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 初雪
康熙8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都来得晚些……
初下入冬后第一场小雪,雪片纷飞如絮,宫人们早早起来就开始扫着宫院主路的甬道、台阶、丹陛上的积雪。那些个显示皇家威严的峥嵘高檐被团团雪球包裹,顿时象圣诞节的卡片雪景,多了几丝亲和可爱,少了几分霸气庄严。
我……做了母亲……一个平凡却孕育着生命的伟大的母亲。抚着外表还平坦的肚子,里面居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抑或是她……就如此刻我那溢不住的满腔爱意,来得那么突然。
从带有母爱的眼睛看出去冷嗖嗖的天也不再严酷寒冽,那雪团簇簇居然透出如棉花球的温暖的感觉来。一切都那么美好可爱……心,也跟着轻快起来……除了……肚皮里那孩子的爹亲不顾可怜的准妈咪的人权和意愿,采取跟踪、圈禁、紧迫盯人等办法,把孩子的亲妈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眼皮下、寸步不离。
*
御花园御景亭。
放我来这里,这……已是他的最后底线。在乾清宫内以养伤为由软禁我多日的皇帝陛下终于挨不住这属猫的女人撒娇加逼诱,同意来御花园“赏雪”。本以为重获自由,却发现一向忙于公务的他居然带着厚厚的待批奏章一起“窝”进这亭子。唉,不过是换个地方“圈禁”。
此刻御花园堆秀山上的鎏金宝顶御景亭,一改春、秋四面透风的凉爽空旷摸样,四方的亭子四面雕花隔扇门关了三扇,唯余东南面半开。南面亭下檐角徐徐降下江宁进贡的一种用最细的丝密织而成的薄薄的透明如玻璃的宁绸做纱,宛如现代的落地玻璃窗,观景、隔寒两不误。
古代的“落地玻璃窗”前设一软塌,塌上备一紫檀溜金漆的矮几,堆着几碟精致宫廷小点,还有玉泉山上入冬后第一批香水梨,个小皮翠绿,汁多而甜,我的最爱。
腿上搭着一条水獭毛边夹缎薄裘,我靠在这暖和舒服的软塌上,欣赏着御花园上空飞扬的雪絮,手愉快地伸向第三只翠绿……
“最多两只。你又忘记太医的话了……”坐在西南金銮宝座上的玄烨,手疾如飞正在批着那堆小山一样的奏折,头也未抬。怪事……难道他有三只眼?
不放弃地紧紧握住那只已然得手的翠绿,我快速的咬上一口:“这香梨已经被兰儿她们用水煨热过了,不凉的,不信烨儿你来尝尝。”
他慢慢踱来,就着我手一口吃掉那只翠梨,示意正在捂着嘴笑的兰儿把剩下的水果都撤走。带着清甜梨香的热唇惩罚似的给我一记长吻,看着我白皙的脸慢慢罩上淡淡的熏红,满意地宣告:“梨性本凉,你身子阴虚,热了也不能多吃。事不过三,第三只……我们一起已经把它吃了。”
我悻悻地望着这个不讲信用的帝王!他居然……也会耍赖!不过,幸亏了解他的我防着一手,我眼睛闪着晶亮挑衅的看着他。
他轻叹一声,把我拥在怀里,拉过我一直背在腰后的左手,收走最后那只翠绿……
“记得提醒过你,做坏事的时候,别看我的眼睛。”他幽幽地道。
呜……这个坏人……连吃个东西都和我过意不去。
“姑姑,唉……都马上要做额娘,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轻抚我那外表还平坦的腰腹,“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象你,不然注定我这一生要为两个人劳神操心,只怕是老得快。不过……呵呵,也好,马上就要比姑姑还老,姑姑以后可不许嫌弃烨儿。”
我知道细心的他是在安慰我。半月前自昏迷中醒来以后,就发现身子慢慢有些异常。太医所说的话基本应验了一半,指甲变软与否,现在还没有感觉,倒是这头发……不似一点一点、一丝一丝的变白,是新长出来的头发皆为银白!现在发根部已若带了个天然圆形白狐帽一样银白一片。嘿嘿,不是我乐观,现代好些人还故意做出来的银发都没有我白得好看!
几个贴身侍女想用宫黛为我染黑了它,我偏觉得时尚,就这么留着,玄烨也视若不见,也没说不好看来。故任之。
只是出外的时候,比如今天叫我带上那紫雪海龙帽……
一张酷似玄烨的脸在我脑海里出现……常宁……
“那个……常宁,你没把他怎么样吧,他还小呢,不过是个孩子。”我摸摸在我头上端端带着的这顶毛茸茸的雪团。
平静的瞳子卷起了危险的幽暗,圈住我的手突然发紧,我“嘤唔”一声,他急急低头,轻轻拍抚着我后背。
“现在还会疼么?是不是牵扯到了伤口?”
我看着他那伤心而又后怕的眼睛,就算我此刻伤口真的还疼也不忍心说出来,况且真的只是他突然圈紧的手让我手臂膀箍疼而已,我对视他眼坚定的摇头。
“他,好的很,只是割了他爵位而已。”他淡然说到,活似只是讨论着天气,看我嘴里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姑姑别想为他再说什么,除非你认为这个处罚太轻了,你昏迷的那几天,可知烨儿过的是如何的日子……”他抱着我的手轻轻的颤抖着,“那是地狱……姑姑。”
顿时眼泪盈眶,发现自打自己怀孕后特容易多愁善感,我抽泣的声音似能安抚他那最深最深隐藏的恐惧……任由他拥着,时间在我们之间静静流逝……
*
我拥有了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全银狐皮披风。当今圣上一直不许我穿大内现成的皮毛,说是要等他打的狐皮……今日造办处内监送来一件让人一看就心跳的奢侈品。
这是一件狐肋毛精制而成的宝贝,拥有一件狐狸皮在宫廷这样奢侈品当日用品的地方不算什么,可要是拥有一件全狐肋做成的东西,哪怕是个筒子,那也是皇帝亲王级才有可能拥有的东西了。
狐肋,就是狐狸肩窝处那一小圈儿圆窝一样的皮毛。狐狸全身上下以这里的毛最细,最轻,最柔软。想想我这一件可以把我裹起来迤地的披风得多少只银狐……啊,他杀了那么多可爱的小东西,顿时头皮发麻。心……却因为他的心意而愉悦。
和平日用的他的披风相比而言,基本感受不到重量,那内监告诉我这宝贝重不到一斤八两。真是又轻柔又温暖……我穿上它,对镜一照……那片火红……迤地大概有半尺的地方是一圈亮丽的火红色狐毛。白中带红,象盛开在雪地里的一圈红梅,我转身一圈,这轻柔的红色皮毛似也要飞起,美丽奢华极了。
“只用了肋毛,那剩下的狐皮呢?”翠儿为我系上围带,我左右端详,越发爱上这件东西。
“剩的银狐皮做了帽子,筒子,披肩,分别给皇后和两位妃主子还有三位这次随驾去南苑的贵人送去了,不过……给慧贵人的是件银色披风,比别的几位主子不太一样。”全公公小心地说道,偷觑着我的脸色。
“哦……慧贵人嘛,兰心惠质,温婉可人,那自然是皇上给她的恩宠罗。”我扯着嘴角,笑嘻嘻地和全公公心照不宣地笑着。
因为突然到来的孩子加上背、臂上受伤的缘故,我这个乾清宫内的年轻的皇帝的禁脔,更是被一层一层的密切保护起来,我的存在除了对外的比较受上宠的女官身份以外,除了皇室近亲如几位太妃抑或……那日裕亲王福全也只是猜测……外界休想揭开哪怕一丝,这内廷神秘的面纱。
因为我这带伤的身体和这样特殊的暧昧身份。康熙八年那些喜庆的节日……新年、元宵的热闹我是一个都没有享受到,呆在这宫内吃了睡睡了吃,快憋出气来。除了乾清宫和老祖宗的慈宁宫两处地方,想去别的地出去透透气都必须有圣旨许可或那人亲自陪伴。
雪后初晴,久违的太阳懒洋洋爬出厚重的云层来,在慈宁花园的梅园撒开网一样的流金光芒。
“今天晋敏丫头来过了,送来了这包今年她家新酿的玉梅茶,苏麻你也尝下,一会儿带些儿回乾清宫给烨儿。”孝庄老太后圈着一对黑溜溜的黑狐皮筒子,是皇帝陛下这次亲手猎杀的狐皮做的。手拉着我在她后花园茗茶聊天。老祖宗心细如发,隔三差五地就叫我过来陪她用膳、饮茶、赏花,说是她寂寞叫我陪她,其实是怕我寂寞陪我。
对她……我只有感激。她,是这个寂寞的时空除了玄烨以外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最亲密的长辈。她……应该也是把我当作最心腹的人吧,再加上玄烨的关系,现在对我还有了真正的亲情。真的,看着她的眸子我就是知道,这,是个可以信赖而睿智无比的女人。女人信任另外一个女人往往不需要话语,就是一种感觉。
“放心,这茶的寒性已在多次炒制中被中和。这东西温醇甜香,尽管喝,一切有我,别怕那小霸王责备。”她拍拍我手,对我的处境理解无比。唉……老祖宗万岁啊!那霸王把以前我认为好吃的东西都以性寒为由,视若毒蝎,碰也不许我碰。那小全子也顿时变为皇帝的监工,天天小山一样的一堆严格按照太医院食谱准备的饭食要么是黑糊糊的不知道什么药看着都反胃。每次到慈宁宫都可以偷偷吃到几味甜品,目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这个精明的孙儿,第一次做了父亲,对你紧张得不知道变通。其实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想吃,证明是身体需要,少吃而不贪吃就行。”她抿嘴笑道,“他也只是紧张你,对慧贵人的身体可没见他关心过,最近东西倒是赏了不少。”
慧贵人……最近被诊出已怀有帝脉。玄烨隔三差五就差人送一大堆补品、绸缎、珠宝去,让别的嫔妃好是羡慕。想到她我心微微一抽,不过脸色平静如常。
孝庄后静静打量正悠然的茗品着茶的我,见我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自若。
“唉……难怪烨儿把你视若珍肴,如果当年静妃也似你这般性子,我的福临……”老祖宗唏嘘想起当年的往事。那静妃是因为妒忌才丢了皇后,做这天家的女人,妒忌是一个多么奢侈的东西。
不是我不妒忌,不往心里去,只是那慧妃……只怕还不够格做我的对手,一个皇帝除了恨,从未放下一丝爱的女人,是不需要我去对付的……对她,我心坦然。
一直明了在皇室中奢求爱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事情,不过既然命运让我和玄烨在这里交集,我不去强求也不会逃避,就让自己和烨儿小心翼翼的呵护这帝王之家最奢侈的爱情……
“他……还真象他父皇,爱新觉罗家世代出痴儿,果然不错。以前以为这少年老成的孙儿会是个例外,不过……”她摸了下我那紫雪海龙帽,幽幽说道。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瞥向她,看她脸色并无不悦,活似沉浸在自个儿的过去,阳光斜斜映照在她脸色晒出点点晕影。她自顾自地说道:“女人……这辈子能得到一个男人真正完整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
鬼使神差地心突地一动,我脱口而出:“都说老祖宗年轻时秀冠后宫,肯定得到过这样的幸福罢?”
“或许……不过不是帝王的……”她轻飘飘地说。吓?难道果真和多尔衮……
“真正得到帝王全心的爱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的福报。往上数,跟随太祖皇帝的阿巴亥大妃,
太宗皇帝时的我姐姐海兰珠,还有那董鄂氏,他们都得到过这样的幸福,都曾宠极后宫,可是没一个有福长享都短命啊,拥有帝王的爱看来会招天妒……”她对着我的方向说道,但又象是说着自己。
似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迷离的棕色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我:“现在轮到了你……苏麻喇,想来烨儿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老天关上了窗,可是会给你留扇门,人不能名、利、爱什么都占。烨儿这样对你的安排我现在似乎能了解……所以……你……些许是个例外……能逃脱这爱新觉罗家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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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这辈子能得到一个男人真正完整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些许是个例外……能逃脱这爱新觉罗家的宿命。
老祖宗的这些话一直在我耳畔回响,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一茬,历史上别说清朝,往上数又有几个被君王宠爱的女子得有善终?难道果真人生太完美会招天谴?玄烨他……对外一直不公开我和他的秘密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宿命,连老祖宗都这么说……烨儿他果真爱我?
打发掉随侍的侍女,心里慌乱,脚下不自觉的往东而去,此刻他应该在御花园中的钦安殿和那些布库童子习武罢。
现在心下象缺了一角一样虚空,就是想见到他,不顾那“没他陪伴不准乱跑“的禁足谕令,穿过甬道,过月门到了钦安殿前。
“苏宛仪万安。”门口两位公公看我到来挂着笑脸行着宫礼。两张熟脸,应该是乾清宫伺候皇上的内监,看来烨儿果然在此没错。正准备进去一脚都迈进了宫门……
“你是苏姑姑?”一声怯怯柔柔的语音,我眼角飘象那宫门外那一身秋香色身影。咦,刚刚可没注意到。
“你怎么又缠上了宛仪,皇上说了今日不见你,走把……”那太监不给这个娇人儿一点好声气儿。
皇上不见她?我倒来了兴趣,仔细端详起她来……圆月般的脸,可爱饱满,秋香色的褂子镶水獭毛边,外一件褐色锦缎嵌白狐毛的披风,能走到后廷的这里,不是妃嫔就是皇室近支,看这摸样也不似哪位小主,顿时好奇起来。
“你找我?皇上为何不见你?”我轻轻地问到,生怕吓到这可爱的娇人儿,不过十几岁摸样吧还是个孩子呢。
象是抓到救命稻草,她“噗”地一下跪下地来,哀哀哭道:“求苏姑姑救救常宁,我晋敏来生愿做牛马侍奉姑姑……”
晋敏……常宁?我晃着手上那包老祖宗刚刚赐给我的一包玉梅花茶:“这个茶叶是你刚刚送到慈宁宫的吗?”
她点点头。
得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喝了她的茶……怀孕的人使不得力,我眼瞄了眼那两个太监示意把她扶起,“你跟我进来罢!”
“宛仪,这人已经中午跪到下午,皇上也不愿意见她,奴才不好放她进去……这个……”
“我带他进去有事自然是我担待。”那太监无非是等我这句话,倒不是不给我面子,这个也算是宫里的规矩之一把——推卸责任的规矩……
带着她穿过大殿回廊,后院“嘿呵”声齐声传来,快到了,我拉她在回廊一旁石凳上坐下仔细询问起来。
原来她是孝安太妃的侄女呢,难怪可以进得宫来。另外一个身份竟然是……常宁那小子的侧福晋,才多大的人儿,居然有了侧福晋!
“你说常宁目前还关在宗人府?”我惊诧极了!不是已经削爵了吗,烨儿他……
“恩……今日来看望太妃和老祖宗,本来想求情,但是老祖宗说皇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说这个时候谁去求情都触霉头。呜……福全哥哥之前提醒过我或许可以求下苏姑姑您……可是您一直都在乾清宫,我来内廷好几次都没有碰到。”
福全还真是会揣测人意呢,我在皇帝陛下身边的身份只怕他已是清晰,不然不会叫这丫头来找我做护身符。不过……他倒是以什么罪名关押的常宁?
“你可知常宁这次缘何被关押?”
“死罪!他养的那大熊在南苑咬伤了圣上!宗人府那还放着皇上那天被袭击后的血衣,呜……我知道常宁罪该万死,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帮他受过,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原来这样……本来一直疑惑的事情有了答案,这姑娘还真是贞烈呢!有这样的媳妇常宁这小子人坏可福气不小!我笑嘻嘻地看着她:“要是我能救了常宁,你如何报答我?”
她闻言大喜,立刻跪下身来:“我拿我肚皮里的孩儿起誓,来日定重重报答苏姑姑哪怕要我命也愿意。”
啊……她也是孕妇?那小屁孩常宁外表看起来比玄烨小一圈,居然也有那能力做父亲,哈哈,这一次救人我就救到底了!让他们全家都欠我人情,以后好要挟那小子!想起那飞扬跋扈的小脸,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完了,我还想以后慢慢收拾你呢!
常宁……
宗人府一处干净整洁的牢房,那位面目白净的昔日小王爷揉了下耳朵,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
我的前半生 晋敏
良宵短 人依依,夜更浓,月如弓。
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
意绵绵,指纤纤,心有相思弦。
薰风剪柳弄春柔, 何耐织烟愁更愁。
绿窗莺语,花间燕舞, 不醉亦难休。
------------《晋敏.相思》
钦安殿是这内廷御花园中唯一的主殿,沾了皇家花园那华美而又瑰丽的气势,虽通往高约数米的须弥座上的月台,那汉白玉台阶两侧的湖石、衰草还犹自带有些微秋冬残余的萧瑟,但这以金黄、朱红二色为主的美丽宫殿衬着天边那片翻滚着火红的晚霞,和着不时传来布库童子整齐呐喊“嘿呵”声,显出一片在这威严有余的皇宫里甚是可贵的勃勃生气。
迂迂行来,见丹陛上站着的都是熟脸,皇上身边的茶水太监万安、万福……点头给他俩回着礼,手拉着晋敏踏上那中嵌云龙浮雕旁的丹陛,这寒冬的天,她手心腻滑渗出微汗。我瞅她面色慌乱,眼神游离,越接近大殿越似失去了刚才的勇气。再见过世面,她也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即要“面圣”的小姑娘。这个时代就算是她老子去晋见皇帝也会紧张不安吧。象她夫君,位极人臣——皇帝的亲弟弟呢,看到玄烨不也胆战而拘谨。
“皇上平日很亲切的,没什么好怕的,一会儿跟着我说,恩?”我鼓励地给她一朵灿烂的笑。
“亲切?”她象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手猛地一抽……我的话似是吓到了她……难道我说错了?不过许是我温暖的笑容起到了作用,赶走了她脸上的犹豫,我俩一起走完丹陛上的阶梯,踏上了钦安殿上那宽敞的月台。
那月台上,四、五十个腰圆膀粗的少年正两两相搏。在这严寒的天里居然汗飞如雨,身上笼罩着一圈如烟如雾的白色热气,打得正是带劲。
微一扫眼,正对着这一群蓝衣少年,那穿杏白色武服,腰上系着黄色腰带,端坐在殿门口宝座上可不正是那当今万岁。
两名御前侍卫费杨古、曹寅正持剑立在帝侧,目不斜视,甚是威武。
俗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脸堆满笑容,对视着他的,啊……他那竟然也带着笑意的眼……款款前去……
玄烨忽见那女人映着天际琉璃般五彩的霞光迤俪迩来,火红的阳光在她面颊上晕出两朵健康的粉红,她来了……心中盈满喜悦……她怎么会来这里?顿时以为是因为思念境由心生,花了眼,揉了揉眼……那女人居然还在!那笑脸笑得还更加灿烂……
今日她去了慈宁宫陪皇祖母喝茶,然后该乖乖回宫……带着没完全愈合的伤和怀孕的身子就摇摇摆摆而来,不顾给她三令五申的谕令!玄烨眼神顿时转黯,眯起了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那个犹自在红霞下笑得象朵花儿的女人……她,今天竟然没带个随侍,眼角扫到旁边那个面生的女人……
晋敏忽感一阵寒厉目光袭来……颤颤地抬起头来……那是一个和常宁外表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人,虽然也穿着平常的武服,但那不怒自威的气质,和那浑然天成的威仪,就算是融在一万人的人群她也定不会认错的当今天子——康熙。
这……就是一个多月来她日思夜想能面圣的时刻,私下里自己演练过上百回面对当今万岁应该如何应对说话,但是当这情景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面对这个一句话可以拯救也可以剥夺普天下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天子,她只顾得上跪下地行叩首大礼,连问安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泣……
“你竟然独自不带随侍一人跑到钦安殿,不顾谕旨,好大的胆子!”冷冷的声音夹杂着不可置疑的怒意在头上响起。
晋敏见雷霆震怒,颤抖着把头埋得更低,泪如雨下,呐呐无法言语。
全公公见这边生了事情一使眼色,下面几个侍卫即安排那些童子暂停“布库”,下回廊暂事休息。
“胆子大自然是有人惯,要罚也该罚那惯奴婢之人,再说一个‘奴婢’何来随侍一说?乾清宫苏麻喇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啊……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反驳当今!晋敏惊诧地悄悄抬头,见刚刚带她进殿的苏麻还自若的带着微笑,老神在在,看那轻松神态不似装得出来的。这时刚刚那个回绝自己说皇上不应允见她的总管太监全公公还殷勤地为这个御前女官搬来个包黄锦的椅子,她也不客气的坐下,与当今天子并排……难道……
但闻圣上轻咳一声:“乾清宫宛仪苏麻喇,一会回宫朕再治你罪!”严肃的话语却似带着一丝无奈?
治罪?我斜睨了下那依然面色冷漠的帝王,只是那眼角扫过来的暧昧一瞥泄露了他冰山下的一角……赤裸裸的火热……原来他要处罚的是这个?与他炽热的视线空中交汇……晕红随即上至耳根,这坏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开始调侃人了。
左右微顾,只见曹寅、费扬古依然站立如钟,只是嘴角约带一弯值得怀疑的上翘。
“臣妾晋敏,恭请圣上金安!”暂止住了哭泣,那柔柔声响起。
晋敏……玄烨想起刚刚小全子说常宁府上来的侧福晋——孝安太妃的亲戚,就是她了。一想到常宁,顿时象吃饭见到了苍蝇,如噎在喉,又一个来求情的!这次还聪明地搬动了这大内的金字招牌——旁边这个一直傻笑的女人。晋敏……又一个心机深得能猜到姑姑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的女人……心里顿生厌恶,对她也没好生气儿。
“你就是常宁的侧福晋?朕已回绝见你,你也敢不顾圣旨妄自闯宫进来,哼!你们府邸一家老小都想进宗人府去陪那小子吗?”
见那满脸泪痕的小脸,脸色煞白,救命似地朝我看来……唉,我的心也跟着揪疼起来,对这样可爱的女娃,烨儿也忍心吓唬。
我伸手偷偷掐旁边那人腰上一把,刚得逞就被他捉在手里紧紧握住,不准我抽离。我警告地瞄他一眼,这情我求定了,我执拗地和他对视着,直到那对漆黑的眸子轻轻地闪烁了下……呵……他妥协了,我就是知道。看到我得意的愉悦,他警告地瞥来……下不为例……我愉快的对他猛眨着眼。这一局以苏麻的胜利结束——交易达成!
我往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娃,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再说点什么我好让烨儿找个台阶下呀。哎……我对她使着眼色,顿时发现我那秋波好象只能和玄烨意会,面对这个木头一样的丫头,我的眼皮翻得都快抽筋了她还是不懂!
晋敏见那女人对自己做着奇怪的脸色还翻着可怕的白眼,白眼是什么意思……白色兵家表示投降……难道常宁没救了!那心顿时似有千万根牛毫一样的针扎来,痛得无以复加……活似老天在面前轰然倒塌……痛到极点,反而清醒。只见她稍微一思量,坚毅地抬起小脸,哀哀地吐出作为一个女人最后的请求。
“臣妾知晓常宁犯的是死罪,也不敢连累太妃,只愿夫妻同命,臣妾唯一请求圣上的是让晋敏生下腹中这骨血后,让我……让我进狱侍奉夫君,以尽妇道。生若不能同裘,死仅求同穴!”
阳光下,这苍白着脸,被夕阳倾斜拉长的柔弱的身影是那么勇敢而又坚毅。这弱小却又坚强的女人有着一种特别的圣洁的美……常宁!你几辈子修来的这么好的福气……看着她不由想到自己,倒过来如若烨儿有难,下面跪着得只怕是自己。将心比心,就冲着这样的勇敢和痴情,这个女孩我也保定了。
我轻轻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一直是懂我的……只听得他轻叹一口气,轻拍我的手……
“晋敏,谁告诉你常宁是死罪……”
啊……犹若峰回路转,不是死罪……所有事情似又回到起点。晋敏象卸了气的皮球,此刻瘫坐在地,原来常宁不会死……那自己坚持的一切……
“只是削爵而已。”康熙帝轻轻的吐出这句话,象是回答她,但眼却看向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晋敏你可知今日擅闯宫禁之罪……”皇帝面向着脚下那瘫软的身子,神情淡然,面色如水。
我瞄了他侧面一眼,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刚刚他不是答应我开恩了吗?不过这话说的婉转,没有提到违逆圣旨,就不是死罪,可小可大……
“臣妾知罪……”
“那这就去宗人府报道罢,来人……带她下去……”
皇帝丢了个腰牌给曹寅,使个眼色,见曹寅会意,拉着面如死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晋敏离开……
怎么是这个结局!怎么还抓她进狱,她有身子呢!……我忿忿的看着身边这位至尊。
“如果你是她,你现在会想呆在谁身边……”他淡淡的看着我说道,似有深意。
注视着我的幽深眸子闪着莫名的情绪……我移步过去偎依他旁边,以行动作答……满意的看见一丝温暖的笑意融化了这座冰山……
“可她是女人现在还有着身子……”偎着的胸膛忽地一震,啊……我触到他痛处,立刻乖乖禁口呐言。
“他怎么对你的!他有顾及到你身子么……”他在我耳边恨恨道:“姑姑……别再为他花一点心思,逼我反悔……他现在毫毛未损,好酒好菜的养在那里,我已经后悔了……”
铁板……常宁是他甚少在我面前立起的铁板,现在只能等待……时间的流逝,去融合他那不让人触击的伤口……去慢慢融化这目前密不透风的铁板。
不过,常宁……也是他欠我在先,只是可怜那坚强而又柔弱的晋敏母子……孩子……顿时闪过一个主意,还未成型的主意,不过也许就此可以消了烨儿心头得窝气,对常宁一家没准也是福气……
我咬着他的耳朵,把我的请求缓缓道来……他一脸的惊诧,不过看我一脸欣喜雀跃,只是挑高了眉轻轻咬着我的耳朵说:“那要看你今晚怎么侍奉我了……不过……”炽热却带着犹豫的瞳子打量着我的身子。
此刻只怕我脸比那天际边的火烧云还要红,耳鼻满满萦绕着他的气息,我斜着眼,旁顾了下已经知趣离我们几米远背对着的两个御前侍卫的身影,咽了一下口水,抖着声音轻声告白:“孙太医今日早就说过,我身体已经痊愈,母体安康,只要动作不大伤到宝宝……”实在说不出后面的话,满耳沸热的我把头埋进他起伏的胸膛变那鸵鸟,这坏人……居然在笑……很大声的笑……
*
酉时初刻。
一顶宫轿从天而降,出现到“宗人府”前。
“宗人府”是专管皇族旗籍,也是关押犯罪的皇亲国戚的机构,目前是康亲王杰书执掌。毕竟关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皇亲宗亲,至于宫中或者什么王府来几个人探访犯人,看门的亲兵甚是见惯,睫毛都未眨一下,等着那下轿之人自报名头。
那轿停下,后面马蹄声响,跟上来一队居然是康亲王府派来的亲兵,最前面是四名有顶子花翎的御前带刀侍卫。等这队亲兵分两排在轿旁围定,一名尖着嗓子的公公打起了轿帘:“宗人府到了,恭请姑姑……”
只见这太监扶下一个华贵的白狐披风裹着的主子,带着一顶少见的淡紫色毛皮帽子,也分不清男女只见滴溜溜的大眼很是精神。
两名宗人府看门卫兵看这架势,这人来头不小,不敢怠慢,不过总得有个名号啊,不然怎么交差。只是行着礼小声问道:“这府上?”
一面浮雕着金龙的“如朕亲临”的令牌出现在面前,一水晶顶子的御前侍卫手拿着这代表皇帝亲临的宝贝晃了一下再小心恭谨地收入怀里。
两名卫兵正准备跪下高呼那神圣的口号,却被这侍卫打断,四名侍卫拱卫着那裹着披风的贵客径直走进了这府衙。
燃灯如豆。
由着宗人府的宗正——拜善大人领着走在这曲折的通向那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天字一号”的牢房。
一路行来,倒也干净清爽,除了灯光暗淡,显得幽深晦暗……不似我想象的可怕、肮脏的污秽地方。心下也暗笑: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大惊小怪,关押皇亲之地,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象关押平民的普通牢房,这些家族都是显赫一时的权贵总会有人打点则个。
一转弯,走到尽头,只见一间三壁环墙的“牢房”豁然出现在眼前。货真价实的牢房啊,和电视上看来外观差不多,一排粗若碗口的柱子中间嵌一容一人进身的小门。仔细打量来,墙壁有个暖炉,柴火正“劈啪”作响。里面还有一桌、一几,两把椅子,墙东侧带有帐幔的床铺上放着有几床整洁的绣着花的新被褥……要不是这外观活脱脱是个牢房的摸样我还以为走进了哪个大户人家的闺房。呵……这待遇不错……看来玄烨并没有亏待这个兄弟,还真是好吃好菜的“养着”。
安静的牢房里来这一群人的声响已是惊动了里面的两人,看着那张和烨儿极其相似的小脸惊恐地望着我……他不认识我了吗?这小子!
我叫衙役开了牢门,那宗正大人微一踌躇,看了我两旁的高大侍卫一眼,再不犹豫,行了个礼带着人下去。我叫这次负责我安全的曹侍卫带人离我十余步远,他坚持我必须在他视线可及,我知道他只是当差,圣旨难违,就让他摒推左右,一人在牢外守着,这才带着笑容安然步入常宁的……寝宫。
常宁久未见阳光显得惨白的小脸早已失去了当日的傲气,怔怔地望着我头上的帽子,只是出神……
穿了一身水蓝色布棉袄的晋敏,拉了下他轻声道:“这是带我进殿,帮我们向皇上求情的苏麻姑姑。”
常宁回想起当日闯下大祸的一幕,皇帝哥哥那声凄厉的“姑姑”响彻耳际,那人的血染红了皇帝的衣襟,那在冷冽的秋风中飞舞在空中的长发遮住了皇帝哥哥痛苦的脸……慢慢和眼前这带着温暖笑意的女人……重合。想起事后福全哥哥语重心长的那句话:“现在能救你的可能就是……”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错,满满的伤痛和密密的懊悔象潮水般涌来。
“常宁纵那孽畜伤了姑姑,险害姑姑入黄泉,懊悔莫及……”他含着热泪真诚地给我道歉一撩前襟就要下跪……使不得……他可是亲王啊,虽然现在没了爵位可仍然是烨儿嫡亲的弟弟,我急忙扶住他下跪的身子,没想微一使劲,腹中却传来异样……我怕动了胎气,顾不得常宁赶紧捂住肚子,常宁见我动作想是猜到一点什么,忙拉来椅子让我坐着。
微喘一口气,我对他笑笑:“苏麻只是个女官受亲王如此大礼只怕折福……那事我都不记得了就罢了吧。”
可真是玄烨的亲弟弟,智商极高的常宁没有错过我刚才我手放的位置,只是那一瞥,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象是一下找到了线头,彼此连贯起来,已然明了……
“这一礼是如何都要施的,是臣弟常宁,给皇嫂的……”
皇嫂……懵懂的晋敏也跟着常宁给我施礼。
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拉这两人……我整理了下纷乱的思绪,正色面对常宁:“你是烨儿至亲,我也不瞒你,以后宫内宫外必须对我以女官之礼,皇上估计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做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至于你嘛……”我对他微微的笑着:“我孩儿出生之时,就是你出头之日……”
见他发怔,我叫他过来,咬耳告诉我的安排,当然是皇帝许可的安排。只见他脸色一扫阴郁,犹若雨后初霁。
“祸兮,福之所倚……人生就是这么无常……今次你这一劫过去,也许就可迎接他日更大的福气。”看着他那俊俏的小脸又恢复了神气,我吁出一口长气。
他一揖到地,似是突然明白许多道理:“这次常宁罹难,救我的反是被我伤害之人……常宁实在猪狗不如!苏麻姑姑就是我命中的贵人!日后常宁定肝脑图报!”
我斜眼瞅向那烛光下,脸色苍白的娇小女子,她眼睛盈满感激、坚毅和卓定。就是这样的一个弱小女子,她那勇敢的坚强和坚贞的爱使得她发出那么耀眼的光芒,打动了我……象一块璞玉,没有精工的雕刻却有着晶莹碧绿的温润之心。
“你生命中的贵人只怕不是我……而是……你的侧福晋……晋敏。”
我的前半生 硕鼠
武英殿后配殿西花园。
碧桃、月季、玫瑰、芍药、牡丹……远离大内后宫的武英殿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奇妙的花房所在……
北京南郊的丰台一带,有一个叫做草桥的地方,有十几家专门培养花木的花农,一代代传下来巧妙的养花技艺,可以将暮春才开的花卉提前在早春开放,或春天开放的花卉提前在冬天开放。至前明起花农们适时将鲜花送进北京城内,也卖给宫中。因太皇太后喜爱花卉园艺,特命两小太监在远离后宫的武英殿后设一个小花园,一个小暖房,这暖房不但向阳,冬天还可以燃烧地火,两个太监学习了草桥花农的养花绝艺,提早一两个月可以使百花开放。
随着我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大起来,皇帝的万寿节也快到了。洞察一切宫闱秘密的太皇太后一向英明,立刻传太皇太后懿旨,以翻修清宁宫、乾清宫、交泰殿为名,万岁移御武英殿。因为这座四季如春的花房的便利条件,依着我的靠山吃山,靠海喝水的就近利用原则,顿然把武英殿后寝宫打扮成花的海洋……处处是爽心悦目的鲜花绿叶,充满清郁花香。
这次宫内折腾着“搬家”有无数原因,固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最大的缘由应该是皇帝准备“除芒”了罢。
对外于朝堂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段,只是闻得除了第一辅政的身份的鳌大人现在又封了一等公,又加了领侍卫大臣(能统领宫内侍卫调动的职位,类似与国家安全部长)。慧贵人此刻因为怀了龙脉,更是封了慧嫔,皇帝每隔两、三天就要去看望一次,封赏不断……
对内……我眼睛看得见的是身边除了几个熟脸的大丫头和内监,原乾清宫的人马来了次大换血。武英殿内寝殿换了好多慈宁宫选来的内监,外面的宿卫也是皇帝身边的四大金刚:费杨古、明珠、曹寅、还多了个被降职为御前侍卫的原吏部侍郎索额图。
这一切都以大修乾清宫为由,缓慢地又有条不紊地悄悄进行着……
“慧主儿昨日又得了一对大东珠耳环和一对嵌猫儿眼的赤金戒指,都说那猫儿眼那,和平常见的黑眼不一样是难得一见的……”
“蓝底儿绿眼,今年蒙古恭上来的。”我写完最后一笔,吹吹墨,拉开镇纸,让那字墨慢慢干透。
“啊……宛仪你知道啊,亏我白费力气找那画儿丫头套半天话来。”兰儿一剪刀剪下几枝长杆的牡丹准备插瓶。
“绿猫儿有什么好的,你好歹跟我六、七年了,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你过来。”我带着她来到西暖阁旁边的一间隔室,用钥匙打开一个檀木大柜,里面是象中药房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抽屉。编着号,我拉开最左端第五个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十来对绿猫、蓝猫、红猫眼金戒指,亮晃晃、金灿灿的光芒让人心跳眼花……
我从最里面的夹层取出一对金蜜色的猫眼儿戒指,和一只同色手镯,给她上着珠宝普及教学知识课:“蓝底儿绿猫算是上品但不是绝品,这蜜色中晕出的金色猫眼儿才是极品!这样的货色也只有沙俄有,乌里雅苏台将军今年进贡的,这个叫金猫儿。明白了?”
又拉开了几个抽屉,里面都是东珠耳环、翡翠簪子、玉坠子什么的,看得这个丫头面红心跳。
“原来……宛仪是万岁爷的国库总管啊……可这么多宝贝也不见姑姑您戴真真……”她嗫嚅着说不下去。
“真糟蹋了?哈哈……我就不爱戴,就爱藏……有时间就来看看它们欣赏欣赏,这个可不是国库,最多算万岁爷的“小金库”,我也仅仅是个‘管家’。他平日里哪有这么多时间处理那么多‘贡品’,都推给我挑,我就勉为其难,能者多劳了。”
“看来慧主儿那些赏赐都是宛仪帮万岁爷准备的了……”玉兰摸着这些个宝贝,不无羡慕地说。
“这些盒子里都是还没有记过档的,给你一支罢。”拉过另外几个抽屉我随手给她一只翡翠发簪,看她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
“我现在身子大了,照顾它们不过来,这边东西都还没有归档,你以后就帮我做这个事情罢。先别高兴早了,这些物事都精致易碎,得万分小心,不然……小心你的……屁股。”
看着这几年来说是公(一小半记档的)也算是我的“私房收藏品”(大半没记档的),烨儿说得没错,我已经是这乾清宫再加上武英殿比天子还富有的人了!
