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楚风遗文 第一章 丢魂儿
这地方很熟,几百座高低错落的坟丘,还是那样一声不响的静默在那里。
被风蚀得发圆的丘顶,就像一位蹲在地头、佝偻着后背的老汉,世世代代守着牧家村的子子孙孙,也静静守着脚下自己躺着的那一堆白骨。
长在坟头上的野草,还参杂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素素淡淡的无风自香着,只是这香总是怪怪的夹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清明时烧纸的烟灰,让人闻着丢了魂儿似的,也长了一心头的野坟荒冢。
朝歌走在熟悉不过的坟头间,双腿沉重,感到从没有过的累。
为了探询自己冥冥中总被招引的宿命轨迹,这里是他迈向神秘而又诡异术界的开始。如今,眼前像有个灵幡子一样,招引着自己回到这里。
祖坟山上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一个魂儿,背对着,衣袖宽大、乱发披肩,朝歌眼熟着想起一个人。那魂儿微笑着转过身的时候,朝歌看到的是一个像还了魂的常疯子。
只是此刻的常疯子不但一点都不疯,而且还和蔼慈祥的向朝歌笑着,招了招手:「累了吧?坐我身边来。」
朝歌很听话的坐到了常疯子身边,常疯子的笑容让朝歌感到一丝似曾相识的亲情和温暖,就像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午后,在爷爷牧三文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轻拍下幸福安然。
祖坟山上的一老一少开始聊起了天,朝歌缓缓向这位长辈倾诉着两年来踏入术界的重重艰险和种种迷惑。
从被提前启动的祖坟风水大局,到耗尽了几乎所有五行六甲两族生命的地胎手骨;从那块充满了让他不安的诡异力量的古玉,到本是真正承担辅佐任务却无故错乱的常疯子一族。
广元古镇让本已陷入迷茫的朝歌,又似乎找到了线索,炼烟老太的叙述,真正揭开了有如深海急流一样的术界面纱。
可原是神易百年对头的楚风,留给三大门人嫁女朝歌的古怪遗训,又让不仅是朝歌,甚至连整个术界都陷入了更大的谜团。
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在了楚风那三篇遗文上,如楚风当年所说,这三篇遗文中,果真隐藏着一个可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否隐喻着几百年来术界有目共睹的神楚之争?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另一个真相?从而是否也可以让地胎手骨、古玉、常疯子的种种诡异谜团迎刃而解?
可最让朝歌苦闷的就是,在终于得全那三篇遗文后,却根本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那三篇遗文除了文字不同外,其杂乱无序、没头没尾与前两篇没任何区别。
三篇遗文总共一千二百余字,不但没头没尾没标点,还字不成词、词不连句,更加令人头痛的是,其中到处充斥着「之乎者也」类的古文言助词。
也就是说,如果试图把三篇乱文整理通顺,不但得分出标点段落,而且还要以古文组句的模式才可以,这对于接受白话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跟天方夜谭没什么两样。
可就算你这前几关都通过,想将这一千多字逐词逐句的给选择搭配成文,只一个人的人力来说,恐怕成天不吃不喝的干上一百年,都不见得能成。
朝歌倾诉苦闷的时候,常疯子一直慈祥关爱的注视着他,这种注视,几乎让朝歌忘记了坐在身边的这位长者,就是曾经疯疯癫癫、神鬼莫测的常疯子。
冢上的小野花,依旧静静的散发着那勾魂儿的香。
朝歌倾诉完,紧锁双眉陷入了沉默,而常疯子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笑容,他拍了拍朝歌的肩头:「还记得当初我要传你的那样东西吗?」
「那个可以让我真正成为神易的没说完的口诀?」
朝歌似乎清醒了过来。
常疯子凝视着朝歌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的把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就在朝歌低头看清的时候,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常疯子在宽大袖口中伸出的,赫然是一双白森森的骷髅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活人心!
朝歌猛的睁开了眼睛。
楚玉睁开眼睛的时候,韶云正在含笑凝视着他。
「我做了一个梦……」
楚玉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午间小睡中。
「你先别说,让我用你教的梅花易数起一卦,断断你梦到了什么。」不等楚玉说完,韶云就兴致高昂的抢着说。
别看韶云这美少女,平时在外人面前还颇带着几分冷傲,但私下在楚玉身边,则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楚玉微笑看着韶云像模象样的掐起修长白嫩的手指。
恰巧,窗外不远处的一泽春池中央正翻起一条锦鲤,鱼尾拍起的水花,乱了一池的碧空洁云。
韶云心中一动,取其意象得了一个「泽天夬」卦,喜孜孜道:「我得了一个「泽天夬」卦,也就是八卦中的上「兑」下「干」。」
看见楚玉眉毛稍稍一动,似被说中了什么,韶云就更来劲了:「兑卦属西方金,在天象征着新月、繁星,在地为水泽,在季节为秋,在人为少女;干卦属西北金,在天为天,在地为高坡,在人为谦谦君子,在物为镜子……」
韶云边说,楚玉边不住的点头,眼见如此,韶云的少女浪漫联想力被激发到了极致:「你教我的哦,要善于把人情世故融到卦象中去才算入门,把刚才所有的卦象都连在一起,你的梦中就是这样的一幅情景:「在一个新月初上、繁星似锦的深秋夜里,一个谦谦君子静立在高坡之上,正凝望着坡下人家中一位少女对镜梳妆……」」
看着含情带羞的韶云,如亲临梦中般的描绘出这一幅情景时,估计再没联想力的人也能猜出,那谦谦君子暗指的是楚玉,而那位于繁星秋夜对镜梳妆的少女,则天经地义的归属于韶云。
把天地万物万事都自然的化成情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是一种只有热恋中的男女才具备的能力。
可这次微笑不变的楚玉却摇了摇头,这可令满心期待的韶云,大是惊讶不满:「怎么不对了?这可都是你教我的呀!」
楚玉无奈的笑着又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不过还是有对的地方……」
「哦?」
韶云又来了精神。
「妳猜,对的是哪样?」没等韶云回答,楚玉又继续说:「我梦中在起卦,那卦象正是「泽天夬」卦。」
韶云闻言,总算是心花怒放了。
这可要比梦到梳妆少女的意义还要大多了。这不单单是代表着与自己心爱之人已经达至心意相通的境界,更是明了无比的预示着天缘巧合。于是潮涌般的情义,绵绵化作韶云一双脉脉含情的双眼。
「妳可知道,我在梦中要断何事而起了这一卦?」楚玉对韶云的含情微笑却视而不见,依旧继续问道。
而韶云对这句话,自然又是一番儿女情怀,私自理解:所为何事?难道是在问姻缘?
「……这一卦,我在断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楚玉有些沉重的说道。
「啊?不会吧!」
韶云有些失望后,转而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着。
楚玉也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幼稚?」
「幼稚倒谈不上,不过确实有几分孩子气。」
「没错!这一卦正是我八岁时,梦中自问而得到的。从那以后,这梦就再也没离开过我。」
韶云静静的听楚玉讲下去。
「知道临事断卦这一门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八八六十四卦繁复迭加起来的所有变化,也不是在电光石火的心念一动间,于万物万事纷纭杂沓中取象成卦,而是最简单直接的做一个好人。
「断卦一门窥伺天机,为凡人所不能为──它是藏在俗事琐碎中的天书,它是挂在浩瀚银河中的星语。
「如果没有淳朴不杂的心境,根本就无法扣响那如同远在九天之外的玄奥之门……」
对于恋爱中的少女,最幸福的莫过与所爱之人私处一室,静静的听他讲给她的心事、他的故事。
「所以,师父教我的第一课,就是要做个纯正不杂的君子、做个简单直接的好人……妳知道吗?师父选徒弟除了这第一堂课外,还有个古怪的规矩……」
微笑的楚玉,满脸都是对师父的敬爱之意,问这句话的时候却望着遥远的窗外:「在佛教的禅宗里有这样一个修持,虔诚弟子们在通往成佛的道路上,必须要先开启一道门──一道开悟之门。
「而开启开悟之门的唯一钥匙,就是摒弃一切世俗杂念,每天都只问自己一个问题:「念佛是谁?」不但走路问、坐着问,吃饭也问,直问到天没了、地没了、皮肉没了、骨头没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念佛是谁?」
「到了最后,连最难控制意识的梦中也在问:「念佛是谁?」,如此一来,就离那道开悟之门不远了。
「相似的是,能真正成为师父衣钵弟子的,必须能达到梦中起卦断事。而我就是因为那个「泽天夬」卦,成了师父的入室弟子。
「那一年我八岁。后来知道,师父在他十岁的时候也梦中得了一卦……」
短暂静默中,韶云忽闪着杏目,忍不住试探着问:「师父他……他老人家梦中得的一卦,也是在问……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楚玉摇了摇头:「师父那一卦很怪,没有念头,也没有问事,只清楚的记得在梦里得了一卦。要知道,断卦一学,必须有事要断而后或取象或从数成卦,毫无事由自成卦象,那就成了无名卦。
「师父卦技近乎通神,但始终无法断出自己梦中的那个无名卦。直到他老人家五十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那一晚恰巧也是个深秋,虽无新月,却更加的繁星满空,师父正在研习一道玄学疑难,凭窗望着深邃苍穹,心胸舒展略有所悟。
「忽然,远处不知谁家大门被扣响三声,这是当地风俗,谁家新生了儿子,便在接生那一刻,要敲响自家大门三声:上告天,下告地,左右告邻里。
「师父心念一动便起了一卦,卦出,师父笑了……妳猜那是什么卦……那一卦正是师父终生未解的梦中无名卦……当晚与世长辞……」
楚玉的笑眼中已是泪光闪闪:「师父为了这一心念,等了一生的时间。」
韶云更是珠泪挂腮:「相比师父他老人家,我们幸运得多了,好人坏人,多么简单的答案。」
楚玉抬起头,不知自问,还是问韶云:「好人坏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着心爱之人沉在苦笑中无边迷茫的样子,韶云比刀割还要心痛。没有谁能比她更明白楚玉此刻的心境了。
做一个天地无私的君子、当一个简单直接的好人,是楚玉一生为之追寻的最高境界,而为百年私欲,即将领导术界追捕神易后人的行径,却是十足不赦的恶人。
是背叛祖宗、背叛为自己耗费心血献出无数生命的至亲族人?还是急流勇退,去做无欲无求的君子?
