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阴阳_卷十四 花煞

本帖于 2009-02-18 11:12:50 时间, 由超管 论坛管理 编辑
回答: 夜语阴阳_卷十二 少年游画眉深浅2009-02-15 08:56:49

夜语阴阳_卷十四 花煞

卷十四 花煞 第一章

  黑衣男子端坐在廊下,面容瘦削而英俊,薄唇紧抿,脸上表情严肃坚毅。在他的对面,坐着另外两人。一人身着白色狩衣,肤色如美玉,微微弯起细长的凤眼,手中的折扇遮住了大部分面孔。看不清神色;另一人则是诚朴忠厚的青年武士,轮廓如刀劈斧削般鲜明。
  三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一片静默之中蕴含着一种诡异甚或肃杀的气氛,笼罩在土御门小院的上空,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星星点点的飞花,也似心怀忌惮般飘离窄廊,不去招惹这三个人。
  突然,一只黑猫的脑袋从黑衣男子的怀中倏地探了出来。更奇怪的是,它说的居然是人类的语言。
  “我说,还磨蹭什么?要让这家伙帮忙就趁早说,再这样耗下去,要耽误我的约会了!”
  “住口!”黑衣男子恼怒地说道,一把薅住了黑猫的后脖子,将它从暖和的怀里揪了出来。“再罗嗦,就关你的禁闭,让你没法跟那只母猫穷叫唤!”
  “真粗鲁!唾沫星子喷上我的脸了!”黑猫不满地抖动着自己的细胡子。“纯粹是你的欣赏品味太差,在我看来,那声音可比女人们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和歌好听得多呢。”
  黑猫正是猫又,也就是黑衣男子贺茂保宪的宠物及式神。关于贺茂保宪,想必不需我多费唇舌,总之,此人是安倍晴明的师兄,后世传说中另一位颇为神秘的阴阳师。
  “嗳,不必动怒。”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放下了扇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猫又说的有理。既然是同门,帮忙也是应该的。不妨说出来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但如果是和阴阳师特别熟悉的人,也许会注意到红润唇角那一闪即逝的笑容,含着不引人注目的幸灾乐祸意味。
  “事情是这样的……”
  保宪刚刚开口,猫又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别问啦,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女人!”
  “混帐!”恼羞成怒的保宪将手一扬,猫又立刻飞了起来。但这样的特技对猫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分叉的尾巴在半空轻轻一甩,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真没良心!我可是在帮你……”
  下面的声音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那是晴明,非常及时地扔出了一块香鱼,作为封嘴的代价。
  “女人……”博雅睁大了眼。“什么女人?”
  “是……”保宪突然变得吞吞吐吐。“那位……”
  “那位?”这回是晴明,同样也竖起了耳朵。
  “唉。”
  “哦。”
  问话的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问题的关键人物则一脸沮丧。
  “能让男人叹气的女人……”
  “没错,就是她了。”
  “嗯。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你们二位,可不是旧识啊。”
  “……我……我跟她定了亲……”
  “定亲?!”博雅失声叫了起来。而保宪脸上的表情,就象是被蜜蜂蜇了一下,五官全都皱到了一起。
  “真是可喜可贺呀……”
  晴明淡淡说道,不动声色地将保宪面前的酒盏倒满。
  “是那位相扑司的纪海之女?”博雅不识时务地追问了保宪一句。后者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露出快要发狂的神色。
  说起纪海的大名,京都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年的相扑节会上,只要有纪海参与,他人便別想得到利物。而他的这个女儿也极为特殊,自小如男孩般教养,并不象一般女子娇怯文雅,而是豪爽仗义,武艺高强——倘若按照当时的眼光看来,简直就是粗鲁不文,令人望风而逃的可怕女人了。
  “凡是总有前因后果,”晴明打开扇子摇了摇,态度悠闲之极。“不妨说说前因。”
  “没什么好说的。”保宪的态度一反寻常地忸怩不安。“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就是说,已经和那女的同寝啰?”
  “没有的事!”保宪几乎是大吼着瞪向博雅。
  “嗳,不必动怒。说起来,成家立室也是理所当然吧。”
  “我可不想有束缚,”保宪的表情相当痛苦,让人禁不住要寄予同情。“何况是这样厉害的女人……一定会被缠得头昏脑胀,再也没有人生乐趣了。”
  “说不定也别有一番情趣啊……”见到对方拉长的脸,晴明知趣地打住了。“不过这件事,恕我爱莫能助。”
  “为什么?!”
  “嗯……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你也知道。何况我的专长是对付鬼怪,对付女人么,并不擅长啊。”
  “只要让她不再缠上我,用什么方法都行。”保宪作了个恳切的手势。“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这事儿只有你能帮上忙。”
  “待我考虑一下。”
  “别忘了,你也有不愿他人知晓的事……”
  “好吧。”晴明不露痕迹地打断了保宪的话。“就这样了。”
  得到肯定的允诺,一人一猫便悄然离开了土御门宅第。窄廊上只剩下晴明与博雅二人。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博雅目送着保宪的背影,发着牢骚。“不过被那样的女人缠上,也怪可怜的。”
  “传闻的话,并不都可信。何况那样的女人也很有趣。”
  “呃?”博雅有点奇怪地瞥了晴明一眼。“很少听见你这样评价女人。”
  “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象庭院中的这些花草,自由自在地生长。保宪是如此,那女人也是如此吧。单独看来,谁也没有错,只是取舍之间会很困难。”
  “可是保宪什么都不肯说。阴阳师都是这样不坦率的人么?”
