过一夜鏖战,脸上却殊无疲倦之色,依旧神采奕奕,那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着蓝熙之。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4)
“呵呵,桃花眼,好计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打仗作战真的不如你。”
“打仗没什么诀窍,只要能胜利就是好方法。哈哈,蓝熙之,你说是不是?”
“对。可是,朱弦你这次偷偷率领三千人马埋伏在这里,耽误了赴任的行程,会不会受到处罚?”
朱弦眨眨眼睛,“将在外,允许一时权宜。再说,诸胡联盟可是在进攻我南朝边境要塞,我出兵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呵呵,这话对我说是可以的,你得对戴渊解释。”
朱弦愤然道:“我这三千人马是被调去一个闲地驻守,迟到几天也没什么关系,我懒得对他解释什么。”
“唉,这次遭到围攻,若不是你埋下伏兵,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蓝熙之,所以我更要劝你放弃坞堡,离开这里。以后,南朝的军队也不会再来援助你了。”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刘侍卫走过来立即道:“就是,蓝姑娘,这里太危险了,你得赶紧离开。”
蓝熙之看看坞堡里进进出出打扫战场的众人,沉默了一下,“我走投无路时投奔这里,他们接纳我,还推举我做了堡主,现在大难来了,就这样独自跑了?不管他们了?或者将这近两千人都带到藏书楼去?”
朱弦和刘侍卫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刘侍卫才低声道:“您是女子,不用……”
“是女子就可以贪生怕死,背信弃义?”蓝熙之微笑道,“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乱世之中,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一切就努力而为之,听天由命吧。”
朱弦一直很了解她,虽然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劝她离开,但是内心里却是赞赏她的,便不再多劝,只道:“好,蓝熙之,你自己决定。不过,一定要多保重。”
“我一定会的。朱弦,你也要保重。”
“嗯。再见。”
“再见。”
两万胡羯联军在坞堡被一网打尽的消息一传开,联军更是混乱,加上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打算,将领之间出现了重大分歧,稍微犹豫之时,被石良玉抓住机会,兵分两路,集中优势兵力,大破两处胡军主力,不久联军被全部击溃。石良玉登基以来的第三场大战,就这样结束了。
这次大战后,邺军军心大振,各地汉人纷纷起义响应,一时间,石良玉手下的汉家铁骑和乞活军可谓是名震天下,邺国政权的领土扩大到了山东、山西、河南、甘肃、宁夏等地,匈奴、羌族、胡羯等的势力范围被迫逐渐撤出中原,唯剩下邻近的魏国和大燕还在半抵抗半观望之中。
这天,邺城举行大庆,石良玉亲自犒赏三军。
酒过三巡,石良玉回到宫里召集一众亲信再次痛饮。众人许久没有见他如此开心过,尤其是张康,除了他在邺城“娶”蓝熙之的那天以外,再也没有见到他如此高兴过,知道他喜悦的不是胜利,而是蓝熙之和自己的合作,便道:“恭喜陛下,战无不胜啊。”
石良玉大笑起来,“一场战争的胜利算得了什么?我高兴的是宁镇坞堡取得的胜利,他们为我们消灭了两万胡羯啊。张康,你要密切关注着坞堡的行动,小心他们成为胡羯报复的对象。”
“现在诸胡都在忙着对抗我们,不会招惹南朝军队吧?”
“南朝腐朽,将他们这些坞堡视为流寇土匪,不会保护他们的。现在豫州刺史朱弦调离,他们更得不到庇护。张康,即日起,你率领五千精兵驻守扶罗城,注意有关坞堡的最新消息,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
扶罗城距离宁镇坞堡不过30里地,葛洪见他如此慎重地派出人马去保护南朝的一个小小的坞堡,葛洪又是意外又是开心,“陛下真是仁义过人,您对南朝的合作伙伴如此看重,南朝真该跟邺国好好合作的。”
石良玉笑而不答,心情大好,举杯道:“各位爱卿,一起喝了这杯吧。”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5)
众人立刻举杯。邺城的军民暂时忘却了战争的硝烟,也都沉浸在了欢庆之中。
张康却是清醒的,趁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悄悄对石良玉道:“皇上,臣跟了您多年,现在您身边不能少人啊,臣得护卫您的安全,扶罗城是不是换一个人去?”
石良玉也低声道:“你知道,朕是派你去保护娘娘。她现在处境并不好,不过,我希望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她认为有意义有必要,我都不再阻止她。而且扶罗城战略位置非常重要,这不是一个小任务,你一点也大意不得!”
“是。”
石良玉连续三战大胜,灭掉各胡族大军20几万人,和诸胡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加上报复性地杀掉胡羯1万多人,更是惹得诸胡仇恨。新一轮的仇杀再次展开,诸胡大量屠杀汉人,诸胡境内的汉人也纷纷起义,一有机会就会屠杀落单的胡人。
而大大小小的战争更是从未间断,几乎无月不战。
这种混乱的状态持续到第二年春天,情形更加恶化。石良玉雄才大略,一年多混战下来,几乎从无败绩。诸胡见各自的军队在和汉家骑兵交手时,占不到丝毫便宜,若叫石良玉这样一路打下去,只怕会被各个击破。
大家深感不安,石琨再次向诸胡国王送上重礼,商讨结盟事宜。诸胡也纷纷响应,召开了一次盟会,决定由石琨的胡羯、魏国的鲜卑、燕国、匈奴、羌族、氐族共同纠集了30万大军,准备和石良玉来一场大决战,给石良玉以致命的打击。
战争从初夏开始,石良玉以7万汉军,加上投靠的4万流民组成的乞活军,予以迎击。大战10天后,消灭了10万联军。
可是,这场战争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边境形势越来越危急。
久攻不下,诸胡联军比石良玉更加焦虑。这时候,魏国大将受冯太后懿旨,向联军出了个计谋——派出5万人,从黄河绕道偷袭金庸城的3万乞活军。
这3万乞活军战斗力很强,很得石良玉倚重,金庸城被围,石良玉紧急派大将王泰增援,总算打退了这次进攻,可是由于受到金庸城危急的牵制,青州守军不足,随即遭到联军的攻击。
朝中大将基本都上了前线,青州危急,石良玉只得急忙派出一批小将迎战。几番战斗下来,双方都死伤惨重。
眼见战事一时结束不了,石琨便改变战术,趁邺城守备空虚,派手下第一大将石显率领10万大军进攻邺城。
石良玉见石琨竟然敢攻击邺城,大怒,亲自率军迎战石显。半个月之内,灭掉石显8万大军。石显抵挡不住,暗中派人送出投降书,拟暗杀石琨以作为见面礼送给石良玉请罪。石良玉同意了。
半个月之后,石显果然趁石琨离开襄城的时候,派亲信将他暗杀,并取下首级送给了石良玉。
至此,30万胡族联盟已经被消灭10几万。可是,西线和东线的羌军和大燕联军却依旧咄咄逼人,并不因为石琨的死而有所退缩。相反,两国更是从中看到了希望,指望染指中原。
就在石良玉苦战石显的时候,燕军绕开胡族联军直下攻打扶罗城。扶罗距离宁镇坞堡不足30里,有邺政权的5000军队驻守。
扶罗城虽小,但是位置十分重要,只要攻下这里,就从侧面打开了进攻邺国的大门。慕容俊见一众联军和石良玉交手,只败不胜,他暗中观察良久,终于找准了机会,便和羌军商议后,抛下联军,准备先绕道打通这个重要关口,再内外夹击,如此必破石良玉大军。
慕容俊上次偷袭坞堡不成,本就忌惮,便打定主意要绕过这个小小的坞堡,先集中精力专攻扶罗城,准备攻下扶罗城后再回身收拾坞堡。慕容俊上次被俘,贿赂李亮大量财物才被中途放回,当时就知道了南朝现在只求自保偏安,绝不会因为“坞堡匪类”而和边境各政权交恶的。
他只知道坞堡的首领名为“无名氏”,自然不知道她是蓝熙之,更不知道她就是石良玉公告天下立的皇后,否则早已先攻打坞堡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6)
扶罗城虽然只有5000守军,但是,大家都知道一旦城破,城内汉人必然被屠杀殆尽,因此无不拼命死守,慕容俊大军连续攻打半月都攻不下来。
此时,已经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扶罗城外死尸堆积如山,又得不到任何清理,太阳暴晒之下,很快腐烂恶化,苍蝇遍地,蛆虫乱爬,病菌孳生。更可怕的是,暴晒半月后,又连下几天暴雨,病菌更是四处蔓延。
无论燕军,还是扶罗城里,都瘟疫横行,各自亡去大半。
蓝熙之观望已久,再也坐不住了。扶罗城一旦城破,慕容俊只怕也不会放过坞堡,唇亡齿寒,加上扶罗城为张康率人所守,张康曾多次解救坞堡危难,如今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可是,凭坞堡的区区两千士卒,怎能敌得过虎狼之师……最终,蓝熙之还是下定了决心,率领堡中的人马支援扶罗城。
坞堡士卒和燕军刚一交手,又下起暴雨来。
蓝熙之早有准备,而燕军人数虽众,但是陷入暴雨和瘟疫的双重夹击下,倒被坞堡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扶罗城里的近百名胡羯平民悄然组队出击,做了燕军的内应,出其不意攻破了扶罗城门。
蓝熙之率领坞堡众士卒浴血苦战,虽然暂时阻挡了燕军的进程,无奈城门已破,燕军潮水一般涌入城里,到中午时,扶罗守军全军覆没,城内的百姓更是慌忙逃窜,但是哪里奔逃得及,这个有一万多人的小城,男女老幼几乎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了燕军的屠刀之下。
秋雨又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蓝熙之率领的坞堡士卒救援不及,正要撤退,却被赶来的两万魏军包围,很快,就只剩下几十骑被围在中间奋力厮杀。
慕容俊坐在战马上,恶狠狠地盯着阵中那个奋力拼杀的女子,高声叫道:“你这什么坞堡堡主,快快束手就擒,向本王磕几个响头,说不定本王心情一好就饶了你的小命。”
“狗贼,今天我定要取你狗命!”
“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众将士听令,生擒这个女子加官三级,赏银一万;杀死者升官一级,赏银五千!”
重赏之下,燕军汹涌而上,孙休和刘侍卫都已经负伤多处,却依然紧紧护卫着她。刘侍卫焦虑道:“娘娘,您快突围!”
“好,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冲出去,千万不要分散了。”
“来不及了,娘娘,您先走!”
蓝熙之无暇回应,快速将余下的几十骑人马组成一支冲锋队伍,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燕军的封锁。
又是一群士兵蝗虫样的包围上来,蓝熙之舞剑奋力厮杀。混战间,城内几骑快马冲出,正是身负重伤的张康和3名侍卫。
张康看见蓝熙之,赶紧道:“您快走!”
“这个时候大家万万不能分散,共同杀出一条血路。”
“是!”
一名坞堡士兵和孙休危急,蓝熙之赶紧上前救援,一柄大刀从背后向她砍来,蓝熙之躲闪不及,旁边的刘侍卫扑身挡住了这一刀,只叫得一声“娘娘”就倒了下去。
蓝熙之回头扶住他,见杀刘侍卫的是一名便装的胡羯人,显然正是扶罗城里做内应的胡羯平民。
那人又一刀向她砍来,她反手一剑刺出,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回头,刘侍卫双眼已经闭上,再也睁不开了。
“刘侍卫——”
她惨叫一声,身子一倾,还顾不得去扶刘侍卫,那边,慕容俊张弓一箭射在了孙休的咽喉上,孙休都没哼出一声,身子跌落马背,立刻气绝身亡。
慕容俊大笑着一箭就向大黄骢马射来,正中马的咽喉,与此同时,两侧挥来两柄大刀分别砍在马腿、马肚子上,大黄骢马轰然倒了下去,蓝熙之也随之跌落在地……她的左右是刘侍卫和孙休的尸体,前面是大黄骢马的尸体,四周是坞堡的士卒的尸体……死了,全都死了。刘侍卫、孙休、坞堡的兄弟、大黄骢马……她双目赤红,提剑就向慕容俊杀去,“狗贼,我要杀了你——”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7)
慕容俊大笑着避开,“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了!”
慕容俊笑声未落,忽然听得后面一阵厮杀声,他立刻回头,只见后面杀来一支大军,正是石良玉那赫赫有名的汉家精骑。为首之人,正是骑着“飒露紫”的石良玉。
石良玉盛名之下,诸胡无不震骇,饶是慕容俊也心里大惊,来不及截杀蓝熙之等人,立刻高举金刀大声喝令队伍稳住,迎战石良玉。
汉家铁骑一向以冲击力著称,燕军几次成阵又几次被冲散。连续几次后,燕军大恐,死伤无数,正在渐渐支撑不住之时,后侧的羌族军队却趁势冲上来增援了。
原来,石良玉击破石琨后,又遇上羌、羯联军,交战正酣,忽闻扶罗城被攻,他深知扶罗城的重要性,可是大军正在其他线路作战,临时来不及调遣更多人手,他便亲自率领几千人马连夜赶来,同时下令兖州的张桦立即率军赶来勤王。
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燕军在羌族军队的接应下,才勉强稳住阵脚,这才发现石良玉不过率了几千军队,他们可是还有七八万人马,立刻来了精神。慕容俊再次号令燕军成阵,但是哪里快得过石良玉的冲击,又是一番铁骑冲击,竟然让他们冲到了阵中。
石良玉老远就看见了被围在中间发狂般厮杀的蓝熙之,她身上的袍子已经被划得七零八落,浑身都是血,脚步也有些踉跄不支了。他心里焦虑,策马就往里冲,远远跑在了自己护卫队的前面,大声道:“蓝熙之,快过来!”
蓝熙之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一松,拼命想往他的方向移动,无奈身边张康等人早已坚持不下去了,一时哪里冲得破重重包围?
蓝熙之又被3人围攻,形势危急。石良玉立在马上,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另外两人后退一步,蓝熙之趁机松了口气,大喝道:“张康,快走!”
“您先走!”
她正要回头,眼前一花,已被一个人伸手揽上了马,那人大声道:“熙之,快走!”
她见他跳下马背,将马让给了自己,急忙道:“石良玉,你呢?”
“我马上来!”
他话音未落,燕军见他身陷重围落单,大喜过望,立刻向他杀来。石良玉挥舞大刀,拼命砍杀。
蓝熙之见他身陷险境,掉头又往回冲,一柄大刀混乱之间向她砍来,她侧身在马背上一旋躲过,斜斜一剑刺出,将一名正偷袭石良玉的士兵杀翻在地。刚一回头,背后又有一柄长矛刺来。
石良玉见她无可躲避,飞身跃起抓住那支长矛,一柄大刀立刻砍在了他的肩上。他大怒,回身一刀将那士兵砍翻,急道:“熙之,快走!”
“你呢?”
“我马上来!”
这时,石良玉的护卫队已经冲杀过来,石良玉又砍杀几人,飞身上了另外一匹马,“熙之,快走!”
蓝熙之顾不得回答,“飒露紫”飞奔起来,蓝熙之挥剑逢人就砍。后边,石良玉张弓射箭,所向披靡。在一队亲兵的拼死掩护下,两人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天色已经快黑了,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紧紧追随的张康等几十名侍卫迎上了追兵,阻挡了一阵,“飒露紫”又甩开众人一截距离。
不久,又下起瓢泼的大雨。雨已经淋得人和马都睁不开眼睛,马胡乱奔跑,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到雨渐渐小下来时,后面追兵的声音小了下去,张康等人也没了踪影,蓝熙之抹一把脸上的血迹和水珠,大睁开眼睛,只见前面横着一片小小的山林。她回头,只见石良玉跟在后边,也是浑身血迹。
山路十分泥泞,两匹马还在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石良玉抖抖身上、头发上的水,看看前面浑身水淋淋、血淋淋的蓝熙之,勒住马,叫道:“熙之,等一下。”
蓝熙之刚回过头来,却听得旁边轰隆一声,连日暴雨令山体垮塌……
两匹马受惊挣扎,两人一前一后都被颠落马下,骨碌碌地沿着又湿又滑的山道滚了下去,滚出十几丈远才停下。泥石流轰然顺山势冲了下去,与他们擦肩而过。
乱世太子妃Ⅱ(十四)(8)
两人被这一震荡,几乎都晕了过去。好一阵子,石良玉才眼冒金星地摇摇晃晃站起来,三丈远外,蓝熙之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熙之!”
“水果男!”
两人突然同时奔向对方,彼此的手臂刚一相触,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他也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战争、厮杀、一个城镇的毁灭、泥石流……每一样都随时随地威胁着生命,也许,下一刻再睁开眼睛,身边的人包括自己就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恩怨情仇忽然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天地之间,只有活着,成为了唯一的事实。
两人不知拥抱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头顶的乌云散去了一点,一弯冷冷的、朦朦的新月升上天空,清冷的光辉洒在二人身上。
“飒露紫”和那匹抢来的马已经不见踪影,显然已经被刚才的泥石流冲走了。
石良玉稳定了一下心神,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熙之,我们走吧。”
她没有回答,身子依旧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站也站不稳,一直往他怀里滑。
他叹息一声,轻轻拉开她的手,她却立刻惶恐地又将他紧紧抓住。
“熙之,放开手,我背你!”
她慢慢放开手,惊恐地看着他转身,似乎他马上就要舍了自己独自离去。可是,很快,他就在她面前蹲下,镇定下来的声音变得温柔又充满了怜惜,“熙之,我们走吧。”
山路是那样的滑,石良玉每一步都尽量走得稳稳的,就如他的声音一样镇定。这个时候,蓝熙之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这个背着自己的男人,再也不是江南颀长身材且文弱的少年了,他早已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多少磨难、多少厮杀和死亡,他显然没有将这一场劫难放在眼里。他有些疲倦,却仍然充满了生机和精神,坚定地往前方走去。
“熙之,不要害怕,有我呢!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张桦的大军正在赶来,一切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作声,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冷冷的月光下,黑黑的前路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
“熙之……”
她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那弯得十分凄凉的细细的月亮,脑海里是空白的,没有萧卷、没有刘侍卫、没有坞堡的兄弟、没有朱弦、没有大黄骢马、没有无止境的鲜血和厮杀,甚至没有这个背着自己在茫茫黑夜里逃命的男人……
脑海里只有茫然和疲倦,紧紧贴着他后背的湿的衣服慢慢干了,再然后,浑身也不再冷得发抖,而是那样热烘烘的,似乎是阳光普照,又似乎是火炉煎烤,再然后,浑身仿佛跌进了冰窖,冷得牙齿打颤……如此交替反复,却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疲倦,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1)
邺城。
张桦率领的5万勤王大军,在中途遇到燕军和魏军的7万联军,一场厮杀,彻底击溃了这支联军,不可一世的慕容俊率领1000人马逃窜了。
石良玉登基后的又一场大战,虽然付出了扶罗城毁灭的代价,但是,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金殿上,石良玉正在举行这场大战后的第一次早朝。今天的议题,主要是如何处理邺城里面的胡羯人。
扶罗城之战,正是胡羯平民为燕军做内应,才毁于一旦,为防悲剧重演,绝大多数大臣都主张即刻驱逐邺城的胡羯人。
国师葛洪上前道:“陛下,两军交战,不应伤及平民啊。”
武将里的张康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他是扶罗城的唯一两名幸存者之一。他正要下跪,石良玉立刻道:“张康,你身上有伤,不用多礼。”
“谢陛下。臣最初驻守扶罗城时也是和国师一样的看法,认为两军交锋不应伤害对方平民,所以,对扶罗城的胡羯人和汉人一视同仁,绝无加害。可是,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正是他们做了奸细,才导致城内1万多百姓和5000守军全部被杀害。胡羯人和我们仇恨已深,无论怎么姑息都是无用的。邺城是我国都城,留下这些胡羯人,就如身边长了颗毒瘤,随时可能放出剧毒,将整个人灭亡。臣主张立即驱逐胡羯人!”
张康一向是对异族怀柔的宽大派,现在,他以自身的血淋淋的经历做出如此激烈的建议,立刻得到了众臣的强烈支持。葛洪无法再驳,石良玉思索一下,立刻道:“好,即日起驱逐邺城胡羯人。”
“遵命。”
当日,邺城各城门上贴出告示,通令城内胡羯人限期离开。
令邺国君臣意外的是,此令一经颁布,3天之内,方圆百里内的汉人纷纷抢着入城,而争着出门的羯族人却把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石良玉见此情景,不禁勃然大怒,恶从心起,传旨下去:“凡是汉人进献一个羯人首级者,赏银百两。”于是血淋淋的大屠杀开始了。一天之内,羯人的首级就堆了数万个,尸横遍野。人们把十几年积压的对赵国暴政的憎恨,统统发泄在了这些无辜的羯人身上。特别是在战场上捉到的羯族俘虏,都要就地斩首,凡是高鼻梁多胡须者也跟着遭殃被杀死,经过这场全国范围的大屠杀,羯族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已经不复存在。
这一场大屠杀轰轰烈烈展开时,蓝熙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躺在石良玉的寝宫已经5天5夜了。
石良玉每天退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寝宫看她醒了没有,然后强行给她灌下水和药,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
宫里几乎所有的御医都出动为她诊治,最后,石良玉还是相信了葛洪的诊断,让葛洪一人专门为她诊治。这些天,她按时服下葛洪开的药,虽然一直昏迷着,但是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
第六天,蓝熙之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异常舒适的大床上。外面,秋风萧瑟;屋子里,锦绣叠嶂;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熙之,你终于醒了!”
她看着床前的男人欣喜若狂的样子,他的脸孔不再是水果般鲜艳的少年模样,英武中又夹杂着憔悴和忧心,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子茬。
这个男子,是自己不认识的。她看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石良玉好不容易等到她醒来,哪里允许她再闭上眼睛?他赶紧亲手端起旁边桌子上的一碗药,扶起她,将碗递到她嘴边,温言道:“熙之,喝了吧。”
她点点头,喝了满满一碗药,才重新躺下,茫然地四处看看,“我怎么没死?”
石良玉笑了起来,“熙之,阎王还不想要我们,所以我们又活下来了。”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刘侍卫、坞堡士卒、张康、大黄骢马等等一一闪过脑海,她惊惶地坐了起来,“他们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石良玉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沉声道:“他们都战死了!刘侍卫、孙休、坞堡的士卒、你的大黄骢马,都死了。燕军当夜还烧毁了宁镇坞堡,寨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只有张康一个人逃出来了。第二天,张桦大军赶到,击溃了羌军和燕国联军,消灭了他们8万主力,总算为坞堡众兄弟报了仇。熙之,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对不起。”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2)
属下死光了,坞堡也被烧毁了!
身边所有的一切,已经完全失去了。
心里是满腔的失落和仇恨,血肉横飞的场景如在眼前,心仿佛也被一点一点扭曲,她忽然大声道:“我要杀了慕容俊,我要杀光那些胡人!”