对于一个清闲的局外人也许这很简单,但对于重情重义的楚玉,又是何等艰难啊!
对于此刻的韶云,楚玉就意味着整个术界,她无比深爱着这个有着孩子般纯真笑容的刚正男人。
她有自己的价值观,不管楚玉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不允许任何一人对他有些许的伤害。
所以她早已经决定,为了让心爱的人不再承受煎熬,必须要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为此她必须要去做一件事情。
韶云擦了擦泪,笑着说:「好不容易有个清净的时候,我们不想这些劳什子的什么好人坏人了,好不好?
「走,我带你去一个你意想不到的、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那是怎样的地方?」
楚玉又何尝想无休止的自我折磨。
韶云搀着楚玉胳膊站起来:「起上一卦猜猜看。」
楚玉又恢复了灿烂微笑,念头一动,卦成心中:「奇怪,此卦虚中幻境,很有点海市蜃楼的味道。」
韶云紧紧地盯着楚玉看:「你见过真实的海市蜃楼吗?」
第二章 这日子没法儿过
「操!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谁要是觉得这句口头语有点粗,试图提点修改意见,或是表情肢体上有些异样,会直接导致两个后果。
一:被杜老二揪住脖领子,骂个狗血淋头;二:晚上被杜老二手下的一帮走狗,拉到阴沟里灌泥汤。
之所以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嚣张,完全是因为他自认为在某个相当范围内,他有这个权力,他杜老二可是八门中杜门新上任的掌门直使。
不想想,八门总共也就才八个门,他杜老二就占了其中一个,那还得了!
当然,在某些范围内还是要小心的。
比如今天,杜老二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喀嚓」一声,某人的椅子腿断了,雷猛肚子一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爬起来劈头盖脸的就朝杜老二破口大骂:「的!要是再在老子面前没大没小,看老子还不把你肠子屎给挤出来!」
杜老二虽然时常疯,但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他深知这位火爆的惊门直使雷猛,不是好惹的主儿,不用打狂犬疫苗,立刻脖子一缩,换成一副缩头乌龟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隔着一个座位的死门直使阎进门一看这情状,就忍不住捂着嘴,含着坏、夹着阴的嘿嘿直笑。
他每次看到雷猛发脾气都这么大动作,每次也都在假想着终有一天,雷猛会被人活活的气死。
啊!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一个场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阎跟雷猛倒没什么私人恩怨,只是老阎一想到死人他就无名的兴奋。
挨着雷猛坐着的伤门直使老闷儿,正私底下扣脚气扣得正来劲儿。
他看雷猛一副粗鲁状,实在鄙夷的不得了,虽然自古以来,惊伤两门一个主攻一个擅守,同为八门主脑开门的护卫军,但每次开会跟雷猛坐一起就觉得掉份儿,身为一门直使,而且是一个大部门的负责人,怎就那么没素质呢?
暗自摇头的还有一个人,此人就是专管财政、不习术力的休门直使休老大,偷偷瞥了一眼被雷猛坐坏的椅子,心疼又要花钱买新的了。但他那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样子,活像是给在场这几位爷打工的账房先生。
不过,围着桌子开会的六个人当中,看起来最有素质的,还得算是坐在休老大身边的那个二十几岁白白净净的后生,虽然看上去就是说不清哪里透着一股子阴气,但神态看起来还满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惊门直使雷猛依旧不依不饶的对死着不动的杜老二骂骂咧咧,时不时还抄起桌上的茶杯作势要砸过来,休老大看着雷猛手中的白瓷杯眼皮子直跳──那可是五块钱买回来的。
死门直使阎进门,已经蹲在椅子上憋得嘿嘿发笑了,像个神经病似的在嘴里嘟囔着:「砸呀!砸呀!砸死他!嘿嘿!嘿嘿!
嘿嘿嘿!」
「行了,别吵了!」
伤门直使老闷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扣脚气的那只大手一挥,「知道今天来干什么不?开会!」
老闷儿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很静,以至于惊门直使雷猛「扑」地放了一个屁,听起来异常响亮刺耳。
续而除了那个看起来有点阴的后生没笑外,其它人都不同程度的笑了。可以说,雷猛的这一屁算是替大伙出了一口气,你老闷儿算哪根儿葱啊。
众人中就属雷猛笑得最猛,笑声不但越来越火爆,还越来越放肆,让老闷儿的脸像被打青的屁股一样越来越紫。
一旁的死门直使阎进门,更是兴奋到了极点,咬着牙,盯着雷猛和老闷儿吐着白沫嘟囔:「掐呀掐呀!都他妈掐死!嘿嘿!
嘿嘿!嘿嘿嘿!」
「咳、咳。」其实是很小声的咳嗽两下,但会场却再次静了下来。
因为真正有力量的人要说话了。
「今天找大伙来,主要有两件事。」
说话的时候,休老大还是那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样子,「一件是推举新的开门直使;第二件是有关在术界重整八门声威的事。」
外人大概谁也没想到,八门中,最有说话权、最有力量的人物,居然是从不习术力的休老大,这要是在几百年前的明代,哪怕是清代末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别忘了,现在已经是公元两千多年,早已深深把握着八门经济命脉的休门,已经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幕后控权者。
「对!对!自从广元一战,开门直使死了后,早就该选了。知道现在外面叫咱们八门啥不?」杜老二最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连群龙无首都不是了,叫我们「乌龟不出头」!」
雷猛一巴掌拍在桌上:「妈的!这是谁说的?老子非把他肠子屎给挤出来!」
「不管是谁说的,」休老大盯了雷猛一眼,「现在的八门确实不如从前了,愧对祖宗啊!」
休老大不是谦虚也不是假感慨,实际上八门确实衰落了。
严格来说,八门从明代创史以来,其架构更像是一个军队,虽然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个门不是以血缘关系凝聚的,但术数加武力,八门各司其职且组织严密,在术界打出了威风。
可繁衍几百年到了现代,随着冷兵器在历史舞台上的退去,八门也已近黄昏了。
尽管自民国开始,各门直使在术力上更下了工夫,但毕竟还是日久屋老,尤其广元一战开门直使死后,就更加是一盘散沙了。
「所以,不能再拖了。还请各位认真,今天把开门直使推举出来。」休老大这句话,颇显得有些老迈中带着没落的伤感。
大家早看出来,坐在休老大身边的那个后生,是死去开门直使冷玉庭的儿子冷步芳。今天休老大把他带出来参加这个会议,不用说大家也猜出他的用意了。
雷猛心直口快:「休老大说的我没意见,是早该推选开门直使了。但开门直使就相当于八门总旗主,我老雷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只要他能胜得过我老雷,我第一个服他。」
说着,雷猛瞟了一眼仍面无表情、稳稳当当的冷步芳,就只差没指着他鼻子了:让我服你个小毛孩子,想死吧你!