“你是养在我身边的一只最大的硕鼠……吃、穿、住、用、拿……现在小箱子都装不下变成柜子了……”记得烨儿曾经哀叹。
“只是帮尊贵的陛下保管而已,苏麻的一切都是您的……”我对他献媚地笑着。
“不过养你……我……甘之若怡。”
看着镜子里那圆了一圈的脸,摸摸自己现在如皮球一样圆的肚皮,宝宝……现在你亲妈已经不是老鼠,变猪拉,不知道你那高贵的爹亲会不会还“甘之若怡”……他应该不会后悔吧,不然天天叫人盯着我吃以堆计算的食物。
穿着软底绣花鞋慢慢踱步,回到属于我私人书房的西暖阁数间房间之一。看着阳光下我那迈着鹅步,前凸的身影,觉得自己特象只肥鸭,又笨又重,毫无妩媚可言。走几步还气喘,现在唯一的运动就是临帖写字,最多绕着后院溜两圈弯儿,郁闷得要死了。
刚转过花墙就见那皇帝的影子全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立在门口。看我过来对着我挤眉弄眼,哦……那人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暖阁的纱窗在窗前那挺拔的香色身影上映出网状菱花的棱纹,已换下朝服着常服的他就象梦游的爱丽斯困于阳光编制的菱纹网中,一扫帝王的的天家威严,就象平常夫妻的相公,在审视着我今日的“作业”。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树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
这是一首宋徽宗的亡国绝唱,哀怨浓浓。那宋国帝王做皇帝业余,可艺术方面的造诣彪炳史册,绝对是个专业人才,诗词书画均是上上之作。其书,首创“瘦金书”体。其画,尤好花鸟,并自成“院体”,充满盎然富贵之气。造化让这个本该做艺术家的人做了皇帝,不知道是可叹他在艺术方面的成就,还是可恨当时他那个朝代政治上的无能昏庸。
“字已有点味道了,银笔玉勾,颇有‘瘦金体’的韵味。不过选的赵佶的这诗意境晦气。”玄烨侧脸看我一眼,然后提笔挥墨,我凑过头去一瞅……呵……原来还是赵佶先生的诗……那首柔美绮丽的《题团扇仕女》。
“浓黛消香澹两娥,花荫试步学凌波。专房自得倾城色,不怕凉风到扇罗。”我轻轻吟道。
玄烨的书法,具有“董体”的风韵,软美中涵有博雅气度,飘逸飞动,笔势潇洒随意。在我看来少了董其昌本来的文人不羁的风骨,一笔一划中却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霸气飞扬。他写的字我一向是极爱的,戏称为“玄体”,甚至超过欣赏他临摹的“董体”。
书完。他掏出随身的一方印章点了朱砂,盖了上去……想了下,又拿出另外一小印按上。两章艳丽的朱红出现在那幅墨还未干的字上:“体元主人”“余暇”。
“这幅字我要了!烨儿……赏不?”我斜昵着他。
“有《题团扇仕女》的字,还得配上幅画,这样才能赏得出去。”他从旁边的几上拿来一个素面的紫檀木匣子,打了开来。
吓……那把好眼熟的团扇立刻跃入眼帘!我那二十万港币的“金疙瘩”!
原来簇新的时候那扇面的绸子不是米色是白色的!是用工笔以油画的风格画出的一片鲜艳的景色,艳丽的鲜花,青青的湖石,一个白发穿着宫装的女人婀娜地坐在一块太湖石旁……
眼睛顿时模糊……原来,所有的故事的起点是从这里开始……原来,那个女人是自己……原来……这个东西就是注定我和他,这两个不同时空的平行线却有了相遇交集的缘起……
“想幼年时姑姑说来自西洋,那钦天监正南怀仁素来擅长西洋丹青,偶尔看得他的画法,学了样画来,画了好些时日呢,不知姑姑还喜欢么?”他以为我感动得情不自已,是因为看到家乡风格的画,这个痴儿……不过我真的感谢他为我揭开谜底……从现代起就开始困惑我的谜。
拿起它仔细端详起来,那绯红的朱砂玺印,“怡情”“缉熙敬止”两方小印豁然在上,我摸摸那似还没有干透的印记,心中思绪汹涌起伏,只是抬头泫然看着他……他放下盒子,轻轻抱住我腰,叹气道:“一怀孕就多愁,你这性子,以后看似不能让你再做母亲,这几月哭的次数加起来比八年来都多!”
扯过我腰侧的手绢,轻轻拭掉我两颊的泪珠子,打横抱了我起来,作势往外走去。
“啊……外面有人啊,烨儿……好人……放我下去……小心宝宝,我现在好重的……”
他觑见我的赧颜,眼里闪烁着莹光,嘴却轻声道:“这个时候最好禁声,不然外面奴才们会看得更高兴。”
后殿暖阁有几间屋子,据说是李自成打进皇宫登基之前住武英殿的时候改建的。靠西的一墙装得有活动的可以轻轻拉开的大窗户,有点和式的风格。因为面西,那里实在是午后小憩,读书作画的好地方。
香儿、翠儿几个已经在这下午阳光充裕的地方摆放了多盆馥郁的铃兰、水仙、和暖房移过来的大枝绿梅,一时间屋内,“金猊软榻香馥郁”,屋外,“蝶舞花间两缠绵”。
他抱着小猪一样的我轻放在靠窗那面的软榻上,拉过那温热熏的喷香的被褥,合衣抱着我斜斜躺着假寐。
“今天没折子?”奇怪他今日怎么突然空闲……一向勤奋理政的他,就算没有公事也会招那几个心腹商量些“要紧的事”。
“有……不过当今天子懦弱且好嬉。”
吓……谁有这天大的胆子这么评价他!我以目前的身体条件而言绝对敏捷的速度侧身看向他。
那什么样的目光啊……水一样的,但是又炯炯的,那坚定与精光一抹闪现……这在政治风雨中初经历练的年轻的皇帝,却有着笑看风云的自信。这样的神情才是这个演技派高手的在朝廷上戴的假面具下真正的自己。原来……
“行围遇熊靠鳌大人护佑……懦弱胆怯。宫内设童子布库武习……好嬉。今日开始不理朝政?可是为了多个昏庸的罪名?”
知他如我,很多事情实在不需要说的太清楚,给个线头子就能找到根源。“吱”那声奖励,却不是吻在我正等候着微微仰起的粉脸上,而是在那……西瓜般圆滚的肚皮。
“为什么亲他不亲我!宝宝还没出来,烨儿你就偏心。”愤怒之火在我眼里燎原!
“大概是因为有了我的宝贝在里面,两个脑子一起动,最近才显得比较聪明。”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不似在说笑。这孩子都没出来,就已经动摇了我的地位,下堂妻……三个字即刻在眼前飞舞,委屈的眼泪汹涌而来,立刻滂湃。
“罢罢……看来我不适合说笑话。“一改刚刚的正经摸样,蝉翼般的蝶吻一个一个烙下,吮干那女儿泪……“真是水做的,怎么就这么多眼泪……”
“怀孕的女人最大,你没听过太医说过么?忙时晚膳才见人影,今天刚刚得闲就来气人!”这里的太医应该不敢对他这么说话把,不过在他心目中的确我最大啊,这个倒是有自信!
“不是得闲,未来的数月都打算只应付早朝,不理奏折,彻底要做一次昏君!”
“好也……下午有人陪我写字、赏花、喝茶、溜弯……恩,我还想出宫吃去‘和记’的芝麻芋泥糖葫芦,那据说可以拉成千丝的‘张记’的糖关刀,还有看天桥下的杂耍……”
自己夫亲准备做昏君,她还这么高兴!这人越听越拧起了眉毛。她又何曾出过宫?都谁给这个女人灌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朝治国,对内……看来也该治家了。
“宫内万事皆可,不过出宫之事得等你做了母亲再做权宜。”
嘿……权宜……竟然对我打起了官腔!牛皮糖立刻发挥耍赖、撒娇、粘、死缠、硬泡等只能在他身上生效的万般武功。
“面对整个朝廷都比你轻松。这个孩儿以后只能象我,绝对不能象你!”他幽幽道。
“答应了?”
“等我杀了那只大鱼……再等你做了娘亲。”
床榻上那兴奋的女人举起了手,无奈的年轻男子击掌轻拍,以禁足为要挟,再不允许她乱动。拉过被子轻轻搭在两人身上,抱着她侧身合上了眼,沐浴着暖暖的初春煦阳……一起进入那甜甜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梦乡。
窗外,无风。花间却飞舞着两只蝶,上下翻飞翩跹 情浓不言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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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纪年
靠窗的几上摆着一簇铃兰。春日的阳光早已将水靠窗的几上摆着一簇铃兰。春日的阳光早已将水晒干,花和叶子都已干透。洁白的小花变成了淡黄透明的小铃铛,只是仍一串串悬于细柔的茎上,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和姿态,它好像还没来得及枯萎,只是被阳光滤去了香味和颜色。
合着几个大丫头一起把还保留着盛时模样的干花用绣好的大小枕头套子包起来,或者打成末再加上一层薄薄的蚕沙就是最好的鲜花枕头了。铃兰的花朵是小喇叭形,中空。睡着时除了那花香的味道萦人心脾外,稍微有丁点儿动静,都能清晰的从那中空的小喇叭样的花壳传来。
前些日看老祖宗有这样的一对枕头,她戏称“救命的喇叭枕头”,以前未进关时,兵荒马乱的时候很是派上了用场,看她不经意的说着,我自然不好问仔细,却对这散发着草原清香的东西感了兴趣。便学了样儿做来。果然,耳贴着小寐倒真能把周围的细小动静放大数倍。
烨儿看了只是摆弄了一小会儿,问了下构造、作法,就推委着不用,说朝廷上已经挂着许多面具,在自个儿的“家”里还是睡得安稳塌实点吧。
我这大肚婆,目前嗜睡得要命,怕是打雷也惊不醒。只是爱那带着阳光气息的清香,当宝似的,午睡时候枕个大的,晚上和他共枕的那长长的有着精致刺绣的“龙枕”上摆上个小的。
这两月来宫中、朝廷似是波澜不惊,一片太平。随着当今天子开始“不务正业”地偶尔早朝迟到;早朝结束后也并不翻牌子再招大臣议事;午后即忙着和那些个童子玩布库……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制定的剧本全方位地在宫廷这个活色生香的大舞台上演绎着……
慧贵人已经新晋上了慧嫔,更蒙圣恩,特许家里带来一嬷嬷入宫侍侯她直到生产,那嬷嬷还断定是龙胎。一时宫中更是大喜,连老祖宗都隔三岔五赏赐东西,玄烨更是补品加衣料加珠宝一批一批的送去,最近还特地陪慧嫔连用几次晚膳。朝廷和宫廷折射的境象其实是相同的,虽然版本不同,内涵却是一样。鳌拜的荣耀和权势此刻更是可比那在点点群星光芒中,衬出的八月十五的月亮,显赫中天、盛极一时!
不过,铃兰枕头以它的方式给我传递了许多这喜庆太平的版本下的几丝微谰。
午后的他总要陪着我午睡一小会儿,但是最近每次等我刚一睡着就悄悄出去,好几次和暖阁门口的小全子轻声对话中都传来那几个侍卫和几个我熟悉的大臣名字。拜这铃兰枕头……以前一直以为都只是恍惚中的梦境……
*
夜里耳畔忽然传来“唏唆”声,手往身后那团温热的固定位置摸去……温软的触觉……是被子,那人呢?最近身体怕寒,忽然没有了那一直偎依的活动暖炉,心象有了缺口一般空虚,抖着眼睛挣扎出梦魇撒开的黑色睡网……
“万岁爷……晚上夜凉,加件衣服吧。”小全子的声音。
费力的支起沉重的身子……我绣花鞋孤零零的摆放在床边,它的伴侣今天也被主人带着一起溜号……呵……带着软软的笑,下床趿上鞋子,拉过挂在床边乌木的架上那专为我做的宽大的温暖睡袍。
睡在外间当值的翠儿听到声响,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看到我已经起来,惊讶得就要出声……烨儿就没惊醒到她,难道我现在真是举止笨拙,动静太大?我朝她摆摆手,叫她噤口。
*
窗外,月凉如水,星儿稀松。
薄薄的月光滤过刚刚经春吐露出的嫩枝绿芽,摇曳出跳动的婀娜树影。
走过几阶湖石垒成的后殿花园小路就见全公公抱着披风站在那,兀见我脸现在他前,月色下那脸象是见到鬼一般煞白,嘴巴张成“窝”形……
果然……他跑来这御海亭。
御海亭是武英后殿花园的一个方顶小亭,伫立在高高的湖石垒成的小山上,向西可遥望重重宫阁外的西苑海子(目前位于中南海内),登高远望那三个海子的湖光山色连成一片……这里是武英殿内玄烨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居高临下,望得高,看得远,自然做事也隐秘方便,比如偷偷要见什么人……
御海亭四面都关着窗,惟有通向台阶这面小门半开着。里面立着数人,依稀便是明珠、曹寅、索额图、费杨古,还有几名武官摸样的生面孔。其中一名佝偻着身躯,满脸胡须头带双翎,霍然是个一品的红顶子大员。
“太皇太后对臣有救命之恩,奴才是个武夫,不晓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十年磨刀,用在今朝。但凭皇上差遣!皇上放心,明日得手即罢,如有万一,管他在内廷有多少眼线,布下多少亲兵,老臣即封九门来个‘瓮中捉鳌’!”
原来此人便是那个据说个性古怪具有江湖习性的传奇人物——九门提督大人吴居奇。多尔衮做摄政王时代,忤逆过当时的国父摄政王,因救过先皇皇太极和从龙入关的赫赫战功为由,被庄太后抵死保了下来,当时只是被革职而保全了性命,顺治帝亲政后即刻被封为九门提督,享有调动京畿所有禁军的大权。
原来这才是捍卫皇帝的最后一面铁旗,最大的,最硬的,也是埋藏得最深的……
正月时吴居奇常以多病为由不上朝,被御史弹劾,康熙当朝痛斥吴。
二月吴居奇公子吴官被弹劾在江南为官时科场收贿,被御史弹劾,康熙罢了他儿子的官。
四月吴居奇以年老为由上书请辞九门提督一职,康熙留中,与鳌拜商议谁能任此要职。鳌拜大喜,立刻推举他兄弟穆里玛,康熙听话地在朝廷上提议穆里玛接九门提督一职。鳌拜高兴之余 挽留还吴居奇任这最后一年,任满再退,康熙同意。
就在我的眼里看来,吴居奇不是一直和烨儿卯上了吗?是个垂垂老矣的过气要员而已,今日却神采奕奕的出现在这……
他有着这样深沉的帝王之术……呵,就是这个烛影下边走边说边来回踱步的男人,眼眸坚定似澄夜寒星的男人,我肚皮里孩儿的爹亲……
“近月来臣已换掉了武英殿所有宿卫,皆是亲信之人。”这是曹寅的声音。
“另外西路的西华门和熙和门、隆宗门等慈宁宫通往武英殿的禁门侍卫臣都已换上了可靠之人,内侍卫大臣现在是鳌党的人我们不动,底下的厉害部门已经都换了大半。”这是索额图。
“武英殿所有最亲信的侍卫明日都派去慈宁宫护卫,武英殿有你们陪我再加上那些布库少年,我就不信捉不了他!”听得我心一跳,他的声音充满着决斗前的自信……呵,这才是我爱的男人。
“娘娘呢,娘娘明日去?”明珠揣测道。
“慈宁宫……明日武英殿就是全天下最危险得地方,现在她有了身子也经不起意外,明日一早你们即刻护送她去慈宁宫和老祖宗一起,今日皇祖母已经在那边做了安排……”
“恕辰卤莽斗言,慧主儿娘娘是鳌拜侄女,穆里玛亲生,她应该在后宫很安全,再出什么事也没人会害她吧……”吴居奇纳闷的摸摸胡子,感觉好象当今天子白操心。
“不是慧嫔……”玄烨顿了下,轻声道。
明珠转头朝这个不开窍的大臣挤兑着眼睛,转身来刚好对上我的正在往里窥探的大眼。他的嘴巴也立刻张大变成了“窝”形。
咯咯……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立刻里面十几只眼睛刷刷过来,本来是要杀人的厉眼,看到我这个大着肚子的着宫装的孕妇慢慢在阴影中显现,后面跟着无可奈何的全公公……一起嘴巴大张,瞪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是我……”我对着他们优雅的微笑,不过现在笨重得身体铁定优雅不到哪去。
认识我的几个侍卫都给我行皇后规格的宫廷礼,那吴居奇和几个不认识的将军摸样的人也跟着手忙脚乱的行礼。
“是她……”玄烨瞥我一眼,拉过我手,道:“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要拜托各位明日保护的……朕的……身家性命。”
听这很少见在朝堂露出真实情绪的当今皇帝一席肺腑重言,众位大臣即刻面对他们的主子跪俯下身来。
“明日曹寅、明珠,还有图海将军,你们率能抽出的所有亲兵护卫慈宁宫,朕的身家性命即系她和皇祖母二人,你们可能担得这重任?”
“臣等誓死卫护宛仪娘娘和太皇太后!以人头作保!”两名侍卫以血盟誓,铿锵有声。
那晚,在将士们的誓言中……我心融融,和烨儿一起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激扬……
那晚……我见证了这个伟大皇帝政治生涯第一次,也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决策……
那夜……一颗紫色星辰在东方升起划亮了天空,发出钻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风轻轻飘过述说着历史底下的故事……
苍天为证……岁月为证……
*
康熙8年5月戊申。
慈宁宫后殿,卯时。
纱窗外已经隐隐约约透出一抹泛白的天际,鎏金大钟“滴滴答答”的来回摇摆是殿中唯一的声气。正殿宝坐上端坐着身着朝服盛装打扮的当今太皇太后,双眼微合,面色严峻,惟手中那串金黄色的蜜蜡佛珠捻得飞快。和往日不同的是紧跟着身后随侍的四个大丫头今日不见,四个眼露精光,太阳穴微微突起的大内高手手持宝剑伫立在后。
除了表面上慈宁门的宿卫还是那几个老脸,转过花墙进得慈宁宫内来,里面里三层外三层静悄悄地排满了武英殿拨来的侍卫,如星星护月一般拱卫着慈宁宫正殿……怕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越过这些侍卫的头顶飞进殿去……
那晚,一夜无眠……
卯初时刻,玄烨放开了一直抱着我的手,拉下腰上那块自我见到他8岁起就一直挂在腰侧的龙形翠佩,塞到我手里。那是他6岁时写了百寿图给他父皇祝寿换来的的宝贝,顺治唯一亲手留给儿子的东西。
再不敢看我,只是催促着曹寅他们几个即刻送我来到老祖宗的身边。
离开武英殿前,除了攥着他给我的佩,我什么也没带,只是俯在他耳边轻道:“我只是暂时去老祖宗那坐几个时辰而已……你会平安回来的,我和宝宝一起等你……”
他深邃的瞳眸漾出一抹很快消失的水气,深深的看我最后一眼,转身罢罢手叫侍卫准备好宫轿赶快带我走。
“一会儿我会去接你,等我……”我刚转身走出几步,他自制的声音传来,带着几丝压抑的情感和不容怀疑的满满自信。
跟着这几个忠心的侍卫走出殿门,明明知道这次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搏弈他最终会胜利,就象乌云过后必然会升起太阳。但是……为什么随着这一步步远离武英殿而去,我的心也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剥离……
“滴答滴答”,那西洋自鸣钟的钟摆没有休止的来回摇摆,象催命的号角让我心烦意乱,突来由的心慌让我坐立不安,老祖宗让翠儿扶着顶着大肚的我在大殿中慢慢走动,以缓解此刻我心理、生理上的压力。
“老祖宗……我实在担心他,静不下来……”看着她神色安定,手捻着珠子只管念经,不由羡慕她临危不乱的心胸,长期的政治历练果真不通寻常。
她微微开启阖着的眼裣,“曹寅,明珠你们随万岁数年应该知晓他行为脾气,今日遇此大事更是需要你们随侍帝侧,这就即刻去武英殿罢,哀家这里有图海将军和泰毕克大人护佑大可放心。”
两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应答,皇帝可下旨死保这两位等同生命的女人。他们望望我又望望老太后……
“去吧……如果皇上有个什么不测,还会有我这个太皇太后吗,还会有人有能力保护娘娘和肚里的骨血?”老祖宗声嘶力竭,落地有声。
两位御前侍卫早就心似归箭,此时再不犹豫谨尊懿旨,飞奔而去。
卯初、卯正、卯末、 辰时……
时间象沙漏一点点流逝,打探消息的几个公公都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只是说皇上今日又没去早朝,倒是召了鳌大人去上书房见圣。
“后来又不在上书房见鳌大人,改为去武英殿,据说……皇上今日一起床就开始和布库童子们玩耍,叫鳌大人直接去武英殿了……”张公公细声细气的道来。
哦……游戏开始了……我和老祖宗顿时来了精神,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鳌拜现在在武英殿?进去多长时间了?”我急急地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我刚一得到全公公在上书房的传话,传鳌大人去武英殿晋见,我就赶紧溜过来。”
“你这就带几个太监去武英殿门口给我守着!等不到皇上出来别给我回来,遇到有什么情况即可派遣小太监回来禀告!”老太后下完旨意,站起身来,手也再捻不住佛珠,起身来回踱着步,看似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念经了。
我却因紧张而腰疼,坐在椅子上轻轻喘气,只是眼睛死死的瞪着那大钟,心也随着那钟摆的韵律飞快地跳动着……“滴答、滴答”。
辰初过去了……辰正时刻。
外殿突然传来骚动,接着只听得慈宁宫大门“砰砰砰”被擂得震山响。谁敢来动慈宁宫?难不成烨儿他……象要窒息般心悸得快要昏厥。
“图将军快去前殿看怎么回事。”老祖宗也声音颤抖,脸色如灰。
图海还未走出正殿,只见他迎进来一队禁军,那为首的霍然就是那红顶子双翎的九门提督——吴居奇。
一进得殿来他利落的行着叩礼:“臣吴居奇前来护驾!京师九门已奉旨关闭,臣已率禁军围住了武英殿和大内各宫门要塞,累太皇太后、娘娘受惊了。”
原来是这样……
“那皇上那边呢?”我和老祖宗同声问道。
“武英殿已由臣的副将乌兰都围了个滴水不漏,管他活鳖死鳖,今日也都一块瓮中捉了!”这武夫说得眉飞色舞,豪气冲天。不过担心皇帝安危的我和老祖宗,实在也坐不下去,决定立刻随侍卫们和这护驾来的禁军前去武英殿,看那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战。我们期望的是当今天子……毫发不能伤!
有着这簇簇侍卫们的潮水般拱卫的保护,我们两顶宫轿过了金水河到得武英门来,只见武英门内外密密麻麻围满了禁军和大内侍卫,这么多人竟然安静得鸦雀无声,几千只眼睛直直地望着那武英殿紧闭着的红色宫门……
因为不知里面情形,大家不敢喧哗只是等待……忽然门里传来一声:“外面何人?”我心一凝,是那明珠的声音。
“吴居奇率禁军奉旨护驾!”
“快开门!”门内那声兴奋而又焦急的话音……啊……是烨儿,久悬着得心就要坠下……
只听得“哜嘎”一声,朱漆大门慢慢开启,先出来的正是那明珠,额头一角还带着一处伤痕正往外渗出鲜血。然后出来的是衣衫残破的费扬古,脸上也带有两块乌青,两人出来往左右排开让出道来……只见康熙从宫中气宇轩昂地走出,除了稍显凌乱的发辫,上下衣衫却是簇新完好。
“吾皇万岁!万万岁!”由吴居奇领头,黑鸦鸦地跪下一片,那地动山摇的高呼声一声响彻一声。
那天……晴空万里,天蓝如碧。
辰时的朝阳撒出的金色光芒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圈光环,象天上的神祗缓缓向我走来……
看他那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而朝气勃发年轻的脸,心底缓缓流动着的那股暖流仿若因为他才找到方向淌向那最深最深的心海……
也许生死一线,宿寒山飞虹 葬心中纪年。
那天……满满含有康熙朝特殊的意义……我叫它……纪年。
*
《纪年》
谁 拨乱了棋盘 散落的?e马 在华夏的 土地征战
血 流淌出界限 却分割不了 一张炎黄 勇敢的脸
战 带厚重的尘烟 十四人之前 图腾上还 插着锈剑
简 祥瑞落成画卷 指南车推向 北斗之下的阪泉
衣裳单 单衣不御风寒
蚕丝牵 扯落一田稻穗乱
西陵女 握璋器跪向昆仑那一边
今夜 长河月圆 宜洒酒祭天
赤炼神洲逐战 战火灼天 桃都建木都斩断
明朝十日重显 问谁能射出 后羿弓中的残箭
荒神逐鹿求战 一手蔽天 傲笑群雄颜
也许生死一线 血顺手中剑
华夏沧海桑田 填满千年 雨飞雾漫一场烟
翻开旧历一篇 问谁又能 撑开混沌化江山
轩辕刺血题书 龙背击鼓 正襟天下乱
一宿寒山飞虹 葬心中纪年
我的前半生 纯僖
俗话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树倒猢狲散,只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枝叶茂密郁郁葱葱的大树会倒得这么快。
鳌拜及其以班布尔善、穆里玛为首的鳌党入狱后,还没有定罪,鳌拜宗室一族就服毒、上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深知爬得越高跌得也会越疼的道理,以鳌拜忤逆当今圣上多年,专横跋扈,擅杀无辜,罪行累累……只怕等待的结果连个完尸都无。鳌家一个接一个自杀,为了防止不断的畏罪自杀的事情,康熙因此还特派了禁军分别看押鳌拜族人。
防止谁把谁弄死容易,防止谁把自己弄死,似乎是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昨天镶黄旗鳌拜以前手下的一个统领全家服毒自杀,共计十九口……”晋敏抿了一口翠丫头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鳌府宗亲除了拘押在狱的还剩有二百多号人,府里每日都在死人。据说鳌府主母荣氏在吞金自尽前曾经焚烧所有仆人的卖身契,连“家生子儿奴才”也还他平民身份,还拿出自己的多年体己大概两万多两银子分给府里的仆人,让他们离府自投生路。居然有一半的仆役选择对他们主母不离不弃……”
听她平平道来,说着别人的事情,兴许是常宁曾经也遭过难,理解树倒猢狲散的苦处……望着她因刚刚出月子一个多月,还约显丰腴的身子,洁白的小脸,两眼平静如水……都是过来人,特别是女人。说这番话来,是因为同为女人,她是在怜惜鳌夫人么……抑或……话中有话?
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呵……宫廷就是个最大的染缸,我怎么也沾上了爱揣测人,爱推敲话头子的俗气德行。
“那荣氏也算是个节妇了。唉……但是自古以来,女人一直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犯事,倒霉的总是女人。”谁叫自己不出生在我那个时代,不过就算是现代的女人,自己丈夫犯难,不说也跟着自杀吧,举家生哀倒也是有的。
“不知道万岁爷最后如何裁夺……这些人罪该万死,却可怜牵连的家眷也跟着受难……”她眼里闪过一丝莹光。
晋敏……孝安太妃家的,记得她家属汉军旗地位不高,和显赫一时的鳌党一族并无姻亲瓜葛……
“喜格格来了!”
啊……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和晋敏都扭头向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口当值的太监打起了绣团福金字儿的缎面夹帘,两个穿蓝褐色的年轻壮实的奶嬷子跟着两名大丫头,进得屋来,那中间那名姓杨的奶嬷子正抱着一团粉色裹被。
还等不及她们走到跟前给我道万福,就赶忙把宝贝儿抱到怀里对着那红扑扑的粉脸“滋滋”地香上了两口。也许是母女连心,还在睡眠中的宝宝抖着扇形的长睫毛,咧开了还没有长牙的粉红小嘴“咯咯”对着我就开始笑。
“看看、看看,她就这个样子,就不知道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想着些什么,痴儿一样,睡觉也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宝宝走向晋敏,献宝似的,嘴巴说着“痴儿”,可心里甜得如蜜,大概每个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心态吧,嘴里说着不好,心里可爱得要命。
“来,给你这个‘亲额娘’抱抱。”晋敏与我对视一眼,带着微笑抱起了目前这个名义上她的亲闺女。
一个半月前,我和晋敏分别在武英殿后暖阁和恭王府分娩,我早了十天。
孩子生产后不到半月,伟大的皇帝陛下就下旨,以太皇太后思念曾孙女为由,特封为纯僖公主抱养于宫中,由御前女官苏麻喇作养母教养。
其实,在我去宗人府看望他们那天以后,烨儿找着了个台阶下便下了旨意让常宁回住王府,在晋敏分娩前一个月更是以铲除鳌党护驾有功封了常宁一个更大的帽子——恭亲王。
说他有功的确不是胡诌,为了除鳌这件大事,烨儿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作为帝王,生性应该就多疑,其中一点就是怕当时的九门提督临时倒戈,提前就叫已经身无爵位不受人注目的前亲王常宁拿着密旨去热河,搬来勤王的驻关军队。可以说,在这个深沉的帝王谋术中,就算宫内出了意外,吴居齐当时也倒向了敌人,但是整个京师已经被热河来的精锐部队包围,居最大胜算的还是烨儿。
事后这个帝王笑对我说道,不是鳌党不防备,他们一直在防备,只是临时决定提前发难,胜在出其不备罢了。当然,还有您精湛的演技迷惑了敌人……我心中暗道。
看着晋敏小心的抱着公主,那慈爱满满的目光是做过母亲的女人才会有的。她也刚诞下了孩儿,不过……也是以领养的身份入的宗籍吧……
“看这小脸和下巴,小公主长得可真象万岁爷呢,就这微微上翘的小鼻子象宛仪,啊……”她一时情不自禁,捂住了嘴巴,朝那两位奶嬷子看了一眼。
“都不是外人,放心,在我这里尽管随意说话不需要顾及个什么。”我瞥了周围一眼,笑道。
其实……在这后宫中人多嘴杂,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秘密。我的存在在这内廷的某些地方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不过当秘密变成帝王的禁忌,谁也不敢冒着脑袋搬家的危险传出去一星半点儿。我不知道有哪些人知道或是不知道,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打听……近年偶尔出去走动比如去个御花园,或者去老祖宗那赴宴,发现讨好我的人越来越多,对我的礼节也越来越尊敬,和我说话也越来越客气,这群人中最近甚至包括皇后,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了罢,毕竟索额图大人是她叔叔呢……不过我还是我,以前是如何,现在、未来也都是这样,永远对着她们礼貌而又有恭谨地笑……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早就明了,后宫……只有利益的权衡,每个人都生有两张或者数张脸,即算是没有天生的高超演技,后天也必须自学,千万别以为人家对你客气,你就真是只高高在天的凤凰了……她们……只不过越过我看到后面那个至高无上的身影罢了。
没有任何名头的我,就象那被挤在高大屋檐夹缝里生存的小草,虽然渺小,可比那豪华笼子一样的宫殿中美丽的名贵花草离太阳更近,能自在的享受更温暖更长久的煦阳……
呵……此刻我还拥有了老天赐给我的“宝”,那张粉色小脸百看不厌。
“连皇上都说,她没一点象我除了鼻子!”还闭着眼睛的宝宝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听我说的话,张着小嘴笑得象朵花儿。
“不过我家王爷说喜格格长大了绝对能吓跑一群前来求婚的王公们。”啊……不会吧,我家宝宝这么讨人喜爱,连烨儿都爱她若宝,说下朝来看看她就觉得喜庆,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封了“纯僖”的名号,小名“喜”。
我眼睛斜睇着她不太高兴,她怎么这样说来?
“因为呀……”她拖长语音卖着关子,“公主出生的时候,曾经吓得无所不能的万岁爷晕了过去。”
哦……原来果真有此事……记得那天我经历完离死神好象只有那一步之遥的生产,发出一声现在想来我都不相信会是我发自自己口中的那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换来了我家宝宝在这个世界上的入境签证。
身体仿若被车轮狠狠碾过一般的疼,唯留一点做母亲的意志,挣扎着看了一眼接生嬷嬷手中的宝宝,象耗尽了所有光热的油灯,再没有一点精力支撑,就要跌入那昏睡的眩晕中……残留的意识恍惚中,听到外面骚乱似乎有人在叫太医……
嘴角顿时弯了起来,那天……原来他真晕了……难怪事后有次问到是不是那日我生产时屋外出了异常之事,他脸色极不自然,只见身边全公公捂嘴偷笑。
“侍侯我的接生嬷嬷也是常氏,那天我笑常宁来看宝宝的时候面色铁青,满身是汗,似乎被惊吓到。我说我家王爷怎么还不如亲历过分娩的妾身脸色自然,那常嬷嬷一笑便道……”
她笑着瞅我一眼,继续道:“那常嬷嬷悄悄给我说呀,王爷比万岁爷强多了……前几天宛仪主子生产,娘娘第一次大声的呻吟就已经把门外的万岁爷吓出了冷汗……最后那声惨叫更是吓得白了脸,我们把公主收拾好了抱给皇上看,皇上看到刚刚出生的公主那红通通的脸,绷得紧紧地心突然松下劲来……“咚”地一下晕过去了……”
晋敏形容得惟妙惟肖,象是那日亲临,想着我和烨儿里外晕倒的情景,不由开怀……
“咯咯咯咯……”襁褓里的那宝贝听到我的笑声也突然跟着笑了起来……晋敏捂着嘴,只是笑:“你瞧瞧这大公主,可不就是个喜格格……”接着轻叹一声,又似想到了自己:“娘娘,你真有福气,生个宝宝都这么可爱喜庆,皇上又这般对你……”
“你以后尽管对我姐妹相称,我这里不爱听那些个规矩……”我俩的谈话竟然丝毫没有惊醒这嗜睡的宝宝,我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她边对晋敏说道:“常宁啊多亏了你那日闯宫见圣,现在换了个更大的帽子戴,我的恭亲王福晋,我还对皇上说呢,你就是他的最大的福气。”
她侧坐在靠西的窗前,偏西的阳光在她脸上晕出一圈潮红的阴影,她微微侧过脸来,阳光制造的光影假象中露出一张恬静约带忧郁的素脸。
“常宁对我如果有万岁爷对姐姐十分之一的心,晋敏愿减去寿命去换那点幸福……晋敏不过是常宁的侧福晋……“
原来,她有故事……
她自顾自地幽幽说道:“不瞒姐姐说,我是因为怀孕,在他心里些许才有了一点重要。他的嫡福晋户部郎中拜库礼大人的女儿纳喇183;明玉姐姐才是他的青梅竹马。玉姐姐体弱多病不适合生养,纳我和别的几个侧福晋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
“拜库礼……镶黄旗的……”郎中拜库礼……好熟的名字……啊,不正是关押待审的鳌党之一么。我微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她。今天她多次话中有话,兜了半天就是为了拜库礼和她常宁的嫡福晋——和她抢老公的女人……
很多话是不用点透说破的,她见我不语,观我神情自是知道我心里已经知晓她来的目的。
“常宁是不愿意出面为拜库礼大人说道什么的,这次我进宫看格格他也不准我找您打听皇上的意思。可是……玉姐姐知道父亲涉案,茶饭不思,常宁也跟着难受……”
“而你这个傻子却看不得常宁受一点苦!”我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傻女孩这一辈子就为那小子而活吗!爱情果然是盲目的,哪怕知道爱的人爱的却不是自己,却还是全然的付出,不计任何回报……象那扑火的飞蛾……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仔细端详着她那夕阳中却异常苍白的脸,傻气又带有坚定,却没有一丝犹豫委屈。
“可晋敏就是相信姐姐会帮我,不是吗?……可能姐姐会笑晋敏傻,但是我知道世上很多事是需要努力博一把的,不试怎么会知道能赢。”她苍白的脸嗪着一窝儿浅浅的笑,如水一般清澈的大眼信任的看着我……
晋敏……你可真不傻,这次押宝押在了我身上……押金是……宫廷里很难见到的……信任。
*
曲阁静幽,暖室温香。越过镂空的雕光长屏的缝隙,摇曳出点点烛光。
几时了……
“醒了?吩咐下去说娘娘醒了即可传膳上来。”清朗的声音是烨儿,他几时回来的。
翠儿给我穿戴归置好了,转过屏风来,见他正坐在案旁翻阅着几封奏章。见我过来一把拉坐在他大腿上,明目张胆地香了一口。
“刚刚才去看了小宝贝,现在该轮到大宝贝了。”
我满耳生热不由得四周看了眼,见全公公和翠儿都目不斜视,见惯不怪。看着这个与之血脉共融的他……铲除鳌党,犹如搬走压在他心口上最大的一块大石头,最近的他一扫阴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朝廷上再没有拦路石,举止投足自信满满,颇有成熟的帝王之气……有这样的夫君,我心荣焉。
旁边的桌上已摆有温热的红枣苡米粥、豌豆黄、当归鸡、溜鸭脯、还有个牛羊肉的火锅、几碟子我爱吃的小菜……按例八个主菜,四个辅菜、各种粥、汤、点心不计……
烨儿吃饭常常没有固定的地方,随叫随吃。今日应该是他早早回宫却见我已入睡,然后去看了宝贝,回来后索性呆在寝宫批阅着奏折等我醒来一起用膳。
“今日不忙?等了快一月了,伟大的皇帝陛下才挤出了时间回宫晚膳,真是荣幸呀……”嘴里满是埋怨,心里却心疼他繁忙而又想念。
真的是好想他,虽然住在一起早、晚都见,但是前些时日还未出“月子”的我,起得晚睡得早。天未亮他就早朝,我还在睡觉;天全黑了才忙完回宫,那时我又歇了……而他年初装“昏君”迷惑鳌党,疏离朝政不少时间,又因为搬掉了朝中最大的石头,造成了需要替补的巨大权利真空,南部的需索无度的藩王也需要对付,一堆棘手事情都需要他定夺……他,忙得真是焦头烂额。
他夹走我碗里的两块豌豆黄,舀上两勺子参鸡汤,看着我嘟起的嘴:“那东西凉、又过于甜腻,吃了伤胃,立秋了更应该少吃,要不是知道你爱,早就不许上这道甜点。”
眼睁睁看到那片嫩黄从我眼皮底下飘到远远的桌角……郁闷……看来他还是不回来陪我吃饭得好,吃什么的自由都要干涉,既然准上了又不给吃,霸道的习气数年未改!