她的声音如此之大,恰如咆哮,完全不应该是一个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的人该有的表现。石良玉吓了一跳,拉住她的手,“熙之,你镇定一点,等身体好一些再说。”
她狠狠地盯着他,又道:“我一定要杀了慕容俊!”
“好的,熙之,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她狠狠咆哮几句,喉里一阵腥甜,微微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石良玉大惊失色,坐在她身边,几乎是半抱起了她,“熙之,你怎么样了?”
她强笑道:“老毛病了,没关系,你去忙吧,不要管我。”
石良玉扶她躺好,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看着他温柔而深情的目光,这一刻,心里仿佛是有些喜悦的。经历了一场大屠杀后,心灵如此强烈地需要一个稳定的依靠和支持,而他正好在身边!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房间是如此熟悉,并不太大,布局和朝向都符合风水上的“聚气”之说。虽然布局已经微微有些不同了,蓝熙之还是立刻记起,这间屋子竟然是上次石良玉胁迫自己“嫁”给他的那间“新房”。原来,自己已经躺在邺国的皇宫里。这里,应该是石良玉的寝宫了。她想坐起身来,浑身却没有力气,石良玉伸手扶她,“熙之,你想做什么?”
她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不放。
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流露出来软弱和依恋,让他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喜悦,好一会儿,才伏在她耳边柔声道:“熙之,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声音如此镇定而温柔,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儿。石良玉将她放下躺好,她的头挨在枕头上,拉着他的手,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黑了。这次,她不再像第一次醒来时那样处于迷糊中,而是完全真正地清醒了。
眼睛刚刚习惯黑暗,一阵灯光刺来。她看去,前面两名掌灯的宫女,后面是石良玉,而他带来的那人竟然是葛洪。
葛洪这几天都在为她看病、熬药,自然不若她那么惊讶,见她看着自己,便行一礼道:“娘娘,您现在感觉如何?”
娘娘!
如此陌生的称呼听在耳朵里,她一时分不清楚,他是在叫萧卷的“娘娘”,还是石良玉的“娘娘”!
她又看看石良玉,石良玉满脸笑容,伸手来扶她,“熙之,道长来给你看病。你知道的,道长医术很高明。”
她点点头,伸出手去。葛洪给她把完脉,“娘娘的症状已经稳定下来了。”
“葛洪,你叫我的名字吧。”
葛洪看看石良玉,石良玉点点头。蓝熙之不经意地看向他,只见他脸色平静,也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您受的外伤已无大碍,不过陈疾非常严重,已经浸入骨髓,得赶紧医治。贫道新开了一付药方,您要按照这个方子连服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只能静养不能练武,情绪上也不能大起大伏。”
“一个月?要这么久啊?”
石良玉赶紧道:“熙之,只要能好起来,一个月也不算久啊。”
蓝熙之摇摇头,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一直呆在石良玉的皇宫里?她心里有些害怕,“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碍。”
石良玉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说,只微笑着温和道:“熙之,放心吧,等你身体好一点儿时,你随时可以自由离开。我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也随时可以走,我决不会阻拦你的。”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想听出他话里是真情还是假意,可是,他的微笑是那样诚恳,她的疑虑立刻被全部打消了,点点头,“谢谢你,石良玉。”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3)
“不用谢。”
葛洪见他们两人这一番谈话,心里就有了底,立刻明白蓝熙之并非如石良玉所说的是他的“皇后”了。他不解其间的纠葛,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了下去。
葛洪虽然只呆了一会儿,但是蓝熙之见到故人,心里终于有了几分欣慰。石良玉看她面色平静了不少,才道:“熙之,该吃晚饭了,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这些天处于昏迷之中,她几乎都是靠药物维持着生命,如今也不觉得怎么饥饿,摇摇头,“我好像不饿。”
“不饿也得吃东西。晚饭已经摆好了,少吃一点吧。我等你先梳洗。”
“好的。”
石良玉先出去了,几名宫女立刻上来,扶住她,“您先梳洗吧。”
蓝熙之有些意外,这些宫女并未叫那声刺耳至极的“娘娘”,显然是得到了石良玉的授意。她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这次再见到石良玉时,他改变了许多,不再威逼也不再强迫更不苦苦挽留,一切都张驰有度,让人自在了不少。
沐浴完毕,浑身似乎轻巧了许多。衣物早已摆好,并非自己提心吊胆的凤裙皇后服之类的,而是十分淡雅的月白色的衫子。她穿好衣服,走到外面的膳食厅里,石良玉已经坐好正等着她。
石良玉也并非龙袍冠冕,而是一身舒适的便服,沐浴后,他的胡子也剃干净了,人也清爽起来,仿佛又是残存记忆里那个鲜艳的少年,只是面上的青涩之气完全褪却,彻底变成一个成熟稳健的男人了。
他一见她进来,立刻起身上前几步,扶她坐下,然后吩咐一声,御厨开始上菜。
待饭菜上齐,石良玉挥手屏退了一众伺候的宫人,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些菜都很清淡、很普通,也是她平素喜欢的。石良玉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微笑着递给她,“熙之,你先喝碗汤吧。”
“好的。”
她昏迷几天,嘴里无味,只喝了这碗汤,便不再想吃其他什么东西。石良玉心情高兴,胃口显得特别得好,“熙之,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明天给你做。”
“我不需要特别吃什么。石良玉,你不用管我,现在诸胡觊觎着你呢,你先集中精力忙你的吧。”
“熙之,这次破诸胡30万大军,我的汉家铁骑也损失过半。双方都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大家都需要休养生息,彼此暂时都不会选择进行大规模战争的,只是一些局部的小战斗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嗯。”
他已经吃完饭,见她眼神有些黯淡,便扶住她的肩头道:“你是不是困了?去休息吧,熙之。”
“我不困,只是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他笑起来,轻轻抱起她。蓝熙之吓了一跳,他却先开口:“熙之,我带你去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依言将她放下,还是伸手扶住她,将她送到房间,让她在房间里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椅子上坐下,“熙之,你昏睡了这些天,现在时间还早,也睡不着吧?我陪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嗯。”
他拿出战争中收获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和书画作品,一样一样摊开在桌子上,两人一起欣赏。
经历了战争,再加上浑身没有什么力气,饶是平素最爱的东西,此时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看得一会儿,石良玉见她十分疲乏的样子,笑道:“熙之,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再看。”
“好的。”
他扶她躺下,看她仍然睁着眼睛,就道:“熙之,我在这里陪你吧。”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的书房看奏章,有事可以叫我。”
“嗯。”
这一夜,他并未来打搅她,直到在书房处理事情到深夜,才进来看她,替她牵牵被角,喂她喝了一点水,之后去了另外一间屋子休息。
连续几天,他都是这样,只是细心地照顾,却并不打扰她,那是一种异常友好而平静的相处。蓝熙之慢慢地意识到,自从自己和他“成亲”的第二天早上逃离后,再后来的几次见面,石良玉的态度就逐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苦苦相求,也不再强逼,而是顺其自然,不过,他的温柔体贴较之以前,却是更胜几分。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4)
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令迷茫的心多了丝淡淡的情愫,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
前段时间似乎将雨都下完了,初冬开始,每天都阴沉沉的,却并不下雨。
上午,风冷冷地刮过,蓝熙之坐在寝宫外面那片由柏树、松树组成的林荫道旁,静静地看着前面。不远处,折了一条腿的“飒露紫”在林中漫步,它经历了那场泥石流,只是被震晕了,随后居然自己跑了回来。石良玉欣喜若狂,便将它圈养在御花园的划定区域里,派了专人照顾,让它慢慢康复。
“飒露紫”见她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也认得她的样子,一声长嘶,像是要跟她打招呼。蓝熙之微笑着又看它几眼,算是作为回应。心里浮起一层深深的悲哀,自己的大黄骢马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萧卷留给自己的唯一活着的东西,如今也被慕容俊的大军毁灭了。
这里虽然是邺国皇宫的后花园,可是,风景却是完全熟悉的。只是,那时它还是石良玉在邺城的大本营,没有被扩建成皇宫。
以前,她曾在这里作画,关于战争的画卷,有血腥战斗,有失败的悲哀,有胜利的喜悦……当然,还有萧卷。画画时,她还认为,总有一些战争是值得歌颂的,现在,满脑子里却全是红的血肉、断腿残肢,无尽的厮杀、欲望、报复、残酷、毁灭……人与人之间,不再是同类,而是一种互相撕咬吞噬的兽类。战争,不再有什么正义或者不正义,更无所谓赞扬或者谴责,战争,只是野心家的贪欲和权谋的结果而已。
“熙之。”
她微微侧过头,只见石良玉已经处理完政事往花园而来。在他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和太监。近了,才看清楚这些宫人捧着一幅画卷,然后放在长长的桌子上展开,正是那幅尚未完成的巨大的战争画卷。她上次逃离后,石良玉一直替她小心保管着。
石良玉微笑着微微弯下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蓝熙之。她穿月白的衫子,黑色的头发就那样垂着,脸色出奇的苍白,往常乌黑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许多生气。
她是书画双绝的蓝熙之,画画是她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乐趣。
他见她的眼神那样黯淡,心里十分不安,很想重新唤起她的活力,道:“熙之,你要不要继续画画?”
虽然已经如此厌恶战争,蓝熙之还是很想把这画画完,她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画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画笔,低下头细细想了想,提笔准备将一幅战败的图画填充完。
她刚画了几笔,手一抖,画笔掉落在地,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覆盖在那些战败的士兵的画面上,触目惊心的猩红一片。
“熙之——”石良玉飞快地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抱起她就往屋子里跑,“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葛洪等立刻赶来,一见她嘴角那样的血迹,再替她把把脉,葛洪摇摇头,叹息一声,“先喝了这碗药再说吧。”
一名宫女立刻端来一碗准备好的药,石良玉亲手接过,喂她喝了下去。喝完药,他正准备扶她躺下,她却呕吐起来,将刚刚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又夹杂了殷红的鲜血。
石良玉也顾不得她吐了自己一身,抱住她,焦虑地道:“熙之,你怎么样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葛洪道:“陛下,先让她休息吧。”
石良玉无法,只好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和葛洪等人出去了。
到了外面,石良玉再也忍不住了,忧心如焚道:“道长,她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葛洪摇摇头,“她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这些日子忧心战争,心力交瘁,又经过那样一场激战,几乎完全摧毁了她的体质,现在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她拖了这么些年,已经不容易了。”
“你以前不是说成亲就可以让她的病好起来么?”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5)
“依贫道看来,现在即便成亲,也不见得就能完全复原了,何况……”他看了一眼石良玉,躬身道,“恕贫道直言,看样子,她并不会和陛下成亲。”
石良玉大声道:“我们已经成亲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已经公告天下册封的皇后!”
“可是,这得她自己答应才行。陛下,您看她的样子会答应么?”
石良玉无话可说,想了一会儿,才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任何办法了。贫道只能尽力开一些药延续她的生命,走一天看一天。”
“好,你就尽力而为吧。”
“遵命,贫道告退。”
“你下去吧。”
这一整天,蓝熙之都处于昏睡状态中,到傍晚时才勉强睁开眼睛,喝了药后,已经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她迷迷糊糊地躺下,见石良玉还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低声道:“你去休息吧,你每天处理很多事情,别累坏了。”
他看着她日益黯淡的眼睛,就如一盏灯,渐渐的,渐渐的,就要油尽灯枯了。心里剧烈地疼痛,世界就要毁灭一般地恐惧,他却并不表现在脸上,只拉住她的手,柔声道:“熙之,我陪着你。”
“不用,你太劳累了,你应该好好休息。”
他伸手摸摸她的枯瘦的面容,淡淡道:“熙之,我今晚陪着你好不好?以后,我想再陪着你,恐怕也是没有机会的了。”
那是一种纯洁而关切的眼神,是江南的诚挚翩翩少年的依恋而美好的眼神,也是她最喜欢他的那种纯良的眼神。她点点头,微笑起来,“水果男,你陪着我吧。这些天,我越来越害怕天黑,我怕自己闭上眼睛后,就再也看不到天亮了。”
眼泪立刻就要涌出来,石良玉强行忍住,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微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天天给你点着灯的。”
“嗯。其实,我也不是太害怕。如果再也看不到天亮的话,我想,我就会看到萧卷了……呵呵,如果能看到萧卷,天就是永远不亮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熙之,熙之——”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喉头发紧,声音哽咽。
她在他的怀里,气息微弱,“水果男,有一件事情,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什么事情?”
“你对我那样好,我却屡次对你食言、伤害你。”
“熙之,我没有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他紧紧搂住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熙之,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私,希望你在身边陪伴我、爱我,所以一直强迫你、逼迫你。在旧都的那天晚上,因为我的无礼发疯,你被我害得受了重伤。后来又因为朱瑶瑶,害你自伤心脉……熙之,我多次伤害你,你却从来都是原谅我、宽恕我,是我对不起你,你一点也没有对不起我。”
她笑起来,“我‘逃婚’的那天早上,你说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你看,我现在还记得呢。”
“熙之,需要被原谅的是我,并不是你。你走后,我很伤心,因为那天早上你说‘爱一个人就决不会利用她’,我才明白过来,以前我并不是爱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顾你的感受伤害你。比起萧卷对你的好,我真是大大不如,所以,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可是,熙之,从那时开始我突然醒悟了,我以前的种种行为,只会让你距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我希望换一种方式,让你真正接受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滑过,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庞,微笑起来,“水果男,你一直待我好!除了萧卷外,就是你对我最好了。有些时候……我很绝望的时候,想起你就会觉得开心一些,对自己说,谁都对我不好了,水果男也会对我好的……呵呵……”
她那样柔和的声音,如即将逝去的哀乐响在耳边,他哽咽着,“熙之,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6)
“嗯。能活着,我就尽量活着……如果不能活着了,我也不害怕……你放心吧……”
他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不,熙之,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了,你决不能再抛弃我离去……熙之……你决不能离去……”
蓝熙之伸出无力的手,勉强抱住他的头,微笑起来,“水果男,无论我在哪里,都会保佑你,关心你的。”
“不,我不要你关心,不要你保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熙之……”
她的手慢慢松开,脸上还挂着微笑,又昏睡过去了。
他轻轻抱着她,看着灯光下她那死灰的逐渐毫无生气的面孔,心痛得几乎要发狂。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熙之,我决不能让你死!只要你能活着,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要试一试!”
清晨,天空有冬日里难得的一抹阳光。
石良玉亲自端了药来,蓝熙之喝完药,躺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看阳光通过花房的琉璃那么明亮地倾泄下来,洒在面前的石良玉的身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俊逸洒脱,英武不凡。
“呵呵,水果男,我突然发现,你是我认识的最帅的一个人了。”
石良玉的双手撑在椅子的两端,距离她的面孔那么近,然后,很诡异地眨了一下眼睛,“熙之,看在我这么帅的份上,是不是对我有点动心了?”
她的惨白的脸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红晕,老实地点点头,“呵呵,说真的,有一点哦。若是我没有遇到过萧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你的。”
他瞧着那抹红晕,自己也有点心跳的感觉,十分开心,却故意板了脸,“说了半天,你还是觉得萧卷比我帅?可是我自己却一点儿也不认为萧卷比我帅相反我觉得自己比萧卷帅得多。”
他几乎是故意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拗口的话,那许久不见的纯良的神情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她怔怔地看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他见她那样失神的样子,喜悦从心底扩散到脸上,飞快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熙之,我给你弹支曲子。”
来不及指责他的突袭,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跑到对面的一张古琴旁坐下,手指轻抚琴弦,立刻飘出一串悠扬的旋律。
这张古琴,她还以为只是花房里面的摆设而已,行军奔波、内忧外患里,她完全忘记了石良玉会弹琴这事了,也忘记了自己不仅会弹琴,还亲自制作过五十弦的大琴。
他见她意外的样子,笑道:“帅哥不仅外貌要帅,而且还得会弹琴增加情趣,这样才能把萧卷彻底比下去。我记得萧卷弹琴是不怎么样的,可是我又帅又会弹琴,绝对会慢慢把萧卷比下去,熙之,你说是不是?”
他自顾自地说,蓝熙之听得笑起来,“萧卷会弹琴的,只是不怎么样而已。”
“可是,我弹得很好啊!”石良玉瞪她一眼,然后不仅弹琴,还唱起歌来,是一首很欢快打趣的野调。他边唱边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抛媚眼的样子。
蓝熙之笑得胸口都有点疼痛,蹒跚着起来,想摘一朵花房里的花向他扔去。她起身走了几步,身子有些摇晃,弯下腰刚摘下一朵花儿,可是眼前一花,几乎站不稳。
他跳起来,冲上前几步搂住了她,“熙之,你干什么?”
她将花丢在他怀里,“呵呵,潘安每次出门都是花果盈车,你比潘安还帅,我也得丢一朵花儿给你。对了,那里还有一个雪蜜桃,拿过来给我,我要扔你……”
这种雪蜜桃只出产于青州,每年入冬才成熟,十分珍贵,是前两天一个商队路过邺城进献来的。蓝熙之刚刚见到时十分喜欢,可是只吃了一小片就吃不下去了。
石良玉真的走过去,将那只雪蜜桃递到她手里,然后退开几步。她笑起来,用了残余的一点力气将桃子往他身上扔去。
他上前伸手接住,咬了一口,“呵呵,这是熙之给我的定情礼物,我一定得收下。”
乱世太子妃Ⅱ(十五)(7)
“你胡说八道,什么定情礼物?”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熙之,你不会没读过诗经吧?嘿嘿,女孩子拿水果扔男人,自来就是求亲的表现哦。是你主动追我的,我其实并不想答应,唉,不过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牺牲一下勉强答应你算啦。”
蓝熙之见他拼命唉声叹气的样子,笑得几乎要跌倒。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她,鼻尖蹭在她的鼻尖上,亲昵地道:“熙之,我今天很开心,你开心不?”
她点点头,“我好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她的回答让他更是高兴,“熙之,以后,我每天都会让你这么开心的。”
她看他那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自己能带给他开心快乐的日子,还会剩下几天?
清晨,朱弦焦虑地站在邺国的皇宫外面。的efe937780e95574250dabe07151bdc23
这次,他不是偷闯皇宫,而是以南朝冀州刺史的身份前来拜会。扶罗城破、宁镇坞堡毁灭的消息一传开,他就立刻从冀州赶回,可是,回去后,看到的只是满地的灰烬和堆积如山的尸首了。
蓝熙之、刘侍卫、孙休,一个也不见了。他寻觅多日,只在尸堆里发现了刘侍卫和孙休的遗体,却没有见到蓝熙之的“尸体”。
这次大战,扶罗城的居民士兵、坞堡上下,几乎再无幸存者,也难以打听到任何消息,他只能从尸体的服饰上辨识出至少有燕军、邺军、羌军、坞堡等几方参加了这场混战。后来又打听得燕军被邺国张桦率领的大军击溃,心下有了计较,便对石良玉抱了点希望,希望是他救下了蓝熙之。
蓝熙之生死未卜,他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但是,只要蓝熙之没有死,她一定是在石良玉的皇宫,因为石良玉已经召告天下,她是他的皇后了。他也明白在这邺国皇宫,无法硬闯,也没必要硬闯,所以,干脆上门求见石良玉。的54229abfcfa5649e7003b83dd4755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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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良玉刚刚结束早朝,一名太监走进来:“陛下,外面有南朝使者冀州刺史朱弦求见。”
石良玉立刻明白了他来的意图,道:“传。将朱大人带到御花园里。”的92cc227532
“是。”的2dea61
天气阴沉沉的,蓝熙之独自坐在背风的花房里,看着外面御花园里初冬的萧条草木。她似乎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所以再也不愿意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等死了。每天,她都会坚持在这里看那些常青的松柏,或者枯萎的花木。而石良玉,只是参加早朝,一退朝就会马上赶来陪她,将所有的政事都推到晚上,等她睡着了再加班处理。
远远地,她看见石良玉走了过来,面带微笑。
她看着他,也笑起来:“水果男,你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熙之,有故人来看你了,你见不见?” “谁啊?”
“朱弦。”
“哦。”她愣了一下,“朱弦肯定是听说坞堡被毁灭,担心着我来找我啦。水果男,朱弦为萧卷所托多年照顾我,也是我罕有的朋友,他……”
“熙之,你放心吧,我决不会为难朱弦的。熙之,我和朱家恩怨已了,也不打算再和他们纠缠不休了。”
他见蓝熙之松了口气的样子,道:“熙之,我想你是愿意见他的,所以叫他进来了,大概过一会儿就会到了……”的8d
她伸长脖子四处看看:“好啊。”的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蓝熙之一直在东张西望,忽见外面,一名太监远远地带了个人走过来,正是朱弦。
她喊一声“朱弦”,尽管她的声音十分微弱,朱弦不知怎地仿佛听到了似的,几乎是飞奔了过来,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熙之……你总算还活着……”
认识许多年来,他从来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总是期待着能够用一种很亲热的方式称呼她,这是第一次,情急之下,他叫出了在自己心灵深处绕了千回百转的名字:熙之!熙之!!的e369853df766
蓝熙之见到他也很激动,微笑道:“朱弦,我没有死。”的
“没有死就好,没有死就好!”
抉择
蓝熙之见到他也很激动,微笑道:“朱弦,我没有死。”的
“没有死就好,没有死就好!”
可是,她的微弱的声音、她脸上死灰一般的颜色是那样沉重,重逢的喜悦很快被心底的恐惧掩埋,“熙之,你怎么啦?”
“朱弦,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我。”的
“蓝熙之,我怎会不担心?你病得这么严重……”
石良玉一直站在一边,冷静地看着朱弦失魂落魄、心碎痛苦的样子。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悲哀,看朱弦完全就是看着另外一个绝望的自己。这些年,朱弦“奉命”照顾他自己口中的“先帝的遗孀”,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命救援、他一次又一次眼底深藏的痛苦和关切爱恋,又怎会是“奉命行事”而已?
可是,他却一直深深隐藏着自己这种强烈的感情,始终不曾有任何表露,以免让蓝熙之为难。所以,在蓝熙之眼里,他永远只是她的一个朋友,是先帝托付了来照顾自己的“朋友”、“臣子”而已。
第一次,他忽然觉得朱弦看起来并非那么讨厌,而是非常有男子气概、英雄气概的人。他开了口,平静道:“朱弦,我这些年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我很佩服你。”的
朱弦和蓝熙之都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接受先帝嘱托,多年如一日坚守自己的承诺,如姐妹一般照顾蓝熙之!朱弦,你是条汉子。”
朱弦心里一震,这话他曾几次对石良玉说过,如今居然轮到石良玉来对自己说了。好似一个被窥破了心事的小孩子,他满面通红,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睛,然后又掀上去,注视着蓝熙之,话却是对石良玉说的:“多谢称赞,也多谢你照顾蓝熙之。蓝熙之,我是专门来带你走的,你身体不好,得赶紧治疗……”
石良玉的目光不经意地向蓝熙之看去,心里却一阵狂跳,就像一个等待着裁决的囚徒,等待着蓝熙之的回答,她到底是走还是留!
