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说过黄泉公子? 来源在此 作者:水心沙
狐狸说,它们是堕落在阴阳两界的夹缝里一些奇怪的东西,
通常总是行走于活人和死人的界限边缘,因此你无法断言它们究竟是鬼还是怪。
你有没有见过黄泉公子?
见过。有好长一阵子,我为了它们常常会失眠,现在不再失眠了,
可是每当我不小心又看到它们闪过的身影时,
总琢磨着 …… 不妨说说它们的故事好了。
*** ***
艾桐和张寒的事发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回忆和她一起时的那些过往。
心里总觉得很愧对于她,那种明明可以预防,
却偏偏眼看着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退出的罪恶感。
而每每这么说起时,狐狸总是很不以为然。
在他非同人类的大脑构层里,觉得我这种难过很没意义,
他总说: 「我都不晓得你在难受什么,小白,你以为知道什么就可以解决什么吗,你可知道,那天晚上跟着那片绣过来缠着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会知道。」
第一次被那么问起时,我硬着声回答他。
他笑笑: 「其实张寒早就不是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那块绣,他今世本倒可以做上回太平人。」
「 …… 不是人 …… 鬼么?那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也不是鬼。」
「那是什么??」
这一追问,狐狸原本扬着的嘴角不知为什么忽然敛了敛,然后道:
「黄泉公子吧。」
「黄泉公子?那是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就在我以为他要回答我的时候,
突然一蹦三尺,然后急急忙忙窜进了厨房:
「哦呀!我的糕我的糕!」
那以后我再追问他,他就匝匝嘴,然后点我一下头。
然后对我竖起三根指头,朝我晃了晃:三次,至少还有三次轮回,他们间的问题才会彻底解决,你这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就好。
如果不是看那东西找上门,老子也懒得去管那些,这世道在妖怪眼里能管的事多了,在神仙眼里就更甚,要都去插上一手,还不乱成套了。
好吧,说了半天,其实还是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狐狸很多话总说得模棱两可又漫不经心,
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或多或少总有点安慰。
于是有一天一个人鼓起勇气带着祭品去艾桐的坟上祭了祭,
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她的魂魄,
可是祭拜的那天,她的坟头周围冷冷清清。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晚之后她就消失了,
如果这之后真的一直都再看不到她,那她那晚来找我的原因,
只怕也随着那件红嫁衣、那个男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话,这件事在我心里最终会成为一个抹不去的疙瘩,
就像以往所经历的那些可怕记忆所没有随着时间褪去的记忆。
不过这样也好吧,拿狐狸的话来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可以彻底解决的问题的,何必执着。
是的,何必执着 ……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艾桐那段经历的影响,
一度,我对那些红色的布有过种特别明显的反应,
如果不小心看到窗外有块红布飘过会心悸上半天,
直到弄清楚那不过是隔壁人家晾在外面的被单。
这段日子持续得挺久,但我没告诉过狐狸,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呢,
女人是记忆的奴隶,男人则奴役记忆。
而那个时候,我以为黄泉公子不过是狐狸嘴中一个模糊的名词,
它离我很遥远,遥远得比张寒那晚带给我的惊诧和恐惧更加遥远。
直到我再次遇到那个东西。
那个叫做黄泉公子的东西 ……
天不热的那么可怕的时候,这个城市到了多雨的季节。
总是从早到晚,总是下不大,好似老天有心存着那点量让他们慢慢的往下倒,一种变态的嗜好。