  “这倒没关系,总会查清的。不过确实很棘手就是了。”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他?”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来向我求助。”嘴角的笑意泄露了阴阳师真实的想法。“光是看到那样的表情,也值得帮这个忙了。”
  “……原来如此。”
  传闻中两位阴阳师本是水火不容的竞争对手,如今看来,未必水火不容,但传言也非空穴来风。
  “只是,要怎样着手呢?”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要让一个女人放弃对男人的爱慕……”博雅仰起头,喃喃地说。“该用什么方法?”
  “应该有很多吧。”阴阳师胸有成竹地说。
  “嗳?你想到该怎么办了?”
  “唔……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爱慕。”
  “说的有理。”博雅频频点头,模样甚是佩服,但随即又疑惑地盯着对方。
  “不过……好像还是等于没说……”
  “其实这个问题,不如去问那女人自己。”
  说完这句话,晴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
  “去不去?”
  “去见……那个女人?”
  “嗯。”
  “呃……”
  “不必担心,”晴明笑容可掬地望着对方为难的神色。“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啊。”
  “呸,难道我会害怕女人?”
  “那就一起走吧。”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卷十四 花煞 第二章

  纪海的部屋就在三条附近,那里有不少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弟子。晴明与博雅到达之时,纪海刚刚结束了当天的教习课程。赤身,挽着发髻,看上去高大雄壮,正是铁塔一般的巨人。博雅已魁梧于常人,与纪海一比,仍然矮了一个头,若论起壮硕程度,则前者简直可以用苗条瘦弱来形容了。
  “嗳,真不愧是纪海先生啊!”博雅以赞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相扑节会上也曾见过,但如此逼近来看,感觉又是不同,惊叹之余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古时候所谓力能拔山的壮士,不过如此吧。”
  “哪里,您过奖了。”纪海矜持地由手下披上了外衣。“二位来这里,有何贵干?”
  “这个……”
  还没等博雅说话,晴明已经抢先开口。
  “我等来此,是希望与小姐一晤。”
  “要见小女?”
  “正是。博雅三位久仰小姐美名,正所谓相思刻骨,欲抑不能抑。因此尽管明知冒昧,还是前来此处,寄望有缘相见,一解愁肠。”阴阳师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
  毫无准备的博雅张大了嘴,瞪向晴明。晴明举起扇子,斯文一脉地摇晃着,装作看不到他的目光。
  “哎呀,这可真是……小女拙陋之姿,能得大人青睐,实在是诚惶诚恐。”看得出纪海的表情确实颇为惶恐。“只是真不凑巧,小女已经许嫁了。”
  “原来如此。”晴明一脸遗憾地说道。“但不知许的是哪一位?”
  “此人晴明大人想必认识,便是您的师兄贺茂保宪。”
  “保宪师兄吗?嗳,竟然不曾听说啊。”阴阳师表情诧异,仿佛实有其事。“他是何时与小姐结缘的?”
  “就在十日前。说实话我也甚为奇怪,如两位一样,是他自行上门,向小女提出请求,而小女竟慨然应允——不瞒两位,山妻去世得早,我这女儿便自小随我长大,未免缺了管教。性子娇纵,对婚姻之事从不放在心上,曾说过要独自终老。因此这一次她能答应,我也是喜出望外。”
  “那么,先生有没有问过缘由?”
  “当然问过。不过她只说天命不可违逆,除此之外,再无别话。”
  “是说天命吗……”听到这个词,晴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
  从部屋出来,博雅便一直拉长着脸。
  “真不像话。”
  一般这句话便意味着接下来滔滔不绝的牢骚抱怨,阴阳师索性举起扇子遮住了脸,充耳不闻地加快了步伐
  “竟然开那种玩笑……万一给那女的知道,岂不难堪?”
  “唔。”
  “本来没有的事,说得却好像真的一样;这样信口开河,对纪海先生也是失礼的!”
  “嗯。”
  “何况那位小姐……”说到这一句时博雅想起了纪海那魁梧雄壮的体魄,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这女子长得就像纪海那样,那么保宪的恐惧便值得理解和同情了。
  “呵呵。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晴明终于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好友。“生怕留下追求恶女的名声,对吗?”
  “呃……我可不是……”
  “就算是也没什么。”
  “……好吧,的确是。”
  “哈哈。”
  两个人此刻已经走到较为热闹的集市之上。临街的低矮木屋挂着蓝布门帘,街上行走着叫卖货物的小贩和脸孔通红的醉鬼。小户人家的女子头上戴了斗笠,将衣服扎在上面作为遮挡,偶尔也有服色艳冶的游女,故意从帘后露出色彩缤纷的衣袖,以作招徕。
  突然,博雅觉得身体被人碰了一下,转过头,便看见一个个子相当矮小的孩子从身边飞速跑开,灵活得象条泥鳅。
  “怎么回事?”
  奇怪的事发生了。正当孩子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街头拐角处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这似乎不是出自他的意愿,而是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他。尽管不甘心,他还是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了两人站立的地方。
  “问他吧。”晴明若无其事地说道,同时收回了下咒的手指。
  “有妖怪!”那孩子恐惧地叫了起来。他看上去有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比同龄的孩子更加矮小,衣裳褴褛不堪,一双眼却灵活得很,不停打转。
  “如果不拿出你方才偷的东西,妖怪是不会走的。”
  “什么?!”