蓝熙之看他一眼,他微笑着没有作声,手却紧紧捏着,紧张得全身的筋脉似乎都要爆裂开来。心里想祈祷,却又不知该向谁祈祷,头昏脑胀中,他忽然如此清晰地听得她微弱的声音“……呵呵,朱弦,谢谢你来找我。我也很希望回去,可是,我很累,不想再奔波了,我就在这里再呆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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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上和心灵上一样疲倦,也不想再折腾了,而且,心里似乎有个小小的难过的声音在告诉自己:反正都没几天好活了,又何必再让水果男难过?
不知不觉松开的手竟然满是冷汗,石良玉狂喜地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哽咽:“熙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心底像有一块东西生生被割断了,朱弦的长睫毛阖住眼帘,许久才抬起来,镇定地看着蓝熙之满脸的惨白,低声道:“也好,你的身子不宜再奔波了,先治好再说吧。蓝熙之,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养病。”
“嗯,谢谢你,朱弦,你不用担心我,你回去吧。”的
“好的。”
两人一起走在御花园外面的小径上,朱弦淡淡道:“你不用送我——蓝熙之,她已经病入膏肓了!你告诉我,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石良玉看他一眼:“朱弦,你放心吧,葛洪,以前江南医术很高明的那个道士在我这里,他会尽力治疗熙之的。”
朱弦想起他那样从紧张到狂喜的表情,心里叹息一声:“石良玉,她不走,就没有任何人能带她走。同样,她不想留下的话,你也不能勉强她。”的
“我知道。我一定会治好她的。等她病好之后,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的。现在,她情况危急,再也不能奔波劳顿了。”
“也罢,你也算她许多年的朋友了,你好好待她吧。”的
石良玉叹息一声,忽然躬身向朱弦行了一礼:“多谢你还肯相信我!”
朱弦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无论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父亲,都是两人心里的痛,互相都不忍再去触摸,只好就这样掩盖着伤疤,希望能够慢慢遗忘。
直到朱弦的背影消失在这条小径的尽头,石良玉才转过身,忽然一阵狂奔。
蓝熙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风一般冲到了自己面前,扶住自己的双肩,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狂喜:“熙之,熙之……”
“你怎么啦,水果男?”
心里的狂喜和激动要突破胸腔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他大声道:“熙之,你做出了选择,是你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很开心啊,我太开心了……”的
蓝熙之见他如疯魔一般,吓了一跳,有气无力地道:“你开心啥呢!?”
傍晚,蓝熙之勉强喝了半碗参汤,却又呕出一大口血。石良玉扶她回到房间,看她躺下,睡着了,轻轻带上门,直奔药膳间而去。葛洪和几名御医都在那里,瓦罐里,葛洪亲自配置,亲自熬制的药快要煎好了。
石良玉先摒退了几名御医和药膳间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了葛洪。
葛洪有些不安:“陛下,这药真要给她服下去?”的
石良玉坚定地点点头。的
“可是,她愿意么?”的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你也不能告诉她。”的
“可是,先帝……”的
石良玉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先帝也是希望她活下去的吧?再说,她现在已经是朕的皇后了!朕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吧?”
葛洪第一次见他如此凌厉的目光,他不再如往常那样平易近人的说“我”,而是称“朕”了。他也不再是以故旧的商量的语气,而是君王的强制的命令。
葛洪不敢多说,小心翼翼道:“好,这药份量是逐日加深的,要三天后才会见效。贫道怕药的份量重了,她的身子经受不起,反倒起副作用。”
“能早点见效自然更好,不过一切要以保证她的身子为前提。”
“遵命。”
爱
清晨,石良玉亲自端了药进来,放在旁边的桌几上,凉得恰到好的
今日有难得的一点阳光,石良玉将她抱到外面避风的花房里,让她在阳光下闭目养神。过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石良玉一眼,黯淡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你今天这么早就退朝,不去处理事情了?”
“事情都处理完了。”
他端起药碗,放到她唇边:“这是葛洪开的药,很有效的,你喝吧。”
蓝熙之看着这碗褐色的药汁,跟其他的药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几年前,在读书台的时候,葛洪的《抱朴子》和他的采阳补阴的养生术,想起萧卷,微微有些失神。
这些天,她老是觉得萧卷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仿佛就随时跟在自己身边,要将自己带走,带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就如自己曾多次梦见的那种开满绿色丝绸一般花朵的山谷,或者结满碗口般大小的红色鲜美的水果的天堂……
石良玉见她失神,柔声道:“熙之,喝了药吧。”的
她回过神来,微笑道:“不知怎地,这些天,我老是觉得萧卷就在我身边。”
石良玉见她笑得那样开心,心里疼痛,柔声道:“这药是葛洪特制的秘方,很有效的……”
“葛洪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呵呵。”的
“是啊。他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连续服用了三天葛洪开的那种密制的药后,蓝熙之的精神慢慢好了一些,手脚也慢慢有力了一些,三天下来,她甚至只吐了一次血,还每天都吃了点东西,也没有呕吐。的
石良玉欣喜地看着她的这些变化,每天都早早退朝,陪着她,尽量找许多开心的东西让她心情愉快。
到第三天傍晚,早早吃了晚饭,蓝熙之觉得浑身有些燥热不安起来。的
石良玉一直陪伴着她,陪她一起看看画,谈说一些奇闻轶事,见她忽然变得有些急躁,慢慢地,额头也渗出汗珠来。的
他知道,这是葛洪的药起了作用,他的份量是逐日加大,前两天还没有什么,到第三天,终于慢慢发作了。的
她已经只穿着薄薄的一件绣衣了,却依旧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难当,慢慢地,额头上,浑身上下都有了汗水。
石良玉见她的头发都已经汗湿了,心里很是不舍,轻轻抱起她,柔声道:“熙之,去沐浴一下吧。”
她已经燥热得有些失去理智了,一挨到那个宽厚的胸膛,就忍不住轻轻贴在他胸膛上磨蹭起来,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他见她那样的举动,又见她红彤彤的面颊,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发烧,抱了她就往浴池里走去。
这个浴台,蓝熙之上次来时就曾经用过。石良玉当初选择了这个宅院作为自己和她的寝宫,但是,自她走后,石良玉也没心情独自住在这里,搬去了书房外的院落,加上忙于战争,就一直尘封着,直到她前些日子再次来到这个院落,又才重新打开,清理布置干净。
冬天,热的水从隔壁烧红的铜块里浸入,热气腾腾,又恰到好处。浴台周围摆着各种盛开的罕见的花卉和绿森森的水竹、矮松。而旁边的宽大的石床上,铺着柔软丝被,整个浴台完全温暖如春。
他抱着她走向水边,然后,慢慢解开她的衣服。
她脑子里明知不对,可是,心里却偏偏无法阻止,不但不想阻止,心里还有种非常迫切的渴望,希望快快除掉这一切的束缚,要投奔到水里的清凉世界。的
扣子一颗一颗的解开,她的小小的身子已经完全在他的怀里。的
她心里慌乱,闭上眼睛不敢面对他火热的目光,他却无限欢喜地笑起来,轻轻将她放在温暖的水里。
火热的身子一接触水,立刻觉得一阵舒适。她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完全解除了自己身上的束缚,笑着叫了一声“熙之”,就跳到了水里……
那么温暖的水都没有他的怀里温暖。她紧紧贴靠在他的怀里,任他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为自己轻轻擦洗、按摩、揉捏……那是一种异常舒适的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感觉。腾腾的水气里,她的脸完全消失了往日的惨白,红彤彤的如一朵刚盛开的花,潋滟、鲜洁,又充满热情。他的手停止了移动,深深凝视着她,那么自然低下头去,一下吻住了她的红润的嘴唇。
她热情地回吻他,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一块突然发现的木头,浑身都因为陌生的兴奋,而微微颤动。
她的热情、她的回吻,仿佛催化剂,又仿佛定心丸,他不再有丝毫迟疑,抱起她走出水面,用一块大的锦帕将她的湿漉漉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又将自己擦干净,径直将她抱到了石床上。
身子接触到柔软的丝被,似乎清醒了一点。
她睁开眼睛,惶然地看一眼面前这张俊秀英武得难以形容的面孔,他的眼神也变得迷离,嘴里微微喘气,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耳朵、面颊、嘴巴……些微的惶惑在这样的亲吻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是那样燥热又是那样急切和渴望,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热切地回应着他……
她眼神里那样热切的光彩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可是,因为害怕,她的身子依旧微微发抖。
爱2
她眼神里那样热切的光彩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可是,因为害怕,她的身子依旧微微发抖。心里的感动和爱怜一起满满的涌上胸口,他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柔声道:“熙之,不要怕……是我,是一辈子都会爱你照顾你的水果……”的
“嗯……”
“熙之,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不?我们早已拜堂成亲了……”
心里有一瞬间的清醒,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似乎想要推开他,可是,这些微的反抗与清醒传递到手上,却因为失去了力气而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这柔软的手那么炽热地贴在胸膛,他微笑起来,吻住她的唇:“熙之,你是我的妻子,要记住啊……
她在他的柔声细语里闭上眼睛,一瞬间,身体里仿佛多了一个人,在这样的花木森森和温暖如春的天地里,她听得他那样急切的喘息,自己那样微微的愉悦的呻吟,一切都像在梦里,一切又是那样清楚而明白……
他在她的迷离眼神里轻轻呼唤:“熙之,熙之……”的
她也轻轻回应他:“嗯……水果……”的
此时此刻,这声“水果”听在耳里,真是难以形容的仙音妙乐,她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她似乎已经记住是自己的妻子了,她的身体和她的心灵都真正接受了自己……
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猛地翻身,将她的身子抱起来,抱在自己身上,那么迫切地希望她快乐、幸福,自己也快乐、幸福……这是一种陌生的幸福,也是渴望已久的幸福,自和她重逢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和这样心心相印的爱人在灵魂上,在最深切的肌肤上,让彼此都如此真切地拥有对方……
心愿终于在这一刻达成!
夜已深去,在顶端的狂潮缱倦里,他抱住自己身上这具娇小柔弱的身子,在她耳边柔声道:“熙之,我是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我不是皇帝时,你就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已经疲倦得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听他一遍一遍叫自己的名字,眼睛也睁不开,只呢喃道:“我好困啊……”的
“熙之,睡吧,好好休息,这样身子才会早日好起来。”的
“嗯。”
清晨的阳光从头顶的亮瓦上洒下来,洒在周围花木森森的石台上,丝被的锦绣在阳光下微微闪着柔润的光彩。的
石良玉睁开眼睛,怀里的人儿侧了一下身子,嘴里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脸上挂着淡淡的非常平静的笑容,不知是在做什么好梦。
他伸手轻轻摸摸她的面颊,心灵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温馨,她依旧闭着眼睛。他悄悄笑了一下,俯下头,往她的光洁的脸上亲吻下去,她在这样缠绵的亲吻里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仍旧那么安然地闭着眼睛,
她的火热的手抱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滑动,那种异样火热的不经意的触摸,在他的身子上变成了如此炽热的挑逗,昨夜消停的激情很快重新燃烧。
他草草登基,他的皇后一直不在身边,出于笼络权臣象征性地封了那些妃嫔,他却从未进过任何人的房间。除了因为从未消停的战争,还因和冯太后、胡皇后的相处带来的对女子身体那种微微的恐惧,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任何女人了。
可是,昨夜那样缠绵的激情,似乎第一次点燃了身体里的本能,他强健而旺盛的精力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释放,对于爱和激情的渴望,变得永不餍足。的
她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那样红艳青绿的花木,拥抱着自己的强健的臂弯,她有些清醒过来,待细细看清楚身边那张俊秀而英武的面孔,忽然大大地惊惶起来,身子微微蜷缩,想要从他的怀抱里逃离出去。
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恐慌落入他的眼里,他微笑着用力一点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消除她的不安,试图让她的身心真正轻松愉悦起来。她的身子在他怀里重新滚烫,那是因为药的效力,这药效要持续三天,所以他才将她带到这浴室,让她随时可以在水里,让她可以觉得舒适。
燥热,难以抗拒的燥热重新点燃了身子,她想逃离的身子变成了欲拒还迎,两具火烫的身体很快重新纠缠在一起,这一次,不再是缠绵温柔,他变得狂野热切,那么用力地在她的小小的身子上迫切地索取,体会着跟昨夜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种疯狂。她的燥热的娇小的身子也是那样热切地给予并且索取,天地间忽然变得一片混沌,没有阳光雨露没有花草虫鱼,甚至没有硝烟弥漫生离死别,整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波一波长长短短的快感和欲望在残存的意识里浮游挣扎……
她的娇小的身子、突出的肩胛骨如此鲜活地切合在他的胸口,仿佛她不是单独的另外一个,而是天生就这样长在自己的身体上,是自己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种认知让他心里一阵狂喜,动作就更加激烈狂野起来……
再也没有比爱更能让两人如此紧密结合的东西了,于他,那是新奇的体验和纯洁的救赎;于她,是那样陌生的享乐和情欲的沉沦。
爱3
再也没有比爱更能让两人如此紧密结合的东西了,于他,那是新奇的体验和纯洁的救赎;于她,是那样陌生的享乐和情欲的沉沦。
她在他的身子下低低呻吟一声,他清醒了一点儿,担心自己压疼了她,立刻将她翻身抱起,又像昨晚那样将她抱在自己胸前,让她紧密地贴合着自己,跟自己呼吸着一样的呼吸,喘息着一样的喘息,没有任何距离,没有丝毫缝隙,狂野的激情重新转化成温柔的爱怜,十指从她柔软清新的发梢,抚摸到她的柔软的胸前,她的额上、鼻尖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嘴里微微的呻吟和喘息尚未停止,只伏在他胸前一动也不动,她脸上的汗水和他胸前的汗水混成一起,湿润地沾了满脸。
他翻身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吻掉她鼻尖上的汗珠,然后,抱了她走下石床,两人一起进入温暖的浴池里。的64
一些粉色的花瓣在水里飘荡着,四周的薰香淡淡的穿进鼻端里,她的整个的身子都在他的怀里也在水里。他轻轻搂着她,温柔的手抚摸揉捏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将她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全部洗涤在这样的水里……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狂野后的舒适,他的强健、疯狂似乎还深刻地烙印在身体里,半迷糊半清醒里,她察觉身上的灼热慢慢褪去,而他的大手的按摩和揉捏又带来另外一种温存和舒适,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闭着眼睛紧紧搂住他的腰,仿佛心甘情愿就这样溺死在他的怀里,溺死在这充满淡淡香味的清爽的池水里……的
过了许久,她的身上的灼热终于完全消退。
他看看自己怀里那张湿漉漉的脸,她忽然睁开眼睛,那么明亮温柔地看他一眼。
这样温柔的一眼,比刚刚过去的激情更加令人震撼,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一种东西满满的充盈,幸福、温暖、刻骨的柔情缱倦,他有些失神,心想,自己一定要努力保护住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
他笑了起来,将她抱出水面,用锦帕将她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又将她的头发擦干,轻轻将她放在石床上,拿了一件舒适而柔美的袍子给她穿在身上。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软软的依偎在他胸前,意识虽然清醒了许多,可是四肢还是绵软无力。
然后,他也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穿在身上,微笑道:“熙之,饿了吧?”
她坐在石床上,不点头也不摇头。的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转身走到浴池的门边打开门,门口,宫女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桌早点。
他挥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将这桌早点拿了进来,摆放在浴池左边的另外一张玉桌上,又关上门,才走到石床边,将她轻轻抱到玉桌边坐下。
玉桌边是两盆很高大茂盛的开红色花朵的不知名的植物。蓝熙之细看几眼,心想,它能够开花,是不是因为处于这样温暖的池水边的关系?的
石良玉看她那样专注地看那两盆花,笑道:“熙之,你要喜欢,我以后摆一盆在寝宫里。”
她摇摇头,端了他盛在自己面前的碗,可是,手也是软的,端碗似乎都在发抖,只好放在桌子上,低下头,慢慢喝了一口十分可口的清粥。的
他见她完全没有恢复过来,那一点点的力气也用不上,心里十分心疼,一只手将她的肩头轻轻扶住:“熙之,我喂你……”的
她摇摇头,仍旧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他见她不答应,也不勉强她,只是将她喜欢的小菜挑到她旁边的空碗里,柔声道:“熙之,你多吃一点,这样,身子才会好得快。”的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饭,吃完了,石良玉又递过来一小碗温热的药:“熙之,喝了这个……”
她记起自己这些天正是因为喝了这种药,才变得如此的失控,惊慌起来,似乎要尽力躲开去。
石良玉已经见识了这种药效的作用,怎能允许半途而废?他抱住她的肩膀,自己含了一大口药就往她的唇里灌去。她无力躲避,只得在他的一次一次的亲吻里,将满满的一小碗药汁全部喝了下去。
小玉碗已经变得空空如也,他松了口气:“呵,熙之,现在好了,这药对你的身子很有效的,一定要服下去。”
他又倒了芬芳的漱口水让她漱漱口,自己也漱了口,才将她抱到另一端铺在地上的宽大的锦毯上,看着头顶冬日的阳光从亮瓦上照下来,照得她苍白的脸孔变得微微晕红,照得她乌黑的头发闪烁着淡淡的美丽的光彩。
他打开毯子旁边那个大大的匣子,取出一些新近在战争中获得的字帖书画,展开在地上,“熙之,你喜欢不?”的6d0f
她摇摇头,闭着眼睛,懒洋洋的似乎又要睡着了。的
他拿过旁边的一支羌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笛声时而温柔缠绵,时而铁马金戈,听在耳里,别样的悦耳清新。
他吹了几只曲子,停下来:“熙之,你睡着了么?”的
“熙之,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我给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
然后,他开始慢慢讲述这些年路途中遇到的一些趣事、奇闻、再后来,就讲起了自己这些年的辛酸的、可怕的、抗争的、努力的经历,无论是自豪还是自惭、卑鄙还是残忍,不择手段还是被人算计,甚至心底那些最隐秘的过往,曾经最不敢吐露出来的野心和卑微……他统统都讲了出来。
她躺在他怀里,时常闭着眼睛,偶尔又睁开,每到他哽咽着讲不下去的时候,她柔软的手就会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悄悄拍拍他的背心。
她这样微小的举动,却有着强大的令人镇定的力量,终于,他讲累了,不动了,静静地低下头,吻着她的唇,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闭着眼睛,从中午到傍晚,从黎明又到天黑……
爱的抉择
整整三天,两人都没有走出过这舒适的浴池,有时是狂野的爱恋纠缠,有时又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抱在一起躺在那开满大的红色花朵的盆栽旁边,彼此凝视着彼此。
如身在无人的洪荒,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意识里,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萧卷,忘记了坞堡和自己坚持的一切,忘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仇杀的年代,不知不觉中,她迷恋上了这具带给自己那么多快乐和安心的稳健的身躯。只知道身边躺着的人,只知道自己身在的怀抱,似乎只有这些才是真实的、只有这些才是自己能把握的。
她的眼睛有时茫然地睁开,每当这时,他就总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夫妻二人,他拥抱得那么用力,似乎要将自己全身的力量和信心都与她一起分享:“熙之,你不要害怕,什么都不要害怕……”
自己有在害怕么?她脑子里是一片茫然,无所谓怕也无所谓不怕,就和这个世界一样,也无所谓光明和黑暗,希望和绝望,慢慢地变成一片混沌。
第三天晚上,他又喂她喝了一碗药后,微笑道:“熙之,你闷不闷?明天我们就出去吧,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你……”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蜷在他怀里,慢慢清醒后的意识变得不安、恐慌甚至充满了羞惭,仿佛在期待着黎明的到来,又仿佛希望这样的黑夜遥遥无期地延续下去,再也不要回到现实,再也不要回到清醒……
她的那种难以抑制的恐慌和羞惭看在他眼里,他心里也微微有些不安起来,立刻站起身将她抱起往石床走去,边走边贴在她唇边喃喃道:“熙之,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拜堂成亲的妻子,你不能忘记了……”
彼此身上的束缚悄然掉在地上,天地间,只剩下两具火热的身体拼命纠缠,他比每一次的狂野更狂野,她比每一次的迎合更迎合,情欲如潮水将二人彻底淹没,在最欢愉的一刻,终于完全忘记了恐慌、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羞惭、忘记了不安……
他将她抱在身上,让她娇小的身子趴在自己胸口,柔声道:“熙之,我们夫妻以后天天都要在一起,直到老去!”的ed
他的语气那么肯定,就像在说一件早已确定的事实。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残存的意识里,她想,世界也许就这样毁灭了罢!再也回不到人群里去,那该多好啊!