雨季影响生意,这些天店里的客人少的可怜,有时候坐不到三四个人,
于是店里会很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电视的声音。
很单调的新闻播音,说着每天的国家大事,每天的气象预报。
也有些比较吸引人注意的,闹灾情了、人口失踪了、死人了。。。。。
那时候店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再叫陆奥那台小小的电视机上,
雨声合着播报声,还有吱吱吸着杯子的声音。
实在是闷的让人有些发慌。
而通常这种时候狐狸是处于罢工状态的,
和所有犬科动物一样,他老人家怕热又怕闷,
天天靠在窗台上扇着扇子,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
就像窗外那些避雨的蝴蝶,我很奇怪这样的雨季还会有这些脆弱的东西,
拍着色彩斑斓的翅膀吸附在窗玻璃或者台阶上,一大簇一大簇的,
像潮湿地里那些变异了的霉菌,风一吹齐刷刷的一阵抖动,
于是看的人头皮也冷不丁的一阵耸动。
人都说蝴蝶是如何的娇美可爱,可是我觉得这种生物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他翅膀上那些安静而莫测的图案。
于是常常会有空闲的时候用扫帚顶一下窗玻璃,
一吃震,那些粘附再玻璃上的小东西就会群而飞起,枯叶似的扬到半空中。
却也很聪明的不飞入雨中,只是在雨棚下盘旋着,摇曳。
而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们倒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美的,
一地落英纷飞,这些焦黄色的蝶,飞在半空,好似一片片坠地的秋叶,
「又在看了,你强迫症吧。」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
不回头也能闻到他身上迪奥的味道。
「怎么今年这么多蝴蝶。」我问他,
狐狸转了个圈走到窗玻璃旁: 「气候反常吧,气候。」
「小离小离,今天没出去呀。」
一旁有女孩子招呼他,他立刻眼睛一弯,屁颠屁颠的凑过去了,
留我一个人看着柜台,还有抽屉里那把点了好几遍的钞票。
最近生意实在是不太好。我叹气。
去掉这样那样的杂费交掉,这个月连买件衣服都觉得紧,
可是某人居然还有闲钱买香水,看样子以后钱柜上不止要加把锁,
还得问术士同学讨个防止妖怪盗窃的符啥的才行。
转念间忽然门铃一响,一股风从外面卷进来,
凉凉的泥土味夹着几片蝴蝶的尸体,不偏不移飘到了我的收银台上,
我赶紧拿扫帚去掸,眼角瞟间一道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边收伞,一边冲我道, 「来碗牛肉面。」
牛肉面?
糕饼团子店哪来的牛肉面卖,我忍不住停下手朝他看过去,
却被一颗程光瓦亮的脑门刺到了眼睛。
和尚??
还是个吃荤的和尚?
年纪很轻,如果不是一套僧衣穿的有模有样,那年纪看上去和对面卖符的那小子也差不多。
看起来似乎对我们店的装潢有点兴趣,
撂完了话他就摸着卯门再店里好一阵打量,然后往靠门那张凳子上坐下来。
「没有。」答了声,我低头继续拨弄那些碍眼的尸体。
「那就牛腩面吧」把包放到了桌子上,他从里头抽出包烟,
视线依旧再店里上上下下的: 「再加两个鸡蛋。」
「牛腩面也没有。」我再答
边上几个小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和尚朝他们看了看,
有摸了摸脑门: 「牛杂面总有吧,牛杂面。」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牛杂面也没有」
于是他也叹了口气,彷佛很无奈的: 「那就排骨面好了,加两个蛋。」
这叫什么和尚啊。。。。
总算把最后一片尸体扫到簸箕里,我走到他面前把菜单放到桌子上:
「我们这里不卖面的,馒头包子有,还有各种糕点类,
还有几种是最新款的点心。特色蜜糖加水果,师傅要不要试试。」
「全是素的?」他话音听上去好像是惊到了: 「没肉?」
「有,肉包子、」
「那就来六个肉包子,再。。。。」
眼睛在菜单上扫了半天指了指奶茶: 「这个,大杯的,不要放珍珠。」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开饮食店为什么不卖面?」
语气带着点惋惜,一边又把菜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除了包子还有带肉的没?」
似乎是个无肉不欢的和尚,真不知道他出家是为了什么,作孽 ........