  听到这句话博雅才反应过来,把手伸向衣袋——果然,钱袋不见了。
  “嗨,原来是个小偷!”
  一把提起了那孩子的衣领,将他的身体举了起来。正准备质问,突然手臂一酸,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下来。
  “嗳……”
  打中博雅的是一颗小小石子,但正好击在了关节处的软筋,所以才有这样的效果。博雅吃惊地转过头,立刻瞪大了眼。
  在他身后是个少女。身材出奇地高挑,并没有穿戴华丽的女装,只是随随便便地挽着头发,着一件男子的素色便服,越发显得修长利落。眉宇艳丽之中带着逼人英气,双目便如同秋水寒星,光彩熠熠。
  “你是……”
  “欺负孩子,太过分了!”那少女毫不示弱地说道,声音也如人一般,清脆爽朗,决不拖泥带水。
  “可是……”
  “可是什么?有我在,你就别想动他一下!”女子根本没有给博雅解释的余地,便这样打断了他,同时拍了一下那孩子的肩膀。心领神会的孩子立刻拔腿奔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可是他拿了我的钱……”
  被少女气势震慑住的博雅此刻才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话音刚落,一只系着黑色缎带的钱袋向他飞来。
  “是这个?给你。”少女就好像施了法术一样,根本没看清她刚才是如何从孩子那里拿回了钱袋。
  “呃……”博雅已经完全怔在那里。而晴明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袖手旁观。
  “那只是个孩子,身为武士,即使有缘故也不能欺凌弱小,听清楚了吗?”
  少女大剌剌地教训道,就好像面对自己的弟子。
  “不是,你误会了……”
  可是少女已经转过身,根本没有给博雅解释的机会。正当博雅懊丧不已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扫了博雅一眼。
  “别靠近牛车。”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便转身走了,背影婀娜刚健,亭亭如松。
  “喂。”
  阴阳师含笑招呼着。博雅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嗯,原来保宪所说的是这个女子。”
  “什么?”
  直到此时博雅才回过神来,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你是说她是纪海的女儿?”
  “是啊。除了她,恐怕也不会有别人吧。”晴明答道。“何况,你没有看见她身上的衣服?纪海部屋里的弟子都是这样的打扮。”
  “真的?”实际上刚才博雅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少女本人,而完全忽略了她的服饰。
  “呵呵。”
  “真是奇怪的女人……不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爱上了?”
  “呃……什么?!”如梦方醒的武士瞪着自己的好友。“别开玩笑,这可是刚刚见面。”
  “一见钟情的事情也是有的。”晴明不在意地说道。“和这样特殊的女子交往,想必很有意趣。虽说有些蛮横,但为人方面,也颇多可取之处,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啊。”
  “呃……确实……”看见好友嘴角牵起的笑意,武士连忙补充道:“是说确实印象深刻,可不是说一见钟情什么的。”
  “差不多吧。”阴阳师不理会他的辩解,继续向前走去。
  “喂!该不是想让我追求她,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保宪的问题吧?”博雅怀疑地问道。
  “哈哈。博雅有的时候,也相当聪明呢。”
  “怎能这样!感情的事情,可不象烤香鱼那么简单!那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不会接受我的!”
  


卷十四 花煞 第三章

  “那就是说,你这一边是没有问题的了?”
  “……我可没这么说。”发觉上了好友的圈套,博雅懊恼地闭上了嘴。
  “嗯。承认了也没什么。既然保宪希望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对女方而言,毕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有了你的追求,或许能安慰她的心。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可是,总有一种被你出卖的感觉……”
  “是么?”
  “对了,让我不要靠近牛车,她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唔。”
  阴阳师收起了调笑的神色,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这便是这女子与众不同之处啊。如果我猜得不错,她拥有我和保宪都不具备的能力。”
  **********************
  天色已经黑了,博雅独自一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把玩着叶二。似乎想吹支曲子,但拿到唇边又放下。
  “呃,晴明所言,也不无道理。”单纯的武士甚少这般思索过什么问题,于是便决定从朋友的话想起。“虽说是传闻中那样可怕的女人,不过……”
  黑暗的夜色中,那两点寒星一般闪耀清冽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这样的幻觉之所以出现,和一种名为相思的情愫有关,尽管当事人兀自懵然不觉。
  “保宪这家伙,真不象话。再怎么坚强也还是女人,倘若得知自身被所爱之人如此嫌恶,只怕会无法承受吧。这般烈性的女子,即使是厌弃人世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替她担忧起来。前文已说过,武士的为人,特别在对待女子方面,心肠之软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此刻想到那少女日后的命运,竟不由自主湿了眼睛,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是否也作同感。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号子声,打断了博雅的思路。他循声望去,却是一辆看上去甚为简陋的牛车,陷入了路边的泥沼。腥?銎痛哟虬绲娜苏?诔隽ν瞥担?瞪砗嵩诼飞希??沧×俗约旱娜ヂ贰?