清晨。的
蓝熙之在石良玉的怀里睁开眼睛,发现他早已醒来,正那么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熙之,早上好,我们今天可以出去了。”的
她点点头。
石良玉翻身起来,给她拿起旁边的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服。这套华丽无比又庄重无比的衣服正是皇后的朝服,旁边,赫然摆放着皇后绶带和凤印。的
她惊惶地看着这些东西,心里立刻明白,今天自己若是穿上了这身衣服,那就是终身的一种可怕的束缚了。
他看着她不安的慌乱的眼神,柔声道:“熙之,我给你穿上。”的
忽然想起他娶“太子妃”的那天,也是这样亲手为自己穿戴。他说,自己没有一个亲人了,所以很希望能够亲手为自己心爱的女子穿上嫁衣,和她一起白头到老!心里异常酸楚,她坐着没动,任由他为自己穿好衣服,然后,再为自己佩戴好所有的装饰。而他自己,也是一身大婚的帝王的喜服。
他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搂着她的肩柔声道:“这套衣服穿着可不如袍子舒适,熙之,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子有个真正的名份——呵呵,其实,是希望我自己能有一个真正的名份,让世人都知道,蓝熙之是我的妻子,我是蓝熙之的丈夫。就是这样!熙之,你身子不好,以后不用穿戴这么繁琐,我们出去就换其他的衣服。”
她依旧没作声,经历了这样的三天,无论是答应或者拒绝,都成为了一种沉重的负担,无法取舍,只好就这样含混着、茫然着、得过且过。
他见她自始至终那么难得一见的柔顺,微笑起来,扶起她:“熙之,我们出去吧。”
皇后
连续几个阴天后,终于又迎来了一个罕见的冬日艳阳天。走出门,眼睛一时似乎适应不了这样强烈的光线,蓝熙之不禁微微闭了闭眼睛。石良玉伸手遮住她额头上的光线,她摇摇头,阳光下,所有的意识都清醒过来。
两排宫人立刻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的
蓝熙之吓了一跳,似乎要挣脱石良玉半搀扶半搂着自己的举止,石良玉看她的模样,笑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一点儿。惶恐和不安越来越弥漫在心底,她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子,挣脱他的拥抱,低声道:“你耽误很久了,去处理政事吧。”的
“好的,熙之。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就回来陪你。来人,扶皇后去休息。”
他这样自然这样理所当然的一声“皇后”出口,蓝熙之心里一震,仿佛要强行摆脱一种既成的事实,也不等他再说什么,赶紧几步往前走去。走得几步,脚步有些不稳,两名宫女已经迎上来扶她,石良玉摇摇头示意她们退下,自己上去扶住她柔声道:“熙之,慢点。我送你回去吧。”
她拂开他的手:“不用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他并不放手,干脆直接抱起她来到寝宫,摒退了所有前来参见朝拜的嫔妃、宫人。他将她放在床上,见她的神色越来越不安,伸手慢慢将她繁琐的穿戴除掉,取了一件崭新的柔软的袍子给她换上,镇定自若道:“熙之,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你的病会好的。”的
他那样镇定自若的声音,让她心里更是不安,她道:“你耽误了这些天,应该去处理事情了,你的敌人那么多,一点也大意不得。”的
“好的,熙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退朝后就回来陪你。”的
“嗯。”
连续休养了好几天,这天,石良玉上朝后,蓝熙之在房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就起身出门,准备出去看看。的
门口,侍立旁边的两名宫女伸手来扶她,她摇摇头:“你们退下吧,需要人时我会叫你们的。”
“是,娘娘。”的
她信步来到石良玉的书房,两名太监有些意外,赶紧行礼:“娘娘。”的
“你们退下吧。”的
“是。”
案桌上已经堆积了小山一般高的各种奏折。她随意拿起几本翻翻,全是关于各地战争或者胡人反抗作乱等情况,而关于邺国本身经济和民生的发展却几乎没有。现在,邺国处于五胡的全面包围之中,五胡担心的是石良玉作为汉人,建立了王国,一旦和南朝联手,中原势力又会完全回到汉人手中。所以,原本各自攻战不休的五胡空前的团结起来,想打败石良玉再说。偏偏,南朝权臣又不肯和石良玉结盟,一直处于一种观望或者说是落井下石的状态之中。放眼望去,这天下人,竟然都是石良玉的敌人。
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的这个邺国能存在多久,真是难以预料。的
可是石良玉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白天都还尽量抽空陪自己,而晚上拼命加班处理各种事情。她叹息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石良玉退朝回来,直奔寝宫,门口,两名宫女道:“娘娘去了书房。”
石良玉有些意外,赶紧来到书房,只见蓝熙之埋首在一大堆奏折里,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他在她身边停下,见她正提笔思索,似乎还没想好应该在奏章上写什么。
“熙之……”的ec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毛笔一抖,他看她脸色那样苍白,心疼道:“熙之,你不安心养病,干嘛这样操劳?”
“我想帮你处理一些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自己会处理的,熙之,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他拿起一封批阅好的奏折看看,上面的意见完全跟自己所想相吻合,又是喜悦又是期待,“熙之,以前,我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感觉全天下都是敌人,现在,有了你,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特别有精神。等你身子好了,就可以替我处理许多事情了,但是现在,你还是只能休息,你的身子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如果一操劳,又损伤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她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好一些了。”的
石良玉扶起她:“熙之,你一个人若觉得闷的时候,可以看看这些奏折,但是,一次不要看太多,适量就好,好不好?”的
“现在,你的敌人太多了,你要注意啊……”
石良玉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豪气勃发:“熙之,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也没关系!”的
她心里一震,也难以说清楚对他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愫,只是隐隐觉得,这天下都是他的敌人了,自己再也不能成为他的敌人了。
孩儿
这天,快到中午时,石良玉才处理完堆积的朝事,回到寝宫,可是,屋子里却没有蓝熙之的人影。一个宫女赶紧道:“皇上,娘娘在花园里晒太阳。”
石良玉快步来到花园,蓝熙之站在一道木桥上,静静地望着花园里那片湖水,湖面上,几只白色的天鹅游来游去。的96
石良玉见她的身子似乎更好了些,人也更精神了些,心里大感宽慰,慢慢走到她面前:“熙之,这天鹅好看不?”的37
她点点头,收回目光:“最近战况如何了?”
说起这个,石良玉兴奋地道:“昨日刚刚结束了和羌、氐联军的战争,我们的六万铁骑终于全歼了羌氐十万联军……熙之,这些日子,无论大战小战,我们几乎都是百战百胜,熙之,自从你在我身边后,我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了……”的
胡羯早已几乎被铲除殆尽,而羌氐联军一溃败,又再去两胡,压力就轻了不少。
蓝熙之看他振奋的样子,慢慢道:“最强的魏国和大燕如今暂时退守,就是在等待螳螂捕蝉啊……”
“我知道。我也在等着他们。自从邺国建立以来,几乎每月都处在战争之中,根本无暇顾及生产和经济的恢复,我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大家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的
“嗯,我也希望战争快点结束。”的
“熙之,等你身子好点后,我带你出去走走。”的
“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管我,你现在的压力很大,一点也大意不得啊。”
石良玉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熙之,我这个皇帝是做不长久的,四周都是磨刀霍霍的邻居,我早就明白这一点,可是,我不甘心败在那些豺狼的手下,即使不做皇帝了,也要狠狠地先将他们也打得重伤……”
明知他是那样理智中的疯狂,可是,蓝熙之自己心里一直也是这样想的,太多的战争,彼此的屠杀,再平静的人也早已失去了对异己的仁义,变得异常的残酷和冷静。
她叹息一声,看着湖里的白天鹅,只听得远远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父皇,父皇……”
她惊讶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胖胖孩童挥舞着短短的手臂欢笑着朝这边跑来,在他身后跟着几名宫女,气喘吁吁道:“殿下,慢点……”的
而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慢慢地走着,在她身边,一名宫女帮她抱着个小婴儿。
小孩儿边跑边奶声奶气道:“父皇,父皇……”
石良玉迎上他,一把将他抱起,转身看着蓝熙之,拍拍他的小脸,笑嘻嘻道:“快叫母后。”
“母后。”
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响在耳边,蓝熙之看着这张异常熟悉的面孔,心念一转,对面的女人已经盈盈拜了下去:“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的
石良玉道:“嫂子不用多礼,快快请起。”
蓝熙之伸手扶起这个女人,立刻明白过来,想起司徒子都,声音有些哽咽:“司徒夫人,你们母子可还好?”
司徒夫人的眼泪掉了下来:“谢娘娘关心,都还好。臣妾早前多次听子都说起过娘娘,今天才见到,多谢娘娘以前对子都的救助……”的
可惜,什么样的救助都再也换不回司徒子都的性命了,至今,他的坟墓都还在坞堡后面的山坡上,那么孤零零地躺着。的
蓝熙之一时无语,只道:“你带着两个孩儿也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
小孩儿不知道忧愁,也不知道父亲死亡的悲哀,胖胖的手指指着池塘里的天鹅,短短的胖身子在石良玉怀里倾,想贴在木桥上,似乎要攀下去抓一只天鹅来玩耍。可是,小小的身子却倾不过去,多次反复,嘴巴一扁就要哭:“父皇,我要那个……”的
蓝熙之见他委屈的小模样,心里浮起一股异常温柔的情绪,她伸出手去:“来,我抱抱你。”
小孩儿见她面上的笑容那样温和,扁扁的小嘴巴忘记了哭泣,欢笑着向她怀里扑来:“母后,我要那个……我要那个……”的
“好,呆会儿我捉一只给你玩耍。”的
“谢谢母后。”
蓝熙之将他抱在怀里,他小小的身子沉甸甸的在她怀里挣扎,使劲往天鹅的方向看去。
石良玉见他挣扎得厉害,笑道:“孩儿快下来,母后身子不好,不要累着她了……”
司徒夫人也低声道:“快下来,不要累着你母后啦。”的
蓝熙之笑着将他放在地上,他立刻被两名宫女带着,往最近的一只天鹅走去。
蓝熙之看他走远才收回目光,上前两步,看着司徒夫人旁边那个宫女抱着的熟睡的漂亮的小女婴,她好奇地摸摸她毛茸茸的脑门,小女婴这时已经睡醒了,睁着小眼睛,咯咯笑了一下。
她大乐,伸手过去,小心翼翼道:“给我抱抱好不好?”的
宫女立刻将婴孩递到她怀里,司徒夫人欢喜道:“娘娘喜欢,是我孩儿的福份啊。”
石良玉见她那样热情地抱着小女婴,走到她身边,也伸手摸摸小女婴的脑门,又见她脸上那样温柔和善的笑容,从浴池出来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他越看越开心:“熙之,子都这两个孩儿好可爱,是不是?”的
“嗯。”的
石良玉见她满面的笑容,又道:“立刻传膳,嫂夫人,你和我们以前吃顿饭吧,我们也算一家人了,今天得好好聚聚。”的
“谢皇上。”
这一顿午餐,因为桌上多了一个小孩儿,显得异常的热闹。石良玉见蓝熙之许久不曾见过的开心和喜悦,拍了拍义子的头:“嫂子,你和孩儿这几天就留在宫里陪陪熙之吧。”
司徒夫人喜道:“臣妾遵旨。子都生前多次说过娘娘书画双绝,智儿正好可以留下得娘娘指点指点,臣妾只是怕孩儿吵闹了娘娘。”的
蓝熙之笑起来:“司徒夫人,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叫我蓝熙之就好了。”
“臣妾不敢。”
蓝熙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睛又落在了那个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的小孩儿身上。小孩儿见她一直瞧自己,忽然伸手挟了一只蜜汁的鸡翅给她:“母后,给您……”的
“哈哈,孩儿好乖。”
梦中的萧卷
因为有司徒夫人母子的陪伴,这漫长的日子总算有了些乐趣,到傍晚石良玉处理完奏折出来时,只见蓝熙之从外面进来,脸上都沾了些泥土,显然是和小孩儿一起玩耍的结果。
他上前一步搂住她,为她擦擦脸上的泥土,柔声道:“熙之,脸上弄花了,快去洗洗吧……”
“嗯,你先放我下来。”的
他笑起来,抱了她就往浴池里走去。温热的水洗涤了一天的疲乏,他在水里抱住她温温的、滑滑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熙之,我明天要出征了,这次是大燕的七万兵马,我一定要杀了慕容俊,免得他多次不知进退反复骚扰……”的
这些日子拼命刻意淡忘的坞堡弟兄的面孔、刘侍卫、孙休的面孔、大黄马的样子,再也无法刻意模糊,纷纷涌上心头,带着血泪。的
“好,你去吧。”的
“你在家里等着我,我会尽快回来的。”的
“我和你一起去。”的
“熙之,你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不能去啊。”的
她点点头,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成为他的负累,分散了他的精力。
他见她沉默不语,柔声道:“熙之,等以后你身子好了,我再带你出去吧。不过,以后,我希望已经没有战争了,是带你出去游玩……”的
她的身子往水里一缩,不知在想些什么。的
这二十几天里,他已经很少看到她眼神里的恐慌和不安了,现在又卷土重来,石良玉忽然有些把握不住的不安。他将她的身子往上抱了抱,拧了拧她的湿漉漉的头发,柔声道,“熙之,我不会离开太久的,这些日子,司徒夫人和两个孩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你放心吧。”的
他见她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心里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熙之,你最近觉得身子如何?”
“好多了。”的19
他笑了起来:“葛洪的药方真是有效啊……”的
她想起葛洪那套“采阳补阴”的理论,面上一红:“你不要信他的……”
“哈哈,我现在可是越来越相信葛洪了。他的药方有效极了,熙之,为了让你早日康复,我这二十几天的‘努力’可没有白费,今后,还得再接再厉,哈哈……”的
他看她一脸尴尬,不笑了,抱住她十分认真道:“熙之,我并非完全是为了你的身子康复,我自己也早就很渴望了。能够跟自己最爱的女子一起这样‘努力’,我觉得很幸福……”
他见她的脸在水气下,那么红彤彤的,似乎有逐渐要康复的气息了,更是高兴,“熙之,昨日葛洪给你复诊,说你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但是,若要根治,得生个小孩儿之后,说女子要经历了生产的阵痛才会彻底祛除体内的寒毒……”的
他不说还好,越说蓝熙之越觉得难堪,干脆闭着眼睛装没听见。他摸摸她红红的脸庞,知道她尴尬,也不再说,只是轻轻为她推拿身上的几处穴位,尽量让她感到舒适。的
他抱着她回到寝宫时,夜已经有些深了。两人躺在床上,都殊无睡意。过了许久,石良玉伸手抚抚她的脸庞,柔声道:“熙之,你喜欢子都的两个孩儿么?”的
“很喜欢。”的43
“那,我们也生个小孩儿吧……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的
她在他的怀里不言不动,他又道:“呵,我倒是喜欢女儿,这乱世里,野心勃勃的小子并不讨人喜欢。我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女儿。熙之,我们要是有了女儿,再找个安静的地方,远离这些敌人和厮杀,这才是幸福的理想的生活啊,熙之,你觉得呢?”的
她仍然没有开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仿佛他在痴人说梦!的
可是,他的表情却充满了期待和渴望,他低下头亲吻住她,身子很快又变得火烫,低声道:“熙之,我真想有个自己的孩儿啊,我们生个孩儿吧,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很期待……”
他是个情感强烈的人却又没有其他亲人可以关心爱护,所以把全部的激情、温情、柔情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异常缠绵的在她的身子里温存缱倦,在最愉悦最狂热的时候,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熙之,我们生个孩儿吧……”的
她有些心酸,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吻住了他仍旧在喃喃自语的嘴……的13f3
她第一次的主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就欣喜地笑了起来,刚刚松弛的身子又变得火热,重新在她的体内燃烧起来……的
一夕缠绵,快天亮时两人才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已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石良玉摸摸怀里人儿的头发,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是睡着又似乎是醒着:“熙之,我要出发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的
她没有作声,只是用力一点儿抱住了他的腰。的
她这样的举动,比一万句甜言蜜语更让他开心,他坐起身来,笑道:“熙之,等你身子完全好了,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下,我们夫妻都不分开了。”的
她依旧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松开手,默默地看他穿好衣服,默默地看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默默地听着他充满柔情和豪情的声音:“熙之,等我凯旋归来。”的
他快走到门口了,她忽然道:“水果男,你要多加小心。”的
他喜上眉梢,大声道:“熙之,放心吧,你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石良玉率军出征了,蓝熙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起床了。的
她走在清晨的御花园里,想起石良玉临走前一次一次的回头,一次又一次地说“熙之,你要等着我回来……”的
现在,她已经想不起当时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
清晨的御花园里静悄悄的,她走到花房,在一张椅子前停下,一名随侍一旁的宫女赶紧拿来一张厚厚的虎皮铺在上面:“娘娘,您坐吧。”的
她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避风的花房,暖洋洋的虎皮,她坐了一会儿,一阵倦意袭来,慢慢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
迷迷糊糊中,萧卷仿佛是从云端走来,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楚脸。她大急,大声道:“萧卷,萧卷……”
走还是不走
迷迷糊糊中,萧卷仿佛是从云端走来,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楚脸。她大急,大声道:“萧卷,萧卷……”的
那张脸终于看清楚了,却是锦湘满满的哀怨“蓝姐,你是妻我是妾,你让我留下吧,我绝对不敢跟你争宠……”的
她吓得后退一步,那脸忽然笑了起来,她心里一松,可是,眨眼之间,那脸却变得鲜血淋漓,正是朱瑶瑶的撕心裂肺的声音:“蓝姐姐,我好崇拜你,你救救我,带我走吧……”
一个身子上,三个人的头同时晃荡,她眼前一黑,就栽到了地上,身边,门口,两名宫女闻声跑进来扶起她:“娘娘,快醒醒……”的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低声道:“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边重新安静了下来,终于,在一个人的时候,往日刻意深深隐藏的伤痕、不安、惭愧统统涌上心底。的
萧卷的面孔无法再刻意忽视,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似乎满面的悲哀:“熙之,你已经将我忘记了……你已经变心了……熙之,你怎能这样……”的
她颓然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喃喃道:“萧卷,我真是对不起你,刘侍卫死了,大黄马也死了,你留给我的,我统统都给你失去了,就连我自己,也在扶罗城破的那一刻开始,迷失了自己忘记了你……”
一阵冷风吹来,阴森森的,她身子一阵哆嗦:“萧卷,你可是在怪我?等石良玉归来,等他归来,我一定离开这里回到你身边。我没有爱上他,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再一次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离开他,萧卷……你原谅我……”的
“母后,母后……”的
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她睁开眼睛,小孩儿手里抓了几片大大的叶子,胖墩墩的手几乎要扫在她的面上。的0aa1
一名宫女来抱开他:“殿下,不能闹了娘娘……”的
蓝熙之伸手抱住他,“我带他一起玩一会儿……”的
“是,娘娘!”的
宫女刚退下,司徒夫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来:“小祖宗,你才写几个字,怎么又跑了?太傅都生气了。娘娘,这孩子调皮,又来闹您了……”的
“没有,孩儿很乖的。”的
义子进宫后,石良玉安排了太子太傅、太保等教育他。可是,三四岁的小孩儿哪里坐得下去?这天的早课后,他只写了几个字,就趁老师出恭的当口,悄悄跑了出来。的
蓝熙之见他胖乎乎的手上还有些墨渍,微笑道:“你不喜欢写字啊?”的
“嗯,母后,写字不好玩,我喜欢这个……”他举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叶子在她脸上轻轻扫几下,蓝熙之拿过那几片叶子,反手轻轻扫在他的脸上,小孩儿乐不可支地“咯咯”笑了起来。
“孩儿,我教你写字好不好?”的
“真的吗?母后,您教我?”的
“嗯,我教你。”的
司徒夫人松了口气,笑着,和蓝熙之一人牵了儿子的一只小手,来到书房。
蓝熙之让他站在小小的书桌旁,用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来,我们先写名字……写父亲的名字,写你的名字。你要记住,你的父亲叫司徒子都,他是个英雄,也是我和你父皇的好朋友……这样,手要拿直,毛笔要端正……不要歪斜……用力……好,咱们先练笔法,就这样画圈圈,这样反复用力来回画,每天画三百遍……”的
司徒夫人见儿子很快来了兴趣,感激地看着蓝熙之:“娘娘,孩儿有您好好照顾,臣妾就放心了。以前,臣妾总是怕他在宫里孤独,现在有娘娘在,臣妾也放心让他留在宫里了……”
蓝熙之松开小孩儿的小手,由他自己写着,走了过来,看着司徒夫人:“孩儿还小,谁也不能取代母亲照顾他。司徒夫人,倒是你辛苦,要照顾子都的两个孩儿……”的
“不辛苦……就算辛苦也是幸福……”司徒夫人擦着悄然流下来的眼泪,她和司徒子都感情很好,两人都是家破人亡,在乱世中相逢,更是加倍互相体贴关怀。司徒子都待她极好,也没有像其他武将那样三妻四妾。如今,恩爱夫妻却永远天人相隔,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娘娘,子都的遗体还是您收敛埋葬的,臣妾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的
“你不要谢我,子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司徒夫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娘娘才学出众,今后,孩儿跟着你,一定会长成一个乖孩子的……”的
蓝熙之摇摇头:“我很快就要离开的,孩儿还要你自己费心照顾。”
司徒夫人讶然道:“娘娘,您要去哪里?”
“我要回江南。”
“皇上同意么?”的
石良玉会同意么?她沉默了一下:“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江南,无论他同不同意我都要离开的!”的
司徒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臣妾听子都提起过一次,略微知道一点您的事情,可是,娘娘,先帝已经逝世多年,他在天有灵,也希望您过得更好吧?现在,皇上对您那么好,宫里虽有其他嫔妃,但是他只专宠您一人,您离开了,他会伤心的……”
三宫六院
蓝熙之没有回答,只在心里默默道,“可是,我留下了,我自己就会伤心的……萧卷、锦湘、朱瑶瑶他们都会伤心的……”
前方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到腊月初,石良玉率领的汉家铁骑终于击溃了慕容俊的七万燕军。灭掉燕军三万多人,但是,也无法继续扩大战果,慕容俊见势不妙,率领剩余大军退了回去。
这次胜利,也意味着石良玉很快就会返回朝中了。
蓝熙之坐在书房里,翻阅着几本奏章。邺国建立不久,领土也不太广,周围又都是敌人,所以,特别重大的战役基本都是石良玉亲自指挥。她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已经连续一个半月都再也没有犯过呕血症状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和变故,也没法静心下来潜心画画,所以,自石良玉走后。朝中的奏章基本上都是她批阅的。
她拿起最新的一本奏折一看,这本奏折是一个刺史送上的,说邺国比邻豫州的一个郡最近发生小规模战争,交战双方是南朝军队和魏军。但是这张战争规模不太大,很快就平息了。送上这本奏折的刺史,本意是想奏请朝廷趁南朝和魏国的矛盾,抓住其中一方,以图结盟。
她细细看了半晌,寻思,现在五胡虽然结盟共同对付石良玉,但是相比之下,魏国出军的规模和次数是最小最少的。这不能不说是冯太后的因素。上次在太子府和冯太后那场会面后,蓝熙之早已明白,冯太后并非只是和石良玉偷情幽会那么简单。这个强势的、权倾天下的中年女人起码在一定程度上是爱上了石良玉。只可惜的是,以她彼时彼地的身份地位和得到那些男人所采取的手段,又怎会有男人能轻易爱上她?她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像冯太后那样也是不错的,敢作敢为,冷硬之中又还残存几分真心,皇帝都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凭什么寡居的太后就不能有几个相好?但是,一开始就是权力和色欲的交换,又何必奢望爱情?
就如嫔妃,除了出于对天威的恐惧和遵从不得不的讨好谄媚,又有几个能够说自己深切地爱着日日流连百花丛中的皇帝?看着他今日在这宫,明日在那殿,此地女子欢笑、彼地女子哭泣,无论什么样的女子也会慢慢地冷了那颗即使曾经有爱的心吧?不然,后宫何来那么多狠毒的阴谋诡计?
