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疑案之小鬼巷177号》作者:独眼河马

本帖于 2009-04-12 10:40:03 时间, 由普通用户 画眉深浅 编辑

第一章 小鬼巷白日惊魂 水井中掏出一人


  在江南的一个小镇,此镇叫做东门镇。在这个小镇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巷子,此巷就叫做小鬼巷。

  小鬼巷在左所大街和左所北街之间,左所大街就是东门镇的中街,左所北街就是东门镇的后街。小鬼巷的前巷口在王记铁匠铺的斜对面,在马老太的茶水炉和张大头的花圈铺之间的巷子,就是小鬼巷。之所以叫小鬼巷,其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小鬼巷的前巷口通大街,后巷口达北街,巷子长而曲折,一眼望不到头;不仅如此,巷子高且狭窄,两边是黑砖墙,向上看,是一线天,如果是两人迎面碰上,那就得侧着点身子,才能你过我过彼此都好过。第二,前巷口,在明清时期曾经示众过人的首级,如果人们在巷口抬头向上看,就能看到在两面墙之间有一个早已腐朽的横木,上面还有两个早已锈蚀不堪的铁勾子,这两个铁勾子就是用来挂人的首级的,在前巷口对面,有一个偌大的广场,往里面走一点,有一个瘫塌的高台,这里就是所谓的菜市口,这里就是杀人的地方。第三,这也是小鬼巷之所以叫“小鬼巷”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小鬼巷有不少关于鬼的故事,是不是和巷口上面那个铁挂钩有关系呢?这还真不好说。也许还与巷子里面某些幽深隐蔽的物件有些关系。正由于此,小鬼巷大白天是少有人迹,天黑以后更是悄无声息。如果大街上的人要到后街去,或者后街人要到大街去,一些男人会选择走小鬼巷,女人和小孩就会绕道从曹营关巷口过去。大部分人都不会给自己心里找不肃静。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小镇上的孩子们在晚上玩捉迷藏、躲猫猫的时候,对于那些胆子大的孩子来说,这里却是首选之所——他们常常是稳赢不输,因为不少大人都不敢进去,就更别说那些胆小的孩子了。

  这小鬼巷不只是一条道,从前巷口进去,走到中间的时候就向左分出一个岔子,向前走大概七、八十步的样子。在这个岔道的两边有三个庭院,右手有两个庭院,左手有一个庭院。我们要说的这个小鬼巷177号就在左边这个院落。院门不大,宽度也就是一米左右,门有两扇,巷子这么窄,要那么大的院门干什么呢?既不能走轿子,更不能走马车,用不着把门楣搞得那么招摇。之所以蜗居于此,本就是要求清净、图私密。

  怎么回事啊,我们怎么找不到177号啊。告诉你吧,你要是想在这里找177号,那是找不到的,因为在小鬼巷177号的门头上钉着一块老旧不堪的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左所北街180—3号——意思是180减去3。读者看出一点名堂来了吧,这是不是折射出民生文化的一些特点来了呢,我们的祖先早就对一些数字有着特殊的、天生的敏感:什么“四四如意”,“六六大顺”,“七死八活”,“三阳开泰‘,"九九归一",究其实质,也就是寄托或者表达了人们对生活和命运的一种企望罢了。随着时代的前进,人们还会不断地总结并补充,甚至还会发扬光大,可不是吗,如今,“四”已经被一脚踢到联合国去了,“四四”不再如意,“四”和“死”谐音,已经是屎壳郎滚粪团找死;“四四”岂不是犯了大忌讳,那还不是王八掉在茅坑里横竖是死啊。当然如果是四万块人民币,那就另当别论了,甭管有多少个四,那一定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现如今,就连手机号码,汽车车牌号等现代新贵也不得不在数字面前低下高傲的头。“7”已经是犯了“七死八活”的忌讳,“77”则更是万劫不复,“177”岂不是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吗?换成“180”就不一样啦,“18”即“要发”,“180”不就是“要发了您啦”,多好的口彩,多丰富的想象力啊。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在派出所得户籍档案里,这儿还是左所北街177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里的门牌变成了革命巷177号——文化大革命是百讳不忌,“177”就“177”,有什么好怕的。实际上,这“革命巷”比小鬼巷也好不到哪儿去,所谓“革命”就是“要命”,“小鬼”只能吓吓人而已,这“要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的威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这不,现在又变成了左所北街180减3号。在177号的对面,有两个院子:南面的院子是176号,北面的院子是178号,三个门依次相距二十米左右。胆大的小朋友们捉迷藏就躲在这三个院子里。更多的是躲在177号的院子里。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177号的院子里,让我们先进去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进门就是院子,院子不算很大,就是有那么点小巧玲珑的感觉;院墙特别高,靠院墙的地方有一些砖砌的花坛,虽然已经残破,但足以看出当年的屋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院子里的路交错相连,全是青砖铺就,无情的岁月在路上留下了诸多沧桑,几乎没有一块青砖是完整的。在前院靠院门十来米、距离西院墙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口井,井口上面盖着一块大石板;在距离水井北面二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黑瓦顶木柱子的小亭子,将住的地方和井隔开——按照中国传统的住宅理念,井是不能靠近住宅的。尤其不能靠近门和窗。井是八边形的,它的年龄应该和这个院子的历史一样长,掀起大石板看看,井沿上有一道道深沟,井壁光溜溜的,井周围铺着大石板,上面布满了青苔,这说明此井已经下岗多年了。我们的故事就将从这口井开始。水井的对面是一片竹林,走过小竹林,迎面是一排古色古香的住宅,一共三大间,两边是东西厢房,中间是大厅,在大厅偏后的地方,有一个固定屏风,屏风两侧各有一个小门,穿过大厅右边的小门,后面还有一个院子,比前院要大得多。

  后院靠东边和北边的院墙上,有四间房子,估计以前是厨房和用人住的地方。里面堆放一些杂物,这屋子已经年久失修,天窗洞开,难能住人;上蛛网密布、灰丝斜挂,下积水横溢、老鼠出没。

  在西院墙边,有一大堆断砖残瓦;在这堆断砖残瓦的东面是一个偌大的废墟,废墟上面能清楚的看到长长的墙基和十几个石臼;在院子的中间,横七竖八的斜着或者倒着几个假山;在假山之间,还分布着三个水池,遗憾的是水池里面已经看不到水的影子了。

  在人们的记忆里,177号前院里的这口井曾经是附近居民的最爱,不但井水干净,还有点甜,关键是井水用了还有,用了还有,虽然177号院子过去只住了四、五户人家,但井周围常常是人满为患,淘米、洗菜洗衣服、担水。连176号、178号院子里的人和大街北街的人都来凑热闹。可是,不知从何时起,甜水不甜了,净水不净了,而且还有了一点异味,不久,水的颜色也不对了,于是,人们就逐渐疏远它了。后来,到这里来玩耍的小朋友们就时不时的把杂物扔进去,井水就更不能用了,再后来,这井就被人们遗忘了,到最后,不知那位房客在上面压了一块大石板,以防不测。这口井从此退出了人们的生活。

  前些日子,东厢房又搬来了一家陈姓房客,他看到176号和178号院子里的井用得不错,就想让177号院子里的这口井重新上岗——同时也想聚一点人气,瞧,这鬼地方,阴气太重。这个陈家和住在西厢房的邻居张老师家一商量,立即得到张老师一家的一致赞同。于是,他们请来了三个淘井工,要把井好好清一下。

  打井的工人在井口支起三角架,装上滑轮。在下井之前,先要把水抽干净,抽了整整一天一夜,水排到河里去,河就在西墙外。第二天早上,终于可以下井了,下井就是要把下面的杂物和淤坭给捞上来。一个工人蹲在一个竹筐里,手里拎了一个铁捅。一根长长的铁链顺着三角支架上的滑轮缓慢的向下移动。一段时间以后,井下传来声音:“停——停。”

  滑轮转动,一桶桶杂物和淤坭被送上来。井底很暗,底下的人只管往桶里装,就在第七桶污泥浊水升到井口的时候,上面准备提桶的人“啊”了一声,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向后退了几步;拽滑轮的人这时也看到了,他的手一软,滑轮倒转了几下,但他突然用双手紧紧抓住铁链,下面还有人呢。他们俩屏住呼吸,把铁桶拉到地上,马上就趴到井沿上:“老葛,快——快上来。”

  这是怎么会事呢?,你猜怎么着,桶里有一个人的头骨,虽然已满是淤坭,却赫然醒目。真可谓黑面撩牙。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院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跑了过来,远远的看着,其它两个院子里的人不一会也来了,好像还有大街和北街的人,围了一圈,个个目瞪口呆,神情凝重。

  “听说这井里曽跳过一个女人。”

  “怪不得经常闹鬼。”

  “跳下去的女人后来不是捞上来了吗?”

  “总之是不干净。”

  “现在想想就呕心,我们不是还用过这井里的水吗?”

  人们七嘴八舌,眼睛都往井口望。

  老葛上来了,当他看到桶里的人头骨,吓得瘫坐在地上。他用手模着自己的胸口,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越集越多,单就从井里捞出个人头这件事,就足以吊起人们的好奇心,更何况有小鬼巷这么多年来这么多的离奇而恐怖的故事做铺垫呢?

  不知是谁报的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镇公安分局的人来了。负责人是欧阳平。四十岁上下。他破过好几个疑难大案,办案子很有一套,最近上面正准备把他调到市刑警大队当队长。
第二章 欧阳平进巷勘察 凶杀案浮出水面



  欧阳平带着五位同志把自行车停在小鬼巷对面的广场上,进了巷子,鱼贯而行,一脚跨进了177号院门。

  欧阳平接触过许多案子,但像眼下这个案子还是第一次。不管怎样,先把井下的情况搞清楚再说。欧阳平跟三个淘井工人嘀咕了几句之后——这时候,围观的人已被一根绳子隔在远处。一个工人先下去了,接着又下去一个,两个人在井底下,可能会好一点。

  “这井口虽小,但下面大得很,这巷子里的三口井就数它大,而且很深。”

  “是啊,过去有几十户人家都用这口井,”

  说话的显然是对小鬼巷情况比较熟悉的人。

  杂物和污泥从井下一桶一桶的弄上来,然后倒在地上,一个工人和几个警察用铁锹和火钳炉勾慢慢地、细细地拨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有形的块状物。到中午的时候,井底清理干净——就差底朝天了,两个工人先后上来了。

  欧阳平他们在井里——在杂物和污泥里究竟发现了一些什么东西了呢?现一一展示如下:

  1,一副近于完整的人体骨骼。

  2,三根锈蚀欲断的圈状铁丝。

  3,四块城墙砖。

  4,一个笔记本的塑料外壳。

  5,五颗大一点的塑料纽扣和四颗小一点的塑料纽扣,都有点残破。

  6,九枚银元,上有袁世凯的头像;七枚硬币:三枚伍分,两枚贰分,两枚壹分。

  7,一把锈蚀不堪的菜刀。

  8,一双鞋,只剩下鞋底和一点鞋帮,几个人看了好一会才确认这是一双鞋。

  9,其它杂物。

  以上物件透露出的信息是:这是一桩谋杀案。被害人是被铁丝捆绑——共三处,凶手怕尸体浮上来,在死者身上缀了四块城墙砖。死者为男性无疑,骨盆下口和耻骨下角,七十二度至七十三度之间,身高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间;死者的年龄暂时无法准判定,因为,尸骨,尤其是牙齿腐蚀得太厉害。但从牙齿的个数来看,年龄应该是中青年。目前也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更进一步的情况要经过法医的鉴定和综合的分析才可能有结果。

  第二天下午,案件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不过,是在省厅和市局有关专家的帮助下得出的——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上级的关注。无案则已,有案必破。吃的就是这碗饭,吃就得吃好了,绝不能吃干饭。案子是由欧阳平报上去的。一方面是出于他的职业上的考虑:鬼在人间,岂能任其逍遥;另一方面和欧阳平的性格有关,越是有难度的案子就越有挑战性。被害者死亡的时间颇费周折,因为,尸体是在井中,而不是在土里和自然状态下的水里,井水温度变化不大,氧化的速度和自然状态下的速度是不一样的。经过多方面的综合因素的考虑,被害者的死亡时间初步定在十年左右,时间段是四年之间,按这个时间推断,应该是在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间,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后期;这可从笔记本的塑料壳上的凹陷出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得到证实;九颗纽扣五大四小,估计是中山装上的纽扣,因为当时就兴中山装。欧阳平已经请教了前巷口李记裁缝店的李师傅,中山装有四个口袋,口袋有盖,袋口有扣。所以,五个大纽扣是衣服扣,四个小纽扣是口袋扣。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死者的年龄应该是成人的年龄;根据骨骼整合以及各部分的长度来看,死者的高度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间;鞋子是解放鞋,帮和底是橡胶的,其它部分已经腐烂成泥。性别是男性。目前,就只能知道这么多。

  根据这些信息找到凶手是远远不够的,这里面有很多问题要解决:首先,是现场作案还是移尸作案?第二,能不能清楚的、毫无遗漏的得到177号院子里从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间所有住户的详细而真实的资料,从现有情况看,这一点就很难做到。因为,小鬼巷里的住户就像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他们后来搬到哪里去了都很难搞清,又怎么能得到和死者有关的详细的情况呢?如果漏掉了一户,就有可能漏掉整个案子的线索。虽然小鬼巷的房子不错,房钱便宜,但由于这里环境恶劣——不是生态方面的环境,而是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环境,住进来的人的身体不久就会出现一点问题,阴强阳弱,鬼盛人衰——你想啊,整天少有阳光,天黑得都要比别处早,人没有住上几天就走了,这人气若浮云还没有站稳就又飘走了,阳气不足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阳气不就是人气吗。没有人气,哪来的阳气。所以,房客们住的时间都不会长,最多半年,最短的只有一两个月。

  欧阳平觉得眼下要做的主要有两件事:一是派人向附近的居民尤其是小鬼巷里里的居民了解情况,必须具体而详细,主要是小鬼巷177号院内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三年之间所有住户的第一手资料,包括他们的身份、年龄和家庭背景等;二是派人到房管所和派出所查阅住户档案。

  很快,到派出所和房管所了解情况的人李文化带回了一些情况:

  这小鬼巷的三个院子过去曾是一些达官贵人金屋藏娇的所在,这期间发生过几起女人跳井或者上吊的事件,这可能是小鬼巷得此名的一个方面的原因。。因为这巷子经常闹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人们是不会到这儿来住的。小鬼巷从一九六九到一九七二年之间,一共住过十七户人家,房管所提供了所有户主的工作单位以及进住起止时间。派出所的户籍档案里面没有找到任何一户的户籍信息,一是当时户籍管理比较混乱,二是房客住的时间不长,所以谁都没有想到要去派出所去办手续。

  不过,欧阳平在这份资料上暂时还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因为这只是一个基本情况,而且是粗线条的,就是户主的姓名,工作单位,只此而已,既没有户主的背景资料,也没有家庭成员的资料。但然,如果本案就局限在177号的话,那这份资料应该会发挥作用。

  负责走访居民的是女民警小曹等三位同志,他们进行得很不顺利,这一点,欧阳平也想到了。为什么呢?因为几乎所有的房客都不固定,所以,他们所说的情况都是一些不连贯的、不完整的记忆残片,想在他们的口中得到线索,几乎不可能。

  “能不能在后街多做些文章,后街不少人家是私房,尤其是要找到那些年龄大的人。”欧阳平给小曹他们出主意,并且派李文华一同前往。”

  果不其然,案发第二天晚上,李文化就带来了好消息。后街201号的王老太太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在小鬼巷176号曾经住过一个老太,在小鬼巷住的时间最长的人就是她,大家都喊她刘奶奶,有八十岁了,身体硬朗,就是耳朵稍微有一点背,就住在176号后院里最南边那间小披子里,十五岁就给孙家帮佣——176号最早就是姓孙的一户人家。她一辈子没有结婚,现在就一个人。去年春节之前被她兄弟接到乡下去了——王老太还提供了刘奶奶的乡下的地址:刘家集河沿路。

  第二天早晨,李文化和小曹一行四人驱车赶到刘家集,在后河沿找到了依然健康的刘奶奶,虽然耳朵不怎么好使,但声音大一点,还是能听见的。她精神矍铄、头脑清楚,而且特别健谈,李文化他们算是找对人了。刘奶奶说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在十年前——按她老人家所说的应该是在一九七二年,在小鬼巷177号东厢房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王,这家人在177号前后住了不到四个月。“对,好像是春节前搬进去,是开春以后搬走的。奇怪的是,这王家人住进来大概三个月不到,这家的男人就突然不见了。左邻右舍还不止一次的说过这件事,我也觉得十分蹊跷。她家女人说到外地工作——到南方去了,可邻居们私下议论纷纷,说这女人作风不好,她男人看上去蛮老实、厚道的。有人在夜里面看到一个黑影子跳进她家的窗户里——是她家旁边的邻居看见的。夜里还听到两口子叽叽咕咕、板凳倒地的声音。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她男人。没有多长日子,她家就匆匆忙忙的搬走了。记得,还是一个下雨天,人们也没有看到她男人。”

  欧阳平听了李文化的汇报以后,觉得案子有了一点眉目,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一阶段的工作。
第三章 欧阳平寻影觅踪 常有财行迹可疑



  那么,刘奶奶所说的这个王姓人家,现居何处呢?没有人知道。离开刘家集的时候,刘奶奶只说了句:“到前街的铁匠铺、鞋匠铺。棺材店、缝纫店,还有茶水炉去打听,一定要找年纪大的。

  “叮——噹——叮——噹——叮——噹……”

  下午一点钟左右,欧阳平和李文化走进了王记铁匠铺,一位胡须花白、年近八旬的老者,手里端着紫砂茶壶,一边喝茶,一边对着火炉前的两个人比划着什么。火炉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用小锤敲打,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另一个抡着大锤使劲的锤打着一块由红变暗的刀形铁料铁,抡大锤的是一个大小伙子,他上身赤裸,挥汗如雨,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

  老者一边迎上来,一边望了望铁砧上的那块由红变暗的刀形铁料,铁料往水缸里一放,“滋”了一下,腾起一阵白气,又被放进了火炉里。

  欧阳平见缝插针:“老师傅,我们能不能向您老打听点事?”

  那个抡锤的小伙子认出了他们:“师傅,他们是公安局的。”

  “不错,我们是为对面巷子里177号的案子来的,耽误你们做活了。”

  “爹,你带公安局的同志到后院坐下说。”说这话的是刚才拿小锤子在铁砧上敲打的人。

  于是,老人领着他们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同志,你——你问吧。”

  “老人家,这小鬼巷177号,在一九七三年前后曾经住过一个姓王的人家,丈夫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您还记得吗?”

  老人扳着手指头,嘴里面念念有词:“不错,是有——有这么一户人家,那——那女人不怎么规矩,住的时间不长,后来——就搬走了。”

  “您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她——平时也不同我们打交道。哦,想起来了,那女人爱打扮,经常做衣服,对门的赵裁缝——兴许知道,你们坐一会,我去把他喊来,还有茶水炉的马太太。”

  “看来有门。”李文化显得很兴奋。

  不一会,老人把赵裁缝和马老太带来了。

  “公安同——同志,那女人搬到那儿,我也不——不知道。”

  “这巷子里面的住家户就像跑马灯一样,人是还记得,搬到哪里?这还真不好说。”马老太接过赵裁缝的话茬。

  “赵师傅,马奶奶,您二位再好好想一想。”

  “同志,您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过问做衣服以外的事。”赵裁缝一脸无奈。

  “你们要是问个名姓,我老婆子兴许还能记得点什么,出了这个巷子,真不好说。”马老太面有难色。

  “那好吧,就这样,对不起,耽误你们做活了。”

  几个人一同走出王记铁匠铺。赵裁缝走了几步,又转回头,他把眼镜向上推了推,丢了一句话,又把欧阳平他们失落的希望找了回来:“王家的那个女人好像姓崔,她经常和另外一个女人到我店来,那女人我认识,姓达,这个姓很少,所以记得牢。”

  “这个姓达的住在哪?”

  “住在曹营关巷口,男人在电影院工作,姓常,别人都叫他“常秀才”,读过书,他没有事就喜欢唱几段京剧,每天下午都要到文化馆去。”

  文化馆就在下街,欧阳平和李文化向下街走去。街上人不多,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石扳路两边是青砖黑瓦的明清建筑。青石板因为不堪历史的重负,早就四分五裂、凹凸不平;路两边错落有致、高低参差的墙檐和屋脊由于难耐岁月的风雨,而显得斑驳颓废、苍老衰败。

  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他们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二胡的伴奏声,拐向南就看见了文化馆,人还不少,不过,全是中老年人。李文化向站在门口的一位卖香烟和瓜子的老太太打听,老太太指向一位正在和伴奏师傅试音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就要开唱了。

  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几岁,一看就知道是属于那种理论占领脑壳的人。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小姆指将耷拉在右耳上的几根毛往脑门上捋:“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欧阳平和李文化穿的是便装:“你就是常秀才吧?”

  “是啊,我叫常有财,找敝人何事?”

  “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

  常有财额头和右耳之间的那根青筋像蛇一样抖动了一下:“我是守法公民,我——我又没触犯科条法令。”

  “常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想找你太太了解一点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

  “我们是为小鬼巷的案子,想找你太太问一点事情。”

  那条蛇又抖动了几下。

  “那案子与我们有何相干——与我太太又有何相干?”

  欧阳平没有注意到那条蛇。他想:在一般人看来,一个人被公安局的找上门,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常有财是个文化人,爱面子呗。“常同志,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让你带我们去见见你太太。”

  “哦,事——事不凑巧,我——我老婆回乡下她娘家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常有财把说话的地方挪到了街对面的烧饼店的门口,因为是下午,烧饼店的门关着。

  “什么时候回的娘家?”

  “这——你容我想一想,是前天走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不过,她每次回去都得住上十天半月。”

  谈话该打住了。也真够巧的,谁信啊,欧阳平心里想:这不明摆着不让他老婆和公安局的同志照面吗。

  欧阳平认定常秀才因为怕多事,所以说了谎。等常有财进了文化馆以后,欧阳平吩咐李文化到左所大街街口的小人书店守候常秀才,自己到后街街口的戴家茶馆里观察,要求是跟着但不要被对方发现。我们办案子靠的就是人民群众,千万别把事情弄拧了,找到常太太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果然,欧阳平他们离开后不久,常秀才就从文化馆里走出来,他朝前街和后街瞄了一会,然后快步朝后街方向走去。不过,他没有拐向后街,而是径直向石桥方向走去。按平时,他应该走左所大街,因为曹营关巷子前靠左所大街,后临北街。

  欧阳平等常秀才走了一段距离后才走出茶馆,正准备朝李文化招手,李文化已经跑了过来。两个人也往石桥方向去了。

  “他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后河沿”。欧阳平就出生在这个古镇,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很熟悉。这个古镇是两河三街背靠山。这山是老山;三街是南街、大街和北街;两河就是清水河、滁水河。清水河和滁水河就像一位母亲的一双臂膀似的将古镇揽在怀中,这一双臂膀在古镇的东南方相交。然后转向东方直指长江。清水河在古镇的南面,滁水河在古镇的北面。

  果不其然,常有财走的就是后河沿,他还是很有警惕性的,就像一个老干探似的,停停走走,点支烟,向后面瞧瞧。后来可能是确定无人跟踪,就变成了大步流星。烟也扔掉不抽了。

  常有财在镇公所旁边的一条窄巷窜到后街,然后进了曹营关后巷口,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在一个宅院门口停了下来,用眼角向前巷口和后巷口扫了一下,然后开始敲院门,不一会工夫,常秀才推门进院,在后脚跨进院门之前还朝曹营关南北两头瞧了瞧。

  “文化,你猜猜这常太太在不在家?”欧阳平在后巷口的一家棋社前停了下来,低声的问李文化。

  “不知道。”这李文化到古镇来工作的时间只有一年多。

  这曹营关大都是小户人家,单门独院,虽然不及大街上的那些深宅大院的气派讲究,倒也清静安适。

  “我们要不要进去?

  “不,等到天黑再说。”欧阳平说完,走进棋社旁边一家烟酒店买了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撂给李文化。李文化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几岁,但烟隐却不小;欧阳平从来是烟酒不沾,所以,他这个人要是写进小说里,在形象塑造上是很难给人深刻的印象,在性格刻画上很难让人过目不忘。因为他身上的男人习气少,所以,男人特征可能就不容易凸现出来。

  天黑了,不少人家的灯都亮了,棋社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但还有几对较上了劲的老头子仍在酣战。在棋社的窗户里正好可以看到常有财家的院门。

  李文化的香烟抽到仅剩几根的时候,棋社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时针走到六点半钟的时候,常有财家的院门“咯吱”一声,露出一条缝,一个黑影从里面窜出来,站在墙角向两头看了一会,接着从里面又窜出一个小黑影,是一个女人,头上戴着头巾,身形矮小,左手腕上挂着一个包裹。大黑影锁了门,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朝后巷口飘来。

  “走”。欧阳平和李文化迎了上去。

  常有财和常太太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常太太,你从娘家回来了。”

  常有财非常吃惊。其实,他正是要把常太太送到张家堡去。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第四章 常有财做贼心虚 常太太和盘托出


  欧阳平本来以为常有财不说实话是因为爱面子、怕惹火上身,现在看到他慌不择时的准备把老婆送到二十几里以外的张家堡,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难不成这常太太和小鬼巷177号的案子还有什么瓜葛?说不定是歪打正着亦未可知。

  “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欧阳平决定把常有财和常太太带到了公安局。

  但常有财却提出了异议:“你们不是要找我老婆吗?让她和你们谈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老婆,你跟他们去吧,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是守法公民。”他说完就准备向后转。

  “对不起。现在,我们也想找你谈谈。”

  常有财就像太阳底下晒了一天的黄瓜——软了

  欧阳平在路上就想好,对这两个人先来个冷处理。所以,一路上欧阳平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到局里以后,欧阳平把常有财和常太太分作两处,先让两位同志照顾着,然后对李文化说:“走,我们先去解决肚子革命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欧阳平就想好:“先找女人谈”。

  在欧阳平的办公室,当欧阳平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常太太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有罪,我坦白,我交待。”

  这是欧阳平始料不及的,欧阳平示意李文化把常太太扶起来,李文化搬过一张椅子,让常太太坐下。这个时候的常太太是秋千上面放箩筐——筛康:“我坦白,请求政府宽大。”常太太的语调里面有明显的颤音。文化大革命那会儿,被红卫兵找上门就已经够瞧的了,更何况是公安局的人呢。

  欧阳平固有的思维方式被常太太的异常举动所打乱,他稍作调整,决定先来个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你说吧,只要你如实把情况说清楚,我们是会考虑的。”

  “我该死,我不应该——不应该啊,全怪我太贪心啊。我不应该拿崔太太家的那个青花瓷瓶啊,你们不知道啊,自从拿了那个东西,我夜里面就睡不着觉了,这是报应啊。”

  欧阳平和李文化互相对视了一下。李文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本指望打草惊蛇,不曾想意外得兔。

  “常太太,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说清楚。”

  “我说——我说,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十年。十年前,我和王太太——她姓崔,叫崔金莲,我们是在唱京剧的时候认识的,她住在小鬼巷177号。经常喊我到她家去唱戏,她家那个院子很安静,没有人打扰。她家的长条几上放着几个花瓶,其中有一个花瓶非常好看,上面有七个小孩,胖乎乎的,很有趣,我回家后,就跟我们家有财说了,他很吃惊,说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我们家有财懂这个。第二天,他就和我一起去拜访崔金莲。回来后,他跟我说,没错,那不是普通的花瓶,那是大请乾隆年制的青花瓷,上面是“吉祥如意图”。这可是他爷爷和父亲一辈子想见都见不着的名品,他家祖上是做古懂生意的。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们俩就把魂丢在了小鬼巷177号。后来,崔金莲跟她丈夫关系不好……”

  总算说到崔金莲的丈夫了。

  “后来,她丈夫就隔三差四的出去喝酒,经常夜不归宿,有一天,我们总算等到一个机会了:崔金莲提出让我陪她睡觉,小鬼巷不是经常闹鬼吗?半夜里,我乘崔金莲睡着了,就壮着胆子爬起来,用外套裹了青花瓷瓶,开了院门,把瓶子交给等在院门外的有财,然后关上院门。都怪我一时糊涂,我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同志,该说的我全说了。”

  “后来呢,王家没有发现吗?”