肚里暗暗腹诽他,狠狠地喝着那闻起来象药一样的参鸡汤。
“唉……不是不给吃,是叫你先喝下热汤再慢慢吃,最近晚膳我不在,真怀疑你都吃了些什么东西!都做了额娘的人了,肉也还是不见长多少!宫里就没有会侍候的人?”他说着说着语气却渐怒,我倒是不怕的,旁边几个侍候用膳的内监却是吓出了一身汗。
啊……又来吓人,我立刻把汤喝了个底儿朝天,媚笑着看他,眨着眼睛轻声道:“有长肉啊,不过和那吃了就长的小猪——喜儿不一样,她吃点长点,都长到看得见的地方……谁叫女儿不象我啊,我吃下去的东西都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往我脸上转了一圈又往下……顺着他目光看来……呃,生产以后胸部丰满不少,已经颇有当年我34C的风范……呵呵,我傻笑着对上他暧昧又闪亮的眼,看他嘴角已经弯起的一角……看来……肉长到这个地方他非常满意。
胶着地目光慢慢升温成醉人的炽热,他眼里涌动着赤裸裸的墨色暗潮,象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紧紧萦绕,我现在只怕脸红的象火在烧……我也想他,快两个月了呢。
“你再用这样眼神看着我,可能你膳没用完就会被我吃了。”他轻轻在我耳边说。
啊,什么眼神?难道我眼里流转的目光也同他那般火热而又……饥渴?
顿时心如打鼓地跳,侧贴着这么火烫的胸膛,他那大手悄悄拉开我腰侧的扣,轻轻爱抚着我的腰腹……他的手慢慢向上,隔着薄薄的亵衣覆住那高挺的地方……吓,我全身一颤,嘴里含着的一口菜滑入了喉咙……
“咳咳……”他赶紧拉我过来俯在他胸口顺气,那惹火的手此刻轻轻在我背上拍抚,都是他害的……眼睛看到他喉结上下抽动,胸口开始起伏……他、故、意、的……这个坏人!
好啊……玩是吧,既然是他起头放的火,就让我来燎原吧……我抬眸对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出我的……他有次说我有着棕色的,属猫的能诱惑圣人的妩媚杏眼……
我微眯着眼,象他绽放出一朵天使般甜蜜的笑……见那墨色眼神沉沦在这甜腻的笑里,带着一丝恍惚……我手往下精准的握住那一直抵住我的灼热
“恩……”他发出一声闷哼,不相信看着我……我那纯洁甜美的笑颜。
我对着他眨着小鹿一样的无辜大眼,手却悄悄地溜进他的袍角……越过层层衣料,触及到那滚烫却又如天鹅绒般光滑的分身,毫不犹豫地握上,立刻感觉到他的男性在我手中顿时一跳,似涨得更大……
“恩啊……你们都出去!今天晚上不用来收拾桌子了!”他忍不住地大吼,吓了宫人们一跳,小全子虽然觉得皇上神色怪异,但这忽来的圣怒,让他没功夫揣测,立刻带着太监们飞也似的离去。
唉……他怎么这么快就忍耐不住哄走人了……真经不起挑逗……
“烨儿,我还饿着呢……”我看着那几块一直吸引着我味觉的豌豆黄。
“我这里可已经饿了数月了……”他索性把我俩身上的层层束缚剥离,那昂长勃发带着怒气的巨大豁然出现……
“啊……烨儿不要在这里……”我偎依在他怀里无助的喘息,心里却期待这久违的欢娱。
“来不及了……小妖精……你身体还好吗?”他让我跨坐在他身上,那火热的兴奋抵在我紧窒的水蜜前却停住进一步的攻击……
看着他情欲满满却又洋溢着关心的眼……这样温情的男人让人怎么拒绝……于是我……以吻封缄……
我的前半生 燎原
都说小别胜新婚,积蓄已久的热情今晚宣泄起来真可“燎原”。
触目可及,就如彼此的主人,他的杏黄与我的藕白,那凌乱的衣物交缠在一起洒落在地。
空中袅袅升起的透明轻烟,婀娜地摇摆出那男女恩爱后的麝香和暖炉里的安神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暧昧气息……
已平息了喘息的他,斜靠着床沿,轻轻抚着我那撒在他胸口上凌乱的发……汗湿的脸微低下来,在我身上那些他的热情制造出来的粉红、粉紫痕迹上烙印下一个个轻吻。
唉……看着自己本来完美的雪色肌肤上的斑斑点点……他呀,这才不过几个月没有做这亲密之事呢,算小别吧……如果哪天来个大别……
呵……记得现代的死党李菲同志说过关于小别的话题,人们现在只说小别,很少有人敢说大别,大别不但胜不了新婚,大别不离婚就不错了。
这小别后的燕好,他的勇猛我已经承受不住,这个大别,就算我有这个机会估计也没有这个体力。
“姑姑……烨儿猛浪了……这‘坐月子’好似我们两个人的月子呢,我也跟着难受……天天回来抱着你却不能动,只能极困的时候回寝宫歇息……今次……有没有弄疼了你?”他约带沙哑的声音抱怨着带着些关心。
原来……他这个多月来起早晚睡都是故意的?呵呵,我说呢,原来他根本没有我想象的忙……原来,他怕自己受不了诱惑故意天天忙到凌晨……原来,夜深梦回处那个温暖的怀抱不是梦境。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还以为有了喜儿这个乖女儿,你就准备和我这个黄脸婆‘大别’了呢。”
“大别?”他微微诧异。
“恩……就是把我这个下堂妻给休了。”唉,“离婚”那个字眼,实在对他说不出口。除了以后他的第N辈孙,逊帝溥仪同志享受过“离婚”这个待遇。在现在这个时代和大清帝国的康熙皇帝陛下“离婚”……呵,仅仅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天方夜潭。
“休你?大别?”他带着好笑却又夹杂着丝怒气,托起我的下巴让我正视他的眼睛。
“都打哪儿钻来的这样离奇的想法……休你……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绝不可能!”他严肃的眼不带一点笑意。眨也不眨地与我相抵:“至于大别……小别我都不愿意,这大别……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他不笑的时候瞪起人来原来这么可怕。
直视着这极少面对我时,不带温情的瞳眸,我咽了一口唾沫:“万一哪天你我要分离很长很长的时间,烨儿你可会还记得我?不会把我给忘了……”
嘴巴轻轻淡淡地说着,心却想到如果真有那一天……人海中与他相遇,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穿越我,象只是看到空气。我的心霎时狠狠地一抽……天!既然让我来到这个原本不属于我的世界,让我和这个帝王感情、身心、现在更加上血脉都有了交集,老天给予了我这一切,如果哪天再从我手里夺走……不!我永远不要只做他生命里的过客……
“分离……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他漆黑的眼正视着我,带着霸气坚定的意志。
“忘记你?你就在我的血里,在我这里……”他拉过我手紧贴着他的起伏的胸口:“除非它停止跳动。”
是么……他在对我承诺……帝王的承诺……
*
己酉年己亥。
很快又到深秋。自古以来北京的秋天一直是最美好的季节。万物休养生息,天高气爽。
好天气向来能感染人,让人跟着也有好心情。
已经修缮十个月的太和殿、乾清宫告毕。这宣告我们马上要离开武英殿,再一次大“搬家”回那真命天子的正牌龙穴——乾清宫。
在这秋意浓浓,空气中充溢着金桂的甜香的一个大晴天,宫廷直殿监、御用监、几乎派来了所有的宫人,浩浩荡荡开始伟大的工程——“搬家”。
几百人一起搬家的浩大场面,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与现代搬家还不一样得是,这“搬家”也带着浓浓的宫廷印记。
什么叫天家威仪,宫廷规矩,那就是侍侯的人、做事的人再多,哪怕上千人,也是静悄悄的,安静却宜然有序……除了……偶尔闻得几声挪移笨重家具的声音。
带着复杂的感情,我最后一次扫视着这空荡荡地武英殿前后殿、东西暖阁、芜房、花园……
这一年,在这里,留下了我,也许还有他,满满的记忆。
这御海亭……偷听烨儿除鳌计划,这亭子依然孤单的在后园中高高伫立。
这烨儿亲手题的“宜然堂”……喜儿就在后面这间屋子出生。
这武英门……我手抚上那金澄澄的大圆包一样的铜钉,那日他带着万道光芒,就是从这里平安而出,后面跟着五花大绑的鳌中堂。
这一切都有如昨日,栩栩如生地重现在我面前……
爬上湖石垒砌而成的阶梯,登上御海亭,准备最后一次对这巍峨的武英殿来个全景的回顾。可惜没有相机,只能在脑海里留下印记……
高高的红色宫墙分割着蓝色与金黄。西边那头是碧绿的西苑海子与碧蓝的天仿佛连成了一片湖光山色的浪漫主义水墨画卷……东边的里面却是峥嵘的宫殿与象黄金一样灿亮和海浪一样起伏的琉璃,一副写实主义的工笔。
呵呵,就差来几笔西洋风的浓彩……脑中的画面忽然闪过,记得印象中故宫的武英殿后院有排绿荫郁郁的古树,其中有颗大银杏树……有次陪李菲到这里来取一个什么工具,等她的时候还捡过好几片长得象扇子的漂亮银杏叶子玩呢。
记忆中的这个角落应该就是御海亭现在的位置,旁边倒是有柏树、柳树什么的,怎么就不见银杏?
呵……那就让我来种上它一棵,另外……再留点东西做个纪念……以我的方式来铭记那……纪年。
爱玩的心顿时雀跃,招手叫过翠儿和兰儿,耳语几句……
岁末。
伟大的皇帝陛下双喜临门。
康熙皇帝御太和殿受贺,入居乾清宫。这是乔迁之喜。
慧嫔平安诞下大阿哥允?A——康熙的长子。这是帝国后继传承有人的大喜。
神圣而不容更改的历史车轮按照它自己的轨道向前庄严地行驶着,留下一行清晰的碾印,给后人比对……
在历史面前,个人的意志是那么苍白和渺小,终究允?A会是他的长子,这个我一直知道。以后的他更是个多子的帝王……但是当我处于这三百年前发生这些历史的中心,我却疑惑了……实在无法相信有我的存在,他以后哪来的这么多儿子,按照我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生产那么多,难道因为有我的原因,以后的历史会偏离既定的轨道?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经冬却依旧青绿的长春藤搭成的花墙月门,一个清瘦的身影霍然现前。
吓……静太妃……初冬的寒气把她那早刻有岁月印记已不再年轻的脸颊冷上了两团生动的冬红,黑白分别的棕色大眼此刻正睇着我,跟初见的晦暗阴冷的那间佛堂里的她相比,今日显得格外有生气。
她穿一青蓝的夹袄袍,软底儿鞋,盘着素头,脂粉未施。虽穿着象个宫内常见的普通嬷嬷的摸样,但那眉目间的掩不住的傲气仍能看出她不俗的气质……毕竟,曾经也是顺治朝的凤凰。摈退了身边两个侍女,我走向前去……
“苏麻喇给太妃娘娘请安。”
一双冰冷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谢谢……”她在谢我?我不解的看向她……
和老祖宗一模一样的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特有的棕色大眼正认真地看着我,我打量着她……她也端详着我……可是她究竟谢我什么?
“呵……如今的你今非昔比,深眷圣宠,不记得我这个一直呆在地狱的人也是自然!不过……还是感谢你给我带的……小兔子,暖香、和狐狸筒子……”
原来她道谢的是这个,我真是汗颜。每逢节庆,我都会打着乾清宫的万岁爷的旗号送出一批礼物给宫廷的各位“主子”特别是太字辈的。皇帝平时日理万机,很多男人想不到的这些细节我可是非常愿意帮他打点。对于静太妃,她其实是失宠的逊后,如果按照宫廷的势利眼生存法则,这样的没权没势的,根本不需要去“孝敬”,没人克扣她的月例已经是看在老祖宗面子上对她很是不错了。
对她……实在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她又是老太后的亲侄女,我每次准备礼物顺带也给她留了份,没想到这一小小的无心之举,竟让这个曾经那么骄傲的贵妇感激……
“那都是皇上孝敬您的,苏麻只是借花献佛。”我对她真诚地笑着……如果因为这点小礼物,能让她去掉心上自己给加的冰冷篱笆,能在这后宫体会到人情的些许温暖,不再把自己封闭在那漆黑的角落……那……让我为她做点什么事情我都是高兴的。
她拉拉嘴角,怕是多年没有开心的笑过的脸挤出姑且算得上是笑容的“涡”:“在这宫里二十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想我当年对那佟妃并没有什么好声气儿,她儿子怎么会还记得我这个‘罪人’。”哦……她指得是烨儿的生母已仙去的佟佳娘娘孝康章皇太后吧。
她瞥了我一眼:“在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友谊,每个人做的事、说的话,底下都有曲折的深意。到我这个境地,当然人家就不用对你再‘曲折’了。这么多年,除了老祖宗偶尔还记得我,另外……就是你了……乾清宫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的……做了双宝宝的虎头鞋,一直想找机会给你,没想到今日碰上。”
她从怀中拉出一双里面带有软胎的厚敦敦的虎头小鞋,那边缘的针脚非常紧密,应该花了不少心思……看她那真诚带笑的眼,这哪里是“碰上”,分明是一有机会出来溜弯就带上,看有没有机会撞上我或者乾清宫的人。她的宅子在御花园的东北角,她也只有可能来逛下这园吧……这份心……满满加在这鞋上……顿时感到手中的虎头鞋变得异常沉重。
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嘴巴嗫嚅出“谢谢”两个字。
这是一个骄傲不愿欠人情的女人,她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感激,跟我的无心和不经意相比,这份心……虽然只是一双手工的鞋,我却是受之有愧。不过,看她现在已经从自闭中走出来,满满生气的样子,我心里又为她高兴……她,或许已打开了当年的心结……
带着突来的喜悦,静静地和她走在这满鼻飘香的花园石子路上。恩……深吸一口,是腊梅……那属于寒冬独有的清香。
到了她的宅子了,外面多了一圈篱笆,养着几枝修整得漂亮的腊梅,上面点缀着星星般的梅花……半透明的蜜色花瓣吐出嫩黄的花蕊,给这冰冷似“冷宫”一样得宅院带了几分生气、活拨。
“到了呢,您这儿变样啦,变漂亮了!等天儿转暖,下次我带喜格格来看您。”我哈口气,看着白气慢慢消失在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梅香里。
“您这梅花真漂亮,好羡慕……皇上就不许我种梅花在乾清宫里。”烨儿的确不许我在乾清宫后院种梅花。以前倒是真种过,因为我贪香,身体又畏寒,在一次轻微的感冒后,皇帝陛下大怒,把院落所有冬天开的花砍伐殆尽,从那时起只准花匠在暖阁里放盆栽。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就爱它这经过严厉冷冽的冬寒才飘出最清甜的梅香的意境。”她仰头嗅着这清香,在这午后慵懒的冬日,轻轻地说着……
这个情景在我脑海里定格……她真的打开了心结,开始享受生命的美好……许久许久的以后,这一幕都会在我记忆回荡着……静妃。
我的前半生 暗潮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侬词》
元代书法家“松雪道人”的赵孟?\\的妻子管道升,获悉丈夫要纳妾之后,提笔写给她老公的这首词。文意如心……赵先生看后深深被慕濡与共的发妻打动,管夫人凭借这诗美丽浓情的意境重新赢回了爱情。
那赵先生还算是个好男人,虽有这个色心和色胆,但是还是更眷恋糟糠之妻,当然凭借管夫人自己的学识才华可能还加上知心、温柔的女人风情为砝码,想必能长达几十年吸引住优秀的男人的女人也差不了。
摸着眼前这对江西官窑的白釉娃娃小人,一男一女笑容满面,胖乎乎的身体十分讨喜,小人背后刻得有行书体的《我侬词》……
天家不比得民间那,烨儿才14岁时第一批大小老婆就进宫了,足足有17位,够组建一只女子足球还剩一队替补。我……甚至还是非正式队员呢,如果以后的我也得象管夫人那样靠写诗来找回烨儿的心……呵,我甩甩头,赵家那套用在这个人身上绝对不行,帝王不比得民间夫妻,想那汉武变心,阿娇皇后找天才诗人司马相如写的那篇《长门赋》不是也没有挽回刘彻先生的心吗?结果并没有达到,倒是那文情并茂的《长门赋》与作者的名字流传了千古,传唱至今……
都是……命运……嘴角轻轻一晒,和几个丫头继续整理着那堆新年的“贡品”。这几个并排的大桌上铺设着厚厚的金丝绒缎,上面满满的排着送给皇帝陛下的新年礼物,大的物件我是不怎么上心的,一般叫兰儿、翠儿直接记档。那些个冷冰冰、没有生命的豪华摆设再是精巧我也不爱。倒是些颇为新颖的生活小物事,和各王府官衙、藩主儿贡上来的一些私人物件让我很感兴趣,虽不见得名贵但是胜在奇巧、用心。
今年,玄烨除掉了政治上最大的绊脚石,帝国的权利牢牢地抓到了掌心……从今年的礼物的分量和多寡就看得出来烨儿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亲政”了,前几年的“贡品”不过是应个臣子对君王的礼节,今儿个……光是准备记档的细软和小物件乾清宫西配殿后这几间暖室就已经堆满了,呵呵,人情如势力,那个什么……水涨船高。
呃……我得再做个大楠木柜子了……
“这几只兔头鞋真可爱,你看鞋底两个大大的喜字,我来看看哪家的东西……”兰儿翻开红皮长礼单,“恭亲王府的呢,不知道是恭王爷哪个福晋做的,心思真巧,巧的是知道喜格格和咱们乾清宫主子的关系呢。”兰儿带着笑偷觑我一眼。
“心思巧?这和田白玉巧雕的蟠桃摸样的水丞才叫个巧工呢……我也来看看是谁家的。”翠儿掰开另外一个礼盒……
恭王府福晋……上次晋敏托我的事儿,那恭亲王福晋的父亲户部郎中拜库礼……本来想对烨儿说点什么,几次出口,话转到嘴巴边就是说不出来。内心其实是很不愿意勉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晋敏,这个固执的女孩。
对于鳌党,包括鳌拜本人,可能是因为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对于怎么处置烨儿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几月来只是叫朝中“议过”,却迟迟没有动作。强风吹劲草,树往反向倒,一开始,各王公大臣就激扬陈辞,痛斥鳌党的狼子野心,归列了足有近百条大罪。但几月来看皇帝陛下只是把那一干人关押,后面并无特大动作,又开始推测是不是怜恤三朝老臣,准备翻案?那些与案有所牵连的一帮人,本来已经死寂的心又跃跃欲试,如遇见火星的枯草,准备着复燃……
临近年关,看起来平静祥和的宫廷悄悄起伏着一股暗潮……
最近大家都小心地又偷偷地揣测着这年轻却又深沉的皇帝的心思。私下求宗师内眷、各亲王贝勒进宫说情的说情、送礼的送礼。他们没胆子见皇帝,却聪明地指派和皇室扯得上些许关系的福晋,格格们进宫。一时,慈宁宫老祖宗那、寿康、寿安宫皇太后、皇太妃那,甚至皇后、小主儿那顿时热闹起来,大有提前过年的架势。
更甚有些消息通天的人更是直接送东西到了……我这里……今年乾清宫的贺礼中贴上我名字的小签的居然也有好些……里面或许有搞的清楚状况如恭王府、裕王府拐着弯送来的……也有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知道我这个女官在圣上面前最是得宠的……那小山一样的东西我都笑眯眯的收下,不收不是我的个性……至于情嘛,嘿嘿……我也会偶尔说上几句,不过这些人如果以为当今皇帝只是个听人言就变,轻易受人左右的“儿皇帝”那只能说前几年烨儿演技太好,他们的未来有的是时间来深刻领悟康熙皇帝陛下的另一面!
烨儿……给他们看的脸都好几张呢,不知道给他们看的那朝堂上的是哪张……
“乾清宫御制……宛仪快过来看,好可爱的娃娃。”
从翠儿手上接过一个堆漆剔红的红漆木盒子上嵌有金色乾清宫御制几个字,拉开。好可爱的一个睡在襁褓里的宝宝啊,由一整块乳色带粉红的玛瑙雕刻,巧在乳色透明部分雕刻了脸,颜色粉红部分巧雕成了裹在外面的襁褓摸样……饱满的额头,睡着了还弯着嘴角……密密的长睫毛都雕刻的都根根毕现,这摸样活脱脱就是我那整天笑嘻嘻的宝贝女儿嘛,见惯了大内珠宝精湛工艺的我稍微觉得被褥的花纹约显凌乱,但是宝宝酣睡的意境传神,算得上上品。
我爱不释手地越看越爱……不过这名头“乾清宫御制”实在诡异,难道是他?手随意动即刻翻转过来,果然……底部霍然两排董体小字,阴刻着:“爱女纯僖,体元主人”呵呵……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弄这个东西出来,想不到我家良人还真是无所不通,这雕刻的技艺又是跟谁学得来。眯着眼打量这宝贝……弯起嘴角边有一滩可疑的东西……
这人怎么这么对待我那端庄可人的闺女,作为她的亲娘我得去讨个说法!抱起盒子我气冲冲地跨出宫门。刚好瞅到小全子手捧着一垒文书正往西去。
“全公公,皇上呢!”
他见是我,嘴一努,“刚回来,现在正在西芜懋勤殿接见兵部尚书明大人呢。”
转过西廊,刚一踏上丹陛,就看到门口站着万安、万福两公公,见我来了堆着笑给我道了万福。
微一点头回礼,也不再言语,和小全子一直到了正殿门口。朝南的大门开着,午后的太阳把从背后透射进懋勤殿的门槛把我拉出一道狭长的身影。
“启禀皇上,奴才领旨议处鳌拜等人罪行,经议政王大臣众议,共30大罪,120条小罪,议将鳌拜革职立斩,其亲子及弟穆里玛亦斩,妻并孙为奴,家产籍没,另此次涉案鳌党有大学士班布尔善、尚书阿思哈、葛诸哈、玛尔塞以及奏折上以下九人革职立斩,抄家没籍。”此刻已经作为康熙的头号心腹的明珠高升为执掌帝国军队大权的兵部尚书纳兰明珠正在陈述这些日子来朝廷的议政结果等候皇帝最后决断。
“不过……穆里玛是慧嫔的阿玛,商议时很费了力气,一切请皇上裁夺。”侍君多年的明珠是知道面前这个主子向来的脾气,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此刻只是聪明的陈述,象说着不关己的事的报告,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各位议政大人还真是‘用心’了,细微处都顾及了朕的面子……”平淡的语气不带半点情绪,他……朝堂上让人见的那张脸就似这般吧。
“不过……最近也有些声音……”明珠看了金龙案后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见果然引起皇帝挑起一边眉毛。
顺了口气把话说出:“下面有人揣测上意,见皇上久未宣判,以为……以为鳌大人毕竟是三朝元老,门生众多……这大树盘根,一动摇怕会牵扯大半个朝廷。现在南有三藩心怀叵测,北有沙俄边境骚扰,内有黄河积淤待治……大家估计可能皇上会考虑从轻发落。”
“撤藩、边境、治河……呵呵他们倒是眼光长远能看到点东西。”听他手指轻敲桌缘……他思考时常常爱踱步和指头敲击身边之物……呵……十几年如一的性子啊。
“他们说得也不全无道理,不过……朕绝不姑息养奸!怎么个处置朕早已批好,一直留中未发罢了,和议政王大臣众议结果差不多一致,小有变化,你拿去看看,明日朝堂上宣读。”
明珠凝神跪下颤颤地接过那似有千斤的上谕,庄严打开……半响,他毫不疑虑地俯地道:“圣上决策英明!”
“奇了,你可是朝中叫嚣着鳌拜罪该凌迟,这上面这么多人的名字怎么不问朕为何就偏没他的?”
“有党徒助焰的鳌拜是虎,现在他不过是条蛇,是条去过毒牙的软蛇,并不具备伤害力了。皇上不杀他自是仁政的体现,以绝天下之口。”
明珠果然心思玲珑,难怪这一、两年内连级高升如此之快,绝对不是没有道理。
只听得烨儿吁出一口象是积攒许久的气,幽幽道:“为君之道,宽以待人,以兴王道。除那单上所列人名斩立绝外,此事不必株连过多,其他人等可免死从轻。其他内外各官,凡畏其权势或苟图幸进而依附者,从宽不咎。”
明珠领旨转出外殿,楞楞地看着正坐在门槛上光明正大偷听的我,我对他笑笑摇摇手,他才仿佛从刚才面圣的肃穆中回过神来,眼中重新凝聚光彩,给我行了叩礼急急办差而去……
唉,他也变了,烨儿平日都是怎么吓他们的,明珠可是近臣呢,现在天子脚下一等一的红人,随着鳌拜的倒台,现在他们更是畏惧里面那个人了……
“进来罢……”里面飘来那人的声气儿……原来早就暴露了。
“没人了,还不进来?太阳都把你晒出角来了。”
他现在怎么性子这么急了,坐在这门槛上许久,要慢慢站起来才行呢,花盘底鞋又高,腿都酸了!刚刚万安倒是想给我拿个垫子,可我偷听得真出神,屁股都没挪一下……慢慢站起,看看太阳斜拉出我的影子……果真长出角来了!一摸……原来是挽头发的扁方,斜斜的阳光拉出来就象只鹿角……吓我一跳呢。
唉,脚还真麻了。乌龟一样的速度踱到他跟前,想起手中的物事,“啪”地打开盒子,取出宝宝放他眼前。
他纳闷地瞧着我:“啊……不喜欢么,第一次刻,是不是不象喜儿?”
“不是啦……雕刻得很美呢,但是有一处不该有的东西!”我用自己最凶狠地目光瞪视他,聪明如他最好早早忏悔,承认错误,以息妻怒。
“哦?可是不该在下面刻上名字?”他揽我到腿上,头就往我脖子上凑来……
“恩……不是……”又来这招,每每让我忘记我质问他的目的。
“那可是嫌我把宝宝雕刻得太漂亮连流口水……都象你。”他气息轻拂我耳。
流口水……就是这个!我忿忿推开他一尺距离。
“喜儿这么漂亮,你给我弄了个流口水的败笔,难看死了,真是画蛇添足!”继续瞪他。
“小孩睡觉哪有不留口水的,再说喜儿象你,就睡着的时候流……哈哈……”
我睡觉有过流梦口水?怀疑地看着他开心的笑颜,笑得真的很呆,可惜没有相机不然我拍下来拿给明珠他们看……哼,一扫他的“龙颜”。
“你就不能美化下自己的女儿?没准这宝贝以后会传世呢……”我那愤怒的埋怨怎么我听起来都象是在撒娇。
“宝宝和你睡觉的真实摸样不管什么样子在我看来都是最美的……”黑黑的眼睛闪着光亮,星星一样的眸子越来越近,慢慢……和我的重合在一起。
*
埋在他的胸口里,想着刚刚那个暧昧的法式长吻,我傻笑着……他真是学什么都快啊,这个也比我技巧好……嘿嘿。
“要不是一会有重要的事得去,你这个样子真会让我在这里要了你。”流连的温热唇瓣在我额头和面颊上香着,他轻喘道。
很重要的事?呃……想起前几天兰儿说的,今儿个是慧嫔的大阿哥满月的日子?我抬头询问着他。
“是慧嫔?”明明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袭来一股酸气。
他掰过我头轻转,直视我的眼睛:“这次……你陪我去。我要出一年前的那口窝气。”
天子的怨怒夹杂着冷飕飕的气,顿时感觉这高阔的宫殿过于空荡、寒冷……他那似波澜不惊的目光我却看到了底下汹涌的暗潮……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惹了这样记仇的主儿,慧嫔,自求多福罢……
我的前半生 惊雷
记得读书的时候和朋友游景山,从景山上致高点往南鸟瞰,皇城内巍峨的琉璃瓦宫殿,红的墙黄的瓦,画栋雕梁,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真是:“景山亭上看朝霞,一片琉璃帝王家。”
不知道是什么因缘聚合,把现代的我推入这帝王家……
出月华门,转进西甬道向北而行,黛青色的景山似触手可及,山顶那座攒尖圆亭的琉璃宝顶反射出晚霞的辉色光芒……象块成色上好打磨剔透的斯华诺世奇水晶流转出梦幻般的潋滟光芒……
暮色下这前后四排,四人一排手提羊角宫灯的宫娥内监,簇拥着皇帝陛下缓缓朝着那块“水晶”行去……
“拐弯了,走路小心点。”他轻轻拉过我身子……在那块五彩“水晶”的诱惑下正直直向前行进而差点撞上前面提灯宫女的我。
因为带着我这个走不快的拖油瓶,今日他并未坐那御辇……那杏黄色的二人软轿,这宫城过于宽广,除了乾清宫范围内,如去慈宁宫问安,去花园游玩,去西苑泛舟宫内自太后、太皇太后、皇帝、皇后甚至其他小主儿,均以二人软轿代步。
西六宫都特别规整,每座院落的布局和建筑形式基本相同,为两进的三合院,各占地三千平米左右吧,平面呈正方形,环以高墙。宫中前殿后寝,有左右配殿,廊芜……
慧嫔刚封嫔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封宫院,一直暂居在做贵人时期的储秀宫后殿的几间阁室里,不过,自顺治入关做了中华帝国的主人起,储秀久未有女主人,她一向以储秀之主自居。提及到储秀不能不想到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女人——兰贵人慈禧,呵……都说造化弄人,敢情住这个宫殿也能造就一个人的性格……慧嫔和当年的兰贵人都属于我心目中的豪气惊人的大胆女性啊,只不到慧嫔遇到的不是咸丰,而是康熙……
“做贵人时有妃主子的气势,这朝封了嫔倒是有皇后的作态……”有次,兰儿给我嚼舌头说着别的宫妃给慧嫔的评价。
一晃眼就到了西六宫最北头的储秀宫了。蓝底上以满汉两种文书写的“储秀宫”的金漆大字在高挂出垂花门檐角的红灯笼下闪着金光,今日的储秀宫从里到外都挂着红彩,里面人声隐隐约约传来,显出个与这威严肃穆宫廷不搭调的喜庆。
“皇上驾到……”万福公公的公鸭嗓拉扯出高昂迂回的音调在这二进的宫院回响。
象春分的那声惊雷,后院里几声惊呼,听里面人声鼎沸似要赶到门口来接驾……
已打起了金子红万字绣花门帘,出来两列珠翠佩拥的华装丽人……让人惊讶的是头戴三凤冠的皇后居然也在,她领头带着两妃和慧嫔另外还有十来个大小嫔、贵人主子按照宫内等级规矩乌泱泱,错!是粉泱泱、金泱泱地跪了两列。想是预料到今日皇帝的驾临,今日在储秀宫他的大小老婆居然都到齐了,不知道是来给慧嫔的大阿哥贺喜呢还是消息通天打听到今日共同的丈夫要荏临储秀宫,一时间储秀的上空脂粉飘香,环佩叮咚……
皇后身着盛装,带队跪在中央……
看这群粉面含羞的华丽彩装的宫廷贵人,个个杏脸桃腮,高呼万岁的声音似有畏惧,也有惊喜……
顿时,象等待主人检阅的十七面彩色旌旗在我面前迎风飘扬……眼光不由滑到那人身上……只见他也回睨着我,看我瞪来,轻轻一眨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今天是大喜事,不用拘礼,各位爱妃平身吧。”
挂着笑,先步入后殿中间的正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的深意此时深刻体现,提灯的宫娥在门口的最外面排成四排站定。皇后为首的宫廷贵妇人分开两排,让这万乘之尊带着身着内监的行头的我和万福、万安、全公公一行人率先进入了这空气中飘着淡淡乳香的正室。
甫一进门就见一乳娘抱着个淡黄色襁褓跪在那见驾,她怀中的那沉甸甸的婴孩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他见我眼睛发出热情的光亮,无奈……
“平身吧,小末子把阿哥抱来朕瞧瞧……”见我跃跃欲试的摸样,他似有好笑。这人……我不信他就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哼,想起来了,难怪不好奇前几月他可是三天两头地往这宫送礼的送礼赐宴的赐宴,早就见过这亲亲儿子啦。
抱着这散发着迷人奶香的小子,熟悉的婴孩香气让我顿生好感。宝宝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皱着眉头似在思考,象慧妃那样的薄薄小嘴抿紧了似在和谁斗着气,呵……好玩得紧,不似我家喜儿天天咧着嘴,对谁都没心没肺地笑……
爱乌及屋,不都是出自他的骨血么,对于慧妃可能我心有点芥蒂,对于无辜的孩子,可能是也才刚刚做了母亲的缘故我可是心疼得打紧。我高高抱起这小身子,让他的爹亲好好瞅瞅……
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生气,眼瞅着皇后、妃主马上进得暖室……心一机灵,我把这孩子往他手上塞去……没想到我这番动作,警告地瞥我一眼,手却顺手抱起了大阿哥,认真地端详起来……仔细打量他此刻淡然神情,不似面对纯僖丫头那般轻松的父亲摸样,他在想着什么……
“我们家大阿哥呀,出生的时候嬷嬷都说满室异香,储秀宫外院那棵该春天发芽的玉兰底下居然长出一簇灵芝来……”慧嫔语气暗示着什么……她见皇帝抱着自己的阿哥不由大喜,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
要知道清宫祖制,帝王是不抱也不怎么亲近阿哥的,阿哥有的2岁,有的5岁就得抱出宫或在宫里南边几个偏殿由教养嬷嬷抚养长大,直到能进书房念书。想当年我不也是烨儿的教养嬷嬷么……
“皇上乃圣明之主,贵气感天,慧嫔诞下阿哥时才有这么吉祥的兆头,都是沾了万岁爷的福泽啊,臣妾也……与之有荣。”皇后眼睑微垂轻声轻语地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她表面是在夸大阿哥有福气,暗里却是驳斥了慧嫔想标榜自己儿子出生不凡,让皇帝留心的伎俩,把一切都聪明地归于万岁的福泽……
看着这两个女人外表平静却话中有话,开口即在交手,室内翻滚着汹涌地暗潮……
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传说中的宫闱勾心争斗正在眼前上演……慧嫔,她的目的就是大阿哥的未来——太子,就算不是太子最不济也要弄个亲王吧。皇后……她,已经贵为人极……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个有蕙兰之心的女人。
几年时间看来,皇后赫舍里,她……一直是个聪明而又沉默的女人,待人礼貌而又客气。因为索额图是她叔父的缘故,她对康熙的真实性情了解得应该比其他所有嫔妃都来得真实。一直以来她默默的忍受着皇帝对自己的礼貌而又疏远的“漠视”,难道是因为大阿哥的出生,她准备不再做个影子皇后……她好象一点也不喜欢慧嫔……甚至……厌恶?
“不管有什么兆头,灵芝也好香气也好,故言之,故听之。朕一向不信怪力乱神,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他宝宝放进乳母的怀里,举止轻柔。
“今日朕是来给慧嫔道喜的,随便也了结一些心事。”他叹一口气,淡淡看着慧嫔。慧嫔象是猜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白,
他象全公公一摆手,小全子顿时来了精神,从怀中拉出那黄色卷轴,高唱道:“慧嫔接旨!”
等屋里所有人等都环跪下来,全公公伸长了脖子卖力的宣旨:“奉天呈运,皇帝诏曰:慧嫔秉质柔嘉,恪勤内职,今进封慧嫔为慧妃,入住咸福宫。另封大阿哥胤?A为直郡王。钦此!”
呃……看着慧嫔接旨时掩不住地高兴而又得意地望了身畔皇后一眼,赫舍里氏眼睑垂得更低了,睫毛轻抖……我也纳闷的瞧着玄烨那张如水般平静的脸,这个就是他叫我看的好戏……抑或……只是正戏前的花絮?
等慧嫔磕头谢恩完毕,皇帝陛下轻启那代表法律的金口:“另传朕口谕,鳌拜篡改圣旨,擅杀无辜,罪大恶极,本应当诛。念其三朝老臣,军功在身,特免死,改囚禁终身。”
他眼神直直地正视着面色放缓的慧嫔,继续又道:“其弟,穆里玛身为皇亲,辅助为恶,斩立决!”