  “这位武士老爷,您来得正好。”其中一个人招呼道。“请您帮个忙,就差一把力,可怎么也推不动。”
  “啊,好。”
  博雅走上前,同时将叶二插入身后的腰带,衣袖掖起,双手抵在车上,开始用力。就在这个时候,边上那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突然拔出博雅腰间的佩刀,另一人则从背后摸出了一根木棍,向着博雅的头顶击去。
  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博雅本能地侧了一下身,棍子从他耳旁掠过,击在了肩上。随即,拔刀者双手举起佩刀,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寒光,直向手无寸铁的博雅劈去。
  猝不及防之下,武士连忙向后退。突然身后触及一个硬物,发出“叮”的一声,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是第三人面目狰狞地握着匕首。
  “混帐!”武士鼓起勇气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举刀那人冷笑道。“当然是没本钱的买卖。”
  “好吧,要钱的话我给。”衡量眼前的局势,博雅做出了妥协的决定。
  另两人犹豫了一下,都把眼睛望向持刀那人,很明显那人是首领。
  “不能留!这家伙看样子是朝臣,又认得我们的模样,放了他一定会缉拿我们!”
  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三人重又围上前。
  “居然死在这里……”武士心里想道,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混乱的头脑中突然出现了那少女说着“不要靠近牛车”这句话时的眼神。
  正在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三人和博雅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随即极快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间满天都是五色斑斓的蝶翼,如同神奇的梦幻世界。
  “啊!”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很快就在他们上空飘散起如雾一般细密的蝶粉,吸入鼻中便开始作痒。终于,“哈啾”一声,为首的那个忍不住打出了喷嚏,从此便接二连三,一发不可收拾。三人扔下了手中的武器,鼻涕眼泪满脸地打着喷嚏,什么也顾不上,开始拔脚奔逃。
  “晴明!”武士凭着直觉,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好友的名字。满天的蝴蝶不见了,蜜虫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站着身穿白色衣裳的阴阳师,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地上撒落了一地的纸屑,想来便是刚刚的蝶翅。
  **************************
  “真是古怪,”博雅一边揉着方才被木棍击中的右肩一边说道。“那姑娘怎么会知道牛车的事呢?”
  “嗯?”
  尽管两人是相当亲密的朋友,性格怪异的阴阳师却从不肯去博雅府上作客。这次也是如此,虽说出事地点相距武士家更近一点,在晴明的坚持下,两人仍然回到了土御门小院。
  “咦?你不会忘了吧?今天那姑娘对我说,小心牛车什么的,结果真出了事。”
  “那个啊,”晴明毫不在意地啜了一口酒。“早知道了。”
  “早知道?你该不是说,袭击我的匪徒跟她有关?”
  望着武士瞪圆的眼睛,阴阳师扬起了眉毛。
  “是啊,有这可能。你不是说过,那样的女子很可怕吗?说不定就是女匪。”
  “我可没说过她可怕!”博雅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样的猜测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呵呵。心中如果有了恋慕的念头,想法也会不一样啊。”
  “什么?”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院的门打开了,蜜虫带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眉眼英秀的少女,正是纪海家的女儿。
  “啊!”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博雅一下子跳起身来,而那少女没有正眼看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阴阳师。
  “为什么带我来?”声音清脆冷冽,如同寒冰撞击。
  “劳驾了。”晴明的态度彬彬有礼,尽管少女的目光锐利如刀,他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刀锋的存在,依然笑容可掬地说道:“是我这位朋友,博雅大人想见你。”
  “你?!”
  少女微微扬起下巴,从头到脚打量着博雅,透出一股不屑一顾的味道。“钱袋不是还给你了吗?”
  “呃……我不是……不是我……”被朋友当成挡箭牌的武士猝不及防,根本招架不住她的目光。
  “哼,无聊的家伙!”
  少女抛下了这句话,转身便走,小院中立刻刮起了一阵疾风。
  “那么,”眼看着少女即将走到门口,晴明悠然开口。“不希望知道令堂的去向吗?”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风骤停,少女站住了,一脸惊讶地回过头。
  “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
  廊下此刻坐着四个人,相比起以往的二人对饮,略显局促了一些。蜜虫正为少女端上酒盏,少女看了一眼,却不去接,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一仰头,便喝得涓滴不剩。
  “啊?”
  这声不知轻重的惊呼又惹来了少女的白眼。博雅这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连忙尴尬地低下了头。
  “说吧。”少女干脆地说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单从这句话便可以知道,这女子并不象表面上那样粗心大意,她其实是相当聪明的,在对方未表明意图之前,没有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
  “不算很少。”阴阳师也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当然也有些事情不清楚,比如说,为什么今年春天,山里面没有下雨。”
  这是一句相当突兀的话,奇怪的是,少女却立刻怔住了,手中的酒壶也落了下来。
  



卷十四 花煞 第四章

  “是父亲告诉你的,对吧?”
  “这倒没有。”
  “那你还是在骗我。”少女干脆地说道。“如果你不知道原因,又怎能帮我找到她?”
  晴明眼中闪过一丝略带讶异的赞许。
  “的确很聪明啊……”
  “找到……谁?”
  问话的人是博雅,完全摸不着头脑。少女转过头,尽管两人之间有过对话,也有过对视,但直到现在,好像才发现他的存在。
  “你是谁?”
  “在下源博雅。”武士连忙答道,同时将身体坐得笔直,以示郑重。“小姐……”
  “叫我阿若。”
  “阿若姑娘……”
  “没什么姑娘小姐,就是阿若。”少女根本不给武士说话的机会,便将他打断了。
  “嗳,阿若……”这回是博雅自己住了口,一边苦恼地挠着头: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打岔,他早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
  “阿若。”阴阳师微笑着开口。“愿意接受约定吗?”