  “崔金莲当时并没有发现。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回来了,发现花瓶没有了,问花瓶到哪儿去了,金莲正憋着一肚子气,两个人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我上去想把两人劝开,结果被他丈夫好一顿抢白。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离开了她家。听金莲说,他丈夫报了案,公安局来了一个人,问了一些情况就走了。回家后,我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后来呢?”欧阳平是想知道崔金莲丈夫的去向,至于那个青花瓷瓶,在那个动荡的年月,谁会和一个花瓶较上劲呢?欧阳平的家里面不就曾经把几幅古画当作废纸糊窗户了吗?母亲不是曾经用切菜刀将一套红木家具上的图案都砍掉了吗?文化大革命,那些古懂文物,能不给人招来祸事已是万幸,如果有谁因为收藏了这些东西而成了暴发户,那一定是在睡梦之中,除非是那些心怀叵测、明了就里、先知先觉的人。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到小鬼巷去过,小崔到我这儿来过几次。后来她搬走了。”

  “搬到那里去了?”

  “她搬家前一天到我家来,说她要搬走了。我问她为什么要搬走,她说,小鬼巷她一天都不想住了。这我知道:巷子里的人经常在后面指指点点的。”

  “为什么?”

  “她丈夫那个不行——就是房事不行。”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男孩。”

  “她丈夫不是不行吗?”

  “这……”

  “没关系,你说。”

  “这件事,她只跟我一个人说过。”

  “你尽管说,我们会保密的。”

  “这个男孩是她和以前那个相好生的,她丈夫一直蒙在鼓里,结婚以后,小崔和那个相好的一直藕断丝连。”

  “接着说。”

  “同志,我前面说到那儿了?”

  “说到崔金莲和她丈夫离婚,她丈夫性功能有问题。”李文化提醒道。

  “那个不行也就算了,凑乎着过呗,可是,他丈夫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吵,还动手打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就和王一斋——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丈夫叫王一斋——打了离婚。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家里没了男人,那小鬼巷偏偏不干净,左邻右舍又指指点点,所以搬走了。

  这个情况和欧阳平他们刚开始的预期大相径庭,刘奶奶所说的王家男人突然不见了,在这里找到了答案。这说明崔金莲的丈夫和177号院子的井中案没有关系。这同时也意味着案件的线索就此中断。尽管如此,欧阳平觉得还是应该把眼前这摊事搞明白再说。

  “常太太,你知道这崔金莲搬到哪儿去了吗?”

  “搬到南门镇去了,住哪儿不知道,只听说她在南门镇百货公司南门市部站柜台。”

  欧阳平和李文化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终止了谈话。

  后来李文化和小曹到南门镇找到了崔金莲,得知她的前夫王一斋离婚后回到了安徽芜湖湖中区,没有多久又重新组织了家庭,经过与当地派出所联系,确有此人。至于那个青花瓷瓶,欧阳瓶让李文化归还给了崔金莲,但没有说是怎么找到的——这是常太太一再恳求的。常有财夫妇被免于处罚,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教训。
第五章 凶杀案陷入迷局 蔡太太走上前台



  小鬼巷177号凶杀案,重又陷入迷局,刑侦工作失去了方向。

  局里面有人劝欧阳平,既然案子没有头绪,就放手吧。欧阳平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这十几年之所以能够成功破获一些疑难案件,靠的就是一股子知难而上的执拗劲。现在,撞上了这么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案子,他怎麽能善罢甘休呢?既然撞上了,那就要弄个水落石出。吃我们这碗饭的不就是惩恶扬善,使沉冤得以昭雪吗?好歹,案子又没有时间上的限制,其它案子照办,得空了这个案子就摸一摸,两不误。

  常太太虽然没能将案子的线索延续下去,但却使欧阳平受到一些启发。他意识到:还是要依靠群众。请看:小鬼巷的前巷口直通左所大街,巷口的对面是广场,广场右边是杂货铺;广场左边是王记铁匠铺。在巷口的右边是马太太和李家鞋匠铺,左边是张大头的花圈店和赵家裁缝铺。这些店铺都是老字号,时间最短的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他们的手艺代代相传,铺面也都是自己家的。附近的居民,谁家能保证不和这些店铺发生关系。由此可见,这些手艺人社会接触面广,东家长李家短不都是从这里集中然后批发出去的吗。前面我们就提到过,欧阳平土生土长在这里,在他爷爷那一辈,大多数店铺就在这里讨生活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案发第四天吃过午饭后,欧阳平和李文化把几个店铺的掌门人召集到王记铁匠铺的后院里。在王老先生的招呼下,一只烟的工夫,人都聚齐了。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鞋匠铺的老李师傅说出了一个重要线索,由于他的提醒,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时间应该是在一九七三年的国庆节前后,小鬼巷177号院子住着一户姓蔡的人家,听口音男的是上海人,四十岁左右,女的是本地人,三十几岁。男人话很少,病歪歪的,可以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女人正好相反,説起话来嗓门大,中气足,对他丈夫是吆五喝六”。

  “请等一下,李师傅,那男的身高是多少”。欧阳平主要是想及时抓住核心的东西。

  “那男的身高不到一米七零,女人比男人高出半个头。”赵裁缝补充道。

  “李师傅,请您接着说。”

  “不错,每次进我的鞋店的时候,那个男的不需要低头,那老婆却要低头。不过那个男人不经常跟着,经常跟着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人高马大的,蛮阔气的,他时常给那个女的定做牛皮鞋。”

  赵师傅接过话茬道:“对对对,那个男人有时还给女的做衣服呢。”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来催鞋子,叫我快一点,她要和她男人到上海去。她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元旦之前吧。可是才十来天,她就回来了,奇怪的是就她一个人。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看到那个姓蔡的。奇怪的是,这一家半个月左右就搬走了。”

  “关键是我们谁也没有看到姓蔡的走出这个巷口。”王老先生特别强调。

  “也许人家是从后巷口走的呢。”李裁缝随口说道。

  “不好说,他们平时不都是从这个巷口进出的吗?”王师傅再次强调,“汽车站在前街,他干嘛要走后街呢?”

  “那么,大家回忆一下,那个姓蔡的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赵裁缝道;”姓蔡的经常穿中山装,他那套中山装还是我给他做的呢。”

  一个身高,一个衣服,这与遇害者的基本情况相一致。李文化在“一米七零”、“中山装”几个字上面重重的划了两条波浪线。

  大家讨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这家人搬到哪里去了?

  答案是:不知道。

  两人回到局里已经是食堂开饭的时间,欧阳平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就是镇房管所提供的那份关于小鬼相177号,从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三年之间十七户户房客的资料。找到了:时间,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五日至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七日;租住人蔡作林;工作单位,上海市闸北重型机械厂;备注,公伤休养;房租,共计壹拾柒元伍角。

  欧阳平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上:备忘,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到派出所了解蔡的户籍情况。

  第二天,欧阳平他们在派出所一无所获。这也很正常,那时候的人口管理哪像现在,在警务平台上,所有人的资料一目了然,任何人,只要报出你的身份证号码,警务平台马上就会显示出你的所有信息。

  欧阳平当即派李文化前往上海。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吃晚饭的时候,李文化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此行可谓大费周折,实属不宜。但带回来的就只有一句话:蔡作林十年前病死在医院。
第六章 欧阳平住进鬼巷 李文化意外发现



  欧阳平虽然早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几天来的工作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小鬼巷177号疑案的难度和复杂程度。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小曹和另外两个人已经被欧阳平放到另一个案子上去了。他和李文化对侦破思路进行了一次梳理,并且达成了共识:第一,小鬼巷177号院落作为案发现场,应该也一定是第一现场。这是因为小鬼巷虽然幽静而且隐蔽,但谁也没有办法让巷子里在某一个时间段里人迹不至,保不准会从巷子这头或者那头冷不丁地冒出一个人来,对门176号和178号院门就像两扇地狱之门,随时都有可能从里面冒出一两个幽灵来。在东门镇,有井的人家很多,所以,巷子外面的人犯不着把这么个东西弄到小鬼巷里来;176号和178号院子里面的人也用不着移尸别院,176号和178号院子里本身就有井。如果是想转移目标、避开嫌疑、固布疑阵,那为什么还要坠上城砖,以藏形迹呢?试想,如果不是房客淘井,谁能想到井底下会隐藏着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命案。在如今的城市化建设中,一些过去生活的痕迹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井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我们如果再想到城市的街巷中寻找井,已经是比较难的了,井已经一个一个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且,还呈现一种加速的趋势。。假如第一点能够成立的话,那么,第二点也就可以确定下来,凶手一定是曾经在小鬼巷177号居住过的人,遇害人也一定和小鬼巷177号有着某种联系,而且也极有可能是在这里居住过的人。据于此种考虑,欧阳平和李文化认为他们当初的侦破思路是正确的,所以,还是要沿着原来的思路往前?。

  于是,一九八五年元月一号,欧阳平作出了一个决定:住进小鬼巷177号,要想找到线索,最起码得把案发现场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小鬼巷不是经常闹鬼吗?这里到底隐藏着一些什么阴暗和隐秘的东西呢?

  自从井里面捞出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以后,小鬼巷177号东厢房的房客——也就是牵头淘井的陈姓人家搬走了,西厢房的房客张老师家也呆不住了,正在找地方。看到欧阳平他们要住进来,就暂时打消了搬走的打算。

  欧阳平他们把东厢房清扫了一下,房子还是很大很讲究的,中间是隔起来的,分成两间。梁柱门窗,或画或雕或镂空;地板天花,有紫有红有金色。虽已物旧色褪,但能看出屋主人当年的富有和奢侈。

  东西厢房之间是大厅,在偏后四分之一处有一个直达天花的屏风,屏风两边各有一个门。

  穿过大厅的右门小门,进入后院,很大的一个院子,相当于前院的三、四倍。前面,我们已经作了一些介绍,相同的不再重复,这里重点介绍一下那一大堆砖瓦东边的废墟。在这一片废墟上面,有十几个石臼,每一个石臼有八十公分见方,臼,也就是圆形柱窝的直径有两揸长,欧阳平用脚丈量了一下。最大的废墟,长三十步,宽十五米,此块废墟呈南北向,另外还有两块废墟呈东西向,从废墟的面积和石臼的大小来看,说明这后院曾经矗立过十分豪华而气派的亭台楼阁:那些断砖残瓦还残留着小鬼巷177号昔日的兴盛和繁华。

  在西北角有一个用残砖垒成的围墙,进去一看,赶紧退出来,里面是一个茅坑。这欧阳平知道,他们家的院子里也有这么一个所在,很简单,用一个缸埋在地上,边上放几块砖头或者石头,这就成了。李文化心里想,大煞风景不说,就是这粪便处理起来恐怕就很麻烦。小时候,他和伙伴们到故宫去玩——前面忘记交待了,李文化是北京人。他们也曽探讨过故宫里的粪便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想一想,很好笑,这人一个个仪表堂皇,吃进去的是香东西,可拉出来的却是这么个玩艺。这也就算了,可这人还嫌弃这玩艺,离它远远的,你瞧,把排泻的地方撂在这么个角落。自己是干净了,却恶心了别人,你再往上瞧,院墙上面十几米的地方就是隔壁人家的窗台,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窗户紧闭,这要是在夏天,那可真够受的。这一点,欧阳平是知道的,他们家过去就曽为这茅坑的问题和邻人怄过气。

  在局食堂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透了。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开始关门打烊,只有裁缝店、花圈店和马老太的茶水炉还亮着昏暗的灯。街上行人稀少,小鬼巷锖诤鹾醯摹A礁鋈艘磺耙缓螅?拐嬗械愫??迫耍凰?橇礁鋈酥皇切∩?陀铮?墒牵?恢?趺吹模?祷暗纳?袅???堑慕挪缴?幢簧衿娴姆糯罅恕?BR>

  他们进了院子,李文化插上院门,并且用一根长铁钉把门拴撨了起来。这是西厢房的房客张老师交待的,别里面的鬼还没有闹腾够,外面的鬼再来添乱。

  院子里十分安静,恐怕这世界上最安静的对方就数这小鬼巷了,老张家的灯出奇的亮,大厅里也亮着灯,估计是想增加一点阳气吧。

  “张老师,您在这里住多久了?”老张看欧阳平和李文化回来了,就招呼他们到屋里坐,他爱人递过来两杯刚沏的茶。

  “我们是夏天搬来的。”

  “大家都说这院子不干净,你们不怕吗?”

  “说实话,以前没怕过,自从这井里……”老张他老婆干咳了几下,把老张到了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这女同志胆子小一些。其实,这院子还是不错的。”

  “欧同志,我们家老张是个教书匠,他讲的那些道理我也懂,可就是心里面总犯嘀咕,这下好了,你们来了。”张老师的爱人一边说着一边拎来一个水瓶放在茶几下面。

  “你们在这里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吧?”

  “没有。除了这井——老张没等老婆咳嗽,自己就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

  夜里面,李文化突然要上厕所。怎么办?一个人去吧,这心里面有点不踏实,毕竟是人嘛。不知这张老师家是怎么解决大小便的问题的?欧阳平说,多数是先借助于痰盂或者马桶什么的,第二天再倒进茅坑里。李文化心里想:我们来的时候太匆忙,应该准备一个痰盂,明天就去买一个来。

  “怎么样?欧科,你陪我走一趟。”

  “你一个人去吧,别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好怕的?”

  “仁慈一点,好不好?陪我去一下,就一次。”

  欧阳平只得舍鼻陪君子。两个人拿着电筒高一步低一步地来到后院。欧阳平站在外边,其实李文化心里是想让欧阳平站在里面陪他,但转而一想,这未免太过分了,男子汉大丈夫,来就是要捉鬼的,岂能出师未捷胆先破。不成。

  茅坑是一口大缸,蛮深的。周围铺了一些石头和破砖头。这回得让欧阳平感受一下茅厕的气氛了:“欧科,你快来。”

  “看什么啊,你给我快一点,还得寸进尺了。”

  “你快来看啊,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欧阳平掩鼻走进茅厕:“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你看。”李文化指着茅坑旁边的一堆乱砖。

  欧阳平走进茅厕,同时用手捏住鼻子。在李文化手指的地方,在一些破转头的下面,有一块比较大的转头。欧阳平用脚将上面的破转头拨到旁边,露出来的是一块完整的城墙砖,用脚再拨,第二块,第三块,一共露出三块城墙转。

  这些城墙砖和井里打捞上来的城墙砖一模一样。

  “李文化,你这泡屎拉得太有水平啦。”一向不苟言笑的欧阳平突然有了幽默的细胞。

  重大发现,欧阳平和李文化自案发以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舒畅。回到房间,欧阳平在笔记本上写道:备忘,一九八五年一月二日上午,到刘家集把刘奶奶接回小鬼巷。

  这一夜他们俩睡得很踏实。所以一夜无事。

第七章 刘奶奶旧地重回 忆往事如数家珍



  欧阳平在一天之中作出了两个决定,第一个决定是住进小鬼巷,可以说是首战告捷,他们在小鬼巷177号后院的茅厕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城墙砖。这进一步证明了他们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案发现场就是第一现场;第二个决定是到刘家集把刘奶奶接回小鬼巷,刘奶奶无形之中成了小鬼巷户籍资料的义务管理员。她老人家在小鬼巷住的时间最长,从十五岁到七十六岁。她对于小鬼巷的事情,是所知甚多。这个户籍资料的义务管理员的业务水平不会很高,但那些有意无意地留在她记忆里的片断,甚至是残片,说不定埋藏着和案子有关的蛛丝马迹。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案子还必须依靠这位小鬼巷的活档案。

  第二天,也就是一月二日上午八点钟,欧阳平和李文化准备开着吉普车前往刘家集。正当两人走出院门的时候,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挑着一担子青菜和雪里蕻一脚跨进院门。

  李文化问道:“你找谁?”

  挑担子的回答:“我不找谁,我是来送菜的。”

  “给谁家送菜?”。

  “这不是177号吗?”

  “是啊。”

  “这就对了。”

  这时,张老师走了过来,准备去上班:“你找谁?”

  ”我是刘家集的,我是来送菜的,我晓得了,你们大概是刚搬来的。”

  张老师喊来他爱人,让她去处理菜的问题,然后和欧阳平、李文化一起出了院门。

  在前巷口,停着一辆板车,上面堆着不少捆青菜和雪里蕻。

  这从东门镇到刘家集有七八里地,抄小路步行要三四十分钟。刘家集在小镇的西南方向,西依老山,南靠清水河,刘家集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首先,刘家集在一个山坳里,其次这里苍松满山坡,古柏绕房屋,人若不在此坳中,难识庐山真面目。欧阳平曽经听他爷爷说过,这个刘家集,以前就只是一个山坳,没有人住。明末清初,有一个姓刘的人到此避祸,在此落脚生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刘家集。刚解放的时候,大概有二十几户人家,刘奶奶十五岁之前就生活在这里。坳里面原来有一座庙,早已成为废墟。

  欧阳平他们把车子停在刘家集外面,因为集子里面是狭窄而曲折的羊肠小道,走在乱石铺成的路上,环视四周,树林阴翳;仰望天空,难觅尊容。怪不得姓刘的要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来避难呢。

  在后河沿,李文化七拐八绕,然后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李文化正准备敲门,这时候,突然从十几米远的一个高大而气派的院门里冲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上衣敞开,头发散乱,二目呆滞。举止怪异。嘴里面总是重复着一句话:“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她的左手的五个指头上套着用金色锡纸糊成的帽子,头上尖尖的,她还不住的翘起来给大家看,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我是太后——哈——哈……”

  刘奶奶家的院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刘奶奶。

  “刘奶奶,您还认识我吗?”李文化提高了嗓门。

  “你——你是——你不是小李同志吗?”

  “刘奶奶,您好啊,您现在的耳朵好多了嘛。”

  “我是老佛爷,我是……”

  “桃花,你怎么又出来了?老四——老四。”

  “来啦,来啦。”

  从那个高大而气派的院门里窜出一个光头男人,年近古稀。他气急败坏的冲过来,一把抓住桃花的衣领往家拽。桃花被拖进院门之前还冲着大家竖了一下她的兰花指,同时扔出那句话:“我是太后,我是老……”

  刘奶奶把李文化和欧阳平让进院子,让进堂屋。

  “刘奶奶,这位是我们的欧阳科长。”

  欧阳平躬身握住刘奶奶的手:“您好啊,刘奶奶。”

  坐下来后,李文化开门见山:“刘奶奶,我们想……”

  “咣——噹。”一只大黑猫在长条几上一边用爪子挠一个菜篮子一边用鼻子闻着什么,,菜篮子被挠到了条几边,失重,翻了,一个瓷盘从里面落下来,掉在地上。

  李文化的话茬被一只贪吃的猫给打断了。向堂屋外面看去,有一个人已经跨进了堂屋的门坎,他就是刚才把桃花拽回家的那个老男人。

  “老四,有事啊?”

  “没——没啥子事。”

  被叫作老四的人,在堂屋里站了一会,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悻悻然转身走了。

  刘奶奶解释道:“这是我家堂兄,刚才那个桃花是他女儿。李同志,你们来,一定有事,快说吧,”

  “刘奶奶,我们欧阳科长想接您到东门住一阵子,我们那个案子还有不少地方要请教您呢。”

  “行啊,等我兄弟回来,咱们就走。”

  就这样,刘奶奶又回到了小鬼巷。

  欧阳平决定把刘奶奶安置在小鬼巷177号,和他们一起住。正好两间,老人年纪大了,也好有个照顾。实在不行,就把后院的四间房拾出一间修一修。可是,刘奶奶坚持要住到原来的房子里,也就是小鬼巷176号后院最南面的小披子。老人家说:“同志们做的是正事,我老太婆别拌了同志们的后腿。有什么想问的就到我那儿去。好在我还能动,就不麻烦同志们了。”

  欧阳平只得将刘奶奶送到他原来住的地方。还不错,那些吃饭的家伙还在,床也在,所缺的是铺盖;房子有点漏,门窗也有点坏了。欧阳平让李文化买一套铺盖,又请房管所的人把房子修葺一下,自己到前巷口的杂货铺买了一个炉子,并且叫局食堂送来一些煤基。有人也许要问,有这个必要吗?这里面除了案子的需要之外,还掺进了欧阳平的个人想法:像刘奶奶这样的老人,因为家庭、生活和社会的原因,她们把自己的一生,包括他们一生的幸福都奉献给了别人。她们是那么的本分和善良,她们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应该像所有的母亲那样得到后辈的孝敬。李文化买铺盖的时候,顺带了两个痰盂,一个给刘奶奶,一个给自己和欧阳平,以备不时之需。

当天晚上,欧阳平和李文化到小鬼巷176号看望刘奶奶,还带了一饭盒局食堂包的韭菜肉馅的水饺,把个刘奶奶喜欢得合不拢嘴。在刘奶奶的屋里还有一个人,他就是早晨送菜的那个中年人,喊刘奶奶“大姑”,而刘奶奶称中年人“三侄子”。刘奶奶招待三侄子的是大白菜烧肉,还加了一些粉丝。下午刘奶奶去后街看望老姊老妹的时候,顺便到下街称了一斤肉。刘奶奶不住地往三侄子的碗里拣菜,她笑眯眯的看着三侄子吃饭,显得非常慈祥。三侄子吃过饭后,用衣袖摸摸嘴,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和两斤粮票,硬塞给了刘奶奶,然后挑着空担子走了。刘奶奶把她送出院门。

  “路上小心点,看着走,啊。”

  “知道了,大姑,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回家,我来接你。”

  刘奶奶直到看着三侄子的身影消失在前巷子的拐弯处,才回头。

  “李同志,你们等急了吧?”

  “老人家,我们不急,就是想来看看您安顿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下午,我三侄子又帮我给整了整。”

  “您这个三侄子对您很不错啊。”欧阳平道。

  “是啊,是啊,就跟亲生的一样。”欧阳平和李文化从老人的眼神看到了只有母亲才有的那种光辉,:“他今天是给附近几家院子送菜来的。”

  欧阳平和李文化早上出院门的时候就在心里挂了一个大问号:“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家送菜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附近十几家的菜都是我们刘家集给包下来的,这小雪都过了好几天了,城里家家都要腌菜,这几天,太阳好,晒晒就能腌了,十天半月就能吃。”

  “刘奶奶,镇上这些人家难不成还有土地在乡下?”

  刘奶奶笑了:“他们哪有什么土地啊。”

  “那凭什么给他们送菜啊?”

  “凭什么?就凭各家各户都把粪水给了乡下这些种地的呗。”

  李文化目瞪口呆,恐怕这也是一种文化吧,那个关于故宫粪便如何处理的问题,李文化总算找到一点答案了。

  不管怎么样,李文化的心里还是觉得在这个粪与菜的交易过程中,城里人有剥削之嫌,最起码有占便宜之嫌。“这粪便,能帮城里人打理干净就已经不错了,再说,这玩艺又一文不值,干嘛要给他们菜啊?”

  “李同志,这你就是外行啰,这农民种地,收成好坏,靠的就是这粪水,老话不是说,庄镓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城里人的眼里,粪水是个脏东西,可在我们庄稼人的眼里。它可是个宝啊。”

  现在想来还真有趣,那个年代,帮别人家清理粪缸,脏臭不说,连工钱都没有,还要给人家菜;如今呢?这个工作已经有了名号,叫清洁工,而且拿工钱,还不一定有人干呢。由此看来,清理厕所这样的环卫工作。在那个年代是由农民干的。如果再想一想,更觉有趣,这农民当真命苦,是不是命中就和粪水有着历史的渊源。现如今,城里大部分清洁工都是农民。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文化呢?