“娘娘!”一宫娥扶起已经跪不起身的慧嫔的身子,哦已经封妃是慧妃了,听到自己父亲斩立决的噩耗身子即可一抖即要瘫软在地,全公公命两个宫女扶好慧妃听完圣谕以正宫仪。
“大阿哥胤?A,即刻封为直郡王世袭罔替,永不升降。太皇太后特赐精奇嬷嬷为教养嬷嬷入住咸福宫。”
终于明白他的用意……咸福宫位于西六宫最远的东北角,是离乾清宫最远的一隅。虽不是冷宫可历代咸阳都没出个贵妃以上的主儿,是皇帝忽视的角落。宫内有说:“宁愿做储秀的嫔,不愿做咸福的妃。”储秀宫常常作为选秀女的场所,宫墙后院自成大大小小许多未封妃嫔的贵人主子。位置近靠西甬道,许多想等皇帝经过能注意到她而变成凤凰的贵人都特爱住那……
烨儿封了他妃,赐了独立的一座宫殿却也是离皇宫的心脏——乾清宫最远的地方。关了她的伯父,斩了她亲爹……作为女人,她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爱情,她自己也知道,现在一心想自己儿子出头,烨儿是如她所愿,封了郡王,可是又加了个世袭罔替,永不升降,这明着就是断了她儿子做太子的前途,只能做郡王啊……
宫里人情势利,这貌似升为了正妃的无上荣光,其实也仅仅是物质上的配给和使唤的人多了一些而已,作为皇妃,最大得前途就是儿子……
我斜睨着身边这个君王……他处处给她名头上的花样……封妃、封王、却又处处亲手掐灭她所有的希望。
他轻飘飘的眼光拂过面如死灰瘫坐在地的慧妃、依然安静自若的皇后,其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大小宫妃贵主儿:“夜深了,朕即刻起驾回宫,你们给慧妃道喜后也跪安罢。”
临出门时,突来的一股寒风倒灌过来我打了个锒锵,烨儿一把拉起我轻道:“小心了……”语带关切。起身时,见皇后思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我对她微微一笑,她怔忪片刻,象是明了……轻轻合眼回礼……多么兰心蕙质的聪明女人啊……
在“皇上起驾回宫”的高呼中,我跟着这蜿蜒如灯河一样的执灯内侍前行……北风带着皇后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一向婉约的语气带着丝不可捉摸的激扬……
“给慧妃贺喜了!来人啊还不快整理好东西送慧妃入住咸福宫。”
回首过去,见蓝底儿金字的“储秀宫”在夜幕中模糊不清,两只烫金“喜”字儿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激烈的左右来回飘荡……
*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
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苏武《留别妻》
这是个以淡黄色贡缎做底的荷包,上面用藕色、碧绿和雪白的丝线绣成的一只茉莉,藕色的枝桠上分出数片翠绿的叶,叶片中小心的探出一朵晶莹洁白茉莉花,花瓣微开,似在偷笑……
凑近看来,会发现这既不是繁复的针法闻名的蜀绣;也不是那巧夺天工的湘绣;和两面看着都一般摸样的精致苏绣……这针脚并不细密,象是一副不算精致的工笔,按照早已填出的痕迹,由一个个小小的“十”字形拼接而成的刺绣……嘿嘿,十字绣。
“姑姑今年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提前月余他就问及。
心思一动,当我耳语告之,他却一脸别扭带着质疑……不过别扭归别扭,就象胳膊从来拧不过大腿,他在我面前向来是纸老虎,只听得这良人咳嗽一声:“呃……等腊月二十一……”
哈哈……这等于是乖乖地把我的“新年礼物”奉上……每月二十一日是皇帝陛下雷打不动的神圣“剃须日”。清朝的男人这点好,因为前半个额头一直是留光青,所以都保留的常常剃发刮面的优良传统,除非是故意想留“美髯”。我一向爱他那光洁润滑的皮肤……
拉开这自己亲手做的“十字绣”荷包……呵呵,现代的我曾经绣过两片十字绣书签想不到在古代派上了用场,“书到用时方恨少”果然没错啊,早知道多学点别的绣法,免得拿小儿科的十字绣来这大内出丑。
一条半尺长的两头系着红丝绳,具有独特的前卫风格的黑白辫子出现在眼前……黑发纯如黛,白发白如雪……两缕黛山中间夹着缕银白的雪丝,三缕发编的时候拧进了一条彩色带小玉珠的结绳,衬得这黑白二色冷冰冰的发辫带上几分可爱……
这……就是我费近心思为他准备的新年礼物……安胎的时候吃那象化疗一样的药导致那段时间满头银白,生了宝宝又长出一段漆黑,再加上皇帝陛下给我的新年礼物——那段宝贵的帝发。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背后伸出两臂环住我腰也顺走了那荷包上的“东西”。
他的下巴轻轻蹭在我发上,满鼻都是他的气息,紧张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是他。
“小时候进来都知道让内监通报,越大越坏,故意吓人!”我嗔道,斜眼过去似怒非怒。
“谁叫某人反应这么迟钝!如果换我,你离我再远,只是个背影我也能辨。”带着黑色拨针的海龙璎珞冬冠,刚下朝的他身上犹带有暖室外的寒意。
踮着脚尖,以脸贴他脸,很冰呢……旋即叫翠儿准备好便服给他换上。刚给他系好腰带,就见他自顾自地把那装有我和他黑白发的荷包挂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懂你……”莹莹的目光满满情愫,直到……满意地看着我双颊升起两抹他熟悉的醺红。
不好意思的我立刻转移话题,“烨儿觉得这荷包如何?”
“为何绣这茉莉?”
“你怎么知道是我绣的?”记得没有在他眼前绣过,每次都是小心地和翠儿在一起,难道……翠儿……
“唉,又想什么来……你那几个奴才都忠心得很了,看这笨拙的针脚,就知道出自……”他觑我一眼,看我正挑眉橛嘴似要发作,“不过这大拙的针法透出灵气,看这茉莉娇羞中带笑,这神韵,非一般绣匠所能。”
是么……算他转弯得快,白他一眼,这个狡桀顽皮样子的他哪象个一诺千斤,一言九鼎的帝君。
“不过为什么姑姑绣这小花儿,不是一向爱梅么?”
“因为啊……本人以前就名茉儿。”我没好气地说。
“难怪要用小末子的假名,苏麻……苏茉儿……茉儿……”澄夜般的眸子闪着精光……
又来这招……想叫我茉儿,门都没有……还是叫姑姑的好,不然比他多吃的N年的干饭白吃了!
与他瞪视半晌,眼睛酸啊,我来回转动着眼珠做着眼保健操。
“今日,户部郎中拜库礼在狱中自尽……”
啊……常宁的嫡福晋纳喇183;明玉的父亲,晋敏上次进宫就是为他……我楞楞地瞪着眼回望着他。
防止他杀容易,防止这人自杀可就难了,他怎么就熬不过今日明珠去宣旨呢……这人啊,都是命运……
“本来……晋敏……”我绞着手绢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晋敏的事你以后少理。”他淡淡道。
我抬起眼睑望着他,他很少叫我少接触某个人,难道……
“晋敏是孝安太妃在皇太后给常宁指婚了拜库礼的千金后马上指给常宁的。”
他在暗示……当今皇太后和孝安太妃……这两个太字辈分的贵妇现在还在争斗?
“另外,常宁和纳喇氏自小长大,青梅竹马,如同你我。你愿意见到我身边也多个晋敏?”
天……这宫廷里的女人怎么到处都在争斗……上有孝安太妃和皇太后老了都还不休,后宫有皇后和慧妃,外有常宁家的纳喇氏和晋敏……
“不过,晋敏那么纯洁痴情,她好可怜……”
“可怜?一个男人只有一颗心,已经给了别人怎么还能分给她!”他不以为然,顿了一下哧道:“至于纯洁么……哼,这宫里我从上看到下,姑姑……你的心比他们都来得干净。”
他的话犹如暖流,流淌过我的心,是么……我的纯洁的心……呵呵……应该除了后殿密室的那几柜子独家收藏,和偶尔假公济私的送礼……或许我也算个高尚地人……嘻嘻。
他注意到我眼神飘去的方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摸样惹得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我香上一口:“除了你爱储藏东西这样的老鼠习性,唉……硕鼠啊,拿你怎么办才好。”
哼……就算硕鼠……那也是一只富有的中产阶级老鼠(或许现在算上等?)想着我的宝贝我美得很呢……顿时对他绽开一朵献媚地娇笑……
我的前半生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三岁多的稚女已经能口齿清楚地颂唱这首李叔同作词的曲子,就如每晚她睡觉前我的吟唱。
“喜儿知道这歌词的意思吗?”
穿着双层的翠藕色袄衣,粉色兔宝宝头的缎鞋,青黑的长发服帖在我象牙梳齿下犹如瀑布般顺滑。
可是这小身子却并不服帖,扭来扭去撅起的小嘴皱着眉头努力把自己弄得严肃的样子是学自她的父亲。
“妈妈,要叫我宝宝!皇阿玛告诉我宝宝比喜儿好听!”从小她不爱叫我额娘,一直叫我妈妈,呵……我教的,下面人也一直以为是叫嬷嬷反正同音。
“喜猪!辫子还没编完呢,转过去!”听到“喜猪”的名字出口代表我的耐心已经殆尽,向来识好歹的她收起了嘟着的粉嘴乖乖的转身坐好……那安静恬美的摸样犹如天使。
天使的背后是魔鬼,她这点小伎俩只能去哄哄那个永远把她缺点当优点的爹亲,晚上的喜格格是百分之百的淑女……这白天跟我在一块的她嘛,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全天下都怕她老子,她老子怕她,而她……怕我。
此刻识相的淑女细声细气地回答着刚刚的问题:“知道,上次妈妈教是送别的意思。”
恩,孺子可教……我在编好得发辨上系进一段穗子,打上一个美丽的吉祥结。
“那送别是什么意思?”严厉的女考官继续出题。
她思考的时候也象她那个阿玛,他阿玛是走来走去,此刻正在梳头的她不能挪动板凳上的小屁股,她的小脑袋瓜侧到一边,努力地想,又侧到另一边,看似“想”得十分卖力。
“送别……就是阿玛这次走的时候在宝宝和妈妈脸上痛痛地亲了两口说这几天要‘乖乖’对么?”
“恩……”是啊,他已经走了半多月了,这次去南苑刚好遇到这丫头受了风,正在病中,留下爱女心切的我……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吧。这次同行的有皇后和两位正妃,淑、懿二妃……
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但那心还是止不住地隐隐抽疼……我生了喜儿,慧妃也生了阿哥,“皇帝少不经事,不谙风月之事”的传闻自然是不攻自破,临走前,太皇太后以“中宫犹虚,不利社稷。”告之皇帝,查敬事房记录,大婚后皇帝即再没有和皇后同房过,特传祖制,每月望日皇帝可留宿坤宁宫……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一个月30天,皇后分走了一天,祖制啊……祖制的下面是自鳌党倒后,索家是权利更替的最大赢家,索家又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诚。
另外前辅政大臣遏必隆和烨儿亲舅舅佟国维此时势力也如日中天……太皇太后懿旨中伴君的也自然有他们的女儿淑妃、懿妃罗。老祖宗做事一向以江山社稷出发考虑事情细密如发,一向如此不是吗……
“妈妈……我回答得对吗?”喜儿见我久未动作,和那人一模一样的黑漆漆的清澈眼睛转过来打量着我。
“滋”我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上一口以示答对表扬。
“嘿嘿……最喜欢妈妈亲宝宝,皇阿玛总是亲得脸痛痛。”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小脑袋摇啊摇地,“恩……宝宝和皇阿玛那个送别的时候,皇阿玛说这次会给宝宝带小兔子、小狐狸哦……”说到这里赶紧捂住嘴巴,偷偷瞧我一眼,见我面色不变,暗自在那得意的笑……
唉……这个鬼精的娃娃是我亲生,怎么就面貌性子都十足十的象极了她爹亲。
“小兔子可以养,小狐狸想都别想,狐狸看着漂亮可是牙齿尖尖你就不怕它长大咬到你的小屁屁。”觑她一眼,给她最后一条发辫打上绳结。
“阿玛也有说狐狸要咬宝宝屁屁唉……所以说不要告诉妈妈,偷偷带只回来……”她肉乎乎的小手又捂上了嘴巴,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我有没有注意她。
“看看可以,也可以养在外院,但是绝对不准养在宫里。”爱她嘴巴张大兴奋得了不得的样子……呵呵,我家喜儿真是名副其实……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
眼前一晃,还带着乳香的肉滚滚的身子扑来在我脸上大声地香了一记:“妈妈万岁!万万岁!妈妈果真是仙女!”
“啊……谁教你这样叫的,不能叫妈妈万岁!可记得了?”
“那天阿玛抱宝宝进书房,下面跪着好多老爷爷都叫阿玛万岁!万万岁!宝宝也跟着这么叫,老爷爷都夸奖宝宝聪明,妈妈为什么不高兴。”说着又撅起了嘴巴……
“记得万岁只能叫皇阿玛就好……那个怎么说妈妈是仙女?”抱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靠窗的一面阳光透过薄纱把她粉粉的小脸晕出玉色,这……粉雕玉琢的宝贝才是我们家的仙女。
她笑眯了眼睛,趴在我耳朵边说着,:“阿玛说呀……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就是晚上东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上来的,有一天悄悄飞进了我们乾清宫,为了阿玛和宝宝,再也不飞回去……妈妈,只告诉你哦,阿玛说这个是秘密只能宝宝知道!”
“是的,为了宝宝和阿玛妈妈再也不会飞走。”看她如此义气的让我分享她的秘密,我笑着轻轻说道。
是么……在他心中,我是他的仙女……
“阿玛说已经偷偷藏起了妈妈的翅膀,你想飞也飞不了呀。”小朋友很认真的给我说教。
哦……原来他是这么告诉女儿的,我是他的折翼的天使么,失去了翅膀,禁锢在这里。可是如果给了我翅膀,我又真会飞走吗?
看着女儿稚嫩娇美的小脸,想起那给予她骨血的那个人,他们……此刻已经和我血脉相通,乾清宫……这个我已经度过十二个春秋的地方……家的概念在脑海里象洒了药水的胶片逐渐显映出清晰的轮廓,而……我记忆深处的另外一个“家”却如久已泛黄的照片……日渐模糊……
*
“宛仪,南苑又送来好多新鲜的鹿肉、熊肉、熊掌、野鸡子……御膳房刚刚叫人过来问可有忌口的。另外送乾清宫加急文书一封,这个是刚刚曹侍卫转送来的。”万安满脸堆着笑,递给我一封黄色褥皮面子的信套。
“清淡即可。”
这半月里基本隔天就有一封他的信,抽屉里已经整齐放好7封,加今天这封已经是第8封了,他……走了16天了。没有男主人的乾清宫象是失去了生气,一片冷寂,夜晚也变的特别的冷冰又漫长……
轻抖信纸,一行行飘逸挺拔的董体书显现,前面基本是他这两日做了什么事情的叙事,就如在京里时,每天晚上回宫都会大约提到白日发生的一些大小事情或有趣、或特别……呵……蒙古各部这次来了好多王公,喀喇沁杜楞君王扎锡和翁牛特镇国公吴塔特还提出愿意在他们的领地划出一块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做“天可汗”的皇家围场。大概距离京师四百公里的地方……啊,难道就是木兰围场?
叙事完毕另启一小段,“听昨日孙太医言喜儿病已痊愈,她性情极为外向爱动,切切不可陪她贪玩过于操劳,注意多休息。御膳房来人言你日进膳食极少,似有恙?今日就速遣孙敬回宫……”唉,他还是这样啊,只是他都不在吃什么都不香,那些个嘴巴碎舌头长的太监吃少了点东西也值得禀告么。等那黑脸太医回来,就没病也得吃他3副平安药啊!那个苦……郁闷了……
继续再看下去:“姑姑,烨儿甚是想念,第一次出门没你在身边,晚上一闭眼你的脸、喜儿的脸就交替现前。你身子性寒,怕你踢被,两名丫头是我安排在寝宫内室,非我回宫不得遣退。另:孙太医开的药他会看着你喝完,这是圣旨,不可假装含在嘴里糊弄过去。”
这人真神了,把我的尾巴都堵死完了。真是的,不在宫里还叫上这么多人“监视”,我说呢,最近都没踢被子,以为自己睡相变好了……原来……嘿嘿。
带着笑看完这份圣旨“家书”看万安还杵在门口,低眉顺耳……
“万公公,晚膳后来拿回信吧,近来胃口不好,除了几味粥菜,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各种野味都不用送进来,麻烦公公帮忙打发了。”
边说着边瞅看他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笑眯成一道细缝……这万安、万福倒不是亲哥俩,却长得高矮一样,就这圆脸小眼睛的摸样都如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两人是御茶房出生,泡得一手好茶,被爱喝茶的老祖宗看中,提拨进了乾清宫。
作为目前在皇上跟前仅次于全公公地位的近侍太监,倒不是说他稀罕这点野味肉糜。明里我不过是个女官,但是谁都知道我在乾清宫是半个主子,知晓内幕的人更是把我当活菩萨一样供着,救苦救难谈不上,当他们办坏了差事挨板子前总是会想起我这块如同皇帝的灭火器的金字招牌。我委婉的“赏”他们点吃的,那是大大的给他露脸了,他嘴巴不说什么,心里可得彩得很呢。看这哥俩几年来身高不见长肚子却越发腆了……想是刮了不少御膳房的“孝敬”。
“奴才谢谢宛仪了,只是外面还候着孙太医,曹侍卫说传皇上口谕等宛仪看完信就带孙太医来给宛仪号平安脉……现在……奴才可否宣他进来?”
还拿着信的手一僵,心里顿时憋气,怎么这效率就这么高,才刚刚看完信那黑脸太医就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就喝它三天苦苦的平安药吧!
也不再有什么好声气儿:“带他去西暖阁,我这就去!”
下午的西暖阁是乾清宫最亮堂、爽丽的地方。因为见客,宫人打起西面的黄绡轻纱,唯留薄薄的白色纱幔滤进直射的夕阳光芒,温暖却不觉燥热的阳光仿若给檫洗得光可鉴人镜子一样的地面镀上一层华丽的金辉。
几盆怒放的三色秋菊和挂满花串的黄色金桂、雪色银桂,交替在空中挥洒着它们独有的芬芳,错金盘足九龙大鼎里熏着上好的沉香……
这……就是我最爱的乾清宫秋天的味儿,淡淡的花草甜香混合着似有似无的沉香……
“下官见过娘娘,恭请金安!”面色偏黑,穿着文官的补服,青色顶戴……按照大清律,顶戴分红、白、青、金……他不过是四品的太医院的小太医,年前治好了困绕老祖宗多年的偏头痛,最近喜儿的风寒也是他两贴药下去就见好,是个肤色无光前途却光明的新晋太医。呵……我和喜儿的身体皇帝都交付给他关照……拥有皇帝的信任……可见未来前途似锦。
我把手搁在面前的乳黄色号脉用的小软枕上,让他搭上两根手指头静静地等待他按照每月一次来号脉的惯例说:“恭喜娘娘贵体金安,下官即刻开出平安方,以保万全”云云。都听烦了……
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脸,怎么才几天不见发现他的脸晒得更黑了,今年秋天南苑日头还这么毒辣……不知道烨儿的脸有没有变成健康的麦色……白皙的男人的脸没有古铜色来得好看,想那古天乐可不就把皮肤晒得越黑越出名的么,呵呵……如果再加上几滴汗水……
孙太医正在流汗……大颗大颗的汗珠正在从他额头浸出,他好象不相信地摆了下头,又换了只手搭上两指……
这次的平安脉足足号了一刻多钟,他终于收回了手指,这才顾及得上稍稍为自己搽了把汗。
看他眼色似高兴又带着点不相信……接着不相信的人变成了我,见他挑起衣襟长跪在地:“恭喜娘娘,怀了龙脉。”
天……我后知后觉地下意识抚上这平平的腰腹,难怪近日闻着肉腥就反胃;难怪身子老是软绵绵似中断冬眠的熊怎么着也没有精神……可是明明好几个太医会诊过因为生喜儿前我用过大热安胎药,导致阴阳不合,奎水不正。几位太医都说过我已经极难受孕,让已经习惯开平安方在后宫中磨练成精,生怕担丁点儿干系的太医卓定地说难受孕不就是等于公开的宣布我不孕了嘛……记得当时烨儿还很是恼火一阵。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也有他孙敬!难怪他一边恭喜又一边下跪道罪,
“大人起来罢,那日是太医院会诊得出的结论,非你一人,再说这是喜事,你并无过失。”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恐怕此刻还绷红脸,可惜那脸皮肤黝黑我看不到他的羞涩只能想象……似想一个被大夫宣布绝症的人,此刻又在他活蹦乱跳起来,实在是对自己医术的一个巨大嘲讽。
“娘娘最近是否四肢不温,倦怠懒言,不思饮食……”望、闻、问、切,职业的习惯开始问着孕妇常见的反应,眼睛却不瞧我,看象别处,是否在掩饰他刚刚的窘态……
“恩……大人怎么知道我腹中胎儿几月了吗?你又怎知这次是龙脉?”
“刚足二月。下官可断定娘娘所怀定是阿哥。”
似想现代医学拍X光也仅仅在三月以后(或者更大点?)的胎儿能辨别是男是女,我这才两月的身子他怎么就如此卓定是龙脉……但看他镇定的摸样又象是成竹在胸。
见我怀疑的眼光瞅着他,他好象大窘,言道:“下官祖上精通歧黄之术,犹擅于这妇人安保之法,自小学自祖传,月余胎儿已可辨别娘娘已有两月身子,定是龙脉万不会错的。”
看他微急的摸样我不禁打趣:“不会再盯着我喝那平安药了罢。”我瞥了眼他带进来的那个可疑的木箱子。
他微一楞,象是想起皇帝陛下临走的嘱咐,笑道:“下官即可下去开方煎药,等娘娘膳后来奉旨侍药。”见我紧着眉头,后怕的样子他轻眨下眼加了句:“此药方名无忧,是由当归、川芎、白芍、黄耆、川贝母、等加蜂蜜混合而成,可以做成蜜丸,味甜,吞咽而下。”
哈……今日真是我的吉祥日啊,黑脸的包公居然也变体恤人的圣母啦……看在苦药变蜜糖的份上我叫万安厚赏了他。
我……居然又做了母亲……独自坐着傻笑了半晌,走到案前,晕开墨,提起笔,准备给孩子们的爹亲写点什么……他知道后的反映是……乐不思蜀……抑或归心似箭……
心……还没有给自己答案……脑海里却出现他披着披风穿着戎装马上奔驰疾飞的摸样……向着北方……家的方向。
我的前半生 甲寅
康熙十三年 甲寅
这一年似乎没有四季的分替,入春后脱下了厚重棉袄穿上夹衣就接连着烈日如焰,似乎将白云都融化了,整个天空呈现一种纯莹的深蓝。
可好天气不意味着好兆头。
在孙太医给我号出龙脉以后的第三天,皇帝陛下就提前结束了南苑之行,带着一小队亲兵走在拨营回宫大军的最前面。犹带着初冬寒意的风霜,那人还未扯掉披风,一进宫门就如同对待喜儿的方式把我紧紧抱住旋了一圈。
“想你……”他埋进我脖子后面深深地吸着气,一向清润的声音略带沙哑……相别大半月都没有人仔细照顾他么。转头间,轻轻拉落一片斜插在他发丝上还带着原野气息的嫩绿。
瓦蓝的天空下仰着头看他,陪他,十余年了……从稚嫩的娃娃皇帝到那个稻光养晦耐心等待数年才除掉鳌拜初掌大权的青年,再到如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雍容万乘之尊,十几年的政治历练让他看起来成熟中带着睿智,儒雅中透着阳刚。
“这个孩子来得极为不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我们的阿哥不是荣亲王,因为有我……”
从来不怀疑这个换十个朝代也会是个明君的皇帝所说的话绝对不是一时激情的宽慰,荣亲王……这个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前朝顺治皇帝宠妃董鄂氏的“第一子”,如果不夭折兴许就是个皇帝……烨儿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宝宝会立嗣?一时脑中升起眩晕……明明历史上那被废了立立了废虽倒霉却倾注了康熙后半世精力的太子是皇后所出,难道,因为我的存在,命运又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历史再一次偏离轨道……对于未来,我真得不是很确定,毕竟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我不还给他生了喜儿么……
南苑归来就是一系列的噩耗……十一月,吴三桂杀巡抚朱国治,举兵反叛。讯传京师。执其子额驸吴应熊下狱。诏削吴三桂爵,宣示中外。十二月,京师民杨起隆伪称朱三太子以图起事,事发,杨起隆逃逸,其党被诛。此为“朱三太子案”。
突由而来的重重纷乱让本就勤政的玄烨忙得更是分身无暇,连他最喜欢的喜儿都抱怨好久没有见到阿玛,我也是啊……每次醒来他都已上朝,唯余身边的温热证明他回来过……晚上等他回来时我又困了,偶尔梦回能感觉他轻轻上床轻揉着我的肩背和腹部,拥我入怀,在我梦困中喃喃说着一些什么,也不在意我是否听进去……
我知道,他……已经很疲惫,身心都累。朝廷上现在充斥着两股声音,一是以明珠为首的坚决撤藩派,二是以索额图为首的反对撤藩,现在见南部战事吃紧漏子大了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当初坚持撤藩的……想这二位曾经都是烨儿身边亲密办差的股肱之臣,这才几年……已各树党羽,似为政敌。不过与当初情形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忠心与皇帝,估计,这个也是所谓的帝王谋术吧要保持势力的天平……
或许……唯一好的消息……是这宫闱里维持后宫天平的大事……中宫有喜……
*
乾清宫后殿密室,无忧阁。
无忧阁——我的私人储藏室,这个平日里绝对是禁地的地方,此刻破天荒地来了好几个大丫头,兰儿领着他们正拉开抽屉一个一个拿出用白缎裹好贴上黄条标注分类收到几十个大搁盘里。
看着阁室门口当今皇帝亲书的金字门牌——“无忧”……想起那日烨儿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笑叹:“明明是个雁过拨毛收刮自我的藏宝窟怎么叫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宝贝可以换钱,有钱了自然就没有忧虑,可不就无忧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主儿,站在统治阶级最上层的家伙哪知道民间疾苦,钱对咱们这些劳苦大众的重要性。来这个时空已经10多年了,久侍帝侧,或许言谈举止也稍微沾上了点属于他的雍容贵气,但是收集财宝的贪婪本性还是多年未改。
今年二月居广西孝庄老祖宗当年认养在宫里的四格格——孔四贞来密函告知她丈夫孙延龄投靠了吴三桂。果然,等皇帝陛下看到这封信的第5天就传来广西将军孙延龄叛。今日,刚刚才侍侯完早朝的全公公溜回来取烨儿一份书函的时候告诉我,靖南王耿精忠也竖起了反旗,偏安台湾的郑经也蠢蠢欲动,大有来淌一下浑水,与清廷对抗的架势。
对于这段历史,现代的人怕是滚瓜烂熟,康熙足足用了八年才平定这“三藩之乱”变为了中华帝国真正的“天可汗”。知道结局的我心里最最关心和心疼的还是目前烨儿的反映,八年啊……
“皇上今天什么反映?”
“索额图大人提议议和,并斩杀提出撤藩的几个大臣,皇上听到这里当时就摔了奶子杯……”
哦?很少喜怒现前的烨儿应该是大怒了,他其实是卯足了劲坚决撤藩的,叫下面人议政不过是看看每个人的态度而已。看来,索额图这次是押错了宝,踩着了尾巴。
这摔杯以后想必大家都清楚皇帝的意志了,那也就是说他,马上会更忙了,忙着制定平定方案,那是长久而又必须落实到实处的琐碎的政务、军务。兵虽动粮草先行,入关定都时间不长的清廷,初期连年征战,前几年又圈地伤民,还需耗近半国之力来养那贪得无厌的三藩……烨儿国库有多少银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今日午后,老祖宗准备从皇室做起,下诏内廷后宫克制奢华聚会、饮食,并拿出自己的体己二万两银子和珠宝玩物三大箱以自己的行动来支持她孙儿的政治主张,充盈国库,提前犒赏即刻要奉旨前去平藩的将士。
老太后的心术还真是厉害啊,想她以帝国至尊的身份都以身表率。不用预计,那是肯定,这京城未来几天都会宣起捐献大潮,倒不是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捐献银子可以马上充满国库,其实主要是鼓舞士气,体现皇室军民一家亲,国家至尊都如此你还不为国卖命,二战时期的英女王为前线士兵手织袜子那张照片不知道感动了多少曾经铁血的心……
上行下效,有老祖宗做着全国人民榜样,这后宫也不可能沉默。别的宫室拿出了体己多少我不十分关心。看我这已经垒成山一样的,金光灿烂的,已经六十多盘珠宝,如此的大手笔……想她们谁也不会有我今日捐出的多。
多可爱、多迷人、多漂亮的宝贝呀,我积攒了十几年的,爱若如子的东西……十几年来我象禅师神秀爱惜他的末尼宝珠一般,当真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如情人对待爱人,又如母亲对待稚儿,手眼如心,眼神眷恋地对它们上上下下做了最后一次巡礼。
“都盖上盖子吧,列好单子以太皇太后捐赠的名义呈一份给内务府记档,另外一份拿去上书房给全公公交皇上御览。”
看这金漆贝花雕的两排柜子,一百多个抽屉……空了,真空了,也免得常常来勤拂拭了,倒也算另种无忧吧。
“娘娘……你就真舍得。”兰儿一边认真地记着档,一边唏嘘。
估计是为防泄露内廷秘密,这宫廷里做宫女的女孩大部分目不识丁。看这个当年我手把手教出来能写会算的贴身侍女,时间如流沙一晃她已经二十多了,早年叽叽喳喳的少女活拨性情如今随着时间的沉淀已经宛如一个嬷嬷的沉稳气质了。清廷的宫女并不是终身制度,为主子服务到二十五岁左右即可离宫。前年香梅已经走了,高高兴兴的离开的,虽然感情上是不舍得我这似主似友的乾清宫的半个主子,但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人家故乡有个痴情的儿郎等着呢。
“呵……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什么不舍得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烨儿的江山屁股坐得稳了,大清强盛了,等他这头羊丰满肥润了,到时候我想要的羊毛还少得了吗。
这个丫头却是不解:“什么郎不郎的,娘娘老拿我打趣,说好了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辈子,才不要似那没情没义的香梅,说走就走了。”她恨恨地道。
她原来家境倒也殷实,父亲是正白旗人捐贡做过道台,是内务府选上来的宫女。只是她额娘出生低微,是个收房的“包衣”,又生的是闺女,当父亲都不在乎,可想她们母女在这大家族里的命运……见多了男人的负心薄幸的她,把我当成了依靠,倒是真不想出宫。
“你这个丫头,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你这么腻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我只是随口一说却引得她连连呸了几声,说要帮我出了有口无心的晦气:“怎么说起这茬,宛仪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别人看不到,神佛自有眼。再说有万岁爷的贵气保佑自然会长命百岁,就算以后厌烦兰儿了,兰儿就去侍侯我们家喜格格还不行吗。”
撑着腰抬起头,捶了下已不十分灵活的身子,转头的瞬间那只暗色中透出棕黄的楠木箱见被两个丫头从那柜顶上抬下。
那东西储存了我十多年来太多的记忆,手抚着那四角光滑澄亮的铜角子,康熙十年就上了锁的箱子,心中终究还是不舍……
“宛仪,这宫里也只有你会这么傻,这么多东西这次你都一股脑地拿去‘爱国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个就留下吧。”兰儿从我手上夺下钥匙。
还是这个口直心快的急性子,刚还觉得她稳重娴雅了呢。笑着摇摇头,任她当宝贝似的抱走那只箱子。她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我一直宝贝的锁着,按我性子猜测定是珍贵得了不得珍宝,其实……里面……呵……我微笑着慢慢踏出密室的阴影把自己融到外边芜廊上的艳阳天里。
戌初。
陪喜儿用完晚膳,再去参观了她自己设计的叫翠儿几个丫头用棉布加木头做的大碗状,窝一样的“兔宝宝宫”。
再三叮嘱她不准趁翠姑姑不留神的时候爬到“兔宝宝宫”里去和小兔子睡觉,看她飞快的应诺着我,若乖巧的小天使一般静静立在那,睫毛一抖一抖就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应付……小东西,你比你心机有九个窍的爹亲小时候差远了。不再去听她甜蜜地保证,只是转眼示意了翠儿两眼,见她赦颜颌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最近没少干阳奉阴违的事。
对于喜儿的教育,我是赏罚分明,可宝贝她的爹亲经不住她几声奶声奶气撒娇的嗲语,常常私下和她“同流合污”,让我常常感到我是那白雪公主家的恶母亲,得了个扮黑脸的恶名。瞧这本来我不允许出现在内苑禁地的几只小兔子,堂而皇之地居然摆在寝宫里,就知道那爹亲对她放水得可以。
庄严而又清脆的鼓声合着乾清门外橐橐靴声传来,侍卫门正在换岗,又是快宫禁的时候了。
三月的清风夹杂着那属于春天特有的柳絮从廊外轻飘着袭来,鼻子敏感得打了个喷嚏,恩得回寝宫了,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能在我入睡前回宫,抑或……入梦?
踏上最后一阶,上得丹陛,万安、万福正杵在宫门,收腹观心,见我嘴一努……那人今日早归?我欣喜低四面扫去……只见庑廊尽头我那“无忧阁”的雕花窗纱正渗出红红烛影,门口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皇帝的影子——小全子。
那明黄色的专属主人正立在窗前,身前大案上已不再垒着那下午小山一样的金漆搁盘,我的旧物,那……楠木箱子大开……
扣在箱盖上的手指已微微泛白,他看着里面那曾经都属于他的旧物出神……
苏绣牡丹香囊,一只小巧的白玉板指,一把镶宝石银制小刀,那块他父皇送他的龙形翠佩,亲手雕刻的喜儿百日像,几副练笔时丢了被我收了回来的字画……最里面的夹层中,那紫檀盒子里的团扇……
“姑姑你……捐空了所藏,就留了它们……”他咳嗽一声,掩饰浓重的鼻音,背对着不肯看我。
看着这曾经富甲乾清宫的地方,如今已全部清空的我的“小金库”,我轻叹……难道他还不懂我吗。
他拉出那个一直捂在怀里许久的折子,那熟悉的烫金封面……不就是下午叫内宫监呈给他的我的捐宝记档么。
“多年来一直知道……除了爱藏些个这些珠玉之物,你没有别的嗜好。”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鼻音缓缓言道。
“这个折子从下午始起,就压在烨儿心上,好重……”他手紧按在那折子上,再不言语。
轻轻想掰过他头来,可他的眼执拗着躲闪着我的目光,侧面隐在烛光的阴影中……
唉……我上前轻轻环住他腰,他微微一抖,象是再也控制不住……他旋身过来拥我入怀。
脖子上顿时感觉一片湿凉……我黯然。他……也是个普通人啊,再坚强再铁血的人也有冰山下的一面。陪他这么多年,汲汲小心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涯,这次又遇到了考验……现在的他应该是好累好累了,心累。
只是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对待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让他靠着我象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就象多年以前,那些个他独自承受外朝对他“儿皇帝”、“懦弱好嬉”的评价的日日夜夜一样,每个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在他耳边喃喃:“烨儿在姑姑心中就是最棒的,烨儿会是我大清最出色的君王,慢慢来……什么都会过去。”
“姑姑……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烨儿能做到吗?”他似也想起孩童时期,下意识地反问道,还是当年的口气,不过宣泄以后的他的声音已经约带自信。
“我就是知道!”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我那固定不变的答语。呵……把他脸掰转过来,睇着他微红的眼睛,放心地看着他眼底那一抹坚定。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古人张衡尚且知道以青玉案报恩,不辜负美人,我岂能辜负姑姑!”他神色若定,言辞自信激昂。
“等这三藩之乱平定后,烨儿定为姑姑寻遍天下奇珍异宝。”
“唉,我已经不爱那些东西,等你空闲了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碧绿的竹、连绵起伏的群山……“我赶紧岔开话题,随口即道。
不是不爱,我这聚财的德行岂能朝夕改变,可这三藩……这块骨头得啃8年,想以后朝廷连年8年战争,康熙朝会富裕到哪去,可不想以后留个骂名。
烨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青玉案。
----------------祝大家圣诞快乐!——————————
我的前半生 离歌
一开始我只相信,
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
强悍的是命运。
————《离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现在来形容御花园外的东北角静太妃那冷清却又幽雅的居处是最贴切的写照。早已打下了花苞的腊梅长出片片尖圆的碧绿,新开的几畦篱笆后一片银白的梨花,在午后的煦阳中,纯白如雪。
静太妃的这个去处我一向是极爱的,老祖宗那慈宁花园虽然美伦美泱,但是处处透着人工的富贵帝气,花儿草儿也变得匠气起来。这里,虽极少有人问津,却冬有冬的雅致,夏有夏的风情。拢了拢新出蕊的兰草,拐个弯就是太妃静居的门口的照壁……今日却多了两个陌生的宫女。
雅居今日有客……
静太妃今晨就找人传话过来,邀我品茶……呵其意看来不纯,施施然一笑,权当来看看是谁有这个天大的人情能说动她老人家万事不求人的大架……
心里有了底,上得这几步台阶就分外用心。
门口两个侍女的请安声,引得里面正对太妃背对着门,坐在那株茂密的桃红下茗茶的丽影螓首微转……啊……虽然心里有了预计,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是……她。
花园里已经微微偏西的春阳斜晖脉脉,穿过远处宫殿那片金色琉璃,在她原本白皙的脸色上笼罩出一圈微醺的光芒。陪着她在这彩石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有2个多月就要临盆的身子让我走得很慢,她似也有着心事,步履极缓。前面就是跨水而建的浮碧亭,一栏白玉石桥底那汪青绿的池水点缀着几片嫩荷。
“你身子大了走动不便,我们在里面坐坐吧。”她对我微笑道。
进得这如宫殿般的四角方亭,许是一路过来走得发汗的我和她都不由得解开外罩的披风,让丫头拿了下去。披风下的她……原来也顶着个瓜样的肚皮,只是不似我的大,我这个赘物这次可又圆滚又硕大。
她顺着我的眼光瞅向自己的肚子,再看向我的,扬起嘴角轻轻一笑,似了然。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望着窗外那早荷上的正在采着花蜜的几只蜂儿出神。
“自打五岁我就开始识字、练琴、学画、弈棋,作为上三旗大臣家的闺女我很小就知道迟早会进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要终身侍奉的君亲会是当今……”她突然开口说到,阳光从她背后漫进,高贵的金黄色身影却带着落寞的语气。
“只是没想到的是十七个一起进宫的佳丽中最终带上后冠的是自己。”
她象是在整理着记忆的片段慢悠悠地说着,沉默半晌,看我一眼笑道:“可是我这个皇后羡慕的却是你。”
吓……查点从椅子上滑下,我慌忙抬起头对上她那满含兴味观察我反映的乌溜溜地眼睛。
“慧妃只是个靶子,皇上高高捧起来让大家都羡慕的美丽泡沫而已。从来能牵系到这个高傲的男人的心,哪怕些许……也只有你而已。”
我真没想到她今天约我出来要给我说的是这个……她见我瞪着大眼楞着看她,扯了下嘴角那朵涩涩地笑:“是的,一直是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也努力过是否能赢得这最尊贵的天子之心,但……”
“我和他大婚那日,他对我一直从容有礼,直到那个叫小末子的小太监的出场我才知道他一直坐在那出神的是为哪般。”她觑我一眼,轻道:“太监是没有耳洞的。”
实在忍不住了我轻轻吁出那口久憋的长气,她见我脸色大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人就是他口口声声叫的姑姑,虽然明白皇上早已另有所爱,却不知道是谁,他如同爱护自己的心子那样保护你,封锁着一切消息……直到……常宁那次被削爵……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她唏嘘着,眼睛仿佛穿过窗外那丈高的宫墙,象是回忆着什么脸色生起一片潮红……手轻轻抚上她凸起的肚子,见我也看着那手触及的地方她淡笑着侧脸,眼中莹莹带着雾气。
“那晚……也是唯一的一晚,南苑里的望日,他带着酒气进了我的帐慢……嘴里叫着的却是你的名字……茉儿……姑姑……”
原来……我努力消化着皇后给我传递的迅息,心里几股感情交替涌来。明明……但是怎么心里对她有所怜惜,甚至觉得……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似了然又似决绝:“呵……你不用同情我,我是皇后不是吗,没了爱情至少我还能把握住命运……皇后的命运。”
我想出口的话又退缩了回去……我怎么忘记了这里是宫廷,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也不会有人会故意揭开伤疤示人,更别说贵为人极的皇后。她接下来定是要我为她做点什么吧……呵呵,实在不愿意自己染上这宫廷中爱推测话底下意思的毛病,不过事实如此。
心下微微奇怪……不知道她看上我哪点利用价值,呵……只要不伤害到烨儿和喜儿,能答应的我自然会帮忙,她对我也不坏不是么?
