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个人从25岁到40岁,有不同的责任和焦虑,而体能、经验和心态也大不相同。
刚毕业,一心想找份好工作,但到底什么样的工作算好,心里没底,也闹不清自己能干什么,喜欢干什么。
工作两年有点感觉了,发现具备某些优势的人才够格挑好工作,于是想搞明白并缩小自己的差距。等到自己也能挑好工作甚至被委以重任,28岁、30岁到了,挣的钱多起来,买房提到议事日程上,却发现房价涨得太快,通货膨胀让手中的储蓄贬值,挣得多可能还不如买得对,会理财。
有人见别人赚了,也跟着炒股,却把本儿都搭进去了,他一咬牙,谁再提理财就和他急!人到这个阶段会发现,不是什么人都能靠投资挣钱的。
28岁、30岁,正当主流城市人口的结婚高峰,女性很焦虑,是否马上要孩子?要,走势正漂亮的职业进程就会落后;不要,得拖到啥时候?超过35岁就不好了。
男人的35岁是焦虑的,经验和体力结合完美地运行到了黄金分割点,对总监以下的职位,如果能成这时候就该成了,到35岁还没升,有点急人了。
40岁以后,维和、求稳成了主旋律,升职就算了,但求不要压力太大,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有条件的人开始考虑退休。
首先需要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处在怎样一个阶段?然后才谈得上将会怎么去做。WHY比WHAT更重要。
理想的工作有四个特性:
一、是你喜欢的;
二、是你擅长的;
三、能使你赖以谋得想要的生活质量;
四、合法合情。
另一个角度的归纳显得复杂一些——优秀的人才有一些共性:
敏锐的判断力;卓越的影响力;高效驱动业绩的能力。
判断力是对方向、机会的识别和把握。
中国人喜欢说,某某站对了队,跟对了人;又喜欢说某某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这下损失重了——这都是对判断力的一种评价。人的一生总在做出选择,审时度势,人无可免。
判断力好是什么意思?当别人都还没看出来是个机会,你就先看出来了;光看出来还不够,还得抓紧采取行动把握住机会;甭管情况多复杂,你都能很快就抓住问题的关键,说话到点,做事靠谱。
房价和股票从来没有像过去几年里那样深入而广泛地影响中国人的生活。小说中孔令仪劝沙当当把钱拿去买房,而杨瑞建议她买股票,这都是时代背景下普通人根据自己的见识做出的判断。
叶陶认为择偶是改变命运的第二次机会,他的择偶标准是,“漂亮的老婆不是他自己这样的穷人该想的,至于温顺,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顶钱使,如今啥都贵,男人要是自己没本事,就更该找个有本事的老婆,否则,就是对家庭、对社会都不够负责了。”叶陶在明确自己有几两本事、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后做出的判断,抛开俗气高雅不谈,逻辑上他的判断过程是合理的,强于无根据的自信。
当人有了清醒的自我认知,对自己和世界的看法就能更加达观和明智,知道哪些事情要有毅力去坚持,哪些事情要有心胸去放弃。
什么是影响力?
我们会听到类似申明:其实,我还是没搞明白,但老王是内行,他说行,我听他的;我愿意跟着老王,他了解我,我想干啥不想干啥他心里有数,合作起来有默契;我是粗人,老张那酸不拉唧的德性,我没法跟他一块儿,人家老王也是文化人,就不像老张那样动不动就咬文嚼字。
老王明显善于施加自己的影响,说服他人和自己合作。此结果的原因何在?他明白人家心里担心啥、想要啥,而且,能根据对方的人际风格,调整自己的方式——这就是影响力好。
要说服观点不一致的人与自己合作,除了解决方案确实有效,还需要好的沟通技巧。
职场中的主流精神需求有:被尊重,被信任,安全感。小说中,当拉拉意识到李坤的影响力有问题时,向李坤详细介绍了沟通的技巧,诸如陈述客观事实而不给对方贴标签以免引起争议;聆听并且回应;表示理解,但理解不代表同意等——这些技巧乍一看有些复杂,使用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人剑合一了。
关于驱动业绩的能力。
小说中,杜拉拉在评价大区经理陈丰的时候,曾提到他“永不满足现状”,这是驱动力好的一个典型表现。
当销售经理抱怨工资没有竞争力,杜拉拉明知道薪酬经理王宏不好讲话,还是主动找王宏商量,为了说服王宏,在很忙的情况下,她愿意承担薪酬分析的任务,她清楚周酒意对此有意见,但仍不同意应付了事。这个过程中,拉拉有一个明显的特点——积极主动地推进目标的实现,即使这样的行为意味着给自己找事儿甚至可能有风险——这是驱动力强的另一个标准特征。
作为小说,《杜拉拉2华年似水》展示了2005—2006年中国一线城市25岁到40岁人群的职场。同时,职场无法孤立于时代和生活,投资和住房作为黄金十年这场浩大的经济盛宴中尤为强悍的两条主旋律,被先知先觉者和后知后觉者或畅快或愤怒地演绎着,与各种经典剽悍的职场规则缠绵交织在打工者的思想中,成就一幅主流城市生活的画卷。
中国不是福利国,房子、教育、医疗和养老问题的解决,对大部分人而言,是通过打工的收入实现的,同时,理财和身心平衡越来越需要引起重视。
希望这本小说,能够对人们的生活有一些超越职场规则的现实意义,使我能回报市场和读者的知遇于万一。
DB人物表
齐浩天 DB中国总裁
TONY林 商业客户部销售总监,向齐浩天报告
江 波 大客户部销售总监,王伟接任者,向齐浩天报告
曲络绎 HR总监,李斯特接任者,向齐浩天报告
朱启东 HR组织发展经理,向曲络绎报告
师 其 HR培训经理,向曲络绎报告
童家明 HR招聘经理,向曲络绎报告
王 宏 HR薪酬福利经理,向曲络绎报告
陈 丰 商业客户部南区大区销售经理,向TONY林报告
孙建冬 大客户部南区大区销售经理,邱杰克接任者,向江波报告
王海涛 商业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陈丰报告
施南生 商业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陈丰报告
田 野 商业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陈丰报告,后离开
李 坤 田野接任者,商业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陈丰报告
张 凯 大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孙建冬报告
梁诗洛 大客户部南区小区销售经理,向孙建冬报告
周 亮 北京办人事行政主管,向杜拉拉报告
周酒意 上海办人事行政主管,向杜拉拉报告
海 伦 广州办人事行政助理,向杜拉拉报告
艾 艾 商业客户部南区销售代表,向施南生报告
王沛瑶 商业客户部南区销售代表,向王海涛报告
姚 杨 商业客户部南区销售代表,向李坤报告
苏浅唱 商业客户部南区销售代表,向李坤报告
卢秋白 商业客户部南区销售代表,向李坤报告
沙当当 原DB成都销售,向李力报告,后离开
董 青 大客户部东区小区销售经理,向东大区销售经理报告
1、离开的成本
很多心情,当时没有释放,或者因为没有时间,或者因为无人可说。
过了也就过了,成了陈旧的心情。
上海2005,夏未尽而秋欲来。
大客户部销售总监王伟离开了DB,同时受累离开的还有大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邱杰克。
王伟外形英俊,举止做派颇有教养,加上话不多,不管他本人情愿不情愿,离开前,在DB的人气排行榜上他一直是大热门。
杜拉拉则是DB人气排行榜上最新爆出的一个大冷门。因为人们知道了她居然和王伟有一腿,而且,关于市场部总监约翰常的离开,她在其中的作用也很可疑。
有点生活常识的都知道,特冷的和特热的一结合,制造出来的动静就特别大。
这太令人兴奋了。志愿者们热心地奔走相告。
当群众兴奋的时候,场面就难免有那么点混乱的意思,而一个人假如不幸处于兴奋漩涡的中央,你要么选择跑,要么选择熬。
杜拉拉选择了熬,因为她在心中反复地计算过王伟离开的成本,没有足够的产出,就对不起王伟,她已经不单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王伟走的时候不要DB任何赔偿,条件是公司停止调查以免再影响到更多的人。DB接受了他的主张,但一定要补助他五十万聊表心意,说是作为对他服务数年来出色业绩的回报,实情是假如他一个子儿不肯拿的话,公司也放心不下。
但这五十万离正常的赔偿标准,其实差距还挺远。一般来说,大公司炒一个总监,都不会撕破脸皮的(除非不幸是由不够专业的或者性格不够理想的人物主持这样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赔偿固然得按服务年份给足,保密费也要谈谈,通常,还会给足半年至一年的时间让当事人从容地离开。
除了面子上的考虑,也是因为总监属于比较高的职位,市场上的同等职位堪称稀少,要给人家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一个新的总监职位——而一年的缓冲是行业默认的江湖规矩。
在这一年里,有的公司会干脆让你挂个顾问的闲职白养着你,上班你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反正永远不会有人真找你顾问;有的公司比较能体恤人,则会在表面上给你保留着总监头衔,以方便你找下家,但实际上,后手已经暗中接过所有重要的工作了。
现实是,并非所有的当事人都在一年后当真离开,因为有的时候主张他离开的那人,自己倒先于他离开了,新老板千头万绪忙得大半年顾不上他,他就继续挨着,或者他运气好干脆咸鱼翻身了,还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微笑,闹得先前欺负过他的人直犯怵也难讲,要不说世上还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说法儿呢,这“一年”由此就更加宝贵了。
王伟认为自己理应尽到对拉拉最后的保护,再者他的心理也不是特别坚强的那类,脸皮不厚,他没有要求宝贵的“一年”,这对他本人的伤害很大。他不仅明摆着是一个被炒的总监,而且是一个未按江湖规矩来炒的总监,这给他的职业生涯打上了可疑的记号,找下家陷入了极大的困难。
拉拉级别不够,尚不知晓炒总监这活里的机关。在DB这样的大公司,炒人时,宽限个把月再离开的事情倒是常有,但那都是发生在经理以下的级别,拉拉万想不到炒个总监,这一宽限,能给到一年。
直到李斯特退休离开上海回美国前委婉地暗示拉拉,她方明白过来:王伟走得和别人不一样。她心里更加难过了。
拉拉去过两次王伟的住处,都吃了闭门羹,后来再去倒是有人了,却已经物易其主。至于王伟原先使用的手机号码,自打他离开DB后就再没开过机。但王伟没有去移动销号,甚至没有暂时停机。当固定资产被处置后,这一直有效的手机号码,成了杜拉拉失去着落的情感的唯一依据了,而这个依据是如此地不可控不可靠。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有时候似乎难以相信它曾真实发生,其实是难以接受。
“熬”是一种难受的状态,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煎”。你的精神总之得在通红灼烫的铁板上兹啦啦地冒着青烟,而群众的好奇和兴奋,正是那块灼烫的铁板。
这不好怪大家,如此重磅的八卦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都市生活压力大,八卦好歹能给人们平淡而不得不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增添一点意外的愉悦或者兴奋,至少是消遣。至于传播这样的八卦带给当事人的苦恼,就不是大部分人首要关心的了,因为他们既不是那么好的人也不是那么坏的人,他们只不过想看看热闹罢了。
西方谚语说:“不问是美德。”
然而,世上总有些人不太关注美德,他们喜欢做出很熟络的样子,拉长了声调慢条斯理地当面来问:“拉拉,你知道王伟哪里高就去了?据说公司里有个和王伟要好的,不知道是谁?是你吧?”董青就是其中一个。
董青是大客户部东区的一个小区经理,也就是说,岱西离开DB前,她曾是岱西的下属。
说起这董青,是DB的老员工了,勤勤恳恳地干了十年,前途却一直有限,到33岁上才勉勉强强地升了个助理小区经理。
董青只有一纸不入流的专升本的文凭,这一号,人家不管你叫“本科”,管你叫“专升本”——在“纯种本科”遍地的DB,揣着这么一纸“专升本”的文凭跟别人拼职业发展就忒吃力了。有一回,董青参加公司在上海举办的一个活动,结束后忽然有多事的嚷了一嗓子“复旦毕业的一起合个影”,结果推推攘攘的一大帮子人,差点照不全进镜头里去,跟遍地的白菜一样又多又普通。自此,董青就越发地不愿意提母校的名字,免得招来别人疑惑的眼光:这是哪儿的学校呀?
董青的文凭不理想并非因为学习不努力或者家庭条件不好什么的,她天生畏惧理论性的东西,任何文字或者逻辑之类的都让她头大,越努力头越大。
董青有个长处,非常善于赢取客户的信任,属于典型的客情类销售(指主要依靠和客户建立良好关系来获取生意的类型),她拿单子全凭了和客户关系好,“勤快而缺乏策略,熟练而缺乏逻辑”,是主管给她打的标记,在王伟和岱西之前的东大区经理那里,董青都不讨喜,被看作“潜力到头”了,因此她干了一年助理经理还没有被扶正,一直负责着上海周边一些相对次要的区域。
直到岱西接了东大区经理的位置,见董青老实听话,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才把她扶正。岱西对董青,可说是有知遇之恩。追昔抚今,董青有理由不喜欢杜拉拉作为岱西情敌的角色。
说起来杜拉拉好歹是个“人事行政经理”,一般人但凡聪明点的,没事儿犯不着去主动招惹沾着“人事”二字的,但董青脑子里没那根弦——作为一个一线销售经理,除了顶头上司外,她很重视建立并维护和市场部、财务部的同志们的长期关系,前者手里有她垂涎的市场资源,后者负责审核一般销售人员都难免的报销疑点,而她在DB的失意或者快乐,向来似乎和HR的没有什么关联,她只是本能地有些害怕王伟,等确定王伟走了,永远不会再回DB了,感念岱西知遇之恩的董青,就找个机会当面来向杜拉拉采访“王杜秘史”了。
在这么个一千来号人的公司里,杜拉拉和董青的关系,向来也就限于有些面熟罢了,她甚至连把“董青”二字和真人对上号也要花点力气,平日见面就算狭路相逢不打招呼实在说不过去了,两人最多含混地点个头算数。
今见董青动问,拉拉马上想到这人曾是岱西手下的一个小区经理,她本能地有些忐忑起来,暗自揣测着今番这董青只是“大嘴”出于八卦的天职,抑或“天使”为着复仇的使命找上门来了。
拉拉还是第一次认真观察董青,她是个中等个子,腰、腿、臀,无不适用“中庸”二字,一身铁灰色的西服套裙显得职业而标准,成功地从造型上掩护了她思想高度上的短板。
董青皮肤还算细腻,五官虽然缺乏摆得上台面的动人之处,但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遗憾,何况局部的缺点和普通之处总使一个人显得更真实。她的瓜子脸轮廓低调而柔顺,和骄傲的胸部正形成了一种迷人的反差味儿——董青本人对这个特点并不糊涂。
拉拉不好开罪暗含引而待发之意的董青,只得赔着假笑道:“我要有那等好身手搞定王伟,何必还在这里自己干得苦哈哈,早跟着他过好日子去了,你说是不是?”
然而,不论是一个“大嘴”抑或是一个“天使”,绝对不是这样空洞无力的托词能打发了的,董青当下再接再厉道:“就是呀,拉拉,我也不相信——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都在怀疑,那个和王伟一起的女的,明明就是你!他们说你现在是一味地在假装,死不承认罢了!”
虽然眉眼生得细长,并不妨碍董青说话的时候拿锥子一样锐利的眼神端详着拉拉的眼睛,她一面想起老电影里正义者义正辞严地对撒谎者说“看着我的眼睛”,一面期待着杜拉拉明知无望却仍要垂死挣扎辩解、然后当场被戳穿地出丑。
拉拉耐着性子说:“哎,实在是高看我了。这事儿不是早有人找我DOUBLECHECK(再三核实)过了嘛,我真没这好身手,至少还得再练两年。”
董青在业务上专业度并不高,但客户关系一直是她的强项,这主要基于她对人物心态把握得十分到位,眼下董青早看出对方不耐烦,她估计到杜拉拉虽然暗藏凶意,还是不愿意轻易翻脸的,就进一步挑战杜拉拉的底线道:“早有人来问过了啊?那你可得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这些人影响你。”
杜拉拉在EQ上果然不是客情类销售的对手,她气恼得牙根痒痒,稳了稳血气,才回道:“不好意思,我得开会去了,先走一步。”
董青笑微微地说:“好的呀,下次再找你聊!”
听董青这话竟含着预约的意思,拉拉心说有完没完,下次还来怎么的?她到底年轻,一个没忍住,这时候也咧嘴坏笑道:“哎,董青,是不是做销售压力太大,想改行做娱记啦?我跟你说,一个八卦娱记要成为一个名记,首先要明白一点,新闻本来无所谓对错,它不是用来维护真理和良知的,重点在于及时曝料、不断传播,只要不超出政府容忍的范围——丑闻若不为人所知,如何算得上丑闻?又如何达到娱乐人民的目的呢?所以,在这样的工作中,娱记不需要善良,也不必以为这种传播是多么的不善良,这只是一种职业的态度,要从技术的角度去理解。”
文字和思想是董青永远的痛脚,这个她玩不过杜拉拉,加上杜拉拉说得飞快,她更加理解不过来这段有点书面化的文字到底啥意思,不过她明白杜拉拉是在骂她。
董青嘴角一翘,笑了:做销售的人,听得明白的骂人话哪天不听一箩筐呀,还怕这种似是而非的骂人话吗?
她听来听去只记住了杜拉拉似乎重复地提到“善良”这个词儿,做销售的最不当回事儿的就是“善良”,老板们在台上讲话,总说要把竞争对手打倒在地,再“碾碎”他们,一面说还一面来回碾着上万元一双的鞋子的皮底。
翻遍各大公司的行为准则也罢,公司核心文化也罢,你会发现跨国公司们总自命不凡地宣称他们的MISSION(使命)是让他们的产品对人类的生存具有独一无二的深远意义,他们崇尚正直,维护股东的利益,并且保证合作伙伴获得公平的利益分享,但是,你绝对找不到“善良”二字。
假如销售讲“善良”,各支持部门,包括HR,指望什么发年终奖?
董青越想越要发笑,杜拉拉看来气的不轻,要么就是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有才。
2、知道不知道?
一大早和董青的遭遇战,让杜拉拉一整天都怏怏不乐,她机械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独自一人疲惫地走出写字楼。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酒吧门口三三两两卖烟的小贩,脖子上挂着那种能合上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香烟,拉拉觉得,这些人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做生意的行头,都和电影里旧上海时的形象没有差别,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分别,就差没有吆喝“哈德门、老刀牌香烟”了。
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独自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她的身边放着捡垃圾用的编织袋。拉拉这两年月月都来上海,但凡天气不是太冷或者下雨,这个钟点,她曾几次在这个路段看到老太太捡完了垃圾,一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老太太身形适中偏瘦小,银白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盘在脑后,看着总有七十出头了,她的腰背挺得很直,身子似乎还算硬朗,虽然干的是捡破烂的营生,却常年穿着白色的竹布斜襟褂衫,即使是夜色中,你也丝毫不会怀疑她的白衫干净齐整,连她捡垃圾用的编织袋也干干净净毫不邋遢。老太太休息的时候总是在静静地抽着一枝香烟,孤独、悠然而气派,正是她的超级水平的洁白和这副叼烟的气派,使得拉拉从来不敢试图给老人一点钱。拉拉曾猜想过老人的身世,或者曾是红极一时的交际花,或者曾是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可以肯定的是她过过挥金如土的生活,现在孤身一人,要靠捡垃圾帮补用度。拉拉发愁地想,老太太要是生病了该怎么办?居委会的人会及时发现并上门照顾她吗?
回到酒店,拉拉先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手机显示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陈丰打来的。拉拉望着手机屏幕上陈丰的名字发愣,虽说两人私人关系挺不错,但这么晚打电话的事情却很少发生,拉拉一时猜不透陈丰这个电话是为了啥事。
自从王伟离开DB,拉拉情知免不了要被人议论,但又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多深的程度上知道自己和王伟的事儿,而她考虑得最多的是,高管们知道不知道?
李斯特显然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岱西走之前和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会不会和高管们说?这两个问题无数次千回百转地萦绕在拉拉的心头,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问李斯特,她也不愿意贸然主动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以免没有回旋余地。
假如高管们已经知道了,会如何对待她杜拉拉呢?比如是否会等她目前的劳动合同到期后不再和她续约?这样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自己该如何应对?
或者他们会派人来谈话,求证是否确有其事?那自己是该矢口否认还是老实承认呢?还是要说这是私事、公司无权过问?
还有一种可能,高管层会装傻,但是从此对她杜拉拉不予重用,直到她实在自觉无趣主动离开DB?
反复的猜测进一步加重了拉拉的心理压力,患得患失的焦虑中,她的下巴渐渐尖了起来。
作为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陈丰在日常工作中和拉拉接触甚多,两人的办公室挨得很近,几乎每周都有一些协同工作的安排。王伟走后,陈丰对拉拉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拉拉有时候心虚地揣度,陈丰到底是否有所耳闻自己的事情,他一直不曾明示或暗示这事儿,是出于绅士风度,还是仅仅确实一无所知?拉拉也想过,不要做自欺欺人的鸵鸟了,这样有趣又刺激的事情,只怕是早已人尽皆知——但她没有勇气向“包打听”海伦求证,而海伦大约一直在等着她开口。
在高层保持沉默的同时,成分复杂的群众却不像高管们那样行事慎重,而且群众的成分比较复杂,保不住总有那么几个当面来找女主角杜拉拉做面对面沟通的。
拉拉已经被各色群众问毛了,近来,只要碰上陈丰和她独处,她就紧张,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要提到王伟,于是她就急忙抢着拿话塞住他的嘴,空气中充满了她不自然的声音,显得热闹而慌张。
想到白天刚和董青因为王伟的事情发生过战斗,拉拉看着未接来电中陈丰的那条记录,很担心他这么晚打电话就是想问王伟的事情。拉拉正出神,手机响了,她一看,是陈丰又打进来了。拉拉感到很有压力,想不接,又觉得说不过去,拖了几秒,她想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想问的话迟早会开口的,便硬着头皮接了。
陈丰在电话那头刚温和地问了句“方便吗”,拉拉就硬邦邦地截断他说:“什么事儿?”