杜老二咽了口唾沫,这次他没说话,一个劲的转眼珠子。
憋了一会,伤门直使老闷儿说话了:「要我说呢,休老大的话我一百个赞成。八门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追捕神易后人,恐怕连脚丫泥也捞不到一块。不过……」
稍顿了顿,「按古上的规矩,选掌门直使确实是件大事,不如等生门直使到齐了再商议商议?」
杜老二马上伸着脖子:「咦?对呀,生门萧万秋怎没来啊?」
休老大吧嗒一下眼:「病假。他同意我的看法。」沉寂了一会,又说:「大家都说说嘛,有啥说啥,今天就是要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如果雷猛不说话,当然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放头炮的。
气氛很沉闷,杜老二忽然想尿尿,可当发觉死门直使正盯着自己脖子、捂嘴笑的时候,尿尿的想法立刻被蒸发了。
阎进门通常只对死人感兴趣,这让他很不舒服,隐隐感觉着这次会议来者不善。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还是按老规矩……」休老大语气平静的说,「同意推选冷玉庭长子冷步芳为开门直使的举手。」
第一个举手的是神经病阎进门。
第二个举手的是狂犬乌龟杜老二。
第三个举手的是脸部奋青的老闷儿。
第四个耗费巨大能量举起手的是雷猛。
真是形势比人强啊,不服也得服,不然就别在八门混了。
休老大不用举手,就作了最后总结:「通过。」
打铁要趁热,无须掌声,有史以来,八门最年轻的总旗主冷步芳,做了个简明扼要的施政演说。
用杜老二的话来总结这次施政内容,就四个字:阴、损、毒、辣。
主要有两件大事要干,第一:力量整合。
说白了,就是重整八门建制以期凝聚最强力量。
听起来好像很吓人,其实具体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条指令:「凡各门年轻有为者,皆可应征各门副使;正副两史逐年选拔,能者居之」。
就是这么一条简单的指令,让各门直使恨死了冷步芳,也怕死了冷步芳。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现在表面上八门比较散乱,但各门仍不乏藏虎卧狼,冷步芳的这道指令,让那些蛰伏多年的青壮虎狼们看到了希望。
这个希望不光只是权力,还有利益。
按照八门自古建制,各门一律不准私自经商筹钱。因为术界人都懂个常理,财旺心散必然导致术衰,所以除休门外,其它各门只管专心演练术力,生活所需费用一律由休门统一调度。而每门直使待遇最高。
就是这样一纸简令,八门上下跃跃欲试、人人争上,更重要的是,冷步芳轻松得到了全门年轻力量的支持。
第二件要干的事:重振声威。
有句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同理,要想成名立威,就得先找个当量对等的打击对象。冷步芳选中了天元派。
「什么?是那个由叶鸣泉掌舵的天元派吗?」
雷猛憋了很久终于又发话了。冷步芳看着睁大眼睛的雷猛,波澜不惊的点点头。
这回连一向沉得住气的老闷儿,也沉不住了:「不会吧!要知道,天元一派是中国仅有的几个,历经千年还传承不倒的术界名门大派。
「先不讲人家高徒满天下,就「天元派」这三个字在术界的名气影响力,也是我们惹不起的!」
雷猛:「为啥叫天元派?人家那是古老的原始术派,连我们八门这点东西,好多都是从人家那里演化过来的呀!知道吗你?」
刚才还死掐的一对冤家,现在居然默契的唱起了双簧。这倒不是中国人熟悉的帮里内讧,而是大实话。
冷步芳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了,不过不是听了八门中很有分量的两个人物,他们所说得很有分量的话,因而表现出的迟疑或者顾虑;相反,看着两位大叔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无奈、失落,甚至还有点哀伤的情绪──这个时代注定不属于他们了。
「我想在各位叔叔面前确定一件事:现在不是古代,而是二十一世纪!你们如果问问幼儿园的小朋友名气是什么,恐怕他们连想都不想的就直接回答你们:能换来又多又好吃的糖果。
「没错,二十一世纪,名气最顶用、最有效的就是赚取利益。而名气越大,里面越空!」年轻人的凌厉,让一帮老家伙有点嘴拙。
停了停,冷步芳的语气稍稍缓和:「当然,我不否认天元派具有相当的影响力。但我请各位掌门直使想想,如果我们选的对手不够分量,又如何能打出声威?如何震慑术界?无权无威,我们八门又怎么可能在追捕神易后人中占据主导地位?」
冷步芳的眼神再次凌厉起来,凌厉得就像是鼓满毒汁的蛇眼:「所以,天元派必须要除!一个不留!」
蛇用来震慑对手的不是力量,而是阴毒。
会场很静。
杜老二有些着急,话在肠子里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比较舒服:「呵呵,哈哈,嗯嗯,事先声明啊:本人是绝对支持休老大的,作为以刺探情报为天职的杜门直使,完全以事实出发并实事求是,下面本人的话不代表任何立场。」
雷猛有些不耐烦:「有屁快放,有屎快拉。啰嗦!」
杜老二:「咳咳,好,那我就直说,在本直使的周密策划和全门的勤奋努力工作之下,据确切探报,私底下,天元派负责人叶鸣泉与「那三位」颇有来往……」
说到这,杜老二用眼角快速扫了一下冷步芳,就没再说下去。
因为有了「那三位」,他相信这句话已经具备足够摧毁力量了。
情况也确实如此,连从生下来就以死亡恐怖为乐趣的死门直使阎进门,都安静下来,更不用说雷猛和老闷儿了,瞳孔都快缩出冰水。
问:「那三位」究竟是哪三位?
答: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两个男的,一个是号称现代术仙第一人的贾似道,一个是智慧第一的陈木楞,而那位女的则是见闻第一的巫传女。
据说贾似道是广东罗浮山冲虚古观的一位挂名老道,说罗浮山也许很少人知道,但提到葛洪,大概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了。
无论是中国正史还是道教仙班,葛洪都是历史上真真实实大大出名的人物。罗浮山正是他著书立传、采气炼丹的洞天之府。
贾似道之所以号称术仙第一绝不是乱盖的,众所周知,因为人的根性日渐浮躁,明代以后道藏所记载的内丹仙法已成绝学。
在现代年轻人眼里,更是虚无缥渺的神话传说。
但作为仙道弟子的贾似道却是深信不疑,可在经过多年的修炼之后,贾似道发现内丹这条路太难了,对人的悟性、身体素质和八字组成都有莫大的关系,还不可或缺地要有传承的名师引导。于是贾似道另辟蹊径,不知哪来的突发奇想,在术力修持上猛下工夫。
凡是对气功或打坐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很多偏执性很强的秘法修持,都可以快速让人达到一个奇异的境界,正是因为它的见效快,同样副作用也大。
很多练打坐或气功的人容易精神失常,据说就是因为在入定到一个很深的层次里后,被那里的境界所迷而无法自拔。
事实是,多年的修炼不但没让贾似道疯掉,而且还炼出了一张嫩白红润的童子脸。从那以后贾似道有了一个喜好,疯狂的见人就问猜他多少岁。
最倒霉的就是他徒弟,猜对了,就惹得自认半仙的道长不高兴;猜不对就得反复地猜,头痛欲裂。
不过,每每偷偷照着镜子,为自己那张嫩白红润的童子脸而陶醉的时候,贾似道也总要伤心一次,那就是与脸极不协调的一头枯发。
智慧第一的陈木楞智力非凡,对于术数类的演算难题,几乎没一样能难倒他的,再繁复的数阵演算推导,对他而言都像剥花生壳那样简单。
可他的弱项跟他的强项一样突出,如果有人问他一个苹果加两个苹果是几个苹果,他肯定只有一个答案:「树上俩白梨,小孩干著急」。
智慧第一的陈木楞也有一个喜好,专爱听别人在背地里叫他弱智。他似乎耳力极好,谁如果这样叫了,就算你是深更半夜蒙在被窝儿里捂着嘴小声说的,他都会毫不含糊的第二天偷看你老婆洗澡,然后一天三顿饭的蹭你,一直蹭到你破产。
见闻第一的巫传女,算是三位中最有来历的一位。无论是研究术数中的预测类,还是哲学类的她都知道,在中国的百家姓中,巫姓是直接传承自远古巫术者,真实的年代悠远且血统正宗。
这位正宗巫氏后裔也的确没辱没了先人,自小博闻强记,对于各种门类的术数出处典故、流派走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然而,这三个第一,却只是这三个人喜欢这样自封的,被整个术界公认的是他们强得可怕的术力,他们说第二,至今还没人敢说第一。
更有趣的是,「那三位」的名头在术界并非人尽皆知,严格的说,只有一定修为和术力的人,才有资格听到这「那三位」
的名字。
据说这「那三位」中的任何一个出来,都可以轻松让现在的朝歌万劫不复,可老天有趣得很,偏偏让最聪明的人最弱智,让最强悍的人最厌恶名利。
没有人能说出足够的理由,来劝动这「那三位」中的任何一个,来加入到捕捉朝歌的行动中来。
贾似道!陈木楞!巫传女!
请记住「那三位」术界超级牛人的名字,任何一个都可以断送成为伟大神易的朝歌的三个牛人,在未来翻天覆地的岁月里,居然恐怖的站到了一起。
没的说喽。
当然没的说,谁要是跟这三位祖宗拉上点关系,谁还敢碰?你可以不怕警察,也可以不怕黑社会。但术界这帮牛人真是得罪不起,人家稍稍发了点怒,让你莫名其妙的疯了、傻了、残了、死了,都还是小事。
要是人家怒大了,在你家祖坟上动点手脚,不要说斩草除根那样难听了,此后几百年里,你家世世代代不是疯了就是残了或者是傻了,可就是不死,就连你家窟窿里的老鼠,都比外面的缺钙三分,那才叫一个难受啊。
那句名言说的好:「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你想死都没门!」
显然据杜老二的确切调查,天元派的叶鸣泉不管或多或少都是和这三位有些关系的。你敢碰吗?小子!
雷猛斜着眼,老闷儿则很悠闲的扣着脚气,大概此刻心里也都是那句话:你敢碰吗?小子!
冷步芳「哼」的一声,竟笑了出来:「关系?逢年过节我也给那三位送点土特产去拉拉关系,行不行?」
年轻人的这种轻蔑,带给八门老一代的不仅是恼怒,更多的是恐惧。连阎进门都和雷猛、老闷儿、杜老二一起「刷」地看向休老大:冷步芳这小子年轻胡搞,你休老大也任他去?这可是关系到八门的生死存亡啊!