转生去拿奶茶的时候忽然发现,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听见狐狸的声音了。
难道又跑哪里偷懒去了。
琢磨这朝他刚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却还是坐在那里,
只是刚才是坐在女孩子们的边上,这会一个人坐在窗边,两条腿高高搁在桌子上,
一遍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遍晃晃悠悠看着这个和尚。
狐狸总是对美丽的东西感兴趣,无论是妖怪还是人,无论是男还是女。
我不得不揉了个纸团丢向他: 「喂,拿包子去,六个。」
这举动打搅了他的雅兴,他有点抱怨,但是没有反抗,
只是站着来哼哼唧唧进了厨房,
经过和尚边,那和尚朝他看了一眼,抬手又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
「阿弥陀佛,」然后我听见他嘴里嘀咕了一句: 「善哉善哉。」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三点,一执勤交警在虹古路近大通路口的立交桥下发现一名青年女性尸体,死者身穿 ........ 」
电视台里突然跳出一条这样的新闻,把我视线引了过去。而同时店里也一静。
说起来,连今天播出的这次,应该是第四次了,这个月第四次有人死于非命,
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数字是不得不让人关注的。
因为我们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治安好。
好到有时候那阿婆的马匹在树上不下来,被消防队员救下来,
这样的事情也作为新闻时间有模有样的在新闻里播一播。
所以,一次命案就够让人关注的了,何况短短一个月连着发生 4 件。
4 件命案里的受害人都是年轻女性,因此当新闻把受害者照片放出来的时候,
小店里嘀嘀咕咕。
「又是女人啊 ........ 」
「还是在甘泉区么 ........ 」
「都说那里治安不大好,全是来打工的 ........ 」
「哎呀是交通大学边上啊 ........ 」
「啧,我姐姐就在那里读书呢 ........ 」
四起命案,有两件是发生在甘泉区,就是那些学生说的治安不大好的地方。
甘泉区是城北环线以外,是有名的穷区,棚户区。
到处都是违章搭的房子和店,因为社会各层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比较鱼龙混杂,年前去过一次,感受是乱。
不过乱出人命还是最近才有的事情。
两个外地来打工的年轻女孩死在了哪地方的工人宿舍里,
一前一后不超过两周时间。
第一个女孩是在浴缸里躺了几天发臭了才被人发现的。
第二个原本是和室友同住的,死的那天室友刚好没有回来。
第二天回去时发现她已经发硬了。
本来,事情发生以后新闻没有播,也许播了,但肯定很容易让人疏忽的那种,
后来被附近的学生拍了照片再网上一宣传,这时才算是捅了出来,
一度闹的周围人心惶惶的,有人说那是自杀,有人说是小偷作案被人发现所以杀的人,
也有人说是变态出没,总之传来传去,也没穿出些什么正式官方的说法。
只知道死了人,算不算杀人事件谁也没有给过什么说法。
不久之后新三元区也发现了具尸体,死的也是年轻女孩,是在新三元公园的一棵树吊死的,
死前有过性行为,而且衣衫不整,所以经警方怀疑是他杀。
这件案子新闻是重点报导的,因为哪地方住的华侨台胞很多。
就是在命案发生地不远的地方还有所女子高校。
嫌疑犯的目标逐步锁定是周围的流浪汉,
但从事情发生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进一步消息,
而离那次不过就几天吧,居然又死人了,还是在北环线附近。
电视里那女孩的照片看上去也就二十开外的样子,很漂亮,很开朗。
新闻没有放出她的尸体,只给了几个现场镜头,现场有很多血,在草和水泥柱上到处都是。
「也太惨了吧,怎么不多说点。」
「因为死的是民工么。」
「要死了,我回家都得经过哪地方,他们说北环真的有变态。」
「学校还不让传。」
「打车吧,这种事情 ........ 」
「吧唧吧唧 ........ 」
正听他们讨论的起劲,冷不防一阵咀嚼声从边上响起来。
回头看那个年轻的和尚,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搬到了电视机边的桌子上,
可能是视力不大好,他眯起双眼睛看着电视,一边大口大口嚼着刚送到他面前的包子。
都是新鲜出炉的包子,他也不怕烫,一手抓一只,两三下就下了肚,
要到肉时脸上的表情就跟十年八年没有尝过肉滋味似得,都让人不好意思再看他。
不过,和尚十年八年没有尝过肉也是很正常的,当然了,现在市面上多的还是假和尚。
就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随手抓起; 「你好,狸宝专卖。」
「狐狸的老板宝珠么。」电话沙沙一阵响,随即传来的话音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你是 ........ 」
「黄老板。」
「黄老板?」
怔了怔,随即脑子里出现一张脸那个总是埋在灯光和酱油味里的瘦瘦的男人,
一个很不容易让人记清楚长相,可是又很不容易让人忘记的男人:
「原来是黄老板啊 ........ 」
「想起来了?」
「嗯 ........ 找我有事么,黄老板。」我瞟见狐狸朝我看了一眼。
「是这样,最近店里忙,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给我帮帮忙。」
「忙?」就他那样的店还忙?那种鬼地方 ........ 那种鬼时段 ........ 忙个鬼吧?