陈丰没料到拉拉会这态度,楞了一下说:“没什么特别的事。”
拉拉冷冰冰地说:“那你想说什么?”
陈丰越发觉着不对劲,赔着小心说:“怎么了?要不我先听你说吧。”
拉拉没好气地嗔怪道:“是你打给我的,你让我说啥?”
陈丰解释说:“我就找你随便聊聊天。”
拉拉话中带刺道:“那你想了解什么呢?”
陈丰辩白说:“我真没有什么想了解的啊。你今天怎么了?”
拉拉根本不信,她不耐烦起来,不觉地声音就像刀片划过玻璃那样刺人耳朵:“你到底什么事儿吧?”
陈丰也急了:“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天吗?”
拉拉怀疑地说:“那好吧,你想聊什么?”
陈丰见不是个事,就说:“拉拉,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有意见?是我做错了什么?”
拉拉也怀疑是自己多心了,陈丰可能真只是找自己闲聊两句,以前他们之间也有过纯粹闲聊的电话,她只得放软声音,给自己找台阶说:“谁对你有意见了!只不过见你晚上打来,以为有啥急事儿。”
陈丰叹气道:“瞧你这态度!”
拉拉半信半疑地告诫道:“好吧,是我不对,给你赔礼了。不过,我很累了,你可别提我不喜欢的话题,回头影响我睡眠。”
陈丰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呀?我哪里敢影响你睡眠。”
拉拉越发怀疑道:“你还装!”
陈丰的声音中传递着无辜:“你真把我说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装过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说出来,我都没法儿给你解释。说不定是你冤枉我了呢?”
拉拉听他语气像是真不知道那事儿,一时也吃不准了,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好吧。就算我冤枉你了。总之烦人的话题,你别提就是了。”
陈丰保证说:“我真只是找你随便聊聊天,没想问你什么事儿。反正,你高兴讲的,我就听着,你不爱听的,我一个字儿不提。”
拉拉哼哼道:“你有那么好?”
陈丰用夸张的语气说:“我一直都对你这么好,你不知道吗?”
拉拉不信道:“销售之言,岂能当真?哄死人不偿命的。”
陈丰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这么老实单纯的人,哪里敢哄你?有这胆儿也没那效果,你多聪明的人呀。”
拉拉被他“老实单纯”的STATEMENT(宣称)逗得笑起来道:“做销售的还有老实单纯的?除非你是个新手,要么你就是个差劲儿的销售。”
拉拉一笑,气氛就缓和下来了,陈丰舒了口气道:“好吧,看你情绪也好转了,我就不打搅你了。早点休息吧。”
收线前,拉拉说:“对了,你到底啥事儿打电话,该说出来了吧?”
陈丰说:“咳!我今晚刚到上海,现在跟你住在一个酒店里,本来想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下楼去喝一杯,结果被你一吓,我话都说不出来了。”
拉拉这时也意识到大约是自己压力太大神经过敏了,先假设陈丰的电话一定是为了八卦王伟和自己的事情而来,因此直接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她不由也自觉好笑。拉拉的声带和神经一起松弛了下来道:“怪我怪我,都市生活压力大,容易导致肠胃不适和精神失态。请你原谅。”
陈丰充分展示男人的大度和销售的职业,笑道:“没问题啦,做销售的承受压力的能力强,不差你再多给我加点。”
拉拉解释说:“我换了睡衣了,不想出去了。咱们就这么说两句吧。我事先不知道你今天也来上海出差。”
陈丰说:“过来参加个销售会议,明晚就回去。哦,对了,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南区三季度的经理会议,花一个小时给小区经理们讲讲‘绩效管理’,时间定在9月下旬,地点是丽江。你有空吗?”
拉拉应允道:“我和我老板打声招呼,应该没问题。”
3、捍卫个人和职能尊严的经典
说起来,拉拉初学HR的时候,在招聘上教给拉拉最多的既不是李斯特,也不是李文华,而是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陈丰。
陈丰和拉拉差不多是同期加入DB的。那时候杜拉拉是公众客户部的一个小小的销售助理,轮不到她和商业客户部南大区经理陈丰搭话。即使到了杜拉拉被升为广州办行政主管的那两年,两人也不过限于见面点点头,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八辈子也扯不到一处去。陈丰每日里来去开着他的银灰色帕萨特,随便一条BOSS的领带就得600来元,遇到重要会议,他会穿上剪裁考究的“阿玛尼”,杜拉拉则为了早日还清每个月4000元的房贷按揭灰头土脸地挤公车,年终奖之类的收入全加上,当时的拉拉在扣了个人收入所得税和房贷之后,每月手上能支配的现金也就3000来元了,还得多少存点以备不时之需,每年到了年底,当拉拉取出自己住房公积金账户上的一万二千块,总喜滋滋地觉得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能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让她舒缓两个月,而陈丰,几年也想不起去查查自己的公积金账户,他的公积金存折随随便便地扔在抽屉的一角快被主人遗忘了。拉拉没有思考过陈丰对自己的看法,陈丰也没有闲功夫留意杜拉拉其人。
直到拉拉开始负责外围区域招聘的职责,两人的过从才密集起来,这一密集,杜拉拉的好处,陈丰就体会到了:聪明,遇到事情脑子特别好使,尤其逻辑不错,善于学习和总结,常让复旦的硕士陈丰暗中喝彩一声“深得我心”。
陈丰是个聪明人,多少耳闻了杜拉拉的晋升有钦点的成分;对区域销售而言,区域HR是个有一定重要性的角色。陈丰以为,在杜拉拉困难的时候关照她,总好过等她翅膀硬了再靠上去套近乎。陈丰的想法有他的道理,杜拉拉也确曾在当时的总裁何好德面前不落痕迹地替陈丰辩护过一回,这种辩护是自愿行为,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抛开工作需求,从纯私人感受的角度看,当时拉拉已经在上海历练了一年,让HR的组织发展经理朱启东来打分的话,拉拉的交际手腕仍然只能得个“不灵”,可假若以广州式的现实主义和平民风格为比对基准,拉拉的撒娇商数也算表现得很为“尚可”,举手投足已经出落得衬得起“味道”二字,博得了陈丰作为一个男性的私人好感。
当私人感受和工作需求能很好地结合的时候,也算是职场中的一种福气了,人们会因此活得更加愉快。
当年拉拉刚开始做招聘的时候,主要任务是和大区经理一起面试销售代表。但是,需要考察应聘者哪些方面的能力,她心里没底,就算知道了要考察的内容,通过问什么样的问题来判断出这些能力是否达标,她也摸不着门道。
当时的招聘经理李文华自己满腹心事,没顾得上替拉拉安排“TARGETSELECTION”(目标选材)的培训,HR总监李斯特更是个不过问具体事宜的,而杜拉拉本人并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招聘培训课程,况且李斯特已经和她说过,70%的知识最终都要来自于实践,所以她也没把心思放在要求培训上。
拉拉做过两年销售助理,指标和费用是她常常打交道的东西,但是仅限于在EXCEL中打交道,至于销售们要怎样才能在现实中达成这些指标,她并不确信自己系统地知道。
一个不确定考核标准的人,却要来负责考核,拉拉本来就没有底气,又担心销售经理们发现她的无知,闹得她就像以前做学生的时候,答不出考题,偏巧老师又站在背后看她做题那样的焦虑。掂量了半天,她只得去找李文华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文华,咱们有销售代表这个岗位的JD(岗位说明书)吗?”
李文华眨了眨眼睛说:“哎呀,要经理以上级别的岗位才有详细的JD,像销售代表这样普通的级别,目前还没有现成的JD。”
李文华猜到拉拉八成是搞不清楚公司对销售代表在KEYCOMPETENCY(核心任职能力)方面的要求,但是他自己正一肚子的烦恼事儿,没闲功夫理睬她的处境。
假如杜拉拉脸皮足够厚,说得出口她不了解考核指标,那李文华也有话准备好了:“拉拉你没问题的,你不是做过两年销售助理吗?就按你对这个岗位的理解去招聘销售代表,肯定行。”这是很容易的太极招式,随便两句捣糨糊的话就能兜头把菜鸟杜拉拉闷回去,让她找不着北。
什么问题可以问,什么问题不可以问,拉拉还是有判断的,你要做招聘,哪里敢说对公司最基本的职位的要求不了解呀。没奈何,她只得把公司过往放在51JOB和“智联”上的招聘启事拿来研究——上面列着岗位基本职责,以及最初级版的任职能力要求——这么着算是初步地实现了自我扫盲,硬着头皮上阵了。
有一回,拉拉和陈丰都看中了一个应聘者,但是陈丰的下属、用人的小区经理施南生推三阻四的,明显不太愿意要。
拉拉找施南生交涉道:“哎,南生,给你招的那个,不是挺好的吗?又勤快,又聪明,销售经验也足,你干吗不肯要?”
施南生解释道:“她年纪有点大。”
拉拉不以为然:“人家还不到35岁,大什么大呀!我查过,3035岁这个年龄段的销售代表,是平均业绩最好的一组。我有数据依据的。”
施南生一摊手道:“我那边的客户就那个特点,喜欢小靓妹。所以我要招个小靓妹来,只要客户喜欢,到时候啥事都好沟通。”
拉拉不以为然:“你那都什么客户呀,还非得要我们的销售是小靓妹!我们可是跨国公司,你想让你的销售去施美人计呀你!这35岁的多好,生过孩子了,不会跟你申请休产假。我要真给你招个小美眉来,保不准过两天她就怀孕,你还担风险呢。”
施南生看和做HR的没法沟通,就凑近拉拉一步,撒娇道:“哎呀,姐姐,您说好的,我哪敢说不好呀!只是你也知道,我组里现在尽是些大小伙子,招个漂亮美眉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拉拉翻翻眼睛道:“不早说,我都给你找好人了,你又搞这么多花样。”
天津姑娘施南生发扬哄死人不偿命的一贯作风道:“怪我怪我,回头您赏脸,给我个机会请您吃顿便饭,叫上海伦她们一起。”
拉拉事后找到陈丰,把施南生想招漂亮美眉的事情一说,完了问陈丰:“她说的是实情吗?”
陈丰笑了:“哦,这和她负责的产品有关,有些客户是有那个特点,适当招两个外表好一点的女销售进来也对,倒不是说要多漂亮,顺眼的就行。光漂亮不够,要善于和客户搞好关系,最好是酒量好的。”
拉拉担心地说:“但是南生想招的那个艾艾,漂亮是漂亮,性格却很自我,你看她面试的时候和咱们说的那话,‘工资达不到我要求的数字我是不会来的!”——要求工资很正常,可一般人哪里有要工资的时候说话那么没有礼貌的,好像我们求着她来似的。就她这个脾气,能和客户搞好关系吗?”
陈丰明白拉拉关于艾艾的评价有一定道理,事实上,他在面试后曾单独和施南生就同样的顾虑沟通过一次,但是施南生也有施南生的考虑:艾艾是DB的竞争对手的销售,她的火力挺猛,DB放在和她同区域的两任销售代表都拼不过她,所以施南生急红了眼,这次决心要直接挖角。
陈丰把这个情况向拉拉介绍了一下,又解释说:“拉拉,南生做过背景调查,客户对艾艾的评价都不错,有的人只是在公司内部和同事相处的时候脾气大一点,和客户相处没啥问题,艾艾的酒量很好,责任心也不错,是个杀手型的销售,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考虑用的。现在行业扩张迅猛,找个好的销售代表并不容易。”
拉拉不说话了,暗自把这事记录下来,这可是在招聘启事上看不到的要求。这事儿启发了拉拉,联想到李文华说过,招聘中要特别注意直线上下级之间的匹配,她灵机一动,马上发了个邮件给所有的小区经理们,约定每次招聘前都先沟通一下本次招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邮件刚发出去,就见陈丰下边另一个小区经理王海涛路过,拉拉赶紧拉住他问道:“海涛,你不是正要招一个销售代表吗?要不你说说你都有啥特别要求,你喜欢招啥样的人?”
王海涛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脑袋说:“拉拉,你看我负责的这几个品种吧,产品本身的优势并不明显,可替代性比较强,所以,竞争对手特别多,销售代表要是跑得不勤,我们的产品很容易就被人家给踢出来——所以,别的要求还有得商量,这勤快是必要条件。”
拉拉追问说:“那田野那组的产品,需要什么样特点的人?”
王海涛谨慎地说:“她那组,我觉得最好就要专业性很强的人来做销售,不然和客户都说不上话。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仅供参考。要不你还是问问田野本人。”
用了两周时间,拉拉通过与小区经理们的频繁沟通,获取了比较充足的信息,比如:
——根据所负责的产品的不同特点,对销售代表有不同的要求。有的产品,使用原理复杂,需要销售代表的专业知识非常强,才够分量去对客户施加影响;而有的产品,和竞争对手的产品相比在使用效果和价格上都差别不大,缺乏明显优势,可替代性强,就需要销售代表特别勤快,特别善于和客户搞好关系。
——根据所负责的区域的不同特点,对销售代表的要求也不同。重点区域是商家必争之地,外部竞争激烈且公司增长要求奇高,小区经理就很强调对销售代表综合能力的要求,准确判断目标客户的能力、与重点客户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的能力,以及要求生意的能力,哪样都不敢放松要求;假如负责的是个小区域,产出潜力低,客户的要求也简单,对销售代表的要求就可以相对放松一些。
——比如,有的区域指标完成情况已经明显落后,小区经理就会非常强调新招的销售代表应具备快速提升销量的意识和能力。
——又比如有的区域由于商业回款问题不能保障供货,导致销售代表在年内可能拿不到奖金,就不能招有经验的老资格销售人员,招来了也留不住,因此宁愿要没有多少销售经验但潜质好的新人。
诸如此类的沟通显得很合理,也很体面,拉拉果然收集到各色要求,从中总结出一些共性的东西。
陈丰对拉拉的努力看在眼里,拉拉通过获取小区经理们的反馈,来收集对销售代表任职能力要求的做法,他觉得很机灵也很有效,既保住了杜拉拉本人和HR职能的尊严,又获得了她想要的信息。
陈丰认为,这个捍卫个人和职能尊严的经典案例,充分体现了杜拉拉利用资源的能力。
为了帮助拉拉,陈丰找来王海涛,交代他按产品线、区域等,系统地整理出对销售代表核心任职能力的要求,陈丰甚至自己动手,在王海涛的功课上做了修改补充,然后才发给拉拉,这下拉拉手中的信息就完善系统多了。
打那时候起,两人一起做面试的时候,陈丰就刻意让自己的提问线索清晰连续,并尽量避免跳跃,以便拉拉可以比较容易地观察到他在面试中的考察思路。
等拉拉提问的时候,陈丰也很注意观察她的思路,如果发现她的破绽,为了照顾拉拉的面子,他一般不直接告诉她,而是在接下来的面试中,有意针对她的弱点,反复地突出提问。聪明如拉拉,一般都能察觉到陈丰在重复考察的内容和方式,她没有辜负陈丰的体贴和好意,经过几个月的实战,提高很快。
不了解所招聘的岗位的薪酬市场行情,是当时拉拉面临的另一个尴尬。薪酬经理王宏在这方面看得很严,他和大区经理们都打了招呼,拉拉只负责看人,若她和大区经理都认为人合用,大区经理们应和王宏而不是杜拉拉来讨论该出人家啥价钱,说定后再由大区经理出面去和应聘者沟通薪资——等于定工资这个环节就没她杜拉拉什么事儿了。
没有权力的人,是很难有威望的。你说了不算,谁理你?这个道理拉拉明白。招聘过程中,定工资,对应聘者和用人主管都很重要,在这个关键环节上被排除在外,还不得不让大区销售经理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狼狈,拉拉心里有点不是个味儿。
拉拉决定去找李斯特尝试一下扳回的可能性。王宏料到“倔驴”会来给自己找分,早半道上给她下好了套,他先和李斯特打招呼说:“老板,薪资这个东西很敏感,给高了不合适,给低了销售部有意见。拉拉刚开始做招聘,对薪资的了解掌握还需要一个学习过程,所以我建议,开始还是由我们C&B(薪酬福利部)来定工资吧,这样比较安全。”
王宏说得有理有据,又上升到“安全”的高度,等拉拉找来,她发现李斯特完全没有反对王宏的意思。
为了安抚拉拉,李斯特做了一个小小的调停动作,他规定:出OFFER(录用通知书,上面列有工资等信息)的时候,王宏应将OFFER先传真给杜拉拉,再由杜拉拉转给大区经理。于是这一轮,杜拉拉基本上算是LOST(输),只是在形式上保持了一个战败者的体面罢了。
猜到几分内情的陈丰,往往很体贴地尽量淡化定工资这个环节,并且,关于这个秘密,他自始自终在他的小区经理们面前只字不提。
杜拉拉后来有时想起这一切,就唏嘘不已,十分感念陈丰对自己的好处。
当时,拉拉完全看不到薪酬福利的市场调研数据,她对王宏的分享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思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己。
每次面试,不管应聘者合用不合用,她都要仔细问人家的现有薪酬福利情况,尤其是遇到大公司出身的应聘者,然后,她再把这些数据仔细分析归类,从中揣摩人家的HR是怎么给这些人定工资的。
渐渐的,从销售助理到销售代表再到销售小区经理,凡是拉拉在招聘工作中会涉及到的级别,DB的主要竞争对手的薪酬福利数据就被她收集得八九不离十了,再到后来,什么样资历的销售代表,在市场上能值多少钱,她已稔熟于胸。每次面试完,拉拉就和陈丰谈论自己认为该出应聘者多少工资,两人基本都能达成一致。
拉拉觉得自己很有把握了,开始时不时地在李斯特面前谈谈自己对薪资的见解,一次两次,几次以后,老李也觉得似乎可以放心拉拉在这方面的见识了。
日子在心照不宣中流逝,拉拉负责区域HR一年后,李斯特终于重新定了规矩,拉拉算是名正言顺地负责给新人定工资了。而杜拉拉和陈丰的友谊虽说尚未经受过考验,也总算得上是与日俱增。
后来,拉拉经过正规理念的培训,方领悟到,原来这种“友谊”,它的学名叫作“信任”,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信任能提高工作效率,倘若两人之间关系好,互相“信得过”,即使有不同意见也能很纯粹地讨论谁的意见更正确,因为你首先假设对方不会害你。
4、焦虑的三十五岁
DB市场部产品经理孙建冬的这个成都之夜睡眠艰难,他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到周身疼痛,看来真是喝多了,酒吧摇滚乐手沙哑的拉歌在他脑子里不停地摇来晃去:
和漂亮的女人握握手,
和深刻的女人谈谈心,
和成功的女人多交流,
和平凡的女人过一生!
昨晚他送沙当当回家,车到楼下,沙当当却不肯下车,她伸出两只半裸的胳膊缠住孙建冬的脖子,把嘴凑到他耳根子边上说:“和我一起上楼嘛,就坐一小会儿。”
孙建冬做TOPSALES(销售冠军)那会儿,沙当当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呢,她使的这招叫“吹气如兰”,他早从不同的女性身上领教过,她心里想的是啥他自然明白得很,只是他实在没有兴趣,可毕竟这姑娘陪了他一晚上,他不好太过翻脸不认人。
孙建冬尽量不动声色,慢慢地却是没有商量余地地掰开沙当当的胳膊,嘴里假装体贴地低声说:“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不然明天就不好看了。”
沙当当见他实在不肯跟她上楼,只好改了进攻方向,撒娇道:“那我送你回酒店。”
孙建冬有点哭笑不得:“这么远,你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来,天都亮了。”
八十后沙当当不肯罢休,重新把胳膊绕上他的脖子,他只得赶紧哄她说:“乖。”但完全没有用,这丫头是豁出来了,任你顾左右而言他,她咬定青山不放松。
孙建冬不好意思让司机等着,只好把车先打发了,随着沙当当下了车。为了安抚沙当当,孙建冬小心地接住扑将过来的她,暗中不落痕迹使个巧劲儿把她那要融化了似的身子撑开一点,又应承回到酒店马上就给她电话,混乱中,沙当当乘势在孙建冬的脖子上亲了几下,亲得又狠又响,要不是孙建冬机敏,双唇又闭得密实,她想了整个晚上的FRENCHKISS(法式接吻)几近得手。
孙建冬在黑地里和沙当当周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脱身,拦了一部的士逃窜了。路上他想,以后还是少招惹沙当当。
回到酒店后,孙建冬先站在酒店外面抽了枝烟才走进大堂,却一眼瞥见大堂沙发上“噌”的树起来一个人,正是沙当当,在冲着他得意地笑。孙建冬一楞,无奈地走了过去:“搞什么嘛,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么远!”
沙当当眉毛一扬道:“我刚才说了送你回来,你又不肯让我上你的车,我只好另外叫了一辆车跟着你回来了。”
沙当当无所畏惧,孙建冬却还要注意影响,他一面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一面恼火地压低嗓子道:“这都几点了?”
沙当当拿出做销售的基本功,大起胆子提议道:“那我们就回你房间吧。”
孙建冬阴了脸道:“你不觉得这样随便了点吗?”
这话很伤人,沙当当脸皮再厚,也难受了。她咽了一下唾沫道:“我从不随便。”
孙建冬质问道:“那你什么意思?”