看着她虽怀孕却没见丰润的身子,脸色雪白眼神却闪着决然的意志光芒。
“孙敬说我肚子里的是格格而你则是龙脉……”
啊,她动起了我肚子里的宝宝的脑筋,我急急说道:“皇后,孙太医所言不可尽信,没准你生下来的也是阿哥呢。”
她摆摆手要我听她说完:“他虽然擅断胎密术,但是我也只信一半。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个大阿哥,难保以后不会有二阿哥、三阿哥。我既然能分走望日,淑妃、懿妃也自然会想以后雨露均沾。以皇上爱惜你的样子,定会给你的儿子一个好出生,与其找她们中的一个,不如找我这个中宫……纯僖,不就是先例吗?”
天……她看中的是我肚子里的……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轻轻的喘息:“你要的是太子,可是我的孩儿可不一定被皇上立为太子啊,再说……我们生产的时间会相差两月,日子也对不上啊。”
“时间嘛我自有办法。”她咬下嘴唇继续道:“以他现在对你的情谊,再把这孩子放我名下,我真不相信他会立别人……再说,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
见她巧笑嫣然,我沉默无语……一阵微风从窗外向亭里袭来,我却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往外漫出。
*
“皇后下午找过姑姑?”如同讨论着天气,烨儿夹了块拍骨鹅掌进我的菜碟里。我嘴巴正塞着一个冬菇丸子,听他此言,一惊,那丸子滑到喉咙卡得我连连喘气。他赶紧伸手过来轻拍我背把它顺了下去。
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蜂蜜水:“以后不要在我用膳的时候问问题。”
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下午跟我出去的可是我最亲信的兰儿和翠儿丫头,难道这两个小妮子又出卖我……顿时眯起了眼睛。
“不是她们,都说过好多遍,你的丫头忠心得很了。”他笑道,可是眼睛却没有笑意。
不是她们那就是皇后那边的人了?原来……烨儿还真是谁都不信任啊,呵,我身边不也有个万安老小子盯着我整日做些个什么吗,不过我这个叫明梢,别得宫那只怕是暗梢。
“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孙敬现在也是她的太医。”他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水杯,修长的手指在上好的青瓷上敲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她这次居然打主意到你身上了……”他轻轻说着不带任何情绪,眼睛却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
唉……难道这就是皇家,这两个名义上的帝国夫妻私下也互相提防算计,皇后对我还算没有恶意,她说的也有一星半点儿道理,毕竟……或许这样可以让我们“双赢”。
“烨儿,我要吃豌豆黄。”了解他的我悄悄打开他的“话匣子”。
“唉,不是说了要先喝了热的才可以吃生冷的东西吗,都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你这个性子……”刚刚还冷酷的良人突然变成了唐僧。
“喜儿都随便可以吃我为什么不可以?”呵……我另外一招杀手锏——他的宝贝喜儿。
“喜儿?她是小孩贪吃,你也是小孩儿么……另外谁给她随便吃凉的东西,我告诉她了不得学你这个坏习惯,好吃的东西得有个度。唉……这个孩子那天突然给我说她要做只兔子……”
我带着微笑着迷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说着我已经听起茧子的喜儿的大小“事迹”……心中暖暖,这样的烨儿才是我的夫君呵,我宝贝儿们的父亲……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我……假装是第一次听,听得很专心……
*
一个长方形的堆漆剔红盒子,上面有个镂空的大大的“如”字,拉开盖子里面却是空空。我纳闷的瞥了兰儿一眼。
“这坤宁宫也忑小气!刚刚叫一个小太监送来的,指名给宛仪,我道是里面什么好东西呢,居然是空的!也太不把我们乾清宫放眼里了。”兰丫头忿忿嗤道,又瘪了下嘴:“宛仪以前奉节庆赏给奴才们的东西都比这个来得稀罕。”
坤宁宫……皇后……哦,我明白了。
叫过兰儿去我书案上拿过那块当镇纸用的小翠玉如意过来,轻轻的放进漆盒里。
“你叫万安把这盒子和如意一起送给坤宁宫去,告诉他这准是个好差事,有厚赏。”
看着兰丫头应诺着捧着这盒子出殿,去找万安送东西去。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继续翻开着书。皇后……原来也沉不住气,看来她是真的相当在乎……我晒笑着轻轻再翻开一页。
书没看进去几页,万安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另外一个金漆箱子,盖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朱色“谢”字。
“宛仪你真神了,我把那小盒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小顺子,一会他就溜出来说皇后见了大喜,说送这一箱子东西给宛仪。果然是厚赏哇。”看万安那小眯缝眼睛眨吧眨吧的说着。
我摆摆手,看也懒得看,不外乎是些珠宝细软,叫兰儿收箱前随便拿了里面一个物事赏了万安。待他走后,兰儿狐疑的打量我半会儿,“娘娘,我寻思着你和皇后是定是在猜什么哑谜。”
是啊,皇后问我“如盒、如何”,我回答:“如意,如你意啊。”她能不高兴?
我继续喝着我的茶,看着我的书,旁边伫着兰儿托着鳃在那苦着脸慢慢推敲……
*
康熙十三年五月丙寅。
五更起,那熟悉的阵痛一波一波的从腹中传来,我就知道宝宝是要急着出来了。他的性子和喜儿却是迥异得紧,喜丫头想出来的时候就疯了似的踢肚皮,从发作到生她不过一个多时辰,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呵现在想来这个孩子真是贴心……
快卯时了,外室传来全公公叫起的声音……
一向生物钟准时的他,抖着睫毛,漆黑的眼珠还若有刚睡醒的朦胧怔忪。习惯性朝怀里的我看来,发现我居然是醒着的。
“出汗了……疼么……是不是时候到了,怎么不早点叫我。”
“该早朝了……”看他还懵懂着的双眼带着忧心。最近南边叛乱,三藩勾结成营,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帝国年轻的君主,扫平鳌党用的政治手段虽是高明,但是这次可是军事叛变。他现在身上又压上了无形的重担,最近他有多累,多忙,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做母亲,去吧……”倒不是诓他,现在是真的不疼,这坏宝宝是踢一阵歇一阵,估计这次没上次生产那么利索,得折磨我一段时间才肯出来了。
“恩,早朝一完我就来陪你……”
外边的见起了,轻轻地进来一行侍侯更衣洗漱的宫人,静立在屏风后的外室等候。
他的背影刚刚转过屏风离开我的视线……突然一股潮水般的阵痛袭来。又来了……我靠在床沿闭目咬牙,等待这钻心磨人的疼慢慢消退……
“什么……日子不对……好个孙敬!万福,去乾清门传今日罢朝!等等,上书房大臣叫他们留下来在朝房等宣。”有人小声的给他说着什么,随即屏风外传来他拍桌的怒气。
“姑姑,我去会坤宁宫,一会就回来。”
他又气恼什么,孙敬还能做什么惹他生气,哎哟,坏小子估计要出来了。这会儿肚里开始急急疼起来。
叫那万安进来,喘息着问他刚才何事,居然引得勤政的皇上罢朝。
“刚刚坤宁宫来人说……皇后娘娘三更起就开始阵痛,五更时已传了太医和稳婆嬷嬷看是要早产,但是直到现在都没生下来,只怕是要难产……”
天……古代的难产意味着什么我还是知道的,顿时感到快要昏厥。
历史上我本知道康熙的第一个皇后赫舍里是生太子难产死的,一直都以为自己这个原不该出现异时空灵魂的到来,或许也会改变以后她的宿命,毕竟直到目前烨儿也才大阿哥和喜儿两个孩子,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原本那些该出来的妃子孩子都不见了吗……一直以为历史的天平已经倾斜……难道我们所有人还是逃离不了命运,虽然方式不同可还是得被拉回那结局相同的宿命……只是没想到那害康熙伤心半辈子的太子居然真是我所出!本来只是一时宽慰皇后让她安心的“如意”,不要它变为事实,最终不是得皇帝最后做出决断不是吗……
我要真生的是儿子,那还是不要他做太子了吧……想起宝宝的命运我就心痛,可是目前我的身体更疼……怕是要生了。
“兰……儿……去招产婆……”
*
坤宁宫。
天已经大亮,半个日头奋力地爬出了绚丽的朝霞,这片织锦般的华彩流溢挥洒在坤宁宫巍峨的琉璃瓦上,漫出一道刺眼的鎏金光芒。
年轻的皇帝没有坐他的专属步辇,疾步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一路行来只听得他腰上挂的玉佩和宝石柄小鞘刀互击的“叮叮”声。朝阳金色的反光让他微眯了下眼,踏进这对他来说好象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的坤宁宫。
西边的暖阁里御炉轻烟袅绕,红色万字地毡上正跪着几个太医院的御医,那孙敬正跪在皇后御塌前屏风后的最前方。后面跟着的是太医院院使徐太医,大早的天儿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皇帝的进来带着一股寒气,几位太医都哆嗦着语不成声不知道由谁起头说起。
“启禀万岁,都是孙敬大胆妄为,居然在娘娘万金之躯上用那催生之法,罪应当诛……”一向与孙敬不合的院使大人此刻落井下石。
皇帝冷眼缓缓扫过几个太医,最后停留在伏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孙敬身上:“孙敬……”声音不大却让人凉在心底。
“皇上……”紫檀嵌珐琅牡丹花的屏风后传来皇后嬴弱的声音断续传来……
玄烨转过牡丹屏进得内室,看皇后被一个接生嬷嬷扶起身子斜靠在床塌,两边各站一个精奇嬷嬷都流着眼泪。皇后的肚子还是高隆着,眼神看看左右,那已经发紫的嘴唇一抽一抽嗫嚅着象是要说什么。
“皇上,臣妾没几时了,这就……”她话未说完泪先涓涓而下。
看着床上全身颤抖此刻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如快油尽的灯芯的女人,这个是自己的皇后啊,本来对她擅自用催生之法伤害自己的子嗣有所怨气的玄烨,此刻却生不起气来,只觉悲悯……她算计宫妃……算计皇嗣……现在却算计了自己。
“臣妾……能单独和你呆这最后的一会……没有……”没有什么她却是说不出来,深深渴望的眼睛绽出光来。
百感交集的皇帝轻轻摆手要所有人出去,顿时……室内一片静寂……唯余这身边塌上的女人的重重喘息声。
“你……会怪我么,搞得自己如此结果。”
他坐到她旁边,拉起她一只手叹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争,她……不会要你的后位。”
“我……知道,但是我不后悔。”她眼睛黯了一下突然又晶亮起来,反手抓住皇帝的胳膊,惨白的脸带着一抹如梦般的恍惚的笑。
“我……想知道,皇上有没有爱过我,那怕一点……南苑那夜……”
他仰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犹豫了半晌看着她渴求的目光唏嘘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我八岁那年就给了她,今生只能负你……”
再不敢看她那失望的目光抱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入怀,轻轻在她耳边:“对不起……”似安慰,似怜惜,似无奈……似命运……
耳边传来她幽幽地几不可闻的话语:“就这样抱我会儿……谢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烨突然心猛地一悸,多年那次熟悉的感觉让他惊出汗来……姑姑……他慌忙把怀中女人的身体轻放在床上,却见……她微阂上双眼,嘴角却绽着朵安详又美丽的……仿若在那天堂中的微笑……解脱的笑……
来不及细看皇后,心悸加上不详的预感让他步履蹒跚,他抚着心跌跌撞撞向那门口走去……果然……
“皇上,娘娘刚刚顺利生下了阿哥,但是……”留守乾清宫的全公公一路不停地跑到坤宁宫门口,还顾不上喘息就开始说着,眼睛却是已经红了一圈。
玄烨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片黑潮般的眩晕加上心悸罩来,打了个锒锵,拉住全公公的领子:“姑姑……她……”
“本来都好好的,可是……刚刚太医说怕是血崩……呜哇……”小全子已经照及不得规矩放声大哭起来。
“姑……姑……”
那声嘶喊吓得小全子抬起朦胧的泪眼,只见前面那黄色的身影如箭一般往南飞去,朝日的红光映照着那片鲜活的杏黄……衣袂飘飘……
*
我现在在流血么……我不大清楚……只是觉得身体下面湿湿的黏黏的……生产的最后那次痛已经折磨得我顾及不了别的,只想休息……
他们在我床前走来走去,面色都带着忧虑,不是已经生了宝宝了么……是个阿哥,对了一会儿得给烨儿说我不愿意和皇后换了,做那太子没什么好的……
“皇上马上就来了,宛仪你撑着点儿……”
兰丫头满脸泪水,说话间带着抽泣。谁又欺负她了么,等我休息好了帮你教训……唉身子好象慢慢沉重,越来越重,不能就这样睡去啊……我先得等烨儿回来……等他看看宝宝,我们的宝宝……阿哥……他会高兴?
好象有人在叫我,门口传来的慌乱脚步声那么那么疾……
“姑姑……”是他回来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耳朵都疼了。
他额上带着汗水,面颊潮红,象是那许多年以前来解救我于吴良辅的欺侮,那年他八岁……八岁时那孩童的脸和这张男人的脸重叠在一起……都是这样的神情……
“烨儿,你的眼睛为什么也红了,也有人欺负你么?”呵……我真是糊涂了,他是皇帝怎么会有人欺负他。
“啊你的额头好冰。”我伸手给他拭去汗水,却被他一把拉住紧紧抱在怀里……这人……屋里有太医大人呢,好多外人……
他抱我好紧,我紧紧贴着他起伏的心……奇怪好象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为什么身上怎么烫!!!太医呢!啊!你们什么都治不好!”啊……他怎么又生气,我现在身上在发烧么,我怎么不觉得,明明是他身子凉。
好多人在说什么,对他解释着什么,是太医吗,诚惶诚恐的……烨儿今天怎么火气大,我摸摸他的脸凉凉的,眼睛好红,不要哭哇,谁欺负你了姑姑帮你……
“能不能让我的命去换她!!你们谁能让我把命换给她!让我换她!”他在大吼……又是对那太医么……烨儿不要!太医只能治病……不能续命啊。
“哪怕一年!就换一年我也愿意!”他哽咽着埋头进我的颈子。
好嘶哑的声音,他说换我命?难道我要死了吗?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睡会儿,烨儿我答应你的要陪你一辈子不是吗。
手想和他击掌就象我们多年以前……可我的手好软就是抬不起来……看着他,你能懂我的眼里的意思不是吗?
“烨儿,我好累。”我的声音怎么这么小,他能听到吗?
“姑姑……”他的眼里好多好多伤痛,别这样我只是想睡会……是不是这次我真睡下去再醒不来了,应该是的。
死亡就是这样吗,我的身体病不痛苦,可是看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好痛。我没做什么错事啊,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让我离开他,难道因为我们“大婚”的时候我偷吃了那个吉祥的苹果,佛祖责怪了?
“烨儿……苹果。”
“什么姑姑……”他耳朵凑近我嘴边。
“我们大婚的时候,我把手上捧的苹果给吃了,帮我……拿苹果供给佛祖,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我对他微笑,可是他看我笑却更伤心……
“求你别离开烨儿……好么……天……我什么都答应……都答应。”他一向不象命运屈服的不是吗,但是这挫败的语气真的让我好伤心……不要这样啊烨儿,都是命。
“烨儿……”
一滴、两滴……我脸上感到几滴凉凉的泪,他在哭吗?怎么是冰的泪……我眼睛快睁不开了,我要说完,太子我不愿意换了……
“太子……”
“什么姑姑……太子?哦……你放心我会让他成为我大清帝国下一个皇帝!我会交到他手上一个最强盛的帝国让他不要象烨儿这样苦。”
唉……我好心疼,你会错意了,我不要宝宝做太子……眼皮好重……象是黑色的帷幔缓缓罩上我全身,我失去知觉我记忆的最后印象是他那恐惧的眼神……满满的深深的痛……
窗外,正是朝阳初升,明晃晃的阳光毫不吝惜的大把大把的朝着宫殿挥洒着灼热的光芒。
乾清宫内却犹如退去了所有温度的冰窖,哀伤的天子形影相吊,他象对待至宝般抱起怀中的女人,走到宫殿门口对着那初升的旭阳,仰着头象失去伴侣的草原银狼发出那奇怪的吼叫那居然是笑……泪洒如飞的笑。
乾清门前等候召见的几位上书房大臣和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从来冷静自信的皇上出事了?
“轰轰”声响起……金钉朱红御门从里面拉出一条缝隙,只见全公公踏出御门,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宣诏:“皇后驾薨,罢朝五日!”
紫禁城的上空飞过一列南回的候鸟,回应着几声哀啼……象是那心碎的声音……
全公公后来给人说:这是以后的十年中唯一看到的皇帝的笑,大笑…………比哭还难听的笑……
上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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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
信乐团
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看不见永久听见离歌
*
我的前半生 番外
带我进宫的常公公曾经说过:“自尊者,人尊之,自辱者,人必辱之”,这句话我信奉多年。
太监自古是六根不全的可怜虫,从来不被人当做人,我们有个生来的名字叫……奴才。可谁都是父母生养的血肉,都会有情感,哪怕是我们这些专业奴才。
也许是上辈子的报应而摊得这绝嗣的命运,因此我们信神敬鬼,绝不敢这世再欠人情……说我们有自己的原则也好,说我们睚眦必报也好,对那些个把我们看作贱民的人,将来我们绝对会落井下石,同样,待我们以礼当我们人看的人,我们以后自会报以涌泉……
可是……我这个从来不愿意欠人情的奴才,有一个人的那份人情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报答了……
这个外表庄严的紫禁城看起来流光异彩神圣无比,可谁又知道这里暗地里充满着多少阴谋与陷阱。
“如果有人对你好,就代表有人要害你,如果有人巴结你,就代表有人想利用你!”正所谓人在宫廷,身不由己!这话就是入门规矩,我恪守着一直战战兢兢。
信奉如真理的箴言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现……象厚重而又深严的朱红宫墙不经意透出来的一枝嫩绿,又似经冬开春后那冰湖开裂后涌出的第一股清泉,她的出现温暖了乾清宫我们这些一直做奴才的人下人的心……或者更温暖了那万金之尊人上人的圣上的心……
如果说那万人之上的皇上是一块永远都挂着面具的寒冰,那她就是那泫融冰的温泉,虽不及烈焰,但那温度却更能持久悠远。亏得这汪温泉一改那天威难测,神情难辨的龙颜在乾清宫我们见到的却是面具底下最真实的脸。
乾清宫……因为有天子而在这帝国里变得最神圣。
乾清宫……因为有她而使天子感到最幸福。
乾清宫……因为有她的护庇,居然让我们这些奴才感觉到家的温馨。
直到……这年的5月初三,这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我们偷来的幸福,跟她一起随风而逝。
所有的哀伤却是经由我的嘴巴宣布:皇后驾薨,辍朝五日。这五日皇上把自己锁在了那西暖室,如夜一样安静,直到太皇太后的驾临……
皇室的禁忌我们向来不敢询问,那天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埋葬这秘密,第二天宣诏的却不是她的死讯,而是她在宫内出家的消息。
自皇上从那西暖室出来,那里……和她的名字即刻变成了这皇宫的禁忌,谁也不敢拿脑袋去触及的皇室秘密。
就象太阳每天还是在乾清门前撒出它的第一片光亮,皇上还是天天早朝,日子在继续,三藩战事告急,皇上继续开始日理万机,象最中心的那个轴轮推动着这大清帝国的战车向前行驶,勇往直行。好象一切都又驶回了原来的轨道,可作为我这样的近侍却能发现主子表面的平静,底下的不同,皇上又挂上了那对谁都冷漠淡然的面具,可这次不同的是我们再没见他取下……
也许……那淡然的表情不过是用那万年的冰川压住了下面一直流淌着的汹涌滚烫的热焰,因为我们这几个乾清宫的老人都知道,这张威严冷竣的脸现在有多么冷,曾经就有多么的热。
“又是中秋了……”我收心敛神,偷看金龙案后那埋首在高高的奏折堆中的主子一眼,他仿佛也在出神……
“是的,皇上。奴才已经在月台上设置好佛堂。”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主子叫我准备了好多苹果,拿来敬佛。
乾清宫丹陛上的宽敞的月台上,向南的方向摆设着一张祭案,今日却挂有一张白衣大士的菩萨像,慈目微阖,仿若看尽天下事,嘴角带着一朵出尘的笑。
案上摆着三盘垒的高高的苹果、一个香炉、还有一个皇上从未离过身的绣着两朵茉莉花儿的荷包……
祭案后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半空,秋风轻起,把桌上那三柱檀香吹得袅袅绕绕,象是奔月而去……
上了香以后,再不要人侍侯,他把人都赶得远远的,定定站在那案前出神……唉,我知道主子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最心痛的时候,这里……是很多年以前他和她“大婚”的地方,我犹自记得当年他们俩人的幸福和乾清宫的热闹……
我站在月台下的台阶上抱着皇上的披风,任风在我身旁“唰唰”地吹着……
“阿玛……”娇嫩如她额娘的清脆语音……喜格格……月台上多了个小小的身影……这个时刻也惟独只有她能亲近那个寂寞的身影……
皇帝一时怔忪,模糊的双眼看到那跑近自己小小身影……喜儿……姑姑,想安静和你说会儿话都不行,这吵人的孩子来了。
“风凉,这么晚了,你又是躲过翠姑姑偷跑来了。”那腻爱的语气却说着责备的内容……迎着风我见他索性一把抱着这乾清宫的小精灵坐在丹陛上最高那层的白玉栏杆上,和孩子一起仰头看天……
“喜儿梦见妈妈了。”
“……”
“妈妈说她回天上去了,就在那颗最亮的星星上面。”她的手高高指着东方,给她父皇看。
一阵沉默……微风带来那男人压抑的闷声,似叹息:“恩……她是仙女。”
她歪着小脑袋思考了半天,突然问起了她的阿玛:“阿玛,下次妈妈回来,你可得把翅膀藏得更隐秘点,别让妈妈找到了。”
“恩……”
“阿玛……喜儿好想她。”
哀伤的男人沉默无言,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象要把她揉进心里。带着菊花和青草香气的晚风撂起他月色的袍角,磨擦出“嗄嗄”的声音……我仿佛又听见冰山下那从未停息过热情的激流……汹涌的声音……
我的后半生 落花
迷失中的朦胧象薄淡的浮纱
那袅袅皑皑的絮雪在空中飘洒
象遥对着远远吹来的千年嘘叹
意识如一片一片坠下的白色落花
已分不清哪里是故乡却只见落花
遍地雪花……
-------《落花》
好亮……什么东西在射我的眼睛,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
好多人影在面前晃动,眼睛却对不上焦距,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白的雾,白的光,白的影……一片雪白,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她醒了……快去通知她家人。”冷静而又职业化的语气,印象中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不过,我没死……呵呵,烨儿他不知道有多开心……缓缓地撑开眼睛,等待着适应光亮,但等我看清身处的环境和周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心却象被人狠拽着沉入那冰冷的寒湖底……天,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医院。
迷糊的眼终于有了焦点……那是,妈妈的泪眼,后面是跟着进来的满脸焦急内疚的死党李菲,她们俩象隔着一个世纪以后站到我面前。
“妈妈,茉儿好想你……”鼻子一酸扑进那暌违已久的母亲的温暖的怀里象个委屈的孩子抽抽搭搭的哭起来。真的好想妈妈……但是更想……他,脑海里浮上那人清晰的面容和那带着深深恐惧和哀痛的眼睛……莫名地,我的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你这个孩子也真是的回北京了也不先回家,偏偏要去什么故宫,亏得这次福气好没有砸坏脑子,CT拍出来没事。”呵呵,妈妈还是妈妈,关心变唠叨的妈妈呀……
“对不起伯母,估计茉儿都是为了找我,才……”李菲懊恼地声音。
记忆中的她一直是女霸王一样急急的毛脾气,今日却做了难得一见的乖乖女,不顾脸上还挂着的泪痕我瞥她一眼……她手上那眼熟的深褐色的素面木盒,我的“金疙瘩”……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现在是康熙几年?我昏迷了多久?”
吓……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一起瞪圆了眼向我看来。
“你就昏迷了2小时!唉……这个孩子都说起胡话来了,看来还得拍次CT……”
*
“这次你从香港出差回来我就一直纳闷,感觉你变了不少……”李菲在旁边转悠了半天,喝了口可乐,正靠在一颗树,摸下下巴看着我若有所思。
“废话少说!快加把力气,给我挖!本小姐现在可还是病人,哼,大病初愈!”我眼一瞪,向她射出寒冰箭,鄙视她这种不顾姐妹情谊在旁边悠闲迨工的行为。
“别瞪了,你那单凤眼就瞪人也象是在撒娇卖俏,刚还准备表扬你说气质大变,有点象天鹅了……得,这一瞪,天鹅飞拉。别挖了,挖也挖不出个金疙瘩来,这儿大修最近该挖的早挖了,上来喝下偶老妈给我煲的姜丝可乐。”
看那懒人自在的模样心里又气愤又沮丧,休息会吧……用铁锹支撑着身体,从刚刚工人帮我掘的坑里爬出。累哇……原来搞复建的师傅当真辛苦,我才挖了那猫盖屎般的几刨子土已经就累得出汗。
已经一米深了……脑海中那画面清晰得犹如昨日,我记得就是这武英殿后殿敬思殿的对角处这棵明代银杏叫兰儿几个丫头埋的那个铜箱子……难道那一切果真只是梦……抑或……幻觉……
深秋的落叶在这已经是博物院管理处库房的敬思殿后芜这来不及天天打扫的后院,已经积成厚厚的一层,被风吹卷着到处飘洒,那心形的黄的、绿的、橘色的残破银杏树叶,象那人被撕裂的心被高高卷起……又失望地飘散到不为人知的角落。
“真是的,让我也跟着你发疯!今天本该我休息却来帮人值班,还牺牲了老妈做的一饭盒可乐鸡翅来贿赂管理处的小丁,说你是研究古树来考察古树培植土层的……”
看她非但不帮忙还滔滔不绝在旁边添油加醋数落人的小人德行,一口恶气上来,狠狠地把铁锹往坑里一丢:“李大小姐!我……”
“叮叮”两声金石之响……
打断了我的话,我和李菲惊诧得一时象被人点穴了似的,楞了几秒,齐齐朝那坑看去……
铁的锹,头正斜杵在坑当中,那金属的另外一头的圆把敲到了坑壁一侧看似一团泥土的东西……
这时她再不唠叨,跟着我跳下去,我们两人连挖带拽把那已经绿锈加褐锈的铜箱从那已经石头一样密实的泥土中扒拉出来。
轻轻一拧就开了的已经锈蚀掉的铁锁已经失去了防盗的功能,看着铜皮大箱里面的那口眼熟的淡黄褐色水楠木的箱子……我眼里霎时水气朦胧模糊一片……拉开箱盖下那密封好的油纸,是一块绣着一枝梅花的已经泛黄的丝绢,是三百年前兰儿的手笔……控制不住自己那串珠一样的泪一滴一滴滴落在这丝绢上漾了开来。
“天……”李菲目瞪口呆得看着这丝绢下堆得满满的珠宝,再看看我,嘴巴大张象是受刺激已极。
“一对金猫儿、四对蓝猫儿、四对绿猫儿赤金戒指,两只翡翠如意,一对合和二仙和田水丞,一只云龙戏水独山玉臂搁……别的还有一些耳饰吧我不太记得,除了……我要拿走唯一的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我抽出最下面的那张用油纸做套的小笺,“浓黛消香澹两娥,花荫试步学凌波。专房自得倾城色,不怕凉风到扇罗。”飘逸出尘的董体行书《题团扇仕女》。
李菲只管一个一个按照我说的比对箱子里的器物,越到后来她越沉默,我看也没看的随口而出的宝物列单和她比对后的结果完全吻合,只是还多出一些细物。
“你手上那个是康熙的真迹?”我要是说猪在天上飞现在的她也是会相信的。我刚刚才在她眼前变出了一箱宝贝不是吗……
我点点头……
“原来,你给我说的还真不是神话。”
是啊……我都分不清楚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神话还是童话。
沉默……她出神的看着箱子,我怔忪地凝视着“他”的笔迹,已经分不清楚现在的我还是古代的我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又是梦境。
时间……象等待一朵花开一样缓慢而又寂静地流逝……
*
一边喝着久违了的卡布奇诺,一边上着网查着《清史稿》,怎么好多都变了,和记忆中的不一样。记得以前看的时候常宁是康熙十年(1671年 辛亥)正月的时候被封为恭亲王,可现在的资料显示的和我在三百年前的经历居然相同,康熙八年刚除了鳌拜,同年被封的。记忆中康熙初年和皇后那批进宫的还有个荣妃,连生几个孩子都夭折的,怎么这些痕迹好象被只无形的手统统抹掉……
皇长子:直郡王胤?A 康熙8年12月出生, 母:慧妃
皇二子:理密亲王胤?i(废太子) 康熙13年5月出生 母:孝诚仁皇后
长公主:养女固伦纯禧公主 康熙8年10月出生 母:恭亲王常宁庶福晋
……
以下没变的是康熙13年以后的历史……我没有介入的历史……还是那我看的头晕的几十个孩子的的长单,但是我参与的这些年头怎么都和我记忆的不一样,连看几本书结局都一样,现在跑到网上来查还是发现这相同的结局……难道历史已经倾斜了……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梦境?Oh,My God!
我分不清也不想再去弄清到底是我记忆记错了还是这些资料真的变了……只是清楚的知道我这个改变历史罪人的心却不觉得内疚,反而不悔。想到“他”,也是因为有过“他”我才知道,原来心中那一股股交杂着甜的、酸的、苦的、酥的,时而心痛,时而心动的醉人感情的名字,是……爱情。
彩铃响……那如100只鸟在同时尖叫的特殊响铃是我为李大小姐设计的。
“茉儿啊!!!”耳边传来她比那鸟叫还尖细的声音,看似她今天很兴奋,中了彩票?
“我明天请你吃饭啊!!!”我挖了下耳朵,天要下红雨了……铁公鸡要请客?我唯一想到的是要拒绝!第一次她请我吃阿根达斯就A走了我一条TIFFANY的WAVE项链,第二次请我吃外婆桥,下午就顺走了偶一个追求者送的还没开包的一瓶“范思哲”……这个人可是天字头号“真小人”。
“说!你这次又看中了我什么东西!”难道那天传医院送我回家她进了我卧室看到我柜子里的……顿时心里没好气。
“今天单位奖励我5000!!!前几天我们挖的那个箱子按你要求我捐啦!文史部的老学究还说我的东西……哦,我们挖的东西填补了什么什么方面的什么空白……唉唉,领导特地表扬我,说我为创建和谐社会做了贡献,看财不贪,拾金不昧……瞧我这次大手笔,夏天支援长江流域干旱灾区人民我才捐5元啊!”
听到高兴的喋语,原来这次妄做了小人,错怪了她,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记得“支援长江流域干旱灾区人民”夏天那次公司募捐我捐了10元……我还说她铁公鸡呢,自己貌似觉悟也不咋地。
接完她电话一抬头,夜了……
从这位于东三环二十七楼的酒吧往下看去,夜了……这个城市已经褪去了白日的铅华,夜……被霓虹灯渲染成酒红色,透出朦胧又暧昧的美……
酒吧大厅中间圆形的透明的水晶玻璃地面被铺设上了腥红色的地摊,那个吹了两小时的萨克斯的长发中年人不知道何时退去。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正在试着音……蛮好听的纯净嗓音。
“茉儿……”
曾经记忆中那低醇如王子般好听的声音……蒋波。还是一如十几年前,他永远都象即将出现在镁光灯下一般鲜衣亮发,整洁又时尚的男人啊……再挑剔的时尚舞美都会眼睛一亮吧,姐夫不该从商,应该进军娱乐圈必定有好人气……呵……不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我却感到那么的不真实,象是梦里的人,十几年未见了……
“怎么了,不认识姐夫了?头还疼么?”
时尚精致的包装再加上一张会体贴女人的嘴,而且他还很有钱,唉……男人也能变罂粟,这样的男人特象一款香水——YSL伊夫`圣罗兰opium鸦片……让很多女人明明知道会陷入进去不能自拔,但是还是愿意身试这不能抗拒的诱惑……
“呵……只是突然发现姐夫原来很迷人。”
“迷人……只能拿来形容女人,男人有这个就行了。”他微微一晒,拿出一张金色的VIP卡片。
眼尖的侍者立刻拿着托盘过来,开了瓶的Chateau Lafite的红酒,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他轻轻把金卡放进托盘。
这里……我第一次来,下午逛街顺便想找家能上网的酒吧,给姐姐了个电话,没想到来的是他……
“她不喝酒的,把单给小姐看着点吧。”
他原来还记得我信佛不饮酒,我都差点忘记……象是弹指间飘逝的十几年异时空之旅,和他……我叫烨儿的那个男人喝过合卺酒、还喝过……那些个旖旎片段飞过脑海,此时虽未饮酒,人却已醉了,脸上准又起红晕了……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我拉过单来胡乱勾了些英文名字的东西,也没仔细看内容只觉得名字好听。
那马尾女孩开始吟唱起了曲子,极熟的调子……细听是林忆莲的《夜太黑》
“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 。
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
他聆听着这女孩的伤感的歌唱身影微转,手上那高脚的水晶酒杯中的液体流转着琥珀的光芒。
“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夜太黑……”
想起几年前我被常宁的大熊抓伤昏迷后朦胧中我见到的那个片段,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火红色的蛇腰美女,可是他心中的艳丽牡丹?那谁是他的莲花?姐姐吗?他有过真爱么……
“如果……要用花来比女人,姐姐在你心中是什么花?”
侍者给我上来了一堆东西……晕了,都是冰淇淋……点单的时候没有注意,没翻页,全英文的饮料名字取得那样好听,看着那服务生一碟一碟的给我摆在面前的一堆 1 2 3 4 个花色冰淇淋,带着惊讶的眼神……无奈,我也很惊讶呢。
“哦?她……就和这个歌词唱的,莲花吧,高贵出尘。我家茉丫头怎么问起这个?”他喝了口酒随口说着。
“姐夫身边可是有过牡丹花,反而忘记了莲花的好……”我悄悄的观察着他的反映。
“牡丹?丫头你听谁说起?”他微眯的眼睛危险的看着我。
“不是听谁说起,我看到的……那个火皮裙的女人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给姐姐打电话说不回家……姐夫他是你的牡丹么?”我无力的说着。
“啊……难怪我听到你声音那天,茉儿那天你在哪?”
“我在天上……”看他惊愕着张大眼:“姐夫你爱过姐姐吗?有过真爱吗?一个人是你所有和唯一的爱。”
“真爱?呵……我是个负责的男人!我肯定爱过你姐姐,那个女人不过是消遣罢了,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唯一。你今天怎么了哪去听来的这些!”他好笑似的摇摇头。
“茉儿,你放眼看看,姐夫这个地位的男人有几个外面没有知己,但是就算是游戏也是有规则的,今天我们说的话你告诉你姐姐就是伤害了她知道么。而就是因为我爱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是么……因为你的“不想伤害”就是放纵自己的理由么……
我狠狠地挖了一勺绿茶味儿的雪球,入口即化,那丝丝凉气随着喉咙而下,让胃痉挛的抽了一下……胃的抽搐带着心又开始抽了起来,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容易爱哭,一想到过去,一想到他就心疼……如果我身边的是他,是不为让这么多冰淇淋出现在我眼前的吧。
“梨性本凉,你身子阴虚,热了也不能多吃。事不过三,第三只……我们一起已经把它吃了。”那御景亭他批着奏折陪我御花园中赏雪的情景犹如昔日重现。
一勺、两勺、三勺……烨儿我吃了三勺了你为什么不阻止……
“你这丫头老看些浪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这个社会,爱惜女人,对女人负责的男人就是好男人好丈夫了。”
“那是你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是虚无缥缈。”轻轻的说着,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也许姐夫没有经历,可我……心里却是知道那真爱来临的滋味,那甜蜜的灼热可以融冰,那分离的心疼如蛆附骨,那叫爱情的东西会钻进你的血液……和你融成一体……
可他……不会懂……
“茉儿,姐夫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时应酬也身不由己,一切都是游戏。这辈子也不可能改了。”他自嘲地拉一下嘴角,“可我自认是个好男人,我关心自己的亲人,也关心身边的女人,你妈妈、你姐姐,还有你茉儿……”
“关心我……呵”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加高了语气:“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能吃这么多凉东西!为什么不告诉我吃东西前先得暖胃!为什么还放任我吃这么多冰淇淋……”
“……”
泪眼迷糊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双饱含深深哀伤的子夜星眸……眷恋的眼神……只属于我的。
-----------------祝各位读亲新年快乐~猪年吉祥~~------------------
我的后半生 混沌
依旧鲜艳如初的花草湖石,那美丽的宫装白发女人的背影……呵……原来是自己。本来是属于我的东西啊,唉……客户最大,继续……
第十遍拨那个已经可以背得出来的手机号码了,如果再不通我就要XXX问候他了,本小姐出道以后,给委托人标的东西就数这次最难交货……通了……
“您好!这里是李氏XX集团总经理秘书,请讲……”姣美的女声,听声如人,相必这人也温婉高雅,温柔若水的声音立刻安抚了我烦躁的心,终于明白为什么各大公司都喜欢用女秘书。
怎么不是本人,变公司了?清了下嗓子道出公司名头和缘由……
“哦,你是嘉宝公司的吗?李总临时去国外总部开会……回来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们公司的,对,手机是呼叫转移了,走的时候没带手机是今天才打电话回来交代改的转移……”
晕……难道他开一个月会我还得等一个月,一年也得等一年?应该有别的方法处理吧……要么……
“能不能我把这次标到的东西送到贵公司,你们签收一下?”