「我 ........ 」
「按小时计费,一百块一小时。」
「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放课后赶到黄记,十点差一刻的样子 .
那地方比较僻静,通常到了这个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了,
大老远就看到黄记的灯透过窄门在两边发黑的石墙中间亮着,映着街面一道晕黄的弧 .
进门没看到黄老板,只看到那个瘦瘦的女人在账台前价值坐着,
看上去有点犯困的样子 .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劈里啪啦拨着算盘 .
我在她边上站了半晌,她的手一直都没停过,也不知道要算多久,
所以我敲了敲了桌子,朝她清了下嗓子: 「黄老板在吗 ? 」
她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一眼: 「出去了 . 」
声音细细的,像唱戏里那种花旦 . 不过她倒确实是个花旦的,
她边上那块墙上的玻璃镜框里有她穿戏装的照片 .
可是唱戏的为什么会来卖调料呢,这问题我从来没问过她,
她也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随便跟人谈论自己过去的人 .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 」 我再问她 .
她看了一下表: 「你找他什么事 ? 」
「我是过来帮忙的 . 」
「帮忙 ? 」
抬头又朝我看了一眼,她用那只细得像老鼠爪子似的手轻轻摸了下鼻梁,
我以为她想对我说什么,可她很快把目光转向我身后:
「汪先生来啦 . 」
到底是唱戏的出身,眼神就好运么一转,已和刚才大不相同,
那种亲亲切切的温柔,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看到一个男人在离我不到一步远的地方站着,
一件神色的长风衣,头上戴着顶同样颜色的礼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那么静的地方,我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帽沿压的很低,低的除了他方正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那张脸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
「老样子来三份,分开装 . 」
他说,声音很低,有些感冒似得沙哑 .
女人站起来很快的从旁边的抽屉抓了几包东西出来,抽出三张塑料袋,把那些东西一一包上
「上次的,海先生还满意么 . 」
「 42 年的东西也只有你们这里才能买来,他挺高兴 . 」
「喜欢就好 . 」
包完放到柜台上,那男人并没有马上取走,只是在我身后看着,
我想是不是自己挡了他的道,于是朝边上让了让,
但他依旧没有过来,只是抬手推了推他的帽檐,
然后对我道: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递过来,小姐 ? 」
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回绝 . 正打算伸手去拿桌上的袋子,
柜台里的女人先一步把他们抓进手里,
「汪先生,三仟六佰二十五块 . 」
这价钱从她嘴里轻快地报出来,一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
三千块,什么样的调料能买到三千块 .
以至看到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卷钞票,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看他们一个把钱塞到对方手里,一个把袋子递过去 .
男人接过袋子后很快转身走了,我还在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直到那个女人推了推了我,才回过神儿 .
「来帮忙的是吧 . 」
女人问我,随手把那卷钞票塞进抽屉,低头点了支烟 .
我点点头 .
「这样盯着客人看不大好 . 」
我被她说的脸上微微一烫 .
所幸好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一边打着哈欠,她一边看着手表,
「你接我的班,一直到十二点,我现在要出去 . 」
我怔, 「我一个人看店 ? 」
「对」
「那些东西的价钱 ....... 」
黄记的商品从来不标价钱,这些年来,除了我买的那些调料,
这里所有东西的价格我从来都有不知道 .
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问,女人朝我喷了口烟,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本蓝缎面的本子放到我面前:
「每个调料下面都有一个号码,按照号码从这本子里查,所有的价格都在这里了。」
「哦 …… 」
「生客有生客的价,熟客有熟客的价,那些过来就给单子的,你按红标签的价格给。」
「好的。」
「过十一点客人会比较多,记得不要和他们多说话,他们中有些人 …… 比较喜欢搭讪。」
「好。」
「对了,」
正从柜子里抽出双丝袜旁若无人地套上,女人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
那双细细的眼睛眯起来朝我看了看:
「他们给的钱,记得看一下。」
我一愣,半晌明白过来点点头。
她微微一笑,把套好丝袜的脚伸进鞋里打量了一眼,站起来摸了摸头发:
「那么我走了。」
女人细细的高跟鞋声在马路上渐渐消失后,
只剩下灯光和豆瓣酱咸润润味道的小店变得有点异样的安静。
我没想到她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这店交给了我,包括抽屉里那卷钞票。
她甚至都不打电话跟她老板证实一下。
而我头一天的打工生涯就这么开始了么 ?