沙当当清清楚楚地说:“我想今晚和你在一起。”
孙建冬听了把脸往一边转开,“嗬”了一声,才又回过脸来冷冷地说:“可我不喜欢你,没法和你‘一起’。”
他的脸色令沙当当有点害怕,她没敢回答,但她把身子往沙发里埋得更深了一些,用实际行动表明:我就是不走。
她本来姿色一般,虽说个子够高,但关键的胸部却偏于谦逊,还长了个男人一样的大方脸,脸上的皮肤也不够滑溜,这几点,对于孙建冬这个个体来说,都是不愿意将就的——可是沙当当的爱情纯真无敌,使得她的脸焕发出流光溢彩,她的眼睛熠熠生辉,流露出那种只有她那个年龄的人才会有的、不计成本不图交换、敢死队一般地义无反顾和炙热,孙建冬心中一软,那一刻,他有点喜欢她了,就没再骂她,拉下脸来自顾自朝电梯走去,沙当当马上跟着他进了电梯。
进了房间,孙建冬把胳膊上的西装挂进壁橱,一面正眼也不瞧沙当当一眼道:“你睡沙发吧。”
沙当当掠了一下头发说:“我想洗澡。”
孙建冬没有说话,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默默地递给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沙当当洗好澡,走出淋浴间,她侧耳听了听,孙建冬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用雪白的大浴巾把身子围上,并很花了点功夫把胸前勒得紧了一些,造出一条还算说得过去的隐约的乳沟,她一面低头研究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面想起来在销售们当中流传的那个说法:“费用就像乳沟,只要用心挤,总还是能挤出一点的。”
沙当当盘算着是不是就这么出去亮相了,但一方面她对这个造型的力量有点信心不足,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个造型太过直接,有可能让孙建冬马上翻脸,也就是说这个方案不是足够安全——沙当当犹豫了一下,还是撤下大浴巾,换上孙建冬提供的T恤和运动短裤。
沙当当在浴室的大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孙建冬的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很长,几乎完全盖住了运动短裤,倒也让她别有一番妩媚,尤其是刚淋浴过,使得她脸色红润,明显给她的姿色临时加了分,她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沙发上放着孙建冬从壁橱里拿出来的枕头和毛毯,孙建冬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他还是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甚至脚上的黑皮鞋都没有松一点鞋带。见沙当当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还用卫生间吗?”
沙当当摇摇头,他这才换上拖鞋,拿了换洗衣服进卫生间去了。
沙当当老实盘腿坐在孙建冬划给她的地盘——沙发上安静地等着。孙建冬很快洗好澡出来,他已经换上了T恤和大短裤,虽然是便装,但不妨碍齐整严实。便装更充分而个性地展示了他匀称健康的男性躯体,长期坚持游泳使得三十五岁的他体形保持得几乎和他念大学时一样好,沙当当看在眼里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孙建冬望了望端坐在沙发上的沙当当,现在她显得还算安分,孙建冬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睡沙发。”
沙当当摇摇头,孙建冬不想和她游斗,简单地说了句:“那就睡吧。”
他干脆地关了灯,自顾自上床睡了。
这一晚上两人喝了不少酒,红酒、啤酒、米酒在孙建冬的胃里混成一团,他的酒量不如沙当当,此时头钝钝地疼着,却不能入睡,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堆事情让他不得安宁。
他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说男人到了35岁,能成事的就成了,要是35岁还成不了事,多半是没啥前途了——这种计算方法让孙建冬压力很大,事实上,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满35周岁了。
孙建冬是个老股民,股龄超过十年,2001年之前他一直是有输有赢,冷静下来一总结,发现根本没有挣到多少,尤其对比投入的精力,独处的时候自己想想,也要怀疑到底值不值。
在孙家,一应固定资产的添置均由孙建冬负担费用,小到冰箱,大到房子,叶美兰只是取巧地买些诸如卫生间里的毛巾、门厅里的拖鞋,以及厨房里的碗筷之类,基本属于表表心意的意思;如果出现大笔的开销,如孩子上幼儿园的赞助费等,也一概由孙建冬掏钱。他每个月固定给叶美兰2000元补贴家用,至于水、电、物业、煤气、有线电视、宽带、电话费之类的收费,则每个月通过银行另从他的工资卡里扣除。至于叶美兰的收入,基本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孙建冬向来不管不问,但其实叶美兰也有她的难处,她的娘家比较麻烦,父亲叶茂和弟弟叶陶都是好惹事不安分的主,她又是个孝女,自打嫁给了孙建冬,她那一份倒有点是为娘家而挣的意思了,自己身上的行头反而不如单位里的姐妹,跟孙建冬那些外企的女性同事就更没法比了。
孙建冬早先一直在做销售,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又几乎没有任何花钱的嗜好,除了应付家里的开支,所有的现金都砸进股市里去了,十来年,陆陆续续的,他前后投入了将近100万。炒股的人永远嫌本金不够,孙建冬牢牢地把发工资的存折捏在自己手中。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地位,叶美兰因为自己挣钱不多,倒也不敢干涉孙建冬炒股,她偶尔关心问一声,孙建冬总是一句“你又不懂股票,问它干嘛!”就打发她了。
2002年初,股市连续下跌。叶美兰有时也在《广州日报》上看看大市行情,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偷偷查了一下孙建冬的股票账户,这一查不打紧,叶美兰的心都疼得哆嗦起来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自己背着孙建冬去查他的账户是在2001年刚入夏的时候,孙建冬是满仓的,股票价值大约110万。叶美兰向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拥有百万资产,这还没算上他们的房子,当下她的小心脏狂跳不已,充满了自豪和喜悦,她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内心对丈夫更加崇拜得无以复加——这才刚过了半年,孙建冬还是满仓,账户上的股票市值却只剩60万了!不见了整整50万!这得顶叶美兰不吃不喝干十年呀!她感到自己的脑血管在剧烈的扩张,那一瞬间,她的视力模糊了,周围的人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棉花才传到她耳朵里。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叶美兰是电信三产企业一个普普通通的出纳,她每天的早餐是一个茶叶蛋或者一个难吃的叉烧包,外加一盒香满楼的牛奶,中午的盒饭是六元一份的云耳蒸鸡饭或者咸鱼肉饼饭,从来不超过十元的规格,即使晚上加班,她也舍不得花钱打的。无论是她的想象力还是她的理解力,均不能承受50万元这样天文数字的损失。叶美兰是个滥忠厚没用的本分人,不敢像赌徒那样指望翻本,她很害怕剩余的60万再继续缩水。
2002年的春节,广州的天气暖得像初夏,孙建冬至今都记得那天中午艳阳高照,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还觉得热,叶美兰坚决明确地提出要求参与财政,两人大吵了一架。这一来,孙建冬发现,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叶美兰居然不是第一次偷窥自己的股票账户,还企图干涉他的炒股事业。孙建冬怒了!他摔门而去。走之前,他问叶美兰:“家用我没给你吗?这股票里的钱有一分是你挣的吗?!”
由于心态不好,孙建冬的操作甚至跑输了跌跌不休的大盘,那一段,正是他心理最黑暗的时期,他对自己强烈失望,非常希望能有人帮他一把。当这样的无助和失望无从排遣,他开始暗地里迁怒于叶美兰,他正式向自己承认了对这桩婚姻的不满,门不当户不对,人家都说财色兼收,他倒好,既没有得到财也没有得到色。不管在股市中或者工作中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得负责维持家中的一应用度,这令孙建冬的心感到非常累,而且没有安全感。明明是两个人都在工作,但是这个家好像全指着他一个人的收入,叶美兰的那些表心意性质的购买,只能让他不屑。
但是老婆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强加给他,也没有人欺骗过他,甚至没有人引诱过他。回顾历史,在这桩婚姻的起源,叶美兰甚至没有对他进行过任何像样的色诱,姑且不论她这方面的能力和水平。孙建冬没法把责任推给叶美兰,只能自己负全责,那两个月他在家中总是沉默地板着英俊的面孔。
叶美兰在这样的背景下和他的那场吵闹,让他对这桩婚姻更加觉得了无趣味。碍着孩子,孙建冬没有撕破脸皮,春节过后,他主动申请了公司在上海的市场部产品经理的职位,这一走,就是三年。
开始,叶美兰慌得六神无主,心都被掏空一样,后来见孙建冬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回广州看看,并照常按月给她家用,家里遇到大事儿,该给的钱他都照给,不多啰唆一句,叶美兰才渐渐地安心一些,但是孙建冬一直对她很冷淡,有事说事,没事他能沉默上一整天,这样的冷战让她非常难受。
一方面,叶美兰因为丝毫不能给丈夫一点帮助而有些惭愧,另一方面,由于对未来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她认为自己更加需要加紧储蓄——孙建冬把100万押在了股票上,股票是孙建冬的指望,而她则把自己押在了孙建冬身上,孙建冬就是她的前程,这个前程现在充满了未知和动荡。
有一次孙建冬回广州探亲,都晚上十一点了,还有个年轻女人打他手机,正巧孙建冬在卫生间,叶美兰接了,问是哪里打来,对方说了句“他知道我是谁”就给挂了。这个电话仿佛在叶美兰心上扎了根刺,让她不舒服,她悄悄地记下了那个号码,事后一查,发现这是一个成都的手机号码。
孙建冬父母的家中雇着住家保姆,孩子平时都住在爷爷奶奶家,不需要叶美兰照顾,叶美兰在矛盾和犹豫中,能做的只有努力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甚至勉为其难地去考了纸夜大文凭,以期缩小与孙建冬的思想差距。叶美兰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但是孙建冬内心并不买账,他认为打扫卫生是每月花几百元钱就能请个钟点工搞定的事儿,是不值钱的劳动力,而关于那纸文凭,孙建冬认为从结果看,对叶美兰的思想水平没有起到任何提携的作用。
从2002年初到2005年夏这漫长的三年多里,股市不但没有丝毫转暖,而且愈发走向深渊。孙建冬无可救药地依然满仓,而他的股票市值已经缩水为43万,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在一个极度绝望的夜晚,他歪歪斜斜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远离毒品远离股市”八个痛苦的汉字。
有时候他想,或者叶美兰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毫无用处,要是三年前听了她的,至少现在还有60万的本金在。但是,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工作了三年多后,叶美兰瘦小的外形和普通的衣着越发地让他喜欢不起来了。
眼瞅着自己一年一年奔四而去,至今仍住在那套仅有的不足一百平米的单元房里,心高气傲的孙建冬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套房子还是当年他和叶美兰结婚的时候买的,位于一个朴素的小区,邻居都是些日子平常的人家,小区物业收取低廉的管理费,保安的模样多半不讨人喜欢,矮的矮瘦的瘦,说话的样子没有礼貌,他们的制服料子廉价做工粗鄙,小区建筑的外墙几年都难得清洗一次,到了冬天的晚上,楼道里摇曳着昏暗的灯光让疲惫的归人心中凄惶,每当这个时候,孙建冬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DB专业气派的办公室以及五星酒店们电梯间里铮亮的四壁和柔软的地毯。他们的房子在9层楼,天天上上下下的爬楼梯,闹得叶美兰每次下楼来买东西,都要仔细想想是否还需要买些别的什么,而他的同学中有些人已经二次购房,住进了漂亮宽敞的电梯洋房。
除了个人资产上的失意,孙建冬曾经两次竞争大区经理的位置,均铩羽而归,至今也没能在公司里混上个满意的级别,六年来他一直停留在一线经理的层级上。这一切都令他的心中充满了焦虑。
孙建冬把双手枕在脑后,想着邱杰克走后空缺的大客户部南大区经理的位置,他一直在努力争取这个职位,这回,他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似乎是有希望了。
一晃已经离家在外三年了,他暗自感慨着,这次如果真能得到邱杰克留下的那个空缺,终究还是要回到广州去了,莫非命中注定,他就该在法律上属于叶美兰,他赚多少钱都是替叶美兰赚的?
每次想到叶美兰,孙建冬总是一半儿抱歉一半儿厌烦。叶美兰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忍耐,从一而终是她的人生信仰。在叶美兰三年如一日的坚忍和追随中,这场由孙建冬发起的精神冷战,对他本人的折磨似乎甚过对叶美兰的折磨,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血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时他似乎不想跟任何女人一起过了,但求能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孙建冬的大脑风车般转着,他忽然意识到几乎忽略了沙发上的沙当当的存在,这让他有点抱歉,似乎是为了弥补,他在黑暗中侧耳听了听沙发上的动静,沙当当的呼吸很轻,轻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毛毯下面,似乎睡得很熟。
孙建冬太累了,他终于在一堆的混乱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隐约中一只饱含饥渴的手在摩挲他下巴上的胡子茬,一个柔软的身躯钻进了他的被窝贴上他的身体,他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放松,顺手搂过那个身子抚摸着,好半天,他闭着眼睛告诫意欲推动形势进一步发展的那人说:“好啦,别得寸进尺了。”
沙当当沉默不语,过一会儿她说:“孙经理,我不会向你提任何要求的,我真心喜欢你,什么都不在乎,我能照顾好自己。”
孙建冬听她表白情意,又保证不给他惹麻烦的意思,他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这样,不然对你不太好。而且,我做人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就这样吧,否则,要么你出去,要么我出去。”
这两人的年龄差了几乎十岁,沙当当向来不能彻底明白孙建冬的心思。越是不明白孙建冬的思想,孙建冬的冷漠和寡言,就和他性感的身体及英俊的眉眼一起,越发令沙当当心心念念地着迷。
当下,沙当当听孙建冬说得很绝,不敢造次,再说,此番近得孙建冬的身体,她已经喜出望外,就温顺地从了孙建冬的意思。各怀心思的两人一番有底线的温存后,沙当当到底年轻,先睡着了。孙建冬在黑暗中燃起一枝烟,吸了几口,伸手到枕边摸出调到无声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当晚有23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十分钟前才拨入的。都几点了,她还拨!最近两个月叶美兰经常在晚上没事找事打他手机,弄得他不胜其烦,有时她自以为是地说一些关心和想念他的话,让他听了就掉一地鸡皮疙瘩。孙建冬一阵烦躁,索性关了手机。
早上不过七点钟的光景,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孙建冬向来警醒,他马上接起电话,有点预感地迟疑地“喂”了一声,对方在那头沉默了一下,幽怨地问道:“你怎么会到成都去的?为啥不接我电话?”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孙建冬的心一沉,怕哪样偏偏就来哪样,她还真查到他住在这个酒店。孙建冬有点担心地侧脸看了看身旁躺着的沙当当,她没有一点动静还在熟睡着,他这才背过身子,压低嗓子对着电话无奈地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空间?”
电话那头叶美兰忍不住接着追问:“你到成都见谁了?是上回半夜打你手机那女的吧?”一种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浸透了她的声音。
孙建冬下意识地看了看椅子上放在一起的他自己和沙当当脱下的衣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关人家的事。”
那头忍不住压抑地哭了,孙建冬感到自己的力气仿佛一下全部流失尽了,他哑着嗓子疲惫地说了句:“你不要总给我电话,行吗?我被你追得都害怕电话响了。”
他说罢,不等叶美兰再说话,就挂了电话,然后把电话线拔掉。他转过身来,发现沙当当已经醒了,正睁大双眼凝视着他,目光清澈得像秋天的泉水。孙建冬无声地把她搂到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像要给自己寻找一丝安慰。沙当当挺了挺身子迎合他。
过了一会儿,孙建冬有些失神地说了句:“当当,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我也不再找你。你很聪明,销售做得挺好的,好好发展吧。”
沙当当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孙建冬有点不忍心,又感到一阵心累,勉强补充了一句:“你以后要是有难处,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你就开口。”
沙当当追问道:“为什么?”
孙建冬空洞地说:“我有家有口,累着呢,没那个闲功夫搞三搞四。”
沙当当揭发说:“我压根儿没指望嫁给你,我也不会要求你特意在我身上花时间。这你都知道的。”
孙建冬耐着性子说:“我是个单调无趣的人,也不善解风情。而且我们是同事,这样不好。”
沙当当跳下地去,认真地说:“我辞职吧,这样我们就不是同事了。”
孙建冬不耐烦了:“我昨晚就说过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没法和你上床。我本来不想说这话伤你,这可是你逼我的。”
沙当当咬了咬嘴唇说:“那你为什么来成都找我?我本来也觉得你不会真的喜欢我,顶多不过顺便拿我调剂一下口味——我自己喜欢你,只要能有机会和你一起,我也不在乎。可你这次是特意到成都来,就为着找我,这才吊起了我的想头,否则我不会非到你房间里来。如果你不是出于喜欢我,那我就不理解了,你又不要ONS(一夜情)!”
“调剂口味”几个字像热带鱼吐泡泡似的从沙当当嘴里一个一个地吐出来,让孙建冬觉着特别刺耳,但也博得了他一点尊敬,他向来以为沙当当这号,乐观却头脑简单,炙热,却未免轻浮,而且,一个出道不过四年的小小的销售代表,算老几呀,凭啥来钓他孙建冬?!虽说他现在还是一线经理级别,可说不准哪天二线经理的位置说到手就到手了。沙当当这号,实在没有任何特质能配得上他的理想,所以沙当当前面这话说得不错,逻辑清晰击中要害,要是他想拿她“顺便”调剂口味可以理解,这“特意”地专为了找她而来,就要让人费解了。
孙建冬没法再狡辩,他只得老实说:“是我不好,请你原谅。但是你要明白,我不喜欢你,这是真话。”
沙当当神色黯淡地点点头说:“这肯定是真话,因为这才是个能成立的理由——你有家不是问题,我们是同事也不是问题。”
孙建冬感到有点理亏,既然沙当当那么期望他解释为什么来成都找她,虽然他很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为了弥补一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沙当当,我真的不讨厌你。至于我为什么这次来成都找你,是因为最近我在上海压力很大,一直想离开放松一下,在我印象中,你乐观又好客,我就想找你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好把烦心事都扔到一边——可公平地说,我本来并没想带你到我房间来。让你误会,我有责任,我再次请你原谅。”
沙当当无话可说,孙建冬所说基本属实,他确实一直不肯给她私下独处的机会。沙当当想想,实在舍不得孙建冬,逼他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争取多和他在一起,她就明智地放弃了“为什么不喜欢我”这个问题,转而笑嘻嘻地搂住孙建冬的脖子说:“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过来一趟不容易,多玩两天再走吧。”
离开责任和未来这样麻烦的话题,人就活得没有那么累,孙建冬也不好意思太寒了沙当当的心,就在成都又多盘桓了一日。
孙建冬回到上海不过两周,就接到通知说新近上任的大客户部销售总监江波和HR总监曲络绎要找他谈话,他惴惴地去了,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天云雾都开了,期盼了多年的大区经理的位置终于到手!
江波很快就发了任命公告,孙建冬高兴之余,有点担心敢想敢干的沙当当看了他的任命公告会不会起非分的念想,穿鞋的总是害怕光脚的,有钱的害怕没钱的,他有点后悔自己和级别这么低的员工瞎混,况且沙当当不论是姿色还是头脑都没有能让男人长脸的地方,给别人知道了没准鄙视他孙建冬品位低级。
孙建冬有点烦躁地顺手把一张纸揉作一团,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竟和沙当当扯上瓜葛,不仅没品位,而且有风险,想来想去,大约是数年的失意,使得他想从一个年轻异性的崇拜上找回一点良好的自我感觉吧。
这种过程叫SELFREFLECTION,即反思,不论基于时尚的考虑,还是从实用出发,阶段性的及时反思本来是大有好处的,咱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失败是成功之母”吗?说的也是这个理儿。只可惜他这个反思持续的时间很短就稍纵即逝了。
孙建冬正掂量着要不要试探性地打个电话给沙当当,却意外地听西区的人说,沙当当忽然辞职了。他彻底放下心来,对沙当当少许添加了几分好感。孙建冬本来想找沙当当的经理李力问问沙当当为啥忽然要离开,又一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这边,杜拉拉打来电话和孙建冬说,已经吩咐广州办那头把他的办公室都准备好了。放下杜拉拉的电话,作为一个前途即将冉冉上升的男人,孙建冬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毛主席当年鼓励知青上山下乡时说过的一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5、野百合也有春天
沙当当向自己的经理李力提出辞职的时候,李力受惊了,不是因为沙当当要走,而是因为他事先完全没有料到沙当当会有这样的念头。
沙当当进DB以前,在一家非主流的公司做着一个非主流产品的销售,每月底薪加提成,统共就那么三千多元,还得上月的钱到下月底才有得发,再要论别的补贴或者福利啥的,更是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当初要不是李力看她天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收了她,没准她至今还在傻呵呵地瞎混。
沙当当刚进DB那会儿,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样儿,平时在公司里,放着好好的椅子她不坐,偏喜欢往桌子上坐,一边说话一边两条腿抖个不停,因为她英文名LILY(百合花),人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野百合”。三年来,李力手把手地教,从销售技巧到业务计划,从穿衣打扮到身体语言,一些基本社交礼仪,诸如即使是相熟的同事,下班后要请教也得先发个短信问人家是否方便,不要贸然打电话之类的,李力更是百般操心,每隔一段还推荐几本相关书籍给沙当当看,连客户都笑李力,说他对沙当当是既当爹又当娘,用DB的话来说,李力确实做到了“为下属的成长付出心血”。
沙当当虽然有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但销售业绩还算交代得过去,李力分给她的区域不错,有一定重要性,拿奖金又有保证,每个月能挣万把来块,在成都这个号称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按照李力向来对她的了解,这么个富于热心而缺乏思考的主,抚今追昔,她应该对DB这份工作满意度较高才合乎常理。
李力弄不明白沙当当葫芦里卖的啥药,离开DB,她上哪里找这样的美差去?!这三年来李力花了不少心思调教沙当当,如今总算是用她用得还算顺手,再找人,又得从头训练磨合,就是客人那头也不方便。他耐着性子问沙当当到底为了啥要走?
沙当当忸怩而自豪地道出实情:猎头公司找她,有一个在广州的销售经理的职位,已经通过了两轮面试,她要去做经理了。
沙当当生平第一次被猎,对于猎头毫无品位和鉴赏能力,她不知道猎头也是分为上下九品的,但凡能被称作“猎头”的找她,就能让她出现兴奋和自豪之类的症状。
李力手里正端着个水杯,听她一说,被雷到了,嘴里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喷出来,沙当当做经理不是不可能,世上多得是不入流的公司,慢说是个“经理”,就是“副总”人也敢给,关键是这家公司烂到何种程度。
李力为了挽留沙当当,只得耐心地做思想工作:“沙当当,不同档次公司的经理,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一家皮包公司,下面就一个秘书一个司机外带一个阿姨,头也敢叫‘总经理’不是?可闹不好,他整家公司一个月的营业额,还不如你一个人一个月做出来的销售额。”
沙当当说那他不也有秘书有司机还有阿姨。
李力一听只得怪自己这个例子没举好:“我那就是打个比方,下面一个人都没有的老总不也有,俗称‘光杆司令’。”
沙当当连忙声明:“老板,那边和我说好了,我以后下面有人,我会管五个销售代表。”
李力一想,不能再在“下面有人、没人”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转了个方向循循善诱地问她:“沙当当,你仔细想想,就你加入DB前那家公司,那儿的经理一个月能挣多少?”