她合上奏折,慢慢往外面走去。
这天,天气阴沉得不是那么厉害,风也不算太大,御花园里的腊梅开得芳香四溢,她这些天都埋首书房,好几天没去过御花园了,现在闻到这香味,就慢慢往花园走去。
远远地,几个正在赏梅的嫔妃看见她,立刻一个个紧张不安地站了起来,迎上来:“参见皇后娘娘……”
这几个妃子,都是石良玉登基以来为了笼络权臣,封的功臣或者其家族中的女子。石良玉前期忙于战争,后来又因为她的到来,基本从来没临幸过任何女子,但是,蓝熙之心想,她们也都是石良玉正大光明的妻子了。
这一刻,她如此清醒地发现石良玉不再是石良玉,他是邺国的皇帝。
帝王,总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这些嫔妃们都居住在豪华院落,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背后,便是望眼欲穿地等待君王的临幸。这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无所谓有意义或者无意义。
蓝熙之看着她们,她们也悄然打量着这个权倾六宫、宠冠六宫的女子,她甚至可以公然为皇帝处理奏章,现在是战争时期混乱时期,草创的帝国还没有那么多礼仪规章,即便最古板的大臣也还来不及说她“牝鸡司晨”。她们一个个看着她,羡慕里夹杂了妒嫉,尊崇里夹杂了恐惧,深深惧怕,只要这个夺尽君王一人恩宠的女子在一天,大家只怕就难以指望得到临幸恩宠了。
蓝熙之看着她们一个个复杂的眼神,自己心里也异常复杂,向她们点点头,淡淡道:“你们不用多礼。”
嫔妃们一个个退下,御花园里很快冷清下来。蓝熙之一个人四处看看,意兴阑珊,盛开的腊梅似乎消失了它们的芬芳,她摇摇头,慢慢又往书房而去。
两天后,前方传来消息,石良玉已经率军返回,快到梁郡了。但是,在梁郡却遭遇了南朝和魏国的军队。
蓝熙之听得这消息十分焦虑,现在,南朝和魏国是仅有的两个没有和邺国大规模交战的国家,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和两国发生战争,那真的就是全天下树敌了。
她心里担忧,便坐不下去,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觉得身子明显好转,思虑了一夜,决定明日就出发去梁郡看看。
--天地间的哭泣
她心里担忧,便坐不下去,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觉得身子明显好转,思虑了一夜,决定明日就出发去梁郡看看。的6c4b
她立刻传召国师葛洪。的
葛洪进来,行一大礼:“参见娘娘。”的
蓝熙之听得他如此称呼,想起以前在南朝的皇宫,他总是称自己为“蓝姑娘”,如今,世事沧桑,难以预料,只道:“葛洪,你不用多礼。”的
“娘娘这些日子感觉身子好些没有?”的
“好多了,得多谢道长妙手回春。”的
“不用谢。”的ab
“葛洪,我要出去一趟,你是邺国的国师,有几件事向你交代一下,待皇上回来,你再让他处理……”的
葛洪听她吩咐完毕,惊道:“娘娘,您要去哪里?”的
“我去前方看看。你不必惊讶,也不要对外泄漏出去。”的
“遵命,可是,娘娘,您的身子还没痊愈呢。”的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只要记住我吩咐的几件事就可以了。”的
“是。”
蓝熙之第二天一早就动身了。的
她换了一身男装,走出宫门时,尽管头顶的天空依旧是冬日里那种习惯的阴沉,可是她仍旧觉得忽然松了口气。的051e
她的坐骑是宫里的一匹良马,虽然也很不错,但是,想起自己的大黄马,心里仍然有些难过,打了马,立刻往徐州方向飞奔而去。的
她一路注意收集消息,再加上从处理的各种加急奏折里,也对邺国周围的局势有了相当了解。
到得半路,已经探得邺军并非驻扎在梁郡,而是在梁郡前面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但是,也没爆发什么战争,蓝熙之揣测,一定是在和南朝和魏国在举行临时的谈判。这里是三国的交界地带。
她驰马来到邺军的驻军大营,营外的守军一见她摸出的腰牌,立刻将她带了进去。
在主帅营帐里,并无石良玉的影子,站了一会儿,侍卫张康应声赶来,细细看她几眼,认出她来,立刻跪了下去,小声道:“娘娘,您怎么来啦?”的
张康上次在扶罗城之战受伤,伤口才恢复了八九分,又自请随石良玉出征。蓝熙之和他一起作战几次,对他的印象非常好,立刻道:“张康,你起来吧。皇上不在军营?”的
张康迟疑了一下,才慢慢道:“皇上在前面的驿馆和魏军谈判……”的
蓝熙之看他迟疑的样子,淡淡道:“冯太后又来了?”的
张康不敢撒谎,只得低声道:“这个……是。”的
虽然早已料到,在这种时候石良玉决不能得罪冯太后,还是似乎有一根细细的针刺在心里。张康见她面色苍白,立刻道:“娘娘,皇上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的
“嗯。”的85d8ce
她来到石良玉的营帐,随手翻了翻他的一些军中的文书,可以看出来,这次虽然暂时打退了燕军,但是,战果并不算大,慕容俊的根基并未被动摇。她对慕容俊恨之入骨,见他居然又一次狡猾地安然无恙地逃跑,暗叹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擒杀此人了。的
从中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深夜,再从深夜等到黎明,石良玉还是没有回来。她从他的营帐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的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康看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安:“娘娘,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张康。你告诉皇上,我走了。” “娘娘,您不等着皇上?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您要去哪里?”
石良玉马上就要回来了吗?她四处张望,心里不知怎地,第一次无法断然离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再等等他吧。”的
张康松了口气:“娘娘,臣马上派人去禀报皇上,说您来了。”
“不用。他正在谈判的紧要关头,不能打搅他。”
“是。”
然后,又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再到傍晚,蓝熙之喝了口水,慢慢站了起来:“张康,我走了。”
张康一遍一遍伸长脖子,巴不得皇上马上就出现在眼前,可是,哪里有他的丝毫踪影?他紧张道:“娘娘,您要去哪里?”的
“张康,你告诉皇上,不要找我,我回去了。”
“娘娘,您回哪里?”
“我回江南。我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张康,你今后要好好照顾皇上。”
“是,娘娘。”
张康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马离去,却不敢阻止她,很快,蓝熙之就打马奔出了营房。
前面是两条通道,一条,通往江南;一条,返回邺城。的
她看了看江南的方向,又看了看邺城的方向,这一刻,心里不知怎么,感到如此强烈的伤痛,她一次次回头看向梁郡军营的方向,石良玉的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最后一次看过去时,她自言自语道:水果男,也真是难为你了,我并没有怪你,今后也不会怪你的!的
她抖动缰绳,马飞奔起来,她的头紧紧伏在马背上,眼泪难以抑制地滴落在马背上,奔得好一会儿,发现这天地间是如此空荡,才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陛下
这是梁郡外的一个小小的驿馆。
石良玉和冯太后面对面地坐着,外面,各自的护卫队守卫严密。
冯太后紧紧盯着他:“陛下,你现在几乎遍天下都是敌人了!”
石良玉点点头,淡淡道:“莫非太后也想加入?其实,五胡早已联盟,只不过魏国还落在后面,观望的时候更多而已。”
“你知道我为何会观望?要知道,五胡虽然彼此矛盾很深刻,但是,都比不上你和南朝结盟的威胁来得大,不过,目前来看,南朝并不想和你结盟。”
“你想必也清楚,朕还从来没打过败仗。”
他说的是事实,他登基以来,几乎从无败绩。冯太后看着他那样镇定而自信的样子,心里又是钦慕又是愤怒又夹带了一些小小的期待:“我想,我们还可以结盟……”
“非常欢迎魏国和鄙国结盟。”
“怎么个欢迎法?”
“太后希望得到什么?”
“你……”冯太后看他那样在多次的大战里磨练得镇定坚毅到近乎冷酷的目光,心里一寒,原本的要求和私语竟然再也说不出口来,好一会儿才道,“你总要许诺给魏国相当的条件和好处!”
“好,朕希望两国互相都能得到真正的好处。”
冯太后盯着他,终于还是问出口来:“听说你的皇后回来了?”
“对,她回来了!”
“她不是誓言毕生为南朝先帝守贞么?嘿,如今又怎么愿意了?”
“因为朕喜欢她,朕待她好。朕自信待她决不比南朝先帝差!”
“你公告天下娶了南朝先帝的遗孀,让南朝君臣颜面扫地,这也是他们不肯和你结盟的原因之一吧?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在南朝叫什么?叫乱臣贼子……”
石良玉大笑起来:“全天下都视朕为敌人又能如何?这江山,总是朕一手打下来的吧?!”
冯太后冷冷道:“打下江山,还得守住江山方可成为一代霸主。红颜祸水,只会慢慢葬送掉你的江山。”
“即使葬送了,也怪朕命里不享长怍,跟朕的皇后什么关系?实不相瞒,朕自从立她为太子妃再到皇后,其间几乎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她不但不是祸水更是朕的福星。”
一口气郁闷在心里,冯太后站起来,冷冷道:“石良玉,我魏国不与你结盟也不与你为敌,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
“多谢太后。这些年,太后对朕的帮助也是很大的!多谢!”
冯太后原本已经转过身,听得这由衷的一句感谢,饶是她心肠坚硬,也一阵酸楚,站了一会儿,才大步走了。
石良玉见她和她的护卫队浩浩荡荡离去,也挥挥手:“启程。顺道细察周边的战略情况。”
“是。”
石良玉顺道考察周边的情况,等回到邺军的大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深夜了。
张康焦虑不堪地迎了上来:“皇上,您终于回来了……”
“哦?发生什么事情了?”
“娘娘来了……”
石良玉喜道:“在哪里?”
“娘娘三天前来的,等了一天多,您还没有回来,她就离开了。”
石良玉大为失望,心里又有些不安:“她身子好了没有?她又回邺城去了?张康,你怎么不留下她,让她等着朕一起走?”
“娘娘不是回邺城,她是回江南去了……”
像是谁在胸口狠狠敲了一闷棍,石良玉颓然道:“她走了?又走了?又回江南去了?”
“她问皇上去了哪里,臣不敢隐瞒,如实告诉她您去了驿馆和冯太后谈判。她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哦?是这样!”
张康嗫嚅道:“皇上,这里和南朝比邻,马上追上去还来得及……”
石良玉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皇上?要不要追上去?”
石良玉摇摇头,慢慢镇定下来,自言自语道:“熙之啊,你这次至少还知道主动来向我辞行。也算不容易了。不过,走了也好!张康,传令下去,立刻启程回宫。”
张康疑惑地看着他那么镇定的样子,只得道:“臣遵命。”
大军连夜启程,半月后赶回了邺城。的
石良玉连夜上朝,和邺国的大臣们一起处理积压的政事。连续工作几天,终于将积压的政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的
处理完政事,接下来,石良玉立刻着手开始研究周边的军情,分析安排了一段时间后,已是正月末了。现在,邺国的边境陈列了几十万大军,五胡要不惜代价和邺军决一死战了。其中最卖力的自然是慕容俊的燕军,他对石良玉可谓恨之入骨。石良玉对他也是恨之入骨。的
这天和众臣议完军情退朝后,石良玉独自坐在龙椅上终于松了口气。
贴身侍卫张康端来一杯参茶,“皇上,您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石良玉笑了起来:“朕精神着呢!张康,司徒夫人母子都收拾好没有?”
“都收拾好了。”
“好。你将那边的情况安排得如何了?”
“皇上请放心,一切臣都已安排妥当。那地方非常安全,环境也很好,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张康,你做得很好。立刻传国师。”
“是。”
国师葛洪正在研究一种丹药,闻讯立刻随传令的太监来到大殿。
左右都已摒退,只剩下葛洪和石良玉两人。
葛洪跪拜下去:“参见陛下……”
石良玉起身,亲自扶起他:“道长,我们也是多年熟人了,你不必拘礼。”
“谢陛下。”
“道长,朕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希望你告知真实情况。”
“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长,你精通天文术数,善卜吉凶,你替我算算,我这大邺国能享怍多久?”他不再称“朕”,而是恢复了以前布衣相交时的称呼。的
葛洪躬身,不徐不急地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纷起,陛下的邺国既处于五胡的包围之中,又不能和南朝结盟。陛下登基以来的所有大战虽然都是胜利,但是,南朝闭关,五胡紧缩,邺国大军战死的多,得到补给的少,长此下去,必然不能坚持。加上各地灾荒严重,粮草不继,恕臣直言,这邺国国运大抵也就是这两三年……”的
石良玉听完他的仔细的分析,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大笑起来:“道长,果然还是你称得上我的知己。我也是这样想的,邺国支撑了这两年多了,实不相瞒,我的汉家铁骑虽然骁勇无比,但是日日都有死伤,却得不到有效补充,而周边对我磨刀霍霍的邻居不知有多少。我也知道,前期我的杀戮太重,对五胡尤其是胡羯杀戮太重,再有几场大的战争下去,我这大邺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陛下,您的打算是?”
“先安顿好我的妻儿。这天下保不住,我至少得保住自己的妻儿。明日,我就要把智儿和司徒夫人母女一起送走……”
“那,娘娘她?
“我到江南接了她一起离开,道长,熙之的病还没有痊愈,还要劳烦你一起走一趟。”
“是。”
“好,我们明日启程,先安顿好她们,回来后再和我的这些磨刀霍霍的邻居们决一死战。”
“是。”
连续几日的细雨,下得道路十分泥泞,行走都比较艰难。马无法急行,这慢慢拖延,走了一天多,才来到南朝边上。的
南朝的版图虽然被五胡蚕食包围得越来越小,但是境内较之中原、北方的战火纷飞、赤地千里,虽然说不上富庶繁华,但也相对安静宁和,几乎算得上这乱世之中的天堂了。
蓝熙之想起南朝君臣始终不肯和石良玉合作北伐,图谋收复统一,也许自有他们的道理吧。南朝弱小,偏安一隅后,谁还愿意又打仗陷入战火纷纷的灾难?所以得过且过,也谈不上有什么长久之计。
前面就是南阳郡了,朱弦就在这里做太守。
她本想顺道去跟他打个招呼,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她又加快速度,准备趁天黑前找到一个投宿之地。没想到刚走出七八里,只见前面是川流不息的难民。的
她吓了一跳,追上去,拉住一个人问道:“你们到哪里去?”的
“你是外地人吧?现在鲜卑和燕族、羌族大力屠杀汉人,今年又连续大旱,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准备去投奔南朝……”的
投奔南朝?她看看难民流动的方向,要投奔南朝,得豫州和南阳郡先后开关放行才行。她一路奔驰过去,这一天下来,只见路上是成千上万的难免,直往两地涌进。的
她寻了条小道,策马甩开了众人,直奔南阳郡。的
南阳郡关口紧闭,守军反复地查探她的身份但见她确实不像难民,又找的是太守朱大人,才警惕地将她放了进去。
隐退
南阳郡所在的南阳城,较之外面的流亡破败,自然胜出多多。朱弦被掉到此地任职后,无法从军事上着手,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也不气馁,立刻在此地认真治理蝗虫,减免赋税,整顿吏治,肃清盗贼,春秋两季下来,南阳郡获得空前的丰收,往常瘪瘪的粮仓终于有了满满的粮食。
蓝熙之来到太守府邸,向守卫求见太守大人。
朱弦上任后,喜欢私访民间,也下令允许百姓告状申诉,因此,来府邸求见的人并不少。所以,守卫倒也没太刁难,只是道:“朱大人出去了,大概得晚上才能回来。”
“谢谢,朱大人若回来,请转告他蓝熙之求见。我先出去转转。”
“好的。”的
趁此机会,蓝熙之在南阳城逛了一圈,到傍晚时又往太守府邸而去。守卫一见她,立刻道:“朱大人已经回来了,叫你赶快进去。”
说完,立刻带了蓝熙之就往府里走。
刚进去,就见朱弦站在门口,脸有喜色:“蓝熙之,你怎么来啦?”
“我回江南,见路上难民很多,就顺道来你这里看看。”
朱弦有些意外,想起石良玉,迟疑道:“石良玉知道你离开?你要回江南了?”
蓝熙之淡淡道:“嗯,他并没有干涉我的自由。我自己离开的,江南才是我的家啊,呵呵。”
朱弦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蓝熙之见他笑容收敛,眼带忧虑之色,不禁道:“朱弦,你有事情?”
朱弦点点头:“现在边境聚集了几十万难民,等到朝廷开关放行……”
蓝熙之惊道:“几十万?”
“对。这几十万难民主要集中在三个关口外,南阳郡外面还少些,只得四五万左右。这些都是五胡国家逃亡的汉人,加上去年今年连续的北方大旱,他们走投无路,远远近近汇集到关口,豫州、南阳郡还有其他好几个郡都有大量难民等到朝廷开关放行。”
“朝廷的意思是?”
“朝廷严令开关放行,一是怕这些难民涌进来带来破坏无法安置,一是不愿得罪五胡诸国。现在,鲜卑、羌族、羯族、燕族、羯族残余等为防止境内的汉人大肆逃跑,对他们控制很严格,所以杀鸡吓猴,每天都在追杀他们,他们又没有食物,加上饥饿和连日大雪天寒,已经冻饿而死不少了……这些日子,南阳郡送出了大批粮食,可是,南阳郡本来就不大,要供应这几万人,已经无力了。”
“那怎么办呢?”
“我已经派了几趟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示,希望能够妥善接收这些难民。”
“朝廷会答应吗?”
朱弦黯然道:“希望渺茫。”的
蓝熙之沉默一会儿:“朱弦,我能不能在这里帮一些什么忙?”
朱弦摇摇头:“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法做啊。”
“好吧,我就在这里观望几天,如果什么都做不到的话,我就回去。”
“也行。”
几日细雨后,又是连日的大雪,天寒地冻,北风席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裹下来,很快,天地之间就变成了茫茫一片白。
蓝熙之连日随朱弦视察,南阳郡边境外,已经开始有了成千上万的难民倒在雪地里。太多的尸体看得人触目惊心又麻木无比,生命,仿佛成了某种草芥,随便仍在哪里,烧光、死光都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远远地,还有五胡的联军磨刀霍霍等候着,只要他们退出南朝边境,立刻,就会将屠刀架上他们的脖子。
这天,朝廷的加急诏书送到了,严令边境各郡开关放人,违者,死罪论处,株连九族。同时,南朝的文书也送到五胡手里,称边境决不会开关接纳流民,于是,朱弦派出的豫州等地的使者纷纷被逐回,告诉他,没有一个刺史愿意为这几十万难民冒抄家灭族的危险。
蓝熙之细看几遍朝廷的诏书,叹道:“再不开关放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尤其,朝廷还给了五胡文书,这不是公然告诉他们,叫他们肆意屠戮么?” 朱弦这些天连夜巡视,眼睛里全是血丝,愤然道:“蓝熙之,管不了了,我要开关了……”
蓝熙之不安地看着他,正想说什么,一名探子匆忙奔进来:“朱大人,不好啦,南阳郡外的难民群里爆发瘟疫,这些天又连日大雪,每天都有几千人死去……”
蓝熙之心里一抖,看向朱弦,朱弦脸色铁青,这瘟疫一爆发,如今,开关不是,不开关也不是。
朱弦道:“你们继续查探情况,组织人马尽量多送些粮食、衣物等给他们。”
“是。”
这场雪连续下了七八天,等天气放晴时,南阳郡外,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得已经连大雪都掩盖不住了。极少数没有冻死、饿死、瘟疫而死的人,也对他们曾经寄予厚望抱了幻想的南朝完全绝望,在投奔他处的时候,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联军截获,几乎屠杀干净!
蓝熙之和朱弦站在深深的雪地里,放眼望去,赤地千里,已经没有活人了。这曾经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在灾难、瘟疫的轮番蹂躏、璀璨之下,一个一个倒在地上,如天地间的小小的蝼蚁。
无论是在五胡或者南朝统治者眼里,他们都不过是蝼蚁,几曾见过人会为蝼蚁的死亡而悲哀痛悼的?
蓝熙之慢慢低下头,心里是完全麻木的,既不激动,也无所谓悲哀。
她看一眼朱弦,朱弦的眼中、面上也全然是麻木和茫然,和她一样,无所谓悲哀,也无所谓激动。的
她慢慢开口:“朱弦,我要走了。我反正什么也做不到了。”
朱弦点点头:“好,我们一起走,反正我也什么都做不到。我也不做这什么南阳郡太守了,蓝熙之,今后我也不会担任任何官职了。无论居于什么位置,我想做的事,都是做不到的。与其这样,不如归去,做一些真正自己愿意做的小事、闲事。”
“好。”
两人淡淡的对话,慢慢地上了马,天地间成千上万的尸首,不在脑海中也不在眼眶里,每一个人都如草芥,他们自己也如两粒微小的草芥。
红颜祸水
两人回到江南时,已是二月初了
终于踏上京城的土地,前面不远处,就是本朝第一家族入住的乌衣巷。
朱弦勒马,看着蓝熙之:“到我家里坐坐吧。”
这一路上,两人都无悲无喜,彼此的眼神都是麻木的,蓝熙之见朱弦邀请,也麻木点点头,道:“我也该去看看朱大人和朱夫人,至少该向他们道个别。”
“好,走吧。”
走进乌衣巷,走到朱家的朱漆大门,两边的梧桐树依旧是光秃秃的,耳边忽然响起那么清脆的声音和一张玉雪可爱的面孔:“蓝姐姐……”
她停下,周围左右都没有人。
门口,朱夫人已经迎了出来,一把抱住儿子,泪如雨下:“弦儿,你终于回来了……”
朱弦抱住母亲,也双眼湿润,待母亲情绪平静了一点儿,才道:“娘,蓝熙之也来了。”
朱夫人放开儿子,看向蓝熙之,漠然行了一礼:“臣妾参见娘娘……
朱夫人从未向她行过这种大礼,而她眼中的冷漠更是冲破了客气,看在眼里,蓝熙之心里忽然一阵发冷。
朱弦只看见母亲的客气,哪里体会出那许多冷漠?笑道:“蓝熙之,快请进吧。”
蓝熙之强笑一下,跟在他旁边走了进去。
客厅里,朱涛也在,威严地看着儿子和蓝熙之。简单见礼后,朱夫人道:“娘娘,来臣妾屋子里聊聊吧。”
“好的,夫人。”
朱夫人的绣房里,一幅未完成的鸳鸯锦帕摆在桌子上。
蓝熙之拿起看看,手工细致,鲜洁如新。
“这是瑶瑶绣的,出嫁前还没绣完就没有带走。她以为嫁的是良人,却不料是中山狼……”
蓝熙之的手一抖,锦帕差点掉在地上。
她回头,朱夫人的目光冷得如刀:“娘娘,当初你一再保证瑶瑶嫁给那贼子会幸福,结果,她却惨死在那贼子手里……”
蓝熙之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目光。
女儿的惨死如一场噩梦,自己儿子奉命守候的神圣的先帝遗孀居然嫁给害死女儿的刽子手!