  “约定?”
  “对。我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你则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唔……现在还不能说。”
  “当然不行。”
  “为什么?”
  “万一你的条件我没法履行呢?”
  “也有可能。”
  “哈,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我就更不能答应啦。”
  阿若轻松地站起身来,靠在廊柱上,双手向袖中一拢,摆出一副“你说服不了我”的样子。尽管是男子的打扮、男子的动作,仍然从潇洒中透出一种特别的妩媚灵秀。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博雅瞪大了眼睛,这一次,他问话的对象是晴明。
  “关于阿若的身世。阿若不是普通的女孩,她的母亲是山神。”
  “什么?!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吧。既然有人,就有鬼魂。同样的道理,神仙也会存在。”
  “呃……不会又跟咒有关吧?”
  “也可以说是。”
  这回轮到阿若被晾在一旁了。一旦扯上咒的话题,二人之间的对话便会向着一个相对诡异的方向走去。
  “说的都是些什么,”阿若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嗯,是你自己泻露了秘密。”
  “我?”
  “对。你的眼睛跟平常人不一样,能够看得到一些奇怪的事。好比今天,你提醒了博雅关于牛车的问题,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说明,你可以预知未来。”
  “但这并不表明我就是……”
  “当然还有这个。”阴阳师微笑的目光落在阿若腰际。那里挂着一只样子相当可爱的红色小葫芦,上面有古怪的花纹。
  “这是山神的符印,对于土御门弟子来说,再熟悉也不过了。”
  阿若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葫芦。
  “原来如此……难怪保宪这家伙也能认出……”阿若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象是懊恼,又象是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晴明悠然道。“外表看来不相干的东西,说不定之间便有着奇异的联系,只要掌握了这种联系,那么原因和结果反而不需要考虑了。说起来,这样的联系便是咒啊。”
  “不需要考虑?”武士显出努力思索的神态。“你是说,事情的本身并不重要,但咒是重要的?”
  “嗯。不需考虑和是否重要并不是同一个概念。相反,事情的本身是极其重要的,如果它们不存在,那么咒也就随之消失了。”
  “……不明白。”博雅相当苦恼地说道。“每当我觉得事情有点眉目的时候,你总能又把我说糊涂……该不是又在捉弄我吧?”
  “哈哈,那就打个比方吧。通常所说的问路,实际上并非为了询问道路本身,而是为了到达目的地。反过来看,只要知道道路在哪里,就一定能到达,而不需要知道确切的地点。”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若如堕云雾之中。“让我留下来,就是说这些废话?!”
  “跟你的关系就是,尽管我并不确切知道令堂的下落,但我的确知道能够找到她的方法。”说这话的是晴明,含着笑意的眼注视着阿若的眼眸。“能够相信我吗?”
  某种程度上说,阴阳师的眼神也是一种咒语,而这咒语的指向,或者说这条道路的终点则是人心。生性刚强、我行我素的女子此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令自己事后也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相信。”
  “那么,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阴阳师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一起走?”
  “好,一起走。”
  “嗯,一起走。”
  通常情况下单一的回答此刻有了和声:这句话是同时从博雅与阿若口中说出的。
  *********************
  越往山中行去,路径便越偏僻。没至膝的杂草遮住了羊肠小道,有许多次都觉得已经走到了尽头,却在转眼之间曲径通幽。风从草丛间穿过,看似决绝,又回过头来盘旋呜咽,那声音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还有多远?”武士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跟了上来。此刻的情形是:阿若在最前面,晴明居中,博雅则从一开始就被远远地甩开。尽管是个女子,若论起敏捷矫健,阿若比起猿猴还要更胜一筹,似乎她生来便是这山野的一部分。看起来文弱的阴阳师则不动声色地紧紧相随,而三人中最为高大壮硕的武士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翻过这个山脊,就到了。”阿若指着前方一片苍茫的山色说道。
  “还要翻过山脊?”博雅的声音沮丧之极。
  “当然。”阿若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看上去风姿英爽。“喂,你该不是走不动了吧?”
  “呃……当然不是。”
  “好吧,那就走。”
  说完这句话,阿若便头也不回又开始向上攀登,身后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些无可奈何。
  “说一些事吧,关于你母亲的。”
  “嗯。我一出生,她就离开了父亲。因为我和母亲和其他人不同,父亲害怕我会受到伤害,不允许我在别人面前显露特殊的本事,对外就说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
  “那么你怎么见到她呢?”
  “母亲和我约好,每年春天,第一场春雨的时候,她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等我,和我见面,这是我一年里唯一能够见到她的一天。以往都是这样,但今年很奇怪,尽管平安京中风调雨顺,这一带山林却一直没有下雨。”说到这里阿若低垂下头。
  “能感觉到她吗?”
  “不清楚。有时候会很努力去想这个问题,但只要一想到母亲,心中就会变得十分烦躁,脑子里出现很多奇怪的事情……我没办法用我自己的能力去找到事情的起因,但我知道,一定出了事。母亲和我,是相互连着的,这种感觉不会错。”
  “明白了。”阴阳师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一年一度的见面,看上去有点不合情理。”
  “是啊,不过,很快就能知道这个答案啦!”