  其实,也不奇怪,咱们中国历史上就是农业国,过去是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生产力水平决定了人的生活水平就这么低,想当初,我们插队的时候,不是曾经天不亮就背着粪箕跑十几里的路,到村前庄后去拾粪吗?还都是单遛。为什么不能结伴而行呢?你想啊,两个人同时看到一泡狗屎,算谁的呢?要么这泡算你的,下泡是我的。说实话也这么干过。也许有读者会问:干嘛和这狗屎猪粪较劲呢?挣工分啊,回到生产队还要上秤称,至于怎么折算,各个生产队不尽相同。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个早晨再加一个傍晚,能挣七八分工;运气最好的时候,就是拾到一泡牛粪,那就用不着再往前走了。一泡牛粪能把粪箕装得满满的,不过牛屎很难遇到,因为耕田和放牛的几乎人人都背一粪箕,以备不时之牛粪。那时候,一个强劳力一天挣十分工。可能读者又要问,十分工合现在多少钱啊?我们用鸡蛋来比较一下就明白了。现在市场上的洋鸡蛋是三块五六毛一斤,十分工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鸡蛋,那时候。一个鸡蛋只有几分钱。言归正传,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来吧。

  刘奶奶起身给炉子换了一个煤箕,接着说道:“这城里人从不计较,你给多少就多少,有的人家过意不去还送一些衣服给我们;我们乡下人也不小气,能多给就多给,就是这路太远。原先,这打理小鬼巷粪水的——是桃花他爹——老四——我家堂兄。就是你们到刘家集接我的时候看到的那父女俩。后来不干了,我兄弟就接着干,如今,他干不动了,就交给儿子媳妇。不过现在好了,粪和菜都不用肩挑,换成了车。”

  欧阳平觉得有必要对话题进行一次引导:“老人家,您在这小鬼巷里呆了几十年,对这里一定很熟悉吧。”欧阳平说话的时候,把嘴巴靠近了刘奶奶的耳朵。

  “是啊,我十五岁就给孙家做丫鬟。”

  “刘奶奶,您能不能把对面——177号院子里的事跟我们说说?”李文化明白欧阳平的意思。

  “行啊,行啊,听孙家奶奶说,对面院子最早住着一个做官的,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押司,就跟师爷差不多,他在这里藏着一个小老婆,后来家势败落,子孙又不争气,房子买给了一个姓孟的人家。孙家奶奶说,这个姓孟的来路不正,是一个什么军阀,那官当得可不小,在一个什么人的手下当旅长,是个广西人,到过广州、南京,还在北京呆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旅长不干了,跑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孙家奶奶还说,这个姓孟的八成是得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搬进来的时候,是在夜里面,单大红木箱就抬了六个。奇怪的是,那个姓孟的搬进来后一猫在院子里,孙家奶奶只见过他一回。有一天,孙家奶奶到泰山庙进香还愿,因为下雨,又很大,孙家奶奶又没有带雨伞,就等雨停了再走,可雨停了,这天也就黑了,回到镇里的时候已经是晚饭过后了,孙家奶奶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从对面院门里走出一个人,五大三粗的,看到孙家奶奶后又折回去了,就像做了贼似的。这人就是姓孟的。”

  不到小鬼巷里来,不把刘奶奶接回来,能知道这些事情吗?李文化听得津津有味:“刘奶奶,您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呢。”欧阳平也来了精神:“文化,让刘奶奶接着说。”

  “这些是从孙家奶奶那儿听来的,哦,想起来了,孙家奶奶还说过一件事。”

  欧阳平眼睛里满含敬意,没有想到老人家的记忆力这么好,思路这么清晰。

  “这孟家曾经遭过一次大火,那火烧了两三个时辰。可是没有几个月,他家又竖起了三大间屋子,就是现在这三间大屋子,他家后院原来有楼房,房子有二十几间,房子之间有上下两层回廊。你说这姓孟的能有多少钱?房子都烧塌了,他还有钱。后来,这姓孟的老婆到乡下买了一个丫鬟。说来也巧,那个丫头正是孙家奶奶的远房亲戚,称呼孙家奶奶“姑太”。孙家奶奶叮嘱丫头千万别说出她和孙家的关系,不然,恐怕干不长久。那丫鬟出去买东西,得空就到孙家大院来。”

  “这丫鬟一定知道孟家的一些情况。”李文化迫不及待。

  “你算是说对了,他们住的那个东厢房是不许丫鬟进去的;孟太太有两个首饰盒,整天锁着。有一天夜里,丫鬟起来解手——他们把西厢房隔出一小间给丫鬟住,她刚要开门,听见大厅有动静,丫鬟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人影在大厅里转悠,你们猜是谁?是孟太太,她穿着演戏的衣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她左手和右手最后两个指头上戴着两个黄颜色的东西,头子尖尖的,金光闪闪,和人的手指差不多长。不一会,那个姓孟的跑出来一边指着丫鬟的房间,一边把他老婆往东厢房拽。这以后,那个孟太太,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哒——哒哒。”前巷口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欧阳平看了看手表:“文化,我们该回去了,让刘奶奶歇着吧,”

  深夜里的小鬼巷显得寂静而神秘。
第八章 乱麻里终有头绪 迷雾中会有影踪



  回到177号院的欧阳平,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他觉得有必要将所有的信息来一次盘点,就像理一团乱麻一样,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头绪。既然,177号就是第一现场;既然,凶手或者受害者一定和177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凶手不在房管所提供的二十一户房客资料中的话,那么,凶手还能存在于哪些可能之中呢?当我们不能在常规的思维中找到答案的时候,那就得把思想投放到非常规的方面;十七户房客和177号有关系,那么还有哪些人会和小鬼巷177号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呢?想到这里,欧阳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打开灯,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李文化也没有睡着,他从枕头旁边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的是十七户房客的资料和一些谈话记录。李文化拿起谈话记录……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谁都不说话,生怕打乱了对方的思路。

  李文化感到口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起水瓶,水瓶是空的。糟糕,今天忙得忘记了冲水,今天晚上局食堂吃的是水饺,有点咸,又吃多了。怎么办?到张老师家去要,张老师家黑灯瞎火,早已经睡着了。

  欧阳平也感到口渴了,李文化拿水瓶又放下的动作,他看到了,只见他神经质地掀开被子:“文化,走。”

  “到哪去?”李文化莫名其妙。

  欧阳平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拎起两个热水瓶:“走,打水去。”

  李文化恍然大悟。看了看手表:十点十分。

  两个人出了院门,来到前巷口,在李家鞋匠店的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窄窄的门面就是马老太的茶水炉,很好,还没有关门。欧阳平有这个印象,镇上的茶水炉有好几家,晚上一般要到十一点钟左右才关门歇业。看茶水炉的是个中年女人,这个茶水炉也有些年头了,平时坐在里面的是一个老奶奶,也就是马老太。

  “今天怎么是你看茶水炉啊,马奶奶呢?”

  那女人回答道:“我婆婆坐了一天了,回去歇着了。”

  李文化知道欧阳平来不只是为了冲开水:“大姐,我们想……”

  欧阳平打断了李文化的话:“文化。走。谢谢你啊,大嫂。”

  茶水炉对面的花圈店的张大头将头伸出门外,同时伸手收起了“正在营业”的牌子,这个花圈店和茶水炉一样挨在赵家裁缝店的旁边,如果不是走进小鬼巷,还真不太在意,在这个东门镇,所有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了,尤其是这个左所大街,它会在你不经意间,把一个门面变成两个门面。

  “欧科,你为什么不让我问?”

  “文化,以后你还是叫我欧阳,叫欧阳顺口,更顺耳。这位大嫂是临时帮她公婆看茶水炉的,明天我们再问马老太。”

  “我们回去再看看还有哪些没有想到的地方。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十七户房客在他们居住的过程中,有没有一家外出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们一般不会让房子空着,因为他们肯定得考虑安全问题,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请人照应。你看我们要不要在这上面动动脑筋。”

  两个人走进院子,李文化照例将门栓上又撨了起来。

  两个人倒好开水,重新坐到床上。

  “文化,我们想到一起来了,你还记得蔡作林和他老婆吗?”

  李文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想起来了,他们回上海呆了一段时间。等一下。”

  李文化从枕头旁边拿过谈话记录,翻阅着:“在这儿,在这儿,蔡作林的老婆是十几天以后回来的。”

  欧阳平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备忘,一月三日上午,造访茶水炉。

  欧阳平造访茶水炉,是要了解蔡家到上海十几天的时间里有没有人为蔡家看房子,如果有,一定会到茶水炉打开水。同时,还要了解在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之间,小鬼巷177号有没有陌生的面孔来打开水。
第九章 马老太回忆往事 活档案再次确认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习惯,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欧阳平和李文化就起床了。洗漱完毕之后,欧阳平提着两个热水瓶,和李文化走出院门,走出小鬼巷前巷口。巷口的路灯还亮着,街道上没有几个人,两个挑担子的菜农步履沉重的走在青石板路上,路灯将他们的身影像变魔术似的,一会儿变得很短,一会儿又拉得很长。大街上回荡着他们咿呀——咿呀、嗨约——嗨约的声音——估计这可能就是最早的说唱艺术吧。大部分的店铺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有几家店铺的门开了,其中一家就是马太太的茶水炉。不远处的烧饼油条店飘来诱人的味道。马太太正端坐在门内,在这个小镇上,在早晨的这个时间,你在大街上看到的人,除了远道而来的菜农,几乎全是这些上了年纪的人。

  “马奶奶,这么早就忙上了。”欧阳平一边打招呼,一边把水瓶放好。

  “不早了,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端的就是起早贪黑的碗。”

  “老人家,几点钟开的门啊?”

  “五点钟就开炉子了。”

  “晚上要到半夜才关门,早晨又起得这么早。老人家,这么多年,您可真不容易啊。”

  “这都习惯了,你们这两位同志,我咋见你们眼生呢?”

  “是啊,您老人家的眼睛可真紧啊,我们是刚住进小鬼巷的。”

  “老人家,我们是公安局的。”李文化补充道。

  “哦,我晓得了,你们八成是为了那个案子。”

  “马奶奶。您说对了。“

  “那案子怎么样啦?”

  “还没有头绪呢,马奶奶,您看茶水炉,看了几十年,这小鬼巷里的人,您都熟悉吧?”

  “都是老街坊,哪能不认识呢。”

  “那么,要是只住一两个月,或者十来天,您也能记得吗?”

  “甭管是谁,只要在我这儿冲几次开水,我就能认识他。”

  “那太好了,马奶奶,我们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好啊,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在一九七三年国庆前后,小鬼巷177号搬进一户姓蔡的人家,男的叫蔡作林,个头比较矮,他的老婆个头比较高……”

  “我知道,上次,你们在王铁匠那儿提过这件事。那个男的是上海人,女的就是咱们东门镇上的人,姓田,是田大棒子的二女儿。”

  “对对对,老人家,您的记行太好了,记得这么清楚。”欧阳平喜出望外。

  马老太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欧阳平、李文化他们,话匣子也完全打开了:“那个女人每天天黑之前要来打三、四瓶开水。”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面对纷繁的生活,往往会轻易地忽略掉很多东西,但对于和他们的职业相关的信息,却会过目不忘,记忆犹新。

  “后来,也就是一九七三年的元旦前后,蔡家人到上海去了一段时间……”李文华道。

  “对,去了有半个多月,那个姓蔡的病死在上海。”

  欧阳平觉得他们已经一步一步地接近了问题的核心:“蔡家人去上海的这半个多月,有没有请人给他家看房子,也就是说,他们走后,小鬼巷有没有陌生的人到您这儿来冲开水?”欧阳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马老太。

  “有啊,蔡家请了那个送菜的——那闺女叫什么来着——叫什么花的?对了,叫桃花,她爹,还有她男人,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往巷子里送菜,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桃花她爹,人家都喊他刘老四,是刘家集人——就是176号院子里刘老太的亲戚。那闺女每次冲水的时候,还帮刘奶奶带上一两瓶,那闺女管刘奶奶叫“大姑”。

  欧阳平听到这儿的时候,心里面那些曾经时隐时现的、孤立的、毫不相干的、又是支离破碎的疑问,终于有了一点往一快凑的感觉。小镇的历史,小镇人的生活史,都被一一复制在某一个记忆里,咱们搞刑侦工作的人就是要去搜寻这些早被尘封的记忆,并将他们一一还原出来。

  可以这么说,欧阳平他们这两瓶开水冲得还是很有水平的。他们把水瓶暂时放在马老太的茶水炉,向烧饼油条店走去,店里面已经开始上人,他们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来,马上就有一个小伙子迎上来,两人要了两块烧饼,十二根油条,两碗豆浆,有六根油条是带给刘奶奶的,刘奶奶牙掉的所剩无几,吃这玩艺挺好,用开水泡一泡就成。欧阳平还提醒李文化:“待会儿把两瓶开水给刘奶奶留下,把刘奶奶的水瓶打满了,我们自己用。”

  两个人一边吃早点一边说案子,最后确定下面要做的一件事,这件事和欧阳平心里面的那些疑问有关。马太太提供的情况,还要在刘奶奶那儿进一步确认,她作为桃花家的亲戚,一定还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情况。而且还要把重点放在桃花为什么发疯这个问题上。
欧阳平他们走进176号后院的时候,刘奶奶早就起来了。她在不紧不慢的打扫院子。老人家把欧阳平他们让进屋子,李文化从桌上拿过一个瓷碗,用开水烫了烫,倒了大半碗水,放到刘奶奶的面前,然后又把油条拿到刘奶奶的跟前。老人家感动不已。欧阳平自小失去了母亲——母亲生下欧阳平就因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父亲不久就续了弦,欧阳平从此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十五岁的时候,他最敬爱的、至亲的奶奶也走了。这就是欧阳平为什么一见到刘奶奶就感到十分亲切的原因。这对李文化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刘奶奶,我们有一件事想问问您。”欧阳平坐到刘奶奶的身旁。

  “欧同志,你说吧,声音大一点,吓不着我老婆子的。”

  “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三年下半年,在对面院子里,也就是177号,曾经住过一户人家,姓蔡,元旦前后,他们家到上海去了半个月,您还能想起这件事吗?”

  “咋想不起来呢,他们去了半个月,是我们家老四家给照看的房子。是蔡家大嫂找的我。”

  “那么,您还记得,是您堂兄家什么人照看蔡家房子的呢?”

  “是我那侄女儿和侄女婿给看的房子。”

  “就是桃花吗?”

  “是啊。”

  “我们上次去刘家集接您的时候,那桃花好像精神上有点问题。”

  “可不是吗。也就是那年给蔡家看房子的时候吓的。对面的院子不干净,邪气重,常闹鬼,桃花那孩子火性低,抗不住。“

  “刘奶奶,您是说桃花是被吓疯的,您能不能跟我们说仔细一点?“

  “桃花夜里面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用桌子和板凳把门顶起来,说有一个鬼影子在门外,正从门外向屋子里看,眼睛睁得大大的,桃花把被子裹在身上,钻进床底下,嘴里面一个劲地叫着:“有鬼,我看见鬼了,就在门外,眼睛还睁着呢。”

  欧阳平和李文化交换了一下眼神:“刘奶奶,这桃花的男人不是和她在一起吗?”

  “甭提了,那个负心汉见桃花得了疯病,就丢下桃花,走了。这小子早就想和桃花打离婚了。”

  “他到哪里去了?”

  “回洛阳去了。”

  “在洛阳什么地方:”

  “谁知道呢。这个负心汉从小就没有了娘老子,是个孤儿,十七八岁就跟着老四讨生活,这个年轻人刚开始还不错,蛮机灵、蛮聪明的,老四就把桃花许给了他,谁知道这孩子后来不成驴不成马——成了骡子。”

  “这桃花以前有过这种病吗?”李文化问道。

  “没有,不过桃花这孩子命很苦,做姑娘的时候,曽和寨子里的一个小伙子相好,后来,老四把桃花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桃花有一阵子一句话都不说,心里面落下了病根。”

  “刘奶奶,您再回忆一下,桃花发疯,您当时亲眼看到了吗?”

  “我当时不在跟前,我到跟前的时候,桃花已经疯了。”

  “那么,您看到的桃花是什么样子?”

  “她披头散发,躲在床底下,嘴里面一个劲的念叨着:‘小勇没了——小勇走了——离了——死了——没了。’小勇就是桃花的男人,姓郑。”

  “那么,桃花发疯的事情是谁告诉您的呢?”

  “是老四说的,他当时在场。”

  “刘奶奶,您是说,桃花他爹那天晚上也住在177号。”

  “可不是吗,老四和女婿那天送菜,忙得很晚,所以就在蔡家歇下了,哦,还有我那个堂侄阿贵,就是桃花的兄弟,我那堂侄刚从北京回来没几天,到东门来看望我老婆子和他姐姐桃花,他们一家都在我这儿吃的晚饭,喝的酒。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那堂侄就在我屋里歇了。”

  “也就是说,您最后一次看到侄女婿郑小勇就是那天晚上他们在您这儿吃饭的时候,第二天,您就没有看到他,而且,您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

  “是啊。”

  “照您这么说,您侄女婿是夜里面走的。”

  “是啊。”

  “他临走之前也没有来看看您老人家吗?”

  “没有。”

  “刘奶奶,您那个侄子刘阿贵在北京工作吗:”

  “他那时在铁路上,经常跑北京,是个列车员。”

  从欧阳平他们和刘奶奶细致入微的、层层深入的谈话内容来看,他们有了重大的收获,小鬼巷177号井中疑案的侦破进程终于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负责记录的李文化在结束的时候,一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边让五个手指头做了若干个伸展运动。

第十章 是蜘蛛必吐其丝 为走马定留足迹



  当天晚上,欧阳平和李文化讨论案子一直到十点多钟。

  几天来的努力总算有了一点眉目,欧阳平和李文化感觉到他们的鼓锤已经敲在鼓上了,虽然没有敲到鼓心,但总算敲到边上了;如果把确定案发现场就是第一现场作为他们跨出的第一步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已经跨出了第二步。

  刘奶奶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老四一家就像个谜团一样,如果说刘老四受蔡家所托照看房子。是理顺章成的话,刘老四再让女儿桃花照看房子,也在情理之中,那么,突然又冒出一个女婿郑小勇来,这就已经叫人感到意外,怎么会凭空跳出一个桃花的兄弟阿贵来,岂不令人费解,而且,又是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难道是一次偶然的巧合,或者是人为所致?

  欧阳平和李文化觉得,至少有这样几个疑点:第一点,桃花怎么会只因为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的鬼而被吓成疯呢?虽然,桃花曽有过一段精神抑郁史,从精神病学的角度来看,精神抑郁,的确是精神抑郁症的先兆,但桃花的精神抑郁是在若干年前,若干年后突然发病,这中间似乎缺少了一个过程,这就失去了一个必然的可能性,总之,桃花的病来得突然而且蹊跷。第二点,桃花的丈夫郑小勇走的也太匆忙了,这个人无父无母无根,到哪去找他呢?如果这样一个人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那么,一定是天不知、地不晓。第三点,桃花手指上戴的那个玩艺,和孟太太手上所戴的那个玩艺,是同一个东西,两个毫不相干的女人都喜欢同一种东西,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第四点,刘家集离东门镇七八里地,刘家人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仅仅为了这区区之粪水,这花费的成本和代价也大了点。在欧阳平的记忆里,他家的粪水是附近黄窑村的亲戚打理的,就在镇外的清水河南岸,出镇走过一座小石桥就到,近得很。这刘家集刘姓人家的老祖宗,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外地躲的这山坳里来的,这刘家集大部分人家都是为了躲避祸事才移居于此的,总之,这个刘家集不简单,想当初,那位孟旅长,不就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才藏到小鬼巷里面来的吗。

  在欧阳平一月四日的备忘录里面写上了下面的内容;向刘奶奶了解以下情况:刘老四的背景资料,特别是他为何要舍近求远的到东门镇来挑粪水;177号那口水井里的水是什么时候变色变味的;她有没有向刘老四一家讲过孟旅长家的事情;桃花的兄弟刘阿贵过去和现在的有关情况。

  备忘录写好后,他们两个人熄灯休息,可是两个人都无睡意,欧阳平从床上爬起来:“走。”

  “到哪儿去?”李文化也从床上爬起来。

  “到刘奶奶那儿去。”

  刘奶奶不在家,欧阳平和李文化便折回,他们在176号院门口遇上了刘奶奶。

  “刘奶奶,您这是……”

  “后街王老太下午来喊我去打纸牌。”

  欧阳平和李文化一人一边,扶着刘奶奶回到屋子里。

  老人家知道欧阳平他们这么晚找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们问吧,”

  “刘奶奶,耽误您休息了。”

  “没事,我每天睡得都迟。“

  “刘奶奶,您的堂兄——就是刘老四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以前干的那个差事说出来不好听,那可不是个正当营生。”

  “是个什么营生?”

  “是个专门发鬼财的买卖三,他原来是个盗墓的。”

  “盗墓的?”李文化生平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

  “是啊。他原来在河北燕山,大概是一九六零年,老四带着桃花和小勇神神秘秘的来到刘家集,投奔我爹。后来,把一家老小接到了刘家集,他没有说什么,听我爹说,八成是避祸逃命来的。“

  “避什么祸呢?“

  “我爹说,多数是盗墓盗到了好货色,昧了起来,怕那些兄弟追着要他的命呗。”

  “什么叫‘好货色’?”

  “就是坟墓里面最值钱的宝贝。”

  欧阳平用手在李文化的笔记本上点了点,李文化在“盗墓”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圈。

  “刘奶奶,您再想一想,这刘老四——您的堂兄,一个盗墓的怎么会干起挑大粪的营生?”欧阳平意识到直呼刘老四,似乎对刘老四的堂姐刘奶奶有不恭之嫌,所以改了口。

  “他到此地以后,一直没有营生,就跟我讲想种菜,种菜就得有粪水啊,他就让我给各院子说合说合,哪知道,我一说,大家就同意了。”

  “那么,您有没有跟您堂弟说过孟旅长家的事情?”

  “说过。”

  “是在您堂兄到小鬼巷之前,还是在您堂弟到小鬼巷之后呢?”

  “这个吗,想不起来了——说不好。”

  “刘奶奶,上次您跟我们说过孟家的事,不知道孟家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孟旅长后来得了脑溢血,说死就死了。死的时候很冷清,没有人,就他老婆干嚎了几声,那一年,孙家人给我办了六十岁寿辰。没有几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

  “孟旅长没有后代吗?“

  “没有见到过。“

  “孟太太呢?”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小鬼巷的房子除了房东自己住的都交给了公家,那个孟太太后来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过去那个丫鬟也走了,丫鬟说过,自从孟军长死了以后,孟太太隔三差四的在屋子里、院子里乱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刘奶奶,天不早了,我们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177号院子里那口井的井水是什么时候不能用的?

  “这个记不清楚了,估摸着是在蔡家女人从上海回来前后,不好说。“

  谈话到这里,欧阳平和李文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所有大大小小的疑点的症结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桃花。破解这个疑案的密码应该储存在桃花的记忆里,这是欧阳平和李文化初步的想法,要想最终破获177号的井中疑案,目前,也只能把希望放在桃花的身上,尽管这个希望相当渺茫,但他们觉得应该、也必须试一试。

  到底怎样才能破解桃花记忆中的密码呢?欧阳平和李文化讲好,独立思考,明早看看谁的好。
第十一章 刘奶奶花言巧语 欧阳平暗度陈仓



  一夜无事,也就是李文化比往常多抽了一包香烟。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完全亮,两个人就醒了,醒来以后,两个人所说的是几乎相同的一句话:

  李文化:把桃花送进医院。

  欧阳平:将桃花请进小鬼巷。

  两个人思考的结果可以说是大同小异:相同的是都要把桃花请出刘家集;不同点是,一个要把桃花送进医院,一个要把桃花请进小鬼巷。其实,两个人的想法有一个最本质的东西,都要给桃花治病。诸位猜猜李文化听了欧阳平的想法以后的态度如何?李文化立即表示同意欧阳平的意见。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欧阳平想的比较深,如果桃花发疯另有隐情,那么,把她接出来治病就是一个难题,就会打草惊蛇,所以要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要想顺利的把桃花接到小鬼巷来,还得借助于一个人,她就是桃花的大姑刘奶奶。

  他们像往常那样,在烧饼油条店吃罢早点,顺带了几根油条给刘奶奶。在请刘奶奶出马之前,做事一向谨慎的欧阳平没有忘记对他的判断做进一步确认。

  “刘奶奶,桃花生病以后有没有到医院去看过?”

  “没有,我跟老四说过几回,老四也答应,可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刘奶奶,您想不想把桃花的病治好?”

  “咋不想,桃花这孩子和我最亲,没有病的时候,经常隔三差四的到我这儿来服侍我,帮我洗洗补补。十几年前就叫我回家,说她要养我的老。但不知道这种病能不能治好?”

  “肯定能治好,现在医学很发达,这个,请您放宽心。”

  “那得要多少钱,不知道老四舍不舍得?我这里还有一点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只要您愿意,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由我们来解决。”

  “那好啊,我今天就回刘家集。”老人家从床沿上站起来,准备收拾包裹。

  李文化上前搀扶刘奶奶重新坐到床沿上:“您别着急,我们欧阳科长还有话没说完呢。”

  “刘奶奶,我们一定帮助您把桃花的病治好,但您得听我们的安排。”

  “中啊,我听你们的,你们咋说我就咋办。”

  “刘奶奶,您回刘家集接桃花,不要说是带桃花出来治病,就说是您想她了,一个人很孤单,让桃花陪陪您,您也可以照顾桃花,总之,您要千方百计的说服您的堂兄,关键是不能提治病的事情。”

  谈妥之后,欧阳平吩咐李文化到街上叫了一辆三轮车,把刘奶奶扶到车上坐稳了。临走的时候,欧阳平在刘奶奶的耳朵旁交待了几句。他们把老人家送过了清水河上的小石桥,李文化吩咐三轮车夫路上注意安全之后,三轮车上了通往刘家集的路,然后消失在树林之中。欧阳平看看表:八点二十五分。

  半个小时多一点,刘奶奶他们就到了刘家集。三轮车七拐八绕,在刘奶奶兄弟家的院门外停了下来,也许是听到了声音,桃花从那个高大的院门里跑出来,直奔刘奶奶而来:“大——大——大姑,我——我是太——太后,哈哈,大——大姑,你是老佛爷,我是——是太后。你是……”桃花的手指上戴着纸套,就是上次欧阳平他们见到的那种金黄色锡纸糊成的东西,不过,上次是左手五个手指上都戴着,今天是左手和右手的无名指和小姆指各戴了两个。

  “桃花,你回——你给我回来。”老四从院门里追了出来。

  刘老四要把桃花拽进那个高大的院门,而刘奶奶却把桃花连同桃花他爹刘老四一起让进了自家院子。

  刘奶奶把胡言乱语的桃花揽进自己的怀中,帮她把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桃花,你想不想跟大姑到东门玩几天啊?”

  “哈哈,太后要跟老佛爷去玩啰。”桃花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左手无名指和小姆指上的纸套拿下来戴在刘奶奶的右手的无名指和小姆指上。

  “桃花,走,跟爹回家去,别缠着你大姑,让大姑歇着。”刘老四一边说一边过去拽桃花。

  桃花并不理会刘老四:“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哈哈。”

  “老四啊,桃花这些年来也真够你受的,就让她跟我到东门去住些日子,我也好有个伴,这些日子,我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桃花去也好有个照应。”

  “大姐,您身子骨不好,就回来吧,你在东门也没有什么事情,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去了。”

  “不中啊,我那些姐儿妹的不让我回来啊,再说,我回来又没有什么事,你们老老小小都到田里去干活,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面,没有人说话,那像在东门,有人说话,有人陪着玩纸牌。”

  “大姐,我知道你一个人孤单,可这闺女疯疯癫癫的,我是怕你受累啊。”刘老四所有话的潜台词就是不让刘奶奶把桃花带出刘家集。

  “没事,我那里也就是几个老姐妹,院门一关,和外面的人不联络,人不杂,又安静;说不定——桃花去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两年。”刘奶奶原来是想说:“说不定桃花去了病还会好一些。”但一想到欧阳科长的叮嘱就把话给改了。

  “大姐,你的岁数大了,腿脚也不怎么灵便,这桃花会乱跑,您跟不上她,她会给你惹事的。再说我也不放心啦。”刘老四最后一句话倒像是真的。

  “老四啊,桃花就听我的话,这你也知道,她哪回犯病不是我给摁下去的?你就放十二个宽心,再说了,桃花这孩子命苦,跟着我,我每天看着她,这心里面也少了几份担心;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桃花了。”

  刘奶奶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可以说见多识广,凭她这嘴码子,对付一个刘老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绰绰有余:“就这么说定了,你让她娘,算了,我吃过晌午饭去给她收拾,不着急的,明天再走,我也该歇歇脚再走。”其实,刘奶奶心里面着急着呢,她是想马上就带桃花走,但想到欧阳科长的交代,还是忍住了。

  这时候,桃花她娘走进了院子,其实她是桃花的后娘。刘老四和前妻一共生养了四个女儿,人常说,事不过三,刘老四耐着性子等到第四个。又是个丫头片子,这个丫头就是桃花,奇怪的是,这个丫头出奇的漂亮和水灵。尽管如此,不孝有先,无后为大,不久,桃花她娘郁郁而终。刘家现在那个唯一的儿子刘阿贵就是刘老四跟现在这个老婆生的。这个女人原本是个逢场作戏,吃笑脸饭的妓女,而刘老四干的营生也是走南闯北,在那挖到东西了。出手之后,找一个地方耍一耍,挥霍一番,然后又到另一个地方去寻觅,巧了,和这个女人碰上了,碰上了就沾连上了。

  桃花的后娘听说刘奶奶要带桃花去东门镇,立马回去收拾衣服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奶奶的亲侄子用板车送刘奶奶和桃花走出了刘家集,进了东门镇,走进了小鬼巷177号。
第十二章 疯癫女半夜惊魂 胡乱语透漏玄机



  欧阳平把刘奶奶和桃花安排在177号的东厢房,他和李文化搬到了后院一间低矮的房子里,欧阳平已经派人把四间房子中最东头稍微好一点的那一间修葺、收拾了一下。除此以外,欧阳平还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把177号案子的进展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向市局做了汇报。得到的回答是:按计划进行,全力支持。之后,欧阳平驱车到青龙山精神康复院,找到精神病学专家李可漂教授,李教授表示将全力以赴,根据案子的需要和特殊性,李教授提出了一个治疗方案,此方案的要点是,治疗的环境可以选择致病的环境,环境尽可能恢复到致病前的样子,力避外界的干扰,最好能有一个病人最亲近的——也就是能够控制或者基本控制病人精神和情绪的人,以后的治疗,视病情而定。

  欧阳平注意到,桃花在走进小鬼巷、走进177号院门的时候,紧紧的贴在刘奶奶的身上,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刘奶奶的手,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是那样的安静,即使是短暂的安静,也是十分的难得,这说明她的思想和意识又了活动的痕迹,欧阳平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好的就是看书,广泛的涉猎使他眼界变得开阔、思想变得活跃、认识变得深刻。

  桃花被安排和刘奶奶睡一张床,房间是李文化布置的,别看李文化是个男同志,但做起事情来却比女同志还细腻,床上用品全是新的,房间里还认真的打扫了一下,地板拖得一尘不染。

  桃花走进房间以后,这儿模模,那儿看看,细心的李文化还给桃花买了一套衣服,当刘奶奶把衣服给她换上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是说了下面的话,谁也想不到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哈哈,我是太后。老——老佛爷,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啊,哈哈。”

  不一会,欧阳平带着李可漂教授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助手来了,他们穿的是便装,这是欧阳平交代的。李教授先行诊断:他先问了桃花几个简单的问题,桃花回答的都不错,就是问到她姓什么、叫什么的时候,她的回答有些问题:“我——我是太后,我是老——老佛爷。”李教授抓住桃花的手,先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面画了几个圈,桃花的手指头略为动了几下,李教授又用力的攥着桃花的手,并让桃花用力,桃花没有作出积极的响应;李教授翻开桃花的眼睑用电筒在桃花的眼前晃了几下。但桃花的眼珠只抖动了一下,根本不听电筒指挥,好像眼珠不是她的。最后李教授请刘奶奶带着桃花到前院去转一转,桃花的步形和身体不在一条线上,她的眼神也没有在任何一个物体上停留过片刻,总之,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李教授和欧阳平还有李文化走到小亭子里面。

  “李教授,您看怎么样?”