“哦……您是叶茉儿小姐么?”她突然问起,吓……她怎么知道的。
“是的。”
“很抱歉,李总出国前特地交代过,嘉宝公司的叶茉儿小姐交来的东西一定要等他本人回来亲自签收。”秘书小姐委婉又客气地拒绝堵死了我心中最后的侥幸。
礼貌地说完“谢谢”,拉着脸“啪”地挂上电话。MD!李XX你真是比皇帝还难伺候!深吸一口气……看在钱的份上……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这把刀现在正在修理着我的耐性……唉!
我的工作在许多人心中也算个白领了,可谁又知道我们的委屈无奈,客户最大,就算他要换10个国家开会每次开1年我都得等!在这民主的文明现代社会我拿着老板的薪水,就要为公司卖力,为客户服务,唉……哪个时代都一样主子不同而已!300年前的时代我只用侍侯一个“主子”,呵……那个全天下人的主子,可“他”偶尔还得看我脸色。可是现代,除了BOSS以外所有公司的客户都是我“主子”,真是越混越差啦。
*
今日中秋。
在我家三楼的阳台往去,一轮明月半挂树梢,秋风轻轻掠过,让树影摇摇袅袅。
透过米白色的窗纱,是温暖的家……
仿宋瓷的白釉荷花瓶里遍插着长枝的金色龙爪菊,薄织丝麻的玫瑰红桌布上摆着妈妈拿手的几个小菜,莲藕排骨煲……呵,中间的粉彩大盘里盘着8只已经被蒸得通红的大螃蟹。
一时,菊花的甜涩芬芳和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味香,在加上妈妈的色彩协调的搭配,简直让人觉得温馨极了……这,家的感觉。
今日这美景……美食……再加上美人……美丽的姐姐穿着一套高领的雪纺裙在妈妈精心布置的灯影里看来象那童话中的公主,更象那高贵又美丽的天鹅。
“茉儿……那天你打电话我加班,叫你姐夫去了,你的头现在……没事吧?”
看她面色如水,看来蒋波什么也没告诉他,这个就是他所谓的游戏规则?事实会伤害这个天鹅一样的人儿,而谎言却可以保护她……是这样么?
“姐夫今天怎么没来?”出口的却是这句。
“他有个项目今天有应酬。”她眼睛都未抬一下,帮妈妈布着碗筷。
“姐夫这么多应酬,姐姐你就不担心哪天老公对自己也变应酬了。”看她一下煞白的脸,真恨自己的鸡婆。游戏规则……我暗暗提醒自己。
“茉儿,你那张嘴……难怪25了都没嫁出去。小蒋当年苦追你姐姐5年呢,怎么会应酬!商人嘛难免应酬多。吃饭吃饭!”老妈端来最后一碗米饭,随手拧我腰上的痒痒肉一把……嘶……生疼生疼。
老妈真偏心,对我就痛下“毒手”,却舍不得天鹅般的姐姐受丝毫委屈,哪怕是言语上的。我忿忿地肢解着一只大螃蟹泄气。
一向对大我3岁的姐姐敬若神明,她身上象带走了我们家所有的光明的美好的那一面,常常让不完美的我自惭形愧。从小到大的家长会,散会的时候只要我在,老师最后总是会当着我老妈的面说我:“唉,你要是象你姐姐就好了。”这句话我听了10多年,直到……我大学出国去了法国。
“蒋波,他最近是有些忙,忙得常常都不回家。”姐姐舀了勺口汤和喝了口,轻轻说着。我侧头的刹那注意到她嘴角的残汤……啊她手抖了么……只是一、秒让我诧异的工夫,她优雅地用纸巾轻轻在嘴角点了一下。
原来……姐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埋头啃着大螃蟹。
“你们呀,添个孩子就好了。夫妻好比公园里的跷跷板,需要小心经营,一不留神,一头就轻了,另外那头就会重重的跌倒……如果多个孩子了,就相当于在轻的那头加上个砝码,这样才会平衡。”
老妈的话真是经典啊!我不就生了个闺女喜儿,我加上她不就牢牢牵系住了她老子的那个心么,不过貌似我和喜儿太重了些,常常把烨儿的心荡得高高的,老为我们胆惊受怕。
“是啊……做个母亲,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了。”我就做过……两次,心里吁叹道,鼻头又开始发酸,我赶紧扒了两口饭把自己注意力引开。
两双冷眼刷刷看来。
“你也知道做母亲美好?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有个好男人娶你我就睡着也笑醒了。”
我只顾吃着东西掩饰鼻头的酸意和眼里突然盈来的湿湿的东西。
姐姐没有回答妈妈的话,但笑不语……
9点了……遵母命我送姐姐到小区门口的停车场。
月色的朦胧中她的身影也显得清凉,“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又想起那句歌词。她……我的姐姐的气质真的很象朵莲花。
“他对我是应酬……茉儿。”
吓……她,嘴角嗪着一朵淡笑轻道。
“我只是一直欺骗自己罢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改变……是没有勇气去改变,你懂么?”她拉过我紧张得握成拳的手,一个一个手指头的替我掰开。
“姐姐有时候很羡慕你的……茉儿,”我对视着她……漆黑如夜幕的眼睛……正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
“一直在别人眼中我都很完美,我不能忍受我的爱情或者婚姻会不完美,你懂我意思吗?”她自顾自的说着,我一路无话,跟着她走到了停车场。
“也许,我是没有勇气,或者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面对着她含蓄又包含深意的眼睛,觉得此刻我仿佛看进了她心里。她原来什么都知道……
“姐……茉儿知道。”
看着她银蓝色的跑车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我的姐姐根本不需要我担心,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去战胜自己……那我呢?我又应该属于哪里……我是不是也该……
天边那轮明月仿佛在回应我的呼唤:“想你……”
呵……也许……我原本就应该属于那里……
*
李菲激动地来回摸着几大提包崭新的大部分还没有剪过标的衣服饰物……GUCCI的包、Balenciaga和Nina Ricci的几套裙子、LV的鞋、return to Tiffany的流苏项链,那经典的天蓝色的包装上白丝缎带都还未来得及拆……
“你真决定了?都给我?”
看这个女人兴奋的大眼睛闪烁着我熟悉的贪婪光芒,呵呵……难怪她不敢相信,曾经找我借了一周的一条项链我都没舍得给她啊,这次全送了,这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如果没有经历过另外一个时空的生离死别,我都不太相信我现在真舍得送……
“时装时装,有时间的服装!我这一去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这些东西我拿来还有什么用!”
“说吧,这次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象是在交易,她爽快地说道。
不愧是我的铁杆啊,我们两个彼此了解得可以……我在她心中铁定也是个俗人,不送东西不求人……郁闷……
“俺老妈……老姐……拜托你给我圆谎。”我翻着白眼没有好气。
“还有这个!走的时候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那个秘书,如果那老板回来了你把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交给我的客户。”我把那装有团扇的木盒慎重的交给她。
听着我这个象是交代遗嘱一样的离言,铁石心肠的菲丫头也伤感起来。不过一直了解我的她,知道我决定的事情,只要决定了就会去做,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她的祝福和鼓励,这个世界只有她知道我所有的故事。
“十八岁那年没有考上北大的我是最后一次流泪。可……你的故事昨天听得我五年来第一次红了眼睛。”她摸了下鼻子,“很想看下可爱的喜儿宝宝的模样,也想看看你的烨儿,和博物院的画像有多大的出入,他俊么?”
他……在我心中当然是无人可比,至于英俊与否那是各花入各眼吧,那个人是无法用“英俊”这两个肤浅的字来形容,对心中那个“唯一”是无法用词藻去描述。
“他比那画像俊一百倍!我若真回得去,这次就带上这个!”我晃了下我的手机,认真地说。
“哇!好啊好啊,拍到照片记得取下电池保存好。可我们得先预定好放到一个我们两个都知道的地方方便我来挖!”
什么地方好呢……现在北京唯一没有被挖个底朝天来修路修房的只有……
“武英殿后院的银杏树!”哈哈……铁杆就是有默契呀。
*
21世纪唯一的一片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的天空,蓝天澄静如碧,犹如那三百年前。
从成都进藏过马尔康沿着岷江的上游一直歪歪扭扭地在盘山公路上开着的汽车,不时的上来些穿着藏民衣服的乘客,有的人带上了他们的“宠物”或是一只狗、或是一只羊、或是一笼子……我没注意看,本来就不甚宽敞的空间顿时拥挤起来。
就这样在夹杂着各种气味的环境中,我已无心观看外面那一边悬崖峭壁一边溪流潺潺的美丽风景,只是闭目养神,口中微微念着佛号……千万不要出意外啊,这条路前几年亲眼看到一个货车滚落山涧。
汽车颠簸着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甘孜藏族自治洲。
寻着10年前和奶奶,3年前又和驴友来过的记忆,找到了这远离县城的“丹珠寺”。巍峨的朱漆大门上正挂着牌匾用汉、藏语写着“丹珠”,两旁挂着千万条长长的经幡随风飘扬,金色的塔顶流光熠熠。
当我进门才发现异样,往常那无处不在的似吟似唱的颂经声不在了,整个寺庙安静得可怕。就连那股百年老寺独有的浓烈的酥油味道也淡了不少。
一个喇嘛模样的出家人正在给正殿的莲花生大士添着酥油……阿……那是呗玛,活佛身边的侍者。
“什么?你说丹增龙喜活佛去蒙古了?”
晕……没有风但是心里阵阵寒意涌来!不会吧……难道我和烨儿的缘分真的尽了?
“是的,大部分师兄都追随活佛去了,我最后呆几天清理完毕就要把寺院交给居士管理。”
“可为什么呢?不是在这里好好的么。”
“唉……一言难尽,你有没有发现寺院门口热闹许多?”
“是啊,门口好几片新修的板楼,我查点找不到路呢。”
小喇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并不太流利的汉语。
“县政府最近也迁到这边来了,说这片儿风水好。可是这以后却要求活佛每天都要去学习、开会,还准备选活佛做代表,上师说没法修行了,所以……刚好蒙古一个宁玛传承的大寺院叫龙钦寺,也认定我们活佛是他们上师,这就去了已经半年了。”
我哭笑不得……不过也自豪,我的上师从来都是一个清净修行的活佛,定是厌倦这些虚伪的形势,索性逃跑……坚决不理会这些个世俗之事。
“我过几日便要去蒙古,你要见活佛可以和我一同去。”
*
现代的克什克腾旗境内乌兰布通依然风景秀丽,天高地阔。
虽已仲秋,看那草碧山红,白桦叠翠,红柳如丹,羊群与白云媲美,湖泊与蓝天竞秀,蒙古包炊烟袅袅,身临其境的我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又回到了康熙年间。
一周以后,经过这种种曲折好不容易来到乌兰布通的龙钦寺,这个寺庙旁边有个极其出名的古战场——乌兰布通古战场,就是康熙四十多岁的时候,率20万大军亲征此地,大败噶尔丹部的古战场,位于克什克腾旗境内西南浑善达克沙地南缘。
在上师的静室里,我盘腿坐在活佛的跟前的蒲草垫子上,眼鼻观心,静静等待丹增龙喜活佛——我的上师,出定。
在师傅的旁边打坐仿佛有很好的加持力,心很容易就静了下来。混沌中觉得四处光明,毫无杂念……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自己的灵魂了,在那舒适的光明境界我体会到没有尘世束缚的愉悦……时间静静地、缓慢地流逝。
只听得旁边烛火“噼啵”地一跳,我仿佛才记得呼吸,深深地吐纳一次,这才睁开了眼睛……
“你见到你的‘债主’了,孩子。”
“是的,师傅。”
再次听到师傅醇厚亲切又带着悲悯的声音,犹如隔世,象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委屈地想哭……他,全知的上师,知道我所有的苦……也许还有我的命运。
“师傅……弟子想知道现在的我和300年前的那个我到底哪个是真实,我还能回去吗?”
他微微开启了一直阂着的眼睛,向我看来,那饱涵智慧的眼睛象是看清楚了属于我的那全部的神秘“因果”,转念间,他深深的眸子平静无波。
“两个都是真实的你,两个世界都有你的业。如果要你只选一个世界你去还业,孩子……你想去哪里?”
脑海里陡然出现好多人的脸,一边是妈妈的,姐姐的,我的这一世的亲人;另外一边是烨儿的,喜儿的,还有那个我只见过一次面的儿子的……两边都是血液交融的至亲啊,叫我怎么分别!只是……两个孩子和“他”的这边更让我心痛,多个夜晚折磨我不能入眠的心痛,一想起来就痛。
“你的心已经告诉我了……孩子。”
师傅的答案永远是正确的。唉……妈妈、姐姐对不起!等我先还完300年前的业再来还你们的,这世还不完还有下世……
“这就送你回去吧……他……杀戮已重,你再晚归去就来不及了!”
活佛说完就开始念起了震耳的梵文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那梵声仿若汇成一张大网再不停地蔓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旋转着。
我仿佛被无形的一股力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转……等等……什么意思?难道这次是?把我真身送回300年前?天!我还带着防紫外线的彩色隐形眼镜、褐色的波浪发,我还穿着牛仔裤,天啦!这个样子到清朝不把我当成妖精……可这个无形的旋涡并不响应我的呼唤只是越转越快慢慢向我靠近,那激烈的气流扑面袭来……恍惚中,我抓紧了身后的背包。
“叮咚”……背包上挂着的手机……有我的短信……
又见……黑暗……
混沌……
我的后半生 阿敦
蓝水晶一样的天空啊,澄静得能倒出水来……
我眼前就是一大块玻璃一样的蓝水晶,蓝荧荧的明亮得眩目。这水晶能动,波光鳞鳞,随风儿漾出一圈一圈的细纹……湖!和天空连成一片这么大的湖!
什么样的湖啊,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没有现代见水就移柳的围堤,平静得就象和天空一体的镜子,似一条鱼都无的水晶湖面……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哈哈……感谢亲爱的菩萨、佛祖还有我的师傅,本小姐又回到三百年前啦!我要回北京……紫禁城……他在的地方。
“喔!”发出一声兴奋地叫,撑地就想跳起来……湿湿的感觉是青草,嫩嫩的,碧绿碧绿的还带着微微的淡黄新芽儿……我从秋天穿到了……春天?
我得找个人问问现在是康熙几年了,我又在哪。看看身上穿的……牛仔裤、皮靴、白衬衣加休闲的绒外套,晕……头发还是卷曲的……褐色波浪,希望不要吓到别人,师傅啊……也真是的也不让人家准备好!
若有若无的笛声从湖东面一角传来,有声就有人、有炊烟就有人家!我朝那笛声方向走去……这诺大的草原能找到个人真是运气得可以,要知道我现在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手无寸铁,随便钻个动物出来,比狗大的都能袭击我。
抓紧最后的细软——我那个背包,想想都有点什么……旅行随身带的急救药包,小半瓶农夫山泉,手电,护照,几千元钱,还有我的几张银行卡,还有……化装品和一些零七八碎的杂物,就是没有一个东西可以在这个时代换银子用,如果活佛没有把我送错地方,这里还是清朝的话。
“叮咚”手机提示我有一条没有查阅的短信,呵……这个宝贝,让我最后再用你一次就可以暂时先放起来了。联通啊……移动啊……终于有片土地没有被你们的魔手沾染了。
“茉儿,我在机场准备赴美调公司总部,妈妈的签证两个月后下来。李菲给我说了你的故事,你自己多保重,姐姐。”
她……终于走出那步了,还帮我照顾了妈妈……仰头看着这蔚蓝的天,不知道你能听到么……谢谢你!姐姐。
我打了“谢谢”两个字给她回复过去,不等那排没有信号发送失败的字出现就按了“关机”。甩掉眼角的湿意,再没有后顾之忧,踏出的每一脚都觉得地面变得那么的坚实……
“塞恩努!塔哈哈北?”
还没走近笛声所在的地方,不知打哪钻出来一个高大的穿着皮袍梳着髻的蒙古装束汉子,杵在我眼前,吓我一跳。郁闷了……我能说普通话、英语、法语,也能听懂点粤语,跟着烨儿10几年还能听会写点满文,可这是什么语?蒙古语?叫我怎么回答。
我对他连比带划,和他咕噜咕噜地用汉语加英语加法语,乱说一气简直是鸡同鸭讲……最后……奇迹出现!他点点头,貌似听懂,转身朝后咕噜咕噜地喊了一声,象是在给某个人禀告。
那笛声嘎然而止……
不是吧……汗!这老小子绝对听不懂我说什么的,是不是把我当别人了……但是象是得到命令般他手一挥象是对我敬了个礼,让出路来放我过去。
我懵里懵懂地转过他身子,朝他身后走去……那是一个用牛皮搭起来的简易遮阳的小篷,一个皮肤麦色的女人手上握着根银笛正在对着我笑,那口整齐的贝齿雪白得发亮美丽极了,她眼睛带着好奇的笑意正目不转睛地打量我。
我也端详着她……柳叶眉,杏仁眼微挑,穿着鹿皮软靴,薄软裘袍镶得有一圈狐毛,三条主辫用一个红色的珊瑚为主旁边带好几颗宝石的金链束在额上,后面的头发扎成小辫披散在背后及腰……分明就是一个蒙古人,漂亮的蒙古女人,而且看这穿戴不是旗主家的闺女就是哪家富人的小姐。
“塞恩努!塔哈哈北?”她怎么也说这一句,大概是问我哪人吧。
“听不懂哦,小姐你好。”
她惊讶的看我一眼:“你会说汉人话?”
呀……虽然发音怪模怪样,但是……她说的是货真价实的汉语!
她走近仔细的打量了我上上下下,仿佛观赏一个瓷器,眼光最后定在我的眼睛和头发上,慢慢地她眼睛绽出了欣喜:“终于找到一个会说地道汉语的俄国人。”
天……我摸摸我的头发,想起我现在眼睛的颜色,汗……再加上我的皮肤生来就白,真是被人当番婆子了。
一声又长又尖的笛声吹响,湖边东头及人高的草丛后跑出架着花雕鞍的两匹红综大马,她递给我一条缰绳,“我叫阿努,你也可以叫我可敦。你怎么穿男人的衣服?”
我朝自己身上看来,呵……她指的是我的牛仔裤子吧,我向她眨巴下眼睛:“因为我和家人走散了……一个人,男装方便……”心虚地说着我都不相信的鬼话。
她倒是仿佛相信,骑在马上英气飞扬,一甩鞭子掉马就跑,远远地传来一阵银铃般地笑:“哈哈哈哈……我倒是知道你的家人在哪,你快跟上,我这就带你去。”
我跟着她扬鞭驱马,亏得那几次南苑之行不是白去,烨儿这个老师也没有白教,不过就是不能象自小生长在蒙古草原上的她那样娴熟飞扬……
我和我身下这匹蒙古大马在她身后这片开满野百合和紫色的无名小花的翠绿草毡上一溜小跑着……
看着前面如花儿一样在这绿色青纱帐的草原开放的绯红身影,我发现……我喜欢上她那银铃般爽朗的声音……她叫阿敦,我把阿努可敦一样取一个字,后来一直这样叫她……
*
“塞恩努——你好!塔哈哈北——你是谁?”
“巴呀台——再见!木——是的!比克西——不是!”
阿敦给我教着几句简单的蒙古话,阳光打在光滑的牛皮帐窗户上反射过来的光,我发现她眼角已经出现好几丝细细的鱼尾纹……近看,她已经不年轻了。
几个小时我已经学会好几句蒙古话了,她虽然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但是从旁边随侍的侍女对她的尊敬和礼节,应该看得出应该是旗主或者哪个蒙古王公家的贵妇,看他苗条的身材和紧致的皮肤还有那马上的身手,开始居然能骗过了我,以为她是个闺阁女儿呢。
“今天你的亲人就要到我们这里来了,我的夫君也要回来,和他一起。”她说着别扭的咬字中文让我听到“夫君”二字文绉绉的蒙古发音不由开怀。
“夫人说我的亲人?是何人?
她眯着眼,笑得象只庸懒的午后猫咪一样得意,她用手顺着我那在草原的阳光下闪着亮光的褐色的长发,带着羡慕:“是和你有一样发色的人,就算不是亲人也是你的家乡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意思是说有个俄罗斯人来这里,看她那么期待,好象还是大人物。但是现在最让我关心的是……
“现在是什么年代?康熙几年?我们现在又在哪?”
“我们博硕克图汗在位的15年,康熙24年。我们在……乌兰布通。”
我竟然和他分离了……10年!天……喜儿已经14岁,那个宝宝也该有10岁了……心顿时象被撕裂……
通情达理的阿敦看我脸色惨白,把我拥进怀里,拍抚着我的背平息着我的悲伤:“看你一个人出现在草原必定有隐情,想起了家人了吧……你还小呢,皮肤这么嫩还是个孩子……阿敦给你唱支歌吧。”
她哼唱起了一支哀婉的蒙古长调,迂回的曲调悠扬深远,我虽听不懂歌词但听这旋律极是好听的,她唱得非常深情动人。开始哼得几句后来却激扬高亢,不知道是什么歌词被她唱得如此有气势。
“真好听,歌词是什么呢。”
“你喜欢?呵呵……是我们家乡的歌曲给你翻译成汉话吧。”
我是乌拉山下的女子,
不爱女红独爱那鹰击长空。
你有洁如霜雪的羽翼,
你是世上最英武神俊的鹰!
疾风暴雪铸就了你矫健的双翅,
日月精光炼成了你锐利的眼睛。
你高居险处,翱翔于九天之上。
你睥昵天下,从不与他人混同。
不屑听夜莺浅吟低唱夸庭院;
无瑕看燕子精雕细琢小窝丰;
就让那杜鹃悲悲切切诉哀怨;
任凭它白头翁叹世间种种必成空……
强敌当前,飞吧!雄鹰!
苍白柔弱历来与你无缘,
勇敢顽强才是你的本色。
展开翅膀吧,
升空!升空!
去独享那做为勇士的光荣!
“好美的歌,夫人你肯定象歌曲里的女子一样有一个深深爱恋的勇士。”
“当然,他就是我心中的雄鹰!晚上你就可以看到他了。你叫我阿敦吧我爱听,呵呵。”
她在手腕上缠上一条象搁臂的垫子一样用缎子包好的软木,一张臂,帐篷里那只一直歇息在木架上的一只白爪白围脖的墨色鹰隼展翅飞来轻轻抓在她手腕上,她爱恋地掠了掠这灵物的尾部墨中带紫的羽毛,笑道:“妹妹生得这么俊,就象好马需要配宝鞍,妹妹也定要嫁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阿敦认为现在大清的皇上可算是英雄?”
“康熙?”她瞥我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我看她反映更是纳闷,按理儿现在漠南、漠北、早已臣服内附清廷,就算是漠西蒙古各部不都是尊大清帝国的皇帝为自己的主子吗,年岁都要进“九白之贡”的,她怎么敢直呼当今?难道蒙古儿女果真没有受过圣教,不知礼仪?
“他……十几岁就亲政设计杀了鳌拜,二十多岁又平了三藩,前几年又攻下了台湾,运气真好啊!他……也算吧,至少是个少年英雄。但是……以后就很难说了……!”
我正在细细思量她说的“但是”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微一抬臂,那鹰瞬间腾空而起,在天边盘旋几圈,奔西飞去瞬间不见踪影。
“只有懦弱胆怯的鹰才离不开群体,能孤单地奋勇杀敌的鹰才是最坚强的勇者……我的夫君就是后者……所以……”她眼睛一闪,扫了我一眼续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康熙?一般一个女人关心一个人要么是她情人……要么……就是他仇人。”
她是在影射烨儿是懦弱胆怯需要群臣帮忙才能立业的君主么……我深不以为然。
棕色的水汪汪的杏仁眼忽闪忽闪的在我头发和眼睛上扫了好几圈,笑容又渗进了她眼中:“看你这模样嘛……应该是他仇人……呵呵。”
我对她甜甜地一笑,唉……你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你面前的我却是康熙货真价实的爱人……呃……也许算是他以前的,顿时心中难受,我都不知道我对他算什么?现代不过数月,这里已经是10年,他……会把我忘记么?心口憋气憋得快无法呼吸。
帐外忽然传来击鼓一样的点子声,渐行渐近……往窗外望去,西面出现一些交替挥动的彩色小点。
“啊……可汗回来了!我们的男人们回来了!”她抑不住的满心欢喜,边高声喊着边跑出帐外
一匹俊美秀丽的高头粟色伊犁马一马当先,四蹄如雪额部有“白章”看起来神俊异常,上载着一戴宽边沿的蒙古毡帽,穿右开襟的海蓝色开袍和马靴,看起来和一般蒙古汉子倒也无太多不同,惟独那紧扎在腰上的以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的金色腰带和腰间配着的一把镶嵌有数颗华美红珊瑚、绿松石的珐琅柄弯刀显示出主人的不凡身份。
“可敦!阿努!阿努!”马还未停下,马上那海蓝色身影飞跃而下,甩下帽子,一把抱住红色长袍的阿敦咭喱咕噜说个不停。
阿敦已经嘴里喃喃着:“可汗!”已经红了一圈眼睛。
恩爱夫妻离别后的见面都是这样吧……未语泪先下……
正准备摸摸鼻子走开些,免得触景伤情。
突然听到我的名字“茉儿”被这个蒙古男人嘴里念出来,汉语纯正无比,一转眼,但见这“可汗”一双鹰眼深深的凝视我,似是看到我分外高兴。
阿敦两颊生光,高兴地朝我招手:“茉儿你过来,这是我们的博硕克图汗葛尔丹,我的夫君。”
葛尔丹……真是久仰啊,我久仰了300年的名字,早就知道阿敦是个王妃级别的女子可是没想到她丈夫居然准葛尔的汗王——是烨儿的敌人……康熙这一生3次亲征都是因为他!也只有他能劳帝国的皇帝亲自围剿又是个10年战争啊……他也算是个流“芳”千古的枭雄了。
迷茫中……我对他行了礼,按照记忆中以前在南苑见过的蒙古王公的礼节应对。
“哈哈……天果然助我!来得正是时候!”
“茉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马上就要看到你故乡的亲人了,你看那边……”阿敦指向那队刚刚在葛尔丹身后的战士,现在正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道来……几辆在草原很少出现的拉着蓝色轿厢的马车队伍正徐徐而来。
“这个可是俄罗斯帝国的大公,准葛尔的福音,我们的远方的客人!从帝国的心脏来到这里!不畏惧寒冷俄国冬天的大公在我们鸟语花香的绿色草原却受了风寒,他要是见到祖国的亲人应该也是很开心的,这就去吧……”
“可我不是俄国人啊……”我细小呻吟被热情的阿敦当做了矫情,不容我反抗拉着我就到了蓬车跟前。
车上缓缓步下来的却是一个穿着普通蒙古人衣着的高个男子,微扬的帽子下露出那板栗色的头发和玻璃珠般天蓝色的眼睛才显示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俄国人。
此刻,这蓝色的玻璃珠正惊讶的看着我……我褐色的长发和……带着隐形眼睛的绿色大眼。
我这个冒牌货在这个正牌俄国人面前不禁冷汗涔涔,又不是我说自己的俄国人的,是那两口子主观地卤莽臆断的,再说想我华夏5000年文明做那番婆有什么好的……想到这里胆色大涨,向那直勾勾盯着我看的“蛮夷”瞪了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见我瞪来他恍惚的眼一闪错愕,眼神却变的玩味起来,嘴角也拉出一道弧线,嘴巴里咕噜咕噜一句问话,应该是问号吧,因为是升调。
“说什么?听不懂!”
我摇着头分别用中、英、满、法回答:“听不懂!”
“啊你会说法语?”
“啊你是法国鬼子?”
“鬼子?不,我家祖很多都娶了法兰西公主和贵族,我母族就很多说法语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阿列克谢维奇,尤里.阿列克谢。你可以叫我尤里,美丽的女士。你叫什么?”
“茉儿,茉莉,Jasmine,你可以叫我杰丝。”
“来自法兰西?”
“不,来自……英国。”原谅我吧我又撒谎了,总不能告诉他我来自未来吧。撒谎的孩子据说鼻子会变长,我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
噶尔丹和阿敦见我和他们这个尊贵的客人一问一答好象聊天得很愉快,也面带喜色。
“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斜眼望了望那对夫妻。
“他们需要我提供的的帮助,”他冽开嘴嘻嘻笑了一下,看那忑灿烂的笑容,原来还是个大孩子呵,我以为做大公都是老伯伯这样的年纪呢。
“而我……需要一个翻译,去见中国的皇帝。”他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我的后半生 多伦
“多伦诺尔”,是蒙语“七个海子”或者“七个湖泊”(草原上的人常常称湖为海)的意思,是离北京城最近的一片蒙古草原,距离乌兰布通大概100多公里左右。我却觉得可不只七个湖,就象一块被神女摔落的蓝水晶,分裂成无数片碎片洒落于这片绿毯子一样开着花的草原。
从乌兰布通一路往南向多伦诺尔行来,我贪看这苍茫和秀丽融合一体的美丽草原美景,虽没有“大漠孤烟直”,却能感受到“长河落日圆”,看那快要被地平线淹没的夕阳最后的余光把西面那片草原变为金色,感觉自己仿佛和身边的景色一起……融成了一副画。
自打那天我和这位俄罗斯的“大公”尤里.阿列克谢维奇“愉快”地聊天以后,葛尔丹和阿敦把我当作那检来的宝贝,硬推给了这个“大人物”做起了翻译加私人助理。
想起这个才19岁左右的小“大公”,心里就觉得好笑,总感觉他这次中国之旅是在“玩票”。他的身份在沙俄尊贵无比,是沙皇伊凡五世和彼得一世的亲堂兄(马上要握大权的彼得大帝)。这次来这草原估计是应葛尔丹之邀,不过我觉得他对葛尔丹这个邀请他偷渡“入境”的东道主的态度实在让人玩味。
葛尔丹本来准备好的一个懂俄语的皮货商人因为前段时间的中俄雅克萨之战被迫绕道现在都还没有回到蒙古,我的出现让他们犹如抓到根救命的稻草,又看我这模样更是放心的让我做他与这位代表俄国皇室“大公”的机密会议。
这时的准葛尔和俄罗斯的关系就如现代的北朝鲜与中国……每每葛尔丹提出要钱、火枪、食物、牛羊等实际性的物质要求时,这位伟大的“大公”径直带着那一惯的礼貌而又恬然得微笑,找着这样那样的理由拖延援助时间,或说会禀告给沙皇陛下,最后还总用“法语”给我咒骂着:“贪婪的小人、无底洞、喂不饱的熊……”然后又眨着眼说不准翻译最后几句。
呵……他倒是真信任我……俨然把我当着同胞,不怕我用汉语透露……我倒是很开心他好象只愿意给葛尔丹以精神鼓励,一直推委着物质帮助的时间。
我自然是如“大公”所愿,葛尔丹是烨儿下半辈子的唯一劲敌,干的可是这分裂祖国之罪,不管是康熙还是现代的人民政府都不会允许有人要把漠西(西北)从祖国的地图分裂出去!
因为这异于我族人的洋人外貌,他和他的侍卫被葛尔丹和族人在中俄边境接到后就做了蒙古打扮,最近才发现原来他身后一直跟着的那四个高大的蒙古人是俄国人,只不过染黑了头发而已,平时又拉低了帽檐遮住半个脸看不到他们的彩色眼睛。
“进车里来吧,你就不怕被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蒙古人抢跑做新娘么?美丽的女士。”
听他说着我才注意到,夜色漫漫,就要笼罩着这青色大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或骑马或赶着车的穿戴簇新的蒙古人,象溪流汇海都向南而去,看服色花样却似来自不同部族。
“趁着天还未黑尽,我们必须今天赶到多伦诺尔。”
“呃……为什么?”我不解的望着他。
“明天多伦诺尔就要宵禁和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因为中国的皇帝陛下三日内就要到多伦诺尔了。”他揶揄道:“蒙古草原上前所未有过的‘会盟’,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了……”
啊……康熙朝那次著名的蒙古会盟不是康熙30年的事吗?难道因为我介入这个时空的原因,历史又提前了……
一直以为我们的目的地是北京,没有想到原来……还有三日就要见到他了么?他……这些年,他每日御门早朝的议事内容可都是三藩、台湾、俄国、河运、漕务……
在一个皇帝的政治生涯中遭遇如此多的外忧内患,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一切不管换哪个朝代或者时代都应该是可以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政绩吧。别的不说就说这台湾,300年后的时空里不还在游离状态至今未归么。
许是“近乡情怯”?那一直高悬半空期待的心这时有了终点,渴望中又升起一丝胆怯,现在算起和他的距离也就这三天……不知道……他……有没有憔悴、疲惫,有没有……还记得我?
对他的思念,顿时如一树盛开的繁花,堆云叠雪,密密布满心里的枝杈……
*
“它傲气,所以生在绝寒的山顶。
它坚强,虽餐风露雪,照样四季长青。
任风击雪拍,一样绿意融融,大气涌动。
它坚韧所以能忍耐严寒期待与春天会面,
它强悍虽朔风凛凛那傲雪的意志却依然坚定。”
“是松!傲寒的雪松!”尤里非常睥昵我,这个也太好猜了,呵呵谁叫我一想到松就想到那个人身上去了呢。
“敢情杰西不是在咏松的语句给我猜而是在咏人,这天下有这样的男人么……骄傲、坚强、坚韧、强悍。”他夸张地说着,那透明的蓝色瞳眸纯净得似要滴出水来,“真有这样的男人,杰西,我要是女人也要嫁他。”
我鄙夷地看着他那犹如盘古开天蹦出来的未进化完全的……那胳臂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尔乃蛮夷……在现代做人妖都没人会要的东西,还想嫁人?他顺着我不屑的眼光瞧来,得意的扬扬胳膊。
“男子汉……恩……知道么这个叫男子汉。”
看到他挥舞着手臂在我面前耍着宝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温暖……尤里,不说话还倒真有股子烨儿的帝王架势的气质。可一混熟了,眼前这耍宝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大孩子。呃……心细的大男孩……这几日想着法让我开心。
“看!多美啊,杰西妹妹应该多笑的,笑起来真好看,快把尤里的魂魄都摄去了。”
“叫姐姐!”我拉下脸正颜道。没大没小的小子……整天嘻嘻哈哈的,就象我那……喜儿,她……现在也应该多大了?14岁了吧……妈妈好想你,宝宝……不知道阿玛对你还好么……
“杰西,你板着脸,冷冷的让人不敢冒犯的气质,还真象我做了摄政王的姐姐,索非亚公主……不过你笑起来和她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突然认真地说。
“哦?我笑起来象什么?”
“象春天。”
呵……他倒是真会讨我开心,脸一侧往这四周看去……我们此时正站在这片草原少见的一处丘陵上,这是片被数个湖区分割开的最大的完整的草原,空出最中间的宽广的空旷地带,已经结绳为营,几日内搭建好了我感到眼熟的黄色帝帷。只是这次更大,从我站在这高处望来,仅仅帝帷大概就有当年南苑的七、八倍大小,犹如一个草原上兀然几日内生起来的“城”。
在这最里面的宏伟“皇城”的外圈空出一圈空地,想来是留给驻军的,是皇家侍卫的禁军驻地。已经搭设好了营地,再外面一圈是那八旗驻地,在这小丘上我竟然看不到头,只见帐篷帷幔,日就新整,鳞里次比,旗旗接望……他……这次光禁军就带了多少人啊……天。
虽还未住人,密密麻麻的营帐中只见鲜艳的各色营旗飘扬,最中心的正黄龙旗旗帜上的那条飞龙的龙须是两条长长的蓝色幔子做成,被草原的春风吹扬,凛凛生威。
隔着这宛若一个巨大的草原之城的皇营禁地大约10里距离以外的地方,这次基本到全了漠南、漠北蒙古所有的上至王公、旗主下至眷属统领和随营骑兵,顿时各旗彩色帐篷营地如那春天草原盛开的繁花一样,围绕着“皇城”星罗棋布的环绕屯列,成那星星拱月,万水朝宗之态。
只有你身临其境,才能明了这些震撼视觉的画面多么壮阔。
“中国皇帝都还没到,这排场可不小,看这架势得有好几万蒙古人,如果加上皇帝的军队得有十万人吧……真是没白来!”