休老大面无表情像是入了定,足足两分钟后,抬眼看了看急切期待中的各位:「如果各位没有意见……散会。」
无话,全傻了。
散会后,杜老二找到了伤门老闷儿:「说句掏心窝子话,八门里我最服的就是老闷儿你了。刚才你怎不提意见啊,冷步芳那小兔崽子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带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老闷儿眼睛一翻:「少来这套,你怎不提啊?」
杜老二看了看老闷,跺脚:「是,我杜老二熊。可你看看休老大的态度,还有咱哥们提的必要吗?提了也没用!就任那小子胡搞,也不知道休老大肚子里憋的哪泡尿。」
老闷儿在看不清形势的情况下,通常保持沉默。
杜老二拿眼睛翻了翻不出声的老闷儿:「老闷儿,咱都拖家带口的,这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啊……」
老闷儿瞥了下杜老二,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敷衍的,含糊的应了一声。
杜老二凑过来:「据可靠消息查,冷步芳那小子念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人家叶鸣泉的女儿了。结果让叶鸣泉他老婆知道后直接给断了。明确表态,叶家人是不可能嫁进八门那样人家的。」
说到这,杜老二舔了舔嘴,用肩膀推了推老闷儿,一脸淫荡:「哎,说真的,你见过叶鸣泉他老婆没?你说那小娘们啊,都四十出头了,嘿!那腰身,那脸蛋儿……」
说半道儿,见老闷儿露出鄙夷相,杜老二马上转回正题:「你猜猜,那小子之后变得怎样?」
看见老闷儿渐入情节的皱眉状,杜老二赶紧接着咬耳根:「那小子贱啊!居然为了娶叶家女,要跟家门断绝一切关系。你再猜猜那小娘们说啥?」
说到这,杜老二乐得都快掉渣了,「那小娘们真叫一个狠,就那么跟小兔崽子说:「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再怎么着也不能忘了本,你回去吧,别再进我家门了。」」
叶夫人的确说狠了,连老闷儿都想知道冷步芳有啥反应了。
杜老二若有所失:「那小子贱归贱,不过以后还真就没去过叶家一回。就是叶家女时不时的自动找来。你说现在这帮小兔崽子啊,真看不懂。」
稍会儿,杜老二转过神来:「所以我怀疑冷步芳这小子是想公报私仇,可我们犯不着跟着送死啊!」
老闷儿顿了顿:「这事休老大不可能不知道。」
「这就更没道理了。我说老闷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现在的形势看,神易后人单薄无力,楚风后人也就剩一光杆司令和一美女小跟班。
「如果咱哥俩拉出去单干,照样找得着朝歌。还在这没天没日的混什么混?天大的雨点分到咱这,也他妈成苍蝇屎了!」
分家单干这可是大事,老闷儿显然清醒得很:「那道整顿指令发出后,你能保证有几个人能跟着你干?」
这句话差点把杜老二给噎死,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其它门站在一起,就那道整顿令颁出后,几百个人都盯着自己这个位置呢。
别说单干了,稍稍有点闪失,都被人家把肠子屎都给挤出来。
杜老二噎了半天想走,咽不下这口气,又回来恨恨道:「我就不明白一件事,你说冷玉庭当年里外那也叫一个人,怎就生出这样一个鸟儿来?」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不管怎么说,八门这架巨大而古老的机器,在冷步芳的统领下,又重新开始运转了。
一股强大到令人恐怖窒息的力量渐渐凝聚着,就像潜伏在黑夜里,一条缠动身躯的巨蟒,悄悄的向天元一派、也向整个术界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三章 一张老照片上
梁库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省城那熟悉的万家灯火、热耳乡音,真让他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立在料峭微寒的夜风中,梁库忽然颇有一番感慨。
或许两年前那一个暴发户还有些轻狂浮躁,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抉择的今天,他自问已经成为一个感悟沧桑的哲人、一个看透世间的智者。
他俯视着过往人来的芸芸众生,和那些一脸稚嫩的同龄人,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惆怅。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土包子,你到底走不走啊?」
一辆开着雪亮大灯的宝马轿车,紧急剎停在梁库的脚前好像已经好久了,梁库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呆立在车风狂飙的马路中间,赶紧一个箭步窜到了人行道上。
宝马里狠狠的丢下一句:「神经!」然后狂飙而去。
梁库忿忿:「跩什么跩?开宝马了不起啊?老子明儿个买一摞压死你!」
「深沉」这东西的确不太适合玩太久,梁库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光辉形象,横着膀子向阔别已久的家走去。
老娘是否安好?小红是否还像甜辣椒一样连掐带拧的惦着自己?一路上,梁库颠来倒去的想这两样,越是离家近,越是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这两个一辈子最亲的女人。
可等进了小区、上得楼来,梁库又放慢了速度。小眼儿一转,看那死德行就知道要恶搞了。
「叩叩」,梁库敲了两声门。
「谁啊?」梁妈推开门。
梁库赶紧施展隐身术躲进楼角,尽管步法永远都达不到朝歌那样流畅,好在老娘眼神慢,没露出马脚。
只听敲门不见人影,梁妈莫名其妙的念叨:「奇怪,明明听到有人,怎么就没个影儿呢?」
俗话说母子连心,这几天梁妈就总预感儿子要回来,听到敲门声还真以为梁库回来了呢。于是仍不死心,就往楼道喊了两声:「梁库、梁库……」
见老久没回音,皱着眉回屋了。
一年没见,梁库见老娘身体健康、红光满面的,心底暗暗感激,一定是小红照料得细。心里踏实了,继续恶搞,又再敲门。
这回梁妈开得快,梁库闪得也快,一个矮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一股足以让人放松到每个神经末梢的气息扑面而来──回家真好。
暗处看着老妈一脸狐疑且念念叨叨的样子,梁库幸福得差点笑出声,正准备现身的时候,好像被幅画似的什么东西晃了一眼。梁库觉得有点奇怪,凭着感觉看去,小红的房间虚掩着,门缝正对的房内墙上,隐约挂着一幅超大的黑白照片。
自从最开始在牧大师家墙上发现那幅有朝歌的全家福后,梁库就对照片这东西有点敏感。趁着老妈去厨房拾掇东西,梁库小心的推开了小红房门。
怕被老妈发现,梁库慢慢把门关上。房内没人,楼窗很大,铺泄进来的夜光,静悄悄的打在那张照片上。
让梁库意外的是,照片上既不是时下正流行的黑白艺术照,也不是某个大牌偶像明星,却是个一两岁大的婴儿,瞪着一双小眼睛,正愣愣的坐在一个地主老财家才有的太师椅状的简陋软垫上。
背景是几排瘦骨嶙峋、拥挤不堪的高楼大厦,一看就知模仿八十年代初高度繁荣腐败着的万恶资本主义社会。
别看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照相馆落后得简直像出土文物,在八十年代的省城,那还是相当大胆前卫的。给人感觉这小孩的爸妈有种强烈的愿望,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过上,不能说是腐败但却一定是富足繁荣的生活。
梁库仰头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小婴儿也愣愣的看着他,这小子到底是谁呢?怎看起来那么眼熟?忽然一拍脑袋,靠!这不就是我自己嘛!
这不仅是梁库唯一的一张照片,也是梁家唯一的一张照片。在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拍完这张照片不久后,梁库爸就闭上了眼。
他尽管没能亲眼看到儿子发达的那一天,却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凝聚在了这张照片上,一直到弥留之际仍紧攥不放。
梁库顿时被一种暖暖的又有点慌慌的感觉包围着,这里面既有老父亲情,也有小红厚厚的一份爱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传来开门说话声,小红回来了。
梁库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往哪里躲,现在可不敢被发现。鬼鬼祟祟的回家也不露面,却往人家小姑娘房里钻,这算什么事儿啊!
小红陪梁妈在外面厅里热热乎乎的聊了大半天,梁库在房内提心吊胆的像熬了一整年。有心躲床底下吧,可如果被发现,那丢人可就丢得更大了。
把老太太哄进房睡下,小红关了厅里的灯,终还是推门进来了。
梁库慌手慌脚的施展隐身术躲避着小红的视线,看着小红关上门,拉上窗帘,打开壁灯……幸好只开了光线朦胧的壁灯,否则暴露那一刻,恐怕梁库要比小红先惊叫出声了。
小红的房间不算大,但摆设简洁,配上大扇的桃红落地窗帘,在梦幻弱光设计的萤火虫壁灯映衬下,感觉充满了一种女孩子的温暖舒适和私密。
坐在床上的小红呆呆的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两年前网吧打工的那个甜辣椒似的可爱小川妹,现在更多了几分商场上的干练和成熟。只是有点消瘦和疲惫的样子,让梁库看起来有点心痛。
「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坏蛋……」
小红还是那样看着虚空有点幽怨,念着念着像是真动了气,回身用手指不停的点着墙上照片中小梁库的小鼻子,「坏蛋坏蛋坏蛋……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又开了家店,好累哦,快给我按按肩膀!」
说着,小红转过身,背对着照片中的小梁库,微微的来回晃着肩头,那样子,就真像是享受着梁库的一双大手在轻轻的揉按。
「我算过了,这家店最多半年回本,到时候就再开一家。等你回来的时候,咱家的连锁店就快要开遍全城了。哼!你看看,你家的小红不知道有多能干……」
大概是发现不自觉中已经把自己当梁库的人看了,小红噗哧一声,桃红桃红的笑出一脸的幸福。
此时的梁库像是被小红狠狠的在心尖子上掐了一把后,又按到了蜜缸里,那感觉─美!
「好了好了,不闹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宝贝快点睡觉了,乖哦!」
可爱的小红,在情感的滋润下如同一个活泼的小精灵,刚才还一脸疲惫,现在已经是一颗饱满充盈的水晶葡萄。就像又回到了十六七岁一样,几乎是蹦蹦跳跳的打开衣橱,拿出了睡衣……
猝不及防,梁库窒息了……
柔媚的夜光穿过桃红色的落地窗帘,投射在只有川妹才独有的光洁皮肤上,泛起一层暖晕,如梦如幻的空间里,到处都充满了一种淡淡的处子体香。
梁库的手没了,脚没了,肋条骨也没了,只剩下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以前只有在旧书小说里才看到的血脉贲张,此刻他正真实无比的体验着。
直到小红穿好睡衣躺回床上,鼻息渐沉,快要被心脏烧开锅的梁库,这才渐渐降下温来。摸摸心脏,抹抹头汗,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要命啊!」
本来这时候只要梁库乖乖地摸出门去,也就没什么事了,可偏偏门都已经开了一半,却勾魂儿似的非要想看看小红熟睡的样子。结果就在梁库把一张长脸慢慢凑近的时候,小红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此刻四目直线距离三厘米半,梁库的瞳孔瞬间爆炸。
就在梁库以为要世界末日、天塌地陷的时候,小红却丝毫没有惊诧,像在梦中一样,张开双臂,把梁库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接着甜甜的睡。
可是,没等梁库再次长长的舒口气,小红又很快的睁开了眼,好像觉得哪里不对,用手掐了掐梁库的脸,再掐掐自己的脸……
惊叫!
其后果是,梁库自然少不了被老母一顿痛扁。扁完,老太太就催着两个年轻人准备办喜酒结婚。以老太太的话讲:饭都煮熟了,还不赶快入席!
梁库委屈啊,什么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冤不冤啊!死活不认。
最后小红的川辣脾气爆发了,趁着梁妈不在质问梁库,是不是没煮成熟饭你就不娶了?是不是觉得娶我小红特委屈你?