  “是属于一种典型的偏执型的精神抑郁症。”

  欧阳平知道,这是一种比较严重的精神病:“您看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能治好,这种病一般是由于受到极其强烈的精神刺激所致,这个病人曾在精神上遭到过重创,我想问一下,病人就是在这里得病的吗?”

  欧阳平点点头。

  “那就好,致病的环境,会对病人产生一些刺激,但这种刺激是必要的,刺激促使病人麻木、休眠的精神系统产生复苏的要求,最主要的是这个环境更有助于病人意识的恢复。她会在这个环境里想到很多事情,通过这些事情,她会慢慢看到她自己过去的影子,然后找到她自己。我们再辅以药物的治疗,相信不久就会康复,病人现在还比较年轻,如果能稳定一两年时间,当然时间越长越好,这样病人就有可能完全恢复健康。条件是在恢复期不能受到新的刺激。

  欧阳平和李文化非常高兴,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刑侦工作中还会有这样一个插曲,而且,这个插曲已经成为他们破获177号疑案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当他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刘奶奶的时候,这位老人竟然流下了眼泪。

  李教授带着另外一个助手走了,留下了女助手王医生。

  欧阳平差一点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李教授走后,欧阳平才想起这件事。他和李文化说了一会以后,李文化就走了。估计他是去执行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

  下午和晚上,桃花除了老是重复那几句台词以外,别无异样,就是吃药不顺当,王医生和六奶奶像哄孩子那样把药骗到她的嘴里去了。

  半夜的时候,欧阳平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王医生来喊欧阳平,桃花的病犯了。欧阳平跟着王医生走进东厢房的时候,看到桃花裹着被褥蜷缩着身体,缩在床肚底下,她浑身发抖,嘴里不住的喊着:“门外有鬼,眼睛好吓人啊,别——别让他进来,把他——把他捆起来,快捆起来,用铁丝,快啊……”

  刘奶奶不知如何是好:“这白天还是好好的。”

  王医生在一旁安慰着:“没事的,您别着急。”

  欧阳平走进房间的第一句话是:“刘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睡得好好的,她突然大叫起来。我的妈啊,吓死人啦。”

  “她叫的什么?”

  “她一把抱住我,往我怀里钻,她说门外有鬼,正往里面看,还说鬼在拨门栓,我看了好一会,门栓一动都未动。一会,她把被子包住头,然后就钻到床底下去了。”

  “你走开,别捆我,你走开啊,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

  “你走开,别捆我们的老佛爷。”王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也钻到床底下,她抱住桃花,桃花这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等到大家在王医生的指导下把桃花从床底下挪出来的时候,欧阳平看到桃花浑身颤抖,她嘴唇乌紫,眼睛紧闭,脸色惨白,衣服全湿了。欧阳平鼻子发酸,这个和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苦命女人惊恐万状的表情让他痛彻心扉,这种感觉以前有过一次,那是她祖母死的时候。这是一种人类所共有的悲天悯人的情感。所不同的是,这种情感在欧阳平的身上表现得更加鲜明而强烈,爱和恨塞满了他的胸膛。他在自己的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治好桃花的病。而且一定要将这个案子拿下来。

  桃花在刘奶奶的怀里渐渐睡着了。

  欧阳平和王医生走出房间。王医生的一番话使欧阳平倍受鼓舞:“桃花刚才的举动进一步证明了李教授的分析,像桃花这一类病人发病的诱因一般有这样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受到外界新的强烈的刺激,二是在致病环境等因素的作用下所产生的幻觉、下意识和梦境,第三是那些曾经致病的人和物。以今天晚上的情形来看,桃花就属于这第二种。

  “王医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桃花在致病环境的作用下,在梦境中再现了当时的画面,受到这个画面的刺激,她发病了”

  “欧阳科长,你说得太好了,其实,桃花发病的过程就是案发时,现场情形再现的过程。

第十三章 刘老四突直鬼巷 李文化速通消息



  第二天早晨八点多一点,李文化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小鬼巷前巷口,他把自行车往王家铁匠铺门前一放,和王老先生打了一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地冲进小鬼巷,直奔177号大院。

  李文化一走过小竹林,就冲欧阳平他们招手。

  对于李文化的突然出现,欧阳平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立即吩咐王医生带着桃花,自己扶着刘奶奶走出院门,进了176号院子,直奔后院刘奶奶原来住的那间小披子,把桃花和刘奶奶安顿好了以后,欧阳平又叮嘱了刘奶奶几句。就带着王医生和李文化回到了177号院子。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昨天,李文化按照欧阳平的吩咐,骑了一部自行车,到城南清水河上小石桥旁的钟家茶馆里一直候到茶馆关门打烊。今晨一大早,李文化就在桥旁守着——钟家茶馆还没开门。等到茶馆的门开了,时间快到八点了,李文化刚进茶馆里坐了一会,远远的就看见刘老四的身影朝小石桥飘来,果然不出欧阳平所料,这个十分关心女儿的父亲终于坐不住了。

  刘老四出现在前巷口,这个巷子他很久没有光顾了,好像陌生了许多,又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他在巷口愣了愣,快步走进巷子,走到176号院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朝177号院门瞟了一眼,然后进了176号院门。

  “大姐,这么早就起来了。”老四笑容可掬。他的手里面提着一袋散子。

  “是老四啊,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刘老四走到刘奶奶住的小披子跟前的时候,刘奶奶正在引炉子

  “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我是……”屋子里,桃花突然又开始重复她那几句百说不厌的的台词。

  刘老四走进屋子,看了看正在胡言乱语的桃花,然后又走出屋子:“大姐,我就不坐了,你啥时候回家,让人捎个口信,我来接你和桃花。”

  “吃过晌午饭再走,又没有啥子事。我过一会去割点肉,打点酒,再买一点猪头肉。”

  “不啦,我进城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们。”

  实际上,刘老四此行的目的很清楚,看看桃花,看她是不是在小鬼巷176号。在,他也就放心了。

  刘老四在刘奶奶的目送下走了。桃花也停止了台词的背诵,就像一个厌学的孩子,家长来了装模作样的背几句,家长走了,依然故我。



  第十四章 魂归魄回小鬼巷 呼夫唤君水井旁



  下面的时间,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一个月以后,桃花的病情有了较为明显的好转,李教授也来了,他给桃花作了一次复诊,他微笑着对欧阳平说:“没有想到恢复得这么快。”

  桃花的病情确实有了明显的好转:

  那几句台词,几乎听不到了,和那几句台词相配套的金黄色锡纸指套也很少戴了;眼睛开始生动起来,脸上逐渐有了一点血色;对别人提出的问题,虽然还不能做到有问必答、正确无误,但却避免了答非所问,当然,回答问题的正确率还不够高,而且多为短句,甚至是单词;吃饭也正常了许多,刚来的时候,或多或少,滴滴漏漏,一顿饭要吃很长时间,而且,是虎头蛇尾;现在呢,一碗饭能吃得干干净净;更可喜的是,她在吃饭的时候竟然时不时的给刘奶奶夹菜,闲着的时候给大姑捏捏肩膀,捶捶背。这使刘奶奶颇感欣慰。

  欧阳平一直在观察桃花的一举一动,他比别人看到的也许要更多、更细、更深,桃花在他的眼睛里正在发生着质的变化,她不仅仅是在康复着自己的身体。这个坚强的女人,她也在做出自己的努力。她能够感觉到围绕在她周围的这些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她的眼神里,她的步态中,惶恐不安的情绪渐渐退去,她的思想、意识和理性逐渐回到的她的面颊和眉宇之间。

  桃花终于迈出了她回到小鬼巷177号之后的、最有意义的一步:有一天早晨,天刚刚亮,桃花就起床了。她拉着大姑在后院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像是在找一个曾经丢失的、非常重要的东西,她甚至在后院那一堆砖石堆里,南面翻一翻,西面掀一掀;她也没有忘记到那三间破败不堪的堆放着杂物房子里面转一转;连后院西北角那个茅坑也没有放过。

  也许是后院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桃花又转到前院,她在小亭子里的石凳子下看看,又到小竹林的四周转转,还钻到竹林里,接着,她看到了那口井,便异常欣喜地向那口井走去,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步流星,她站在井沿边朝井底下望,井中已经有了不少水,现在离上次掏井的时间有一个多月了。桃花伏下身子,侧耳倾听,其实,井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突然,她从井旁边搬起一块石头,用力朝井下砸去:“扑通”,这一声特别响,这声音发闷但却有力,就像东门镇上的人常听到的老山采石山轰山的炮声。坐在大厅里听到声音的欧阳平赶忙跑过来。让欧阳平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桃花一把抓住刘奶奶的手:“大姑,快去喊人——救人——快呀。”

  李文化也跟着欧阳平跑了过去:“桃花,你要救谁?”

  “快下去救人,小勇在下面。小勇,你等着,有人来救你啦。”桃花一只手抓住大姑的手,一只手抓着井口,对着井口拼命的呼喊。

  刘奶奶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好啊?”

  李文化目瞪口呆。

  欧阳平不知所措。

  幸亏有王医生在,她也从井旁边搬起一块石头扔到井中:“扑通”。处于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状态之中的桃花,听到这一声“扑通”之后,从幻觉里重新回到现实中。同时,桃花整个人——从肉体到精神都回到现实中来了。一声“扑通”,使桃花的大脑中产生了一种幻觉,而这种幻觉就像一面镜子,将过去发生的事件的情形反射到她的意识之中,从而开启了她的记忆之门。或者说,这个瞬间出现的幻觉就是开启桃花记忆大门的钥匙。

  欧阳平当即派李文化开车去把李可漂教授接来,虽然,这里有王医生,但他仍然担心桃花的意识稍纵即逝,他要紧紧把握住这难得的、有限的机会,这时候,欧阳平不敢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是直接告诉桃花真相,还是继续隐瞒,一切要等李教授来了以后再做打算。

  在李可飘教授到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欧阳平和李文化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向刘奶奶了解郑小勇的一些情况。

  “刘奶奶,请您回忆一下,您最后一次看见郑小勇的时候,他穿的是什么衣服,是上身衣服。”

  “就是李同志上身穿的这种样子衣服。”

  李文化穿的就是中上装。

  “您再想一想,郑小勇的身高是多少,您就和我们俩比较一下,看看他有多高。”

  “和你差不多吧。”

  欧阳平的身高是一米七零点五。

  欧阳平已经明白了一切,桃花记忆里的密码终于被破译,177号井中疑案的谜底被揭开。被害人就是桃花的丈夫郑小勇。那么,究竟是谁杀害了郑小勇?凶手为什么要杀害郑小勇,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第十五章 桃花病愈吐真言 老四桶中有名堂



  李文化把李教授接来了,李教授经过复诊,得出初步的结论:桃花的意识已经开始恢复,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想起很多事,但现在不要向她提任何问题,病人这个时候的记忆之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如果处置不当,这扇门会重新关闭。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要尽量让病人安静下来,在药物的作用下,病人只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有一点要引起注意,那就是伴随着病人记忆的恢复,过去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导致她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而这种情绪往往会造成记忆通道的阻塞。

  欧阳平问:“李教授,您看有什么好的方法?”

  李教授提出:“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病人保持精神上的愉悦。”

  欧阳平明白了李教授的意思:“我们可以带病人出去玩一下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风险比较大。”

  “只要对病人的康复有利,我们想冒这个风险。我们正好也想带刘奶奶——就是桃花的大姑,她老人家一辈子给对门院子里的孙家帮佣,没有结过婚。”

  “这样吧,我和你们一起去。”李教授被眼前这个成年人感动了,他没有想到,在一个警察的心里面竟有如此侠骨柔情。

  欧阳平和李教授商量决定,地点选择在近郊的中山陵,时间是下午半天。李文化从局里面弄来两辆汽车,吃过早午饭,他们就出发了,一共去了六个人:桃花、刘奶奶、李教授和王医生、欧阳平和张老师他爱人,张老师因为要上课,他吩咐老婆跟着一块去,也好有个照顾。那么,李文化呢?李文化带着局里面另外一位同志开着吉普车守候在刘家集的山坳口以防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正是欧阳平的过人之处。

  这次活动,对欧阳平来说是一次有益的尝试,对于李教授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医学实践。他们的尝试和实践得到了深厚的回报。他们一行人走进小鬼巷的时候,我们看到,桃花是哭着走进177号院子的。你千万别以为,是不是桃花又犯病了,是不是欧阳平的这次尝试失败了。不是的,恰恰相反,用李教授的话说,是他们的实践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连刘奶奶都意识到,桃花这孩子有指望了。因为,自从一九七三年桃花发病以来,刘奶奶是第一次到桃花流眼泪。

  桃花已经基本康复,她记忆的大门彻底打开。

  使欧阳平感到意外的是,桃花竟然能够非常清楚的、毫不犹豫的回答出了欧阳平提出的几个试探性的问题。

  “桃花,你还能认得这个东西吗?”

  欧阳平将他们从水井里面捞上来的塑料笔记本的壳子。

  “这个本本是小勇的,他一直装在上衣的口袋里,有事没事的爱记点什么。”

  “桃花,你是根据什么说这个笔记本就是郑小勇的呢?”

  “小勇本本上有这几个字。”桃花指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说。

  “桃花,你还能记得,当年你和郑小勇住在这个房间的时候,郑小勇脚上穿的是什么鞋子?”

  “是解放鞋。”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晚上从大姑那儿回来以后,小勇鞋子没有脱,就躺到床上来了,我当时想给他脱鞋子,因为心里面有气,最后还是没有脱,小勇脚上穿的就是解放鞋,是我给他买的。”谈话是在东厢房里面进行的,李可飘教授和王医生也在跟前,桃花拉着大姑的手坐在床上。

  “桃花,是什么人把郑小勇扔到水井里面去了?”

  “恢复理智的桃花语出惊人:“是——是——是俺爹害死了俺的男人。”

  那么,桃花她爹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女婿郑小勇呢?让我们耐着性子往下看。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那是一九七二年的春天,一天傍晚,天黑透了,桃花在自己房间的窗户里面看到:刘老四挑着粪桶回来了,可奇怪的是,担子还蛮沉的。这就引起了桃花的好奇。刘老四过去进了院子就把粪桶往地上一扔,才到屋子里去,可今天却把粪桶挑进了堂屋。刘老四进去以后,桃花看到她后娘伸头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就关上门并把门栓插了起来。在桃花的记忆里,她爹就是这样神三鬼四的。

  桃花蹑手蹑脚地来到东厢房的窗下,窗户紧闭,什么都看不到,桃花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把窗户纸戳了个小洞。刘老四家的东厢房与别人家的厢房是不一样的,刘老四的厢房隔成了里外两间,中间有一个门,上面有一个门帘,这个东厢房平时任何人都不能进,有话都在堂屋说,厢房的里间对桃花来说就是一个迷,她后娘整天呆在厢房里,可以说是无针尖之缝可插。

  平时那个帘子是放下来的,可今天却忘记放下来。桃花看到,刘老四把筐一个一个的搬到里间,并叫他老婆把罩子灯端到里屋去。刘老四蹲在筐前,脸朝着窗户,他老婆背对着窗户,两个人中间是菜筐。因为桃花的后娘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不一会,桃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桃花知道,这是首饰放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刘老四猛然站起来,桃花立即蹲了下去,接着就听到打开箱子的声音。突然又听到她后娘说:“这是什么?”

  爹的声音很小,桃花没有听见。但她后娘下面说的这句话,桃花听见了:“什么?这是慈禧太后戴的金指。”虽然,后娘的声音压得很底,但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你声音小一点。”这是刘老四的声音。桃花站起身来,她看到:后娘的左手的指头上戴着几个黄澄澄、金灿灿的东西,长长的、尖尖的,在罩子灯下亮得?槿说难劬Α?BR>

  “哈哈,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这下我们要发……”

  刘老四连忙用手捂住了他老婆的嘴,并用手朝屋外指了指。

第十六章 亲爹心中别有图 痴女情断黑幕崖



  桃花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他爹又寻觅到了宝贝,而且还不在少数。自从第一次婚姻夭折之后,桃花对她爹就心存芥蒂,在她的生命里,爹的形象先是变成了影子,最后化为虚无。谈到这里,我们不得不说一说桃花的第一次婚姻,这将有助于我们了解刘老四这个人。

  过去,桃花家住在河北燕山脚下的一个山寨里,这里的人很杂,有干马帮的,有干卖艺跑江湖的,有干押镖的,还有唱戏的,还有干盗墓的,刘老四就是其中之一。刘家原本祖籍洛阳,老祖宗干什么不知道,但到刘老四太爷那一辈就开始干挖坟掘墓这个营生了。

  在桃花十六岁的时候,她和寨子中一个叫来宝的小伙子相恋,桃花每天早晨都要在上学的路上的一个大槐树下等候来宝,来宝的家住在一个山坳的半山腰上面,在来宝家的小木楼上面,就能看到山下这棵大槐树。桃花顶多等两分钟,来宝就如期而至了。

  刘老四整天像幽灵一样在外面转悠,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后娘对桃花是不闻不问,从小就得不到亲人关怀的桃花过早的敞开了少女的心扉。

  记得,那一年的春节,刘老四回到寨中,令桃花感到意外的是,刘老四说过年之后要带桃花出去讨生活。桃花当时还在读书,心里面一万个不愿意,夜里面躲在被窝里面哭了好几回。

  但桃花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她爹。

  临走前的那一天的晚上,桃花和来宝相约,来到了黑幕崖。在黑幕崖上,他们两个人立下了海誓山盟,一个是绝不它嫁,一个是绝不它娶。并且在黑幕崖上面做了天地之合,让黄天厚土见个证。

  桃花的初恋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第十七章 嫁女只为墓中物 隐姓埋名无人谷



  这刘老四哪里是要带桃花出去讨生活啊,他的七魂六魄早就丢在雁门关内青龙山下的那一堆山丘了,那座山丘其实是一座坟墓,是大清一个被销籍的并且永不录用的贝勒的陵寝,看墓人叫腾尔扎禾,是个蒙古人,腾尔扎禾因为参与叛乱,被打入死牢,被贝勒所救,捡了一条命,就决定永生相随、至死不悔。后来,贝勒还帮他娶了一个老婆,不久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现在已有二十,刘老四打的就是这个男孩的主意。贝勒死后安葬在青龙山下,腾尔扎禾就带着老婆孩子在此守墓,以防外人打扰,尤其是防止盗墓贼的惦记。只因这腾尔扎禾一身本事,墓看的是滴水不漏,无空可钻。所以,刘老四和道上几个盗墓贼密谋,以嫁女为名,伺机盗宝。腾尔扎禾一家不知是套子,这个腾尔扎禾哪里知道刘老四的底细呢?当刘老四带着桃花路过腾尔扎禾家讨水喝的时候,其实是进门胡乱喊大嫂,心中必有弯弯绕。腾尔扎禾两口子和他们的宝贝儿子看到桃花以后,就看到心里面去了。就这样你来一言,我去半语,这个刘老四和腾家人就搭上了。跨过几次门槛以后,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就开始在腾尔扎禾和刘老四的舌头尖上面翻跟头了。最后两家说定,先订婚,然后择日完婚。桃花则是一无所知。有一天,刘老四给桃花买了一套新衣服,带着桃花来到腾尔扎禾的家,刘老四偷偷的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想把亲家父子灌醉,但腾尔扎禾,为人谨慎,以晚上从不喝酒为由,让刘老四的的计划落了空,刘老四只得将计就计,把自己和一对新人给灌醉了,然后就和腾尔扎禾把一对新人扶进了洞房。桃花就这样做了新娘。等桃花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一天,桃花不吃不喝,泪流不止,伤心欲绝。刘老四的计划仍在进行之中,第二天晚上,刘老四故伎重演,但这次终于得手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都成亲家了,还有啥不放心的,喝酒,干。好了,那爷俩不一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刘老四一声口哨,早已埋伏在树林里面的、等得不耐烦的几个盗墓贼向陵寝冲了过去,刘老四打开墓门,进入墓道。这一票干得非常漂亮。

  等到桃花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个破庙里面,这个地方就是无人谷。桃花在无人谷养了一段时间的身子。刘老四把被灌醉的桃花扔进洞房的时候,桃花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桃花流产了,而且从此以后她得了严重的妇科病,从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在无人谷蜷伏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有一天,刘老四带回来了一个年轻人,这个人就是后来成为桃花丈夫的郑小勇,他已经认刘老四做了干爹。刘老四之所以认郑小勇为干儿子,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干他们这一行的从来都不会把手艺传给外人,这个郑小勇无根无底,比较干净,没枝蔓,少牵连,自己虽然有个儿子,但刘老四不准备再让他干这个买卖三了,如今乱世不再,这一行算是做到头了,连他自己都要金盆洗手,这郑小勇就算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吧。如今女儿已经破了身,又落下了病根,刘老四有意把桃花嫁给郑小勇,一个女婿半个儿,一个干儿也可算是半个儿,加在一起不就是一个儿吗。刘老四就是刘老四,想事情就是比别人想得深、想得精细,可是,人如果要是算的太精细了,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前面所有的账都算对了,可要是最后一笔账算错了,那结果会是啥样呢?答案是肯定的。

第十八章 夫君本为螳螂命 自以为是学黄雀



  虽然这个郑小勇没有啥大造化、大出息,但一开始对桃花还是不错的,性情也比较的平和,说话知道轻重,做事晓得变通,刘奶奶所说的“蛮机灵、蛮聪明”就是这个意思。人长得也还是能够摆到桌面上来的,一米七一的个头,虽说有点瘦,但精气神有啊,桃花对来宝的那份承诺已经无法履行,她少女的梦早就醒了。自己现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一辈子还不就这么着了,再加上刘老四的凑合,桃花就推半就地嫁给了郑小勇。可是俗话说得好啊:跟着母鸡学生蛋,跟着公鸡会打鸣,这个郑小勇跟着一辈子都没有抓过条帚、扶过油瓶的刘老四能变成个真把式吗?如今的地球,都快被刘老四这些盗墓贼的洛阳铲子捅成马蜂窝了,盗墓这个行当也就要被埋到坟墓里做文物了,对刘老四来说,给他一把锹他不能种地,给他一个大印他不知道往哪盖戳子,郑小勇跟着他,能学到些啥?刘老四的身上就只剩下算计、贪婪和凶残。郑小勇的机灵劲全用在这了。算计和贪婪是学会了,可这凶残,他能学到老泰山的万分之一就算是他的造化了,遗憾的是,郑小勇如果把他所学到的东西用到讨生活上,那倒也罢了,可是他要在师傅兼老泰山刘老四的身上小试牛刀,那不就是小羊羔到狼嘴里面挠痒痒——找死吗?