我白他一眼,这个叫……天家气派,难道沙俄帝国的大公这点阵仗都没有经历过?此刻深为自己是中华帝国的子民自豪。
自午后就站在这往南看,目不转睛……就怕错过今日就要在那地平线上出现的那个最最思念的身影。
草原靠南的那头已经被平整出一条可以容纳16匹马并行的大道,这是条在北京城里也算宽广的天子之路。多伦境内整条御道是以细密的黄沙铺成……理藩院官员提前数十天就从黄河运来的细沙,效率真高啊。
已经偏西的红日更是将这条御道染成了黄金般的颜色,远远看来就象一片浓绿中夹出来的一条金色天河,圣洁……华美……威仪。
“阿努可敦对你也算是象姐妹了,看送你的这身媲美公主王妃的行头,对我就可没这么好了,我还是他们的恩主儿呢,怎么就不想贿赂贿赂我。”他又是叹气又是挤眉弄眼,让我忍俊不住。
这个倒是,往自己身上看来……白色的小羊皮坎肩,下是绯红的分高叉长袍,金色的绣花腰带,把卷曲的头发分开梳成两条大辫子,顺耳部后面转至前面,垂于胸前,脚蹬一双香牛皮靴子。她和葛尔丹送我们来到多伦离开的那晚还留给我一匹雪白的伊梨马,可惜没有镜子,我现在全套蒙古女子行头还骑着这特神气的大马肯定分外精神。
不是我自信,这两天我这一身红白相间的人和马,走到草原哪个角落都有人给我行注目礼……大概现在的我在蒙古草原上也还算美丽的吧。
“咚咚”两声炮响,我身下的马儿打了个响亮的“喷鼻”。
“来了……来了!”尤里象个等待好戏开场的孩子,那声音微微挑高,抑不住的惊喜。
遍布草原外围的各蒙古部族此刻各自都打起自己族色的藩旗,按照旗籍骑着马分列在这长长的金色御道两旁,彩色的服饰和旗帜似排列到了天际,一时间,诺大草原安静得只闻马鼻的打喷声和偶尔飞过的鸟鸣……整个草原都在摒息等待这刚刚完整了帝国统一的“天可汗”的御驾荏临。
远远的天边飞来两排移动的着黄色马褂的骑士,待到驶近,翻身下马,在御道两侧站好,拉出蟒皮长鞭,随即“啪啪”象征着帝王驾临让人回避的“静鞭”声传来……在这蒙古草原,可不是让他们回避,只是惯有的皇室仪仗,这让人心悸的鞭声过后……
我的眼睛看到了云……一大片移动着的黄色为主,夹杂着蓝、红、白……各种艳丽色彩的云,看不到边际的云。
我的耳朵听到了雷声……似上万只祭天的皮鼓发出来的闷声……细听……原来是那整齐划一的战马蹄声。
我和尤里的位置离御道不过数十米,看那缓缓移动着前行的皇家仪仗和御前禁军组成的云慢慢地越来越近……我的呼吸都似要停了,似快要窒息……一直期待的人离我就这么近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可为什么就只是想哭……害怕、喜悦、期待、又有一丝委屈混杂在一起,只是想哭……
“中国的皇帝真威风啊!”尤里痴迷地看着快要驶近的彩色云一样的队伍,看清楚才发现只不过是仪仗、卤薄而已,已经蜿蜒及里。
再听得几声“呜呜呜”“通通通”的角鸣和战鼓声响起,仪仗队列后“嗒嗒”声响走出并排前行的几列长达数里的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三营以拱卫之势,环卫着中间那正黄色旗下的一片明黄……一个个盔甲簇新鲜明,映着那落日的金色太阳,犹如下凡的银河天兵,分外光华夺目。
而我的眼只寻找着心里的唯一……这万军最中心的那个金色戎装的马上身影……就象浩瀚的宇宙中我唯爱那颗只在东方闪烁的最亮的星。
那沐浴着金色的天兵越来越近,我耳边迎接天朝皇帝的欢呼如潮水般久久不绝,随着正黄旗中军出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那片黄色的最中心一匹额点“白章”的绛红色的蒙古马正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上面正端坐着头戴红色缨翎做插饰的行服帽,衣着那全身金龙英武戎装的当今天子——康熙。
一时间,汉语、满文、蒙古语“万岁!”的山呼震天,御道两旁齐刷刷跪满这群平日里在草原上不是霸主也算枭雄的王公旗主……可能惟独除了我们……站在这小丘上的我和尤里还有身后的这几名俄国侍卫。
俄国人不跪是因为他们不是大清的子民,顶多算是个身带沙皇陛下签署的国书的使节而已,我倒是想起了“规矩”正准备下跪却被尤里拉住眼神示意我和他一样除掉帽子鞠躬即可。我想想目前的样子,呵现在他们可都把我看作是尤里族人,倒是高兴能站在这匐伏在地的人群中能抬起头看他,心里也期盼他……是否也能看到我……是否会认出我……
可是……心里越是渴望却越是胆怯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直视他。他……是皇帝啊,想起了诸多“规矩”,其中“直视龙颜”就是一条礼仪大罪。可我,我现在已经不是苏麻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威不可侵,什么叫触怒龙颜的苏麻喇……我现在的模样对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和地下这群臣民并无不同,从来没有想到真正见着了他我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脚下的青草上,似晨露般晶莹……
“啪啪啪”又快又急的静鞭声近得就象是在耳畔边甩响,我知道中军已经到了,就在眼前,我现在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脸这么近的距离了,我的心顿时心跳如擂鼓。
突然,身上仿佛有热流淌过,那熟悉的感觉……是他……他在看我?
缓缓抬起头来,深得如湖底一样的眼睛正在打量我……那仿佛越过千年才相遇的眸子啊,却闪烁着的是我不熟悉的眼神,不再温情如初,再没有眷恋爱意的温柔……十年前的烨儿在我心里的神情模样顿时坍塌,他怎么可以这样看着我,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他冷冷的表情瞥见我的眼泪刹那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眼神在我头上和脸上打了一转再看到了身边的尤里,似了然……转眼间直视前方,依然是那威严、从容、冷静的帝王天颜……
“姑姑真没良心,听到烨儿声音都还能不认人,我可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都能辩出是你的味儿。”十几岁时候的他。
“姑姑,你就算是在人海中,就算只给我一个背影,我也能认得出你!”弱冠之年的他。
“忘记你?你就在我的血里,在我这里……”他拉过我手紧贴着他的起伏的胸口:“除非它停止跳动。”做了我宝宝父亲的他。
以前他说的话那种种情形现前犹如昨日般清晰,如今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穿越我,象只是看到空气。心里其实一直有准备,我这个样子他怎么认我,但是当这“行同陌路”的真实来临,我却快禁受不住捂住心口只觉得一阵阵钻心。
爱有多深,此刻心就有多痛……原来爱,就是心痛。
烨儿……你真把我忘记?
我的后半生 尤里
随着天朝皇帝的御驾荏临,象也给这草原带了喜庆,这宁静的草原之夜也跟着热闹起来。
多伦诺尔这个夜晚象是要沸腾了,到处是熊熊火把和提灯似把这片原本荒芜的草原变成了白昼般的灯海之地。越往那御营的中心就越是明亮,活似一个里外透明的灯城,连那皎洁的月亮也似失去了傲世的光芒。
尤里定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给我的帐篷前留下两个侍卫就出去玩去了。
我这个苦命的人正在看他下午用法文口述的呈大清皇帝陛下的俄文国书——我记下来的法语草稿。得把这个转成符合清廷文书风格的奏折一样的文字,虽然以前见多了大臣们的奏折,可是这个是国书,以我的水平来写这官文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这个帐篷不比得当年南苑,更比不上乾清宫暖阁里我的那间书房亮堂。才从那白日和夜晚的光明基本没有区别的现代回到这里,油灯的微弱灯光让我看文写字分外辛苦,再加上……打下午流泪后就一直肿胀的眼睛,此刻酸涩无比。
拉开我的那个唯一从现代记得带来的背包的夹层……摇摇那个旅行装的小药瓶,唉……半空了,最多还能支持一周。小心翼翼地取出瞳孔上的那片薄膜……放进面前的那个“8”字形的隐形眼睛盒……
“杰西!!!”
这鲁莽的小子,吓我一跳,幸好那片膜已经滑入了那兰色的液体,不然我要他好看!
“叫什么叫!吓人啊!”转头以自认为最恶狠狠的眼光瞪他。
“啊!!!波斯猫!你的眼睛!!!”
看他那惊吓得犹如突然见到猫的老鼠一般的鬼模样,我对他阴森森地“嘿嘿”一笑,怕了吧小子……不过心里却为我这“穿帮”的场面捏把汗,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可黑暗着那……他会不会把我当作……女巫来叫人烧死?
“好神奇,教我!你的眼睛怎么可以变色的,杰西你还可以变什么颜色?”
昏迷……遇到好学儿童了,原来想做女巫也不是那么容易。这美好的夜晚被他拉去做十万个为什么的问答游戏消磨半天,直到他终于弄懂了不是变色,是在眼睛上配带东西而已……一个中国医生帮我做的这个东西……
“中国人真是太神奇了,我就不敢在眼睛上套个羊肠一样透明的东西。杰西,中国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今天我经历的一切我要回国说给彼得和伊凡听。”
呵……如果因为我这小小的谎言让这位“大公”对中国有好感,也未免不是幸事。
“今天中国的皇帝的排场也好威风……彼得和伊凡那两个小子没得比的。”他一脸陶醉。
他怎么又提到了他……自下午到晚上打观看御驾进多伦起,他就不停地赞叹……说一次我的心就绞痛一次。
“你就不准备一下,作为使节明天你还得晋见中国的皇帝陛下呢。”我急急岔开话题。
“早就准备好了!我期待着明天的场面呢!你今天的文书都弄整齐没?明天跟我一起去见尊贵的大清皇上陛下。”
吓……瘫坐在椅子上……我还以为只用翻译成中文他明天好呈上去呢?难道还要口译……在他面前面对面的翻译给他听……
他见我面白唇青的模样,奇怪道:“难道你就不想去见中国的皇帝?他看起来很有魅力……”
“想……”我从牙缝里嗤出这个字……我当然知道他多么的有魅力……
*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日。
多伦诺尔这一天成了全中华帝国触目的草原焦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有他驾临这里,总觉得这天蓝得比过去更纯净;这草碧绿得更是青幽;这野花也开得更加繁密;连这草原上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得也更加欢快好听……我的心也跟着愉悦飘高起来……因为马上要见到他。
如果是三百年后,这诺大的帝帷的最北的入皇营大门应该是堵满了抗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等着这批来晋见皇帝的王公旗主吧。此刻现代的画面常常和目前的景象在我脑海里互相对比交汇,我今日也如那“南郭先生”一般滥竽充数地混在这群气派的草原贵族中,经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外城”跟着尤里来到这巨大的帝帷门口……虽没有现代如人大会议前记者采访的热闹但是更见威严,那是一种不好用文字形容的一种威仪……天家威仪。
这次历史叫做“多伦会盟”的盛大宴会一共持续七天左右,按照理藩院发给俄罗斯时节尤里的“引子”(类似晋见皇帝入场卷一样的通行牌子)我们面圣的时间是头一天,和漠西蒙古王公们一拨单独见面以示对远方来的客人的恩惠。
清朝对俄国人不可谓不优,我感觉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想在这个时空里十几年前我还是苏麻的时候,俄罗斯使臣尼古拉带着并不丰盛的礼物从莫斯科来到了北京,受康熙优待,理藩院安排其住在宏雅园(今北大校园内)。康熙命令每三日宴请使团一次,每日需用不得怠慢。走的时候还赏赐尼古拉玉如意一对,金银手镯若干,翡翠和珠玉挂件两盆,还有名贵的丝绸和裘皮,其中还有皇帝自己穿过的火红狐狸皮一领。给沙皇陛下的礼物更是我精心挑选,每件均是极品珍玩。
直到这个被天朝的礼遇惊呆了并赚得钵满盆盈的小丑回国后,直到有一天……终于搞清那俄文国书里面竟然是提出要全部吞并阿穆尔河流域,而且连清廷一直索要的“叛徒”成特木尔也不于归还(现代应该叫引渡吧),那晚脸色铁青的烨儿的样子我至今记得……那是羞辱!
可今天给予尤里的待遇……他一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喜怒不行于色的个性不是自小如此的么……况且现在的他更成熟了。
“宣俄国使臣尤里.阿列克谢维奇觐见!”
“咯噔”一下,正在放缰神游的心顿时给紧了回来……
下意识地掖下衣角,拉拉垂在胸前的那两条褐色大辫子……就要面圣了!今日的这个时刻我已经脑海里构想过无数次,我并没有取掉眼睛上那微带绿色的膜片,只是想赌一下……赌一下他是否还记得年幼时节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还想赌一下……他的心。
尤里在俄国应该属于皇室近亲,自小见惯宫廷礼仪,这时反而不似自开始进这他口中“神奇的帝帷”的时候来得兴奋,此刻还微微侧头给我一个微笑,让我稍稍放缓那一直擂鼓一样的心跳。
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我几乎是在数着秒地走路,似没有灵魂的身体机械地跟着尤里和前面的任“接引官”的太监……
终于……到了这个金碧辉煌的仿乾清宫御门布置的帐篷搭建的“宫殿”,以松木为基挑高了几步台阶上那高高龙案后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面前。
在这地上已经铺设了红色万字地毯的上面,尤里有模有样地跟我磕头行那三跪九叩大礼……我足足教了他一晚上告诉他这个是给上帝磕头以表示敬意,中国的皇帝是天子,自然也是上帝的子民……原谅我这小小的谎言,不然按照他的国家的礼仪他对沙皇都只需要行单膝礼……可这里是在中国。
看着他磕头完毕居然跪地不起……天,他竟然眯着眼睛做起了祷告……尤里啊,我对不起你,你又被骗了,但愿你以后知道不要怪我。
此刻不敢瞧金龙案后那人什么表情,只见堂上一片死寂,大家对这个俄国使节对皇上如此的虔诚礼节惊呆了,我身边不远处的礼部侍郎马喇,看这次沙俄罗派来的还是大公身份的“蛮夷”使者如此受教,正微笑着点头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尤里跪起身来,我也才敢一起跟着起来。奉上“国书”给身边的公公,呈上去给皇帝。
然后……我偷偷抬眼瞧着小公公把附带有我汉语翻译加盖上尤里印记的“国书”双手奉呈给似神色平静的“他”。
烨儿……你还记得我的字么……记得你说过我的字神韵似“瘦金体”……
他好象看得特别仔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我静静的伫立在神色轻松的尤里身旁如坐针毡。脑海里回忆着这次国书内容,记得好象没有什么敏感问题,对前段时间的雅克萨之战一字不提。全都是一些礼节性的话语,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内容,真是让我怀疑尤里这次来华是为了旅游而死皮活赖找他堂姐批准和沙皇弟弟签署的“国书”为幌子实乃旅行签证的东西。
“俄国使节尤里.阿列克谢维奇。”让我心跳的清润之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如静止的湖面不起涟漪。
他终究是没有认出我的笔迹……似用一根发线高高悬起的心象突然被风刮断,失望顿时化做了阵阵酸涩往鼻头袭来。
瞬间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忘记我目前的职责,我清了一下喉咙,开始为尤里和皇帝陛下的一问一答做起了口译。
“你这个翻译口齿倒是伶俐,应对大方有礼,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吓……问我吗?还是那波澜不经的声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清润中夹杂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温暖……他……
“杰西……来自英国……”本来嘴边“茉儿”两字就要出口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颤抖着终于说完这重似千钧的几个字。
他却突然沉默不语……如果我刚刚说是茉儿,他不知道会怎么样?刚刚那犹如死去的心因为有了希望又鲜活地跳动起来。
“杰西,中国皇帝问你什么?怎么不翻译了”尤里看到我那不自然的神色用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裙裾小声地问着。
“咳”金龙案后传来皇帝的轻轻咳嗽……他受寒了?草原不比京城没有山头阻挡晚上北风肆虐,温度仲春时节有时候甚至可以达零下,现在晚上可有人为他加衣……心中酸楚化作湿意快要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随及耳边他的语音传来,大概是一些请转告沙皇陛下的礼貌问候语,意思是这次觐见马上就到此为止。后面的过程基本都是官场套话,他快快地说着,我也对尤里稀里糊涂地翻译着,不过大致意思绝对不会错的。抚慰……问候……和给尤里的嘉奖……心下却暗暗奇怪,这次也真是奇了,沙皇国书丝毫不提才结束数月的那次边境夺城之战,烨儿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我明明记得不久以后,两国就会有那个著名的俄中尼布楚条约的签定。唉……总觉得这次会晤两边都象是在应付,水得厉害……也诡异得可以。
可现在的情形可不允许我此刻散漫着心去多想别的,以我对“他”相知的那份灵犀,更是信任此刻已显大国英主的执政能力的“他”……也许只需要别人的祝福和鼓励而已,那个“别人”以前我苏麻喇算是一个,可现在……
“欢迎你在我国多呆几天,朕安排理藩院为你在中军外围……特赐……”
好事好事,我赶紧翻译给尤里听,苦日子要结束拉,皇帝拨大帐篷还有仆人过来侍侯老小子了,还一大堆礼品珍玩。尤里听得嘴越咧越大,高兴至及。
象突然得了宝贝的大孩子急着想表示感谢的尤里叫我赶快翻译,说他也带了一批礼物要送皇帝。有火枪、貂皮、海龙毛领……还有十名上等的俄罗斯美女……吓?美女?我狠狠地白了尤里一眼,你没听见身旁杰西姐姐的心在泣血的声音……
天朝的主人只是笑笑,既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不置可否地罢罢手。
做“司礼官”的小太监细声细气而又礼貌地请我们跟他退下……
待我们出得帝帷重回到这蓝天白云之下,那飘荡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回头望望那条峥嵘露角的巨大蓝龙在明黄做底的旗子上随风飞扬,那边……就是那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地理上离我明明那么近心里的鸿沟现在却如光年。
“我送皇帝礼物怎么他好象并不是很开心?”一路过来,尤里少有的沉默……原来在想这个。
虽然这次尤里面圣行了标准的叩拜大礼,大大的给了爱在礼仪上较真的“天朝”面子,但是想上次来华的使者尼古拉的作态,怎么可能让烨儿会觉得俄国可真有诚意,不过是应付罢了……对了,他哪来的火枪、皮毛还有那俄国美女?我急急问道。
“我后面不是有个车队么?那只是我带来的一半呢,都给葛尔丹,另外的一半嘛,就先到了多伦没去乌兰布通。”他嘻嘻笑道。
这小子也蛮有心计的,可带这么多礼物?来多伦的路上不是说已经踏上中国的草原了,才知道有多伦诺尔的“热闹”可看?那另外一半难道是?
“蒙古各藩王都爱‘收集’金丝猫。”一向澄净的蓝眼睛写着微寒的戏谑:“可我,更欣赏当今的博格达汗——中国的皇帝!”
“玩票”的使者原来不仅仅是来旅游啊,那葛尔丹不过是夹在中俄两个帝国之间旗局中的一颗可进可退的旗子儿罢了,另外的那半应该是寻找下一个“葛尔丹”才会送出吧……幸好爱热闹的他来到了这里。
烨儿……也许,这次我帮你拉来一票好事,让你少个隐形的敌人。
“可惜了我的礼物,那十个美女可都是精通音律擅长歌舞的极品啊。”听他在旁边喋喋叹气,似感叹自己奉上心爱之物却没有得到别人的垂青般失落。有好马……却没有伯乐之痛哇,哈哈……对了……
“你说那10个美女都擅歌舞?她们有乐器么?”
“怎么会没有,就因为会来中国特别训练的,有两个还会琵琶和那个14铉的横着的琴。”
“那叫古筝,也可以叫瑶琴。”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一拍大腿说道,“杰西,你不会也会中国的琴吧?”
呵……谈不上会,只是深居古代的紫禁城多年,闲暇摸过几下而已……那和弦怎么着还是会拨弄得出来的吧。
“对了,明天白日召见漠内四十七个部落藩主后,不是说还有个盛大的歌舞晚宴么?既然皇帝没要你的礼物,你又过意不去……那这样好了,你一会就去给理藩院上报说,愿意让俄国佳丽为天朝的皇帝奉献上歌舞以表示诚意。”
他似是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行,连说好,转眼见我一改正经,笑得象只偷吃了小鱼的猫一样得意。
“杰西,我怎么觉得你身上一定埋藏着一个秘密……巨大的秘密!”
看他似忿忿我有好玩的东西却不让他分享一样的控诉神情……呵……尤里,老天让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派了你这个天使一样的大男孩在我身边。尤里,你知道么……你的阳光其实一直抚慰着我悄然的忧伤。
我的后半生 潋滟
仲春的黄昏,日影将斜,天空象一块七彩的锦缎,变换着如烟的瑰丽晚霞。
三月的绿,五月的青,十月的蓝……这个就是草原。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日的这天,青色不再是五月的代名词,在我心中,这天满满充斥着象水波一样漾出的各种色彩,青、绿、蓝、金、红……我叫它“潋滟”。
犹如欢乐之神降临这大漠草原,暮色下只见整个草原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大家喜气洋洋,……似一片快要沸腾的海洋。
通往帝帷禁城的路上,虽现在不见那已经高高搭起巨大明黄色“天篷”底下的满坐各王公显贵的“国宴”规格一般的草原夜宴有多热闹,仅仅看这些在帝帷外,篝火连连,欢歌笑语,到处是载歌载舞的人。我似也跟着感染了快乐,脚步亦轻了起来。
一路过来,蒙古人的豪爽好客的性情充分得到体现,也许是漠北蒙古和俄罗斯接壤比邻的地理,见多识广,丝毫不奇怪我们这行服饰体貌发色不同的异族人,友好的叫我们一起过去和他们跳舞,或给我们塞上一段烤好的羊小腿,几片喷香的肥羊……真是热情呀!
尤里是异国使臣,自然是早早的被请进那“天篷”,早就兴奋得磨拳檫掌的他走的时候还算讲义气,承诺给我带回好吃的,叫我一定空着肚子,等我带着舞娘表演完回帐吃去。
抱着琴,披着斗篷的一行人经过了重重哨岗的检验,终于也来到了这皇家“天篷”。一个面生的公公走过来最后查视了下理藩院开的证明我们身份的“引条”,叫我们全部脱下披风斗篷,准备进场了。
进得这“天篷”,虽说就皇帝金銮宝座那一侧有天蓬盖顶,整个宴会得场面犹如半个露天的广场,但是还是感觉草原少有的一股热浪袭来。
皇帝还未驾临,那空空的金龙宝座前已经设好仪仗,和满满摆设好玉盘、珍肴的案几。旁边两个太监正垂首而待。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暂时放心忐忑的心,不知道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知道是我?
已经设计好了计划今夜我会做最后一搏,如果他认出我来……我又该如何?一想到那个场景,脸就感到火烫,现在光是想想就心思恍惚,心跳如擂不能自已。烨儿……如果……今夜过后你都还不知道我回来,那我……我安慰着自己不想再想下去会有不同的结果,知他如我,自小心思缜密,心细如发的他不可能认不出我的。
站在这天篷对面最后一排看来,前面就是以圈行的“U”字围绕中间那高阔的舞台以矮脚松木案为几,以毡为垫席地而坐的草原贵族王公。
就象再彪悍的草原之鹰也会惧怕具有王气的森林之王的威仪,一阵宫廷“和乐”从金銮宝座的背后的“天幕”后两角缓缓传来,随着那声熟悉的尖细嗓音在迂回空中飘荡清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皇上驾到!”本来还稍闲喧哗的宴会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摒息等待。
啊……那是全公公的声音!
那黄色的身影从天幕后转身而出,旁边跟着半鞠着身的太监正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全公公。
“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是象征臣伏的声音。在地动山摇的高呼声中,随着天朝的皇帝落坐,丝竹之乐不知从何处轻轻响起,皇帝启开金口,叫大家不必拘束,满蒙自古是一家。王公们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可已不似刚才般热闹,看着面前丰盛的食物也不敢大快朵颐,显得有些拘谨。
许是有点冷场,皇帝带头敬大家一杯酒,叫大家即刻开始放怀吃喝并叫礼仪官宣布伴宴的歌舞开场。
一个小太监跑着过来告诉第一个歌舞就是安排的我们这群俄国人的“胡舞”……我顿时象吃了苍蝇,真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是第一个。也没个节目单什么的东西,暗暗咬牙,我这次要是能重返宫廷定要叫烨儿改革一下这陋习。
这“胡舞”其实并不是俄国人的民族舞蹈,倒是按照中国人的审美习惯编排得比较象新疆舞,灯笼丝绸裤子,配着长长的头纱,金发碧眼的这一行人一走出来就吸引住了全场的热烈目光……还有他的……斜眼中我瞄过一眼,他端坐着看着台上,但是太远,我只是感觉。
我拿着手鼓站在最后为几个奏着中国乐器的俄国姑娘打着节奏,看她们轻舒柳肢,扭着水蛇一般软的细腰……真的很美,应该排练了不少工夫,由里说得没错,是上等俄国舞娘呢……
很快,随着曲子的变调,领队的弹琵琶的列娜给我使个眼色,和我交换了她的乐器。古筝和一把胡琴流水般舒扬的琴声冉冉响起,霍然是那中国江南水调之音……我昨天才把谱子写出来给她们呢,这些姑娘们真棒,就听这前奏已经有模有样。
几个伴舞的金发的姑娘们和着旋律舞姿也越见柔美……豁出去了,我挽起那只琵琶配合着琴声拨弄着和旋,犹如回到那多年以前……
范烟桥的《月圆花好》,烨儿……你可还记得?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第一次和你合奏的那年也是仲秋,我弹琵琶你吹萧,那琵琶你只学了一个时辰却比我还弹奏的好,我琵琶的和弦还是你给我配的,你说让我偷一次懒,自己吹出主旋律,姑姑你伴奏和弦就好……你可还记得……
手轻轻的拨弄着那琴铉,却如同牵动那最深最深的心铉,曲子还未弹完却已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中看向那犹如在云端般高高端坐的他……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端庄?你知道么我恨死你那张冷漠面具,马上舞曲就完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我……如果你知道却还是那么冷漠那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不肯认我……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走下那舞台,只记得似已经出卖了灵魂的躯体,没有任何感觉,如果麻木也算感觉的话……
*
有些东西,轻轻的来,悄悄的走,无声又无息,只觉得背后一凉,蓦然回首,才知道,希望的反面是绝望,希望越大,那猝不及防的失落来临真的能让人心死绝望。
就象雪总会融,归于大地。芳香散尽,梅也不会留恋枝头。任何事任何人既然有聚集那自然也有散尽,就象这缘分……原来……一直只有我在苦苦坚持。
也许……梅的最美,不在她傲然绽放的一刻,而在她微笑着告别,飘落的瞬间。
也许……苏麻就象是这梅,你永远记得她最美的瞬间,不容他人亵渎。
所以……我懂你……你纠缠爱恋的是那叫苏麻的人,而从来不是我这个突然闯入你十几年生涯的异乡灵魂。
原来……拥有帝王的爱真的只是奢望,虚无飘渺……连人情都从来都是人走茶凉,何况那转瞬即逝的爱情?
原来……心死的感觉就如那梧桐树上枯萎的最后一片秋黄慢慢蜷曲,缩小,溃烂,继而随风飘散。
“杰西!你看我给你带回来好多好吃的,中国皇帝还特地给赏赐一盘烤小鹿肉,说可以带回帐里吃!他真好。”
可能是我的脸色吓坏了他,我听见盘子掉地下“啪嗒”的声音,正如我的心……虽然盘子没碎,心却早碎了。
“杰西!你怎么了?脸白的吓人!谁欺负你了么?”
我绽开一丝笑,尤里……这个世界上还算有一个关心我的。
“天,你笑得比哭还难看,杰西!发生什么了?”
“尤里,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求你!”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点着头……呵,可爱的孩子,让茉儿最后利用你一次。其实茉儿对你也不算好,利用你来看“他”,现在却又要你……
“带我马上离开这里,我跟你去俄国可好?”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僵直地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消化我的话,片刻沉默……
“娘娘!”只听得一声拉长的尖细公鸭嗓子喘着气传来……是他?
果然……带着几名御前侍卫已经堵住了我的帐篷大门,领头进来的正是刚刚还随侍帝侧的全公公,见他虽容颜未改双鬓却已现微白,这十年岁月他似也很辛苦。
烨儿果然认出我来,却装做不认识,连身边的老奴都还记得那首曲子……
“公公你认错人了!我叫杰西不叫娘娘。”
这老奴却哭得眼泪纵横,不看我的冷脸只顾自己唠叨说着:“皇上只叫我散席后就跟着俄国使节,稳住你一会儿就好……很多东西不是我一个奴才该说的,万岁爷可能也不准我说,可是我不得不说……”
“公公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请不要挡住我!贵国没有权利挟制外国使臣不准离开吧!”
我的声气儿并不好,他却不以为意:“您知道吗,自您一出现在舞台上,万岁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您身上,等那首当年你们合奏的曲子响起,他的手颤抖得都快握不住茶杯子。”
“您走后这十年,万岁爷从来不许任何人提及您的名字,那是他的禁忌……可,他刚刚对老奴说,是她……姑姑回来了。”
我冷笑……哼,我早就知道他认出我来。
“第一天刚刚到多沦的时候万岁爷那天就很兴奋对老奴说,可能她要回来,老奴不懂。可昨天他又看着月亮出神,奴才给他披衣听他说,是她……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您,虽然摸样大变,但是万岁认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错的,多年如此。娘娘啊,万岁这些年好苦,你可知道……十年来,我就见过刚刚他叫我赶紧过来看住您,奴才不解,他说以姑姑的脾气肯定要跑了……这话是笑着说的。”
是吗……我错怪他了?但是……
“娘娘,十年了啊……老奴一时多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你以后什么都会知道,他的苦……”
尤里看看这个匍伏在地一直跪着又哭又嚎的人,再看看坐在椅子上如木雕般坐着苍白得象朵快要凋零的花般的女人,又实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干脆跑到门口和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黄马褂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突见自那盘踞在草原大如灯城的帝帷此刻引出一条细细的灯河一样的一溜提着宫灯的人影,似朝着自己的方向蜿蜒而来。
“今天的怪事真多,杰西,老头……现在又来一群人,难道,这就是杰西的秘密?”
只见最见面是两个锦衣皇家侍卫后面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听外面侍卫靴声橐橐,人不少……还未进得我的帐篷,门口就已经响起“扑腾”地跪地声,猜也能猜到是谁来了。
抬眼瞪视着那门口的方向,明明已经死去的心此刻还是渴望着再看一眼那个又恨又爱的身影……
一片带着斗篷的影子及门而立,他又长高了,快及门高……半遮着脸的斗篷露出鼻头,帐内火光映在上面似微显两、三颗雀斑一样的小点。
不争气的眼泪似又要决堤……连只看到他的半张脸我都不能控制自己,我捂着嘴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尤里见那慢慢拉开斗篷后出现在眼前的人……居然是……刚刚还在宴会上大筵群公的天朝皇帝,他无法相信的大张着嘴……这个就是杰西的秘密……太神奇了!
“你们都出去吧。”他的声音。
很快,一干人知趣地消失地干净,全公公走前还拉走那个木偶一般杵在那一头雾水的尤里。
“姑姑……”
沉默许久,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少许的鼻音,他果真受了寒了。唉……“姑姑”两个字啊……就勾出了我那眼眶中连绵不断链珠一样的东西。
“烨儿想你……十年了。”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煽情的话!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既然已经明了是我那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三天,为什么今天才来,又为什么要偏偏人家已经死了心……
抑制不住啊……我真懦弱……抑制不住抽泣,我的肩膀无法控制地抽动,他肯定知道我在哭……
“你……认错人了……我叫……杰西……”深吸一口气,一句话分四段断断续续地说出。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第一天其实已经明白你回来了,而昨天……更是确定,但是,除了十年前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的鼻音越来越重了……
“小时候你就说过的要陪我一辈子,”他似在喘息,“但是你不守诺言!弃我而去!”
他好大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烨儿不是我弃你,是命运……
“你……真的认错人了。”
“认错了?哈哈……那为什么你会是小时候那个人告诉我的绿眼睛褐色头发!为什么你的字和她一样!更为什么你偏会弹当年我为她谱的和弦!哈哈……姑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认烨儿?”
他要疯了么?说话那么大声又快又急又痛,语气又怪是在笑还是哭……
一双胳膊缠了过来……唉……他真没耐性……掰住我的脸不准我再逃避,让我对上了他的眼睛……呵……原来比我好不了多少,兔子眼……
我痴痴贪看着他久违的容颜,十年了,虽还是我心中的伟岸英姿;但,脸的轮廓也打上了些岁月的痕迹。眼窝更深了,下巴也冒出一片新出的青茬。这身子虽更高了但却比当年的他更见清减……他这个红着眼睛的摸样看得我实在心疼,也不想再做矫情,只是气你不早点认我。
一如他儿时受了委屈时安慰他般,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此刻紧紧锁住的眉头……哎,终究心管不住手。
“你真的认错人了……烨儿……”开口即“穿帮”,咬了咬下唇,真后悔死自己的舌头,脸上却随着自己那已然放松的心拉出一丝微笑,穿就穿吧……我耍赖……就是不认!
听到我的话他懵了一下,随即象是久渴的人饮到甘泉般恢复了神气,只见他眼光一闪捉狭……
“喜儿,还不出来见你额娘?”
“啊……喜猪来了吗?”我苦命的女儿,乖猪宝宝,妈妈好想你,我拼命的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探去……
他埋头用下巴狠狠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紧,“嘿嘿”出声高兴了半天却又长叹:“现在的这一刻一直都以为只有梦里才会出现。”
“你嘿嘿着高兴什么?”
“哦?这个……有的人哪,就算换了身体脑子还是一样,真好骗啊……呵呵。”
那就是说,喜儿……没来?我不敢相信地怒瞪着这个刚刚相认就开始骗人的坏人!刚刚还有人说他十年没怎么见笑过的,怎么着都不象是在说此人啊。
微嗔着仰着头睇着他,让他见我眼里那愤怒地控诉,大了十岁的人怎么还是这般淘气……
却,陷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寒眸……莹莹流转着如炽的紫金色光……只映出我的身影……
他,还是他,犹如十年以前……我的他。
有一种花,开在心的最深处;有一种感觉……叫苏醒;有一种温暖……叫深情。
原来这心花遇到那做泉的深情……会,永不凋零……
我的后半生 红日
触目即黄……他的颜色……这明黄的世界里那薄绡轻纱遮掩着飞龙舞凤的的鎏金高床。
头上的顶幔上,正中飞舞着一只浮雕般的五爪金龙,下身半掩在以蓝色丝线织就而成的云中,若隐若现……
正如……此刻正伏在我身上的真龙天子……一时,氤氲的空间散发出的高温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让人脸红眼跳的靡靡之香萦绕满鼻,是那久违了的檀香……混合着我和他欢好后的麝香。
他那涔涔的汗不断地从额上滑落,沿着我雪白的颈项没入那高耸的温香,我的纤手抚上他那汗热的颈际,让他轻轻靠在我的肩侧平息着刚刚那高热的激情。
一切仿佛恍若隔世……瞅着这个和我合为一体的男人,象是造化给我们开了个恶作剧的玩笑却又让一切都回到起点。但是现在心里只是满满的感激,真的……只是感激,感激老天,让我回到他身边……感激烨儿,你还记得我,爱着我……轻轻地在他微阂的眼上烙上一个吻。
我的吻竟然带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他的……怎么了?
“现在的幸福真怕是梦,本来以为已经习惯孤独……不觉得苦。”晶莹的眼珠带着荧荧的波光:“但是现在我又能感受到幸福……谢谢你……姑姑,在那另外一个世界里你可比烨儿还苦?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是我来承担这十年的分离,那绝对是折磨,而我……不愿意你受折磨。”
说得我鼻头酸楚,我的烨儿受的什么折磨和痛苦我应该比他还清楚,现代的三个月的痛我已是如蛆跗骨,而他……一晚上他絮絮叨叨地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晚上可有人帮我盖被子,吃饭可还记得先暖胃,家里有些什么人……问得我眼泪涟连,我的一切让他都那么好奇。
自己的良人是一个接受各种文化和知识的明主,后世不是说他博学多才?所以决定告诉他我的所有的秘密……除了那来自未来的秘密。
果然,他对我所在的那个国家的“夷之长技”非常有兴趣,说有机会一定要派遣人去接我母亲和姐姐来中国,我……百口难辩。这一晚上我说的话全是漏洞,我看他也不十分在意。
当我给他示范我的“美瞳”和染发剂,他笑称本来心里都已经接受准备有个番婆夫人了,不过幸好幸好。
想到这里我不由问道:“如果我真是白天那个样子,你可怎么把我带回去?”皇家宫仪规矩有多讲究和严厉我是知道的。
“你只要没变成男人,我就能把你弄回宫去。现在的钦天监正南怀仁和以前我的玛法汤若望不都是西洋人吗?大臣都可以用洋人,何况是你。”他看我一眼仿佛我问得多此一举。
心里的狂喜和满足慢慢弥散开来……原来他眷恋的一直是我呵,作为苏麻的我,作为现在叶茉儿的我。
高兴之余不由得扭了一下身体,“烨儿,你对我现在这副模样可还满意?”