朱夫人咬紧了牙关:“当初你送瑶瑶的尸体回来时,朱家上下无不感激你的大恩,没想到,后来你却嫁给了这个贼子!先帝生前那么宠爱你,为了你甚至没有再立其他妃嫔,可是,你却非要嫁给那个贼子挣个皇后名份,背叛先帝背叛南朝!这荣华富贵对你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即使你要嫁人,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这个乱臣贼子?你这样失节败德,令先帝名声蒙羞,你怎对得起他?先帝若知道自己一世英名蒙羞于最爱的女人之手,九泉之下也会诅咒你的……”
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刺向胸口,蓝熙之一句也辩驳不得,喉咙里一股甜腥味直往上冲,她强行忍住,过了许久,才淡淡道:“朱夫人,告辞了。”
朱夫人冷冷地站起来:“对了,你如今已是邺国的皇后,与我南朝先帝再无半点关系。弦儿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先帝的名声已经毁了,我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名声再受到玷污……”
那股越来越浓烈的甜腥味立刻就要冲破喉咙,蓝熙之微微仰了仰头,强行吞了下去,淡淡道:“你放心吧。”
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也没有向朱弦辞行。
朱家的庭院深深如此阔大,朱夫人怕她再遇见儿子,叫了个小丫鬟给她带路,穿过几条弯曲回廊,她慢慢走出了朱家的大门,然后,一个人慢慢远去了……
蓝熙之和朱夫人离开后,朱涛的目光看向儿子:“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要拒绝再次征召?”
南阳郡太守朱弦挂冠而去,半路上再行征召又被他断然拒绝。权臣李亮震怒,但是和朱涛的互相牵制斗争里,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可以打击的借口,只得作罢。
“爹,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做官了。”
朱涛完全知道关口难民死亡之事,叹息一声,老态龙钟地道:“南朝国力不行啊……”
南朝若能和邺国联手,这场悲剧本来就可以避免的。朱弦知道自己和父亲政见不同,事情也早已无可挽回,也不多和他争执,只道:“我不是当官的材料,也不愿尸位素餐,就让其他有才之人去做吧。”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随便找个地方,寄情山水,闲散过活。”
朱涛紧紧盯着儿子:“那蓝熙之呢?你还要奉先帝之命照顾她?”
朱弦迎着父亲的目光,一点儿也没有退缩,肯定地点点头:“这是我的毕生的使命!我在先帝面前立过重誓的。”
朱涛冷笑一声:“你可别忘记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先帝的遗孀了,她改嫁了!她改嫁给了邺国皇帝石良玉,与我南朝毫无关系了……”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朱弦大声道:“她是被逼的,她并不愿嫁给石良玉,是他强迫她的。前些日子,她都在坞堡为了先帝的江山奋战,她从来没有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南朝!如果她像你说的这样不堪,怎会一个人回到江南?”
朱涛仔细地看着儿子:“弦儿,你给我听着。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她,从此,朱家上下,决不允许任何人和这个失德不洁的女人来往……这是我们对先帝的最后一份敬意!否则,先帝在天之灵也饶不了你!
“先帝——先帝要在天有灵,决不会允许大家这么欺侮她的……”
朱涛狠狠地盯着儿子:“弦儿,是你不允许还是先帝不允许?我看你是被这祸水迷晕了头了,你是不是还想给先帝的一世英名再泼上一盆污水?”
朱弦颓然坐在椅子上,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是红颜祸水啊,今后,你再也不许见她一面……”
解脱
远远地,那片野李子树林已经在望了。
穿过这片树林、走过那片荷塘,就是藏书楼了。藏书楼的山坡上,萧卷永远静静地躺在那里。
前面的野李子树林没有一片叶子,只开满了密密麻麻的雪白的花朵,一人一马走在里面,冷冷的风吹来,雪白的花瓣落了人一身一头,像为谁批戴了雪白的丧服。
蓝熙之看看自己的坐骑,那已经不是黄骢马,是邺城宫里随便找来的一匹良马。她醒悟过来,恐惧地下马,也不管那马,立刻飞奔起来。的
那马见主人忽然下马飞奔起来,也跟着跑了过来。蓝熙之大急:“你不要跟过来,你不是萧卷的马,萧卷会恨我的……”的
马不知道她在说啥,依旧慢慢跑在她的身边。
蓝熙之更加惶恐,拔足飞奔起来,很快跑过了野李子树林,跑过了仍旧光秃秃、色苍苍的荷塘,她看见,藏书楼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她双脚发抖,好一会儿才伸手敲门。
敲了好几声,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是另外一个仆人,见了蓝熙之又惊又喜地立刻行礼:“蓝姑娘,您回来啦?”
蓝熙之道:“福伯呢?”
“福伯去年冬月初一病逝了……”
蓝熙之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福伯也死了。他去年冬月死的,正是自己和石良玉在一起的时候死去的。
那是萧卷在天之灵震怒了,他将福伯也带走了。
刘侍卫死了,大黄马死了,福伯也死了,萧卷留给自己的,他统统都收回去了!
她看看这唯一的一名老人家,将五百两银票和剩余的全部首饰都拿了出来,点点头:“你老了,这里没有人照顾你,你也走吧,回你的老家安度晚年吧。如果还能找到福伯的家人,将这些首饰给他们吧,希望他们都能生活得更好一点儿……”
老人家惊讶地看着她:“蓝姑娘……”
“多谢你们以前照顾我。老人家,你不用一个人呆在这里了,收拾收拾,马上就走吧。”
“是,多谢姑娘。”
老人家已经收拾好简单的包袱离开了。
蓝熙之先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了衣服,然后才慢慢来到了后山的山坡上。
料峭的春风里,“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这几个大字是如此清晰。
她慢慢走过去,在墓地边坐下,心里一阵强烈的想呕吐,却强行忍住。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常常有这种想呕吐的感觉,她却一直小心翼翼地忍着,尽量不吐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来。凭女性的直觉,她早已猜出是什么原因。
此刻,在萧卷坟前又有如此强烈的呕吐的感觉,羞愧感更是铺天盖地当头罩下。
“萧卷,我真是对不起你!扶罗城破的那一刻起,我完全迷失了自己,陷入了沉沦。可是,这沉沦很快就清醒了,他不是你,他不是萧卷,他不会只有我一个。我很羞愧,我竟然以这样的心态离开,回到你身边。这是对你的背叛和亵渎。萧卷,你是恨我的吧,所以,你将刘侍卫、大黄马、福伯统统都招回去了,再也不让他们照顾我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萧卷,难怪你不原谅我,都是我的错。萧卷,我对不起你,也不配曾经得到你那么多的爱和照顾!萧卷,你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你一定得原谅我,如果你都不原谅我……我还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来见你?”
一阵风吹来,手上的翡翠玉镯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萧卷立太子妃时给自己的“百鸟朝凤裙”,又看看自己佩戴的萧卷给皇后的凤钗步摇,这一瞬间,心里那么平静,无喜也无悲。
她暗运一口气,将全身残余的力气都聚集到了手掌上,她知道只要这一掌拍下去,自己就会心脉尽断而离开这个可怕的世界,从此去到天堂,去到萧卷所在的地方……
“萧卷,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我想做好许多事情,可是一件都不能做好。朋友们都死了,关外的几十万人都死了,这乱世,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要死去,死亡,真是一点也不可怕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再也不留恋、不希望、不愿意呆下去了。萧卷,我需要你陪着我,萧卷,我要来见你了……我真是期待和你的再次见面啊!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也不会嫌弃我的……你一定不会……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恨我怪我,你也不会怪我恨我的……我信赖你,我只信赖你一个人……”
她微笑起来,运气的手不知为何完全没有了力气,她强行又吸了口气,明明是有阳光的中午,可是,一阵阴风吹来,几乎令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坐也坐不稳,似乎是萧卷呜呜咽咽的哭声,她举起的手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好一会儿,风终于停下了,她侧耳细细听听,头顶依然是春日灿烂的阳光。她咬咬牙,叹息一声,闭了眼睛,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心口。
心里忽然变得异常的平静,那是一种平静到虚无而阔大的轻松和解脱。眼前慢慢地出现蔚蓝的天空和五彩的云霞,萧卷从云彩里缓缓飘来,架着漂亮的马车,满面微笑,满眼柔情,遥遥地伸出有力的双手:“熙之,我来接你了……”
她也微笑起来,慢慢倒下去,躺在萧卷身边,嘴角一滴一滴涌出血迹来……
忏悔
马蹄声声,奔得那么急促。
石良玉带着葛洪和他的十七精骑正飞速往藏书楼而来。往日的十七精骑已经在邺城被围时毁于一旦,只剩下张康一人,这支新建的护卫队也是从多年随他出生入死的嫡系队伍里精挑细选来的汉家铁骑。
穿过野李子树林,穿过荷塘,藏书楼赫然矗立在眼前,却是大门紧闭,四周一片死寂。
石良玉跃下马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寒意,立刻往后山萧卷的墓地奔去。
傍晚,春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那样冷冷地洒在萧卷的墓碑上,洒在他身边躺着的那个身着鲜艳裙裳的女子身上。
那件衣服他认得,在记忆里那样清晰,那是很多年前上巳节的花会上,当时的太子萧卷让她穿着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
那是一件百鸟朝凤裙,当时,他都暗暗有点奇怪,太子认义妹,怎么会让义妹穿这样的裙裳?后来,他才明白,那时,太子已经打定主意抛掉一切陈规陋习和担心忧虑,娶那个他最喜欢的女子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那样的余晖洒在她的红艳的裙裳上,她的脸色死白,嘴角上挂着淡淡的血迹……
心像被谁彻底剜了出来,脚步是轻飘飘的,脑海里也是轻飘飘的。
他扑上去抱起她,好一会儿才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熙之……”
自己任她离开的结果,就是她在先帝墓碑前自断心脉,毫无眷恋地向这个世界辞别了。
“熙之,熙之……”
“陛下……17
葛洪见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顾不得多说,上前一步掐住了蓝熙之的人中,另外一只手摸摸她的鼻息。
“道长……熙之还有没有……有没有救?”
他的声音抖得连不成句。
葛洪立刻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在她背心一拍,让她吞下去才道:“皇上,娘娘还有气息……”
“真的?真的?”石良玉大喜,声音发抖得更加厉害,抱了她就往山下跑去,“快救她,一定要救活她……”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藏书楼,二楼的木屋里,灯火通明,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焦虑不安的。
石良玉一眨不眨地盯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蓝熙之,她的脸上完全一片惨白。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心跳得几乎要跑出来:“道长,熙之她……”
葛洪细细地摸了摸她的脉,又翻翻她的眼皮,退后一步:“恭喜皇上,娘娘有孕在身,已经三个多月了……”
石良玉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火焰几乎比满屋子的灯光还要亮,喜不自禁道:“道长,你说什么?这是真的?”的
“娘娘正是因为有孕在身,无法运劲,所以她的自杀只震动了心脉却无法伤及心脉,得以逃过此劫。不过,她现在身子虚弱,胎儿能否保住还很难说……”
石良玉急忙道:“道长,她们母子都能保住自然最好。可是,要是没有办法,那一定得先保住熙之……一定得先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我就感谢上苍了……”
“臣一定尽力,将她们母子都保住。”
石良玉几乎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仍旧紧紧握住蓝熙之的手:“多谢道长!”
夜,已经很深了。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这木屋忽然变得如此安静。
石良玉看看床上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的人儿,她虽然双目紧闭,可是,已经有了轻微的均匀的呼吸。
他看看她惨白的脸,又伸出手去,隔着厚厚的被子,怯怯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心里悲喜交集:“熙之,都怪我没有照看好你,过去污点太多,也不能给你信赖和安全感,才让你走到了绝路……”
她的眼睛已经紧闭着,却是满脸的平静,似乎往日的恩怨情仇,都在这样醒不了的昏睡里,一笔勾销,烟消云散了。
他一直牢牢盯着她的面容,过了许久,才轻轻放开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深夜的山坡上,雾水深重。残月早已黯淡,点点的几颗星星也是黯淡的。整个天空,都是那么黯淡无光。
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
新生
他虔敬地看着这块墓碑,虔敬地跪了下去:“臣石良玉参见皇上……”
四周依旧是冷冰冰的,冷冷的雾水湿了他的头发、衣衫。
“……皇上,臣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熙之,没有好好照顾她,也不足以让她信赖,才让她走上绝路。熙之是你最爱的人,臣却强行夺来,因为,臣没有其他亲人了,只有她一个了。臣决不能没有她!请您看在石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的份上,看在臣冤死的父亲的份上,再也不要将她带走了!臣不敢向您为自己的孩子求情,但是请您保佑熙之平安吧,哪怕您只保佑她一个!臣今日在您坟前立誓,今生今世决不和南朝为敌,决不再伤及南朝子民!只要您保佑熙之平安,只要她平安!臣今后一定全心全意待她,决无二心,一定要做得和您生前一样好。皇上,您请放心吧……
天已经快亮了,雾水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站起身,又跪下去,向萧卷的墓碑拜了几拜,才重新站起来:“皇上,臣要带熙之离开了。臣希望在她醒来之前就带她彻底离开江南,离开过去的一切,彻底忘记心底的悲哀和受到的伤害。她不会再来向你辞行了,请您原谅她!她需要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臣已经找了很好的地方安顿她,也许,今生今世,她都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请您原谅!”
四周的风呜呜刮过,像是谁人在悲伤的哭泣。
石良玉静静站了许久,听着这样悲伤的呜呜的风声,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山坡下走去。
藏书楼的门口,一辆外观平常里面布置得异常舒适平坦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赶车的是两名熟练的老车夫。张康一见他,立刻低声道:“皇上,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娘娘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好,你们准备一下,可以启程了。”的
“是。”
他快步走上二楼,蓝熙之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他伸出手去,连人带被子将她稳稳抱起,一步一步,往楼下的马车走去。
宽大的车厢里放着一张矮矮的木几,跟矮床一般,上面铺着软软的厚厚的虎皮锦毯。他轻轻将她放在上面,盖好被子。他看看车厢外面,葛洪骑在马上,而张康率领十七精骑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康驰马上前一步:“皇上,可以启程了么?”
他点点头:“走吧。”
马车开始慢慢地,辘轳地往外面的世界走去。的
走过荷塘、走过野李子树林,前面开道的张康忽然停了下来,在他对面,横着一骑高头大马。
马车也停了下来,石良玉探出头去,只见朱弦稳稳地横在前面,脸上是那样淡淡的悲哀的神情。
他心里一震,跳下马车,几步走了过去:“朱弦,别来无恙?”
朱弦点点头:“我只想知道,蓝熙之,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好——”石良玉镇定自若道,“她怀了我的孩儿,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了,现在正在昏睡中,请原谅无法让你见她。”
朱弦紧紧盯着他:“你要带她走?”
石良玉坦然点点头:“我要带她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若继续留她在这里,只会让她陷入过去的噩梦里,永远也无法解脱。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朱弦沉默良久,才道:“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多谢你,朱弦!”
朱弦又往马车看了几眼,却没有再上前一步,掉转马头,一挥鞭,马飞快远去了。
他又大喊一声“朱弦,谢谢你!”
朱弦和他的马去得更快了。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石良玉才重新上了马车,大声道:“启程……”
春日的阳光在头顶起起落落,马车一天一天辘轳而平稳地往外面驶去。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黑乎乎的,也不知身在天堂还是地狱。蓝熙之再努力看看,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慢慢意识到是周围厚厚的帘幕遮住了光线。
耳边有车辚辚马潇潇,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她想翻翻身,却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无法动弹。她的微微的挣扎让石良玉一下清醒过来,他惊喜道:“熙之,你醒啦?”
这声音太过熟悉,却又太过陌生。
他紧紧抱住她,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声音哽咽:“熙之……你总算醒了……”
她在这样的拥抱和滴落在自己脸上的热的泪水里慢慢清醒,低低道:“石良玉,你为什么又来了?”
“熙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熙之,我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了……熙之,原谅我……”
他语无伦次,又喜极而泣。
仙居
他语无伦次,又喜极而泣。
她在他的怀里,仿佛重生后的解脱,此时此刻,脑海里,也许是清晰地只有他一个人的吧。她不经意地听着那样的车辚辚马潇潇,也不管到底是去向何方,身子那么疲倦,心灵那么疲倦,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想,天涯海角,从此,就随了他去吧。的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然后,又轻轻摸摸她的肚子,在她耳边低声而喜悦地道:“熙之,我们有孩儿了……多亏了道长医术高明,你和孩儿都是平安的……”
我们有孩儿了!
她看着他那样喜悦而渴望的眼神,心里说不清楚是茫然还是平静。
他亲吻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声音里满是笑意:“熙之,我真是开心极了,我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孩儿了。我希望能爱你爱我们的孩儿。这天下有没有不重要,只要有你和孩儿,我就心满意足了。熙之,你开心不?”
她看着他开心得几乎跟孩子一样的纯良无伪,这一刻,难以说清楚心里到底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
他随手拉开左边厚厚的车窗帘子,她才发现,此时正是清晨,朝阳那么红艳艳地在东方升起,壮丽、辉煌,却又无比妩媚和娇艳。
记忆里,似乎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朝阳,车窗外,一排排春日里绿茵茵的树木慢慢地往车后退去,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她听得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熙之,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那天你来徐州大营找我,我的确是去见冯太后了。但是,我只是和她谈判的,是纯粹的谈判,之所以迟了两三天返回,是因为我们顺路在考察地形!熙之,自从你那次自伤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任何女人,过去的污点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希望自己是个全新的男子,希望自己成为你喜欢的那样的男子。熙之,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够做得最好……”
她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排一排往后退的绿油油的树木。
他看着她脸上慢慢变得柔和的神色,贴在她耳边,开心得如孩子一般:“熙之,我们的孩儿一定会很可爱的,我真希望能够早早见到它的模样……”
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在马车的辘轳的慢慢的声音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感受着他的温热的手那么轻柔地放在自己的腹部,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快要做母亲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过去的那两三个月里,她一直在恐惧和羞愧中压抑、掩饰着想呕吐的感觉和难受的痛苦,惶惶不安,不知究竟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几乎只一瞬间,她就爱上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生命,那是一种自然的天性!也许,是自己正依偎着的这个怀抱赶跑了那些恐惧,唤醒了这种天性?
“熙之,你饿不饿?你想吃什么?”
他的柔声细语响在耳边,她微微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的风景摇了摇头。的1ff8a7b5dc
“你的身子不好,一定得吃一点东西,哦,不是一点,得吃很多东西才行……”
他自顾自地说,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些美味:“熙之,你要吃点,一定要吃点……”
“不想吃……”
“一定要吃点……”
马车,就在这样“吃”与“不吃”的琐碎的声音里慢慢远去……
半月后,马车慢慢来到了一座山脚下。
马车停下,蓝熙之正要起身,石良玉轻轻抱住了她,在马车里弓起身子,走到车门口,停下,将她放下来,自己先跳下去,才伸手抱她:“熙之,下来吧,我们到了。”
头顶春日的阳光那么温暖地照耀,蓝熙之看看这无名的山峰:“这是什么地方?”
石良玉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一次无意中路过这里,觉得这里很好,又安静,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没有什么人来骚扰,所以当时就想,有一天我要离开江湖的话,就到这个好地方来,好好过日子。”
蓝熙之点点头,放眼看去,只见山峰并不高,仿似朝裹青纱、暮批彩霞,如玲珑翠屏,周围,团团映山红如醉春烟。对面,是一片平静的湖泊,烟波浩渺,两岸色彩绚丽,杨絮扬花,桃杏怒绽,新蕊鹅黄,彩蝶竞飞。
生平未见如此美景,蓝熙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叹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呵呵……”石良玉狡黠地眨眨眼睛,“熙之,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知道你喜欢这个地方,就让我给发现了……”
她瞪他一眼,他牵了她的手,笑道:“熙之,走吧,里面还有更漂亮的……”
她跟着他往前走去,绕过一段短短的山间小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稀稀疏疏地点缀着一些竹篱茅舍,在一棵巨大的柳树边上,掩映着一座红砖碧瓦的院落。
心里忽然变得有些急切,她加快了脚步,石良玉看她心情急迫,也不阻止她,跟上了她的脚步。
在院子门口,蓝熙之停了下来,看着旁边那两株罕见的连理双枝的古柳。此时正当季节,两颗古柳千丝万缕地垂下细细的柔枝,轻轻拂动,交相嬉戏。
石良玉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熙之,你喜欢不?”
蓝熙之尚未开口,忽然听得一声清脆悦耳的童稚的声音:“父皇、母后……”
看过去,一个小小孩童从开着的门里跑出来,挥舞着短短的胖手臂。她笑起来,挣开石良玉搂住自己的手,迎上去一步就要抱住小孩儿:“孩儿乖,我真是想念你……”
她伸出的手被石良玉拦住,石良玉一手抱起小孩儿,一手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道:“干娘要生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你不能累着她……”他眨眨眼睛,神神秘秘地道,“智儿,以后不要叫父皇、母后,要叫干爹、干娘,知道不?”
小孩儿用力点着头,却歪着头反问:“为什么?”
蓝熙之也笑了:“因为这样比较亲切。”
征战几人归
小孩儿用力点着头,却歪着头反问:“为什么?”
蓝熙之也笑了:“因为这样比较亲切。” “哦,好吧。”
三人说话间,司徒夫人已经从里面闻声出来,正要下拜,蓝熙之立刻扶住了她:“嫂夫人不必多礼
司徒夫人自从来到这里,就知道石良玉的用意,因此也不再参拜二人,只高兴道:“智儿,快叫干娘……” 小孩儿又软软地叫一声,一只彩蝶从他头顶飞过,他紧跑几步,追了彩蝶去了。
“我马上吩咐厨房准备晚餐,你们先歇着……”
“有劳嫂夫人了。”
蓝熙之进到院子,才发现这座院落十分宽阔,里面花木扶疏、有好几棵千年古槐树粗粗地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这院子内外,还有几名侍女和十几名便衣的男子在洒扫、修剪花木或者整治菜蔬。
她不经意地看那一张张面孔,都有些熟悉,当一名侍女走过,向她行了一礼时,她才认出,那几个女子竟然是原邺城石良玉府邸的侍女。而那些便衣的男子,也是追随石良玉多年的侍卫了。
石良玉道:“熙之,你和嫂子都需要人照顾,也需要有人护卫你们的安全,这些人都非常可靠,他们会完全听命于你的。张康也会留下来保护你们的……”
“不,张康跟随你多年,现在情况紧急,你怎么能将他留下?”
“张康是我最信任之人,他机警冷静临危不乱,有他留下照顾你们,我才会完全放心。熙之,你不要担心,我还有十七精骑,这支卫队我会随时带在身边的。熙之,我陪你到外面走走,这里空气清新。”
“嗯。”
夕阳已经落下,黄昏时的光环给这苍翠环绕的山峰、原野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左边的一侧密林里,有着密密匝匝的花树,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开出千百朵重瓣大花,每一朵都像燃烧的火焰,深红浅红,红树青山、斜阳小道,令人置身其中,不知不觉完全忘记了红尘俗世的烦恼忧伤。
两人静静地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各自望着远方。一会儿,身边响起呜呜的笛声,轻松而欢快。蓝熙之微微侧过头,只见石良玉随手折了一片扁扁的叶子放在唇边,吹得那么欢快愉悦。
一支曲子吹完,他见她那样专注地听着,轻轻抱住她的肩膀,笑道:“熙之,你喜欢吧?以后我常常这样吹给你和孩儿听。你说,我们的孩儿会不会喜欢?”