  也就是桃花发现他爹秘密的第三天,在外面鬼混了几天的郑小勇回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桃花把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告诉了夫君郑小勇。

  “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东西?等一下。”郑小勇从床上爬起来,下床,走到窗户跟前,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又透过窗户缝朝外看了看。然后才坐到床上:“小声点,你不知道隔墙有耳啊。”这些都是他郑小勇从老泰山那儿学来的。

  “就是套在手指头上面的那个东西,黄灿灿的,就是俺爹常说的慈禧太后手指头上戴的东西。”

  刘老四干盗墓这个营生有不少年头了,打从十五岁起,就跟在他爹的屁股后面走村串户、扛铲提灯、昼伏夜出、望风送货,知道的事可不少,干他们这一行最牛的、最上得了台面的就数那些精通历史掌故的盗墓人,他们的鼻子相当的灵敏,他们能够从逸闻趣事、野史掌故和一些文献资料中嗅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刘老四和他爹就是这号人,他们盗墓都是有目标的,瞅准了,时机成熟就动手。得手后,把东西分了,找个地方出手给老主顾就算完事。刘老四和他爹一辈子只做过一回空手而归的买卖,那是一九二八年——民国时期,孙殿英带着部队盗了清东陵,早就对慈禧太后陵寝垂涎三尺的老四他爹和兄弟们闻风而动,可是,等到他们走进墓室的时候,慈禧太后的棺椁里除了一具干尸,一无所有,他们只在地上捡了几粒珠子。幸亏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们前脚走,官兵就到了,你说险不险。在刘老四的盗墓生涯中,他知道了、也经历了许多事情,所以,他有时憋不住了,就往外抖一些,慈禧太后的随葬品是他抖得最多的料。关于慈禧太后的金手指,刘老四和道上的同行有这么一说:慈禧太后的金手指也叫“金指”,还叫“佛手指”。“佛手指”的说法最准确,佛教中的千手观音,所有的手指都是尖尖的,人间的苦难太多,需要解救的人也太多,所以是“千手观音”,所以是手大、手指长。这样可以泽及苍生,慈禧太后手指上的“金指”,就像观音菩萨的手指一样,尖尖的,其意思也就是,观世音是神界的佛,我慈禧太后是人间的佛,观世音所谓的造福苍生是虚的,我慈禧太后泽及苍生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样一来,我慈禧太后不就是佛了吗?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佛,这“老佛爷”就是这么来的,当然,慈禧太后不能弄出一千只手来,不然,那不成了戏里面的小丑了吗?这不要紧,带上几个像观世音那样的金手指,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对于刘老四的这种说法,笔者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笔者查阅有关资料,资料中,慈禧太后的金指的名称叫“金錾古钱纹指甲套”,估计是后人给起的名字,不及“金指”、“金手指”准确,更不及“佛手指”恰当。你想啊,慈禧太后当年能这么说吗?“小李子,把那个指甲套给我拿来。”这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或者这样说:“小李子,把金錾古钱纹指甲套给我拿来。”这多费劲啊,慈禧太后没有这么贫吧。如果换成:“小李子,把佛手指给我拿来。”,这还差不多。以上是闲话,但由于这个“金手指”和案子的关系密切,所以多说了些,读者请勿见怪。下面回到正题上来。

  这个郑小勇从此就落下了心病,他没有跟桃花说什么,桃花是随便说说,可对他夫君来说,却从此踏上了一条魂丢魄落的不归路。郑小勇所上心的可不仅限于慈禧太后的“金手指”,还包括桃花所听到的那些发出“叮叮当当”声音的东西。

  郑小勇就开始留意老泰山的一举一动,一九七二年春节后,刘老四又将院墙推倒重砌,原来是土墙,不但换成了石头的,还加高了许多,并且把院门改高改宽,还换了一个大铁门,给人的感觉是,院子里面有名堂,筑起高墙来防范,可是院子里面的名堂在暗处不在明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郑小勇过去干的就是在暗处找饭吃的勾当,这会该派上用场了。刘老四的东厢房的后面有一个窗户,郑小勇在老泰山的窗户下面蜷缩了不少个晚上,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刘老四是干什么吃的?他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找到他的破绽吗?

  有一天夜里,大概是十一点多钟,郑小勇看到师傅鬼鬼祟祟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绕过西山墙到屋后面去了,他从屋子里面钻出来,远远的跟了上去。肯定有名堂,郑小勇已经这样跟了好几次了。他估计,师傅的东西不会放在屋子里,十有八九藏在了屋后面的竹林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不然,师傅这时候到后面去干什么呢?到后面去解手吗?院子里面有现成的茅厕,干嘛要到竹林里面去呢?他到竹林里去干什么呢?郑小勇猫在西山墙边,看着老泰山往竹林那边去了,他赶忙跟了上去,想看看老泰山究竟在干什么。可能是因为太性急:“咣噹”,糟糕,郑小勇碰倒了靠在墙拐角上的一根竹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镇定了一下,一边解裤带一边走进茅厕,装着要拉屎的样子。这次的跟踪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把自己的狐狸尾巴给露了出来。

  女婿郑小勇成了老泰山刘老四的心头大患,刘老四作梦也没有想到,当年喂大的小山羊如今变成了黑心狼。
第十九章 小鬼巷里幽灵至 桃花郎君下黄泉



  一九七三年小雪前几天,刘老四带着女儿桃花、女婿郑小勇拉着板车送菜到东门镇的小鬼巷。

  刘老四上身穿一件灰色本装对襟褂子,下身穿一条蓝色铁路制裤——这件裤子是拾他儿子刘阿宝的旧,头上戴一顶黄色军棉帽,脚上穿一双翻毛皮鞋;刘桃花呢,她的头上扎了一个红头巾,上身穿着红底碎黄花的对襟棉袄,下身穿着浅蓝色裤子,脚上面穿着黑帮白底布鞋;郑小勇上身是灰色中山装,下面是黄军裤。脚上是解放鞋。这三个人的服装,无论从样式,还是从颜色上看,都抹上了文化大革命的色调,而且是主色调——红黄蓝灰,特点是单一而缺少变化,呆板且没有生气。不过,有一点还是值得一提的,郑小勇穿的那件中山装,尽管还是打上了旧时代的烙印,但毕竟说明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人们已经有了一点求变的要求。

  他们把板车停在前巷口斜对面的广场上,桃花和郑小勇用筐抬菜,菜有青菜和雪里蕻。他们一个一个院子送。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是小鬼巷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有人为自己打理茅厕,还白送给你菜,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哦。拿到菜的人家,左一声“你们辛苦了”,右一声“谢谢你们啦”。各家把菜摊在有太阳的地上晒,而且还要跟在太阳的屁股后面挪地方,三、四点钟的时候,太阳爬到院墙上、窗台上,那些菜也跟着挪到墙上和窗台上去了。

  中午,刘老四和女儿女婿是在刘奶奶的小披子里吃的午饭,一大碗白菜烧肉,一盘花生米,一斤猪头肉,用荷叶包着的,打开就可以吃,用不着放在盘子里,还有一瓶老白干。翁婿两人没有费劲就把一瓶酒给喝了个底朝天。两个人喝的是哑巴酒,你不答我的腔,我不着你的调。一个劲的把酒往肚子里倒,就跟喝白开水似的。两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劲。

  刘奶奶突然想起一件事,177号院子里的蔡大嫂托刘奶奶帮她找一个人看房子,他们一家要到上海去一段时间,是给她男人看病。说不定要到过年以后才能回来。

  “大姐,你不要找别人了,就叫桃花两口子给看吧,正好这两天送菜,晚上迟了回去不方便。”刘老三看了看郑小勇,突然道。

  桃花满口答应,她正好可以和大姑亲近亲近,帮大姑洗洗涝涝、缝缝补补什么的,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郑小勇呢,本来就不是干力气活的料子,平时又好个酒,喝醉了立马就有个地点睡觉,那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好啊,那我们就看些日子吧。啥时候看啊,今天晚吗?”

  “蔡家明天早上走,明天晚上过去,可我要交代一下,千万别动人家的东西,这个姓蔡的是个上海人,上海人讲究。”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四和女儿女婿又回刘家集拉了一车菜,他们的板车刚停在巷口,那些第一天没有拿到菜的人家看到他们来了,就走出院子,来到巷口,一车菜很快就被巷子里面的人家张家一捆李家一捆地分好了。桃花和郑小勇用菜筐把菜一个一个地抬到各家。等不及的人家干脆自己把菜拎回去了。昨天拿到菜的人家已经开始切菜根,去烂叶,用水洗,这个时候,水井边是最热闹、最繁忙的了,有把菜抱到井边来洗的,也有把水拎到家里去洗的。菜洗干净了,第四道工序就是挂到绳子上面或者摊到长板凳上面晾晒,水晾干了就可以码在一个小缸里面,码一层菜,撒一层盐,再码一层菜,再撒一层盐,一般是十五斤菜二两左右的盐,等菜全部放进缸里以后,就在上面压一块比较大的、洗干净的石头,这就成了,十天半个月盐卤漫上来以后就可以吃了。既可以当小菜,也可以和肉丝肉片放在一起炒一炒,或者烧豆腐、煮个鱼什么的。下午,刘老四他们就帮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腌菜。

  下午,小鬼巷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就是桃花的弟弟刘老四唯一的儿子刘阿贵,从北京回来几天了,说是来看望大姑,穿着一身铁路制服,黄澄澄的铜纽扣异常醒目。他带来了一些北京的糕点。

  晚上,刘老四他们四个人还是在刘奶奶那儿吃的饭。傍晚的时候,郑小勇跟在舅老爷刘阿贵的后面到大街上买了一些卤菜,有猪头肉,猪耳朵,盐水鸭,花生米,还有两瓶二锅头,姐夫和小舅子俩客气一番,最后还是舅老爷掏的钱。刘老四、刘阿贵和郑小勇三个人,你一杯我一盏他一盅,两瓶二锅头全掀到肚子里去了,这个郑小勇平时就馋酒,又死爱面子,架不住舅老爷一会一个“有来无往非礼也”,一会一个“成双成对”,一会一个“能者多劳”,一会一个“感情深一口吞”,总之是师出有名,杯杯在理,这个郑小勇呢,是来者不拒,刘桃花在一旁劝他几句,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不生蛋的鸡”啦,什么“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啦,还有什么“十几年了屁没有见你放一个”啦,什么“把老子搞急了,咯老子就扔下你这个鬼儿子回洛阳去”。把个桃花骂得眼泪汪汪。刘老四呢?他头也不抬,只顾一个劲的喝酒吃菜;刘奶奶劝郑小用不要再喝了。小勇说自己的心里明白着呢,这句话,他表面上是说他没有喝醉,而实际上是说给刘老四听的,把这么个女儿嫁给他,已经是缺了大德,如今,还要把他这个女婿当成外人像防贼一样防着。其实,这个时候的郑小勇是非常糊涂的,他竟然没有预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小鸟一样,正一步一步的走到一个就要倒下的筛子下面。这时候,他已经舌头发直,语无伦次。走的时候,是跌跌撞撞。刘阿崽和桃花扶着他,走进了177号院子,桃花把郑小勇扶上床的时候,他已经像一头死猪了。

  刘阿贵回到刘奶奶那儿歇了;刘老四留在了小鬼巷177号。他在大厅里铺了一张床。蔡家在临走的时候,把西厢房的门给上了锁,这完全符合小镇人的性格,更符合上海人爱讲究的习惯。每个家庭都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把本应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完完全全的展示在外人的面前,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说好了是看房子,可不是来过日子的。刘奶奶还告诉他们:千万别动人家收好的东西,要保持原样。蔡家人说不定已经在门窗和东西上面做了记号。所以,刘老四也只能在大厅里将就一下了。不过,对刘老四而言,无所谓将就,他可不是来睡觉的,睡觉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形式,而且,连形式都谈不上,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觉,心里面有事情啊。

  刘桃花睡得很不踏实,总感觉到有些不自在,睡是睡着了,但梦多,而且一惊一乍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説的那种预感和先兆吧。回到房间后,她没有理会郑小勇,其实郑小勇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往床上一扔,就跟一头死猪似的,按往常,她会给郑小勇泡一杯茶,最起码是倒一杯水;用热毛巾给他擦一擦脸,把鞋子给脱了,再倒一盆水把男人的脚给洗了,最简单的也应该把他的衣服和鞋子脱了。这一切她都没有做,躺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只是皮影戏的一个皮影子罢了,其存在的意义,充其量也就是她刘桃花悲苦命运的一块遮羞布罢了,有了他,自己在世人的眼中就不会那么凄惨,只此而已。遗憾的是,上帝连这么一点要求都不能随她所愿。

  半夜里,蔡家的老式坐钟敲了十二下的时候,桃花突然醒了过来,但是他没有完全醒过来,这就是所谓的睡觉睡魇住了,她的意识是有的,但她的身子却不听她的使唤。她分明地看到,窗户外面有一个影子在晃动,好像窗户还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一会,那个黑影子又站在了房门外面,桃花看到,门缝里有一双眼睛正在向屋子里窥视,有一个黑影子在外面拨门栓,因为门栓在一点一点的移动,桃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她想从床上爬起来,可是,她的手脚就像被绳子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不一会,门慢慢地开了,刘桃花想去抱住丈夫郑小勇,可是,郑小勇睡的像一尊木雕,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用被子蒙住头,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她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后来,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到脚步声突然又折回头朝房门口走去,不一会就消失了,等刘桃花从被子里面慢慢伸出头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全部湿透了,再后来,她一直战战兢兢的、迷迷糊糊的,想睡,但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刘桃花神思恍惚,跟郑小兵说了昨天夜里面的事情。结果被郑小兵骂了个狗血淋头:“哪里有什么鬼啊,八成是你心里面有鬼。桃花的精神更加迷惑。”

  这一天,刘老四带着桃花回刘家集拉了一车菜。在路上,桃花跟刘老四说了昨天夜里面看到鬼的事情。刘老四说,他早知道小鬼巷不干不净。并且跟桃花说:“这个郑小兵越来越不像话,全不把你和我这个岳父放在眼里,这小子八成是不想跟你过下去了,闺女,你可得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和她离了吧。”桃花当时未置可否。

  第二天晚上,照例是喝酒。一直喝到十点多钟,酒桌上面,郑小兵少不了又发了不少的牢骚,说了不少的怨言。照例还是刘阿贵和桃花把他给架回177号院子的。

  到夜里面十二点钟的时候,头天晚上的戏码又开始了;先是窗户外面黑影晃动,接着是窗户响了几下,然后就是拨门闩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个黑影子躬着腰,蹑手蹑脚的走过来……有一个蒙头黑影向床上面扑来,桃花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的躲闪,同时,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这时候,她什么都不敢看,她浑身颤抖。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突然从床上掉下来,就在她翻身下床的一瞬间,她透过被缝看到,床上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都快要冒出来。这双眼睛,她既熟悉有陌生,眼眶好像是郑小勇的,但眼珠太大,不是郑小勇的。掉下床以后,她本能地钻到床底下去了,她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在她往床底下挪的过程中,地板上有一捆东西在她眼前闪过,虽然她的头上蒙着被子,看得不甚真切,但她还是能够看出,那是一捆铁丝。桃花同时感觉到,床也抖动的厉害,还有东西敲击床板的声音,床竟然还移动了一下。不一会,床安静了下来,她听到铁丝被拿起来的声音,然后是搬动东西的声音,后面是系铁丝的声音。突然,有一个东西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也就是这一摔把本来就已经魂飞魄散的桃花吓疯了:桃花看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二目圆睁,眼球突出。“小勇,你快来啊,有鬼啊,你走开,别碰我,小勇,你快下来啊。”这个从床上掉下来的东西就是郑小勇,郑小勇似乎也很听她的话,他那张恐怖的面孔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下面,桃花所听到的就是:“咚——咚——咚……”沉重的脚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地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到底是几只脚的脚步声,此时的桃花是辨别不出来的,反正比较杂也比较忙乱,”“吱……”接着是开门的声音。下面就没有声音了。

  “有鬼啊,有鬼啊,小勇,你来啊,你快来啊……”桃花用大声的呼叫来阻挡鬼的纠缠,给自己壮胆。

  “扑通……”。

  约摸过了三四分钟,桃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这声音沉而发闷,重且有力。不一会,又传来了脚步声,桃花感觉到又有一个黑影子走了进来,这个人,就是刘老四。

  “小勇,快来啊,鬼又来了。”

  “他来不了啦,他个鬼儿子扔下你回洛阳去了。”

  “真的,小勇,我没骗你,我看到鬼了。好吓人啊,眼睛大大的”桃花把刘老四当成了郑小勇,刘老四蹲到地板上想去拉桃花,桃花一把抱住刘老四。

  “傻孩子,我是你爹,我不是那个鬼儿子,那个鬼儿子走了,他回洛阳了。那个鬼儿子不是早就想和你离婚了吗?”

  “你骗我,我刚才还看到他呢。”

  “我没有骗你,他走了,你就当这个鬼儿子死了。”

  刘老四想把刘桃花从床肚地下拽到床上来,开始桃花就是不愿意出来。

  刘老四跑出177号,喊来了刘奶奶和桃花的弟弟刘阿贵。

  刘奶奶所看到的桃花:披头散发,躲在床底下,嘴里面一个劲的念叨着:“小勇没了——小勇走了——离了——死了——没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四和儿子刘阿宝用板车把桃花拖回了刘家集,左邻右舍看桃花疯了,自然会提出一些问题,刘老四自然成竹在胸:“这个鬼儿子和桃花离了,走了,回洛阳去了,这不,把桃花急疯了。”而桃花在一旁喃喃自语:“小勇走了——死了。”没有人对郑小勇的突然消失有过异议。这也难怪,那些孩子在问他们的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爸爸呀?”妈妈的回答不是“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就是“他死了。”中国汉字一词多义的特点被刘老四应用得可谓出神入化。

  桃花虽然疯了,但也有偶然清醒的时候,总之,她的心里面有阴影,,而这个阴影的前面的那个人她是能感觉到的,这个人就是她爹刘老四,以她对父亲与生俱来的了解,这个从她的心里早已经消失了的男人又像影子一样回来了,不过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在桃花的潜意识里突然产生一种自我保护的渴望,“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就是这种渴望的产儿,她要用精神上的强大来应对恐怖而可怕的父亲。《水浒传》里的宋江在江州牢城因为写下“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反诗而被打入死牢的时候,也曽用过这一招;“我是玉皇大帝。”当然,宋江用此招是为了哄黄文炳,跟桃花不一样,像桃花这样患有偏执性抑郁症的病人通常的心理特征是追求精神上的无比强大,为自己打造一个坚硬的盔甲,以达到自我保护的目的。

第二十章 山坳并非安全地 老四束手被生擒



  当天晚上,准确时间是五点半钟,夜幕降临之前,古镇少数几户人家上灯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和警车驶离镇公安分局的大门,驶出东门镇,越过镇南边的石桥,直扑刘家集。

  欧阳平之所以这么急,主要是怕事出意外、夜长梦多。这些日子以来,欧阳平他们苦苦寻觅,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凶手既然已经现形,那还等什么,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欧阳平在行动之前向市局请示,市局除了同意欧阳平的抓捕计划以外,还配了一辆汽车——就是那辆警车,因为,镇公安局只是一个分局,没有配备警车。市局同时还派了市刑侦大队的两位同志参加抓捕,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市局刻意安排的,其目的是让市刑侦大队的同志们和他们未来的队长欧阳平来一个亲密的接触,也让欧阳平对他的兵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这种走马上任的形式也算是一种创新,市局已经决定:小鬼巷的案子一结束,欧阳平立即到市局报到。

  吉普车上面坐着欧阳平和曹爱华,曹爱华就是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小曹。她今年刚好三十岁,原来在南门镇金汤街派出所工作,后来调到东门镇公安分局刑侦科。她的特点是心思细密严谨,个性稳健持重,作风干练踏实。在后面这俩警车里面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市刑侦队的那两位同志:坐在驾驶座位上面、手握方向盘的这位叫陈杰,比欧阳平大一岁,此人既擅长擒拿格斗、又精通刀剑枪棒,在读警校之前,曽经在市武术队接受过两年的训练,在进市武术队之前,曾经跟水西门一个姓沙的老先生学过太极拳和铁砂掌,这个姓沙的老先生在京南市名气很大,跟他学艺的年轻人至少也有百十人,除了本地的人,还有远道而来的年轻后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这个沙老先生选择徒弟的标准相当苛刻,所以,只要是经他调教的徒弟,肯定是学有所长、身手不凡,陈杰就是这样一个角色,这么说吧,五六个人是无法靠近他的;另一位叫左向东,今年二十六岁,他在市刑侦队里面是年龄最小的。他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原来就是刑警,现在已经退休,这个年轻人爱读书,不是那种一般的爱读书,特别是喜欢读刑侦方面的书,他从小就立志当一个刑警,不想当福尔摩斯,也不想当狄人杰和宋慈,最起码要侦破几个像样的案子。不仅如此,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灵活,爱动脑筋,他到刑侦科不到两年,但在一些案子里面经常不经意间突发奇想,因为他的这些想法,常常使同志们受到启发、思路大开。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欧阳平调到市刑侦队以后,这两个人将成为他有力的帮手,至于市刑侦队的其他同志们,随着情节的发展,笔者会一一介绍。既然人家已经走到我们的案子里面来了,自然要说一下。

  汽车在高低不平的、弯弯曲曲的、浓荫蔽日的山道上,行驶了约摸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刘家集,从刘家集人的眼神里面,欧阳平能感觉到刘家集人那种本能的惊悸和不安,如果把这些眼神比喻成一面面镜子的话,你们,欧阳平他们一行五人的身影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些镜子。如果把过去的刘家集比喻成一个平静的湖面的话,那么,欧阳平他们的到来,就像一阵突然刮起的旋风掠过湖面,在湖面上留下了一阵阵的涟漪。

  也许有人要问,怎么没有提到李文化呢?你瞧,李文化不是来了吗。李文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来到欧阳平的跟前,他和市局来的陈杰和左向东一一握手,欧阳平互相做了介绍。

  按照欧阳平的要求,李文化穿的是便装,今天下午,欧阳平安排他守候在出入刘家集的必经之路,密切注视刘老四的动向:“欧科,刘老四两点多钟出来在集子里面转了一会,在前街的马家茶馆喝了一会茶,四点钟左右的时候,走进自家的院子,一直没有出来。”

  “老陈,我们走。”

  李文化走在前面,一行六人顺着后和沿,直扑刘老四的家。

  刘家集一共有两条街,一条街在南边,叫前街,路用青石板铺就,稍微宽一点;一条街在北边,紧靠河边,路也是用青石板铺成,比较窄,河道蜿蜒,路随河走。

  沿途,一些院子里面隔三差四的会探出一些脑袋来,有的脑袋缩了进去,关上院门,等同志们走过去以后,又打开院门跟了过来,这一行六人,有五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这在刘家集可能还是很少见的,刘家集的人对穿公安制服的人可能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欧阳平他们走到刘老四家的院门口的时候,后面已经聚了十几个人。好奇心具有战胜一切的力量。

  “咚——咚——咚。”李文化敲门。

  没有反应。

  李文化又敲了三下,声音比第一次要重一点:“咚——咚——咚。”

  “来啦——来啦!谁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铁门里面传来了插销移动的声音,接着一扇门慢慢的打开了,从门缝里面伸出一个女人的脑袋:“你们——找谁?”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刘老四的老婆。她的眼睛在李文化他们的身上扫了一下,在这个短短的时间段里面,她脸上的肌肉经历了一个由松弛到收缩的过程,她的脸色也经历了一个从黄到白的过程。

  “刘老四在家吗?”李文化道。

  “不——不在家,你们……?”大概是出于心理上面的条件反射,这个女人下意识的试图作一个关门的动作。

  她这个动作只完成了一个开始,因为李文化这时候已经推门而入:“我们明明看见他四点钟进的院门,怎么会不在家呢?”

  “李文化,你到堂屋后面去;老陈,你和小左堵住正门;小曹,你就在院门口。快说,刘老四在哪个房间?”欧阳平道,其实他已经能够确定刘老四在什么地方了,因为,只有东厢房里面亮着灯。

  “在……”刘老四的老婆的目光在东厢房停留了一下。

  欧阳平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第一个冲进了堂屋的门,陈杰几乎是和欧阳平同时冲进了东厢房,左向东紧随其后。

  刘老四此时正抱这一个茶壶喝着他的茶,听到外面有动静,准备从床上下来到外面去看一看,正好和欧阳平撞了个满怀,“咣噹”一声,刘老四的紫砂茶壶掉在地上摔成了若干片。刘老四只觉得脑袋里面嗡了一下,眼前黑了一下,就被欧阳平摁倒在地,刘老四没有做任何反抗,也没有说一句话。所以,陈杰没费劲就把手铐戴到刘老四的手腕上去了。

  刘老四被陈杰和左向东带出刘家院门的时候,院门外面已经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刘老四到底犯了什么法?”

  “谁知道呢?”

  “他整天神神秘秘的,敢情是土地庙里面的菩萨——不是一个正经人。”

  “我以前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他家的桃花疯得也很奇怪。”

  “更蹊跷的是他那个女婿小勇……”

  “他那个老婆,来路也不正,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没看到她下过一次地。”

  “她哪里是做农活的料子,她过去是干那个的……”

  欧阳平他们的车子驶离刘家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这时候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
第二十一章 欧阳平趁热打铁 刘老四且战且退



  欧阳平他们的汽车开进镇公安分局大院的时候,时间是七点十分。欧阳平决定吃过晚饭以后,连夜突审刘老四。

  欧阳平让食堂的师傅再加几个菜,并吩咐李文化到菜市口的鲁家卤菜店买两斤猪头肉和半只盐水鸭,顺便带一瓶低度酒。因为今天来了客人,如果是平时,随便吃一点就对付过去了。陈杰把李文化拦住了,酒就免了吧,晚上还有工作。欧阳平一想,也对。但一定要多买几包香烟,还要好一点的。欧阳平觉得陈杰很合他的脾气。

  审讯的地点设在审讯室,审讯室在分局大院西院第二排小楼下面最西边的一间房子里面。镇公安分局一共有两个院落,东院和西院,东院是办公区,西院的大部分是关押区,连接东西院的是一个圆门,这两个院子过去曾经是两个大户人家,后来改成了镇公所,再后来,就变成了公安局。西院共有三进,全是两层小楼。楼与楼之间是天井,靠院墙两边有走廊相通。

  参加审讯的有欧阳平、李文化和陈杰。欧阳平坐在中间,陈杰坐在左边,李文化坐在右边。欧阳平负责讯问,李文化负责记录。在李文化和陈杰面前的桌子上各放着一包大前门牌香烟。室内光线昏暗,一盏日光灯悬在天花板上。

  刘老四坐在一个方凳上,在刘老四和欧阳平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铁栅栏,铁栅栏里面有一个小铁门,现在是锁着的。离开食堂的时候,欧阳平吩咐李文化给刘老四带了一盒饭菜,当欧阳平他们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刘老四那双小眼睛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在李文化的手上。李文化通过铁栅栏的缝隙把饭盒递了进去,刘老四用双手接过饭盒和筷子,用眼睛望着欧阳平,欧阳平说了一句“吃吧。”之后,刘老四便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大概是吃得太猛,噎住了,李文化从墙角里面拿出一个热水瓶和茶杯倒了半杯水,递给刘老四,刘老四接过茶杯,李文化刚想说,水很烫,要等一下,水已经进了刘老四的嘴巴,不过,立马又被吐了出来。

  刘老四活了七十岁,这种吃饭的方式恐怕还是第一次,恐怕只有在这一次,他才真正吃出了饭菜的味道。

  欧阳平在耐心的等待着,李文化和陈杰在吞云吐雾。

  刘老四将饭盒里面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一杯水也喝了个底朝天。他一边用军大衣的衣袖抹嘴巴,一边打着饱嗝。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欧阳平道,显得非常有耐心。

  刘老四坐直了身子,同时点点头,这时候,我们终于看清他的模样:脸就像是用面团捏的,而且是随手而捏的,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不怎么对称,因为脸是不规则的,所以,五官没有一个是受中轴线控制的,或者说中轴线反而受到了五官的制约,不得已改变了直线的特性,尽管如此,这张脸还是挺有内涵的,眼睛虽小,却很有神,有神就有神在他那两颗像黑豆似的小眼珠上,鼻子不大,但线条却很分富,两个鼻孔藏在像鹰喙一样的鼻尖下面。

  “报上你的姓名。”

  “刘老四。”

  “请说出你户口本上的姓名。”

  “户口本上面的姓名叫刘子季。”

  “什么’‘zi’,什么‘ji’?”

  “‘zi’是子丑寅卯的‘子’,‘ji’是伯仲叔季的‘季’,季节的‘季’。”

  欧阳平和陈杰对视了一下,意思大概是:这个刘老四看样子还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呢,家庭背景不一般,文化水平蛮高的呢。最起码是起名字的人的水平不低。

  “年龄?”

  “虚度七十。”

  “职业?”

  “种菜。”

  “种菜之前呢?”

  “种菜之前没有事做。”刘老四显然不想让欧阳平拨弄他这堆灰粪,因为,在他这堆灰粪里面藏着一些不可示人的东西。

  “刘子季,你的籍贯在哪里?”