李力这招,学名叫“启发”,就是通过引导被辅导者思考,让她自己发现问题所在,而不是直接告诉她结论,以利于被辅导者对正确思路的深刻理解和牢固掌握,属于辅导的基本技巧之一。
李力完成了启发的动作,就等着沙当当自己发现,去做小公司的经理,还不如她在DB做一个普通的销售代表收入高。但令他感到挫折的是,沙当当说她不知道。
李力说:“不知道确切数字,那还没个概念吗?”
沙当当睁大眼睛无辜的样子说真没概念,然后又诚恳地补充说,她现在对于李力的收入也没概念。
李力被她这二百五的混账比方噎着了,拉下脸一时没了话。过一会儿,沙当当挺有良心地逗李力开心,没话找话说:“老板,我昨天去电信拜访严科长,在他那儿又碰到YZ那个销售了,他还是那么傻呵呵的。”
李力爱搭不理地说:“他是装傻。”
沙当当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装傻,我都分不出来怎样是装傻怎样是真傻。”
李力没好气地说:“你这样,就叫‘真傻’,他那样,就是‘装傻’,我给你一举例说明,你就明白了。”
沙当当“嘿嘿”傻笑了两声想取得李力谅解,却又忍不住喜滋滋地和李力说,马上要带五个销售代表了,到时候还要向李力多请教怎么带人。李力下属的编制是七个人,沙当当一想,将来自己带的人和李力也差不多少了,言语之间喜不自胜,不自觉地就把“五”字给念得特别重。
李力看穿了沙当当的心思,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要带那么多人干吗?带的人多你就值钱了吗?劳动力密集型的工厂里,一个破小组长,带的工人没准就能有20个,给你,你干吗?”
沙当当不服道:“我带的是销售代表呀。我又不是去带体力工人。”
李力心想,一家公司,既然能干出让你沙当当沙小姐去做销售经理的这号事儿,那它就百分之两百不会有什么像样的销售代表。但这类明显有阶级歧视的大实话,李力还不好直说,只得兜了个圈道:“不是我扫你兴,那样儿的公司,生意不会好做的,所以往往人员流失率很高,人都待不久,你去了就知道了——管理混乱,报销迟滞,员工素质和跨国公司没法儿比……哪能像DB这样的大公司,分工严密,策略清晰,费用充足,你走出去,就冲着公司这块招牌,客户也给你三分薄面。沙当当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你离开DB就会后悔的。”
沙当当避开李力话中关于公司工作环境的那部分,只抽取容易回应的部分说:“老板你知道的,我的VIP(重点客户)都很认可我的,你不是也总夸我客户关系好吗?建立客户关系我有信心。”
李力说:“你是亲和力不错,建立客户关系是你的强项。可是,除了你个人的特点以外,公司背景是很重要的。不信,咱也别说广州了,还成都,你还做同类产品,就你做熟的这些VIP,你换家小公司,再去找他们试试看,跟你说说笑笑没问题,你看人家给你多少生意!”
沙当当信心满满,嘴上不说,在内心,她并不认为会像李力说的那样,换家小公司,客户就不认她了。她铁了心要当“沙经理”,慢说一个李力,就是八头公牛也拉不转她,她坦率地表示毕竟是个经理的职位,一定要试一试。沙当当尽量深沉地真情告白道:“老板,也许我这个决定是个错误,但一个错误只是一时的遗憾,而一次错过却可能是一世的遗憾了。”
李力见说啥都不管用,无奈道:“沙当当呀,这儿好好的如日中天的职业发展你不珍惜,等着吧,你事业的冬天就要来了。”
沙当当听到“冬天”二字,心潮澎湃诗兴大发,她充满激情地说,冬天就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李力被她逗笑了,沙当当原来说话不这样,用词向来浅显易懂,看来这回确实决心要当经理了,连遣词造句的风格都不一样了。
李力还想了解一下沙当当以后要去做的是什么产品,他说:“有的产品是很难做的,你有没有了解一下,你要做的产品和咱们现在的产品比,有什么不同呢?”但是沙当当显然不想再多谈对新公司的具体情况,她警惕地扯开了话题,李力见她还多了个心眼儿,只得作罢。
收入,前途,工作环境,公司实力,产品特征,客户接纳度,该说的都说了,最后,李力说行,以后要真有了难处还回DB吧,到时候别不好意思说。
但是沙当当充满信心地说那边说了,他们看好南区市场,只要她沙当当今年干得好,没准明年让她带十个销售代表。
李力听沙当当从“五个”涨到“十个”了,就好心地给她解释:“咱们这行的销售,是比较复杂的活儿,即便是熟手,一个小区经理下面带八个销售代表,就已经是满负荷了,十个人是带不过来的,这都是人力资源管理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专业定律——你要不信,回头找个HR问问去。”
沙当当嘴里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却根本不要信李力的话,她不懂什么“专业定律”不“专业定律”,反正,她就是不信——这种不信,堪比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的固执,城里的东家对她再好,也不如一个借了她血汗钱不还的老乡更值得信赖。
李力看出她的小心思,他瞅着这枝充满没有根据的信心的“野百合”,忽然觉得兴致索然,懒得再多说了。
沙当当见李力不高兴了,她诚恳地说:“老板,您别生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有发展的机会,您不替我高兴吗?”
沙当当这么一说,李力倒不好意思不搭理她了,他叹了口气说:“你要真有好发展,我自然替你高兴。可我说了你不信,在大公司做惯的人,到小公司做不惯的。这类事儿,我们见多了,一般小公司跳到大公司的,都会比较容易存活下来,而大公司往小公司跑的,很多最后都适应不了。小公司的经理,得是多面手,俗称‘一脚踢’,从头到尾什么都要自己搞定——哪里能像你在DB这么好条件,做一个项目,各部门环环相扣,分工分得很细,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那一份。”
沙当当争辩说:“我在小公司工作过,适应起来应该没问题。”
李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你过过的生活,不见得是你还能接受的。上回那谁不是说过吗,他是湖北农村出来的孩子,以前在老家,他们家的猪圈就是厕所,人蹲下去就和大黑猪你瞧我我瞧你,瞧了二十年了没觉得啥,可现在,他偶然回一次老家,宁可少吃东西饿着点,也不愿上厕所,待不了两天就得跑。他那天说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
沙当当心宽,不计较李力这个恶心的故事,她仍是乐呵呵地说:“老板,中午我请你和组里别的同事吃饭吧。”
李力摆了摆手道:“还是我来请吧。”
6、UP的故事
杜拉拉伤怀也罢,释然也罢,日子总得一天挨着一天地过。王伟走了,她杜拉拉却还得自个儿在DB坚持下去,假如可能,还要发展,并且壮大。她得设法忽略种种不快。
愁闷之下,拉拉咨询海伦道,有什么乐子没有?海伦出主意说,聊QQ吧。拉拉果然注册了个QQ号,大约自己也觉得三字头的人玩这个不像话,她在个人资料的年龄一栏理不直气不壮地填了个“25岁”。
海伦在一旁看了,骨碌碌转着龙眼核一样的大黑眼珠子建议说:“拉拉你不如写29岁。”
拉拉满脸挂着假话被揭穿的不高兴道:“为啥?”
海伦一面偷窥拉拉的脸色,一面赔着小心解释道:“要是写25岁,到时候十六、十七的阿猫阿狗都可能找你搭话,这样的小屁孩儿聊起天来既没礼貌,又没意思,你还不得烦死吗?”
拉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说:“29就29吧。”至于网名呢,就叫了个“有才”。海伦觉得“有才”这名字未免有点土,宋丹丹和赵本山在小品里打趣用用也就罢了,实在不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美资白领的身份,见拉拉踌躇满志,她没敢扫兴,知趣地闭了嘴。
QQ上混了没几天,“有才”就觉得聊天没意思了,她朝海伦诉苦道:尽管她报的年龄是29岁,还是有个17岁的高中男孩热切地表示要从唐山步行到广州来看她,因为他没有路费坐火车来,他还管她叫“老婆”,要求“有才”等他长大了来娶她。
“有才”鄙视地吆喝他一边儿去,那小哥儿十分耐心地守在一旁不吭声了,过了半天他问道:“老婆,你还生气吗?”
“有才”哭笑不得,想想这还是个孩子,他父母要是知道他这么混没准得多担心,就声色俱厉地教训他说:“你父母辛苦挣钱供你读书,是让你来这胡混的吗?”
小哥儿一听动感情了:“老婆,你对我真好!”
“有才”没有办法,直接把小哥儿拉了黑名单。
海伦听罢,忍着笑,又推荐“有才”到QQ去玩游戏,下棋打牌,没事还可以泡泡论坛、吵吵小架什么的。
话说这日,拉拉晚上百无聊赖,到QQ游起戏玩升级,原指望挣点分的,谁知道运气不好遇上个不配合的对家,只顾看着自己手上的货色出牌,拉拉不由得满肚子的不高兴,暗自埋怨:你出A,我给个Q,摆明我要么没有这一色了,要么这一色有A嘛——你怎么不打回来呢?搞到让人家大了,上手就调对,白浪费了我的A,又失去上手的机会。
她这边正忍着郁闷呢,人家在那头发话了:“打牌不怕输,就怕对面坐头猪!”
拉拉一看,火苗儿“扑”的就朝脑门子串了去:就你这水平,我还没说你猪呢!你说谁猪?
没等她打字还击,上家叫做“云中散步的猫猫”的,娇笑道:“这俩人打信号牌,可惜太笨,通牌(指作弊)还输。”
下家叫“风清扬”的也凑趣说:“两猪内讧。”
拉拉气得七窍生烟,一个骂三个,忙不过来,手忙脚乱地赌咒道:“通牌全家死光光!”
云中散步的猫猫鄙夷道:“没文化。”
风清扬对那云中散步的猫猫正喜欢着,看看拉拉的网名叫“有才”,出于爱情,就紧跟了一句自己觉得很有才的:“叫啥‘有才’呢?不如叫‘无德’贴切。”
这局一散,三人都把“有才”点黑(网络游戏中设置对方为不受欢迎,不再与之游戏),不肯跟她玩了。拉拉自觉无趣,不玩升级改下四国军棋去了。她的军棋游戏级别是个小排长,居然捞到一个级别是师长的对家,师长算是高级干部,承蒙这对家不嫌弃拉拉级别低,拉拉不免下得格外用心。
下到后来,敌人有个子判断不明是不是地雷,拉拉拿个大子一碰,把自己碰死了,这下那个雷明了,拉拉已无工兵,她眼巴巴地等着师长大侠飞个工兵挖了雷,就算基本拿下这一局了,谁知道大侠就不飞工兵。
拉拉忍着气尽量配合,很快被敌人扛了自己的军旗。本来有优势的局面,剩下对家一人寡不敌众,终于也被人家抗了军旗。拉拉郁闷得不行,还想保持风度,正忍着不埋怨师长,师长发话了:“不跟女人和猪做对家!”
拉拉冷不丁兜头又挨了一棍,大怒道:“见过猪,没见过级别这么高的猪!”
有旁观者ID叫作“花城名妓”的,挺身而出主持公道,说那大侠:“这美眉虽然技术一般,可你刚才不飞工兵就是不对。”
这话说到痛处,大侠怔了一怔,恼羞成怒道:“老子叫王一鹤,住在沈阳某某街某某号,有种你过来!”
拉拉正气恼,来了网名叫做“胡一刀”的,踱过来慢悠悠地发话道:“怎么回事儿?”
众人都恭敬道:“胡40。”
原来这胡一刀的游戏级别乃是个军棋司令,为了网络游戏中打字方便,江湖简称40,军长因比司令低了一级,就叫39,以此类推,师长就是38。
时不时地有人在游戏论坛上发贴,说胡一刀的40是他作弊才弄到手的,但终归他技术好是事实,因此有不少FANS,内中还有几个是漂亮美眉,到底真漂亮假漂亮,无从考究,反正江湖上都说是漂亮。
当下就有人凑趣道:“胡40,两日不见,您的分又长了好多。”
又有人一迭声地要求拜师,大家正乱作一团,冷不防冒出个小子用农民起义的劲儿高喊道:“什么草包40!有胆和我单挑么?!”
胡40一概笑嘻嘻地回道:“好好好。”
师长大侠见来了司令,有点挂不住,反咬一口道:“我看她下得不好,本来打算教教她,可她不识抬举,反过来骂我是猪!”
拉拉尖酸道:“是我不对,我污辱猪了,给猪道歉。”
胡40很有王者风范地劝那38道:“游戏而已,何必发那么大脾气。”
大家都说还是40说得在理,胡40打个哈哈,说散了散了,都玩去吧。
众人散去,拉拉也懒得再玩,正准备下线,胡40以传音入密之术软声软气儿的打招呼:“有才姐~~~~”
拉拉诧异地问他:“有事儿?”
胡40诚恳求教道:“UP是啥意思?”
为啥胡40会来求教有才姐呢,说起来这里面有个缘由,原来这胡40的FANS中有个很有名的美眉,名字叫做“格格”,据说书琴棋画样样来得,偏巧两人都在G市,两个月前,格格和胡司令约了见面。
都说英雄爱美女,其实美女也是很爱英雄的。见面前,格格在论坛发了一个贴,大意是说离约好见面的日子近了,激动得连着几晚都睡不好觉。
结果两人真见过面后,格格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胡司令文化上困难些,本来在论坛上几乎从不发帖的,这回反而破天荒地在论坛写了个贴,不通,错字连篇,但确实可以算是一篇见面后的感想,大致表达出草莽英雄对美人的好感。
过了不几日,一天晚上,拉拉正在四国军棋的房间溜达,一个陌生的ID鬼鬼祟祟地凑到她面前,要求“和有才姐谈谈”。拉拉诧异地和他挑了个桌子坐下,他就锁了桌子好阻止闲人入内,然后才和拉拉说,他就是胡司令,皆因没脸见人,才不得已换个ID玩。拉拉惊问其故。
原来美人嫌胡司令没有文化,说他写的那个不通的白字贴羞死她了,骂他是白字大王。
胡司令当场表决心说,只要美人开心,他能学习写帖。
美人听了不屑道:“你要学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
胡司令心里没底,抹一把额头的汗珠,一咬牙道:“你给我三个月。”
美人闻言,直笑得梨花乱颤:“40哥,三个月你若能写出好帖子,我就去跳响水河(当地的一条河)。”
胡司令陈述至此,难过地长叹一口气:“她宁可跳河,都不相信我能写好帖子。她这是把我看扁了呀,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拉拉听明白原委,疑惑道:“那你为啥找我,我和格格向来没啥往来,说不上话呀。”
胡司令嗫嚅一阵才鼓足勇气忸怩道:“我几个兄弟都说有才姐你很有才,我想请教,怎么才能写出好帖。”他说完,见拉拉没有吱声,想起小跟班教他的话,赶紧又补充说:“今后如果有才姐需要,我随时可以陪你下棋。”
拉拉很为难,胡司令的白字帖她拜读过,想让胡司令写好帖,无异在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想了半天,拉拉教他先从跟别人的帖子开始练习。
胡司令果然开始跟帖。这日,他在论坛上忽然发现很多人跟帖的时候都写个“UP”。究竟这“UP”是啥流行时髦的词儿,怎么这么多人都用,胡司令百思不得其解,便跑来问有才姐。
拉拉听了差点笑翻,勉强忍住,指点道:“‘UP’就是‘我顶’的意思。”
司令恍然大悟。未几,拉拉在论坛上看到胡司令到处UP,也不多说别的,就“UP”二字,铿锵有力,倒也颇有武将之风。
拉拉笑过之后,却觉得愈发无趣,她和海伦说:“聊天游戏都不好玩,得另找个能着迷上瘾的玩意儿。”海伦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的大脑构造和杜拉拉之类的大脑构造大约不太一样,对她来说啥娱乐都好玩,啥食物都好吃,海伦只能尽量去理解杜拉拉这类人的欲望,她眨巴了半天眼睛,终究没敢说打麻将也没敢说旅游,在股票和养狗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她建议说,那就只有玩股票了。
拉拉听了眼睛一亮,赞扬海伦道:“我认识你这些年,这是你所有主意中最有脑子的主意了,明天我就去开户。”海伦眨巴着大黑眼睛,不知道她这算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
于是,2005年夏末秋初,杜拉拉正式成为中国A股的一名散户,在1354只股票中间,她惊讶地发现了沪市的一只股票6006××,某某汽配--这不是胡阿发的汽配公司吗!
拉拉不信似的盯着那个6006xx:不是说民营企业倒得快吗?这都十来年了,人阿发的公司没倒不说,还上市了!
她飞快地研究了一下这只股的基本面,暗自撇嘴道:“嗬!人均持股数挺高,筹码集中,还是个强庄股!”拉拉伸出指头结结巴巴地万、十万、百万、千万、亿的点了点数,几十个亿的流通值。NND,这些钱都是阿发的么?
拉拉打电话给夏红报告胡阿发的新闻。夏红是拉拉同校不同系的大学校友,当年胡阿发骚扰拉拉,夏红曾十分仗义地替拉拉出头,成功地对胡阿发实施了反骚扰。
夏红听了拉拉的报告,打个“咳”声道:“我是怕你不爱听,早没告诉你,阿发现在上档次了,早不满足于数《陋室铭》有几个字了——朗咸平的讲话长吧?我反正是懒得看,字太多,可他不嫌麻烦,挺爱学习朗教授的讲话。他的公司据说也算上市公司中的优良资产了。”
拉拉听了一时没有话讲。
夏红又说:“你最近玩QQ游戏和人家吵架了?”
拉拉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夏红说:“不是有个‘花城名妓’给你帮腔吗?那个是程辉呀!”程辉是夏红八杆子打不着的转折亲,勉强称得上夏红的表哥,王伟不见踪迹后,夏红一片好心,有意介绍拉拉和程辉认识,之后两人有些不温不火的往来,以网上聊天为多。
拉拉这才想起来道:“好像是有这回事。他怎么叫了这么个ID呀?”
夏红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上回在我们家,说起程辉大小算个名记,结果你管人家叫名妓!他还上心了,就从了你的意思,真管自己叫花城名妓。”
拉拉赔笑道:“这ID挺好呀。”
夏红说:“是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有什么可说的。”
7、提问也需要程度
除了王伟的离去,2005年夏末秋初的杜拉拉纪事中,另有一件,就是李斯特功德圆满体面退休,带着太太回美国去了,原先他手下的人马由曲络绎全盘接管。
HR总监曲络绎召集大家开了个两小时的会就算是两下里接轨了,会上他的话不多,一句闲话都没有,态度也是不冷淡不热情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倾向。他先说了“WELCOME”(欢迎),“WELCOME”之后,他说下属在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和他谈,但不要到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刻才给他SURPRISE(惊讶)。这话多少有点告诫的意思——虽然说明规矩对新来的很有好处,只是他的“WELCOME”的热情的渗透度,就此随之停留在这个单词的字面意思上了,刚被收编的拉拉们没有足够的把握确定:曲络绎的“WELCOME”是否也源自他的内心。因为不摸曲络绎的心思,出于安全考虑,童家明、王宏,连带杜拉拉,这三个新入伙的都没敢多说。
会议的内容其实十分重要,“重要”这个词分量好像也不太够,得说“重大”。由于曲络绎没有多做铺垫,直接进入主题,第一次参加合并后经理会议的拉拉们,像到人家家里做客,没来得及寒暄,人家劈头就说,早饭几点中饭几点晚饭几点,勿误为要。当下几人见曲络绎行事风格甚酷,和李斯特大相径庭,说不得各自格外打点起精神来仔细应对。
曲络绎在这次会上布置了三个重大项目:
一是确定由童家明负责校园招聘项目,杜拉拉协助童家明;
二是曲络绎宣布由他自己担任DB中国BROADBANDING(薪酬宽带制)的项目负责人,ODC组织战略和发展经理)朱启东和薪酬福利经理王宏共同协助曲络绎(就是具体的活儿由向、王两人来干,曲络绎负责拍板);
三是DB美国总部决定在DB全球推行“核心力”,DB中国打算先推行到二线经理级别,并将此运用到接班人计划的高潜力人才评估中去,由组织战略经理朱启东和培训经理师其共同负责领导该项目。
从任务的重要性看,几个经理的地位孰轻孰重已经立分高下,拉拉无疑是最不重要的一个,这她倒也无话可说,人家都是干了多年HR的,就她,只不过最近三年才沾了点HR的皮毛而已;让她倍感挫折的是,不少会议内容其实她也就是能听懂个名词而已,深一点的地方即使人家说中文,她都未必明白,何况因为曲络绎在场,所有与会者都使用英语,越发闹得她活生生掉到云山雾海里一般。
亏得曲络绎压根儿没考虑指派拉拉负责某个项目,若真指派她来做,就她这摸门不着的样儿,那才当得“傻眼”二字——连听都听不明白的东西,还谈什么做呢?
拉拉感到自己和大家很不一样,孤零零的基本插不上话,又生怕别人看出来她的无知,不由一脑袋神经绷得仿佛自己都能听见在嘎嘎作响,就要断了一样。
拉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DB中国要实施BROADBANDING(薪酬宽带制),她不由得暗自感谢李文华,多亏他当初建议自己去参加了国家社会劳动保障部的那个人力资源培训,让她好歹今天能听得明白BROADBANDING这个单词是啥意思。至于这个项目意味着什么,难度在哪里,拉拉就全指着爹妈给的想象力了。鉴于曲络绎亲自负责领导这个项目,拉拉由此推测这应该是三个项目中最重要的一个。
而谈到高潜力人才评估,拉拉向来不知道公司还有个SUCCESSORPLAN(指公司各重要岗位的接班人计划,通常是高度保密的),什么样的人才能算HIPO(HIGHPOTENTIAL,指高潜力人才),评估标准都包括哪些,评上了HIPO意味着什么,她都毫无概念。
拉拉正紧张,忽然听到曲络绎问大家:“ANYQUESTION?ANYSUGGESTION?(有问题吗?有建议吗?)”