蓝熙之凝视着他那张在绿树红花的晚照里,再度鲜艳得跟苹果一般的面孔,淡淡地道:“也许,这是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你为它吹笛子了!”
心里如遭雷击。他拥着她的肩头的手不由自主更用了点力气。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他自己不敢碰触、更不敢轻易说出口的问题,她终究还是问出来了。满腔的喜悦顿时沉了下去,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目光:“熙之……”
“现在邺国四面是敌,你既然建立了这个国家,就得对领域里的臣民负责,张桦、王基、王泰等等都还在四方苦战,你若不回去,他们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一旦战败城破,那就是千万人的被屠杀。石良玉,你必须回去!”
他迎着她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回去的。邺国肯定是不会长久的,但是,熙之,你相信我,我一定尽量留得自己性命,无论如何会来和你们母子相会的。”
蓝熙之点点头:“你走吧。耽误这么久了,你决不能再耽误了。”
“好,我陪你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蓝熙之还要再说什么,但是,心里明白,也许,这已经是彼此最后的一夜了,便不再坚持,微笑道:“好吧。”
这一路行来,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真正敞开心扉的一笑,心底浮起一股酸涩的柔情,轻搂着她的肩头:“熙之,今晚我好好陪着你。”
晚饭已经吃过,山间的野味和鲜嫩小菜,从未有过的可口清爽。
石良玉扶着蓝熙之来到房间,这是一栋靠里的单独的小院,连着三间房屋,靠山的那一面,还有一条小小的飞溅的池子,雪白的水花撞击着池壁,伸手一摸,清冽的水温温的。
他亲自舀来这温温的水,用柔软的帕子给她洗漱,外面,侍女端来更热一点儿的水,他接过,放在她面前,柔声道:“熙之,我给你洗洗脚。”
她默然地在旁边新洁的木椅上坐下,看他为自己脱掉鞋子,将自己的双脚放在舒适的热水里。
他的手轻轻揉搓,给她按摩着足底的一些穴位,兴高采烈地道:“熙之,舒服不?”
她点点头。
“熙之,你这段时间身子好了不少,但是,今后仍旧马虎不得。你要好好保养。”
“我知道。”
她细细看着他,忽然道:“水果男,你放心吧,今后,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的几乎是保证的语气让他心安了不少,他抬起头,笑了起来:“熙之,这样我就放心了。无论什么情况下,你和孩儿都要好好活着。”
“会的,我们一定会等着你回来。”
她说“我们”要等着你回来,那完全是妻子对丈夫说话的口吻了。心里有种强烈的幸福的感觉,他起身,很温柔地亲吻她一下,柔声道:“熙之,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们也一定等着你就是了。”
决战1
夜慢慢深去。的
相拥的两个人依旧毫无睡意。石良玉的手轻抚在她柔软的腹部,四个多月的身孕和这二十几天的调养,让她瘦小的身子稍稍丰润了一些。
“熙之,小孩儿有没有让你觉得很辛苦?”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熙之,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强烈地觉得我们会生个小女儿。我真是期待能早早见到她的可爱模样啊。熙之,以后我会不会太娇宠她,把她宠坏?”
蓝熙之点点头:“看你的样子,很有这个可能。”
他又皱皱眉:“是个女儿的话,叫什么名字好呢?”
蓝熙之摇摇头:“你自己想。你走之前得把名字给它想好。”
他喜滋滋地道:“叫什么好呢?得跟着你姓,蓝妹妹?对,是个闺女就叫蓝妹妹。”
“要不是闺女呢?”
“是小子就随便叫阿狗好了。”
“阿狗?你小时候就叫阿狗?”的
“嘿嘿,这个也叫你猜到了?小时候相命的说我虚弱难养,我父亲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阿狗’。”
蓝熙之翻翻白眼,他小时候竟然真的叫“阿狗”。
他喜笑颜开地抱住她:“呵呵,熙之,其实无论是闺女还是小子,我都喜欢,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把它养大,不让你独自一个人辛苦,你放心吧。”
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忽然滴下泪来。
热的泪水烙在胸口,他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摸摸她的光滑而柔软的头发:“熙之,我答应了你就决不会食言的。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对你食言过,是不是?”
她的头依旧埋在他的胸口,没有作声。
五更,月亮早已沉落。
石良玉睁开眼睛,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睡得正酣。
他很轻的拿开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轻轻坐起来,好一会儿,眼睛总算适应了黎明前的黑暗。他慢慢批衣下床,走到门口,又情不自禁地蹑手蹑脚地走回来,站在床边,贪婪地看着她的熟睡的脸。好一会儿,他悄悄俯身下去,很轻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才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
他决不能在她醒来时和她告别,他想,自己再也不能也不敢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门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关上。蓝熙之坐起身来,在黑夜里看着已经关上的黑黑的门,好一会儿,又躺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枕边、身上、被子上,都还留有他残余的温暖的气息……
连续几次的大战失利,五胡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石良玉才是最强大的敌人。不消灭他,五胡要想在中原立足,困难太大了。于是,原来的争端和矛盾逐渐降低,新一次的结盟会议上,五胡商议出了和邺国决战的最后方案。
石良玉自然知道全天下都是敌人,不过敌人太多,他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一回到邺城,就积极扩军备战,准备和敢于来犯的敌人先拼个鱼死网破。
他将邺国内的所有军队召集起来,还有十五万汉家铁骑。他将这些兵力在邺城到襄城之间布下了一百多里的大营,就等着磨刀霍霍的五胡来攻打。
汉家铁骑名震天下,一时间,五胡哪里敢先行下手?谁也不先出动,都静静耗着。这两年,邺国几乎无月不战,根本无暇发展国力,如此一天天耗下去,石良玉就焦虑起来,召集各路将领商议后,决定先行出击。
第一战是北上击溃匈奴三万大军,并俘获五千人马。
大将王基按照惯例正要坑杀这五千俘虏,石良玉发下令谕阻止了他,并下令今后军中不许再大规模坑杀俘虏,尤其是不得再屠杀五胡平民。
众将有些不解,但是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便也都严格执行了。
这一战打下来,五胡见已经不能躲着慢慢耗了,立刻按照早已商议好的策略联手攻击他。
五胡中,除了残余的赵国势力,最恨他的就是慕容俊了。慕容俊从南朝的半路上逃回大燕时,悄悄将大燕的都城搬到了和邺国比邻的幽州。
决战2
连续两个月的大战令后方粮草补给变得十分艰难,到六月,处于最前线的襄城几乎已经粮草断绝,此时,周围五胡的三十万大军正在逐渐靠拢。 石良玉亲自驻扎在襄城指挥这场关系到邺国生此存亡的大战。七月,城中粮草断绝,不少平民家里已经纷纷有人饿死。七月中旬,石良玉下令开仓赈灾,将最后的军粮分给城中百姓。
一接到命令,大将王泰急道:“皇上,大军都粮草不继了,怎能把剩余的粮食分给百姓?”
石良玉摇摇头:“那点粮食根本不足以补给军需,即刻下令,我们去慕容俊那里抢粮食补给。他现在秘密迁都幽州,大燕的粮草都在那里,不抢过来,怎对得起他?”
王泰大喜:“遵命。”
七月下旬,石良玉以打猎为名,精选一万勇士,秘密往常山进发,准备绕过常山偷袭幽州,截取粮草。
时刻探听着邺军情况的慕容俊自然也没有闲着,得知石良玉率军往常山进发,立刻率领八万骑兵将石良玉在常山的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石良玉这一万人,都是他刚起家时亲自训练的精锐。当慕容俊的骑兵四面围杀过来时,石良玉下令将士兵集中到一点冲锋,总是能打破慕容俊的包围,这样连续接战了十几回,都打得燕军溃败,五万骑兵也只剩下两万多了,但是,石良玉的这支队伍也只剩下五千多人了。
慕容俊连续溃败十几场,心里十分焦躁,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这一次,他从部队中挑选了五千名优秀的骑射手,用铁链把他们的战马连起来组成方阵,将部队分为三队,命令左右先埋伏好,并在阵前树起了一座大旗指示目标。
石良玉一率军出战立刻发现情况异常。他仔细查看,慕容俊这次完全改变了战阵,古怪就在那中军的五千连环马上。他心里一凛,这五千连环马组成铜墙铁壁,若是不能冲破,左右伏兵一起杀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在刚一交手的混战里,他再仔细看看,发现古怪在中军,缺口也在中军。他心里立刻有了决定,大吼一声,喝令众人抢先向慕容俊的中军发起了进攻。
八月初的阳光下,石良玉挥舞着大刀,骑着自己的“飒露紫”,一马当先,所向无敌,迅捷无论地奔到慕容俊面前。
慕容俊和一干燕军震撼于他的威名,又屡次败在他手里,见他这样一鼓作气冲来,慌忙后退,石良玉大笑一声,一刀向慕容俊刚刚退开的中军大旗砍去,大旗应声倒下。石良玉哈哈大笑,众人见皇帝如此神勇,更添勇气,奋不顾身地跟随石良玉杀了过来。
在常胜将军石良玉的神威震慑之下,燕军哪里敢迎战?四散逃亡,一时之间,几乎要完全溃败。
慕容俊又惊又怒,立刻下令左右伏兵杀出,这支伏兵人数较多,又以逸待劳,邺军左冲右突,一时根本无法冲出去。
石良玉勒住马,见形势不妙,立刻再次集阵,又利用汉家铁骑特有的强力冲锋的传统优势,几番冲击下来,燕军抵挡不住,破开一条缺口。邺军大喜过望,更加奋力冲击,石良玉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大喝道:“大家快撤。”
剩余的人马立刻跟在他身后,护卫着他从这条血路冲杀出去。
刚冲出几里,常山左右山道忽然一阵杀声震天,原来,是埋伏在此地的羌族、氐族联军杀了出来。
石良玉见今天已经完全陷入了包围圈,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不怒反笑:“好,今天就是朕和五胡的最后决战了!”
言毕,他对
几番冲锋,无奈魏军越来越多,身后,燕军又已经追近。
他的十七贴身护卫的精骑已经牺牲得寥寥无几了,张桦和王泰抢上一步各自护住他:“皇上快走。”
石良玉一拍“飒露紫”,在张桦和王泰的护卫下,不再犹豫,立刻奔了出去
被俘
奔出了二十几里地,石良玉勒马停下,大声道:“王泰,你立刻回邺城领军,我们就在襄城和五胡联军决一死战……”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子一颠,坐下的“飒露紫”忽然惨嘶一声,口吐白沫,前腿一跪就倒在了地上
石良玉险些控制不住,整个人被颠下马背,翻身跃起一看,“飒露紫”已经因为跑脱力,气绝身亡了
“飒露紫”经历过很多战争,多次随他出生入死,可是,在那次扶罗城破的泥石流冲击下,早已给它埋下了致命的伤患,他还以为它已经痊愈了!
张桦、王泰大惊失色,立刻下马:“皇上,快上臣的马……”
石良玉转头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又听着左右两侧轰然响起的马蹄声,摇摇头:“来不及了……
放眼看去,左侧,密密麻麻的大军奔来,为首是大大的旗帜“魏”。几万魏军,已经彻底堵死了君臣三人的道路。
“皇上……”
石良玉大笑一声,抽了大刀,就迎上去一番冲杀,张桦、王泰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石良玉威名赫赫,饶是这种情况下,赶来的燕军也纷纷走避,石良玉几乎所向无敌,连番之下,竟然叫他一人杀了三百多人……
飞溅的鲜血已经完全模糊了眼睛,他已经听不到张桦、王泰一个一个倒下的惨呼声了,终于,他的大刀也钝了,手也麻木了,越来越踉跄的步伐里,一棍正扫中他的左腿,他腿一弯,趔蹴倒在了地上。
无数刀剑四周围上脖颈,他的大刀拄在地上,勉强挣扎着站起身,看了看西边的残阳如血,忽然笑了起来:“熙之,我的使命总算完成了!”
一声大喝,层层的燕军退下,慕容复打马上来,看着已被缚得严严实实的石良玉,高坐马上,大笑三声:“哈哈哈,不可一世英雄无敌的石良玉,终于落在了我慕容俊的手里!石良玉,你今天还有什么话说
石良玉冷笑一声,没有理睬他。
慕容俊见他不理不睬,勃然大怒:“石良玉,你一南朝弃臣在赵国也不过从假子起家,你这种奴仆下才,有什么资格称皇称帝?”
石良玉看看前后左右的敌人,燕军、魏军、匈奴、羌军、氐军——五胡的旗,一胡也没落下。他环顾四周,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响亮:“如今天下大乱,你五胡蛮夷人面兽心都妄想称帝,我堂堂中土英雄,怎么就作不得皇帝?”
五胡联军气得嗷嗷直叫,慕容俊反驳不得,恼羞成怒道:“来人,将这贼子痛打三百鞭,押解到火城看管起来。立刻进军邺城,城破之日,汉狗一个不留,男的全部坑杀,女的自取玩乐谁抓住就归谁……”
石良玉闭上眼睛,身后,五胡联军欢呼雷动;心口,剧烈疼痛又涌上一丝奇怪的喜悦。沉重的囚车的辘轳声里,耳边忽然如此真切地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
估算时间,妻子正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他心里大声呐喊“熙之,你们母子有没有平安?”可是,他高大的身子却被囚缩在窄小的马车里动弹不得,完全无法转身,哪怕是遥遥往妻儿的方向看一眼也不能够了……
生女
八月初的阳光,秋老虎已经慢慢褪去,这四季常青、风景如画的山峰里,更是早已凉风习习。
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蓝熙之和司徒夫人母子的陪伴下,远远地看着对面红得如火的几株枫叶。
四周,肥沃的田野飘散着成熟的瓜果的香味,蓝熙之手里拿着一枚新鲜的红橙的桔子,心里一抖,桔子忽然掉在了地上。
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她想弯下腰捡起来,却哪里能够弯下腰去?刚低了头,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哼出声来,面色惨白,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
司徒夫人急忙扶住她,大声道:“快来人,夫人要生了……”
前面随侍的两名侍女立刻抢身上前,扶住她就往院子里走去。
热水等物早已准备好,负责接生的产婆立刻净手进入房间。门外,司徒夫人和所有侍女都集中在一起,焦虑地看着葛洪,司徒夫人道:“道长,她会不会有事?”的
葛洪摇摇头:“放心吧。夫人精心调养了这几个月,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她生了小孩儿后,估计身体会痊愈的。”
司徒夫人喜道:“真的?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大家在焦虑不安中过得半个时辰,只听得一声惨叫,然后是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司徒夫人立刻冲了进去,产婆笑嘻嘻地道:“石夫人生了位千金,好可爱……”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蓝熙之忽然完全听清楚了她的话,她勉强睁开眼睛,产婆已经将小婴儿洗好,裹好放在了她的身边:“夫人,您看看,小千金好可爱……”
她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儿毛茸茸的脑门,小女儿“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
司徒夫人上前一步,欣喜地看着小女婴,又看看蓝熙之,连声惊叹:“好漂亮的小姑娘,好像她的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蓝熙之笑了起来,女儿又是一声啼哭,她心里一疼,低声道:“妹妹不哭,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瞧你
深秋的阳光照耀得远处群山的树叶红彤彤、金灿灿的。
蓝熙之抱着一个多月的女儿坐在阳光下,看金色的阳光将她的脑门上的浅黄色的细细绒毛照得变成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轻轻揉揉她的小脑门,蓝妹妹睁开小眼睛,面上是那种异常滑稽的可笑的样子。
前面,司徒子都的儿子和女儿手里拿了采集的花儿跑来,儿子已经五六岁了,跑得稳稳的,女儿才三岁多,走得还有些蹒跚。
两个小孩儿将手里满满的花束丢到蓝妹妹头上,奶声奶气道:“妹妹,妹妹……”
这些花朵遮盖了蓝妹妹的眼睛,蓝妹妹脸上的笑容立刻被遮住,蓝熙之伸手轻轻拂开笼罩了女儿头脸的花朵,两个孩儿一起伸出手就往她胖胖的小脸捏去。
蓝妹妹挥舞了胳膊似乎要反抗,可是,短短的胖胳膊只能软软的挥舞两下,哪里反抗得过来?小脸被捏得红彤彤的,嘴巴一扁,就放声大哭起来了……
蓝熙之笑嘻嘻地看三个孩子嬉戏,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适而又充满精神和活力。
她低下头,亲亲女儿的小脸,心想,葛洪的药方还真是高明,怀孕期间调养那段时间,生了女儿后,身体竟然很快就痊愈了。
远处,两骑快马飞奔而来,前面一人,正是外出打探消息的张康,而他后面,却是石良玉的十七精骑之一。
老远,二人就下马,狂奔过来,那名侍卫一下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娘娘……臣和皇上在乱军中失散了,臣逃了出来告知娘娘……”
“你起来说话。”
侍卫跪下不敢起来,还是张康镇定一点:“娘娘,皇上在襄城开仓赈灾后,为了去抢军粮,在常山陷入重围,兵败被俘,臣探得如今已被押解到火城……”
石良玉的毁灭是早已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心口还是剧烈疼痛。
蓝熙之镇定自若地站起来,将女儿交到旁边侍女的手里,看着张康和侍卫:“我早就准备好了,召集兄弟们,马上出发。”
“是。”
伤别
院子里,正在绣花的司徒夫人见蓝熙之等人匆忙进来,神色凝重,心里一惊,看着外出打探消息归来的张康。
蓝熙之一手牵着她的一个孩儿,将他们交到她手里,镇定道:“嫂子,你辛苦了,在家里照看着孩子们吧。石良玉出事了,我得赶去看看。”
司徒夫人十分惊惶,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道:“你们要小心。”
除了两名侍卫和一干侍女外,蓝熙之坐在马背上,亲自巡视了一遍这支一共有十二人的队伍,无不是当时石良玉精心挑选的忠诚可靠的勇武战士。他本来是留来保护她们母子的。
健壮的乳母也骑在马上,她原是石良玉属下一小卒的遗孀,曾多年在军中,骑马射箭,健壮异常。她将蓝妹妹抱在怀里,站在队伍的中间。
司徒夫人惊惶道:“蓝妹妹也要带去?”
蓝熙之点点头,淡淡道:“总要让她父亲见她一面。” 司徒夫人拉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眼泪掉了下来。
蓝熙之巡视一遍,看看再无任何瑕疵,点点头:“出发吧。”
众人一声响应,蓝熙之一马当先,冲出山谷,忽见前面一辆四马驾驶的马车赶来,马车上一人大声道:“等等。”
蓝熙之勒马,正是葛洪。
葛洪一来此山就深深喜欢上了这座山峰,他在另一侧起了一座小小的三间道观,自行修炼。
蓝熙之看他的马车是一种异常的结构,心里一动,这古怪的样子,正是多年前她曾和他一起研究过的“枣木飞车。”
当时快要成功了,她甚至已经想清楚了存在的障碍,并把修改图纸和详细的想法都交给了葛洪。此后几年,事情太多,她慢慢地就忘记了此事,直到今天,一看到这马车,立刻醒悟过来。
“娘娘,贫道和你们一起去吧。”
蓝熙之知道他本领极大,得此强援,哪里会推辞,立刻躬身一礼:“多谢道长。”
葛洪看看骑在马上的抱着孩子的乳母:“你们坐到马车上来吧。我这马车是很奇特的,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蓝熙之大喜:“多谢道长。”
乳母立刻抱了小婴儿坐到了马车上。
十二人带了三十几匹马,每行一程又换一次坐骑,如此连夜飞奔,十天后已经到了江南。
蓝熙之下马,抱了女儿,众人都等在外面。
穿过这片树叶已经掉光的野李子树林,再走过青石板的荷塘小径,藏书楼赫然立在前面。
当初的几名老仆离开后,石良玉怕荒废了这栋藏书楼,怕萧卷的心血毁于一旦,事后蓝熙之想起会痛心,就留下了两名侍卫,重新找了几个当地的老年人看守藏书楼,负责将书目登记造册,依旧供附近的平民子弟随意借阅。
藏书楼的大门半掩着,看守的老人坐在里面打着瞌睡。
蓝熙之放轻了脚步,悄然快步走了过去,直接往后面的山坡而去。
萧瑟的秋风里,“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几个大字,依旧冷冷地伫立在那里。
她抱着女儿跪了下去:“萧卷,我来看你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四周,只有深秋的风冷冷地刮过,小女儿熟睡在妈妈的怀里,跟着妈妈一起下跪行礼,也浑然不觉,没有醒来。
蓝熙之慢慢起身,又看了看冷冷的墓碑,才抱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豺狼面目
半个月后,众人在火城百里外停下。
女儿和乳母已经被安置在一个隐秘而可靠的地方,留下了两名侍卫照看她们。
蓝熙之抱起女儿看看,又亲亲她的小脸,才交给乳母:“你好好带着她,我会来接你们的。”
“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小姐的。”
“多谢!”蓝熙之一扬鞭,十名精骑跟在她身后飞奔起来,葛洪驾了他的特殊的马车跟在后面……
奔得四五十里,到了前面的龙城。龙城也是一个重要关口,是氐族秦国和燕国的接壤之地。
蓝熙之勒马停下,仔细查看路上大量的马粪,发现这马粪不过两三天时间,附近草木凌乱,死尸横杂,显然正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看士兵身上的服侍,应该是燕族和秦军的交战。
将石良玉击溃后,暂时的五胡联盟立刻解体,各自的矛盾又立刻最大化,为了利益和领土,又互相攻战起来。
再往前行几里,只见前面的平城秦军来来往往,城头上竖着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王”字。
她心里一动,驰马上前,门口守卫的士兵立刻伸出长矛交叉拦住她:“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龙城?”
她停下,大声道:“请问,你们这位王将军是不是王猛……”
“猛”字尚未落口,忽听得城门楼上一声高呼“蓝姐,蓝姐……”
她抬起头,只见城楼上,一个高大的背影转身,不一会儿,她眼前一花,手提金刀的王猛已经奔了出来,喜形于色,大声道:“蓝姐,哈哈,你怎么会来这里?”
蓝熙之见了他原本十分高兴,可是,此时此刻,心急如焚,哪里笑得出来?只道:“你们是在和燕军交战么?”
“对,我前些日子已经和慕容俊交手过一次了,消灭了他两万人马……”
蓝熙之的脸上终于微微有了一些笑容:“王猛,我特别恨慕容俊这个贼子,但是,看来今生我自己是很难杀得了他了,如果有机会,你一定帮我杀了他……”
王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蓝姐,我答应你。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杀了他!蓝姐,你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蓝熙之将营救石良玉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王猛沉思一会儿,立刻道:“蓝姐,我派五千大军护送你们……” “王猛,这怎么行?”