  刘老四的那两颗小眼睛在眼眶里面转了一下,虽然眼眶很小,但在灯光下面还是能很清晰的看到眼球的运动状态的:“河北燕山。”

  “在河北燕山之前呢?”

  刘老四的眼睛在欧阳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姓欧的会知道这么多:“河——河南——河南洛阳。”

  “你在河北燕山和河南洛阳的时候,以何为业?”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分量,不然,刘老四的两个眼球不会朝上跳两下:“没有干什么,也就是做一点小生意,跑一点小买卖。”

  “是什么样的小生意和小买卖呢?”

  “也就是挑个担子走村穿寨,买一点针头线老什么的。”刘老四是避重就轻,藏头露尾。

  “我看挑担子走村串户只是一个幌子,你所说的小生意恐怕是和死人有关的生意,你所说的小买卖可能就是出手一些死人用过的东西吧?”

  这一次,刘老四的两个眼球跳了好几下:“这……”。刘老四的舌头好像不怎么听使唤了。

  “刘子季,我们希望你不要再兜圈子了,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刘老四的上眼皮耷拉了下来,盖住了他那双小眼睛:“我过去干的那档子事情,难于启齿。但凡有一点出路,谁愿意干这种整天和鬼打交道的事情呢?”

  “盗墓这一行,你是跟谁学的?”

  “跟俺爹学的。”

  “为什么会跑到南方来?”

  “混不下去了,所以……”

  “刘子季,我问你,你女儿桃花是这么疯掉的?”

  “这……“

  “我再问你,你女婿郑小勇究竟到哪里去了?”

  刘老四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欧阳平和李文化,还有陈杰,他是想在他们的脸上和眼神里面找到答案。

  “刘子季,你不要抱任何幻想,我老实告诉你吧,你的女儿桃花的疯病已经被我们医治好了,你知道郑小勇现在在哪里吗?让我来告诉你,我们在小鬼巷177号前院的水井里面捞上来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是你的女婿郑小勇。在他的身生绑了三道铁丝,还有四块城墙砖,你要不要跟我们去看一看?其实,你心里面知道郑小勇在哪里。”

  这时候,刘老四的眼睛里面就像一个被一群叫花子洗劫过的小商铺,空空如也,两个眼球就像刚被打劫过的店老板一样,瘫坐在一边,一动也不动,不过嘴巴还是要动的:“我坦白,我交代。”

  “说!”

  “是是是,我说,小勇是我害死的。”

  欧阳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也不完全是这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害死你的女婿郑小勇?”

  “他对桃花不好,他把桃花往死里整。“

  “郑小勇为什么对桃花不好?”

  “这……”

  六只眼睛在等待刘老四的下文。

  “桃花以前嫁过一个人,又不能生养,他就抓住这个把柄,隔三差四的腌臜桃花。整天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

  “难道就是这些原因吗?”

  “是啊。”

  “刘子季,十几年前,你为什么要跑到小鬼巷里面来挑粪送菜,你可不是吃这种苦的人啊。”

  刚才是一群叫花子洗劫了刘老四的小铺子,现在,这群叫花子又捋走了刘老四柜台抽屉里面的营业款,所以,他的眼神里面流露出些许的绝望。。

  前面的问题,刘老四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欧阳平的第二个问题已经接踵而至:“刘子季,慈禧太后的金手指是怎么一回事?”欧阳平的目的是想帮助刘老四排除所有的侥幸心理。不要再癞蛤蟆垫床腿——死撑活挨

  这一次,刘老四连口袋里面的钱也被掏光了,他的眼睛里面真的是空空如也,:“我坦白,我交代,我全交代。”

  李老四会交代什么呢,他是不是会全部交代?我们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第二十二章 大姐无心泄天机 老四有意小鬼巷



  刘老四已经从欧阳平眼神里面看出来,他那堆灰粪不拨开是不行了。那么,刘老四这堆灰粪里面到底埋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呢?

  一九七一年春节前几天,刘奶奶被她的侄女儿刘桃花接回了刘家集。刘奶奶在自己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家住了十几天,直到大年初八才离开刘家集。

  春节期间,人留人,天也留人,年三十,大年初一纷纷扬扬的下了两天的大雪,大家就围坐在刘奶奶的跟前烤火,当所有的家常话拉完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说到刘奶奶的身上,顺理成章的要扯到刘奶奶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鬼巷上面来。刘奶奶说了不少小鬼巷里面的那些神三鬼四、稀奇古怪的蹊跷事。俗话说的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老四把孟旅长家的故事,尤其是孟旅长来路不正,得了意外之财的事情和金手指这个细节听到心里面去了。想当年,刘子季跟着他爹和一帮盗墓贼到清东陵慈禧太后的陵寝,想干上一票,然后金盆洗手、远走高飞,没料到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还危险被当成拔桩的给抓起来。偷牛的跑掉了,远走高飞、销声匿迹了。没有想到,让他刘子季给撞上了,这是不是天意呢?刘老四从刘奶奶的嘴巴里面嗅到了久违了的、坟墓和棺材板的味道,他刘老四是什么人啊,干这一行已有四十年的光景了,他能在历史的灰烬里面发现宝贝的踪迹,他也能从一小堆土丘上面看到坟墓里面的宝藏,而且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只要他在土丘上面转上一圈,就能知道,土丘下面有没有被盗墓贼光顾过,只要他的洛阳铲在土堆上面掏一个洞,他就能知道棺椁里面有些什么品味的货色。直觉告诉这只嗅觉灵敏的狐狸,这个姓孟的来头不小,油水很大,内涵丰富。如果我们知道刘子季他爹为什么从洛阳迁徙河北燕山,那我们就不难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了,当时和后来的北平,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流行这样一个传闻:在明清历代帝王的陵寝附近经常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活动其间,在这些人中间就有刘子季他爹这一帮人,他们到北京所要打的就是这些大墓、尤其是慈禧太后的陵寝的注意。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南方的小镇,刘老四有了意外的发现。

  春节刚过没有多少日子,刘奶奶回到小鬼巷一个星期不到,刘老四就像幽灵一样飘进了小鬼巷,他手里面提溜着二斤馓子,说是来看大姐,实际上是来请刘奶奶出面和各家说合说合,把打理粪水的事情交给他刘老四,每年年底,他还能给各家送一点青菜、雪里蕻什么的。

  刘奶奶满口答应,先跟176号的孙家说说,孙家没有二话,过去,每天早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只要听到后巷口摇铃声响起,各家各户就将马桶拎出家门,一溜烟的跑到巷口,让拉粪车的把马桶里面的粪水倒进粪箱里面,再舀一瓢清水涮一下,再倒进粪箱里面去,这多麻烦,而且还要让鼻子受点委屈。176号、177号、178号后院里面一直有一个茅厕,也就是一个大粪缸,以前的粪水都是下人隔一段时间打理一次,自从解放以后,谁家还能再雇佣人呢,在小鬼巷里面,只有孙家一直雇着刘奶奶,因为刘奶奶为人善良,做事实诚,更因为孙家人是知书达理、家风厚道,从来没有把刘奶奶当作外人看,解放以后,孙家人不但不再使唤刘奶奶,反而把刘奶奶供养起来。现在既然有人帮助处理这些粪水,求之不得。

  小鬼巷三个院子里面的住户都和刘老四谈妥了,茅厕里面的粪水一个星期清一次,时间最好放在大家上班的时段里面,挑粪水的时候,最好在粪桶上盖点东西,你想啊,这粪担子从大厅、院子和住户的门前走过去,这味道得要半天才能散去。在这个口头协议里面,刘老四也是费尽了心思:一个星期打理一次,是刘老四自己提出来的,院子里面的住户提出半个月情理一次,多长时间不重要,只要分缸里面的粪水不漫出来就行了,刘老四自己提出一个星期一次,那好啊,你瞧这个乡下人做事情多实诚厚道,不过大大咧咧的住户一直都没有发现,刘老四真正实行一个星期情理一次的院子只有小鬼巷177号;粪水处理要在房客们上班的时间,这正肿瘤老四的下怀。他要到院子里面找东西,自然是在院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了。左所后街的七八户人家也来凑热闹。他们也把自家粪水的处置权交给了刘老四。刘老四原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他原来瞄准的是小鬼巷177号,可是为了掩人耳目,只得捏着鼻子干着再说,好在又不是长期干,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么,刘老四凭什么认定小鬼巷177号院子里面有他要找的东西呢?177号院子里面既没有土丘,更没有坟墓。让我们朝下看。



  第二十三章 舍近求远为哪般 只为院中寻宝藏



  刘老四做出这样的选择是要付出代价的,从小鬼巷出来,走后街,向西,再向南,穿过曹营关,到镇西南的小石桥,要两里多的路程;从东门镇到刘家集有七八里地,这是走大路的距离,走小路是要近一些,但山道弯弯,高低不平,还要跳着粪担子或者菜担子。这样做,值吗?刘老四认为值,那就一定值,想当年,刘老四为了得到雁门关内青龙山下的那一堆土丘里面的东西,不惜以自己的亲闺女桃花为诱饵,我们就已经能够看出刘老四的性格特点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他的手里面有这样的牌,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要想进入小鬼巷177号大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点子,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以菜换粪这一条路径。这对刘老四来讲也算是与时俱进,过去,他肩不能挑担,现在他挑起了担子,而且是粪担子;过去他虽然干得是挖坟掘墓的勾当,但从没有这么猥琐和憋屈过,现在他心甘情愿的干起了自己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丢人现眼的买卖三,他老婆就是这么说的:“你不嫌丢人现眼啊,也不怕集子里面的人笑话。”刘老四的回答是:“你知道个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刘子季确实有见识,在他看来,小鬼巷177号院子里面的孟旅长来路不明是已经确认的事情了,记得,清东陵被盗以后,孙殿英虽然派自己的心腹秘密的出手过一些东西,但大部分东西已然销踪匿迹,比埋在坟墓里面还要严实,当时时局动荡,社会混乱,姓孙的能乘乱盗宝,就一定有人浑水摸鱼,一是因为东西太多,二是由于这些东西太晃人的眼睛,太容易唤起人的占有欲,这个孟旅长就是其中之一,旅长都不想干了,那除非有比旅长这个官衔更吸引他的东西,买下小鬼巷177号,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房子烧了,没有费什么劲又盖起来了,这得有多大的家底啊,特别是孟太太手指上面戴的黄金手指,其来头一定不小,刘老四干挖坟掘墓、出手文物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了,那些王公贵族,手指上的玩意,无非是男戴玉女戴金,玉多为扳指,金多戒指,套在手指尖上的,没有。有是有过一次,那是刘子季十九岁的时候,刘老四跟着他爹在湖南湘西盗过一座大墓,是一个土司夫妇的合葬墓,他们在女主人的手指上发现了四枚手指,是银子做的,头上不是尖尖的,有一点秃,也不长,只超出手指一公分左右,所以,刘老四断定孟太太手上金手指非同寻常。

  那么,孟家的——说得准确一点是孟旅长的东西还在小鬼巷177号吗?刘老四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按情理分析应该还在,因为,这个姓孟的死于脑溢血,事发突然,即使想做一些安排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孟太太会不会把东西带走了呢?姓孟的不大可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和盘托给他的老婆,听大姐说,小鬼巷子里面的人从来就没有看到孟家有过小孩,可见这个女人和姓孟的一样,也是来路不正,他们的女佣人也说过孟旅长死后,孟太太在屋子内外找东西,她在找什么呢?她找的东西一定就是刘老四要找的东西。

  和大家达成口头协议的当天下午,刘老四就开始上岗了,他将各个院子后面的茅坑清扫了一下,把茅坑周围的砖头和石头理一理,重新码一码,在粪缸的周围铺了几块条石或者城墙转,这样,人站在或者蹲在上面也利索、舒服一点。各院子里面的人都夸刘老四做事认真细心周到,把茅厕交给这样的人放心。不过,177号院子里面的房客更得好好感谢刘老四,因为,他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最长,工作最细致,当时177号院子里面一共住了三户人家,东西厢房各一家,后院稍微好一点的东边的两间房子住着一户人家,西头两间是破败不堪,屋顶露雨,窗户残破,门框倾斜。刘老四把茅厕情理完毕之后,又爬到最西边的那间破屋的上面,将漏雨地方的屋瓦重新拾一拾,顺一顺,还借了一把锤子,要了一小把钉子将门和门框敲一敲,钉一钉,再把里面的杂物搬到另一间屋子里面,最后把里面清扫了一下。刘老四这是要干什么呢?他想在必要的时候,歇一歇,住一住,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了刘老四到小鬼巷177号来的目的。这间屋子经刘老四一收拾,还真不错呢。刘老四在清理茅厕、修葺房屋的时候,对后院里面的格局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那两双眼睛在那堆砖石和废墟上面停留的时间比较多一些。他在进出后院、路过中厅、假山和池塘的时候,也特别留意了一下:中厅上面是天花板,刘老四估摸了一下,天花板与屋顶之间大概有三米左右的空间,留这么大的一个空间做什么用呢?在中厅的天花板上面没有到天花板上面去的通道,刘老四估计。通道应该在东厢房或者西厢房里面的天花板上面,而且可以肯定:一定有通道;再看看中厅的地面,是那种米字型的方砖,四块拼在一起,有一米见方,中厅的地面比前院和后院的地面要高出一尺,无论是从前面,还是从后面进入大厅,都要上三级石阶。刘老四在向东厢房的房客借水桶的时候,还朝东西厢房里面瞅了瞅:东西厢房里面的地上铺着地板,又比大厅的地面要高出半尺多。刘老四到井上打水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东看看,西瞧瞧。

  刘老四走进177号的第一天,就把目标锁定在了东西厢房的天花板上面和地板的下面,除此之外就是后院,尤其是后院的那一堆老废墟旧遗址的下面。

第二十四章 忍辱负重两三载 左寻右觅几度秋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刘老四如期而至。这是一个阴雨天,初春的雨下得总是那么有耐心……,刘老四穿着灰黑色雨衣,挑着一个粪担子,粪担子上面还有一床被子,被子是用一个塑料薄膜裹起来的。刘老四做好了在小鬼巷177号过夜的打算。这在旁人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对他刘老四而言,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标志着他的工作已经进入到了实质性的阶段。

  刘老四首先到其他院子里后面的茅坑视察了一下,其实他这次来是多余的,各个院子里面的茅坑里面的粪水离缸口还远着呢?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虽然一时半会淋不湿衣服,可是不经意之间身上就全湿透了。刘老四在这时候出现在小鬼巷,院子里面的人,尤其是177号院子里面的三家人,真可谓是感动不已,下着雨还惦记着咱们院子里面的这档子事情,真是难得,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小鬼巷里面的人哪里能晓得刘老四心里面的打得是什么算盘呢?他所惦记的可不是各家的茅坑,他今天来原就没有打算回去,瞧,被子都带来了。

  刘老四将前几天收拾好的那间屋子,重新收拾了一下,从西院墙边那堆砖石之中搬来了一些稍微整齐的砖块,码成两堵墙,高度和长板凳差不多高,又从旁边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面搬来了一块旧门板,放在两面砖墙上面,然后到隔壁那户人家借了一个水桶,要了一块抹布,这户人家姓郝,四十岁左右吧,夫妻两个都很客气,男人给刘老四找了一张半旧不新的草席,女主人还翻出一床就旧被褥,郝家看刘老四来住,自然很高兴,夜里面就他们一家,既孤单又冷清。现在有人来做伴,正中下怀。

  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着,第二天早晨天不亮,住在东厢房里面的董家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原来是他家的屋顶漏雨,水从天花板上面往下漏,半夜里面就开始漏了,虽然是小漏,但东漏西漏处处漏,所有能接水的盆盆罐罐都用上了。刘老四听到声音,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大厅,问董家是怎么回事,其实,这是明知故问,这里面有一些东西被刘老四隐去了,屋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漏呢?早不漏,晚不漏,为什么偏偏在夜里面漏?

  董家人也感到奇怪,白天下了一天,都没有漏。刘老四自告奋勇,让董家借来了一把梯子。董家人正准备请人来搞,刘老四送上门来了,好啊!不但省了一跑,还省了工钱。老董从176号院子里借来了一把木梯。

  刘老四像猴子一样非常麻利的窜到房顶上面去了,谁能相信,一个近六十的人竟有如此的身手,老董当时是吃了一惊的。因为,他刚开始就很怀疑刘老四的能力。这个老董哪里知道老四的底细啊,他这副身板可是在长期的地下工作的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你想啊,被刘老四瞄上的坟墓能是一般的坟墓吗?那一定是大墓、深墓。进出墓穴靠的仅仅是一个仅供一人上下的盗洞,刘老四能进出自如,靠的就是几十年炼就出来的看家本事,上房揭瓦,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老董在下面伸头往上看,刘老四在屋顶上面辗转腾挪,终于找到漏雨的地方了,刘老四将瓦理一理,顺一顺,还扔下了十几块破瓦片,然后又从梯子上面下来,搬着梯子到后院那间废弃不用的房子上面拿了十几块瓦,他把瓦交给老董,自己把梯子扛到东厢房的屋檐下,接过老董手上的瓦,蹭地上去了。

  屋顶是收拾好了,可是天花板上面还有水呢?没等刘老四提议,老董就提出:“天花板上面的积水一定得搞干净了,不然要滴到啥时候啊!”好啊!那就再到天花板上面去一下,刘老四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理由和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重要的理由是“水如果不马上弄干,天花板以后会霉烂。”这个关键的问题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上去?”刘老四忙了这么长时间,这才是他的中心议题。

  老董道:“我家屋子里面有一个入口,你跟我来。”

  刘老四扛着梯子,跟着老董走进房间,洞口就在东厢房的西北角。

  刘老四将梯子放稳了,让老董找了几块布。并让老董扶着梯子。

  天花板进出口上面的盖子还挺沉的,上面一定是压了什么东西。刘老四费了就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盖子移到旁边去了。他把脑袋伸了进去,上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老董拿来一个手电筒,递给刘老四,刘老四打开手电筒,天花板上面有两个藤箱,还有几个纸盒。

  刘老四心中暗喜,藤箱、纸盒里面一定有东西,他爬了上去,先装模作样的用布擦天花板,擦了一小会,他又吩咐老董再去找一些布来,水太多。

  就在老董去找破布的这个空挡里,刘老四迅速的挪过去,将东北角上的两个藤箱上面的那个藤箱打开,箱子没有上锁,箱子里面有一个木盒子,木盒子有六十公分长,四十公分宽,三十公分厚,木盒子的表面是黑漆,盖子上面有三朵连株牡丹花,是用银线镶嵌而成,刘老四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了,过去他只有在棺椁里面才能找到这种感觉,没有想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他竟然在小鬼巷177号的东厢房的天花板上面重新找到了这种感觉。他的心脏开始激烈跳动,他的手开始颤抖。木箱子上面也没有上锁。

  刘老四打开木箱,里面有一些布,不是一般的布,都是一些绸缎一类的布料,拿起布料,在拿布料的时候,刘老四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因为他感觉到木箱里面好像没有东西,果然不出所料,把布料全部拿出来以后,木箱里面空空如也,再仔细一看,木箱的底坏了,只有一条边和箱体连着。刘老四知道,这个箱子曾经有过非同寻常的经历,总之,他一定装过非同凡响的货色,能把这么结实的箱洞穿,绝不是一般的俗物;刘老四满怀希望的打开第二个藤箱,第二个藤箱上了锁。刘老四的精气神又上来了,锁已经锈蚀不堪,刘老四想用手将锁拧开。向上一用力。藤箱开了,不过不是箱盖开了,而是箱底掉了,从箱子里面掉出一些布来,和第一个箱子里面的布一样。

  “老刘师傅,布找来了。”

  刘老四不得已来到洞口。爬下梯子,接过破布,又爬了上去。

  遗憾的是,刘老四在藤箱旁边的五个纸箱里面也没有发现他要寻觅的东西。纸箱里面除了一些绳子就是一些报纸,这些报纸已经发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不过,刘老四还是从这些箱子里面闻到了尸体、棺椁和坟墓的混合气味,他进一步肯定了孙家奶奶的说法和判断,这个姓孟的确实是发了一笔横财,而且是一大笔横财,这三间房子是后盖的,这些箱子就是用来装那些宝贝的,只是后来觉得不妥,所以又换了地方,将东西移至别处。天花板上面已经不适宜再放东西,前面的一场大火已经提醒了屋子的主人,而且按照常理。东西不宜放在高处,那么放在哪里合适呢?放在地下,放在别人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那么,别人热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是哪里呢?刘老四在下天花板之前没有忘记在他的怀里揣了十几张报纸。

  刘老四借着帮老董清扫积水的机会,将老董家的地板全面检查了一番。他让老东到后院的郝家去借拖把,在这个空档里面,刘老四迅速的将地板由北到南一块块的撬了撬,又敲了敲,连床肚底下都没有放过,从地板发出的声音来看,声音发沉,由此看来,地板下面的空间应该有限,而且,如果有东西,孟太太那一关也很难过去,姓孟的死了以后他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就是地板下面。

  刘老四帮助老董将地板上的积水拖干净之后,被老董强留下吃了一碗稀饭,两根油条。姓孟的会把东西埋在哪里呢?刘老四这一顿早饭吃得是心不在焉。他又把注意力投到了后院那一堆残砖破瓦上面。中午回到他那间临时住处以后,刘老四从怀里掏出那十几张报纸,这些报纸都是一九二八年八月份的北平日报,看到这些报纸,刘老四更加确定了姓孟的身份和来历。孙家奶奶所说不虚。

  所以,下午半天的时间,他在那堆残砖破瓦上面做足了文章,小鬼巷后院的茅坑原来是几小片破席子挡着的,如果人蹲在茅坑上面,那就是新娘子掀盖头——露的就是一张脸;如果是站着入厕,那就是小*****端详摄像头——丢人现眼。不过,这倒给刘老四提供了为人民服务的借口。他决定将那一堆残砖破瓦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将一些稍微整齐一点的砖头挑出来,然后搬到茅坑的跟前,码起一堵一人多高的砖墙。

  晚上,177号所有房客回到院子的时候,个个是感激涕零,平时大家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也都遭遇过如厕的尴尬,但因为忙,或者是因为懒,而且,他们竟然没有想到那一大堆转头也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刘老四忙到天快黑的时候,砖瓦堆已被翻了三分之一,茅坑的围墙也砌了五分之一,我们都知道,刘老四砌墙是假,翻砖瓦堆是真。

  雨还在下着,不急不忙的,显得非常有耐心,就像我们的刘老四一样。小郝来喊刘老四到他家去喝酒,他老婆炒了两个蔬菜,他自己上街买了一斤猪头肉,就这样,刘老四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被小郝拽带他家去了:“刘师傅,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情,明天再干也不迟啊!”

第二十五章 突然一夜大风狂 瞬间花盆从天降



  时间到了一九七三年的春天,刘老四的心里面已经萌生退意,他的耐性也已经达到了极限,过去,他刘老四干的就是林中走、水上飘的勾当,干一票就走人,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这一个月还包括找寻目标,价值论证和研究可行性方案的时间,真正下手的时间就只有十天左右。如今。他在小鬼巷177号已经呆了近两年的时间,所以,他准备入夏就结束这挡子事情,借口是人老了,身体不中用了,早些日子,刘老四就在房客面前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就在刘老四做好了撤退之前的铺垫的时候,机会从天而降。

  一天夜里,突然起了一场大风,是那种龙卷风,东门古镇特殊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遭遇龙卷风的概率比台风的概率要大得多。

  第二天早上,刘老四拉着粪车,粪车是一九七一年的冬天花钱置办的,车和粪箱是可以分离的,拉粪的时候,就把粪箱放上去,固定好了就成,这样一来,既省事,又省力气,每个月顶多拉两趟,过去用粪桶挑,一个月就得挑十几趟,人累不说,还耗时间;如果送菜,就把粪箱卸下来,把菜捆好,往车上一码,再用绳子左右前后一拉,就完事了,顶多拉三趟,一年就一次。

  刘老四把粪车停在北巷口,挑起粪桶朝巷子里面走,他和大家说好了,在他离开小鬼巷之前,一定将所有的茅厕打理干净。177号和178号的清理已经结束,就剩下南头176号院子没有打理。当他路过77号院门的时候,东厢房的侯师傅正好从院门里面走出来,差点和刘老四撞上。一看是刘老四,就告诉他,早晨自己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粪缸坏了,刘老四纳闷,粪缸怎么会坏呢?侯师傅说,夜里面起大风,将魏家窗台上面的那一盆花掀了下来,刚好砸在缸沿上面,缸就坏了。刘老四心里面直喊倒霉,这临走了还要花一笔冤枉钱。

  他跟着侯师傅来到后院,走进茅厕:粪缸已被砸坏半边,粪缸里面躺着一大株腊梅花,一半躺在粪缸里面,一半躺在粪缸的外面,腊梅花的枝条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花骨朵,在粪缸边上,有不少片紫砂花盆的残片;抬头向上看,魏家的窗台就在头顶上方,窗户紧闭。

  刘老四就开始收拾残局,大概是老魏听到了声音,他打开窗户,伸出脑袋,捏着鼻子,朝下面看了看,又把窗户关了起来。这个老魏和刘老四是难兄难弟,因为他的脑袋也是寸草不生。候师傅告诉刘老四,这人就是老魏。

  约摸一支香烟的工夫,老魏穿过大厅的后门走了过来。他是来提意见的,现在总算找到了提意见的对象,也总算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过去,小鬼巷177号的住户就像走马灯一样,住不了几个月就走人,想结怨都找不到一个具体的人家。他来提什么意见呢?粪缸怎么能放在别人家的窗户底下呢?自己倒是干净了,却恶心了别人。说的准确一点,他是来提合理化的建议的,跟一个只负责掏粪的工人提意见,肯定不合适。

  他的合理化建议得到了刘老四的响应。这个合理化建议就是把粪缸往南边挪一挪,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就可以了,哪怕挪动两三米也行啊,粪缸的钱由他家出,他还愿意出十块钱作为刘老四的辛苦费。刘老四站在茅厕里面看了看,用步子量了量。最后跟对方达成共识,将粪缸向南挪三步,正好紧贴茅厕围墙的南墙边,幸亏上次码围墙的时候,将围墙码得大一些。对方还建议在茅厕的上方搭一个棚子,后院那间废弃不用的屋子里面正好有一些房梁和破席子。看刘老四爽快的答应,老魏在很短的时间里拿来了铁锹,手套和长筒胶靴。

  老魏很爽快,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沓钱,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块钱的人民币塞进了刘老四的口袋,老魏可能是怕刘老四反悔。

  刘老四捋起衣袖干了起来。

  他先将新坑址上面的破转烂瓦和石块搬到旁边,本来以为下面就会是土,没有想到下面是一块一块的方砖,而且连接得还相当的紧密,难怪,是用糯米汁和石灰勾兑在一起的那种东西,结实着呢。刘老四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他喊老魏,让他借一把洋镐来,有洋镐就好多了。刘老四将那些挖坏了的砖头扔到旧茅坑里面,一边挖,一边填。