这个问题其实是外企会议中常见的,通常发言者讲完了自己要讲的内容,就会问问听众“ANYQUESTION,ANYSUGGESTION”。在中国,很多时候这不过是循例问问罢了,因为咱们中国人多半开会不爱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话,特别是遇到大型会议,老外一般问了也白问,了解中国的老外都会在无人回应后,很适应中国民情地用“如果哪位想起来什么,欢迎会后和我沟通,谢谢”云云来结束发言,但这“ANYQUESTION,ANYSUGGESTION”不论是否能得到回应都是要问的,因为美国公司固然重视融入当地,更不放弃保持自己的美国STYLE(风格)。
当下曲络绎一问大家,拉拉吓了一跳,身子一紧,生怕曲络绎特别点她的名,问她有什么QUESTION(问题)或者SUGGESTION(建议),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是唯一几乎没发过言的人。
拉拉心虚地想,也许曲络绎已经注意到自己无话可讲。她实在没有建议,连问题也没有。
拉拉忽然开小差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个边检站,要考核干部英语,先发了个调查表摸底,上面列了三个选项,让大家选择符合自己英语程度的描述,第一项是“会”,第二项是“基本不会”,第三项是“完全不会”,结果众人多半选了“基本不会”,因为他们都认识26个字母,不能算是“完全不会”——本来,拉拉也不至于就“基本不会”,因为就校园招聘而言,她还是应该能问出点不出明显纰漏的问题来的,甚至给出点儿聪明的建议也做得到,只因被“BROADBANDING”和“SUCCESSORPLAN”(薪酬宽带制和接班人计划)这样专业的东西无情地摧毁了自信,她便痛苦而不自觉地为自己选择了“基本不会”。
“基本不会”的杜拉拉从来没有如此痛彻心肺地感悟到:专业水平未到一定程度的,是连问题也提不出来的。
亏得有培训经理师其在,OD经理朱启东早些年也曾经做过培训经理,身为培训经理和曾经的培训经理,他们照例是世界上最擅于并且最热衷提问的那类人。他们永远腰背挺拔,一边说话一边打着富于吸引力的手势,但身体绝不左右乱晃,头歪到什么角度,都恰到好处,多一个毫米就过了,少一个毫米则不及,绝对经得起你们任何人在宽银幕上把他们的动作放大了来研究;他们的眼神总是那么自然而专注地和你做目光交流,而他们倾听的样子本身就已经足够对你施加影响;不单只说话的声调不高不低正正好,最主要的,他们擅于使用最卓有才华而富于专业的词句来表达自己,且不提他们说话的实质内容,单是这样的词句,这样的身体语言,就先让你服了七成。
曲络绎回答了朱启东和师其几个不痛不痒的漂亮问题,又听了两条无伤大雅的专业建议,他礼貌地说了两次“GOODQUESTION(问得好)”,“GOODSUGGESTION(好建议)”后,便打发经理们散了。
拉拉疲惫的回到自己位置上,才发现背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片,冰凉地贴着她的身子。
8、基于事实沟通,说“你迟到一小时”,不说“你没有时间观念”
飞机平飞后,杜拉拉就醒了。
她扭头望向窗外,天光尚亮,稀稀拉拉的浮云乏善可陈,一如遍布当今都市的小人物们的生活,怎么努力存钱都不能根本地改变生活,却又不得不继续存钱,不断重复的日子单调沉闷,出头之日的遥遥无期则让人心生迷惘。
拉拉望着浮云胡思乱想,不期很快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等拉拉再次醒来,一睁眼,夜色已经很纯正了,焦黄的月亮挂在乌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像一块温润的美玉以处子的神态陈列在丝绒的背景上。“这么大的月亮。”她心里说。
拉拉旁边本来坐着的是施南生,登机后施南生见自己的大区经理陈丰走过来,就知趣地和陈丰换了一下座位。
陈丰精力向来很好,在飞机上他一直静静地埋头看书,此时见拉拉醒来,他笑问道:“睡醒啦,喝点什么?”
拉拉向后撸了一下头发说:“我要茶。”
她侧过脸去指指月亮,对陈丰说:“美吧?和平时在地上看到的不一样。”
陈丰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咧嘴笑了:“是很美。”其实,陈丰的心是一颗典型的销售的心,根本不在乎月亮美不美,他只不过应和一下杜拉拉的感时伤世。
空姐送来茶水,陈丰递给拉拉,提醒她道:“小心,有点烫。”
拉拉道声谢,接过去捧在手里慢慢喝了一口。陈丰没有说话,他注意到拉拉的手腕套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手镯,这手镯是玛瑙做的,乌黑发亮,做派又酷又冷,衬得拉拉的手腕骨骼清秀而肤质细腻,两下里颇为相得益彰。
陈丰笑望着手镯含蓄地表扬道:“哪里搞来的?”
拉拉晃了晃手臂,得意地说:“上次在昆明巫家坝机场买的。怎么样,酷吧?”
陈丰笑道:“不错。你在机场买这个呀?昆明有个花鸟市场,有很多这类东西卖,你要是喜欢,下次让当地的销售带我们去,价格应该会比机场便宜不少,选择也会更多。”
这次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季度经理会议,地点选择在云南的丽江。他们下榻的“官房”大酒店,正面对着玉龙雪山。
晚饭后,陈丰邀拉拉散步。九月下旬的高原,植被已经枯黄,未被股票伤过心的新股民杜拉拉,在傍晚清新的空气中开始鼓吹0539粤电力和0002深万科。
2005年秋,正当中国股市哀鸿遍野,沪市大盘麻木地在1000点附近彷徨。陈丰其时股龄已有十年,于股票上功力不浅,只是向来深藏不露,他不同意拉拉的观点,但是认为她的胡说八道尚属无害,因此并不点破,只笑着由她继续她的股评。
拉拉鼓吹了一阵,除了缺乏诚意的哼哼哈哈外,没有听到实质性的响应,她狐疑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销售,销售要善于活跃气氛,应该由你发起话题。”
陈丰辩解说:“我在认真地听你说话,销售要善于倾听嘛,听比说还重要。”
拉拉忽然一转话题道:“哎,陈丰,你们想不想要管理培训生?”
陈丰早已习惯了她跳跃的思维,马上答道:“哦,最好不要派给我。”
拉拉侧头看了他一眼睛说:“为啥?”
陈丰不温不火地说:“新人会干啥?还不是什么都要教!按管理培训生的那一套,把新人捧得那么高,在虚假的环境中非正常地成长,对新人没啥好处。别的员工也会觉得不公平,人家都是辛辛苦苦地从头做起,凭本事凭贡献晋升,为什么管理培训生什么贡献都没有一来就能得到特别培养?我主张新人还是要踏踏实实地和别的同事一样,从头做起,用业绩证明自己的能力——借用你常说的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拉拉说服他道:“陈丰,按公司那一套流程筛选出来的新人,EQ和IQ都很高,还是值得培养的。”
陈丰点点头说:“这个我相信。问题是,拉拉你觉得我们那些TOP10(指最拔尖的10%)的员工,哪一个EQ和IQ不高呢?而且他们都用在DB的实际业绩证明了自己。你那些新人可是啥都没证明过自己,聪明人不见得真能做出好业绩。”
拉拉也觉得陈丰说得在理,便转而从顾全大局的角度劝说道:“既然公司要做这个项目,你能不能就接那么三个下来呢?只当是完成任务。”
陈丰笑道:“这些新人要是不占我的人头编制,冲你的面子,我就接两个,只当是为公司培养人才做贡献,最多两个,我还得派人劳心费神去教他们;要是占用我的人头编制,新人能做多少业绩?还不是得劳累别的销售又要花精力教他们,又要帮他们完成他们做不出来的指标——拉拉,你看我的压力那么大,都有白头发了,我这里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你最清楚不过了,你忍心这么对我吗?”
陈丰最后那句一煽情,让拉拉找到还击点了,她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就忍心那么对我吗?我怎么和老板交代?”话说到了这里,两人之间结束了使用工作语言的讨论,开始用民间方式交涉了。
陈丰眼珠一转:“你找孙建冬商量商量看。”
拉拉瞟了他一眼拖长了声音道:“原来我和你的交情还比不上和孙建冬的交情。”
陈丰用表白的声调道:“哎~~~~哪里是你说的这样!”
拉拉见陈丰耍滑头,不满地揭发道:“你就指望孙建冬比你傻,是吧?”
陈丰被逼不过,只得说:“拉拉,这样,咱们先看看别的大区怎么个态度,要是别人都接,我没二话,头发全白了也帮你接下来。要是别人都不接,你也别非让我接,行不?”
拉拉满意地点点头说:“自然是这样。最多我出钱请你去盘福路的‘名将’染发。”
陈丰说:“我不染,保持点沧桑感好了。”
散步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后,拉拉回房洗澡更衣。“官房”别墅的房间很大,床也特别大,拉拉爬上宽大的床,垫了个大靠枕躺下,床边放着一本书,是酒店供客人消遣时光的,她漫不经心地拿起来,原来是那本《丽江的柔软时光》,有一页被以前的客人折叠了记号,她懒洋洋地翻开,上面矫情地写道:“要么你去找艳遇,要么你被人艳遇。”
拉拉不以为然地把书一合扔到一边,艳遇艳遇,艳遇当饭吃吗?好比下面赤脚上面还非要穿长褂,吃个简单的面条,倒要备上十来种配料,两个字:矫情。难怪说“小资”就是“穷人”的意思。她想,况且,艳遇应该是不经意间碰上的,哪里是特意急吼吼地去找的?
想起散步时和陈丰的交涉,拉拉觉得不太对劲,这管理培训生项目本来是工作,怎么搞得要利用私人交情才能逼着陈丰接下来,像是勉强他来帮自己私人一个忙了。拉拉感到陈丰的话听起来还是有道理的,其实她自己也倾向陈丰的看法,或者管理培训生制度并不适合DB?
拉拉心里盘算着,回到广州就马上和孙建冬谈一下,摸摸他的态度。
有人敲门,拉拉惊讶这时候谁这么没礼貌来敲门,听到门口说:“服务员。”
拉拉已经换了睡衣,很不高兴有人打搅,她拉开一条门缝淡淡问道干嘛,服务员是个小姑娘,脸上有两团淳朴的高原红,她操着带有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真诚地说:“需要给您送杯牛奶吗?”
拉拉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不想要,为了弥补刚才开门时不太友好的态度,她说“好”。
第二天白天,他们闷在酒店里开了一天的会,吃了顿无趣的自助晚餐后,导游带着众人进了古城,先欣赏了一场纳西古乐,之后去泡吧,没等一干人坐定,施南生两手拍打着长条木桌面,冲着陈丰兴奋地嚷道:“老板,我强烈要求喝芝华士,兑绿茶!”众人又提了些乱七八糟的要求,陈丰一概应允,他们坐的位置在临街的木窗边,窗棂正和长条木桌面平齐,胖金哥和胖金妹分成两拨,隔着溪水,在扯着嗓子对歌,从“阿哥阿妹情意长,好像流水日夜响”唱到“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胜过醒来决裂般无情”,酒吧老板说,这些人已经不歇气对了四五个小时了,陈丰感慨道:“年轻呀,体力就是好。”
施南生和王海涛让导游帮忙给拍DV,两人都喝多了,表演起那种直勾勾的最深情凝望,施南生一边非常老到地凝视着王海涛两眼之间的鼻梁,一边抽空拿手指点了一下导游提醒道:“黑白的,怀旧式。”结果是王海涛败下阵来,他虽然眼睛比施南生大,却显然黑白不过施南生。
陈丰问旁边的人:“拉拉和田野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一旁的导游连忙答道:“放心吧陈经理,已经发短信告诉他们酒吧的名字了,他们很快就会来这儿找我们。”
施南生咋咋呼呼地说:“这两人就爱瞎逛,除了披肩和银器,这儿还有啥可买的呀?我保证她们一回到广州就会把今晚买的东西扔到一边去,浪费。”
王海涛说:“你这话提醒我了,回头我也去买几条披肩送给老婆。”
施南生忽然把脑袋凑近王海涛,压低嗓子道:“哎,你有没有听说拉拉和那谁的事儿?”
王海涛好奇地说:“谁呀?”
施南生正要说下去,一抬头却对上陈丰的眼神,虽然光线暗淡,仍能看清陈丰微皱着眉头,似有不满之色,施南生一惊,马上闭嘴了。
王海涛也有所察觉,连忙举杯对众人道:“来,咱们一起敬老板一杯吧!”
众人闹哄哄的一一和陈丰碰过杯,这时候,拉拉和田野找了过来,两人站在木窗前问众人酒吧的大门在哪里。施南生说:“还找啥门呀,直接从窗口跳进来得了,这窗这么矮。”说罢和王海涛一起,七手八脚帮着田野和拉拉跳进窗来。
施南生亮着嗓子热心地张罗说:“拉拉你坐我们老板边上吧,田野挨王海涛坐。服务员,给我们再拿两个杯子。”
田野买了一条枣红色的披肩,拉拉买了一条紫色带白圈的,高原温差大,正午还艳阳高照,晚上却一下凉了下来,两人都把披肩当围巾直接围上了。众人欣赏了一番,王海涛问多少钱一条,田野说十五。
施南生说:“问钱干嘛,主要戴着漂亮呀。我发现,紫色特别适合拉拉。”她又转脸向陈丰求证道:“是吧老板?拉拉戴这条特别有味道。”
陈丰矜持地微笑道:“我不在行,你们说好就是好。”
为了在陈丰面前弥补自己企图和王海涛八卦的过失,施南生冒险道:“拉拉,别看我们老板不会夸人,这叫实诚呀。其实我们老板心里肯定在称赞拉拉的气质。”
陈丰却并不喜欢施南生的咋呼,装没听到。王海涛看在眼里,连忙倡议道:“那就让我们为拉拉和紫色干一杯!”
拉拉不知就里,笑眯眯地号召道:“还是让我们为陈丰和实诚干一杯吧!”
陈丰于是又笑着对大家举杯,却并没有马上喝,而是当众特别地单和田野碰了一下杯才喝。田野对陈丰报以一笑,没说话,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将杯底亮给陈丰。
拉拉敏感地觉得有点不对劲:田野是陈丰手下的得力干将,陈丰格外栽培的一号种子,平日里他就特别注意田野的感受,所以,一堆人当中陈丰单和田野碰杯并不奇怪,这叫“给面子”,属于一种常见的简便易行的“激励”手段,还可以起到“区分不同业绩表现”的作用,比如业绩好的,你穿了一条漂亮的裙子,老板会赞美两句以示关注,换了个业绩不够好的,穿十条漂亮裙子都白搭,老板不对你的衣着发表评论,因为你还没有挣到那份“荣耀”或者说“资格”;令拉拉感到奇怪的是田野的反应,她虽然喝干了杯中的酒,却没有向老板致谢——对于八面玲珑的销售经理而言,这本是不会疏忽的动作,何况田野这样的人精。
拉拉觉着,田野的动作应该是有意义的,要么她在暗示对陈丰的某种不满意,要么……她要跳槽了,所以怠慢?后一种想法,不由自主地袭上拉拉心头,拉拉瞟了陈丰一眼,陈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拉拉正想着,施南生拔高嗓门招呼大家道:“哎,你们都完成了公司商业行为准则的在线培训了没有?”
田野说:“我完成了50%。有什么发现?你直说吧。”
施南生道:“那你记不记得有一道题目是这样的,有一天,某人加班到很晚,他很郁闷,觉得老板交给他的是些没有意义浪费时间的活儿,为了发泄,他写了封邮件给其他部门一个要好的同事,邮件内容大意为,我老板让我今晚完成标书,我就算干到明天天亮也无法完成,这样匆忙赶制的标书毫无实际意义,我才不理睬他呢,我打算随便拿以前的两封标书拼凑拼凑给他,我的老板是个STUPID的家伙,不懂业务又胡乱发号施令!这道题目的问题是——这人可以发这封邮件吗?为什么?”
田野说:“这题我还没有做到。当然不可以发这样的邮件啦,明显在讲老板坏话嘛,还白纸黑字写下来,不是找抽嘛。”
施南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道:“让我从商业行为准则的高度给你讲讲为啥不可以发这封邮件吧——你不能留下任何关于他人的文字记录,假如这些内容是你放到桌面上讲出来会感到尴尬的。”
拉拉听了也来劲了,侃侃而谈道:“这道题我也做过,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它在宣扬一种实诚文化,并作为纪律硬性规定下来——我背后讲的应该是我当面也能讲得出口的——每个员工都要签字声明‘我读过、理解并且接受上述内容’。作为商业行为准则,本身应该是纪律性的内容,但是它其实同时在灌输价值观,或者说它在教我们怎么做人。我们可以发现西方人往往比东方人更少撒谎,老外既比我们中国人直接,但又很少随便讲别人坏话,他们更强调只描述具体的客观事实本身,而避免去评价人的好坏。因此,我们基于事实说‘某某今天迟到了一小时’,我们不说‘某某没有时间观念’,我们说“你这个月迟到了三次”,我们不说“你又迟到了你总是迟到!”这确实行之有效,可以避免人与人的冲突,因为谁也不能否认‘迟到一小时’这样的客观事实,但你说他‘没有时间观念’他可能会跳得很高,同样的,你说他业务能力不够,他也许会愤怒地说我觉得我业务能力很强,但你说他最近三个月指标完成率低于80%,这就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了。”
王海涛点头道:“所以呀,沟通技巧的培训不就教我们沟通要基于事实,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业绩很好,你一定向他拿STAR(SITUATION,TASK,ACTION,RESULT,即当时的背景,需完成的任务,当事人采取了怎样的具体行动,最后的结果怎样),才能搞明白到底怎么个好法,得问他你的业绩排名第几?他说第三的话,你就要问他你组里一共多少员工?也许一共才三人,第三名其实是最后一名哈。”
施南生撇撇嘴道:“得,一个比一个能吹。都改行吧,别做销售了,开顾问公司挺适合你们。”
田野鄙夷道:“顾问公司没有那么好开的!你得有技术。通常吧,那些CONSULTANT(顾问)都会先来INTERVIEW(访谈)企业内部的人,问你想达到什么目的、有什么想法,然后你唾液横飞地跟他聊上两小时,他回去把记录下来的东西整理整理包装包装,再加上一些从你们这个行业各家公司收集来的市场数据,然后以一百万的价格卖给你,学名VALUEADDED(增值),这可都是高层次的脑力活儿,你们行吗?我怎么横看竖看你们都像体力劳动者呀!”
这回轮到王海涛来劲了,他把自己假想成朗咸平,用一个PROFESSOR的口气道:“田主席这话令我深有感触,顾问公司卖给我们的往往是我们自己的IDEA(主意),人们会去相信顾问公司能提供解决之道是愚蠢的——他们能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的行业、我们组织内部的情况吗?通用的原则是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至于具体的方向和策略,自己的事情应该是自己最清楚才对,浪费那个钱没有意义!”
9、当我们是新人的时候
王海涛和施南生对灌了两杯,开始痛说往事互诉衷肠。
施南生首先声情并茂地展开回忆:“那时候我入行不久,有一次我去面试,一开场对方就让我先用英文做自我介绍,我靠!我的英文哪够面试的水平呀,就凑合能说Iamanurse,what‘syourname?Iloveyou,canyougivemesomewater?(我是一个护士,你叫什么名字?我爱你,能给我点儿水喝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憋出几句,把我急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法说下去了。你说我们做的都是国内市场的销售,有必要这么考英文吗?就冲着这一条,我还不爱去了呢!太矫情了!”
王海涛摆摆手说:“你这就算好的了,人家起码给了你讲的机会,是你自己讲不下去。我入行的时候比你惨多了,根本就不给我讲话的机会!”
施南生不信:“不可能!既然叫你去面试,就是专门要听你讲了,哪会不给你讲话的机会呢?”
王海涛嗔怪道:“你看你这人,怎么就不信我呢!”
施南生笑道:“我知道了,人家八成是看你简历还像个模样,结果当面一看到人,原来是个民工嘛,就打发你啦!”
王海涛感叹道:“那时候我急呀,投了多少简历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等了足足两三个月,天天在住的地方盼呀盼,就是没人通知我去面试!那滋味太不好受了,没工作,坐吃山空,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心里直发慌,头发都白了好几根。那阵子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为什么人家不叫我去面试呢?难道是我的简历上什么地方有问题?结果,好不容易,终于有HR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了,我赶紧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上我最新的白衬衫,反正是尽量把自己打扮了打扮,弄得人模狗样的,照了半天镜子才出门。”
施南生听到这里就笑得不行了:“估计你屁股后头别着一串钥匙,一走就叮呤咣当地响,脚上穿一双黑皮鞋,还配着双恶心的白袜子!”
王海涛一拍大腿说:“咳!差不多就那样。我当时就是穿了双黑皮鞋配着白袜子,NND,也没人教我呀,我怎么知道穿黑皮鞋要配深色的袜子呢?我是特意找了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袜子穿上的,那都是我在学校里晚上参加舞会才舍得用的行头。”
施南生更加乐不可支了:“我就知道你是那样的,经典!叫我看看,你现在车钥匙挂在屁股后头不?”
王海涛闪避着施南生的魔爪,一面继续说:“不过,我跟你说,人家面试的时候不给我讲话的机会,还真不关白袜子和钥匙的事——话说那天我打扮好后,就揣着一颗激动的心上路了,我使劲地蹬着我的破自行车往‘国贸’赶,就是花园酒店对面那家‘国贸’。别看现在咱们都懒得进那楼里去了,可在当时,那就是一顶一气派的高级写字楼了!我简直是怀着膜拜的心情去的。可是还没等我赶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把我浇成了落汤鸡!我躲都没处躲!”
施南生叹气道:“可怜的娃!你咋就介命苦呢!”
王海涛沉浸在往事中继续回忆道:“约定的时间已经要到了,我没办法,只好就那样硬着头皮上去了。我一进门就紧着给人家解释,我说不好意思,挨雨淋了。对方不冷不热地跟我说,那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说我叫王海涛,某某大学学某某专业毕业的。我讲了没几分钟,对方就打断我说,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唉!我马上就知道不行了,那份沮丧呀,NND,真是永世难忘!”