梁库没话讲了,几年的相处,早让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水到渠成了,尤其是经过昨晚,本就重情重义的梁库,更是被小红彻底击溃了。
既然如此,那就给句痛快话吧,咱四川妹子最恨拖泥带水的男人。
咱梁库当然不是那种娘娘腔,娶!当然是娶!只不过这次回来有更急的事要办。
第二天一大早,梁库就去找牧大师。
在梁库的资助下,牧大师日子过得很滋润,再也不需要摆个什么煮局来骗吃骗喝了。
不过,五行配菜这手特长浪费了实在可惜,于是大把时间都用在了自己一日三餐的食谱研究上来。日积月累,这套五行玄菜不但具备了所有普通菜系色香味俱全的特点,还有根据时令调补人体的功效。
最让牧大师没想到的,还是一次偶然失误配出来的菜,居然有调节心情的奇妙效果。
不过牧大师还是有心烦的时候,毕竟人老了,妻子又去得早,唯一的儿子却又常年在外从事高风险的自由职业。
寂寞的时候除了到妻子坟上絮叨絮叨外,他还是要去找那些老哥们的。
每每路过观音寺,看到这群老哥们依然精神抖擞的奋斗在大众心理辅导的事业上时,他都会油然浮现自己在这个领域上曾经的辉煌和贡献。
梁库找到这里的时候,牧大师正和一个老哥们争论一个有关「风水法器的造型是否要与时俱进」的严肃话题。
老哥们认为,古老造型的风水法器,完全可以根据摆放房间的不同来适当的改变一下,就像现在顾客想为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十岁儿子的房间,摆一个麒麟来化化煞气。
老哥们主张,可以请一尊造型卡通一点的麒麟,因为儿童最喜欢卡通了,只要儿童的心情好,就容易跟麒麟的磁场合而为一,也就能起到化煞的巨大作用,这也是倡导和谐社会的一部分啊。
牧大师则认为,他首先是绝对赞同和谐社会主张的。
但不管社会怎样发展,有些原则性的东西是不可以随意改变的,就像自古儿子就要跟老子叫爹一样,要是随便叫点别的,那不就坏了纲常伦法?更何况,风水法器是沿袭了上千年的传承,保留下来的那可都是精髓。不能改,绝对不能改!
两个老头子争得是面红耳赤,以至于梁库把牧大师拽到一边说明来意的时候,大师依然慨叹:「人心不古了,人心不古了!」
为了避开术界即将翻天覆地的巨变所带来的威胁,这次把两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走,可谓耗费巨大。
小红辛辛苦苦开起的十几家连锁店全都要放弃了──彻彻底底。
不能转让也不能委托经营,因为十几家店同时转让或委托,不用开新闻发布会,也够震一震城内同行了,这样一来,行踪就难以保密。为此,小红难过到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但她是知道所谓术界的可怕之处,因为鬼魂一样的常疯子,让她现在走夜路还提心吊胆着呢。
最难办的还是梁妈,梁库怕让妈担心,不能把实情告诉她。就和小红商量好了一起哄老太太,说老妈这辈子都没出过这座城市,现在儿子有钱又有闲了,准备让老妈来次环球旅游。
梁妈就讲了,要说年轻那时候倒是真想着往外走一走,现在老了也没那个心气儿了,能尽早的看到梁库和小红把婚事办了,再早早的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这辈子她也就知足了,说不定哪天一觉醒不来,也可以踏踏实实的去见梁库他爹了。
反正这次梁库回来,梁妈算是铁了心,非把儿子婚事办了不可。把梁库急得直乱转,在省城哪怕是多留半天恐怕都有危险,还哪来的时间办婚宴啊。
最后还是小红想出了办法,反正梁家在这也没什么一亲半友的了,办不办酒席的也没什么意义,这次带着老妈出去转一转,也算是梁库和小红的结婚旅行了,现在都流行这个。好说歹说的,总算把梁妈给说通了。
为了彻底隐藏两家人的行迹,梁库这次转移计划那可真算是大动作,先在欧美摆足旅游迷魂阵的兜一大圈,期间请中介公司办新加坡移民。
等一切办好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省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定居。
最后还是决定迁回来,梁库主要考虑的是,老妈一辈子都生活在中国北方,一旦长期定居在外怕适应不了。
小红开始着手办梁牧两家四个人的旅游护照。真是有钱好办事,再加上小红的精明干练,不到三天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明天中午起飞。
就要永远告别这座城市了。
小红还像往常一样依次在十几家店中巡视过去,从明天开始这一切将与她永远道别,尽管每个店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一手一手建立起来的,但却连声道别都不能说。
她用手机悄悄的把每个店的门面拍了下来,一家、两家、三家……
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梁库忽然很想在这座熟得不能再熟的城市里转一转。始终最难忘怀的还是那家卖彩票的小店,一个穷了十辈子的倒霉蛋,就是在那里像化蝶一样,升华成了一个暴发户。
门面还是那样小、那样不起眼,那个可爱的三角眼老板娘居然还在,只是容貌比两年前更加枯涩了许多。
据说两年前从自己这个店里走出去的那个穷小子是个大福星,凡是接触他的人几乎都发了,唯独她自己的生活却依然惨淡。
从那后老板娘每晚做梦都嘎蹦嘎蹦的咬牙,无论经营怎样困难,她都坚守着小店,她认定终有一天老天会开眼的。
梁库走进小店,背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让实在没什么气质可言的他,忽然看起来有点让人眼晕。梁库掏出两块钱随意买了一张彩票,迭成了一架小飞机,然后把小飞机送给了三角眼老板娘。
老板娘向前挪了挪屁股,想努力看清一些逆光中似乎在傻笑着的梁库长相,因为她实在觉得此人有点神经。直到两天后,这张彩票让她中了巨奖,三角眼老板娘才猛然想起那个神经小子是谁,几乎是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我的天!」
小红用手机拍下最后一家店时忽然笑了,因为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傻小子,背着一大包垃圾袋的空饮料瓶正对着她笑。
这里正是她和梁库从相识到相知的那个大网吧。
小红走过去掐住这小子的耳朵:「死鬼!这几天跑啥子地方去喽?」
傻小子咧着嘴,也学着一口川音:「哎呀哎呀,垃圾婆,咋个往死里掐呦!」
小红笑得弯了腰,一把就将傻小子的胳臂给揽到怀里,相拥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阵微风吹来,隐约听到两人对话:「啥子垃圾婆垃圾婆叫个没完,好亏哦!」
「咋子亏嘛?」
「连婚都没向我求一个,咋就成婆喽……」
「咋子可能哦?」
「你休想赖帐哦!」
第四章 一张老照片下
相比起来,牧大师就简单得多了。一个孤老头子,一栋老旧房子,说走就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妻了。
一大早,牧大师就扛着一把锹去了西山。
西山是省城郊区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山包之一,郁郁葱葱的,远远看起来就像几个巨大簇拥的老榕树。八十年代中期还不流行公墓,牧大师把妻子葬在了这里。
清明才刚刚除过一次草,牧大师用锹又仔细除了一遍,在坟丘周围一圈一圈的种了许多花籽,然后把坟土给重新培了培。
老牧边理着坟,边絮絮叨叨的跟坟里的妻子聊家常,已经所剩不多的几缕长白发散垂下来,随着坡上游荡的风一飘一飘:「没想到老了还要挪地方,我本来不想走,孤零零留妳一个人我不放心,妳又那么爱干净,荒草一入春就疯长那怎么行,可又怕咱儿子担心。
「我呀,去年特意让老哥们给我留了很多花籽,今年正好用上。有妳喜欢的月季、四季香、牵牛、还有鸡冠红。
「月季最先开,到时候花儿一开起来草就显不出了,妳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到时候我再捎话让咱儿子也回来看看,上次妳也看到了,咱儿子现在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我就在想啊,咱三口人儿在一起,那日子该多好啊!妳就是走得太早了呀……
妳走得怎就这样早……」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牧伏在妻子的碑上已经泣不成声。
入夜,省城最后的一顿晚饭。
小红觉得牧大师就一个人,干脆把东西收拾收拾搬过来,一起吃个团聚饭,也好明天一起登机。
梁库刚要出门去省考古大队的时候,牧大师却有事找上门来了。
要说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听起来有点蹊跷。
牧大师从西山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刚到家门口,就见到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的观音寺老哥们──老胡和老郑,他们神色疑惑的跟牧大师说了这样一件事。
今天不是法会也不是节假日,观音寺的生意不冷不热。几个老哥们有事忙事,没事闲聊着就到五点该下班了。就在老哥儿几个边收拾简易地摊,边打趣今天老婆做什么晚饭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拿了一张老照片来问卦。
搁在往日,就这么一个问卦的,留下两个老哥们就足够了,可今天老哥儿几个都留下了。
别看这女人穿着普普通通,但举手投足、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子干练和贵气,却又一点都不张扬。一年前朝歌、常疯子还在的时候,老胡就曾经接待过一个政府官员的秘书,就是这种气质。
这女人拿着一张黑白老照片,是来问卦找人的,老胡就拿出三枚乾隆铜钱来准备摇卦,这空档,老哥儿几个凑在一起拿着照片看。
片子老旧发黄,一看就知是二十多年前照的。照片中也是个女子,不到三十,围着一条素花头巾走在路上,文静幽雅的气质丝毫不因黑白照片的老旧而减弱。
老哥儿几个也都是在那个时代经历过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猜测着照片女子的身分。
二十多年前那个年代,也就八十年代中,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大陆老百姓的穿戴还很朴素。从那条既淡雅又与众不同的围巾,就能看出这女人出身不一般──有的说是高干子弟,有的说是高干夫人,有的说是大学教授,也有的说是搞文艺的。
就在老哥儿几个七嘴八舌聊得正欢时,其中的老郑一直皱着眉头没说话,老郑跟牧大师认识得最早,也是唯一个见过老牧妻子的人。刚才第一眼看到照片中女子的时候,老郑眼皮子就是一跳,她太像一个人了─牧大师的妻子。
老郑、老胡讲到这的时候,牧大师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去老郑手里抢照片看,这一看,老牧的眼眶就红了,不只是像,简直就和妻子是同一个人。
老牧动情时毫不掩饰,拿着照片扑哒扑哒地掉着泪儿,好一阵子伤感激动,看得老郑、老胡也不免鼻子犯酸。
等稍稍情绪稳定后,拿着照片看的老牧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头。因为妻子从来不照照片他是知道的,就连遗像也还是从妻子单位档案中的黑白一吋照片放大来的呢,据他所知,那是妻子一生中唯一的一张照片,那他手中这张又是哪来的呢?