  “为什么?”
  “母亲曾说过,只要我找到一个能认出我身份的人,并且和他结成夫妻,她就会把事情全都告诉我。现在,我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贺茂保宪?”注意到博雅伸长了耳朵在听两人对话,晴明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不错,他跟你一样,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山神的孩子。”
  “啊。不过,据我所知,保宪似乎并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啊。”
  “这个么,由不得他。”阿若得意洋洋地说道。“他有把柄在我手里。”
  “这样会不会太轻率?”博雅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毕竟是婚姻的事情……”
  “无所谓。”阿若的口气相当轻松。“我只是为了能见到母亲,至于婚姻,嗯,我打听过了,夫妻就是同寝共食。一起吃饭很简单,一起睡觉的话,要是他不打呼噜,我觉得也没什么。”
  
卷十四 花煞 第五章

  此言一出,阴阳师扬起了双眉,而博雅则张大了嘴,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同时意识到,眼前这男装打扮的女子从自己身为相扑士的父亲那里,是得不到有关男人女人,诸如此类的知识的。
  “到了,就是这里!”毫无所觉的阿若一声欢叫,打破了这个小小的尴尬局面。眼前是一座山岗,从岩石罅隙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而最高处则是一座破败的神社。因为杳无人迹、年久失修,神社的半边山墙已经塌陷下来,仅余下摇摇欲坠的断壁颓垣。
  “好吧,上去看看。”
  “可是……”阿若迟疑了一下。“可是母亲从不让我上去,因为她说,如果我去了,就会有危险……”
  “如果你不去,就没办法知道危险在哪里。”阴阳师和颜悦色地说。“当然,这件事由你决定。”
  这简单却极富诱惑的话正说中了少女的心思。阿若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地说道:“好,我跟你们去。”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单调刺耳的叫声。博雅看了阿若一眼,原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此刻也有了瑟缩的表情,脸色变得苍白。
  “喂,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
  这个好心的慰问换来的是一个白眼。直率的武士并不知道,此刻问出这种话来,只会刺激少女过于要强的念头。
  “很久没人来过了啊。”晴明一边用扇子拂开路两边的荒草,一边说道。“不过……”
  他站住了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对……”注意到好友的这个动作,博雅也发现了。“是香气,有人在焚香吗?”
  “不!”阿若突然大叫起来,“那是母亲……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能闻到这样的气味……”
  完全忘记了一切,她开始向山上的神社飞奔而去。晴明脸色一变,叫道:“博雅,快!弊约阂步羲嬖诤蟆?
  神社的门半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阿若放声高呼:“母亲,母亲!”然而这尖利的叫声连回声都没有。就在此时,一点光亮从阴阳师的指尖弹出,随即火苗点燃了墙上的火把,室内顷刻大放光明。
  是一番极其破败的景象,原先彩塑的神像翻倒在两侧,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地上散乱地堆着欹斜的祭器、残破的帐幔以及崩坏的桌椅。然而这一切,阿若都视而不见,她的目光紧盯着正中一座人头犬身的山神像,尽管是泥塑木雕,脸上慈祥和善的表情仍然清晰可辨。
  “是……母亲啊……”阿若张开双臂,喃喃说道。“这么荒凉的地方,一定很寂寞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来见你呢?”
  就在这一刹那,阴阳师突然大喝了一声:“别靠近她!”
  已经来不及了。阿若的脸贴上了塑像,随即,一道耀眼的光芒笼罩了她的全身,光芒中她的身体渐渐融化,就象是雪飘入水中一样倏然不见。与此同时,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从塑像的眼中滚落,跌落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博雅懵懂地叫道。“阿若呢?”
  “不可原谅!”晴明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说谁……什么不可原谅?”
  “我自己。”
  “呃?”
  没等博雅明白过来,阴阳师突然抽出了他的佩刀,寒光一闪,将那塑像劈成了两半。
  “喂!”
  接下来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了,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都要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瓦砾和尘土纷纷落下。
  “快走!”
  慌乱之中博雅听到了晴明的叫声,含有不容动摇的力量。不及细想,武士向着门口冲去,在他的身后,神社轰然倒塌,扬起漫天黄尘。巨大的震动令博雅本能地向前扑倒,溅起的碎石和细小杂物纷纷落在他的身上,击打得生痛。
  一切都停止下来,博雅慢慢从地上抬起头,抖落一身草屑,惊魂未定地望向刚才的神社,那里已经完全成为一片废墟,坍塌得极其彻底。他向四周望去,突然张大了嘴,脸上现出极度震骇、不敢置信的神色。
  “晴明!”
  晴明并不在外面,他仍然留在神社之内。这就是说,在那一片废墟下的某处,也许正静静躺着阴阳师白色的躯体。
  

卷十四 花煞 第六章

  “到……这……里……来……”
  这声音低沉缓慢,含糊不清,仿佛从冰封的地层下渗透出来,带着轰然的回响。阿若茫然睁眼,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什么也看不清楚,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它似乎已经化作了烟雾,在空中缓缓地飘浮。
  “是母亲吗……”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只留下这样的想法。
  “是我……”声音随着思绪幻化,变得慈祥温和,充满诱惑。“过来,孩子。”
  不由自主地,阿若向着声音的来处走去,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磁铁将她吸引,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一点一滴离她远去。
  突然,一道闪电从她的面前划过,正击中腰间红色的葫芦,随即一声炸响,葫芦裂成了碎片。与此同时,阿若打了个寒战,猛然清醒过来。
  “不对……这是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声音停住了,迷雾中现出一个人面犬身的影子。
  “是谁?”