拉拉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这哪家公司呀,这么不专业。招人的时候,看简历还算值得考虑,结果一照面,第一分钟就知道不行的也是常见的——可再怎么的,都该让人家自我介绍几句,再认真地问他几个问题,起码他回去后能好好想想我们问过哪些问题,学到点东西,不枉来DB面试一了趟,人家请假赶来面试也不容易。我反正碰到这样儿的主,明知他不行了,一般也会谈足20分钟,别太打击人家了,这一来是对应聘者负责,另外,其实也是对公司的社会形象负责嘛。说实在的,谁不是从新人做起呢,我们刚毕业那会儿,找工作还不是到处碰壁,那时候,别说给我一份工作,有一个像样的面试机会都特别开心。所以,那个话都不让我们王海涛说完的,真的很过分啦。”
施南生摩拳擦掌道:“老王,面试你的这人是谁呀?这么差劲!你说出来,小心他哪天撞到咱手上,哥儿们给你出气!难道我们老王就白长这么帅了!”
王海涛谈兴更浓了,卖个关子道:“说起来,这人行业资格不浅,没准你们都听说过,是熟人也难说,也许跟我们南生还特别有交情。”
施南生捶了他一拳头道:“快说快说,到底是谁?”
王海涛笑道:“这人呢,估计有四十岁了吧,叫林如成。听说现在到‘雷斯尼’做大区经理去了。”
田野一听就笑了:“哦,是他呀!我上个月还在客户那里碰到过他。这人有点怪里怪气。”她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不屑。
施南生评价说:“林如成运气还不错嘛!雷斯尼在小公司中算是不错的了,产品呀待遇呀都不见得比咱们差呢。”
田野说:“听他们公司的人说,他就是仗着雷斯尼的产品好做待遇也不错,专门挖一些在大公司一时半会儿当不上经理又特别着急当经理的人,给他当小区经理,这些人过去后被他修理得要靠百忧解(抗抑郁药)才能睡觉。”
施南生听了田野这话,凑近王海涛的耳朵说:“我要不是肤质深厚神经粗大,还不是也快被陈丰逼得吃百忧解了。”话毕自己笑起来,田野道你们咬啥耳朵,王海涛没事人一样说她能有啥好话,调戏我呗。
众人说得热闹,唯独陈丰一直微笑着没有讲话,以示低调和谨慎。王海涛他们议论的林如成,陈丰是知道这个人的,但是他既不想随便和下属一起八卦别人,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反正这个人既不是同事又不是客户,也永远成不了同事或者客户,他便选择了笑眯眯地旁听。
施南生看在眼里,内心很不以为然,觉得老板这样也不嫌累,人活世上,谁不议论别人,又有谁不被别人议论,八卦两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掉头对王海涛道:“老王,继续说你的求职记。林如成不要你以后,你又发生了哪些不幸遭遇?”
王海涛晃晃脑袋道:“咳!反正,那时候我少说也投了五十封简历出去吧,都没有人理我。我真是无比凄凉呀。一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的给我打电话问我,‘请问你是王先生吗?’,口气非常有礼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就是特别有修养的那种!嘿,当时我挺纳闷,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给我电话,我就说‘你是谁呀?’”
施南生插嘴道:“我靠,真够土的!什么叫‘你是谁呀’,得说‘您哪位呀’,难怪人家林如成不要你。”
王海涛道:“不要我更好,他要是要了我,我能有现在的出息吗?”
田野哈哈笑起来,拍着王海涛的肩膀道:“事实证明,他不要你是他没有眼光。老王继续,那么有礼貌的是哪家好公司呀?”
王海涛继续陈述:“当时人家自我介绍说她是NS的HR,我当时还纳闷,心想我好像没投过这家公司呀。其实,我是投得太多,自己已经不记得都投过哪家公司了。那时候傻呀,搞不清楚什么样的公司是好公司,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公司,也根本不知道NS是家好公司,胡乱投的。还好不算傻到没救,去面试前总算知道上网GOOGLE一下,才知道原来这家公司来头不小!去面试的那天,一到RECEPTION(接待处),我一看,人家的前台那么气派,连RECEPTIONIST都斯斯文文的又礼貌又专业,而且主考官非常客气,总之,当我是个人待。她问完了问题,还问我有什么问题想问。以前谁给我问问题的机会呀。我傻乎乎地问,‘你们有什么培训给新人’?”
施南生啧啧叹道:“老王你那时候还真不是一般的傻,去大公司面试问什么‘培训’呢?该给你的人家全都有。大公司别的不好说,培训是清一色的全。”
王海涛轻拍了一下桌子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那时候就是傻。给你举例说明一下,你就知道当时我有多傻,那会儿我所有的简历最后全都是这么结尾的——‘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个惊喜’,或者‘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其实,一个新人,你说我能给人家什么‘惊喜’呀?人家开门做生意,谁需要我去‘撬地球’呢!那天,人家HR也没嫌弃我傻,挺NICE地给我解释了一下培训的事儿,其实我就没全听懂,只知道人家的培训课程挺全的,会分阶段地给予。我觉得,这家公司太好了!我立马暗下决心,只要人家肯要我,豁出命来也要好好干。当他们最后问我愿不愿意到偏远地区去先干两年的时候,我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们猜我说了啥?”
大家都好奇地问:“你说了啥?”
王海涛绘声绘色地说:“我对他们说,‘我愿意’!从此,我踏上了销售的不归路。”
众人哄笑起来,施南生道:“跟嫁人似的,‘我愿意’!真吓人!”
拉拉好奇道:“那你开始做销售后,没有经历过被人家赶出来吗?”
王海涛说:“怎么没有!我第一次被客户赶出来的经历,真是永生难忘!话说那天,我去拜访一个客户,他正在打电话,我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等他放下电话,我才敢敲了一下门走进去,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说,某某科长,我是NS的小王,一边双手递上一张名片。他接过我的名片,看也不看,随手扔进垃圾桶,蔑视地说了俩字儿——‘出去!’”
田野道:“啊哦,GETOUT!”
施南生同情地拍拍王海涛的肩膀,拿捏着吴宗宪式的台湾腔道:“可怜的海涛底底(弟弟)。阿(发语词)你当熟(当时)有没有病倒?”
王海涛说:“咳,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份羞辱!当时我手脚冰冷浑身发颤,用尽残存的力气说了句,科长您今天很忙,我下次另找您方便的时候来拜访。他眼皮都懒得抬,根本就当我不存在。我骑上我的破自行车,眼睛都看不清周围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租的房子里的,一进门,我一头扎到床上,那一天,我啥也没干,直愣愣地张着两眼瞪着天花板,瞪了一整天。”
拉拉啧了两声道:“估计海涛当年纯洁的小心灵那一下被打击得够呛!那你当时想没想过不干销售了?”
王海涛晃晃脑袋道:“不干?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那时候想的就是NS这家公司太好了,我一定要在这家公司待下去!为了待下去,我什么苦都能吃!我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又去跑客户了。我的房子,我的车子都是在NS的时候买的。”
大家听了一时都没有话了,王海涛奇怪地问:“你们怎么都不发表评论了?”
田野严肃地说:“因为我们全都对您肃然起敬。”
施南生一本正经道:“问题是,您信吗?”
王海涛点点头说:“我当然相信——这是不可能的。”
施南生咧嘴笑道:“就是!能混到今天,在座的各位,包括拉拉,哪一个不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谁用得着对谁肃然起敬呀。”她说罢,点点田野道:“田野,你也分享分享嘛。”
田野说:“我?我做新人的时候和你们也差别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是楞头楞脑的吧。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捞到了一家好公司的面试机会,人家的HR挺专业,等他都问完了,说给我五分钟,问我有什么问题想问他。我一想,问什么呢?我最想问的就是你们到底要不要我?我还知道不能那么问,我就说,请你给我一个反馈,我今天在面试中的表现怎么样?”
施南生高兴地笑起来,“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这问题,我也问过。人家不回答你吧?”
田野说:“你问拉拉,应聘者问她我今天面试中表现怎么样,她会回答吗?”
拉拉说:“一般不回答。不过,偶尔碰到应届生,可能会不忍心就告诉他一两条。”
田野说:“那个HR没对我不忍心,人家说,不好意思,你还不是我们的员工,一般我们的专业规矩是不予评价的,要不你换个问题——我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绕了一个圈子,问人家,那我想问问,你们心目中,什么样的人合适这个岗位?”
王海涛说,这个问题HR还是不会回答的。
田野说:“看来我们现在确实都不傻了。人家客客气气地跟我说,岗位的职责、报告线和对岗位技能的要求在招聘广告上都列着,需要的话可以再解释一下,深层的要求我们不在面试中和应聘者讨论的。当时我就傻眼了,不知道什么问题是HR肯回答的。”
施南生说:“拉拉,HR是不是不会回答田野的那个问题?你碰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
拉拉解释说:“HR受到的培训是,不和应聘者在面试中讨论聘用标准,所以,田野的那个问题,有经验的HR一般都不会回答的。新人不知道该问哪些问题很正常,我会直接建议他有兴趣的话,回去可以登录我们的网站,了解我们公司的相关信息。”
王海涛说:“八十后比我们聪明多了,工作了两年就知道问,我应聘的这个职位,要完成明年的指标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上两周,还有个小伙子问我,王经理,你们现在的费用大概是多少个点?其中销售费用占多少点,市场费用占多少点?我说你为什么想知道销售费用和市场费用的比例?小伙子说,想看看DB是销售主导还是市场主导——看看,才做了三年的,知道问这样的问题。”
拉拉接嘴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MS的销售吧?他的逻辑确实很好,非常STRATEGICTHINKING(战略性思维),这种人以后潜力不错的。”
施南生不以为然地说:“也不见得都聪明,我最近就碰到一个,工作了三年了,我问她,你现在的底薪是多少?猜她怎么说的?这个不方便说吧,薪资是保密的。我又问她,今年的完成率怎么样?在你做得最好的区域,你占了多少MARKETSHARE,你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他们占了多少MARKETSHARE?结果她又刀枪不入的样子和我说,这个不方便说吧。我靠!你什么都不方便说,那你还来面试干什么!看着还挺精明的一个女孩,其实一点脑子都没有!她大概觉得我是商业探子,想刺探他们公司的商业机密。”
田野拍拍施南生的肩膀说:“可能人家看你长得不像好人。”
王海涛端详了一下施南生说:“我发现,南生的脸看着真有点像狐狸。”
施南生说:“有我这么实诚的狐狸吗?”
拉拉忍住笑道:“怎么没有,聊斋里就有。不过人家比你漂亮!”
10、管理培训生——“弱智”还是“有害”?
DB的校园招聘是特指对管理培训生的校园招聘。作为季节性的项目,为了挑选到应届生中的出类拔萃者,各大公司通常会在应届生毕业前的那个早春谈定OFFER(录用条件)。
早在当年的三月,李斯特曾和童家明讨论过校园招聘项目,后来他陆陆续续地又提起过几次,但一直就不是以正式的方式来谈的。
李斯特有李斯特的想法,要退休了不想多事儿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老李看得明白,TONY林这几个销售部门的头,没有一个是发自内心赞成管理培训生制度的。
老李深知,离开业务部门总监的支持,高潜力的新人就算真给你招到了,只怕这些人最终多半还是要含怨离去,真落得那样,对新人个人不好,对公司名声也不好,至于为这个项目努力付出的人,恐怕更是要失落了。这不是三面不落好嘛,一动不如一静了。
每次曲络绎和老李谈起这事,老李总敷衍说还要和童家明讨论讨论看怎么个做法,他确实也哼哼哈哈地和童家明谈了,可到底做还是不做,他却一直没有个明确的态度,童家明只好无为而治。
曲络绎推动不了李斯特,又不好直接指挥童家明,而且对他来说,当时手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只好把校园招聘先放在一边。到快入秋了,曲络绎一接管李斯特的原班人马,马上明确交待童家明出活。
童家明在这方面有不错的经验,明知道给的时间太紧,无奈刚换老板,瞅着这曲络绎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他不敢多说难处,只得打点精神匆忙上阵。好在自从三月里李斯特和他提过这个话头,他多少暗自做了些准备功夫。
童家明很想拔个头筹,做个漂亮活儿给曲络绎做见面礼。既然存了这个心,他便卯足了劲一手策划起项目来,凡事不太知会拉拉。
拉拉几次主动找到他问:“家明,你看需要我做些什么?”
童家明心中不耐烦,暗自鄙夷:问题是,除了些个粗笨活计,你杜拉拉还‘能’做些什么呢?
表面上他只笑着打发她道:“拉拉你别着急,到时候一定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的。”
可渐渐地,踌躇满志的童家明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正如当初李斯特预见的那样,童家明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在说服各业务部门配合这个关键环节上。眼看着几个总监都是干打雷不下雨,特别是主力TONY林,压根儿不买账,没一点真正愿意配合的架势,好比一个人连镰刀都不准备,你能信他真会给你割稻子么?童家明自己一个人窜上跳下,有再好的创意也白搭。
本来,童家明并不想和曲络绎提起自己的难处,他不愿轻易得罪那些业务总监,更主要的是担心曲络绎觉得他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可童家明又想到当初曲络绎在第一次经理会上就立下的规矩:下属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和他谈,但不要到最后一刻才让他SURPRISE(惊讶)——这个项目本来时间上就很紧张了,实在拖不起。童家明在TONY林那里碰了几次软钉子后,为难了两天,不敢造次,还是硬着头皮找曲络绎谈了一次。
曲络绎穿着一件雪白的棉布衬衫,中规中矩的蓝白条纹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表情严肃而专注地听罢童家明的叙述,想了想,表示会和齐浩天谈一下,请他在最近的管理会上表态支持校园招聘项目。
童家明本来有些忐忑不安,没想到曲络绎没有深究,就爽快应承了提供支持,他事先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曲络绎把手边的文件夹一合,马上转了话头道:“家明,对业务部门,既要支持,又要引导。这正是我们HR作为业务部门的战略伙伴体现价值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罢,那对湛蓝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童家明等他回答,童家明不由想起《动物世界》里老鹰掠过峡谷时的眼神。
童家明又不傻,自然明白曲络绎有不满的意思。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了一个多月,他最近睡眠很成问题,有时候明明累得不行,可硬是要在床上活生生挨到天亮才能入睡。曲络绎手下的组织发展经理朱启东,是个失眠老手,有一次他见童家明眼皮浮肿,精神也有点不集中,就很内行地向童家明推荐一种叫“斯诺斯”的安眠药,朱启东热心地说:“家明,这药不错,服用以后没有残留,不会像有的安眠药有副作用,你吃了以后,搞不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跟做了全麻手术后醒不过来那样,难过死你——很多人出国就用它帮助倒时差,像你这种暂时性的失眠,用它最合适。不过我跟你说,要注意了,一是能不吃尽量别吃,不然会老惦记着吃药,第二呢,这药起效快,一定要等洗干净了临睡的时候才吃,不然,据说有的人刷牙刷到一半就‘嘭’地倒下去——药已经飞快地起效,他睡着了!”
一周前,童家明终于扛不住去看医生了,医生问他:“失眠有不同的类型,有的是中间老醒,有的是入睡有困难,还有的是凌晨就早早醒了,你属于哪种情况?”童家明思索了一下道:“那我算是全能型的多面手吧。”医生按童家明的申请给他开了“斯诺斯”,嘱咐说,不要太焦虑,可以先吃半粒试试看。
当晚,童家明加班到特别晚才回家,他累得没力气洗澡,胡乱洗了把脸就上床了,满怀期待地吞下了半粒斯诺斯后,他开始在黑暗中等待梦神的召唤。但是童家明失望了,他又是挨到凌晨才入睡。
第二天,童家明回到办公室,见朱启东正和曲络绎手下的培训经理师其在说话,就上去有气无力地求助道:“朱启东,你推荐的药怎么不行呀,我昨晚吃了还是睡不着。”
朱启东疑惑地说:“不可能!你是不是严格地按我说的,洗干净了才吃的?”
童家明老实说:“我昨晚太累,都没力气洗澡了,只洗了把脸,就吃药上床了。”
朱启东用食指点着童家明的胸脯道:“我说这么灵的药怎么会对你无效呢!问题不在药身上,在你身上!你的使用方法不对!”
童家明困惑地说:“我的使用方法怎么不对了?我是看了使用说明书,按医嘱服药的呀。”
朱启东严肃地说:“但是你没有洗干净自己就吃药了。你必须洗干净了,才能服药,这是关键!”
朱启东话音未落,旁边的师其笑起来,童家明这才明白过来,朱启东是在逗自己。他跟着苦笑了一下,连著名的“斯诺斯”都帮不了他,他感到十分无奈。
眼下,听了曲络绎的诘问,童家明越发感到,自己缺乏光泽的脸色和曲络绎炯炯有神的眼睛,形成了剥削与被剥削那样强烈的反差,无声地诠释着阶级的划分:优越者优越,劳碌者劳碌。他不禁有些委屈,但没敢露出来,只连连称是退了出来。
童家明回到位置上发了一会儿楞,心中暗自思忖:不能再给曲络绎添麻烦了,否则,自己就麻烦大喽。
齐浩天果然在管理会上表态支持管理培训生的校园招聘,众总监纷纷做感兴趣状,大家热热闹闹叫了一通好,有两位总监问了几个问题,TONY林还提了两个小建议,管理会这才散了。曲络绎出来和童家明一说过程,童家明很高兴,向曲络绎表决心道,这下更有信心做好这个项目了。
但童家明高兴得太早了,他和TONY林一谈,就明白了,TONY林的态度一点儿没变,因为齐浩天在关键的问题——人头上,并没有给予特批,他的支持,只是一种姿态上的支持,属于精神食粮,并无实质利好。这些新人全部要占销售部的现有人头名额的,而每个人头都背着销售和利润指标的,对TONY林来说,这就好费劲儿比帮人介绍对象,捞不到中介费不说还得搭上彩礼,又要包人能生儿子。他哪能真心实意地给你干这号事儿?
要说TONY林本身,确实打心眼儿里对管理培训生制度不以为然。
一般来说,绝大部分的部门,尤其销售团队,不愿意要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生,偶尔发现特别适合做销售的、潜质好的新人,开始也都放在一些不重要的区域——第一年纯粹就是培养你,没指望你出啥像样的业绩,你也基本不可能有啥像样的业绩。入行两年后,一多半的销售代表渐渐就像新车跑了三千公里,磨合得好用起来。
正常情况下,大公司里,一个经理要经过在同一个职能5年乃至更长时间的积累培养而成;而管理培训生制度啥意思呢,三年,还是三个职能各待一年,新人转了一圈下来,就成了个全才经理。
TONY林根本就不信也不欣赏这种快速造人的工艺,他认为这号劳民伤财的工程,根本就是不懂业务又好大喜功的HR在瞎扯淡,如今既是老大发了话,他不得不陪你HR玩儿,可你不能让他投入、振奋地陪你玩儿。
区别于规模不大的中小公司或者是快速扩张中的公司,前者缺乏人才、后者急需人才;在DB这样进入中国多年、经营稳定的跨国公司中,颇有一些内部员工已经在工作中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他们是现成可靠的后备人选。
人们很自然地认为,公司要加速培养高潜力人才,不是首先应该鼓励内部已有的人才吗?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到外部去,找来这些没有工作经验,仅凭各种测试推断其潜力的管理培训生呢?
陈丰就和拉拉嘀咕过,专业的测试也许有一定的可靠度,但再可靠,总不比事实更可靠吧?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潜力的优秀员工不是更安全的投资对象吗?
在DB经理们的心中,类似TONY林和陈丰的想法不在少数:管理培训生制度只是一种时髦罢了,与其说它的存在是企业战略发展的需要,不如说它是HR做业绩的工具;要么是一个不了解中国的总裁对西方模式的生搬硬套;或者是一个特了解中国的总裁,为了向中国人民表白企业在华长期发展的诚意而做的一种公益活动罢了,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建立企业的在华品牌。
作为注重实际结果的经理们以为,不合用的时髦是弱智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
事实上,上述想法,在DB这样富含高科技的行业,是经理们很普遍而现实的观点;管理培训生制度能实施得较好的,主要还是在FMCG(快速消费品)行业和一些劳动力密集型的制造业,因为在那类行业,企业需要吸引培养一些行业本身较缺乏的高素质人才作为自己的管理人才储备。
本来,TONY林内心只是把管理培训生项目定义为“弱智”的,既然老板想做,他倒不至于要坚决反对,但一下塞过来15个不通的,其中三分之二要摊派到他的团队里当高潜力人才来捧着教,让他们在一个友善而不真实的环境中不自然地长大,而这些人还要占用他的人头——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团队里每个人头平均每个月要做出15万的指标,而在上海、北京、广州和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人均30万的月指标很正常——要是接了管理培训生,总得设法在一线城市里给安排个比较重要的区域,对于要重点培养的所谓高潜力人才,弄个小区域是糊弄不过去的,可真要分配了重点区域,指标做不出来怎么办?是炒了他们,还是让团队里的其他成员在已经很重的指标上,再去替管理培训生们承受一部分额外的任务?
所以,别说TONY林下边的大区经理不愿意答应,TONY林自己都觉得不好接受,因为,这样就不仅是“弱智”的级别了,而是达到了“有害”的高度。
11、管理培训生——一百个里头挑半个
眼瞅着漂亮活儿是做不出来了,童家明但求不要把项目做砸。
这目的一变,做法也就不同了。童家明马上想到把“倔驴”杜拉拉这个宝贵的资源派上用场,她不是老追着问需要她做些什么嘛——当下他打定主意自己负责总策划,至于和各部门具体配合执行的角色就指派给杜拉拉,也就是说,他是那个出主意该怎么做的,杜拉拉则是那个负责推动各部门一起按他的主意做的。策划得不好是他的问题,执行不到位是杜拉拉的问题。
童家明马上和拉拉开会,他介绍了运作流程:
——本次校园招聘的人头是15人,分布在上海、北京和广州,体力活外包给“智联”,包括三地校园宣讲会的会务安排和对应聘者的初选;
——在目标高校完成校园宣讲;
——半个月后截止学生们的网上职位申请,由“智联”通过简单的电话面试做初步筛选;
——在此基础上,由杜拉拉的团队完成第二轮电话筛选;
——筛选出来的应聘者参加头脑风暴测试和情景模拟测试,对胜出者进行IQ和EQ测试;
——各高校寒假前,HR确定推荐给DB管理团队的面试名单;
——第二年三月管理层面试后确定录用人选,HR发出录用通知。
拉拉听完介绍,转了转眼睛道:“家明,根据你的经验估计,我们会收到多少简历?”