说真的,从顾客到店员,这身份还真转得让人有点突兀。
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在柜台前呆站了半晌,
才让自己挤进了那个相对我的体形有点挤了的空间。
这地方还真是窄,刚够一人进出,一扇吱嘎响的小木门是柜台到外面的唯一隔断,
不过还蛮有意思的,让我想到小时候开烟酒杂货店的邻居,他家的店也是这么老而窄的,
门板是一块块可以拆卸的木头,每天早晨夜里都可以听到他拆门和装门的声音。
坐到那张还留着女人体温的凳子上,依旧没有客人上门,
外面静静的,静而黑,尤其是边上那盏老式马灯照不到的地方。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我翻了翻那本蓝面本。
本子很厚,也相当的重,看式样有些年头了,缎面有点变色,
里面的纸头黄得己经有点发脆。记的账目也都是很老式那种,
我费了点力气才搞清楚,哪些是那些调料的编码,哪些是那些调料的价钱。
价钱差异大得有点吓人,有的很便宜,就像我平时买的那种,几块十几块的样子。
有些却能卖到几千甚至上万,我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调料,
和酒一样,它们是按照年代来分的,最早的以 18 开头。
真稀罕,酒是年代越久越是醇,调料难道也有这种说法 ?
不过狐狸一心卯上的店,总有它怪异的道理的,我只管赚我的钱就好,别的不需要多管。
只不过,那些价目也太多了点,即使是有编码,也是很难一一对上号。
想到这问题我不由得有点头痛,我本就是个对数字不太敏感的人,
这要真的找起来,还不是累死人的活儿 ……
「姐姐,豆瓣酱有么 …… 」
正伤脑筋着,忽然柜台外一阵说话声飘了过来,来得有点突兀,
所以虽然说话声小小的,还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抬头去寻声音的主人,可是柜台外空落落的,除了马灯晃在衔上的光,什么都役有。
「姐姐,我在这里。」
小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离我近了些。
只剥丘得叫我有点忐忑,我左右扫了两眼,小心翼翼把目光投向柜台。
却没见着说话的人,只看到一只全身棕毛的仓鼠站在柜台的算盘上。
见我望向它,它一下立了起来,掂着两只脚,吸着鼻子,用它两只鼓豆似的眼珠子同我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姐姐 …… 」
然后小心翼翼动了下两颗大门牙,它对我道。
我朝后一个趔超。
凳子被我晃得吱嘎一声尖叫,惊得那老鼠一纵身跳到了笔筒边上。
半晌怯生生探出半个头,哑着声再道: 「豆瓣酱有么 …… 」
「甜的辣的。」
听我这么问,老鼠犹豫了一下,然后从笔筒后钻了出来,挠了挠耳朵:
「豆瓣酱还有辣的么,是不是新出来的 …… 」
我一呆。
这老鼠倒是问住我了,辣的甜的不过是我乍见到一只老鼠来买酱时吃惊脱口而出的话,
我哪知道这酱到底新的老的有些什么口味 ……
只是瞄一眼边上的蓝面抄,它厚厚的页数和密密麻麻的分账又实在让我头皮发麻,
呆然一小时百元的活不是那么容易干的么,
确实怎么看那黄老板也不像个钱多得使不完的冤大头 ……
琢磨着正打算去看看后面那些格子柜里有没有它要的酱,
门外桀桀一阵笑,一道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元查兄一到夜里眼睛就糊涂了,这么陌生张面孔放在面前,还姐姐姐姐地问人家讨酱,看把人家给急的,
小妹,看看你后面第三排第八格,是不是有个紫红色坛子。」
一路说一路到了我的面前,那个穿得像朵花似的男人腰一拧,半个身体靠在了柜台边。
我只扫了他一眼,然后感到眼睛有点发眩。
头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打扮得那么花哨,简直可以用色彩纷呈来形容。
挑金的头发上包着条七彩斑斓的棉布头巾,衬衫是大红色的,
下面裹着条半长不短的尼泊尔碎花裙,裙子里还穿着条牛仔裤,
裤子是粉紫色的,我第一次见到牛仔裤有这么艳丽的颜色。
就连眼睛居然也是带色的,一边眼睛棕,一边眼睛绿,波斯猫似的,
只是长在人脸上,就有点诡异的了。
兴许我的眼神直接了点,这男人摸了下脸朝我嫣然一笑:
「怎么了小妹,看上我耳环了么。
这才留意到他耳朵上还戴着不少闪闪发亮的东西,左边一排耳钉,右边一排耳环:
「看上哪只,你要我送你呀。」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理他,转身按着他刚才说的查找了第三排柜子的第八格,
那个小小的格间里还真的有一只小小的紫红色坛子。
我转了下瓶身,看到标签上写着上喜豆瓣酱五个字。
想来这就是那只老鼠要的酱了。
取下来放到桌子上,那老鼠鼻子一吸立刻就跳过来了,一边甩着手里的钞票:
「一瓶都给我吧。」
我正要递给它,冷不防头顶上一阵风吹过,随即那坛子被按住了,被一只白得透青的手:
「不看下价钱么小妹。」
我循着声音抬头朝上看,随即又低下了头,心脏一阵急跳,脸上还得显得若无其事。
因为我头顶上除了条手臂,什么都没有。
靠。刑官就己经长得够节省的了,现在这个又是什么 ? !