  这句话并非对阿若说的,却是冲着她的身后。阿若转过身去,正看见晴明站在那里,低垂眼帘,右手食中二指放在唇边,随着双唇的翕动,发出无声的咒语。
  “喂!”阿若叫道,同时向晴明奔去,然而双腿却不听使唤,她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自己从腰部以下已经完全变成了石头。
  “这样做没好处。”说这话的是晴明,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放了这女孩。”
  “住口!”人面犬身的怪物说道。“这是天命,我不能选择。”
  “天命吗……”晴明口气相当轻松,同时漫不经心地向阿若所在的地方走去。“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抗拒?为什么要忍受十多年的分离之苦,又为什么要让她向我求救?”
  “向你求救?你是谁?”
  “土御门的安倍晴明。”晴明温和地说。“需要我的帮助吗?”
  “土御门?”
  “是摹V挥型劣?诺牡茏硬拍芄蝗铣錾缴竦姆?洌?惆颜飧龇?涓?税⑷簦?训啦皇窍M?玫桨镏?俊?
  “太迟了……泰山府君已经驾临,召唤的牒文也已发出,这孩子……命中注定……我不能阻止……”
  “也许我可以。”
  “你?”
  “不错,牒文虽已发出,却并非不可以改变。三界之中,除了神与鬼,还有能够沟通阴阳的人。”
  “可是,你毕竟是凡人的躯体,即使是魂体,也无法上达天庭。”
  “既然如此,”阴阳师微笑着转向阿若。“请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火焰从阿若的脚下腾空而起,所到之处石头就象粉尘一般碎裂融化,恢复了先前的躯体。阿若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随着一声低沉的吟咒,周围出现了一个闪烁的五芒星阵,簇拥着她向上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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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这个故事变得拖沓了。好吧,我承认,是我自己想快些结束。写字原不过是寂寞的游戏,拖得时间过长,便失去了最初的乐趣,而没有乐趣的文字,无论对读者还是作者来说,皆味同嚼蜡。
  但倘若为了匆忙结尾而忽略武士的表现,毕竟是可惜的。可以想象得到,焦急的武士正在那片废墟上寻找自己的两位朋友。为便于搬动石块,连外衣也脱了下来,赤着上身,高挽起裤脚,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里严肃端正的姿态。此刻,他正使出浑身力气搬动着石块,帽子不知何时已经掉落,露出蓬乱的头发,褐色的脸膛上满是汗珠和灰尘。
  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还有明亮的月光,把这一带山头照得透亮。贵族出身,从未做过这一类粗重劳力的武士手上已经起了水泡,但他却毫无所觉。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停住了手,喘着粗气坐倒在废墟上。
  “没办法了……”
  空旷的山野,没有一个人。浓如墨色的沮丧将他完全包裹,堵塞了呼吸。但另一种声音在心底骤然响起:“得起来!他们还活着,等着我去救他们!”
  受了这声音的刺激,博雅摇摇晃晃地跳起身来,然而就在此刻,一样东西嗖地一声落在了他的肩头,猝不及防之下,武士向前踉跄了一下,正好前面是一根断裂的横梁,于是便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呃……”没等博雅回过神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啊!真不小心!你闪了我的腰!”
  “什么?!”
  博雅定睛望去,这才看清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长在一张毛茸茸的脸上。分叉的长尾巴甩来甩去,表现出不满或不屑的态度。
  “猫又!”
  “是我没错。”
  “那么保宪……”
  身后传来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多少有些不自然的黑衣人现出了身形。
  “我在这里。”
  “太好了!”
  武士猛地跳起身来,仿佛一下子见到了救星。“快救晴明!”
  “救他?”
  “是啊,神社倒塌了,他和阿若……就是你的未婚妻被压在下面……”
  “嗯。”
  保宪的脸上并没有焦急或紧张的神色,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武士把脸凑到他面前大声吼道。“快救人!”
  “得了吧,”猫又说道。“安倍晴明那家伙可狡猾得很那,难道你真的以为他在这废墟下?”
  “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
  “没脑子的家伙。”猫又不满地说道,重又跳上保宪的肩头。“你来跟他解释吧,和这种笨蛋说话真是侮辱我作为猫的智力啊!”
  “难道……”武士恍然大悟。“难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保宪一张老脸难得红了一红,幸好有夜色笼罩着,看不真切。“我可不象晴明那样不讲义气……”
  “说得好听,还不是担心他对付不了那女人?”
  不用怀疑,这句话出自猫又之口。无论作为宠物,还是作为式神,黑猫最致命的问题在于学会了说话,却没有学会说假话。
  正在此时,平地刮起了一阵旋风,保宪的脸色突然变了。
  “那是……”博雅疑惑地说道。
  就在此刻,大地突然颤动起来,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深长的裂缝。裂缝在不断扩大,整个山体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裂成两半。博雅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随即他看见,一道耀眼的光线从裂缝之中冲出,将暗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卷十四 花煞 第七章

  光线所到之处,仿佛是岩浆奔涌,将原先裂成两半的地面重又弥合起来。在强光照耀下,博雅根本无法睁眼,只是本能地伸出手阻挡光线,一直到光线消失,他才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正是方才在神社内失踪的晴明和阿若。
  “晴明!”武士大喜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伸手想要抱住晴明的肩头,然而阴阳师却猛然退后一步,“啪”地一声,打落了博雅伸出的手。
  “嗳?”