童家明用专家的口吻说:“DB是第一次做校园招聘,公司的品牌知名度还有一个建立的过程,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会收到3000来份简历。这么多简历,就凭我们这么几个HR是看不完的——我们不收HARDCOPY的简历,应聘者必须通过公司网站提交职位申请,我们在内网上会设定几个问题,规定应聘者提交简历时必填,根据学生的回答,系统会自动淘汰掉一部分人。剩下的人,‘智联’将在12月中旬完成对他们的电话面试,面试的问卷是我们提供的,估计‘智联’每做一个面试,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绝对是个体力活,不断地重复,毫无技术含量。”
拉拉眼睛一眨不眨,专心地听罢童家明的介绍,又问道:“接力棒从‘智联’传到我这里时,估计还有多少人?”
童家明想了想说:“三个城市加起来,估计有300来号人。”
拉拉点点头说:“和我的估计差不多。”
童家明有点不爱听杜拉拉这话,他是校园招聘的老手,有资格说“估计”二字,杜拉拉又没有代表一流跨国公司参加校园招聘的经验,凭什么也敢说“我的估计”?他心中鄙夷,嘴上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是参考什么数字估计的?”
拉拉敲着计算器解释说:“我留意过,平时我们在51JOB这类网站上登招聘信息,普通销售类职位,一定时期内,一线城市同类职位大约能收到200份简历;这200份简历中,从书面资料看,值得电话面试的也就是20人以内,就是说,到这个环节为止的胜出率是10%;电话面试后,值得约来面谈的可能不超过5个,一般情况下,最后也就够你挑到两个左右OK的,运气好的话,你会挑到3个合用的——我用10%作为我们电话面试的比例,估计是300人左右。如果我们能成功地从3000个应聘者中招到15人,那么对应届生来说就是0.5%的胜出率,100个人里面能挑出半个合用的,这就是应届生要想获得一流职位所面临的竞争局面。”
童家明听完,感到杜拉拉也不算完全没有资格来做这个“估计”,就说:“你的人完成对这300人的第二轮电话面试后,入围人数估计在60人左右。通过头脑风暴测试和情景模拟测试后,希望能挑出25个可供高管们挑选的人选,最后由高管们在这批人中敲定15人。”
拉拉在心中飞快地估算了一下工作量,感觉时间有点紧张,她便和童家明商量道:“家明,年底很忙,要做今年的绩效总结,要加工资,还要提交明年的预算——校园招聘非赶得那么紧吗?”
童家明解释说:“现在已经入秋了,有的大公司在寒假前就会把OFFER(录用通知书)签出去,如果咱们再不抓紧,好的就都给人家挑走了,咱们招的可是管理培训生,不是最好的不要。你自己刚才不是都算过了,这个‘最好’的‘最’,是基于一百个里面挑半个。”
拉拉无话可说。
12、可有可无的人,随时可被替代
时间表达成一致后,童家明展示校园宣讲的PPT给拉拉看。
新人入职后,通过一个三年的轮岗计划,完成其在DB的第一个阶段的职业发展。第一年在销售部做普通销售,第二年轮换到市场部工作,第三年则到HR或者财务等部门轮岗。
拉拉问:“那么这批人的起点工资是多少?”
童家明说:“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生,本科生5000元,硕士生6000元。六个月后REVIEW(审视)一次,根据其表现,给予加薪。”
拉拉听罢,看看目标高校名单上赫然列着的北大、复旦,不禁有点担心:这都是要在哪些学校中招人呀,这可是在谈0.5%的录用率啦——照这个挑法,恐怕刨掉出国的、做公务员的,剩下最拔尖儿的就到你这儿来了,要是DB出的价比别的跨国公司低,负责招聘的人就会为难,拉拉不好明说,便采取了经典的提问式:“我们的竞争对手出多少?”
童家明“呃”了一声,双眼盯着电脑屏幕说:“这次时间太仓促,我们暂时没有同行业竞争对手的市场数据,不过,我听学生会的人说,NT出的价钱是本科6000元,他们刚刚完成了校园宣讲。”
拉拉马上说:“那不得了,咱们干吗不随行就市?”
童家明没有计较她的“那不得了”,他解释道:“这里面有个缘故,NT给新人安排的第一个职位是中央市场部和区域市场部的职位,拿年终奖的;而咱们安排的第一个岗位是销售,新人每个月都能拿销售奖金。根据DB今年的销售奖金方案,如果正常完成指标,平均每人每月能拿到7000元奖金,起奖基线为70%的完成率——所以,不出意外,新人应能达到1万以上的月收入。一年后,即使他们离开销售部,不再拿销售奖金了,经过了两次加薪,年薪已经能达到十万左右的水准了,这个数字是有市场竞争力的。”
拉拉一听,马上想到陈丰在丽江时和她说过的人头问题,她说:“家明,新人和其他销售人员适用一样的奖金方案,意味着他们要和其他销售一样承接销售指标——是不是他们要占用销售部的正常人头编制?”
童家明脸上一阵尴尬,他其实也不赞成这样占用销售部的正常编制,但这是他无法改变的现实。
童家明内心挣扎了一下,大公司不兴撒谎,有HEADCOUNT(人头)就是有HEADCOUNT,没HEADCOUNT就是没HEADCOUNT。由于担心杜拉拉失去信心不肯合作,童家明终于还是没敢明确地把实际情况和盘托出,他支支吾吾地说:“人头的事情不用担心,齐浩天很支持这个项目,等我们最后确定了能招到多少人,一并送给齐浩天批。”
拉拉疑惑地看着童家明的脸,那到底是有人头还是没有人头呢?什么叫“齐浩天很支持”,要是最后批不下来人头怎么办呢?
童家明对杜拉拉的眼神很烦,让你招人你去招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可眼下正要人家卖力,不好和她翻脸,童家明只好沉默。
拉拉的担心是,有的人确实很优秀,脑子好使,人际关系不错,可从职业倾向上说,就是不适合做销售。也就是说,新人即使素质高,要是得真枪实弹地背指标,在销售部仍然可能存活不下来。
而应届生往往并不清楚自己喜欢做什么,能做什么。
比如有的人以为自己喜欢做销售,因为他认为自己喜欢挑战,喜欢和人打交道,大学里他曾是个出色的学生干部,活跃在各种社会实践中,他能把产品知识和销售技巧考得非常出色。
可当他向客户要求生意的时候,他的感受是他在厚着脸皮求人。去请一个冷漠傲慢的客户吃饭,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客户一次轻慢的拒绝,会把他的痛苦上升到人格受辱的高度,于是他一连几天没有勇气再踏进客户的办公室。而每个月不断审视的指标完成率、增长率、市场占有率,压得他在焦虑和挫败中丧失兴趣和信心。
拉拉就不止一次地见识过这样的主,最终都以不得不让人家走人收场。
拉拉不能不向童家明指出这种可能性:“那管理培训生要是完不成指标呢?咱们可是规定指标完成率低于70%的销售人员,没有明确的客观原因的,就得列入‘改进名单’,三个月后仍然没有改善的,就要劝退。”
童家明觉得这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完不成指标,说明他不够优秀,该走人就走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咱们面试的时候就预先和学生们说清楚。”
拉拉在平时的面试中,见识过不少八十后,觉得新人容易走极端,经常揣着无厘头的自信,对现实怀着过高的期望,可一旦碰上一点挫折又特别脆弱没有多少抗压能力。
拉拉觉着,不论你是不是管理培训生,说穿了,应届生就是应届生,领悟能力再高,也得有个领悟的过程——在这一点上,她和TONY林的想法如出一辙。
听了童家明的话,她反对道:“要这么说,小朋友们谁还敢来呀?但凡冲着管理培训生来的,我不相信是真想拿销售当职业的人,没准人家以为自己到了四十岁要做PRESIDENT(总裁)的。”
童家明坚持道:“他要是以后想做PRESIDENT,他现在就该有足够的见识明白,百分之七八十的PRESIDENT是销售出身,而这百分之七八十的PRESIDENT在他做销售的时候,百分百是TOPSALES(顶级销售),所以他必须得先做好销售证明他够优秀。这点,在开始就得和他们说明白。我们真的不知道,三年后,有谁能令人满意地达到终点,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的表现,也许有的人在一年甚至半年内就被淘汰了。”
拉拉本来想说,那还有20%的PRESIDENT可能是财务或者R&D出身呢,他们不也是高潜力管理人才嘛,可他们就未必有做销售的职业倾向。
她转念想想,从做销售开始,对一个管理培训生确实有益,现在的应届生,就怕自我认知不够清醒,销售这份现实的职业,能教会他人情冷暖,一个不了解人情冷暖的人,有何潜力可谈?
当下拉拉打定主意,一会儿和童家明过一下顾问公司设计的测试流程,看看这套包含头脑风暴和情景模拟的测试中考察的内容,是否已经把销售人员的几个重要职业特征包括进去了再说;另外就是得和销售部谈好,安排给新人的区域该有哪些特点。
拉拉一面在笔记本上做笔记,以提醒自己不要漏了这两个环节,一面说:“那好吧,出OFFER(录用通知书,基本内容包括职位、薪资、合同期、工作地点等)前,我们和学生们沟通清楚。”
拉拉接着问道:“中欧、长江这些商学院的MBA,还有别的高校的研究生中,有一些人是念书前已经有一定工作经验的,这部分人的起薪怎么给?”
童家明说:“起始月薪是10000~12000。他们一般不会愿意做销售了,所以第一个职位是助理市场经理。这部分人招进来后你就可以不管了,我会负责跟进的。”
拉拉听了暗自摇头:“这个薪水倒是给得不错,只是这些人会干啥呀?对行业很可能一无所知,一上来就当助理市场经理,谁搭理他呀!”童家明何尝不明白拉拉的想法,但他设计时也有他的苦衷,商学院的毕业生,EXPECTATION(期望值)都高,没有个像样的头衔,无法满足他们。
想到和陈丰在丽江的交涉,拉拉越来越确信市场部和销售部都不会欢迎这些管理培训生,她觉着这么做下去挺悬的,索性把这份担心放到桌面上:“家明,这行吗?TONY林他们赞成吗?”
童家明听她这么问,心里就有点紧张,但他嘴上毫不犹豫,麻溜儿保证道:“放心吧!我已经和TONY林他们挨个沟通过了,他们都会按照HR规定的流程和你配合好具体工作的。”
拉拉吓了一跳:“怎么是和‘我’配合呢?不是和‘你’配合吗?是你负责领导这个项目呀。”
童家明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当然也是和我配合,不过咱们俩有分工,我来出方案,在项目策划设计的阶段和相关部门配合,与管理层的沟通由我来做;你呢,依照方案负责具体实施,在这个过程中和各相关业务部门协调配合。”
这话就说明白了,一个做前段,负责策划和对高管层的沟通,另一个做后段,负责具体实施和与业务部门的协调配合。
对于童家明这个分工法,拉拉无话可说。
事实上,自从曲络绎在第一次经理会上布置了任务后,拉拉就反复问过自己,在这个项目中,自己能做什么贡献?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定位?
她没有这类项目的策划经验,既然做不了策划,如果还不愿意做实施,那就完全没有用处了——也就是说她杜拉拉没有对分工讨价还价的资本。
在对销售的配合不乐观的预期下,虽然负责后段与销售的配合会比较痛苦,但是假如能做好,也是有意思的活儿。至少好过让自己沦落到可有可无的境地。
拉拉只得从好的一面来想自己的角色定位:活儿有难度才证明干活的人有价值;相反,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则是随时可被替代的,也必定是个便宜的货色——这么一想,她果然痛快了一些,脑子也没有那么混乱了。
拉拉合上笔记本,望着童家明的脸说:“我一定会尽力争取销售部的配合,他们的配合,是项目成功的关键所在。否则,难免演变为HR的独角戏,我们将陷入尴尬,新人也会比较难受。家明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童家明信奉的是彪悍文化,对于睿智者,他认为应该表示敬意,既然杜拉拉心里什么都清楚,他觉得再糊弄她就是污辱自己了,只得点头称是。
讨论结束后,拉拉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家明,为什么我们非去这些最一流的高校招人呢?”
童家明一楞,说:“这不是招管理培训生嘛,自然要到最一流的高校招最一流的人才。”
拉拉自顾自道:“比如北大吧,咱们不妨看看它的应届生就业流向,我估计,一半的人是出国,剩下的考研的考研,进机关的进机关,或者进垄断行业的央企,剩下的可能很小一部分人有兴趣进外企——说句老实话,我总觉得,这就有点像谈恋爱,双方的爱好都不一样,我们干吗非要去用咱们的职业理想去说服北大人或者商学院那帮人的职业理想呢?”
童家明反驳说:“但是你看我们公司或者我们的竞争对手那里,高层都不乏普林斯顿、哈佛的高材生嘛。”
拉拉说:“但是据我所知,这些人完全没有谁是管理培训生出身的。北大毕业的也要等他有了实际工作经验,双方有了交易的意义,再挖过来才合用嘛。”
童家明听拉拉越说越反动了,照她的说法,这整个项目的设计都得推翻,还做不做了?他赶紧干笑了两声说:“很有意思的想法,我们有空再讨论。”一面飞快地溜了。
13、使别人愿意教你,是你自己的责任
拉拉和TONY林、江波分别沟通了一次,确认了销售部的观点。回到广州,她开始做功课。
拉拉先看了校园宣讲的内容,童家明不愧是行家里手,十分钟不到的宣讲短片比好莱坞大片还好莱坞大片,到时候让学生们热血沸腾是没啥悬念的,项目对新人前程的安排也确实颇具诱惑,她不担心招不到人,难点还是在新人招进来后的存活上——童家明对此似乎早有预计,在项目策划中,他很聪明地在“导师”之外,又为新人安排了“师兄”。
拉拉仔细研究了“师兄”这个角色的作用后,对童家明的安排深感钦佩。
为了让周酒意和周亮也都有清醒的认识和充分的准备,拉拉写了个PPT发给他们,题为:校园招聘——目前的形势和任务。
拉拉首先列出了销售部反对管理培训生制度的三大原因:
●新人未必比现有员工优秀,且没有业绩证明自己,却有更高的薪资和更多的机会,这不公平;
●新人没有现成的经验,却要占据重要区域,对销售部完成指标有可能造成拖累;
●培训生制度的“快熟”理念从根本上不被销售部BUYIN(认可,接受)。
再列出HR的主要任务:
●规避本职能“唱独角戏”,促进销售部充分参与,使其意识到能从项目中获益,从而主动创造有利新人成长的生态环境;
●与销售经理共同从有潜力的销售代表中选拔“师兄”人选,通过项目提升“师兄”的带人能力,达到既完成培训生培养任务、又协助销售队伍培养经理后备人选的目的;
●引导新人,重点:一是专业性的灌输,如价值观和沟通技巧,二是促进其对真实生态环境的认知和应对——目标是引导新人成为“会做人的人”;
最后是新人的角色定位:
●了解并非所有人都赞成管理培训生制度;
●了解新人很多东西根本不会做,需要麻烦他人教导;
●了解别的员工不亏欠新人,帮助新人不是人家的天职;
●了解成长需要一个过程。
在这个三角关系中,销售部一开始,就是一个觉得在为人作嫁而不情不愿的苦命孩子;HR则试图让销售部感到其实自己从中也是能捞到点实惠的,从而化悲痛为力量;对于新人而言,使别人愿意教你,是你自己的责任。
14、传递信息要分阶段
拉拉问周亮和周酒意:“销售部对这项目的态度,你们觉着怎么样?”
两人听了都暧昧地笑起来,拉拉说:“但说无妨。”
周酒意笑眯眯地说:“拉拉,不怪人家销售部,要是你塞这样的新人给我,我也不乐意带,什么都不会,钱倒拿得比别人多,还要当他HIPO(高潜力人才)供着。我宁愿选麦琪这样的,好用又实惠。”
周亮也提醒说:“而且这些新人的期望值还特高,就怕到时候不好满足。咱不都在面试的时候见识过八十后的厉害,那叫一个自我,嘿,雷死你!一个字,冏!”
周酒意扑哧笑道:“ORZ呀!周亮!”
拉拉不认识“冏”和“ORZ”,迷惘地重复着发音:“什么JIONG?”
周酒意很专业地给领导答疑解惑道:“拉拉,周亮用的‘冏’字,本来是甲骨文,可以代表无奈、悲伤等情绪。我用的‘ORZ’,是网络象形文字,火星文的一种,目前多用于表示五体投地、佩服的意思——这两字都是目前流行的网络用语,多为八十后、九十后所用。”
拉拉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呀,今日方知啥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酒意渊博!”
周酒意连说不敢,与时俱进罢了,三人都笑。
拉拉感叹道:“古人说三十而立,其实挺有道理的。我有这么个感觉,悟性好的人到了28岁,见识就上了一个台阶,遇到他以前不知道的道理,有个人在旁边点一点他,他就明白了;可要是换了一个25岁的,就算他本身再聪明,有些明明是COMMONSENSE(常识,尤指判断力)的东西,不管你怎么说,他就是吸收不了,还爱跟你瞎辩。可见经验这东西,要经过量变才能发展为质变的,没到那个份上,拔苗助长也枉然。”
二周都点头。
拉拉接着说:“我最近在系统里把公司所有的销售经理扫了一遍,发现大部分人是在30出头升为一线经理的,只有少数仕途比较顺的,才能在28岁提起来,我楞是没找到小于28岁的经理。可见,在咱们这样的行业,28岁,从自然规律上,是个底线了。所以我个人挺能理解销售部那帮人对管理培训生项目的态度。”
拉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你们也别说,二十出头的人自有他们的好处,学习能力强不说,激情、创新,都是咱们比不了的。”
周亮冷不丁瓮声瓮气地插话:“拉拉,要我说,就这三样,你都跟八十后有得一拼。”他说得很严肃,是个人都能听出他没啥奉承的意思。
拉拉乍闻之下,闹了个红脸,自嘲道:“我有那么好的体力吗?跟八十后拼。那说明没准我还能长个儿,身体还在发育。”
周酒意沉吟道:“一般八十后恐怕拼不过拉拉,你太不屈不挠了。”
拉拉楞了一下说:“好像不是啥好话。你俩在抱怨我吧?”
两人都赌咒发誓,说千真万确是佩服的意思。
拉拉笑道:“好吧,咱们说回正题,大家都对销售部的立场心知肚明,就因为担心咱这儿提供给新人的生存环境不是那么友善,童家明才特别交代我们要注意‘师兄’的人选,帮助新人在第一关活下来。”
周酒意问:“那导师和师兄咋分工?”
拉拉解释说,导师负责教战略,师兄则负责教战术。比方说,导师会告诉新人,要注意掌握竞争对手的动态;师兄则会具体地告诉新人通过什么途径可以获知竞争对手的销量。
“——又比如导师会告诉新人,要注意判断潜在的生意增长点;师兄则会具体地教新人,通过分析哪几个指标可以判断出谁是我们的目标客户。
“也就是说,导师给新人引导一个大方向,而师兄则具体地教新人是走陆路合适还是走水路合适,并一路陪伴,在新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予以帮助,这种帮助,可以是技术上的支持,也可能是精神上的鼓励。”
搞明白导师和师兄的分工后,周酒意笑道:“听起来,以头半年而言,似乎师兄比导师更重要。”
拉拉默认了周酒意的理解,她说:“所以要在师兄人选上多花心思。我们讨论一下,什么样的人合适当师兄?”
周亮有校园招聘的经验,他建议说:“师兄自身的业绩应该在中等以上水平,并且是热心人,愿意教新人。”
周酒意也补充说:“师兄的人际交往能力要好,新人跟着这样的人,有个会做人的好榜样。”
拉拉觉得两人说得都不错,她沉吟了一下道:“这样,等‘师兄’的人选确定后,我们在区域给这批人做一个培训,教他们如何辅导他人,怎么样?”
二周都说如此甚好,这做师兄的,光是有料教、愿意教,还不够,还得善于教才行。
拉拉见大家都赞成,便马上进行了分工:“那么我负责准备一个‘如何做辅导’的迷你课程,三小时左右的培训内容,便于你们在区域讲课;这个培训中,我想插入两个案例分析,就由你俩各贡献一个吧,例子要销售们日常工作中经常遇到的,这样容易引起共鸣,能讲得更生动,也便于他们理解记忆。”
此外,要考虑的就是“新人培训流程”。拉拉说:“光是给新人找好了师兄还不够,咱们得再制定一个培训流程,用于指导师兄如何分阶段分步骤地培训新人。”
拉拉举例说,我们在日常工作中常见的带人的通病有:
“——阶段培训目标不明确,想到什么教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个计划,这样可能产生重大缺漏;
“——一下教得太多或者太难,导致新人无法快速消化过多的信息,或者因为难度太高失去了学习的兴趣和信心;
“——传递信息不分主次和先后、缺乏系统,急需掌握的信息没有好好讲,而不是急需的信息却塞了很多,让新人产生不必要的压力和疲劳。”
拉拉总结道:“基本上,都是没有一个系统的培训计划造成的问题。我们要向‘师兄’们强调,传递信息应分阶段、分主次地来逐步传递,要清楚每一阶段应达成的目标。”
拉拉问俩人还有啥问题或者建议,周亮说:“咱们HR的任务里,你头一条列着让销售部意识到他们也能得到好处,这明摆着,没好处,谁干呀,问题是,他们的好处到底是啥?”