老胡就猜会不会是嫁给老牧前照的呢?老牧、老胡一起摇头,因为照片上女子的容貌绝对是少妇模样,跟朝歌一岁时妈妈的样子一模一样。
更让牧大师肯定的是那条素花围巾,他记得非常深,那年秋天风比较大,妻子买的就是这条头巾,第一次围着它走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老银杏正往下落叶,立在后面看着一片片的金黄银杏叶,静静的在一身淡雅的妻子肩头抚落,想到这,让老牧眼眶一红又想要哭。
「哭」是牧大师深爱妻子的一种私下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从相亲遇到妻子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牧大师也说不清这种即便是最高兴时,也带着一种深深伤感和爱的复杂感觉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妻子过早去世后,牧大师才觉得,这也许是对自己无比深爱的妻子那短暂而绝美命运的一种预知。
牧大师又问,白天那个女子有没说和照片中的人是什么关系?
老胡说那女子也没说得太清,只说是她的一个远方亲戚,八几年的时候忽然断了联系,现在家里长辈都上了年纪,一定得趁着还明白的时候找到这个亲人。
一听这,老牧就更胡涂了。妻子是孤儿,这连单位档案里都是这样记录的。而且跟妻子共同生活的几年里,也从没听她说过有任何亲戚,这怎么就忽然蹦出一个远方亲戚呢?
一方面是几乎从不照相的照片里确凿无疑的妻子,一方面是拿着妻子照片却从来没听说过的远方亲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连牧大师都越搞越胡涂,更别提老胡、老郑了。
还好老胡、老郑都是老江湖了,怕跟这女子断了联系,就装模作样的解卦说,照片中的女子现在所居住的方向,应该是在不出一百里的东南方向,卦又是意头不错的归魂卦,按理说不出半月就能找到。
老胡又说认识一位相术大师,把照片给这位大师一看,就能断出妳要找的人现在从事哪种行业,这样就更方便寻人了。于是顺理成章的把照片留了下来,双方约定好明天一早在观音寺见面。
但现在三个臭皮匠也顶不了半个诸葛亮,这事自然没个头绪,只能等到明早去见那个女人了。
天已经黑了,老胡、老郑推门要往外走,老胡又迟疑着回头对牧大师说:「你也知道,我老胡摇卦虽说三分靠本事七分靠忽悠,但怎么着也还能看出些东西来。
「你知道吗,老牧?那卦是归魂卦不假,可主事的应爻却落在空亡上……」老胡说完,最后看了一眼老牧,然后和旁边也看着的老郑一起走了。
牧大师也是行内人,他懂得归魂卦应爻落在空亡上意味着什么,就是说人虽然能找到,但已经去世了。一切指针都符合了亡妻的特征。难道妻子真的有一门不为人知的远方亲戚?
明天就要上飞机走了,这可怎么是好?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要给亡妻一个交代,不然上了飞机也不得安生,于是就拿着照片来找梁库。
等梁库听完这事也觉得有些难办了,飞机航班虽然可以改,但现在术界情况这样复杂,晚走半天都很危险,更何况认亲这件事,七大姑八大姨的牵扯那就大了。
人上了年岁都比较认亲,梁妈一听牧大师讲完就不住地赞成认这门亲。小红则拿着照片凝神看了好久,好像被照片中女子的幽雅气质给深深吸引了。
梁妈是老花眼,看也看不清照片中的人物,就听牧大师东一句西一句的聊起往日跟妻子的琐事来。牧大师聊着聊着,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起来,梁妈不禁也想起了过早去世的梁库他爹,也跟着扑哒扑哒的抹眼泪。忽然很想看看照片中的人物,小红拿来老花镜给梁妈戴上,两人举着照片在那里看。
梁库左右想了想,再加上临从豪洲回来时朝歌的坚决态度,还是决定明天照常登机,等一切都安顿好后,自己再回来代表牧大师认这门亲。刚要跟牧大师说,那边正看着照片的梁妈突然皱着眉头「咦」了一声。
「怎么了?」小红和梁库几乎是异口同声。
梁妈依旧盯着照片:「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照片上的人儿眼熟……」
梁库忽然想起了自从朝歌爷爷牧三文那代开始,梁牧两家就千丝万缕的瓜葛,眼睛像灯泡一样地亮了起来:「像谁?」
小红和牧大师也都抬起头盯住梁妈。
梁妈努力回忆着:「我想想……我想想……我记起来了,像你已经去世的姨姥姥,对!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你姨姥姥、姨老爷的一张合影。啧啧,这眉眼儿,太像了!」
梁库一听顿时就泄了气,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姨姥姥不用算,就听这辈分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多岁了。朝歌妈今年顶多也就四十开外,根本挨不上,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吃过饭聊完事,再把牧大师要带走的东西都取过来,天已经不早了,梁库把牧大师安顿在客房,再把老妈哄睡下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见小红还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那张照片看,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就悄声招手让小红进自己房间来。
这深更半夜的,梁库轻唤自己进他的房间,小红立时心跳脸红起来,难道在这个特殊之夜,这个坏小子想对我……怀着一颗惴惴不安而又满怀期待的少女之心,小红扭捏着走进梁库的房门。
梁库随即把门关上,转身对着小红一脸郑重的说:「这事儿我想了很久……」
小红身子一软,差点跌到梁库怀里。的确,那事她也想了很久,毕竟都老大不小了。
「明早该跟牧大叔怎么说……」梁库。
「啊?」小红。
「妳怎么了?」梁库不明白,小红对自己的话为什么一脸错愕,还有那么点失望。
「哦,没什么,这个事嘛……嗯,的确有点诡异。」小红经过短暂错愕后,又回到了刚才看照片时的沉思状态。
「诡异?」这回轮到梁库错愕了,对于牧大师认亲这件事来说,突然、古怪是真的,诡异应该还谈不上吧。
小红把梁库拉到桌旁坐下,然后把照片放在光束集中的台灯下:「你有没有发觉,除了牧大叔说的自己妻子婚后从来没拍过照片外,照片上还有一处很怪异的地方……」
梁库很认真的看了看小红,又看了看照片:「嗯,的确很怪异……」说完就没下文了,尽管梁库极力想证明,自己这两年大风大浪的闯荡绝非浪得虚名,但除了牧大师所说的内容,的确再看不出什么怪异的地方了。
小红盯着照片中的女子:「这张照片是在行走中拍摄的,你看她走动的姿势……还有眼神,仔细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被拍照吗?」
梁库听得有点胡涂,小红继续说着:「以我自己来感觉,拍照的时候大多是选好景,然后站在那里摆好姿势看着镜头。就算想拍个自然点的生活动态照,因为心里知道是在拍照,表情和眼神也绝对和往常不同的,都难免有些做作。」
经这么一说,梁库有点明白了,尽管除了两岁时照过那么一次说不上什么心得,但对于人之常情,梁库还是很快领会到的:「对对对!看着她,就像从前我自己每天都要走那条路回家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感觉根本不可能装出来的!」
「除非有一种可能……」小红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梁库看着小红:「什么?」
「偷拍。」
「偷拍?不会吧,二十多年前还不流行这个吧!再说了,谁闲着没事偷拍了朝歌的妈妈,然后藏了二十多年再拿出来认……
认亲……」
说到最后,梁库也开始觉得不对了,如果说照片上的人是真的、拿着照片认亲的人也是真的,那偷拍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说亲戚朋友开玩笑,在被拍者不知情的状况下偷拍也是常有的,无非是想抓一个更自然真实的瞬间,来给被拍者一个惊喜和欣赏,但拍完后却并没给被拍者得知,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除了这张照片,一切都好像忽然被蒸发了,没人知道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静静的房间里虚虚暗暗的,只有台灯聚光下那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还格外清晰。没人知道拍摄者出于什么目的拍了这张照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被隐藏的镜头,就躲在朝歌妈妈的侧前方偷窥着一切。
梁库和小红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暗处,好似也有个镜头在背后偷偷的窥视着自己。
小红下意识的往梁库身边靠了靠,梁库顺势把小红那双小手儿给紧紧攥住,「热传导效应」很快就让小红的小脸儿也红扑扑的热了。
梁库忽然表情夸张的把小红双手捧到胸前:「哎呀!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小红狠瞪了一眼梁库:「深更半夜的,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妳不是总念叨拍一个旷古绝今、超级无敌、自然烂漫的婚纱照吗?」
小红甜着小嘴儿:「对呀!总算你还想着点正事儿!」
「嗯,我想好了,有一个人包准能达到这种拍摄效果……」
小红:「谁啊?」
「就是偷拍朝歌妈妈的这位高手啊!」
梁库经常喜欢摆出这样一副欠扁的样子,当然少不了经常被扁。
经这么一闹,刚才的诡异气氛被冲淡了许多。
小红看了看照片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比较好奇……牧大师当年一定很有魅力吧,不然怎么会娶到这样一个好老婆?」
梁库:「痛心啊!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权力和长相,就没有真正的爱情了吗?」
小红看着梁库一副痛心疾首状,还真有点摸不透这小子在想什么了,只可惜梁库没坚持多久,马上又换成一副赖相:「不过老实讲我也想不通……」
顿时招来一顿粉拳的梁库招架不及:「本来嘛,我不是说牧大叔怎么样啊,但和朝歌妈妈哪像一个世界的人啊……哎呀哎呀,还打,我还手啦……」
一对小恋人闹得正欢,忽然几下敲门声让他们安静下来。梁库还以为是老妈来查房了,把门打开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脸憔悴的牧大师,弱弱的问:「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吗?」
拿着二十多年前偷拍照片来认亲的,究竟是谁?