  “呸,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
  声音又脆又亮,居然是阿若的口气。
  “什……什么?”
  “博雅。”
  身后传来了晴明熟悉的声音。博雅张大了嘴,惊讶地回过头,发现说这句话的人是阿若,琥珀色的眼中带着笑意。
  “到底怎么回事?”完全晕头转向的武士张口结舌地说道。
  “说来话长。”有着晴明声音的阿若答道。“简单说来,就是我和阿若互换了身体。”
  “互换?”
  “对。因为要到天界去行泰山府君之祭,便借用了阿若的身体。凡人的体质是无法到达那里的。”
  一边这样说着,晴明走到了阿若的身前,伸出两指,点在阿若的双眉之间,喃喃念诵起咒语,自己也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光芒从指尖融入额际,过了不久,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行了。”
  这回说话的人的的确确是晴明,外表到声音都是。博雅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到了埋怨对方。
  “还以为你被埋在底下,又被你骗了……”
  “嗯。是因为那个地方你去不了。”
  “那也该先告诉我!我可是一直很努力地救你。”
  “看得出来。”晴明笑吟吟地说道,与此同时,博雅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以及阿若的存在。
  “啊!”脸孔涨得通红的武士连忙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同时尽量把自己高大的身躯缩到乱石后面。“对不起,真是失礼……”
  “这有什么失礼,”毫不理会他的窘迫,阿若大大咧咧地说道,一边用内行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武士。“师兄弟们都这样。不过你可比他们瘦弱多了,看样子就知道,臂力和腰力一定不足。”
  “呃……”这样的评语丝毫无助于解决博雅的尴尬,百忙之中突然想到了保宪,立刻回头望去,却没有见到任何人——那一人一猫早在阿若出现之前,便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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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阴阳师微笑着说道,把身体靠在廊柱之上,姿态舒缓闲适。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武士,刚刚脱下满是灰尘的袍子,换上蜜虫捧来的新衣。两人此刻已经回到了土御门的宅第。
  “也就是说,阿若的母亲的确是山神?”
  “不错。因为不能抵御情爱的诱惑,和普通凡人结下了尘缘,却又因此受到了天界的惩罚,必须将自己的女儿当作祭品。”
  “祭品?”
  “嗯。每年第一场春雨的时候,也就是泰山府君降临的日子,只有在那一天,才可以变回凡人的形象,与自己的女儿相会。”
  “原来是这样。”
  “之所以不让阿若找她,正因为一旦阿若走进了神社,就是成为祭品的时候。”
  “向泰山府君献祭?”
  “对。”晴明漫不经心地答道。“成为祭品的人将断绝和这世界所有的联系,忘记自身所有的情感。”
  听到这句话,武士突然想起了神采飞扬的阿若和神社里黯淡冷落的塑像,不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了,保宪呢?那又是怎么回事?”
  晴明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何不直接问他?”
  “嗳?”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请坐。”晴明客气地招呼。“喝一杯吧。”
  “不必了。”那人正是贺茂保宪,此刻的表情竟有些忸怩,有些忐忑。
  “我说,那件事……”
  “那件事么,”晴明笑吟吟地说道。“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是啊。”
  “那么她的意思……”
  “啊,是这样。只有土御门的法术,才可以施行泰山府君之祭。阿若的母亲将符咒给了她,正是为了让她寻访能够施行咒术的人,拯救自己。也就是说,是为了避免女儿成为祭品,才要求她必须嫁给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保宪的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早知道的话……”
  “我已经代你施行了法术,条件便是取消婚约。所以,你现在自由了。”
  “嗯……”不知为什么,保宪的脸上并没有如释重负的神情,相反却有点儿犹豫。“她……是说阿若,没什么不高兴吧?”
  “当然没有。”晴明轻松地说道。
  “呃……一点都没有不高兴?比如说,觉得难过,或者有点留恋什么的……”
  “绝对没有。”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土御门的大弟子显出了掩饰不住的沮丧之色。他呆了半晌,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垂头丧气走出了院门。
  “这是什么态度?”博雅不满地说,而此刻的晴明已经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并不奇怪啊。”阴阳师如此说道,眼中满是笑意。
  “可他明明对阿若如避蛇蝎,按道理说终于解脱了,应该高兴;至少也得感谢你……”
  “这个么,”晴明懒洋洋地答道,顺手拿起了几案上的酒盏。“男女情事,并非常理可以推断。握在手中之时常有怨憎,一旦失去,而对方又不在意,自身便觉得受了冷落。所谓患得患失,不过如此吧。”
  “你的意思是, 保宪对阿若……”
  “呵呵。”
  “对了,阿若真的没有危险了吗?”
  “是啊。”
  “可你用什么方法说服泰山府君?”
  “是替代。阿若的母亲用自己替下了女儿,从今往后,阿若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不过这件事,阿若并不知道。”
  “原来如此……”博雅的表情有些黯然。
  “博雅。”晴明微笑着望向武士。“祭品可以替代.,感情也是。所以不必悲伤,无论如何,世间总能找到值得留恋之事——这便是生而为人的妙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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