  坑挖到快五十公分的时候,老魏指挥着两个工人将一口新缸抬进了177号的后院,抬到了茅厕里面,缸比原来的粪缸要小两号,这是刘老四的意思,缸小,坑挖得自然就要小一些。

  方砖被撬了一层之后,还是没有见到土,底下还是一层方砖,坑是上大下小,没有办法,刘老四只得再将坑口扩大。

  老魏把缸丢下以后就走了,177号里面的住户,虽然高度评价刘老四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到茅厕里面来搭把手。刘老四挖到吃中饭的时候,才挖到膝盖上面一点,侯师傅过意不去,装了满满一大碗饭菜端给刘老四。老魏呢?他隔三差四的打开窗户朝下面看看,看到坑挖到膝盖深的时候,他就再也不伸脑袋了。

  挖到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刘老四都没有见到土,方砖已经挖到第五层,刘老四对坟堆尤其是对坟堆里面的土层十分熟悉,但对砖头层就生疏多了。

  刘老四干累了,坐在方砖上面歇了一会,抽了一支香烟,看看时间不早了,又接着干了起来,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结束这种腌臜的勾当,劲头又来了。当他将第五层的第一块方砖撬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心脏跳动猛然加速,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不就是他两年来苦苦寻觅的所在吗?随着这块方砖的撬起,刘老四清楚地看到;方砖的下面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刘老四迅速跑到围墙外看了看,没有人;再抬头向魏家的窗户瞧了瞧,窗户紧闭。

  刘老四将锹把伸到洞里面,锹把太短,够不到底。他迅速跳到坑中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洞口上面:刘老四同时感到了两种东西,一种东西是一股气流迎面而来,“嗖嗖”的:还有一种东西就是声音,“嗡嗡”的。这两种声音非常明确的告诉刘老四,洞里面有一个不小的空间,下面一定有名堂。

  刘老四心中暗喜。
第二十六章 茅厕旧缸变新缸 暗道密室地下藏



  刘老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方砖将洞口盖了个严实,他不打算再搞下去了,等到更深人静的时候再说。虽然时间尚早,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眼瞅着院子里面的住户就要下班了,少不了会有人到茅厕跟前来慰问一番;更重要的是头顶上面那扇窗户里面随时都会伸出一个亮堂堂的脑袋来。

  刘老四下面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茅厕上面的棚子先搭起来,老魏的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刘老四从那间堆放着杂物的房间里面,搬来了几根朽柱断梁,又在杂物堆里面翻出几根锈迹斑斑的铁丝,将那些柱和梁接起来,往围墙上门一放,还行,因为上面所承载的东西就是几张破席子,几张席子不足于遮盖住整个围墙,刘老四管不了那么许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将新粪缸的上方盖严实了,三个角落上露着空挡。

  果然不出刘老四所料,侯师傅带着他的太太在茅厕的门口伸了伸头,扔过来一句鼓励的话,不过,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走了;这夫妻俩刚走没有一支香烟的工夫,郝大嫂也过来露了一下脸;老魏也过来对刘老四的工作进行了一次现场指导,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动手,到杂物间里搬了两个破窗框,又抱了几捆芦柴,把棚子上面的空挡给遮挡了起来。

  刘老四希望老魏赶快离开,他所担心的是老魏走到洞跟前去,刘老四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魏果然走到新茅坑跟前,不仅如此,他还准备用铁锹在坑里面拨拨。

  刘老四跟了过去,同时掏出香烟。

  老魏放下铁锹,接过香烟。

  刘老四掏出火柴,划着了,把两支香烟都点着了:“魏师傅,明天一准搞好,您就放心吧。”

  正说着,头顶上面的窗户里面传来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是老魏的老婆,她在喊老魏回家吃饭。老魏这才离开了茅厕,警报总算解除了。

  老魏走了以后,刘老四向郝家借了一把手电筒,借口是今天晚上住下,煤油没有了,借一个手电筒凑乎一晚上。

  晚饭怎么办呢?中饭是侯师傅给解决的,这晚饭恐怕得自己想办法了。刘老四将新粪缸慢慢移到新茅坑里面,还在缸口上面压了几块旧粪坑周围的脏砖头,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到西屋里面拿了一个酒瓶往口袋里面一揣,像风一样刮出了后院,刮过大厅,刮出了177号,刮出了小鬼巷,直奔鲁家的卤菜店,称了一斤猪头肉,几两花生米,还打了一毛钱的酒,买了两个馒头,又像风一样飘回了小鬼巷177号的后院。晚上有行动,一要吃饱肚子,二要借酒壮胆。

  刘老四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左右,院子里面的三户人家的电灯都关了,老魏家的灯也关了。屋外面除了虫鸣的声音,万籁俱寂,整个院子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在黑暗之中等待了很久的刘老四从门板上面爬了起来,手电筒早就放在了口袋里面,他轻轻地拉开门,像幽灵一样窜出屋子,屋外和屋内一样,是黑锅扣在灰堆上——看不到一点光亮。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这正是刘老四所期待的。

  他摸索着走到了茅厕里面,他没有打开手电筒,他先用手摸,摸到了粪缸,还摸到了那几块压在缸沿上的砖头,先把砖头慢慢地一块一块的搬到旁边;把缸缓缓的搬上来,一点一点地移到旁边,并且把缸轻轻地放倒在地上,两边用砖头卡住;接下来,他坐在坑沿上,转动屁股将脚放到坑里面,然后双脚着地,把坑里面的几块方砖搬到坑沿旁,放稳了。他小心翼翼的将洞口的那一块方砖搬离洞口,然后拿洋镐将洞口旁边的其另两块方砖撬了起来,再搬到坑沿上面。刘老四用手在洞口来回摸索了一下,正好能容得下他的身体。刘老四准备进洞了。进洞之前,他没有忘记从坑沿旁边拖过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破席子,目的是在他下洞之前将洞口盖住。

  在进洞之前,行事谨慎的刘老四仍然没有忘记从坑里面爬上来到围墙外面观察一下院子里面的动静。

  刘老四知道洞可能比较深,但他没有想到会有多深,他下洞的时候,用两只手撑在洞口的方砖上面,脚还没有打到底,后来他把破席子顶在自己的头上,然后用两只手扒着方砖边,因为方砖太过潮湿,再加上糯米汁和石灰比较的滑,结果重重的摔了下去。

  刘老四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洞最少也有两米深,他定了定神,迅速从口袋拿出手电筒,打开手电筒,上下左右前后照了一下,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地下室的通道,最高处接近两米,宽有一米左右,通道的顶是拱形的,是用方砖叠加而成的;通道呈南北向。向北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尽头应该就是旧茅坑所在的位置,砌有八级台阶。刘老四从地上爬起来,向北走了两步,用手电筒向上一照,发现一块石板,压在一个六十公分见方的洞口上面,这应该就是地下室的出口。台阶就通着洞口。

  现在不是研究地下室的时候,现在的任务就是迅速找到地下室里面的东西。刘老四开始向南前进,地下室的通道约摸五米长,通道的位置一定是在那一堆断砖残瓦的下方,通道走完之后,通道转而向东,长度大概有四五步,然后又向南,这里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许多。这里应该就是地下室。空气中弥散着潮湿而霉烂的气息。还夹杂着些微的腐臭的味道。刘老四用手电筒很快的扫了一下,靠东墙边有两把老旧不堪的太师椅,南边的那把太师椅上面有一盏罩子灯,里面已经没有油了,在西墙边有一张床,床前面有一个约摸二十公分高的踏板。床是那种老式的红木床,三边带框,中间的那个边框上面还镶嵌着龙凤呈祥图,但大部分的地方的镶嵌物已经脱落。床框床板上面不少地方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床板上面布满了老鼠屎。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刘老四再一次用手电筒环顾四周,在地下室的南边好像还有一个通道,他重新打起精神摸了过去。走了五六步,再向东拐,又走了三四步,就到了通道的尽头,尽头处是十几级台阶,台阶上方没有洞口,估计原先是通到室内的。

  刘老四显得非常的失望,心里面已经凉了半截,忙了一天,竟然一无所获。刘老四用手电筒在床底下仔细的扫了好几下,根本就没有箱子一类的东西。他还不死心,用手电筒的后屁股将所有的墙都敲了一个遍,在刘老四几十年的盗墓生涯之中,空手而归,这是第二次。

  现在,刘老四想的是如何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将一把太师椅往洞口搬,快搬到洞口的时候,刘老四放下太师椅,又折了回去,他还不死心,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刘老四是想把那张床挪到旁边,看看床底下会不会有什么机关,他想:既然是地下室,不可能如此简单。他把床抬起来,还挺沉的,他只得一点一点地挪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床移动了一米多一点,刘老四蹲在地上,用手电筒迅速地晃了一下,他发现床下面的方砖和别处的不一样,用手敲了敲,声音比较空,用手指一抠,居然能移动。刘老四的胸腔里面的血朝上涌。他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掀起一块方砖,下面是土,土是松软的,拨开土,下面竟然是一块木板,刘老四迅速的将木板上面的方砖搬到旁边,一共搬了四块砖;他将木板上面的土拨到边上,然后掀起木板,下面果然是一个洞,洞口有六十公分见方。刘老四用手电筒一照,下面有十几级台阶。刘老四沿着台阶走了下去,这个密室的空间不大,只相当于上面这个地下室的一个拐角罢了,在墙角有三个大小一样的木箱,长大概有七八十公分,宽和高有五六十公分的样子,箱子上面有锁,刘老四摸了摸,是三把老式铜锁,其形状就像练功的人玩的那种石锁一样,铜锁早已经锈蚀不堪,尽管如此,刘老四还是没能将铜锁拧开,他爬到洞口,搬了一块方砖,砸了下去,不过,他砸的不是铜锁,而是木箱的边框,木箱被砸了一个窟窿,他用手电筒朝窟窿里面照,眼睛突然闪了一下,箱子里面全是金银首饰,有半箱之多,刘老四一辈子盗墓无数,见过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但这么多的宝贝,今天是头一次,刘老四让自己定了定神,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模糊起来,用衣袖擦了好几次,结果是越擦越模糊,他的耳朵嗡嗡直响,他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木箱里面的东西,他就已经受不了了。另外两个木箱,刘老四没有动,既然东西已经找到,那就少安毋躁,这一砖头下去,不知道要砸坏多少宝贝,刘老四心疼啊!能不心疼吗?这些东西现在是他刘老四的了。

  出人意料的是,刘老四一样东西都没有拿。他现在所考虑的问题是,怎样把这些东西万无一失的弄出去,而且还要挑一个好时间。刘老四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他在行大事之前一定要算日子算时辰的,这么多的东西,怎样才能安全的弄到自己的家里去呢?如果不把日子码准了,这些东西保不准就不是自己的了。

  刘老四将三个木箱码好,出了洞口,盖上木板,盖上土,再压上方砖,把床上面的老鼠屎全部捋到方砖上面,将床一步一步的移回原位,原路返回,将那把太师椅搬到洞口下面,爬出洞口,他在爬出洞口之前没有忘记将那把太师椅蹬倒在地上。

  刘老四到杂物间抱了一些杂物将洞口堵上,又在上面盖了一些土,这才将粪缸放了下去,用土和碎砖石将粪缸边填实了,余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刘老四既没有洗,也没有脱衣服,就躺到床上去了,不过这一夜,他没有睡着。
第二十七章 刘老四耐心等待 铜坐佛粪中深埋



  刘老四本来是想在进入夏天的时候就告别众房客、离开小鬼巷,现在他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那能说走就走呢?毕竟和大家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还真有一点舍不得,到底是舍不得小鬼巷里面的人,还是舍不得密室里面的宝贝?只有他心里面知道。小鬼巷里面的人当然希望他迟些日子再走啰。

  刘老四为什么还要过一段时间再説呢?因为,他要想把密室里面的东西万无一失的弄出177号,弄出小鬼巷,弄回刘家集,就必须有东西做掩护,做幌子,这非常符合刘老四谨小慎微的性格。那么,怎么才能将这些东西安全地,人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呢?刘老四自有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刘老四唯一的希望是:刚换的新粪缸里面的粪水赶快多起来,为此,他还特别增加了一个服务项目,这个服务项目非常人性化,受到了177号院子里面三户人家女主人的热烈拥护。过去,每天早晨起来,三户人家在倒马桶的时候,都要到前院拎一桶水,现在呢?刘老四代劳了,他第二天从前院挑来两大粪桶水放在茅坑的旁边供三家尽情使用,三户人家也不客气,马桶是刷了一遍又一遍,涮了一遍又一遍,谁家不想让自己家的马桶干净一点呢?自从找到了宝贝以后,刘老四成了177号的常住大使。他的魂魄丢在了那间密室的箱子里面了。那里面有他刘老四牵挂的东西。他能离得开吗?

  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新粪缸里面的粪水已经快要到缸腰上了。刘老四估计差不多了。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刘老四开始行动了。

  在此之前,刘老四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些准备包括,中午时分,他乘院子里面的人睡午觉的时候,到大街上买了一丈多的塑料薄膜,买了几分钱的细铁丝,买了一把老虎钳,买了一个手电筒和两节电池,郝家的手电筒已经被要回去了。凡是住在小鬼巷里面的人,晚上进出房间靠的就是手电筒。刘老四还把晚上吃的东西也一并买好了。还准备了三个布口袋。

  大概是十点多钟的时候,刘老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布口袋一个一个的系到自己的腰上。他摸索着走出房间,走进茅厕,茅厕距离他住的屋子有十几米远。刘老四猫着腰朝茅厕摸了过去,并不时回头朝大厅后门看看,其实,这是多余的,177号院子里面的三户人家,在九点钟之后是绝不会到茅厕来的,即使在九点钟之前到茅厕来的,也只有侯师傅和那个姓郝的,而且还是芝麻掉在针眼里——难得有一回,这几天,刘老四所琢磨的就是这件事情:侯师傅和姓郝的解大便的时间,一个在早上,一个在吃过晚饭以后,那么,这两个人会不会夜里面跑到茅厕里面来撒尿呢?这个用不着担心,深更半夜,谁会跑到这里来方便呢?每家的屋子里面都有尿盆和马桶,方便得很,所以,刘老四一点都不担心。

  刘老四在旧茅坑的南边摸到了一块长条石,那是他白天放好了的,长条石所在的位置就是洞口所在的位置。

  刘老四戴上手套。将砖头、石头拾到旁边,快到二十公分深的时候,下面变成了整块的城墙砖。搬了一层,还有一层,下面就是那块长条石,掀开长条石就是洞口,刘老四从茅坑的顶棚上面搬来了一大抱芦柴,在下洞之前将洞口做了一些技术上的处理,这才放心的下了台阶。

  刘老四穿过通道,直奔红木床,搬床,两头移动,刘老四今天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几下子就把床挪出了一米多的空档。

  刘老四以最快的速度下到密室,先搬下一个木箱,将手电筒放到木箱上面,灯光对着另外两个箱子,从怀里面摸出老虎钳,刘老四只要行大事,都要在腰上系一根绳子,不过,今天他的腰上系的是布口袋,而且是三个布口袋。

  刘老四用老虎钳将三个箱子上面的铜锁全拧了下来。一边将老虎钳往怀里面揣,一边迫不及待的揭开第一个箱盖,这一揭不打紧,倒是把刘老四吓了一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来了:第一个箱子里面是两尊佛像,是坐佛,拿在手上还有一点潮气,上面有明显的铜锈。高有五十公分上下。箱子里面还有一些残破绸缎。另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个三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十公分厚的首饰盒,盒子周身盘龙绕凤,打开盒盖,里面是四枚金手指。

  刘老四从腰上解下一个布口袋,将两尊佛像请了进去,又塞了一些残破绸缎在里面,然后把首饰盒放了进去,再解下系在腰上面的第二个布口袋,塞到第一个布口袋里面,将首饰盒盖好,这才把第三个箱子里面的首饰盒慢慢地放了进去,从怀里面摸出一根绳子将袋口系紧,最后用手电筒在地上扫了几下,没有发现任何遗漏。这才慢慢的、轻轻的抱起沉甸甸的口袋,上了台阶,爬出洞口,直奔第一个洞口,在出洞口之前,刘老四蹲在洞口的台阶上听了听洞口外面的动静,然后才掀掉芦柴,连同芦柴上面的破席子,出洞之后,刘老四将长条石盖上,压上城墙砖,然后将周围的残石断砖盖在上面。

  刘老四从进洞到出洞,再回到自己的屋子,总共不到半个小时,他是干什么的,他是盗墓贼,讲的就是速战速决。

  刘老四回到屋子里面以后,将东西分成两份,然后用塑料薄膜包起来,一共包了三层,再用细铁丝将口系好,一共绕了五六道。接下来,他把包好的东西放在粪桶里面,粪桶大概有七十多公分高,铜佛的高度是五十公分左右,这是不是天意呢?自从改成了粪车以后,刘老四特意将粪桶改大改深了,这样既可以少跑几趟,又可以让小鬼巷里面的人少捏几回鼻子。

  在天要亮未亮之前,刘老四拿着粪舀子,挑着粪桶,走出屋子,来到茅厕,他将粪水舀进粪桶,很快,两个塑料袋就被淹没在粪水之中。谁能想到在这个粪桶里面、粪水下面藏着宝贝呢?

  事有不巧,天快亮的时候,下雨了,下得还挺大的呢?这一次到小鬼巷忘带雨衣了,又不好向别人借,谁愿意把雨衣借给一个拉粪车的呢?刘老四把一担子粪水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等雨停了再走。

  俗话说的好:开门雨,关门停。雨一直下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停了下来。刘老四憋了一身的力气,这回该派上用场了,借着各家的大人还没有下班的空挡,刘老四挑起粪担子,健步如飞,出了177号院门,出了后巷口。刘老四放下担子,将停在后巷口一个角落上的粪车上的粪箱搬下来,放在拐角处不碍事的地方,将两桶粪搬到车子上面,用绳子固定好了。

  刘老四拉着粪车,几步一回头,一路上,人们掩鼻而过,这正是刘老四所希望的。回到刘家集的时候,天就要黑了,他把粪水倒进了自家菜地里面的粪缸中,将桶和桶中之物在小溪边匆忙的洗了洗,又从菜地里拔了一些青菜放在粪桶里面,这才挑着担子走进了自家的院门,并且把粪桶挑进了堂屋,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俗话说的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老四的这个反常的举动让女儿桃花看出了破绽。

第二十八章 女婿乃是心头患 心欲除之方心安



  刘老四自己一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过了没几天,刘老四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女婿郑小勇在暗中监视自己。他知道,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不谨慎,被这只馋猫闻出了味道。

  刚开始,刘老四只是感觉而已,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感觉,他进行了三次反跟踪。第一次是连续两个整夜,刘老四躲在窗户里面监视女儿桃花的房间,但没有结果,一方面是因为郑小勇太精明了,另一方面是郑小勇经常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有时候,明明不在家,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突然出现在刘老四的面前;有时候,明明在家里面,可是一个转身,就人影不见帽顶子了。这些都拜刘老四所赐,刘老四也算是木匠戴枷锁——自作自受。第二次,是一天夜里,大概是下半夜,刘老四隐隐约约地听到后窗户的外面好像有人的脚步声,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跟前朝外看,没有看到人,但看到一只猫惊叫着跑掉了,那只猫肯定不是受到他刘老四的惊吓,惊吓它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应该就是郑小勇。第三次,刘老四主动出击,你不是要监视我吗?那好啊!刘老四来了个将计就计。一天夜里,时间大概是十二点钟以后,刘老四鬼鬼祟祟的从堂屋里面走出来,然后拐到东山头,在东山头向后向西的拐角处,刘老四在墙上靠了一根竹竿,然后躲进屋子后面的竹林里面。郑小勇果然从屋子里面钻出来,跟了上来,结果碰倒了那根竹竿,把自己完全暴露在老泰山的面前。尽管郑小勇急中生智,装作上茅厕解大便的样子,但已经是欲盖弥彰。这时候的刘老四,已经有了杀人的念头,此人不除,必留后患。

  自从刘老四确认自己被女婿郑小勇窥视以后,心里面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只狗,它在一堆东西里面闻到了骨头的味道,而且这根骨头上面还摽着许多的肉,那么,这只狗会干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它不得到这根带肉的骨头,是不会罢休的。

  在刘老四的眼睛里面,现在的郑小勇就是这样一条狗。

  还有这样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狗,它正在品尝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得到的美味,另外一只野狗走过来,也想弄一点填填肚子。那么,这只饿狗会干什么呢?答案是唯一的,它会用它的生命来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的刘老四就是这样一只狗。

  刘老四已经非常明显的捕捉到了女婿郑小勇眼睛里面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刘老四自己的眼睛里面也曾有过这样一种欲望,所以,他对这种欲望相当的敏感。这种欲望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为了我所要得到的东西,我可以毁灭一切,所以,这种欲望的名字就叫“毁灭”。

  这种东西,刘老四是绝不会接受的,在刘老四的血液里面也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毁灭”,一个是“占有”。“占有”是目的,“毁灭”是手段。想当年,刘老四为了得到雁门关内青龙山下那一堆土丘里面的东西,就毁灭了亲生女儿桃花一生的幸福;现在,为了保住他的秘密,他所要选择的只能是“毁灭”。很显然,郑小勇已经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可是,他却浑然不知。

  那么,怎么才能让郑小勇消失于无形呢?这对刘老四来说可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思前想后,他觉得至少有两点可以利用:第一,郑小勇无父无母,是一个孤儿,是水上浮萍,山中飘絮;第二,郑小勇和桃花一直没有子嗣,郑小勇对桃花是猫一阵狗一阵的,夫妻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和谐,这一点,刘家集的老少爷们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郑小勇不止一次的在醉酒之后扬言要和桃花拔蜡吹灯,回洛阳老家去。这些是有利的条件;可是,不利的条件也不少,首先是桃花并不想和郑小勇离婚,虽然,郑小勇经常说一些拔蜡吹灯之类的话,但从来没有来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再者,桃花对郑小勇还有那么一点感情,多舛的命运已经使她那颗受伤的心变得麻木,所以更容易安于现状,不想再折腾了,也就是说,桃花这棵紫藤已经认准郑小勇这棵歪脖子树了。所以,刘老四要想让郑小勇消失掉,必须要通过桃花这一关。

  在暂时还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刘老四决定将小鬼巷里面的营生继续做下去,大姐也说,不干可以,但要等到这一年结束了,最起码要把这一年的菜给人家啊!怎么能做那种半吊子的事情呢?所以,刘老四和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好子,等把这一茬菜送完之后再离开小鬼巷,小鬼巷里面的人皆大欢喜。

  不过,从此以后,刘老四每次到东门拉粪的时候,都要把郑小勇给拖上。郑小勇虽然很聪明,但他一点都不知道老泰山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啊!过去郑小勇老是埋怨老泰山不带他到东门去,他为什么要跟刘老四到东门呢?因为刘老四每次到东门镇,回去的时候,都是满身的酒气。郑小勇馋啊,他好的就是酒。恐怕这就是郑小勇的“软肋“或者叫”命门“吧。听见刘老四要带他到东门镇去,他二话不说,跟上了。刘老四为什么要把郑小勇捎上呢?他家里面不是有东西吗。尽管他将东西藏得是密不透风、神鬼难知,但他还是不放心啊!为了将郑小勇这块烂铁牢牢的粘连在自己这快磁铁上面,刘老四还是动了一些脑筋的,每次到小鬼巷拉粪,刘老四少不了要买两斤猪头肉和几两花生米,郑小勇不但馋上了酒,还馋上了猪头肉,这玩意好吃啊!荷叶包一打开,肉香扑鼻,放到嘴里,还没等牙齿动手,馋虫就把它拽到肚子里面去了。

  说话之间,时间就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元旦,刘老四的机会终于来了,而郑小勇则一直沉浸在酒香和肉香之中。

第二十九章 天赐良机住鬼巷 子夜杀婿井中藏



  小雪刚过,一年一度的腌菜的时候来到了,刘老四带着女儿和女婿开始往小鬼巷送菜。

  正在刘老四一筹莫展,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的时候,小鬼巷177号的蔡家大嫂请刘奶奶帮她找一个人看房子,他们一家要到上海去一段时间,这真是天赐良机。

  菜一共送了三天,也就是说送了三趟,其实,送两趟也行,把菜码开一些,加高一点,就可以了。可是,蔡家第二天早上才走,刘老四第二天的晚上才住了进去,他得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啊,最起码要有一些铺垫啊!

  刘老四在小鬼巷里面服务了两年多的时间,对177号大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在环境方面用不着做什么准备。那么,他要在哪些方面做一些准备呢?他要在桃花的身上要做一些文章,一个大活人突然没了,桃花这一关就过不去。刘老四就是刘老四,干盗墓,跑江湖,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整天和死尸鬼魂打交道,心里面阴暗是之极。

  桃花自从初恋遭遇挫折之后,精神上就留下了一些病根,其症状主要是神思恍惚,郁郁寡欢。桃花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胆小怕事,迷信鬼神,用刘老四的话说是火性低,阴气重。桃花在青少年时期有过半夜惊悸的病症,严重的时候还有过梦游。惊悸的时候,浑身抽搐,哭闹不止,大汗淋漓,煞是吓人。梦游的时候,下床行走,家中转圈,屋外飘荡。

  欧阳平和李文化听到这里的时候,是满腔怒火,义愤填膺。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毁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不说,还要毁了她的肉体和灵魂,真是丧尽天良。

  刘老四除了要利用桃花精神上的病症之外,他还必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桃花的脑子里面强化一个意识,郑小勇要和她拔蜡吹灯,也就是说,在桃花的潜意识里面,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隐忧,郑小勇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刘老四的这个目的达到了,在住进177号的第一天的晚上,郑小勇借着酒精的作用说出了刘老四期待着的那句话:“把老子搞急了,咯老子就扔下你这个鬼儿子回洛阳去”。

  有郑小勇这句话做铺垫,郑小勇的突然消失就有了现实的由头或者叫做依据了。不过,这还不够,住进蔡家的第一天晚上,半夜里面,睡在大厅里面的刘老四,从床上爬起来,先在窗户外面晃了几下,又在窗户上面弄出一点动静,然后到门口拨门闩,只是拨,但并不拨开,桃花当时的判断没有错,门外确实有鬼,而且在拨门闩,这个鬼不是别他人,他就是桃花的亲爹刘子季,他想上演一出杀人于无形的哑剧,这个哑剧,他一个人演不起来,必须得有女儿桃花的参加。原本就有一点神思恍惚的桃花,经过刘老四的艺术指导,桃花在神志上面的状态已经基本达到了导演刘老四的要求。

  第二天的夜里面,刘老四开始了他的杀人计划。

  当蔡家的座钟敲了十二下的时候,刘老四从床上爬起来,其实,他跟本就没有睡着,他在等待。既然昨天夜里面已经彩排过了,那就照戏码正式来一次,他在窗户外面表演完毕之后,又走到门跟前继续表演,不过这次的表演有了实质性的内容,门开了,此时的桃花已经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演员已经按照导演的要求很自觉的进入了角色。轮到导演兼男主角的刘老四亮相出场了:他左手拿这一捆铁丝,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走到床跟前,郑小勇睡得像一头死猪,刘老四伸出双手,这双手可不是一双普通的手,这是一双专门在死人身上找食吃的手。

  “等一等,你一个人吗?当时就只有你和桃花夫妻两人在小鬼巷吗?”欧阳平打断了刘老四的话头。他故布迷阵,李老四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刘奶奶已经向欧阳平他们说出了实情:案发当天的夜里面,刘阿贵就在小鬼巷,而且就睡在刘奶奶的屋子里面。

  “就我一个人啊,您瞧,我都一五一十的招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刘老四将双手伸向了郑小勇的脖子,当他的双手触摸到郑小勇的脖子的时候,两只手就毫不犹豫的、非常有力的掐住了郑小勇的脖子,同时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关键是用两个大拇指扼住了郑小勇的喉管。郑小勇从睡梦中猛然醒来,他用脚朝床框上乱蹬,用手在空气中抓挠,床在颤抖、在移动。在这时候,刘老四是绝不会松手的,无论郑小勇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的挣扎只能是一种本能的机械的反应。刘老四看着郑小勇的四肢慢慢地松软下去。

  这时候,桃花浑身发抖,从床上滚到了床下,然后本能的钻到床底下去了。

  刘老四在确认了郑小勇已经气绝身亡之后,用铁丝将郑小勇上下捆了两道,每一道都是四匝。捆好之后,他将郑小勇扛在肩膀上,迅速的走出房间,并从外面将门搭扣搭上,然后来到水井边,放下郑小勇,将四块城墙转绑到了郑小勇的身上,上下各一块,又在中间加了一道,缀上了两块城墙转,最后将郑小勇掀到水井里面去了。

  “刘子季,郑小勇本身一米七二的个子,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斤,再绑上四块城墙转,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百多斤,你怎么能弄得动?”