看来情况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梁库跟小红商量后决定分两路走,小红带着梁妈和牧大师登机先走,梁库留下来查清此事。
只是小红担心梁库一个人太危险,梁库嘴一撇就吹,这两年什么大阵势没见过,放心吧,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后,很快就来找小红他们。
小红最后一次狠掐了一把梁库:「记得哦,你还欠我一次求婚、一次婚礼!」
看着大鸟般升空而去的飞机,梁库忽然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
梁库从机场回来就急三火四的往观音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见面老胡却说那女人没有来。梁库就在观音寺的土坡上等了一下午,那女子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再等,一大早到中午那女人还是没露面。梁库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跟老胡、老郑商量好那女人一出现一定要留住她,他很快就回来。然后掏钱请了大家吃午饭,吃完一个人在周围闲溜达。
期间他忽然想到,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处理这事,却对朝歌母亲知道得太少,连名字都忘了问牧大师了。回头去问老郑,老郑也稀里胡涂。反正也闲着没事,干脆按牧大师说过的,梁库找到了朝歌母亲的原单位。
这是省城一个大型重工企业的子弟中学,随着九十年代北方重工业的萧条,这所子弟中学也没落了。朝歌母亲曾经在这里做过音乐老师,可以看出,朝歌的许多艺术天分,都是从母亲那里遗传的。
二十多年了,而且人已经去世,本来这样子的档案是很难保存下来的,就算有保存,也没人愿意给你找。幸亏梁库很有钱,只要你肯出钱,别说找一本档案,就算把老学校翻倒推平种上大白菜,都有大把人替你干。
很快,一本老旧的牛皮纸档案袋摆在了梁库面前。
十辈子都身为超级贫民的梁库,哪见过档案这玩意,更不用说看过里面的东西了,不过即便如此,翻开档案后的梁库,还是觉得里面的记录太简单了,简单到除了性别女、名字余琴和一些公式化的套词外,就剩下一句了:自幼孤儿,擅长音乐。
帮忙找档案的管理员也觉得怪,虽说场办的子弟学校办事没那么严格,但这样的档案尤其是在很重视出身的八十年代,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得知要找的这个叫余琴的女人,不是梁库的老妈或什么亲戚的时候,管理员小心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当时出现这种简单的档案,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就是这位幽雅秀丽的余琴女士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去,而且当时审查档案的人事主管,也默许了此事。
梁库看着管理员鼻梁上那副一圈一圈像瓶底厚的眼镜,忽然有点晕。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拿着偷拍照片认亲的女人,就够让梁库摸不着边的了。
没想到,现在又忽然出现一个看来简单却似乎不简单的朝歌妈妈。有点头大的梁库开始隐隐觉得,不只是关系到牧大师的亡妻、朝歌的母亲,更有可能关系到紧紧捆在一起的牧梁两家。
梁库满怀心事,急匆匆赶回观音寺的时候差不多快到五点,就在他刚要问老胡的时候,一位干练贵气的三十多岁美女,正拾阶而上向他走来。
第五章 主角上
哇靠!这谱儿可摆大了!
尽管从观音寺土坡台阶上往下走的,就梁库和那美女两个人,但可以感觉得出,整座观音寺周围,都隐秘的站满了穿着统一制服、负责警戒保护的专业人员。
那位刚才自称是文小姐的独特美女一身素淡,几乎连一件女人常戴的首饰都没有,每随着梁库下行一步,周围的庞大保安团队都好像随之挪动一步,紧紧的把梁库和她护在中心。
梁库有些晕乎乎的感觉:靠!不就是马马虎虎的认个亲嘛,不至于这阵势吧!
接着,梁库就看到正对台阶下的路口中间,横跨着一辆十米长、漆黑光亮的林肯加长轿车,一个西服大汉毕恭毕敬的把车门打开,梁库和文小姐相继入内。
车门一关却并不开走,直等到几辆奥迪V8相继前行开道,加长林肯才缓缓启动,再等到梁库偷看到还有几辆美国悍马吉普殿后同行的时候,不得不对正微笑看着他的文小姐说:「低调低调……」
车内飘着一股说不清的淡淡香水味,梁库晕乎乎的想不出一句话。巨无霸车队像一条深海鲸鱼似的悄悄游出市区,驶入了座落在东郊的豪华渡假宾馆。
酒店副总亲自出门迎接,殷笑着就差长出一条尾巴了。
文小姐把人交代给这位副总就要走,梁库这才忙问:「怎么还没说事儿就走了?」
文小姐一笑:「还要等几个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你。」说完进了林肯,车队扬长而去,哪怕是充充场面,居然一个保安也没留下。
梁库不免为刚才自己的晕乎有点忿忿:原来那阵势不是为自己来的,自己只不过一直是文小姐的配搭。靠!究竟什么来头?
该不会真的是什么政府大官吧!政府大官又和二十年前的偷拍照片有个鸟联系呢?靠!越想越胡涂。
不管怎么说,看这意思是故意找上我的,定是大有文章在里面啊,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切顺其自然吧!
梁库被安排到一间四房两厅的超规格豪华套房,设备齐全的如同一个私人别墅。酒店副总一直殷勤的紧随身后,梁库想知道些文小姐的底细,就试探着问:「要说,你们酒店在省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像接待这种大来头的客户还是不多吧?」
酒店副总忙不迭点头:「是是!」
梁库瞄了一眼:「是什么呀?难道比国家部长还大?」
酒店副总极惊讶的问:「您不知道?」
梁库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这家伙的表情,似乎文小姐来头还真是相当不小,却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
酒店副总听后表情迷惑:「我还想问您呢……」
跟没问一样,不过梁库也没指望能探出多大消息。酒店副临走前跟梁库介绍本酒店是皇家贵族式服务,想吃什么都可以叫到房间里来。所有消费服务都由刚才那位文小姐付帐。
生怕梁库没听懂给这位贵小姐省钱,又忝着脸强调了一次:「可是所有服务哦!」
别看梁库好吃好喝、出手阔绰,又爱臭显摆的一副标准暴发户形象,但骨子里却不是一个挥霍的主儿,尤其是花别人的钱。
晚饭叫了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家常菜,一顿风卷残云吃完,然后在四间房里挑了一间最宽敞、采光最好的房间住下。
对于简单快乐的梁库来说,想不通的事最好就不要去想,饱饱的吃过后再饱饱的睡上一觉,没准第二天一睁眼喜从天降啊!
哈哈……
还别说,第二天一睁眼,梁库还真被惊了一下,只不过没喜。一个傻小子,一个连睡觉看起来都傻乎乎的傻小子,居然睡在了自己床上。
摇是摇不醒的,后来才得知,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自己床的傻小子,居然是文小姐请来的第二个客人。
「贵姓?」
「贵姓?」
「从哪来?」
「从哪来?」
「我姓王。」
「我姓王。」
「我叫王八蛋!」
「我叫王八蛋!」
梁库忽然觉得这个傻小子很有趣,不但你说什么他说什么,而且你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
比如你站起来他也站起来,你叫东西吃他也叫东西吃,你照镜子拽鼻毛他也拽鼻毛,你看电视他也看电视……不过就是看电视有点邪门儿,本来有很多台节目的,但最后调来调去,就只剩下一个正在讲成人高考数学的教育台,梁库一直很喜欢看的儿童卡通片全都不见了。
更邪门儿的是叫来服务生搞了一搞,电视好了,可一走马上又回到那个台。而且傻小子看的很认真,一只手在另一只手掌心像拔算盘珠子一样,不停地快速拨弄着。
梁库斜愣着看傻小子,心里想会不会是这小子搞的鬼,以前可是经常听报导,说什么弱智儿童特别容易出什么特异功能。
管他呢,老子到另一个厅里去看DVD,好久没过这种暴发户的后现代生活了。装好碟,正准备坐沙发上舒舒服服看电影的时候,才发现傻小子已经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旁边了。
梁库有点头痛了,不过看着你做什么他也学什么的傻小子,马上灵机一动,哈哈笑着想出一个馊主意,并暗暗偷笑等待晚上来临。
吃完饭,看了会儿已经无聊的电视,梁库看了一眼傻小子,然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傻小子也看了眼梁库跟着往里走。
梁库看了一眼房里然后坐在了床上,傻小子看了一眼也坐在了床上;梁库看了一眼抓了一个枕头往外走,傻小子也看了一眼跟着往外走;梁库看了一眼忍不住要偷笑了走到门外,傻小子看了一眼……「匡铛」一声把房门关上。
被关在门外的梁库抱着枕头,挠挠头在想,好像刚才有个人被耍了!
后来梁库知道,这位貌似弱智的傻小子叫陈木楞。
不算梁库,第二个住进来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貌似正常得很。一进来就拍着梁库的肩膀自报家门:「我叫铁号山,一看我就觉得比你爸大,别见外,叫我铁伯伯好了。」
梁库眼睛一翻:「你认识我爸?」
铁号山:「不认识。」
梁库:「那凭什么你觉得?」
铁号山:「……小鬼,满认真的嘛。那你觉得该跟我叫什么?」
梁库:「老铁。」
老铁报完家门后一点都没浪费时间,马上满满叫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在那里湖吃海喝。傻小子一个飞身窜了过去,学吃没商量。
阵阵香味飘来撩得梁库胃里流口水,平时都吃家常菜了,没想到还有更香的。
老铁看着强自忍耐的梁库开始火上浇油:「啧啧,这道泰国正宗蕉叶风味的咖哩蟹,真叫一个强啊!海蟹的嫩鲜融入到咖哩的纯香中,再用法国的老炉黑麦面包一沾,干面包的空隙里,吸收满满的鲜香咖喱汁,往嘴里这么一放……啊呦……啊呦!