王猛狡黠地眨眨眼睛:“我只是护送你在火城来去,并不是要和哪个领国交战,你放心吧……”
蓝熙之本来只是顺便来看看故人,不想王猛却立刻派出五千军。她想想火城的魏军和石良玉,也不拒绝,只深深向王猛行了一礼:“多谢你,王猛!”
“蓝姐,不用客气!”
火城,这是一个魏国和大燕接壤的小城,因为当地土质火红,所以被称为火城。
慕容俊在魏军的大力援助下俘获了石良玉,他恨透石良玉,巴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但是,冯太后却要求将石良玉交给自己处罚。 慕容俊攻破邺城后,邺国曾奋起抵抗的王基等高级将领自杀谢主。慕容俊入主邺城后才发现皇宫里根本别无财宝,原来石良玉早已将皇宫的财物完全用于了这些年的战争上以及犒赏三军、后来的赈灾济民。慕容俊见费了如此大的周折却只收获空空的一座城池,一怒之下,杀光邺城男子,将大部分妇女儿童杀了充作军粮,趁势拿下了南朝的几个郡后,在幽州公然登基称帝。
南朝使者跑去责问他世受南朝厚恩,为何敢掠夺南朝国土还公然称帝?慕容俊大笑,大声斥责使者,叫他下次来时要让南朝的皇帝以同样的“皇帝”礼仪尊称自己,然后,喝令左右将南朝使者赶了出去。
南朝君臣又惊又怒,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匹自己一手姑息起来的豺狼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慕容俊登基后,见邺国破灭臣子纷纷自杀,石良玉的直系、旁系亲眷一个也没有剩下,留了他也没有什么油水可图,加上冯太后强烈要求,便卖她一个人情,将石良玉交给了她。
最后机会
魏国此时国力快达巅峰了,慕容俊新建小国不敢与她抗衡,而且最近他和新崛起的关中氐族秦国开始大力争夺,首战告负,在秦国面前明显居于劣势,也需要冯太后的支持。
他恨石良玉入骨,后来又偶然听闻那个曾将自己塌在脚下的坞堡无名女子竟然就是石良玉的皇后,更是气愤,所以,日日想尽各种残酷的法子折磨石良玉。到将他交给冯太后手里时,石良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片完好的地方了。
接连几天的大雪后,小小的龙城完全是一片银妆素裹。 这天,终于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两名狱卒打开铁牢,大喝一声:“出去吧。”'
石良玉赤着脚,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脖子上还戴着厚厚的枷锁。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勉强走了几步,溃烂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
两名士卒立刻挟住了他,将他半扶半拖的弄到院子里。
冬日的阳光下,一个雍容健壮的妇人背对着他站在前面,听见脚镣在地上咣裆咣裆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回过身来。 这一回身,她立刻被他身上那种腐烂溃败的脓水气味熏得后退了一步
她挥挥手,狱卒退了下去。她原本打算既不和邺国结盟也不趁火打劫,可是,五胡联盟国家利益高于一切,鲜卑不能独立在外在这种关键时刻得罪其他四胡,而且,权衡再三,那个自己或多或少曾经动过一些真情的男人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对他客气
所以,才有后来她中途出兵,堵截了石良玉的退路。
她皱起眉头,看着往日英武俊秀的男子此刻已是蓬头垢面,浑身上下已经被折磨毒打得再无一丝完好的肌肤。
她再退两步,有些险恶地捂着鼻子:“石良玉,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如果你一直不曾背叛本宫,本宫何至于在你落难的时候阻你一程?”
石良玉大笑咳出一口血来:“大丈夫能屈能伸,过去,我靠屈身于你和胡皇后,换来了步步高升和荣华富贵。如今,这些我都失去了,也不打算东山再起了,我又何必再屈从于你?”
冯太后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纵然不屈也决不能再‘伸’了!”
“我杀戮太重,有今天也是报应,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再‘伸’!”
冯太后仔细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石良玉,我真为你可惜。你是英雄,但却没有能够成为枭雄!先不说被你们所谓中土英雄瞧不起的五胡,就拿你们历代尊崇的秦皇汉武来说,哪个杀的人不比你多?他们不照样成了千古明君?你们所谓的中原正统不照样对他们歌功颂德?想你石良玉刚起兵时,何等的雄才大略英姿勃发百战百战?可是,你为什么后来跟中了邪似的?竟然中途心软,放弃大规模杀戮,甚至愚蠢到将军粮分给穷人赈灾,自己率军去抢军粮!你这种妇人之仁,如何能不得败?古往今来,妇人之仁有几个能成大事的?你若坚持你早期的风格,以你的大略,何至于沦落为慕容俊这种庸才的俘虏?又何至于有今天的败亡和凌辱?”
石良玉淡淡道:“秦朝也不过二世而亡,纵然汉武也没能支持到今天。谁的天下能够一万年?你的魏国又能存在几百年?我的败亡,我自己早就料到了,所以如此,不过是想最后为妻儿多少积点阴德罢了……”
冯太后怒道:“你的妻儿?”
石良玉点点头,面带笑容,忽然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这一瞬间,冯太后仿似觉得眼前一亮,眼前的男子竟然变得如此风华绝世、光彩照人,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俊秀男子了。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脸,石良玉冷哼一声,避开了去。
冯太后手一落空,勃然大怒,抬起一掌掴到他的脸上:“本宫就送你去地下见你的妻儿……”
她这一掌并不重,却如最后一片羽毛,石良玉吐出一口血来,“咣裆”一声和着身上沉重的枷锁和脚镣手铐一起倒了下去……
她急忙蹲下身子,想扶起已经完全昏迷的他,却闻得那样强烈的伤口化脓的恶臭,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尚未站稳,只觉得眼前一花,院外的高墙上,一个什么东西径直落到了院子里。
她大惊失色,来不及后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经抵住自己的脖子,只听得一个女子的低声:“冯太后,站好,不要乱动!”
冰冷的剑尖指在脖子上,发出冷冷的死亡的气息。
结局
冰冷的剑尖指在脖子上,发出冷冷的死亡的气息。
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饶是冯太后也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讶异地瞪着那辆突然从高墙上飞下来的奇怪的马车,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名道士将石良玉抱起来放在马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摇动着马车上的似乎是桨撸一样的东西,好像要飞出去一般。
周围的士卒闻声赶来,见太后被挟持,哪里敢继续上前?
冯太后挥挥手:“你们都退下,退到院子外面。”
卫士们举着利刃,一步一步往院门外退去。 蓝熙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石良玉,看着他被葛洪放在马车里,然后,才收回目光,剑尖依旧指着冯太后的脖子:“我们已经在这周围埋伏好几天了。多谢你,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居然肯让他出来见见阳光。”
冯太后冷笑一声:“让你带走又能如何?你看看他全身上下还有一处好的地方?他早已跟死人无异,不过再勉强支撑几天罢了。”
蓝熙之也冷笑一声:“哪怕他是一具尸体,他也是我的!我仍然要将他带走!”
“哦?你不是曾信誓旦旦要为南朝先帝守节?你们南朝所谓的三贞九烈也不过如此?”
“嘿嘿,大家彼此彼此,太后可以男宠无数,我一个普通女子再嫁他人,也顾不得别人的冷言冷语了!我是石良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冯太后,现在我来带自己的丈夫走,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你带他走吧。我不阻拦你。”
“我就不客气了,还得烦劳冯太后送我们一程。”
冯太后看看脖子下冷冰冰的长剑,只得无可奈何地闷哼一声,蓝熙之见葛洪已经准备好了,挥挥手:“道长,你带他先走,我马上就来。”
“是”。
葛洪答应一声,枣木飞车咕噜一声冲天而起,越过城墙,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蓝熙之轻呼了一口气剑尖轻轻垂下,冯太后也似松了口气,赶紧退后几步,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可以走了,我并不想留你在这里碍眼。”
蓝熙之看着她,淡淡道:“其实,对我来说,每一次见到你,也都很碍眼!”
说罢她转身走出大门,快奔几步到角落里上了自己的马,外面的马蹄声已经消失,也并无打斗的痕迹,显然,那十余精骑已经接应了葛洪一起走了。而在外面几里处,还有王猛的五千精兵埋伏着作为后援,想来他们已经万无一失的离开了。
她驰马狂奔,上百名侍卫冲出院门正待急追,门口,一名探子匆匆赶回:“报告太后,前面七八里避风处埋伏着一支便装军队……”
“哦?”冯太后判断出那正是蓝熙之刚退去的方向,心道蓝熙之原来是早有准备,难怪敢径直闯进火城救人。
“太后,还要不要追赶?”
冯太后摇摇头,大声道:“不用追了。”
一众侍卫赶紧退下。
奔出十几里地,蓝熙之勒马,前面,葛洪和一众侍卫已经停下,王猛亲自率领的五千精兵从另外一个侧道出来,他们一直在断后,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和其他敌
王猛上前一步:“蓝姐,一切都还好吧?”
蓝熙之点点头:“谢谢你,王猛。”
王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蓝姐,不用谢,我再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我们现在可以自己离开了。王猛,你不能耽误太久,回去吧。”
“那,好吧,蓝姐,你们要多保重。”
蓝熙之看着他昔日纯良的面孔上已经多了几分沉稳慎重的大将之风,很替他高兴:“王猛,我走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来秦国看你的。”
“好的,蓝姐。”
此时,枣木飞车在地上已经恢复成了奔驰的马车,蓝熙之下马,跳上马车,在石良玉身边坐下,四乘经验丰富的良马驾驶着马车飞奔而去。身后,十余精骑紧紧跟在两边。
王猛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才对一名亲随道:“你率五百人马再送他们一程,稍微保持一点距离,隐蔽点,一定要确保他们安全离开。”
“是!” 其时,夕阳在天,北方干冷的风吹得人面欲裂。王猛从怀里摸出一幅画卷,那是在赵国重逢时,蓝熙之为自己写的一首诗。心里浮起一股淡淡的惆怅,他将画卷放在怀里,挥了马鞭,又往龙城方向冲去。从这里开始,他慢慢走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先是在一场大战中亲手射杀曾不可一世的慕容俊,从此金刀铁马,成为关中秦国苻大王的中流砥柱,名列一代贤相……
枣木飞车平稳地往前飞奔着。蓝熙之坐在马车里,抱着怀里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已经蓬头垢面,浑身各种污垢脓血凝结成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她紧紧抱住他,服下几颗葛洪的提气丹后,他慢慢睁开眼睛,恍若隔世:“熙之,熙之……是熙之么……”
“水果男……”她抱住他的头,微笑起来,“我曾多次对你食言,这次答应了你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要在一起!”
“嗯,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他声音微弱,在半昏迷状态里,见她那样温柔、那样细心地为自己处理着身上的伤口,擦拭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脓血,就像许多年前在江南一样,就像当初自己家破人亡如黑夜逃窜的老鼠一样。原来,她一直是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盏灯,每一次,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都会及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闭上眼睛,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安宁而舒适地睡着了。
这是距离火城百余里的一个异常冷清偏僻的村落,方圆几十里不过几户人家。鹅毛般的大雪已经连下了三天,四处白茫茫成一片,人走在路上,雪花飘飞得眼睛都睁不开来。
在这栋三十里内唯一的简陋的民居里,袅袅炊烟正在将雪水融化,然后,一名侍卫将水倒在一个大大的瓦罐里。旁边,另外一个用枯枝生起的火堆上,熬药的瓦罐飘散出阵阵的药香。
屋子里也生了火,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石良玉的手脚却是冰凉的。
葛洪重新给他服下了几粒提神的丹药,为他的伤口做了细致的处理。
蓝熙之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着葛洪,声音微颤:“道长,他还有没有救?”
葛洪摇摇头,没有作声。
蓝熙之的眼神完全黯淡了下去,“多谢道长,我也知道他没救了。”
“他的伤势太严重了,又恶化得很厉害,疠气已经完全浸入了五脏六腑。如果他能神智清醒地熬过今晚,就还有救……”
“如果熬不过呢?”
“就必死无疑!”
蓝熙之看看床上气息微弱的石良玉,他已经完全只靠了葛洪的几粒提神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口气。要令他神智清醒地熬过今晚,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要熬过这一劫,按照他现在的情况,除了药物,主要得靠他的意志了,要他强烈的求生意识才能支撑下去……唉,但愿能撑下去啊……”
葛洪已经出去了,蓝熙之坐在简陋的木板床前,用帕子蘸了热水拧干,一点一点细心擦拭着石良玉身上的新渗出的脓血。
旧伤新痕深入骨髓,他残余的最后一丝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了。蓝熙之依旧一丝不苟地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脓血污痕,边擦边轻喊他:“水果男……水果男……”的 他嘴唇微张:“熙之,
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但是蓝熙之还是听见了,她停下擦拭的手,摸摸他的鼻息,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了。她的声音和眼眶一样干干的、涩涩的,“水果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喜欢你的?”
他笑起来,无限地喜悦:“熙之,你没有说过,你以前从来也没有说过……”
她也笑起来,可是他眼里的喜悦的光芒只这么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眼皮也慢慢地要合上了。她拉了他的手:“水果男,你不能睡着,你要一直睁着眼睛。道长说,只要你熬过今晚,熬过今晚就有救了……”
石良玉疲倦地摇摇头,眼神完全一片死灰。
外面,忽然“哇”的一声,一个婴儿的洪亮的哭声响起,石良玉眼睛一亮,眼里立刻浮起强烈的期待之意。他拼尽了全身力气似乎想要坐起来,却依旧一动也不能动……
蓝熙之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挣扎不得而慌乱的神情,将脸从他脸上移开,笑了起来:“这是蓝妹妹在哭,是你的女儿在哭。她就在外面,你想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他挣扎着点了点头。
“你要见她一面才肯瞑目?”
他的眼里忽然放出光彩,似乎在说,对,我只要见她一面,马上就会瞑目了!
蓝熙之心里一抖,低下头,见他左手抖动,似乎是想伸出来拉住她的手。
她轻轻将他的手移开,淡淡道:“不,我不会让你见她的。如果你熬不过今晚,你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一面。你曾许诺要和我一起将她养大,现在,你却要食言了,让她生下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如今,没想到我的女儿也是同样的命运!石良玉,你怎么还敢奢望自己可以死得瞑目?石良玉,你怎能如此自私?”
外面,婴儿的啼哭声更响亮了,乳母的脚步声已经响在门口,蓝熙之道:“出去……”
乳母抱着婴儿普通一声跪了下去:“夫人,小姐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是最后一面了,让她见见吧……”
石良玉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喜色,用了全身力气想要往门口看去,蓝熙之却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厉声对乳母道:“出去!”的
乳母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的疾言厉色,吓得慌忙起身就抱了婴儿跑出去了,婴儿受此惊吓,更是大哭起来,哭声在漫天的风雪里传出去老远老远……
他的黯淡的眼神追踪着女儿的哭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疼惜,微弱地道:“妹妹、妹妹……”
蓝熙之笑了起来:“石良玉,我曾亲眼目睹萧卷死在我身边!如今再嫁,又得面对你的死亡!但是,我不能一个人痛苦,得看着你陪我一起痛苦。你熬不过今夜,就休想见女儿一面……石良玉,你休想……”
他再次勉强伸出手去:“熙之,熙之……我会尽力的……我放不下女儿,更放不下你……我一定要和你们在一起……”
蓝熙之点点头,轻轻拉着他的手,拉了一会儿又放开,转身断然走了出去。
“熙之……熙之……”
身后,他的微弱的声音响起,蓝熙之加快了脚步走出门去。门外的风雪世界里,乳母抱着穿得厚厚的小婴儿正在另一侧的屋檐下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
“妹妹,妹妹……”
她轻轻叫女儿,然后奔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小婴儿还不懂得悲哀,只在母亲的怀里咯咯地笑起来,睁着小眼睛看着天空鹅毛般洒下的大雪,一阵风吹来,大雪纷纷扬扬斜斜地往屋檐下飘来,一片一片很快沾满了她的厚厚的襁褓……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至此,基本上算得结局了。后面短短的尾声,因为单独,所以单列一章。
已经出版上市的书上,上下册分别还有一篇后记,我也会贴出来的。里面有对“枣木飞车”、一些相关重要人物的补充介绍。
尾声
天色慢慢黑了,鹅毛般的大雪也停了,一轮圆圆的月亮升上天空遥遥地发散出冷冷的光辉。十二名卫士、葛洪、乳母,都静静地站在外面的过道上,等待着这黑夜慢慢地过去,也不知它是将死神带来,还是将死神带走……
蓝熙之抱着女儿走到门口,摒息停下。此时万籁俱寂,门里似有隐隐约约的呓语“熙之……妹妹……妹妹……熙之……”
她转身,将女儿交给乳母,轻轻走了进去。
屋子的灯火烧得那么通明,她看着石良玉越来越难以支撑的眼神,逐渐地,这微弱的呓语就淡了,然后快要完全消失了。
她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拉住他的手,外面,小女儿不知何故惊醒,忽然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已经快完全混沌的心猛然一震,石良玉快要合上的眼皮又强行睁开来,低低道:“妹妹在哭……熙之……”
蓝熙之心里一松,觉得倦了,将头埋在床沿,紧紧拉住他的手,窗外的月光如雪,那么明亮地照在二人身上,又那么黯淡地慢慢退去。
迷迷糊糊里,仿佛有人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那样的手是软弱无力的,却又真正有了第一缕生命的活力。她的眼里终于掉下泪来,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门口,葛洪端了药匆忙跑进来,乳母也抱了小女儿急切地跟进来,远方的天空,第一缕晨曦已经悄然露出……
后记及其他
如大家所看到的,本文的男主不折不扣变成了石良玉。我早说过,石良玉的原型是五胡乱华时期,灭了后赵建立冉魏的闵冉。
三国两晋南北朝和五代十国,都是长长的、可怕的乱世。长期的分裂带来长期的战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本文的目的当然不在于探讨乱世的根源和后果,作为言情小说,只是在于描述一段那个时候的悲欢离合,和一些盛世之下所没有的必然的恩怨情仇。先说说本文中,几个读者很关心的问题:
第一、关于吃人的问题。
鲁迅先生说,几千年的历史是吃人的历史,放到这里倒真是货真价实,几大乱世,吃人的事情不胜枚举。吃人的情况可以分为两种:一类情况是,由于天灾或战乱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饥荒,人们为了生存而被迫以同类为食。这种现象史书常见记载,每个朝代在遭逢大饥荒的年头都会出现吃人的惨象,即使是盛世也不能免,像白居易诗中所写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只是尽人皆知的一次。另一类情况是属于残忍行为的吃人。历史上有不少凶暴的将帅用人肉充作军粮,所到之处,就地掳掠民众为食物。十六国时,前秦苻登领兵征战,把杀死的敌兵叫做“熟食”。
在当时的江湖“切口”里,女人称为“不羡羊”、儿童称为“肥羊”、成年男子则为“大羊”,在灾荒兵乱严重的时候,赤地千里,统治者之间互相攻伐,根本无暇发展经济、耕种庄稼,无吃无穿,人肉都可以公开买卖,“大羊”最便宜。
这些可怕的血淋淋的事实提醒着我们,尤其是在灾难袭击时永远处于被摧残被蹂躏第一线的妇女儿童,要感谢自己所处的世代,感谢生逢盛世而非乱世。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祈望国家统一,不要分裂,每个人都能生活在大一统的平安的盛世里!
文中几段这方面的描写,都是依据了一些历史事实和资料,绝非凭空虚构,这一点,还请大家理解。但是,本着本文为言情小说的宗旨,所有事件描写都被淡化了、点到为止而已。
第二、关于葛洪和枣木飞车
没错,葛洪就是写出《抱朴子》那个著名的道士。他医术十分高明,这点,《抱朴子》里面有详尽的记载,不用我多说。这里要说的是他的“枣木飞车”。
《抱朴子》里,葛洪称自己能够用道家的气禁之法“嘘水,水为之逆流数步;嘘火,火为之灭;嘘虎狼,虎狼伏而不得动起……”能够飞沙走石、隐身匿行。他研究出了一种叫做“枣木飞车”的东西“用枣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可以操作飞向空中。
这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可能会以为是很荒谬的信口开河,大吹牛皮。其实不然,葛洪称自己驾驶“枣木飞车”在空中,离地“四十里,名为太清。太清之中,其气甚刚,能胜人”,这种说法已经为现代宇航技术所证实,和人造卫星运行的理论一致。所以,我们决不能高姿态的就以为古人决不能掌握“先进”的技术,呵呵。
最有力的证据是,我国古工艺史专家王振铎先生利用葛洪的原理复制成功了“枣木飞车”,飞车飞行高度达到北京故宫午门的顶部。王先生还依此著文绘图,刊行于《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84年第六期上。
呵呵,在我的想象里,“枣木飞车”大概类似小型的直升机?后来,蓝熙之和葛洪去救石良玉采用了“枣木飞车”,就是根据这个来的。
我对古代形形色色的传说和神话十分有兴趣,以现代人的优越的眼光来看,总觉得古人多么多么落后,其实,现代人进步的除了技术,心灵思想又进步了多少?
第三、关于石良玉。
说石良玉之前,不得不先说朱弦。我一直认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于信诺的遵守、朋友的忠诚、原则的坚持,都是非常优秀的品质。男人与女人之间,也不能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朱弦是萧卷的臣子也是萧卷的朋友,我们的传统是“朋友妻不可欺”,所以,朱弦尴尬的身份决定了他无论多么好,也只能成为守护者。
再说石良玉。他的原型“冉闵”,灭了残暴不仁的后赵立国,在处于五胡围剿的时候,劝令五胡势力退出中原,遭到反对和攻击后就颁布“杀胡令”。冉闵下“杀胡令”,是想从根本上消除各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威胁,严命“青、雍、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于是,中原再次大乱,移民之间也“互相杀掠”,加之饥饿疾疫,最终能活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
和五胡屠杀汉人一样,冉闵也屠杀了很多胡人,尤其是将胡羯几乎杀光。在那样一个乱世,根本无法轻易下结论谁是谁非,谁正义谁不正义。
冉闵战败,被慕容俊抓住时,慕容俊下令把冉闵缚送大殿,高声斥责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称帝?”冉闵虽强龙见缚,仍不减冲天之豪气,回答他“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可做帝王?”随后,慕容俊下令把冉闵送于龙城处斩,终年不过二十七岁!
最后,说说结局。
我之所以将冉闵这一形象用了化名,就是希望将言情小说区别于历史,而且有些架空的意味。所以,石良玉的结局和冉闵的结局就是不一样的
希望大家对这个结局能感到满意。 最后,感谢阅读这个故事的每一位读者。
当然,写到这里,因为当时交稿仓促,有些重要的需要交代的:如朱弦等,都一笔带过了,实为遗憾。还有一些番外。 等我赶完《暴君的小妾》,我估计会补充点番外进来。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