  刘老四愣了一下,说:“我——我先把他的上身往井沿上挪,然后再搬两只脚,一掀就掀下去了。”

  就这样郑小勇成了井中冤魂。

  第二天早晨起来,桃花就疯了,实际上,桃花在夜里面就已经疯了。

  刘老四虽然交代了杀死郑小勇的经过,但欧阳平总感觉不对劲,在桃花的叙述之中,欧阳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那个无月无风的夜晚,应该有两个黑影在飘动,可是在刘老四的叙述之中,好像有刀砍斧凿的痕迹,刘老四有意识的把一些重要的枝节砍掉了。案发当天,刘阿贵出现在小鬼巷,这难道是一种巧合吗?单凭刘老四一个人的力量能制服得了郑小勇吗?困兽犹斗,郑小勇,一个一米七几的、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一旦发现自己即将和死神接吻,他能不做殊死的搏斗和挣扎吗?遗憾的是如果刘老四把杀人的罪名扛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欧阳平还真是毫无办法,因为自己的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单凭刘奶奶提供的情况,还不足于将刘阿贵定罪。

  不过,欧阳平也不是一筹莫展,既然手里面有刘奶奶提供的情况,刘老四又只字不提刘阿贵在小鬼巷的事情。那么,这里面会不会有一些缝隙可以钻一钻呢。

第三十章 刘老四言辞闪烁,黑暗中魅影露脚



  有一些东西,如果你不撕开一个口子,是看不到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的。欧阳平决定试一试。

  “刘子季,请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杀害郑小勇的那天夜里面,除了你和桃花夫妻以外,还有什么人?”欧阳平的眼睛直视着刘老四。

  “没——没有——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三个人。”刘老四的舌头似乎没有前面那么利索了。

  “你再认真的想一想,事情隔了这么久,你的年纪这么大了,再想一想,应该还有一个人。”这是试探,欧阳平之所以没有直接点名道姓的目的是想看看刘老四的反应。

  “谁——谁啊?”刘老四也在试探,不过因为底气不足,所以声音发颤,眼神飘忽不定。

  “这个人就是你的儿子刘阿贵,他在案发当天就在小鬼巷。”欧阳平终于撂出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经过我们的调查,刘阿贵还和你们翁婿两人在一起喝了酒。”

  “这……”刘老四此时的面部表情是相当丰富的:他的额头上突然绽出一条青筋,就像一条蚯蚓在表皮下面激烈的蠕动起来,蚯蚓不大,但蠕动得却很厉害;他的右嘴角的上唇在一个劲的抖动:“这——你让我想一想——我——想起来了,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时间太长了,我把这茬给忘了。我儿子阿贵是来过,他是来看他大姑的,但他吃过晚饭以后就回刘家集去了。”刘老四显然是想在时间上面制造混乱。他的意思是说,阿贵在案发之前就离开了小鬼巷。

  欧阳平知道面前这条泥鳅想滑过去:“不对,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是,你的儿子刘阿宝在小鬼巷呆了两夜,并且和你们翁婿两人在一起喝了两个晚上的酒。”

  这一次,刘老四的右嘴角离整个脸的中轴线更远了,两个眼珠子在小眼眶里面做上下运动,向上是看欧阳平、李文化和陈杰的表情,发现欧阳平他们眼睛里面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这时候,刘老四的眼珠子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回避动作,其运动的方向只能选择向下,又怕被对方看出破绽,出于本能,有破绽就要掩饰,自然还得迎上去,可是由于心理上处于劣势,迎是迎上去了,却有没有勇气正视,最后的结果还是回避:“对——对——对,阿贵和他大姑最亲,他——他当时是在他大姑的屋子里面睡——睡觉的。”

  直到现在,刘老四才说了一句真话,因为,只有这句话和刘奶奶提供的情况是吻合的。

  欧阳平看看手表,时间是十点半钟,低声的对陈杰说:“老陈,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最多再审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陈杰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一鼓作气吧!你别担心我,我们有时候审案子要到十二点钟以后,还早呢。才十点半。接着审。”

  欧阳平点点头,和李文化低语了几句,李文化丢下钢笔,站起身,走出审讯室,走出西院……,刘老四的那双眼睛一直把他送出审讯室的门。

  欧阳平另辟蹊径:“刘子季,你儿子阿贵如今在哪里工作?”

  这一次轮到刘老四的屁股做运动了,他换了一种坐姿:“阿贵在铁路上工作,经常跑北京线。”

  “你在小鬼巷177号找到宝贝的事情,你儿子刘阿贵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跟他讲呢?”

  “这些东西现在何处?”这对于刘老四来讲一定是个要命的问题。

  但刘老四却很爽快:“在我家后面的竹林后面。”

  “在竹林后面?”

  “是啊!我把他们埋在了竹林后面了,不过就剩下了那两尊铜佛和四枚金手指。”

  “其他东西呢?”

  “其他东西被我零打碎敲的卖给了文物贩子,那些东西都是样子货,不值几个钱。”刘老四说到这儿的时候可以讲是轻描淡写。。

  刘老四的精明和狡猾在这时候才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不过狐狸虽狡猾,怎敌好猎手。正是由于这种过了火的精明和狡猾让刘老四露出了他的狐狸的尾巴。孔雀如果不开屏,它后面的屁股是露不出来的。

  十点五十分左右,李文化回来了。李文化刚才出去是干什么去了呢?他是奉欧阳平之命,到小鬼巷去找刘奶奶和桃花去核实几个重要的问题去的。李文化和欧阳平、陈杰嘀咕了一两分钟。在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面,刘老四也没有闲着,他那一双

  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欧阳平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李文化,你直接说吧!”

  “好,刘子季,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刘阿贵如今在北京王府井开着一家金银首饰店,他早就不在铁路部门干了。”李文化直视着刘老四道

  “由此看来,你的那些东西不是卖给了文物贩子,而是‘卖’给了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刘阿贵就是因为有了那些东西才在北京开起了首饰店。你竟然还说你儿子不知道这档子事情,我看你儿子不但知道这挡子事情,恐怕还知道177号水井里面的事情。”欧阳平没有给刘老四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刘老四的舌头好像不怎么听使唤了,舌头不但迟钝了许多,发音也没有先前有力了:“我——我儿子阿——阿贵确实不知道小鬼巷的事情,不信,你们明天跟我到刘家集去一趟,那些东西还埋在我家屋子后面的竹林里呢。”用常人的思维想一想,刘老四会把他找到的宝贝和盘托出吗?这正是刘老四狡猾的地方。

  欧阳平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刘老四所说的全是实话吗?他会不会藏头露尾呢?完全有这种可能,刘老四设计谋杀郑小勇的案子已经够诡异的了,那么他藏着掖着的会不会是更加诡异的东西呢?

  审讯到十一点半才结束。尽管欧阳平他们没有得到结论性的东西,但在刘老四闪烁的言辞的背后,有一个黑影已经露出了马脚。现在,欧阳平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有力的证据。
第三十一章 郑小勇开口说话,铜纽扣指认真凶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李文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因为事情不怎么重要和紧急,所以被暂时搁在了脑后。桃花想看一看郑小勇的尸骸,既然小鬼巷的凶杀案已经有了结果,她——这个善良的女人,想早一点将夫君给安葬了,她现在已经不再怨恨郑小勇了。相反,她觉得郑小勇的命运比她刘桃花的命运还要悲苦,自己和郑小勇其实就是被薄情寡义的父亲栓在一根绳子上面的两只蚂蚱,郑小勇虽然对自己恶言相加,但他从没有对自己动过坏念头啊!

  欧阳平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打开笔记本,写上:一九八四年一月十一日,下午安排时间带桃花看郑小勇。在这两行字的上面,还有这样几行字:一九八四年一月十日;1,明天上午到刘家集。2,将刘老四的老婆请到镇公安局,向她了解有关情况。4,必要时,安排人到北京去一趟。这些内容是欧阳平昨天夜里审讯刘老四快结束的时候写的。在这几行文字里面,我们所能感觉的东西是:欧阳平对小鬼巷177号凶杀案的结果并不满意,就像177

  号的地下室一样,密室之下还有密室,这也算是刘老四给欧阳平的启示。

  八点二十分,两辆汽车驶离公安分局,驶离东门镇。直扑刘家集。第一辆车上坐着欧阳平和陈杰,在他们两人中间坐着的是刘老四;第二俩车上坐着李文化、曹爱华和左向东。天阴沉沉的,有点想下雨的意思。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达刘家集的集口,陈杰和左向东押着刘老四,走后河沿,直扑刘老四的家,在欧阳平他们的后面,跟着一大群人,而且是越积越多,当他们走进刘老四家院门的时候,院门外,院墙外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

  刘老四被带进院门的时候,他的老婆正好也从堂屋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的眼睛做了一次短暂的对接。

  刘老四把欧阳平他们带到了屋后,带进了竹林,竹林的面积有一亩见方,东西并不在竹林里面。他们跟在刘老四的后面穿过竹林,在竹林的南边,有一块菜地,不大,大概两三分地吧。菜地里面大部分是大白菜,还有一小块地上长着胡萝卜。

  刘老四在菜地中间的破粪缸前面停了下来,用双手朝粪缸下面指了指:“东西就在下面。”

  粪缸里面有小半下的粪水。左向东没等欧阳平吩咐,将菜地旁边的一个粪桶提溜到粪缸的旁边,粪桶里面正好有一个粪舀子。他捋起衣袖,将粪水一舀一舀地舀到粪桶里面,粪桶快满了,粪缸里面的粪水也差不多了。

  陈杰和李文化在菜地里面掰了两片白菜帮子,一人一边抓住缸沿,同时用力,将粪缸拎了上来,粪缸的下面还有土。

  “刘子季,是在下面吗?”欧阳平道。

  “就在下面,我家厨房里面有铁锹。”

  曹爱华直奔厨房,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平口锹。左向东接过铁锹,跳到坑中,一锹下去,土下面是砖头或者石头。挖开土,下面是一快石板,拨开所有的土,掀起石板,下面是有一个深坑,坑里面有一个坛子,左向东将坛子拎了上来,从里面掏出一大一小两个塑料包裹,解开麻绳,揭开塑料包裹,大包裹里面是两尊铜佛。小包裹里面是一个布包裹,打开一看,是四枚金光闪闪的佛手指。

  刘老四可能是受到小鬼巷地下室的启发,把东西藏在这么一个地方,郑小勇想穿了脑子也想不出来啊!刘老四的精明可能还不止这些呢?欧阳平就是这么想的。

  欧阳平让李文化和陈杰押着刘老四先行一步,当李文化他们的车子驶离刘家集的时候,下雨了,还不小呢。不一会,欧阳平、小曹和左向东带着刘老四的老婆走出了刘家集,等他们的车子启动的时候,雨更大了。

  欧阳平清楚的记得,桃花曽经说过。刘老四把东西弄回家的那天晚上,这两个人在屋子里面捣鼓了很长的时间,这说明刘老四和他的老婆共享了小鬼巷的秘密。所以,刘老四的老婆一定知道一些情况。刘老四怎么能想到欧阳平会来这一手呢?

  果不其然,刘老四的老婆说出了非常重要的情况,这个老女人,胆都被下破了,按照她的话说,她再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她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刘老四太精明了,他和老婆共享了同一个秘密,但却还要将秘密的另一半藏起来,他对任何人都心存芥蒂,所以,东西埋在什么地方,他对老婆是守口如瓶,俗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刘老四的如意算盘就是在这里拨错了算盘珠。欧阳平已经预感到,他一定会在这个老女人的口中得到一些重要的情况。

  不出所料,又出乎意料:刘老四一共带回了四个首饰盒,一个首饰盒里面是四枚金手指,第二个首饰盒里面装的是一大串朝珠,第三个首饰盒里面装的是女人头上的饰品,有半盒之多,第四个首饰盒里面是一些珍珠、玛瑙、翡翠和玉石之类的首饰,满满一盒子。这是不是出人意料呢?出人意料的还在后面呢。佛有三尊,刘老四只说出了两尊,而且只说出了两尊普通的铜佛,另一尊佛,他没有说,这尊佛是一尊金佛,是一尊观世音立佛,金佛身高五十公分左右。

  那么,这些东西在哪里呢?刘老四的老婆说不知道。

  刘阿贵在北京王府井经营金银首饰店的货品,是不是就来自刘老四从小鬼巷弄来的这些宝贝呢?刘老四的老婆说“是,但是一小部分,老四说,有些东西不方便拿出去。”,她同时强调,刘老四只说是他这几十年来盗墓所得,没有跟孩子提小鬼巷的事。

  刘老四的老婆有没有说谎呢?欧阳平和同志们的心里面都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吃过中午饭后,曹爱华到小鬼巷177 号,接来了刘桃花,刘奶奶不放心,也跟着来了,桃花的病好不容易好了,不要再出什么事情才好。

  欧阳平、李文化和小曹带着桃花和刘奶奶走进了镇公安分局法医科的冷藏室。按照惯例,有关当事人的遗骸只有在案件终结以后才能交由家属处理。当然,欧阳平并不认为现在是处理郑小勇尸骸的时候,既然当事人的亲属提出要求,那就看一看吧!

  法医科冷藏室在西院第一排楼房下面最西头的那两间屋子里面,就在审讯室的对面。

  法医科的同志按照编号找到了郑小勇的尸骸,尸骸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面,刘奶奶的担心是多余的,历尽磨难的刘桃花,心如止水,异常平静。

  郑小勇的骸骨上面粘着不少的淤泥,特别口腔里面,全是淤泥。

  桃花提出想把郑小勇的骸骨冲洗一下,欧阳平和法医科的同志商量了一下,答应了桃花的要求。

  李文化将塑料袋拎到了天井旁边的水池里面,同志们什么都没有想,就是心里面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

  桃花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其它地方没有费什么劲,很快就洗好了,就是头颅的口腔里面的淤泥比较多。刘奶奶陪在旁边,小曹也在一旁看着。

  突然,从头颅的口腔里面掉出一个东西,落在水池里面,“叮铛”一声。桃花拿起来看了看,放在龙头下面冲洗。小曹也看见了,连忙向欧阳平他们招手。

  欧阳平他们跑了过去,“叮铛”已经被冲洗干净了,桃花将“叮铛”放在手心上,仔细的端详着,欧阳平从桃花的手上拿过“叮铛”,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欧科,是一枚纽扣。”李文化眼疾口快。

  “而且是一枚铜纽扣。”陈杰补充道,上面有铜锈。

  “老陈,文化,你们看……”

  李文化从欧阳平的手上接过铜纽扣,反过来,调过去:“欧科,是一枚铁路制服上的纽扣。

  欧阳平兴奋不已,用他那不大的手掌在李文化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一下:“文化,小鬼巷177号的凶杀案总算可以结案了,杀害郑小勇的凶手除了刘老四以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刘阿贵。”

  郑小勇的聪明总算用对了一回地方,他在临死之前,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不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一颗铜纽扣揭开了凶手的真实面目。

  桃花将夫君的骸骨清洗干净,装进了塑料袋,交给了法医科的同志以后,哭哭啼啼的回小鬼巷去了,刘奶奶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不离她的左右。这个苦命的女人,心里面除了隐隐的丧夫之痛以外,应该还包含亲情的缺失。贪欲毁了多少人的幸福啊!

第三十二章 李文化千里擒凶 刘老四全线崩溃



  送走了桃花和刘奶奶之后,欧阳平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他当即派李文化临时从刑侦科里面抽调四个人前往北京抓捕刘阿贵,陈杰和左向东主动请战,欧阳平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让李文化和陈杰共同负责这次抓捕行动,他觉得这样安排更为妥当,有陈杰在,可确保抓捕行动万无一失。欧阳平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留下了左向东。

  欧阳平送走了李文化和陈杰他们以后,决定立即审讯刘老四。

  欧阳平、小曹和左向东坐定之后,不一会,刘老四被带进了审讯室里面的特别房间。欧阳平负责问讯,坐在中间,左向东负责记录,坐在欧阳平的右手,曹爱华坐在左手。

  刘老四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真所谓泥菩萨掉进了水塘里——开始瘫了。他的眼睛已经不再做上下运动。眼睛里面的两颗眼珠子就像是镶嵌在眼眶里面一样,停留在上眼睑的边框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脸呈二十五度角,欧阳平所看到的眼珠子只是一个月牙形状的边框,余下的全是眼白。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法官宣读判决书的时候,我们才能在罪犯的眼睛里面看到这种眼神,现在的刘老四就是这种眼神。

  “刘子季,你没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吗?”

  “说——说什么?”

  “说一说那几尊佛像的事情。”

  “佛像?”

  “对啊!到底是两尊还是三尊?千万别说你年纪大记不清了。”

  “这……”

  “难道你的记性还不如你的老婆吗?”

  刘老四面色惨白,沉默。他的上嘴唇有开始抖了。

  欧阳平怒不可遏:“刘子季,你上次根本就没有跟我们说实话,我们现在可以告诉你,你老婆已经把该说的全都说了。你就不要在这里癞蛤蟆垫床腿——硬撑了。”

  “上——上次,我没——没有说实话,是——是三尊佛像,另一尊是——是——是金佛。”

  “首饰盒到底是几个?”

  “是——是——是四个。”刘老四虽然还像挤牙膏一样,挤一点,出来一点,但比先前进步多了。

  “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一个,你们已经知道了,是金手指,一个里面是一串朝珠。一个里面是女人头上首饰,钗和簪子一类东西。还有一个首饰盒里面也是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等首饰。”

  “这些东西现在哪里?”

  “这——这些东西,一部分给——给我儿子阿贵拿到北京开——开首饰店去了,金佛,我三万块钱卖给了文物贩子。”

  欧阳平知道,在这个问题上面再问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是——是,我一定坦白。”

  “我问你,杀害你女婿的究竟是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啊。”

  “究竟有没有你的儿子刘阿贵?”

  “没有啊,我怎么能让他干这种事情呢?我就这一根独苗啊!”

  “那么,你看看这是什么?”欧阳平让小曹将一个塑料袋递给刘老四看。

  “这是什么东西啊?”刘老四摇了几下头。

  “这个东西已经在177号的水井里面呆了十年有余,上面已经上了锈。”

  “在水井里……,我听不懂你的话。”刘老四应该是听懂了欧阳平的话,不然,他的脸色不会一下子由白变暗。

  “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东西是从郑小勇的嘴巴里面找到的。”

  “什么——什么东西?”刘老四打起精神,身体离开了椅背,目不转睛的望着欧阳平。

  “这是一颗铜纽扣。”

  “铜纽扣?”

  “对,铜纽扣,是铁路制服上面的铜纽扣,你儿子刘阿贵……。”

  “同志,我——我当时穿的就是阿贵的铁路制服啊。”刘老四的脑筋转的就是快,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死到临头还想耍小聪明。

  欧阳平拍案而起:“刘老四,在事实面前,你还想狡辩,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在案发当晚,你儿子刘阿贵身上穿的就是一件铁路制服。如果你现在还不如实交代,等我们把你儿子抓回来以后,那你就没有机会了。”

  “科长,你先坐下,刘子季,请你放聪明些,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坦白交代,我们或许会考虑对你的量刑,当然,你如果不珍惜你这条老命,那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当然更希望从你的儿子的嘴巴里面听到一些东西。”这是小曹第一次以语言的方式在我们的故事里面亮相,可谓出语不凡。

  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的三个人瞠目结舌,刘老四显然已经决定要把故事推向高潮,也就是说,他有了一种要尽快结束故事的心理要求。他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二目垂泪,声音哽咽:“我该死,我坦白,我欺骗了政府,现在,我一定老实交代,请求政府宽大。”支撑刘老四说这番话的可能是人的本能。

  “这就对了吗。说吧,把你藏在肚子里面的那些东西全倒出来吧!”欧阳平道。

  “是——是——是。”

  “你用不着跪着,还是坐着说吧。你是怎么和你儿子刘阿贵合谋杀害郑小勇的,说重点,就说说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夜里面,快到十二点钟的时候,我跑到院子里面,把院门打开,阿贵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等等,你让刘阿贵睡在他大姑的屋子里,是不是想造成你儿子刘阿贵不在现场的假象?”

  刘老四点头表示认可。

  “接着说。”欧阳平道。

  “我们先把城墙砖搬到水井的旁边,搬了两块,用铁丝系好,然后走到房门外,拨开门闩,接着就把小勇给掐死了。”刘老四显然是想简而单之,轻描淡写,当时的情形一定相当的恐怖,连凶手自己都不愿意回顾。

  “请你说详细了,既然已经说了,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呢?”

  “我说,我说,进了房间以后,我掐住小勇的脖子,阿贵按住小勇的腿,这小子劲太大,又踢又蹬,还用手拼命的挠啊抓啊,把我的右手都抓掉了一块肉,阿贵把整个身子压在小勇的身上,并用被子捂住小勇的嘴巴和鼻子,这小子才慢慢的软了下去。”

  “当时,郑小勇的面部表情是什么样的?”

  “眼珠都跑到眼眶外面来了。”

  “还有呢?”

  “鼻子里面往外流血。”

  “桃花呢?”

  “桃花早已经吓傻了,她用被子裹住头,从床上滚到了床肚底下去了。”

  “接着讲。”

  “看他不动了,我们就用铁丝在小勇的身上绑了两道,在翻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让小勇滚到了地板上。捆好之后,阿贵将小勇扛在肩膀上,走出房间,直奔水井,先在小勇的上身和下身绑了两块城墙砖,准备把他扔下去的时候,觉的两块城墙转的分量不够,又到后院的茅厕里面搬来了两块城墙砖,在小勇的腰上又绑了一道铁丝,箍了四五圈,加上两块城墙砖,最后把小勇掀到井里面去了。”刘老四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是问,你们把郑小勇扔到井里面以后,你儿子刘阿贵到哪里去了?”

  “阿贵又回到他大姑那儿去了 。”

  “来人,把刘子季带走。”欧阳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同志,我还有话要说。”刘老四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哀求。

  欧阳平他们又坐了下去:“还有什么话,你说吧。”欧阳平看了看手表:整五点。

  “同志,我该死,我欺骗政府,我彻底坦白。”

  难不成,刘老四的葫芦里面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倒出来?他和小曹、左向东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刘老四说:“你这样做就很好,说吧。”

  “那尊金佛,我没有卖给文物贩子,还有那串朝珠,还有半盒子头上的饰品,我都没有动。”大概是小曹的那句“考虑量刑”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即将一无所有的刘老四已经大彻大悟。”

  “这些东西在哪里?”

  “在我家正屋东南角上那个茅坑的下面。”

  至此,小鬼巷177号的凶杀案终于尘埃落定。
第三十三章 刘奶奶安度晚年 刘桃花服侍左右



  欧阳平结束了对刘老四的审讯之后,立即带着小曹和左向东再次赶往刘家集,在刘老四家正屋东南角的茅坑下面挖到了一尊金佛,两个首饰盒,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串朝珠,另一个首饰盒里面是女人的头上装饰物。第二天上午,欧阳平请来了市博物馆的文物专家对所有文物进行了一次鉴定,鉴定的结论是,金立佛是观世音菩萨,两尊铜坐佛分别是佛祖释迦牟尼和弥勒佛,全为慈禧生前钟爱之物,至于慈禧为什么要厚观音而薄佛祖,理由非常简单,慈禧太后是女的,她将自己比作人世间的观世音,所以她推崇的佛自然是观世音了,自从慈禧掌控大清朝堂之后,皇宫里面的龙和凤的大小比例和原来位置都有了质的变化;那串朝珠就是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带在脖子上的东西,男人有的东西,她要有,男人没有的东西,她也要有,这些事情在大太监李连英的随笔里面都有所涉及;至于四枚金手指,那几乎就是慈禧太后的标志性的首饰。没有想到,这些遗失了五十多年之久的东陵陪葬品竟然出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门小镇。

  李文化和陈杰一行六人,在北京王府井的和顺古董店顺利地抓获了刘阿贵,并且押解回了东门镇。

  欧阳平他们在刘阿贵的身上没有费多少口舌,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至此,小鬼巷177号的凶杀案真正的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一个月之后——在一九八四年的春节之前,刘老四被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他将在囚牢之中度过他的余生,刘阿贵被判处死刑,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欧阳平在小鬼巷177号凶杀案审结之后,就到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走马上任,他原来的工作由李文化接任。随着形势发展的需要,李文化所领导的刑侦科在不断的壮大。

  刘奶奶仍然住在小鬼巷,已经不是176号院子里面那间低矮、阴暗而且潮湿的小披子,而是住进了177号宽敞、明亮的东厢房,欧阳平他们还安排一个人照顾并陪伴刘奶奶,这个人就是已经完全康复的刘桃花。欧阳平经常来看望刘奶奶,就像一个孝顺的孙子回家看望祖母那样,虽然,他已经正式到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走马上任,但几乎每个月,都要挤一点时间到小鬼巷里来一趟,李文化成了这里的常客,虽然他没有向欧阳平承诺过什么,但他在自己的心里面已经向欧阳平作出保证。房管所的几位同志,用了三天的时间将177号后院那四件破败不堪的厢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修,现在的177号大院里面已经住进了四户人家,人气和以前相比旺多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小鬼巷177号院子成了前街后街包括小鬼巷里面那些老姐老妹们说话唠磕、玩纸牌的地方。

  欧阳平在临走之前还派人把那口井又清理了一下——其实上次已经搞干净了,这只是一种形式,主要是想把大家心里面那点残留的东西给清理干净。

  现在,177号院子里的那口井已经恢复了它曽经拥有过的繁忙和喧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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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古城疑案之小鬼巷177号》作者:独眼河马 -鸽蛋圆子- 给 鸽蛋圆子 发送悄悄话 (63 bytes) () 04/09/2009 postreply 17:04:20

多谢!没禁字好呀。你看这禁字阻挡了多少热心发贴人啊! -老蛮- 给 老蛮 发送悄悄话 老蛮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9/2009 postreply 19:22:42

现在禁字难道取消了? -王菲的寓言- 给 王菲的寓言 发送悄悄话 王菲的寓言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10/2009 postreply 11: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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