「青行君今天来得早啊。」
耳边听见那花里胡哨的男人开始同这手攀谈起来,
我低头迅速翻开那本蓝面抄。按着编号查找第 233 页,一看里头那价钱,我吃了一惊。
原来这酱不是按瓶来卖的,而是按勺来卖的。一勺五百元,这小小的老鼠,看着畏畏缩缩,
竟然欺我生想用一勺的价钱买走一整坛。
好家伙,要不是那只手仗义一下,回头我打的工都不够还这一坛酱的。
想到这登时就火了,把坛子朝原处一塞,我把那只老鼠朝边上掸了掸:
「不好意思,卖完了。」
「姐姐你骗我。」老鼠小小声地抗议。
鼻子是尖的,良心是坏的。骗你又怎的 ?
「不卖了。」我干脆道。
「不卖 ? 」老鼠抬起头眨巴着那双豆子眼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重复。
「是的不卖。」
「真的不卖 ? 」它再重复。
我点了下头,却瞥见那花里胡哨的男人在边上冲我迅速摆了下手。
正打算无视他这个动作,眼见柜台上这只小小的老鼠一阵抖,
这同时边上的马灯突然间倏的下灭了,整个店迅速淹没在一团安静的漆黑里。
「咦 ? !」
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没等过去看那灯到底出了什么事,
猛然间一股带着阵土腥味的冷风朝我脑门心方向直冲而起,硬生生冲得我朝后一仰。
差点撞到身后的柜子上,与此同时,一大团冰冷的雾在瞬间弥漫到我眼前:
「开店不卖货 ? !你开店不卖货 ? !」
雾里有声音对着我尖叫,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感到它浓重得压得让我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而隔着它,我完全看不见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还有那只青白色的手。
「你开店不卖货 ? !」
然后那东西只朝着我眼睛的方向过来了,我想退,可后面哪里有路。
眼睁睁看着它朝我眼睛直扑了过来,隐约两点赤红的光在那团雾里闪动,
情急之下我伸手朝它们抓了过去。
试图阻止它进一步的靠近,开始一抓一个空。
那方向是冰冷的,冰冷而空洞。
只,被我抓过的地方烟似的散了开来,并且后退,彷佛被风吹到了似的。
于是我赶紧再挥手,那团雾竟不到片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迅速显出柜台以及柜台后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不对,应该说,看着我手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把手往身后背了背,因为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我的锁麒麟,这样的眼神,我想他一定识得它的价值。
桌上的老鼠也在看着我的手,肚子一鼓一鼓的,两眼跟着那鼓动闪着赤红色的光。
片刻转身刺溜跳下了桌子,几个纵身在外头的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轻轻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侯,他己经不见了,
包括悬在房梁上那只手。
只一股妖烧的香水味还在店里摇荡着,浓得花散不开。
「噔 …… 噔 …… 噔 …… 」门外响起阵轻轻的脚步声,一路过来,
那盏本灭了的马灯倏然又亮了,从最初的晕黄,到渐渐的明亮,
一道细细的身影被拉长了划过门前。
「今天 …… 赦姐姐不在么 …… 」然后我听见门外有个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