拉拉说:“HR任务里我列出的第一条其实是我们的信念,第二条才是我们实践信念的具体办法。通过带新人,‘师兄’能获得实际的带人体验,将来升经理,比别的竞争者明显多了一个有力的筹码——这对做‘师兄’的个体肯定是个好处,对销售部而言,这项目也帮助它锻炼培养了经理岗位的接班人。”拉拉说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有点像个慷慨激昂的吹鼓手。
周亮的思维向来弹性缺乏些,听罢拉拉的鼓吹,楞了足足五秒钟还回不过味道来,他用一种半梦半醒的声调道:“好像还真能说成‘共赢’那么回事儿。”
拉拉帮大家坚定信念:“什么叫‘说成’共赢,明明‘就是’共赢!不管怎样,咱们得先把‘新人培训流程’给写出来。你俩谁愿意负责主笔?”
写这东西费脑子,二周都不太乐意,可拉拉本人已经要负责编写“如何做辅导”的迷你课程了,肯定不能再推给拉拉做,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拉拉清楚,这方面的能力,周酒意比周亮强,但是总让周酒意干这类活,周亮得不到锻炼,这方面就永远是他的短板了,而且,她若直接点了周酒意,周酒意固然会觉得她杜拉拉鞭打快马,谁能出活就压谁,而周亮也可能伤自尊,你这就是瞧死了他不行嘛。
拉拉等了一下,见没人自告奋勇,她没有点将,而是说:“这样,你们俩再商量一下,自己定吧。反正,这次是你的话,下次就是他,大家轮着做。你们有两周的时间,把这个东西写出来。不管是谁来写,都不用担心写不好,我会和童家明商量,请他做我们的指导。我自己要写的这个辅导课程,也得请师其指导的。”
周酒意听到拉拉最后两句话,灵机一动,出主意说:“拉拉,能不能干脆就让童家明和师其帮忙提供现成的东西?这方面,他们比我们专业呀。而且,现在时间又这么紧了。”
周酒意这一提醒,让拉拉眼睛一亮,对呀!这俩人不是现成的资源嘛!特别是童家明,他作为校园招聘项目的负责人,该多做贡献的。
周酒意虽然不太努力,脑子倒是好使,关于怎么省力,怎样使巧劲儿,她有得是法子,这方面不但周亮不如她反应快,就是拉拉,也不是她对手。
拉拉由衷地夸奖周酒意道:“好建议!就按你说的办!”
15、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
新上任的大客户部销售总监江波的内心,对孙建冬只有七成的满意。
在接替王伟留下的空缺前,江波是市场部的高级市场经理,孙建冬原本就向他报告,因此,他对孙建冬的优点和缺点可谓了如指掌。
从私心讲,孙建冬这个人,头脑并不复杂,控制他江波很有把握,而且孙建冬讲义气,跟了他三年,虽然很贴心谈不上,但勉强总算是嫡系。过去三年里,孙建冬的执行力素来令他放心。
从公事公办的角度考虑,江波觉得孙建冬虽然业绩一直还算不错,但其为人处世的风格比较生硬,复杂的局面未必能很好地应对。另外,江波素来对孙建冬的IQ也不是足够的满意,这次孙建冬竞聘南大区经理职位,接受了IQ和EQ测试,事后江波一看分数,证实了自己向来对孙建冬的感觉果然不错:不论是IQ还是EQ,孙建冬的测试成绩都谈不上出色。江波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看来潜力有限。”他心下很费踌躇,一个大区经理,需要有上乘的头脑和策略,否则做不好生意,毕竟南区是一个很重要的盘子,任职者如果不是足够聪明还是令人不踏实。
但他回头想想,眼下大客户部整个团队变化太大,流失率很高,没走的人也大家各人打各人的主意,人心都散了,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要收拾起人心,江波寻思,这个阶段假如从公司外部找个人来,不见得能带好这支团队,而孙建冬毕竟原来是南区出来的老人,他在这个时候回去担任南大区经理,在团队凝聚力方面好处大于坏处。再者,孙建冬做过小区销售经理,也做过市场产品经理,从他经历过的职能上说,还是适合培养做大区经理的。
江波和HR总监曲络绎说了自己的考虑,曲络绎也了解大客户部的人员现状,他赞成江波的想法,两人一起向齐浩天如实介绍了情况。
DB中国总裁齐浩天,对孙建冬这个小小的产品经理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孙建冬本来话就不多,再加上他的英语不够好,遇到要用英语发言的场合,他的话就更少了,能不说就不说,因此齐浩天说不出这孙建冬有多好或者多不好。
倒是有一回开季度业务会,齐浩天不太满意市场部当季的工作,当堂向产品经理们追问了几个严厉的问题,大家一害怕,回答中不自觉地多少带了点狡辩的成分,齐浩天越听脸上越发地毫无表情,那对深邃的蓝眼睛专注地望着发言的人,嘴里简单地用升调说:“OK~~OK~~”。
孙建冬虽然英语不够好,但还是很明白总裁把“OK”用升调来说了,其实就是大大的“不OK”,他暗自估计齐浩天已经对众人的狡辩忍得差不多了。轮到孙建冬上台回答,他首先干脆地认了错,然后着重阐述了补救措施。齐浩天立马就觉得先不说孙建冬的补救措施是粗陋还是高明,起码这人诚实!加上孙建冬生得五官端正身形标准,有贵族血统的齐浩天看着就觉得顺眼。
基于这样简单的印象,齐浩天了解到这两年孙建冬负责的品牌,市场做得还行,他又问了问孙建冬过往做一线销售经理时的销售业绩,这方面的记录也都没有可挑剔的。“人无完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齐浩天权衡过得失,对孙建冬的晋升点了头。
此番孙建冬回到广州,颇有衣锦还乡的意思,让父母骄傲的同时,也让叶美兰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
几个小区经理,有的人是当年孙建东离开南区去上海的时候就已经加入DB的了。
回到广州办上班的头一天,他去吸烟路过电梯间,正巧有对电梯门往两边一开,露出一个美女,电梯间里比走道上暗一些,在偏弱的光线中孙建冬一眼注意到她的眼睛像黑暗中的猫眼那样亮得又贼又夺魂,圆润的脸盘虽然从电影的角度讲已不时兴,但在面对面的视线冲击中仍然无可争议地演绎着“珠圆玉润”四个汉字,天生带了铜红色的长发松松地烫着大波浪,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般地几乎搭到她的膀子上。这正是他的一个小区经理,名叫梁诗洛。孙建冬记起当年她就特别漂亮,是南区出了名的美女,只是她的漂亮向来和他不相干,三年过去了,这梁诗洛简直就是越发漂亮了。
孙建冬看着梁诗洛一时没有主动打招呼,他倒不是想摆架子,他的脑子里根本就缺乏摆架子的意识,只是他的即时反应慢一些。梁诗洛已经用欢快的语调叫了他一句:“孙经理!好久不见!您回来啦!”梁诗洛本是地道的沈阳人,声音却嗲得活脱一个上海女子。
作为一个不够狡猾的上级,同时作为一个天性害羞的男人,孙建冬心里很高兴,他有些被动地回应道:“你好,梁诗洛。”
不过十几秒的交道,孙建冬那点轻微的手足无措尽落黑眼睛沈阳美女梁诗洛的眼底,两下里的IQ和EQ立马分了高下。
趁着杜拉拉不在办公室,海伦在电脑上热火朝天地偷玩着“对对碰”,梁诗洛凑到海伦位置上,从桌子下方亮出一个漂亮的盒子递给海伦,里面装的是一条柔软的大浴巾——一个小小的促销礼品,海伦眉开眼笑地收下顺手塞进身后的柜子里。
梁诗洛一只手搭在臀上,另一只手亲热地扶着海伦的椅子背,压低嗓子说:“‘小没’,帮忙查查我们组七个销售代表的生日吧。我想以后组里每个员工过生日,大家都一起HAPPY(快活)一下。”
海伦绰号“没心没肺”,因为全称太长,大家一般就简称她“老没”。海伦这年也逼近三十了,最不爱听别人管她叫“老没”,梁诗洛的一声“小没”让她很有点受用,她晃着一脑袋染成铜色的爆炸头,‘啪嗒’、‘啪嗒’地点着鼠标,很快把梁诗洛手下七名员工的生日信息都拉出来了。
梁诗洛站在一旁凑过头去不错眼珠子地盯着电脑屏幕,嘴里麻溜儿地说着:“谢谢、谢谢!哦,对了,顺便再帮忙查查我们老板的生日吧。”
海伦马上恍然大悟,她扭动了一下身子,继续搜寻,很快就查到孙建冬的生日信息说:“11月1日,处女座的。”
梁诗洛直起身子说:“‘小没’你的手就是快,行啦,麻烦你了。”
海伦扭过头来,满脸写着“世上啥事儿瞒得过我海伦”的神气劲儿,她不冷不热地揭发说:“你是专门来查孙建冬的生日的。”
工人的女儿海伦浑身上下充满了的小聪明,随时像发酵了的面团一样四下里膨胀,尤其瞬间反应一流,不过她总学不会闭嘴,凡事都落在她眼里不说,她还非得凑到当事人跟前,明示或者暗示人家“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对海伦本人很是没啥好处,她的经理杜拉拉有一次就夹枪带棒地教训她说:“来来来,‘老没’,我给你讲个故事,这故事的名字就叫《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你知道这个‘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最后的下场怎样了么?他被人家干掉了!警察还闹不明白到底是谁干掉他的,因为每个人都想干掉他!”
鬼灵精一样的海伦,自然明白这个恐怖故事的寓意,她也同意杜拉拉教训得并非不在理,可她每次就是忍不住要多嘴。杜拉拉有时气结,骂她“不知死活”。
梁诗洛听了海伦的揭发,有些恼火,简直想请海伦吃个脖儿拐,想想自己犯不着跟一小行政助理一般见识,而且这个小助理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多少算一个有用的资源,梁诗洛就压着在那一瞬间涌上来的对海伦的恼火,友好地拍了拍海伦的肩膀,笑笑走开了。
张凯匆匆忙忙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海伦叫住他说:“老张,你们新老板来上班了。”
张凯随口应了句:“知道,已经安排经理会了,小区经理都会回来和老板见面。”
他嘴里说着,身子照旧准备往里走,却忽然意识到海伦扭动着身子,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着说话的强烈欲望,他感到好笑,念在海伦平时经常乐于助人,就立住身子满足她道:“怎么样,美眉,有什么好事要关照我吗?”
海伦滴溜溜转着大黑眼珠子说:“刚才梁诗洛还来查了孙建冬的生日呢,11月1日。”
张凯听了一阵头大,感到梁诗洛的脊背上似乎长出了一对壮硕的翅膀,正挟着一股疾风从背后朝自己俯冲过来,他不动声色地说:“好呀,有机会HAPPY了。我先进去了。”说罢撇下海伦径直走开了。
海伦歪斜着个脑袋瞧着张凯的背影,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张凯对她没有任何感谢的表示,活像他已经付了她辛苦费,她该着给他提供信息似的。
16、统一的谈话模板,强大的赞美功能
虽然在过往三十五六年的人生里,孙建冬一直被评价为一个不会来事的人,就连崇拜他的叶美兰也没有给出不同的评语,但是销售这个职业,会给从业者打上深刻的记号,就算你生来再怎么个不会做人的脾气,但凡你做了销售就包你学会——回到广州办的第一天,孙建冬就主动去陈丰、杜拉拉们的办公室客气地打招呼。
他和陈丰的谈话内容很宏观,这主要是陈丰的态度决定的,大客户部刚换了头,商业客户部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要分为A、B两个部门,没有交情的人之间还是少谈公事为妙;孙建冬本来想聊两句股票,但是陈丰明显也不愿意涉猎这个话题。既然公司里的事情不好说,股票似乎也不被认同做合适的谈资,剩下的就只有说天气了,而孙建冬很不擅长天气,于是短暂的会见在礼貌允许的限度内匆匆结束,等孙建冬走出陈丰的办公室,发现两人几乎没有一句有实质内容的交谈。
相比之下,和杜拉拉的会见,倒称得上实在而轻松,虽然没有深度的沟通,但是每句话都有每句话的现实含义。
两人认识已有七年,只不过原先无甚往来。拉拉一见面就微笑道:“回来啦?”
寥寥仨字儿让孙建冬顿时对她生出一种亲近感。
杜拉拉招呼他“坐”,之后夸他还是保持着那么好的身段,“孙建冬,你这腰身和七年前竟无二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未必拼得过你。”她笑眯眯地说。
这基本算得上一句实话,孙建冬向来在锻炼上很下本钱,可以说,除了钱和前途,身段是他最重视的东西之一了,对方一提身段,他顿时脸上洒满了开心的阳光,他像一只开屏炫耀的公孔雀,情不自禁地做了个收腹挺胸的动作,以便更好地展示自己男性的性感——杜拉拉算是夸到了点子上。
孙建冬虽然天性羞怯,到底是做销售的出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SENSE(见识)他有,他本来想夸赞杜拉拉“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这原也算句大实话,当日孙建冬未去上海工作之前,杜拉拉还是个标准的“小资”,恪守“穷人”的本分,一早一晚挤车穿行于广州缺乏秩序的车流中,每每闹得满面油光不说,弄不好还能碰上个把“咸猪手”(方言,指公共场合骚扰女性的好色之徒),自然不如她现在穿着真丝面料的“PORTS”连衣裙更能表现“女人味儿”。
但话到嘴边,孙建冬又生生给咽了回去,他琢磨着,两人认识年头虽长,关系却并不熟络,同样一句话,女性对男性讲,不过图个嬉戏有趣无伤大雅,要是换了男人对女人讲,保不住有轻浮之嫌,如今女性地位日益强壮,满办公室光看到女人拍男人的肩膀,男人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多半只有坐直身子被动承受,断没有回拍的道理。况且对方占着个HR的身份,还是另改句安全的说辞吧——他便由衷地赞扬杜拉拉“还是那么青春照人。”
DB的办公室使用的是LAMEX的办公家具,杜拉拉房里这套桌椅设计得十分男性化,暗枣红色的书桌表现了美式的宽大气派,映照得杜拉拉整个轮廓显得有些柔弱。
那条斜裁的“PORTS”连衣裙,暗蓝的底色上撒满明黄的碎花,腰间是一条约四公分宽的米色饰带,上好的真丝面料质地异常柔滑,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摆动正摇曳着动人的光泽,V字领口露出她修长的脖颈,令孙建冬不由得想起关于她和王伟的传闻,那一瞬间,孙建冬相信很可能确有其事。
世事变迁,比起七年前,眼前的杜拉拉作为一个女性,除了音质依旧,其他方面变化太大了,令孙建冬内心颇有感慨,他在好奇中夹杂了一点欣赏,到底这王、杜二人是怎么凑到一处去的,后事又将如何演变?王伟一时不知所踪,可终归怕是跑不出这个行业去,而行业是很小的,说不准哪天就遇上。
彼此不失客观地发表过关于“身段”和“青春”的感言后,杜拉拉言归正传,她婉转地提醒孙建冬说:“我把南区人员流失率的数据发给你看看吧,大客户部上个月的人员流失率居各部门之首,毕竟从总监到大区经理都刚换,小区经理如果再发生变动,下面的销售代表就会更不稳定了。”
孙建冬听明白她是在建议他留意小区经理的稳定性,这正是他眼下最担心的问题,要是小区经理不得力,他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也控制不住局面呀。他自知离开南区已经三年,对区域陌生了许多,不论是对外部VIP的把控,还是对内部销售代表的管理,相比起其他大区经理,他对小区经理的依赖程度更重。
孙建冬见拉拉一上来就抓住了要害,不由诚恳地问道:“HR有什么建议吗?我这两天就要和小区经理们开一个会。”
拉拉关心地问:“会议主题是什么?”
孙建冬介绍说:“让他们把各自区域的现状汇报一下。”
拉拉马上提醒他:“是否有统一的汇报模板?规定每个人的汇报都得涉及哪几方面的内容?”
孙建冬楞了一下,他让助理去通知小区经理们开会的时候,只是笼统地要求现状汇报,并没有想到模板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说:“暂时就让他们使用原来的模板,主要介绍一下各自的指标、费用、市场活动的执行情况、人员变动以及遇到的困难。”
拉拉替他总结说:“那么你这个会主要是想了解情况。”
孙建冬说对。
拉拉中庸地说:“几位小区经理性格差异还是很大的,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多观察观察。”
孙建冬很直接地说:“估计会有人当场出难题吗?”
拉拉楞了一下,孙建冬比她设想的还要直率,陈丰需要她帮助的时候,一般就不愿意过于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担忧和顾虑。
拉拉不愿意在对孙建冬还没有实质性了解的情况下,贸然说出自己对小区经理们的看法,她和孙建冬之间的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过程。
她也曾有所耳闻,孙建冬处理复杂的人际问题并不算高明,倘若遇到个厉害的,他不是人家对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有可能漏给对方,也就是说他可能无意识地保不住密。
况且人各有喜好,几位小区经理中,有的人和孙建冬认识多年,谁知道他是否已经有所厚薄呢?拉拉寻思着,万一自己说出某人的问题,而那人就是他的私好,自己岂不是要冒人际风险?还是先多做观望吧。
另外,拉拉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评价给孙建冬造成先入之见,影响他对小区经理们的判断。
拉拉沉吟了一下,斟词酌句地说:“真有人出难题也无所谓,无非是指标太高,或者资源不够之类的,咱们会议的目的说好了是了解情况,有问题都记录下来就是了,会议上不妨暂且不对无法判断的具体问题做决定。”
孙建冬觉得她说得很对,点头道谢。想想,又问道:“拉拉,刚才你提到统一的汇报模板,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很想得到你的帮助。”
拉拉看了看孙建冬的脸,他在诚恳地等着她的回答,在这种诚恳中,仿佛还有信赖,这让她意外,他似乎有着超出她预期的与生俱来的单纯,这样的单纯,色泽天然,成分稳定,纵然岁月流逝,即使他和竞争对手互相干过一些狠心的事情,经过十几年销售生涯的洗礼也不曾改变,她不由得想起了王伟,难道这就是男人吗?
拉拉于是笑着出主意道:“有一个统一的谈话模板,好处是能控制谈话的主题和涉及的范围,避免关键信息遗漏、跑题或者话题太大,就像咱们每次开会都要有个主题,否则会开不完,或者会后没有解决该解决的问题。我会事先发邮件给他们,列出我关心的内容,看看他们认为:
——团队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主要需求是什么?
——你有什么解决方案?你本人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团队的优势在哪里?以往有哪些好的做法建议延续?
——就你的职位而言,你的强项是什么?你希望得到发展的是什么?
——我能为你们提供哪些支持?
“说穿了,就是看看小区经理们认为团队的优势在哪里,团队目前的问题在哪里,有什么解决办法?他们希望得到主管怎样的支持和帮助?再了解一下他们认为自己擅长做什么,喜欢做什么,以及短板在哪里。当了解了他们认为问题在哪里后,尤其要让他们思考他们本人能做些什么——免得像有的经济学家那样,批评所有的制度,揭发所有的真相,但很少看到他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除了大胆说真话还是大胆说真话——人民需要的不仅仅是真相,我们更需要解决之道。
“谈话前发邮件的好处是让小区经理们事先能对相关的问题有一个充分的思考。
“考虑到也许有些问题不好当众说,我会选择一对一面谈。”
论说,拉拉所言是普通的职场心法,但是孙建冬之前没沿着这个思路想,猝然闻听之下,他由衷地感到拉拉考虑问题很有系统性。孙建冬点了点头说:“拉拉,你觉得对于大客户部南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拉拉本来不愿意多说,怕有卖弄之嫌,见他问得直接,也就不客气地说:“稳住向下两个级别的重要核心员工,就是我们所谓的TOP10,了解他们的心声,尤其是他们不满意什么?同时激励士气和潜能。稳住了人,就稳住了生意。”
孙建冬觉得这个意见值得参考,他忽然意识到区域HR是个好资源,作为销售,他认为有资源就要用到尽,要让它效益最大化,索性进一步追问说:“HR是否能提供信息,哪些员工是最重要的这TOP10?”
拉拉心中有些惊讶,要是换了陈丰,绝对不会这么问的——自己TOP10的员工,自己想法去找出来呗,怎么反过来问别人“谁是我最重要的下属”?
嘴上她还是客气地说:“不妨让小区经理们把他们认为下属中最重要的销售代表的姓名报给你,可以要求小区经理在表格中说明这些人的主要业绩和强项、弱项。HR当然也可以提供过往两年的业绩记录,来协助销售部甄别核心队员。”
孙建冬觉得这个建议聪明而可行,他发自内心地说:“拉拉,有你这样出色的HR的支持协助,是我们销售的福分,你们真是业务部门当之无愧的战略伙伴。”
他一时说得顺嘴了,又赠送性质地加了句:“说实在的,过去我很少见到HR能做到像你这样。”
拉拉本来对孙建冬的追问有了些许的不满和惊讶,以为他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不合一个大区经理应有的智慧,她刻薄劲儿上来了,想到列宁说过的: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十个聪明人也回答不了。她正暗自开着小差,不期被孙建冬的赞美之词猛然拔高,当下很是受用,尤其孙建冬的赞扬中明显含有纯洁的谢意,拉拉竟是十分地乐意两肋插刀倾囊相助了,可见赞美的激励功能果然强大。
要说孙建冬的赞美本来尚欠技巧,但是架不住成分天然,基本符合专业书的要求:“认可要真诚。”一时闹得杜拉拉满足而鼓舞起来。
走之前,孙建冬给她打预防针道:“以后还要多麻烦你。
拉拉态度很好地应承道:“应该的。”一面矜持地微笑着把人家到门口。
拉拉处理完邮件,抬手看看表,才发觉这一天又要悄然而去了,她拉开身后的窗帘,只见天边的夕阳红得像一个灿烂的火球,拉拉靠在窗边默默地看着这个火球,直到电话响起来,她才回身去看电话的显示屏,是陈丰的内线。
“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他邀请道。
拉拉说好。迟疑了一下,她又建议说:“要不要叫上孙建冬?”
陈丰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三秒才说:“还是下次吧。”
拉拉自此不再提三人一起吃饭的事。
《杜拉拉升职记2——华年似水》作者: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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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完了,好好的文章被金子弄的五马分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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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MM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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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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