这个可是你老婆真身,如果你敢说不满意……哼哼,小心你后半辈子幸福。
他看看我的脸,我眨眨我的大眼诱惑他……他再看向我的唇,我膻口微张,朱唇轻启,满意地看到他喉结微微一动……顺着他的眼睛……落在我那软腻温香的高耸雪色上……再往下……
我听到吞口水的声音,对上那双已升起氤氲的深黯眸子……呵呵,看来他该死的满意……
“姑姑,这十年就烨儿一个人在变老……而你……你的样子却越来越年轻了。”
爱怜地亲亲他满布青茬的下巴,用身子摩擦他的,看到他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他的分身已经开始不听话了,正如他的手……
“不是老了……是我的烨儿变大了!”我喘息着说。
“哪儿大了?”那坏人眼神狂涓戏谑道,我和他都同时能感受到是“哪”大。
“哪儿都大!啊……”他稍稍一动,我感觉到和他结合的地方微微生疼,想起自己刚才还是处女,现在……
那水蜜被他的涨大充满盈实的感觉是那么让人酥软迷醉,虽然已经和他算是老夫老妻了,可这个身子还是第一次和他亲热,哦……不,马上第二次了……
“还痛么?”见我皱眉,他绷紧着在我身体深处正蠢蠢欲动的欲望不敢动作。
“对不起,姑姑,知道是你这个身体的第一次,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要你……”他喃喃在我耳边说着情话。
等待开始的微疼过去,那让人眩晕的酥麻感觉慢慢传来,我对他邪邪地一笑,扭动着蛇腰,诱惑着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看他不相信地喘息个不停,我笑得更加妩媚开心……
“啊……女人,是你自找的,你这个妖精……”他开始放任自己的欲望宣泄。
哈哈……小妖精成功地俘虏了貌似威严的高贵金龙……
烨儿,小妖精其实也想要你……跟着他的律动,让他带我进那激情的天堂……我们的天堂。
*
纵欲的后果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腰快要直不起来,全身酸疼,上上下下象被重物碾过一般,更别提满身遍布的热情痕迹……青的,紫的,粉的。
让我气恼的是为什么就我象个被害人,那个肇事者却没事一般,眼睛都没有阂上半刻钟,“叫起”的声音一响就直接换好衣服去前营那“天蓬”。据说今天是“多伦会盟”的最正式的一天,要改整个漠北喀尔喀蒙古为漠内蒙古那样的49旗编族,还要比对清廷编制封各藩王爵位。这么重要的大会,他……有精力吗?我深深怀疑……明明停止热情的时候我已看见天明。
“请娘娘更衣。”如黄鹂一般的柔美女音,似曾相识。
纱质的屏风后梳着旗髻的一个朦胧的妇人身影。
见她巧笑嫣然,婀婀婷婷地踩着一双花盆底子旗鞋,乌鬓高耸,一条翡翠的扁方挑起串串珠翠。皮肤红中透白,挽起的把子头象征着已婚的身份。她穿得华美,身材丰腴……又出现在这帝帷……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即要面对十年后的他那多彩的后宫,如云的妃嫔,历史上他这个帝王除了博学古今出名之外不就是还以多子多妻的“特长”而闻名吗……没有想到的是欢聚后的第二天你就让这血淋淋的事实杵在我面前让我面对……是想让我先习惯吗?
好个玄烨!谢谢你费劲心思地找人来提醒我!提醒我现在已经是十年后了,行情不一样了么?
如果是在京城……我认了!从来没有想过会独享皇帝的雨露,可,这里是蒙古,这蒙古会盟的政事大会他还带着宠妾!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微显过分福气的身躯,和那笑得如这草原的天空一样纯净的脸……一脸幸福的模样。顿时银牙轻咬,烨儿!看来你还真宠爱她!
“别叫我什么娘娘,我承受不起!”径直起了身来,对她没有好气,原来妒忌的滋味真是酸的……又酸又涩,难受无比。
她怎么还是在微笑?是在炫耀吗?突然觉得她那嘴角的淡笑碍眼极了,虚伪!
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过屏风,拉过架上的那件蒙古长袍和红坎肩。想起了阿敦的好……烨儿!你可知道,我现在穿的还是你的敌人送的衣服,唏嘘着正准备穿上……回现代数月已经改掉了让别人为自己穿衣服的腐朽陋习。
一只暖乎乎的手却拉住我的袍子,“娘娘,昨晚全公公来嘱咐莺儿准备一套旗装,我和可汗来多伦一时匆忙没有想到会有贵人……这套衣服还请将就,是臣妾自个儿换用的,实在拿不出手,还请……”
果然……屏风后的案子上已经摆着一个大搁盘,上面正码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行头”,团绣彩蝶旗袍、缀流苏的高跟旗鞋、灵芝状的如意鎏金扁方……还细心的准备着两只翡翠珠花,和几朵活似刚刚离开枝桠还带着露珠般鲜嫩的粉色的花儿,说不清楚名字,象芍药又似牡丹,看着很是美丽。
应该是倾其她所有了吧,仔细着比对案上那套和她身上的装容。她,倒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可这个名字?莺儿……
一张记忆中的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浮现起来和面前这张笑容可鞠,看起来近三十的妇人却还带着点纯净的孩子稚气……啊……是她!
那年,第一次和烨儿去南苑秋祢……
“娘娘醒了,奴婢莺儿伺候娘娘更衣。”穿着小袄裙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非常讨喜。
“叫我宛仪,你好象不似宫里这次一起来的?”声音也如她名字一般如黄莺歌唱婉转好听。
“我阿玛是图海,以前我在御茶房当值,估计婉仪没见过我。”她笑嘻嘻地道,“这次我和我弟弟一起来南苑的呢,弟弟东尔加今早已经被曹寅大人选中以后伺候皇上一起‘布库’武习教练呢。今天全公公叫我以后在帝帷伺候宛仪。”
记忆的片段象回放的胶片,慢慢定格在面前这张轮廓相同的脸。
啊……她都……这么大了,记忆中还是个孩子呢。她刚刚提到可汗……难道她给嫁到了这蒙古,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个侍女呢,按道理说,她没有这个身份啊……图海……呵,心里霎时开朗,怎么忘记这员三藩时期有名的悍将,定是封了公或伯的爵位,烨儿又没有公主可嫁,呵呵,莺儿自然可以来和亲……
“你父亲图海和弟弟东尔加现在都可好?”我柔声问着这个我心目中还停留在小姑娘模样的莺儿身上。
“啊,娘娘知道我阿玛和弟弟?”
唔……想起自己目前的样子,对她而言可是个陌生人的外貌……抑或……异族人,无奈的拉拉低迤在胸前的我的几绺褐色长发。一会得溜出去找尤里要黑色染发剂才行呢,他那几个侍卫不都染成黑发了么,肯定还有剩的。不然……褐发的宫装女人出现在天朝皇帝的帝帷中晃悠,想不轰动都不行!
“定是万岁爷说起的吧,皇上对娘娘可真是好呢。”她笑笑又说道。
“臣妾弟弟这次也来了多伦,现在跟着万岁爷在前营和蒙古的各位王爷‘会盟’。”她说起她的弟弟口中不无骄傲。我想起那个记忆中敦实的十余岁的和烨儿练习“布库”的男孩……心里柔软起来,看来东尔加做了皇帝眼前的御前侍卫了,这一家人从老到少算是为康熙朝,竭尽全力,人人效忠。
半透明的牛角梳子从我头上滑过,她的手小心的拉直我头发的微弯的卷曲,然后快速利落地在尾部挽了燕子尾似的旗髻,用几只细小的发卡固定。左右端详了一下,似是满意,点点头,拉过一扇镜子过来。
揽镜照来,哇……那镜中的丽人是我吗?在现代倒是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原来装上宫装……更美,明眸皓齿间,保留了苏麻以前气质的那份从容沉静,又多了几分女性独有的妩媚与风情……除了这头发的颜色配这身打扮看来还比较怪异。
烨儿昨天已经看似对我身材很满意,那我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呵呵,心里满满是期待与欣喜,真想他即刻回帐看到我的样子的反应。女为……悦己者容。不知道,我能否取悦他?
“万岁爷极少对哪个娘娘这么用心过,就算是外貌长得极为象‘她’的良常在和神韵极似‘她’的德妃也不曾这些年北巡蒙古带在身边,同住这帝帷。”
虽然不知道她说这话用意是什么,但是……起码知道一点,敢情玄烨这十年新纳的妃嫔都貌似自己?哦……是苏麻喇?心里却又是酸楚又是好奇,真想马上看到那几个历史上的宠妃有多象以前的自己,会不会象是在照镜子?吓……
“你说的那个‘她’是谁?”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和她也就南苑一面之缘。
她恬然地微微一笑:“康熙十四年我就被调拨进了乾清宫,听出家前的‘兰儿’姑姑说‘她’的名字是禁忌,姑姑只说‘她’是乾清宫的太阳,说的时候很悲伤……我想,应该是皇后娘娘吧。”
什么!!!兰儿出家了?犹如晴空霹雳,我的好姐们兰儿……我没有死啊!这十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乾清宫的兰姑姑为什么出家?还有翠儿呢?翠姑姑呢?”我语气端急,红着眼睛急切的看着她。
她吧嗒吧嗒眨着眼睛好象没有搞清楚我此刻为什么这么大的反映,但是又在思考着要回答我的问题,一时脸绷得通红开始口结起来:“这个……这个……“
看来我吓到她了,但是也不想解释原因。拍拍她手,我叫她别急慢慢说。
“我……只是听说,皇后薨了以后乾清宫的苏麻喇嬷嬷为给皇上祈福就在宫内出家了,兰儿姑姑一年后也跟着出家了。翠姑姑在我离开宫前还在的,不过去了撷芳殿做了太子的教养精奇嬷嬷。”
啊,兰儿定是因为悲伤才出家的,兰儿啊,我又回来了……等我回宫……告诉你秘密,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这个出家的苏麻喇又是谁?我真是满腹谜团,当年……烨儿都安排了些什么?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宫……那仿佛比现代更属于我的地方,我的存在本来就有无数的秘密……可,烨儿又给我套上了别的“秘密”。
因为有了好奇与期待,我的心不再浮躁慢慢沉淀下来,我开始端详着她……
环境真能塑造一个人,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我养成了事事推敲和分析别人话中之话的习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定定地注视着她的面部表情,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在我的眼光下她仿佛不自然起来,面颊生晕,象被人看穿了把戏的做了错事的小孩,不敢对视我此刻凌厉的目光,支吾地说道:“那个……全公公告诉我,您是个大贵人,叫我来好好……”
讨好我?服侍我?全公公啊……你可真是人精!不过,全公公做事向来是恩怨分明,别人不对他好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绝对不会做什么雷峰。我倒是知道图海以前和他有私交……既然指点这个丫头来找我……难道这个丫头有难言的苦楚?
“说吧,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或者想我告诉皇上?”
她没有料到我如此直接,脸色突然转白,轻轻地“啊”了一声,楞楞地瞧我一眼,看我鼓励的眼光,她嗫嚅了几声终于说出口来:“我家扎萨克图可汗虽然属于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可是和土谢图汗部下数个旗主有过不合,这次会盟之前就听说要把整个喀尔喀化成一个汗国由天朝任命旗主治理……我们的领地不大,如果又划进了土谢图汗部……”
唉……原来是这个,也许是蒙古各王公会错意了,按照历史的记载多伦会盟的康熙可一点没有改变旧有的旗主、藩王的权利,只是重新按照清廷改了编制而已,可没有任命一个什么统一的漠北大汗啊……呵呵,人啊,一有了点权利就怕失去,我很理解她和她的可汗!不过这次她真的是多虑了。
“放心吧,你们的封地采邑依然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仍旧会是那块土地的主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多了朝廷俸禄,只会是好事不是坏事……”我拍拍她手言道。
她似有点迷惑,不过看我这么肯定,决定信任我,脸上有绽开了象这草原的天空一样纯美的笑。
“娘娘……我相信你。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皇上告诉你的么?”
“不是!皇上呀才不会给我说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肯定……她睁着如水的大眼看着我仿若问道。
“因为……我是他的太阳,乾清宫的太阳……嘿嘿。”呓语般笑答着。
正如那牛皮帐篷的窗外……属于草原的那块水晶般的蔚蓝天空的正中,已经升起的红彤彤的太阳。
我的后半生 认亲
有一种美景叫心动。
第一次领悟到了那震撼人心的视觉之美……以七个湖泊闻名的多伦诺尔有多么的让人心动。
远看……湛蓝的天空下一个长满绿茸茸青草的小山坡。分布在镜片一样照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周围。是那种让人触目生怜的软软嫩嫩的绿啊,那可爱的毛茸茸的感觉,让你马上就会想起“地毯”,真想把自己埋在里面滚个几圈。
近看……许是五月的和风温暖了这片土地,只见草高花旺,碧茵似锦。草地中密密点缀着苏红、金菊花、白芍药、苔草、冰草、羊茅、草莓和百里香……这各种野花赤橙黄绿青蓝紫,将草原点缀成一块豪华满绣大地毯。
“杰西你骗我!原来你是蒙古人!”
“中国蒙古人!”我更正道。
是啊……傻小子,还不只骗你一次,现在才发现,真是后知后觉啊。
一甩鞭子让身下的马往前飞一样的跑……他在后面嘟囔个不停,我当没听到,任风吹过我的绒帽底下的黑缎般打着小辫的头发,真是谢谢昨天这个家伙送来的俄国染发剂呢,我现在可真象一个蒙古女儿了。
瞧瞧身上这套簇新的蒙古长袍,边缘镶了一圈白貂绒毛,全身上下褂子、袍子、帽子,蓝、白、红三色相间,就如同这草原的颜色一样明快,我很是喜欢。
昨日晚宴后我的“蒙古爸爸”,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在帝帐里非常高兴的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认”了我这个闺女……真是汗啊,我的“蒙古家族”的名字烨儿教了一晚上我还是常常念错。更别提我的新名字,我记得应该是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本来后面唯一和家族名字不同的是一个末,我偏要加上叶。本来给我找的这个假“爸爸”我都够委屈了,他的名字还那样古怪,可不能忘了本,怎么都得带上我的“叶”。
想到这里我真是怒了……一直知道他要给我重新安排个身份,不然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在他身边,别说是皇帝了就算随便哪个王室公爵也不太可能,但是好歹也要找个好点的啊……至少名字好听点的,短点的,好记点的。
撒欢儿似地跑了一路,看到一个湖,蓝莹莹的湖水旁围长着一圈盛开的雪一样的花,象白莲,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那么敞开地怒放着。花瓣是纯白的,蓬蓬松松,饱含水分,娇艳欲滴。含苞欲放的花蕾,随着清风摇摇晃晃,煞是可爱,在轻风中翩翩起舞。
被这一簇一簇的花儿吸引,也是觉得累了,下得马来。撒开缰让我的乖乖马儿自己在泉湖边遛着弯吃草,倒也不是我不担心它跑,一直有两、三个影子侍卫离我半里地或紧或松的跟着,我的马自然他们照看得了,不然还能做大内高手?
转眼间,手上已经满满一大捧这白莲一样的野花,淡淡甜甜的香气,十分讨喜。
“杰西,你真神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英国人,昨天看你穿着中国宫廷的衣服你又变中国人,今天这个样子又变蒙古人啦。”
他气吁吁地下马,往我这边走来边走边说。
“你昨天晚上看到我啦?”我怎么没注意昨天他在晚宴上,也有可能,当时那么多蒙古王公声音又大,我忙着吃东西呢哪有注意到他小子。
“是啊,晚宴开始你装做侍女拿着盘子站在皇帝陛下身后。等中间那舞台上的节目开始我再看你,你已经是坐在中国皇帝的后面了。那个盘子还在,可是不是你拿着了,一个侍卫给你给你端着,里面好象很多好吃的!你躲在后面分明是在偷吃东西!”
“我是光明正大的吃!”我白他一眼!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还看得那么仔细。
那盘子里的东西可是你口中的皇帝陛下亲手递给我的,下那圣旨一样口喻必须吃完,我容易嘛……
尤里听我这话,眼睛骨碌骨碌在我身上溜了几圈,“嘿嘿”两声。
“自前天晚上你被中国皇帝掠走,我还以为……可昨天晚上看你还能在他后面吃东西,看来你和中国皇帝有好多‘秘密’,嘿嘿。”
啊……他竟然有爱打听别人隐私的娱记的专业素质,昨天我坐那个位置可比烨儿矮了不少,他是快歪断了脖子才看到的吧!
“你不会是中国的皇后吧。”
他突来一语,吓我一跳!我连“呸”三声,要“呸”去这晦气。
我才不要做他皇后,生活如此美好我还不想这么早去天堂报道。想那历史上康熙的三个皇后,一个难产死,后面两个一个做了皇后半年死,另外一个做了一天挂,他这不是诅咒我早死嘛。
不过,也许烨儿果真命硬,命克亲人……克父、克母、克妻……也许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唉,他一直在以他的方式保护我对待我,一直这样不是吗。
也许……我以后的身份永远都是历史上不被记载的一个谜,可是我……不在乎。
瞧着尤里斜睨我两眼又转着眼睛思考的鬼样子,呵……这样的可爱的大男孩不逗简直是浪费了。唉……想想烨儿八岁后就没这么好玩过。
“尤里,再不骗你!诚实的杰西准备告诉你我所有秘密!”我向他招招手。
“啊!”他表情象是吃了苍蝇。
摸摸我怀中的娇嫩的花瓣,我满足地微笑着,心中有个角落有个身影就象这花瓣一样柔软稚嫩……
“我不是中国的皇后,但是自从皇上8岁我就和他住在一起。”
“可中国皇帝现在三十多岁了,杰西你才多大!”他象只青蛙叫得非常呱噪。
我举个手势要他安静,继续着我的故事。
“我有个女儿十四岁了,她是这个帝国的公主……长得就象这花儿一样美丽。“
青蛙准备继续提出抗议!抗议我的话逻辑上的错误,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个儿子现在应该有十岁了,出生起我们就分离……可他的母亲是皇后,父亲是皇帝。”
一滴泪滑落到了怀中的一朵花儿的花心,象一颗珍珠那样晶莹……我的儿子,出生那刻就与你分离……希望这次回来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能改变你的宿命。
“不信不信!什么乱七八糟的!杰西你的外貌看起来死也不超过20岁!你说了你不是皇后,可为什么你的孩子的母亲又是皇后?你女儿有14岁!儿子10岁?你难道6岁就生孩子?杰西你这个骗子!这次我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你可不就是个傻子么,我斜着眼睛看着这个跺着脚忿忿地控诉我的大男孩……好话不说二次,有的人习惯把真的当假,假的当真!让人实在没有办法!
“我有丈夫,可是……却不能以妻子的身份和他站在一起。”草原的微风卷走我的轻叹,命运对我和烨儿的安排,我无怨无悔。就算是一切从头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坚持与他交集。
有得必有失,向来如此,那些个虚名既然都不在乎了,心情自然云淡风清……
*
很多人为了梦想执着地去做一件事,不计回报,甚至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执迷不悔……象飞蛾扑火、象精卫填海、象愚公移山……
如果能与灯前的蛾娘,海边的那只神鸟,大山下那位老人邂逅……我想,他们的答案应该是“不悔”,而我……诚然。
因缘真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有失便有得,有聚合自然会有分离。
漆黑的星空背后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世界……我的世界,有妈妈和姐姐在里头的世界……
失去了现代世界里承欢膝下的母女亲情,我却在这里收获“他”的珍贵爱情。
那一头有母亲、有姐姐、有温馨的家……而这一头有血肉相连的儿女,有那个大的不可思议而又复杂的“家”,还有……“他”。
和这边“团聚”就意味着和那边“分离”,我虽然不悔,但是此刻遥望着那神秘浩瀚的宇宙星空……却忍不住……迎风而泪。
原谅我……妈妈……
“在想什么?”软软暖暖的薄裘披风从后面包住我……是,他的怀抱。他是出来找我吗?难得后面没跟着那群尾巴。
不想让他见到我的眼泪,把脸埋在还带有他体温的毛皮上摩挲了下,不着痕迹地轻轻拭去。抬起头来转脸对着他时,已经是娇颜如花。
“我在想啊……你这十年又讨了多少个美丽嫔妃,随便预测下有多少个公主阿哥……”
后面那人顿时不语,只感觉那抱住我的双臂兀地紧了一下。
“烨儿啊,草原上的风又寒又大,不比京城呢,是不是觉得有点凉。”娇滴滴的语音又嗲又腻。
“唔……”
一个字?貌似想变乌龟,鸵鸟?哼,我虽然早知道答案,但是就想听听他给我介绍介绍我马上要回去面对的大小老婆。这几天来,他把我那几个月干了什么事,妈妈、姐姐、姐夫、以至于好友李菲的工作生活大小起居都问得干净。
可每每我问起他来,这十年干的“丰功伟绩”总被他草草带过,要不是我是未来人,没看过历史书也看过电视,知道平三藩、收台湾……个个都是打的漂亮的硬仗,瞧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唉,我也懂他,那段日子外忧内患,心苦加身疲,他不愿多提吧。
转身过来轻抚他脸,凝眸相望……他眼里正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光芒……某人不打算做鸵鸟了……
“你问的是这十年中的还是以前你在的时候的都算?”
很想翻一个美丽的白眼给他看,可是……对他,那是不明智的,于是我……
“我……当然……问的是我不在的……十年……嘿嘿……”保持着脸上的娇好笑容,慢慢挤出。
只见他眉一挑,嘴角居然拉出一丝笑:“一个。”这两个字清晰地划破空气传入我耳际。
吓……开什么国际玩笑!说现在天空上有猪在飞都没有这个答案荒谬。没心情再玩这装淑女的游戏,眼睛一眯就准备自己揭开谜底,怒诉他!
“一个!”看他眼神卓定似不是在开玩笑,他在卖什么玄虚?
他掰转我头,把我深深拥进怀里,用下巴在我发上摩挲着……许久不语……
风带着阵阵新鲜的泥巴和青草的芬芳飘来,裹着温暖的披风……暖暖的,似要睡去……
“可能一个都不算,她们都象你,可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你……”他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突然说起。
吓……这样的回答能算是回答么?可我为什么心里却抑不住地高兴……这人……年纪渐长,嘴巴说话的功夫也越见高明。
“这次,我可不是苏麻……”细细地数着他的心跳,还不过十,他的胸膛突然起伏起来……他在笑……
“你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的女儿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他深吸一口气念完那绕口令一样的名字。
“你也不给我找个名字短点的认做亲戚,这名字我老也念不惯。”我嗔道。
不知道我这句话哪里逗乐了他,他只顾得笑,我冷眼盯着他,等他发疯完。
我们右侧上方那黄底蓝龙大旗哗啦啦地鼓着风抖个不停,两条长长的蓝色龙须在空中上上下下的飘荡,似要乘风而去。
“走吧,这里风大,小全子刚刚说给你准备了草原上特有的‘丹梅’,你定是爱吃。”
“啊……皇上万岁!!!全公公百岁!!!”以了解我全公公来说,那东西肯定是对我胃口的,脑海已经生起鲜活的美食画面,身随意动……就想拉了他快走。
“唉……你现在的样子性子倒是越活越小!以后不能叫你姑姑了!叫……茉儿。”嘴里埋怨着口气倒是爱怜。我的名字在他嘴里发音特别好听,呵……我也感觉他看起来比我大,叫姑姑也比较怪异。
“不做姑姑了,可这次回宫烨儿你怎么安排?”突然想到这个重要的事情,我以什么身份回宫?既然给我安排了个蒙古爸爸那就是准备纳我这个蒙古妃子?
“相信我就好。”他伸出手来,拉我下那前营观景的木台。
我让他一直牵着……跟着他的步子慢慢踱回帷帐中。
天塌下来不也有他顶着么,相信他就好啊……三十多岁的他应该比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考虑的更加缜密周全,这点我深信不疑。
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我们还能这样手拉着手,白发的烨儿和茉儿互相搀扶着他告诉她:“相信我就好。”
想到刚刚脑海的这个画面,我偷偷觑了眼他……他回眸过来,面色如水,可手却把我拉得更紧。
呵……心里满足得象喝了蜜茶……暖暖的……甜甜的……
这蜜茶的名字叫……幸福……
我的后半生 选秀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和星相家认为,天上“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其以神著有五列焉,是有三十五名,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四布于方各七,为二十八舍。”“北极谓之北辰”,“其星五,在紫微中。”
玉皇大帝居住的地方叫“紫辰宫”,中国皇帝住在“紫禁城”,皇宫、皇城、内城、外城,列居错峙,重门叠户,层层旋绕。
“紫”者,红得发紫,贵重之极。“禁”者,皇家重地,凡人免进。
如今我这个凡人就被挡在层层朱红宫墙的外面,跟着长长的骡车队伍过正阳门往北,经过那重檐的宫殿式的大清门(大约在今天的毛主席纪念堂的位置)就到了帝国首都最中心的街道,这条街道在现代来说都算是宽敞的,大约八车道的宽度,两旁设立着户、吏、兵、刑、礼、工等各部帝国重要的中枢机关。
在大清门内右侧的户部应了卯拿了所属旗籍的牌子,即是得到通行许可了,可以继续往前行。其实只是形式,骡车的前面早就立一柱上面象征各旗颜色的布条,上有编号和姓氏出生,户部官员只需要对一下号码名字即可放行。
一路行来过长安门,(今天的天安门旁边的劳动人民文化宫正门前方长安街上,解放后拆掉了变成长安街马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与这宫城越近越能感受这皇家威仪无处不在的威严。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紧张么,选秀的可不是我这个丫头,这气氛都压得我难受。”
长长的蓝色骡车队伍刚刚转进南池子继续往北,两旁只见参天的古槐茂密得在这皇城东边的青石地面的上遮出一片浓荫,让人在这五月烈日当空的半暑季节也感受一丝阴凉。
“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注定自己得面对,得经历……与其多想,倒不如闭闭眼养养神。”
我的蒙古爸爸在我离开草原的时候给我找来的侍女安格,能说蒙语也能说不错的汉语。
5更未到就起,鸡都没开始的时辰就被人打包一样,梳扮好塞上这蓬车一样的骡轿,似车非轿的东西……
唉……其实这是自己“求”来的待遇。谁叫我不听当今天子的安排,以这次“多伦会盟”带回京的喀尔喀蒙古台吉大人千金身份直接跳过“海选”跟他舒舒服服地回宫,只用等待最后那天的和考状元一样的终极审判——象“殿试”一样的皇帝钦阅就好。
蒙古回京路上听得全公公偶然提及这5月居然有三年一届的户部主持的秀女大选,可不是一年一次的内务府选宫女的“选秀”。这可是全国上下总动员啊比现代“超女”规模还大!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自己得体验一把,好磨歹磨让他同意了,暗自高兴终于有几天自由日子,能好好逛逛古代京城,去看那天桥的杂耍,尝尝那同记的烧饼,还和芝麻胡同的糖葫芦刘神交多年,好不容易这次有了时间又有机会……
可发现……自由的时间给我的居然只有一天!这一天还过得充实得要死,其实只能算半天,到了前门外的“元记”客栈已经是中午了下午就通知去户部查号牌……我说他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给我许可的同时,还在蒙古境内他就已经传谕让户部提前十几天“海选”了!
还明说保护暗地监视给我派了个装做赶车的御前侍卫!分别是不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这个人,连这个都要“算计”!十年来吃的粮食原来都补了脑了……
“太可恨了!!!”
“啊……谁可恨?”她懵懂地看着我。
“哦……这个里面的人可恨!”我随意地指指左侧那护城河上那一溜蜿蜒的宫墙。
“是啊,我们漠北蒙古第一次编入这八旗的旗籍,还不知道这宫里的人怎么对待咱们呢……选不上更好,我陪小姐回我们草原去,这京城虽好却没有那蓝天碧草。” 她看向我所指的方向,似有所感。不过,安儿啊,我可能不能如你意了,这“选秀”估计是不会让我漏选的。
不经意间听得我们这一行“排车”铃铛声响……一直往北行的车队拐弯了,只见紫禁城那重檐角楼上折射出那属于皇家的琉璃金光……神武门快到了。
还未到神武门,大约宫门口提前一百米处设置了两间“检室”,这里……就是秀女的通天命运第一道分界线了。
一行行骡车虽然数量惊人却井然有序,排着队在这里下了一个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莺莺燕燕……上千名女孩子过“检”后按照旗籍颜色分成数批排好队由自己的旗头参领大人带领着站好了队伍,一时间神武门上空,脂粉香飘。
完成使命的骡车会明日辰时准备在这里又依次接走“秀女”,现在所有的佳丽马上要入宫去一个规定的地方(如御花园、储秀宫等地方)等待将进行一天的初选。
与赶车的侍卫和车上的安格倒别后,跟着一群穿着旗装胸口别着诸如“旗某佐领某某人之女”的识别身份的布条排着队缓缓前进。
有女人就有话题……这么多女人在一起能这么安静可真不容易,初选是每天选看两旗左右的秀女,可这次看的却是四旗,是我们正蓝旗和上三旗的正黄、镶黄、正白旗的秀女。
仔细打量这些或贵胄后裔的天之娇女,或只是旗下牛禄、从八品的武佐校尉之女……或端庄、或淡雅、或娴静、或美艳……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青春。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呢,虽然已经有人给我伪造了旗籍甚至连年龄都改成了十七,连小全子都说我看着皮肤样貌就似十余岁,但是还是不免一阵阵心虚从心里往外冒,什么叫汗颜我算是深刻领悟。
“啊,你也是正蓝旗的?我叫额真和你一旗,这个是我表妹陈茹。”前面的湖蓝衣服的女孩转头过来对着眯眯笑。
不看人只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说话间都带着一股子鲜活劲儿……是两个一高一矮穿湖蓝、烟绿的女孩。高点的眉目间凝着在这个时代的女孩中少有的英气,大方外向又不失端庄……很象一个人,恩,象阿敦……我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看看她胸口上的蓝色锻布写着:“正蓝旗、蒙族、理藩院员外郎萨克达氏舒萨纳之女。”另外一个应该是她表妹陈茹,看那识别却是个汉军籍的也是理藩院某某之女。
“我叫茉儿。”向他们福了一福,这两个姑娘一个阳光,一个柔美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看他们憧憬又兴奋地望着前方那金光闪烁的宫殿……唉,都还是在做梦的年龄。
友谊……这第一天就能认识两个可爱的女孩,感觉真是好极了。小声地和他们说着女孩子都感兴趣的话题,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又是几声排车铃铛响,那几辆车轿上飘着黄色的缎带,却没有提前停下,一直驶到我们这一排快要靠近查房的位置才停,婀娜走下几位胸配黄色缎带的姑娘。
本来上三旗满籍秀女的应该在我们正蓝旗之前进去,这封建社会的按照人的出生划分的等级地位处处充分体现。连这选秀,本来宗旨是满、蒙、汉只要是旗籍都一视平仁,公平纳选。可处处又体现着太多的不公平。
首先这第一关过检房查号就是满人先进然后是蒙族和汉族,都是满族又分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的先进……看来这一列姑娘可是来晚了……
“请你们让一下吧,我们来晚了些,旗领管带已经在前面等我们,谢谢。”
“容姐姐,跟她们这些下五旗的说这么多干嘛,她们本来就应该后进。”
额真的前面被“加塞儿”进几名配黄缎带的秀女,为首的那名鹅蛋脸,柳眉杏眼,长的珠圆玉润的外貌很象心中的一个人……可这气质却太张扬不似那人一般纯真,恬静。
看那名牌——员外郎富察氏之女,她拉着另外一个看起来仪态高贵的美女却是侍郎之女赫舍里氏……这个姓氏总能撩起我心中最深处的一角,说不出什么味道,看她娴静美丽的脸就象看到这个家族的另外一张高贵的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什么上旗下旗的!来得晚就该后面排队,这天子脚下还有道理没有了!”额真见这人插队不说还口里瞧不起人的跋扈凌人的样子忿忿说道。
“嘿……遇到一个讲道理的了,宫妃家眷皇亲宗室就是应该在八旗之前,你懂不懂,不懂本姑娘教你!”
“玲珑,少说几句。”那赫舍里氏叫容的女孩还是带着淡淡的笑,云淡风清的。
“啧啧啧啧,这还没进的宫做得主子娘娘呢在外边就开始拿乔,这真进了宫还不吧自己当凤凰了,我好怕你啊!娘娘!”
额真看来也是个被宠大的没受过人气的主,一番话给拍了过去,气得那人一时涨红了脸,指着额真:“你!好!好!我们以后走着瞧!”
这个叫玲珑的女孩说话做事其实还真不“玲珑”。这秀女之路她不会走得太远……心下思度着……
口吃伶俐的额真本来还想回她几句,扫扫她的气焰,我轻轻拉了下她。我差不多已可以猜得她们的身份,可是这皇亲加权贵的当朝贵胄之后,额真还年少稚嫩,不想她还未进宫就先为自己甚至家人树下敌人。
“就算这进得宫所有人的身份不都还是侍侯皇上,一切都从头开始,无所谓什么上下旗了。玲珑姑娘祝你好运,能蒙上垂青。”
刚一说完这个玲珑倒没多大反映,只是瞪我这个突然插进来的“芋头青”两眼却见那一直从容恬笑的“容姑娘”眼睛微抬把我从上到下转着看了两圈,直到看到我的身份识条……漠北蒙古台吉之女,才微微对我一笑,算是见礼。
嘿嘿……没想到这还在神武门外呢,这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气氛就已经开始曼延……呵,我本来是这群秀女里面最无辜的,来玩票而已,为了口快心直的额真我就插上这一脚混水吧。
“当当”突然一声锣声响起。户部一个官员接过旁边一个宫里出来的内宫监的一个文书样的东西高声道:“安静!”再慢慢展开郎声宣读:“着以下秀女出列:正黄旗XXXXXX,XXXXXX……镶黄旗XXXXXX,XXXXXX……正白旗XXXXXX,XXXXXX……正蓝旗XXXXXX,XXXXXX……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
一堆满、蒙、汉的人名在耳边飞过,其实到目前我还没记住我的名字……但是最后居然发觉是在叫我!实在是这个名字太长,最后又有叶末两个字所以耳熟……
我跟着别的几个被叫到的女孩们,看她们都一脸欣喜毫不意外被单独叫出列,有思想、有抱负、一片前途光明的幸福样子,看来都是走高层路线的秀女,家里早已打点好了。
这大概三十多位的秀女中除了我和另外一个女孩是正蓝旗的,和几个白色胸条的,好象别的都是以黄色胸条为主,这里面就有那“容姑娘”和“玲珑”姑娘。
我这胸口上的碇蓝色胸条岔在这片黄色里显得那样夺目出众,秀女们的眼光齐刷刷打量着我,象是没有想到远在天边的刚刚被皇上纳入旗籍编制的漠北蒙古这次居然有送秀女进京,更没想到这个秀女居然能在这盘根错节的的宫廷里插上一脚关系……嘿嘿,通天的关系……我也没想到哇。
一行人婀婀婷婷地跟着一位公公从神武门的侧门而入,过顺贞门进入了御花园钦安殿北边的一排庑房,记忆中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那排庑房每个号房门口卷着一个夹帘,门口各站着一个公公两个嬷嬷。呵,看来马上是要开始真正的“初选”了,我们这批算是走后门进的吧,没有太大意外估计都会过……唉,看来古今皆同啊,以前就听说神圣的高考有舞弊的,这“选秀”貌似也有“暗箱”。
最让我高兴的是看到那个如今圆滚的象个大阿福一样端坐在最前头的案后的一个有品级的主管太监——乾清宫的万福!十年不见这身材是更见福气,象吹气涨大了一圈。
我玩味的睇着他,这御前太监不好好的呆在上书房圣上跟前侍侯,却狗拿耗子地逾规越纪跑到这来当判官。
呵……原来这番安排。我说呢,我这早被某人吃了的不纯洁的身子可怎么通得过那繁琐细致的“初选”,看来当今圣上特派这人来给我放水啦。
比女人还尖的嗓子象唱腔一般高叫着秀女的名字,分成几组,每一组进一个房间,却单单漏了我。
万福拿了个册子仔仔细细地核对了我胸条上的编号身份名字,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两眼。
“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他吸一口气继续道:“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脸上的肉随着我的名字一个个吐出也跟着颤动……十年了,他身上多的肉可不只十斤。
我欠身给他行着标准的宫礼(微微颔首,上身挺直了微曲膝),他小眼睛含着赞许的光芒:“作为蒙古人,姑娘的宫礼谁教的啊,不错不错……难怪……”
“回公公,是全公公这次在多伦诺尔教的。”我敛着眉恭谨地答道。小全子现在应该算是这福小子的顶头上司吧,提他名字准没错,万福此问不过是对下我的身份而已。
“哦……这就难怪了,很好很好!”只见他在那名册上用笔画了一个圈,收走了户部发给每个秀女的我的待选牌子。
这就……过了?哈哈……我终于在古代尝到了特权阶级暗箱操作的甜头。万福看我一时楞在那对我眨了下小眼,老神在在地说:“你刚刚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体貌端健,优。”
*
御花园钦安殿。
上千名秀女今夜入住御花园,一部分在钦安殿,一部分住延辉阁和东北角那边的最近几年刚刚修整出来的明代宫房。
我所在的正蓝旗籍秀女被分在了钦安殿。
经过整天的一系列的体检、询问等劳累了一天的女孩子们又聚集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可没了早晨初进宫时故意收敛的矜持,各自寻亲访友叽喳个不停……终于有了青春时期该有的性情了。
因为同属一旗,可能很多叔伯宗室都各自有有千丝万缕的裙带等关系,在京的官员千金好象基本都认识大家友好的互相招呼着,诺大的宫殿里说话最大声的铁定是京籍的秀女,一些外地旗籍的千金,哪怕你父亲贵为巡抚总督,看起来都比较不那么合群,显得稍微寂缪。
唉……首都果真古今皆同,“排外”三百年习性不改啊……
我打开刚刚领到的被褥枕头,在靠墙的已经垫了一层厚厚的绒毡上铺设我的睡觉行头。
“您也是京城的么?”一个瑟瑟的细音传来,大殿里太吵,一时以为是叫别人,转头过来……好一双剪水秋瞳……
绝对美女……在现代古代两个时空形形色色的美女,我见过的数不胜数,我家不就有一老一少两个美女么,加我三个……可这个女人的美只看眼睛就知道是极品。属于那种柔弱得一看就让人顿生爱怜的,比林妹妹多几分娇媚又比宝姐姐少几分世俗。
我叶茉儿也自认为是个美女了,可是在她面前就象星星遇到了明月顿然失色……
她也是秀女呢,如果烨儿见她会不会……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象一滴墨汁滴进了池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散放开来……我发现……我妒忌……妒忌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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