文小姐的招待真是大方啊……」
梁库实在是不想再忍受了,就算刚才得罪了老铁,很可能现在故意报复。但既然是文小姐请客,凭什么你吃我不能吃。想到这时,梁库的一只手已经抓到一只肥肥的螃蟹了。
没想到的是,老铁不但没有奚落,反而直劝梁库多吃点,梁库现在已经满脑子螃蟹咖喱汁,哪还想那么多。
可一等吃完,老铁开始一边拿着螃蟹脚剔牙,一边给梁库算帐收钱了。
「靠!都是文小姐付帐,你凭什么收我钱?」梁库不买帐。
「别急嘛,年轻人,听我给你讲。」老铁很讲理的,「文小姐免费招待我们大家这没错,但我个人消费的东西,就应该算在文小姐请我的个人帐上。要不然,一会我去桑拿偷看女人洗澡,或是在大堂放把火,也都算大伙帐上,那不就麻烦了吗?你说对不对?」
「对!别你一条臭鱼坏了一锅汤!」
「所以嘛,既然刚才这顿饭算我个人的帐,要你付钱给我还有错吗?我又没说请你吃。」
靠!这老东西原来动这个坏心眼子,跟我玩混的,梁库眼一横:「就不给你钱,你能把我怎地?」
老铁眼睛也一横:「小子,真不给是不是?」
梁库更横:「不给!」
老铁忽然搂着梁库的肩膀一副哀求相:「没多也有少嘛,总得意思意思吧,我也一把年纪了,难得张回嘴,就当给个面子好不好?」
梁库不惧硬刀子,却最怕软话子了,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没几块现金,颇有些不好意思。
老铁却一把攥住个两块的,眼睛直冒绿光:「行了行了!麻雀虽小,那也是肉啊!」
梁库差点晕倒,原以为饿疯了似的铁号山现在又多了一样:穷疯了。
当然梁库并不知道,面前这位穷疯饿疯了的铁号山到底什么来头,更不晓得这个怪癖形成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为深远的秘密。
不算梁库,第三个住进来的……准确说,应该是貌似「飘进来」的是一个老道。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刚吃完晚饭,天当然已经黑了,梁库、陈木楞、铁号山三个人坐在一起看电视。
因为电教类节目只白天有,所以猜想那个时段的电视没有被傻小子特异功能搞掉了,节目以梁库喜欢的少儿卡通为主。客观的说,当时的氛围尽管会因老铁不时的啃鸭脖子所发出的唆唆声而有些小小不足,但大体上还是满阳光、满可爱地。
可就在葫芦娃经过一番大战,终于救出葫芦爹那一个感人的激动时刻,一个长着娃娃脸却顶着一头枯黄发的老道,感觉以飘的形式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有点阴森森的问了一句:「我的房间在哪?」
大概是因为这位道兄以「飘」的方式入住进来太过特别了,再加上道兄细皮嫩肉的娃娃脸,顶着一头枯发的超酷造型,还有哦,自从被他「飘」过的那晚开始,房间里凡是能发出声响的电器全都失灵了,电工检查是正常的,但就是不出声了。
种种怪异,令梁库、陈木楞、铁号山三人私下聊天时,一致称此兄为:妖道。
有关妖道与电器无故失灵之间是否存在必然关系的这一话题,梁库和老铁、木楞是认真观察分析过的。首先要明白一点,道士们的终极人生目标是要成为仙人的。
从妖道那一头枯发猜测一定年岁不小了,但脸却是娃娃脸,这说明了妖道虽没成仙,却修炼不浅。另外再从整天关在自己房里,吃也只吃自己带的东西来看,大把时间一定是在修炼白日飞仙。
这就自然推导出房间里为什么所有带声的电器全都失灵的原因了,很简单,因为妖道怕吵。
至于妖道用了什么法子让电器失灵了不得而知,失灵就失灵吧,妖道之所以能称为妖道,就证明是不好惹的。
不过还可以接受的是,这种无声无响无节目的日常生活,并没有让梁库觉得太难受。更似乎觉得心境上比以前还恬静了许多,懒懒的,就是有时候会隐隐觉得,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迟钝,看张报纸看了半天,都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梁库甚至有点喜欢上这种恬静、懒散、迟钝的感觉,连世界都似乎变得朦胧简单了──直到他在洗手间里滑倒。
疼痛让梁库头脑为之一醒,照镜子去看跌破的脸。
不照则已,一照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大而明净的镜子里,是一张两眼深陷、脸色惨白、胡茬滋生的恐怖人脸,活像是棺材里埋了两个月的死尸,梁库几乎要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怎么半天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变了这一副样子。
梁库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赶忙去找陈木楞,当看到陈木楞那张也像是好多天没洗过、没刮过胡子的脸,梁库第一反应马上又去找铁号山,其结果是,虽然看上去要比梁库、木楞好一些,但也绝不像半天前正常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梁库在努力刺激迟钝大脑使其变得活跃时,无意中,目光停在了床头电子钟的日期显示上:三月十七日,但在他的感觉记忆中,今天应该是三月十号。
中间的七天哪里去了?
用尽各种极端方法刺激自己,三个人看上去终于彻底恢复了清醒。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三个人都想到了妖道。
「靠!会不会妖道用什么妖法吸我们的阳气啊?」梁库联想到了聊斋。
「别神神道道的!」还是老铁人老眼明,「我看八成是妖道炼仙炼得不知道怎把磁场给影响了,明显我们觉得只过了半天,实际已经七天过了──胡子没剃、脸没洗、觉没睡……哎呀!」
说到这,老铁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之处,惊怒透顶,搞得梁库又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事情。
老铁不住的拍打着脑门:「七天啊!七天啊!我少吃了多少饭啊!」
如果不是梁库此时已经躺在床上了,估计肯定晕倒。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以梁库为首的三个人,在梁库房间里开始大倒苦水,即便被害到如此之惨,三个人还是不敢去敲那妖道房门,谁知道他房间里会飞出什么怪物来,更何况又没任何证据。越是无法报复,就越是恨得牙痒痒,只能最大限度的用嘴来宣泄。
骂着骂着,梁库忽然发现卧房内的空调「滴」的一声,又开始运转了,眼睛一转:「那妖道怎不飞仙了?」
铁号山一拍大腿:「准是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把门给推开,鬼知道是不是巧合,妖道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于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一起怒视妖道。
妖道云淡风清看了看三人,居然微含蔑视道:「拜托,请三位不要背地里讲人坏话好不好?」
靠!这不更证明妖道在偷听三人对话吗!三人加倍怒视中。
妖道耸了耸肩:「要知道……憋在这个地方,我也很闷的!」
妖道的道号「贾似道」,既然大家都敞开了心扉,谁也没断胳膊断腿,吃几顿好饭、睡几个好觉后也就补回来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况且人家还貌似很担心的慰问梁库三人,这七天中的具体各种反应,尽管有被怀疑好奇心大于慰问心,但也被大家含糊的原谅过去了。
四个闷得很无聊的大男人尽抛前嫌,开始把话题转移到那位文小姐的身上。
当然了,四个房间都住满了人,而且据询问总机,文小姐就只订了这一个房间。
那就说明要等的人都到全了,可她为什么还不露面?把他们引到这个五星级的鬼地方,究竟想干什么?
说到这儿,不知道贾似道是不是有意无意的扫了大家一眼:「对哦,大家都是来干什么的?」
刚才还很火爆的几个人此时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东拉西扯。
老铁马老人精,问梁库:「我看小兄弟是个急性子,能一直在这等,一定有什么重要事吧?」
梁库的性子是很急,本性也很善良,心里也装不住事,但绝不是傻子,眼前这几个人明显各怀心事,如果没事,哪个又愿意熬在这,想套老子的话,门儿都没。
既然看样子大家都不太愿意说实话,文小姐自然很快又成了中心话题。真没想到,一旦话匣子打开,印象中最高深莫测的贾似道却最健谈,大批,别看那文小姐高贵干练的样子,没想到办事情这样拖拖拉拉,究竟在搞什么鬼。
陈木楞谁说啥他都点头,老铁也帮衬,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再强也有自身的弱点。要不怎么天下该女人办的事却都是男的最出色,比如最好的厨子、最好的服装师、最好的裁缝等等都是男人。
正说得来劲,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断喝:「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门几乎是被踹开的,又一位进来了。此女子也真够剽悍,当头就对着四个大男人一顿臭批:「敢说哪个是生孩子最好的男人给我看看!就因为女人将大把时间都牺牲在家庭上了,男人才有机会。你们还有脸说,从今天起,在我面前统统闭上鸟嘴!
臭男人!」
被批了好一顿后,梁库回过神来问:「妳谁啊?」
女人撩了撩还颇为秀丽的头发:「我是谁?我当然是文小姐请来的客人。难道你们不是?我的房间在哪?」
此话一出,梁库几个都是一愣。
目前在场的男人四个,女人一个,如果没算错数目的话应该是五。
但房间只有四个,而不管大家对文小姐怎样埋怨,但这种简单错误应该不会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五个人中有一个是混进来的。
这个人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在经过一阵面面相觑之后,梁库把头慢慢的转向了铁号山。并没有很复杂的逻辑推理,梁库就是凭直觉觉得,老铁这家伙自从进这个房间,一直最热中的事就是混吃占便宜,难道真是来混白食的?
跟随着梁库,另外两男一女也把目光投向了铁号山。
老铁有点委屈:「干嘛大家都看我……」
梁库还以为接下来老铁要进行自我辩护呢,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老铁一笑:「你们有专门问过我是来干嘛的吗?我可没成心蒙你们啊!没错,我就是找你们来的人……」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几乎同时都闻到一股淡香,接着纷纷被迷倒。
第六章 主角中
等所有人都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简单宽大、客厅样子的地方。
说它像客厅,是因为有待客的沙发或桌椅;说它有点似是而非,是因为坚固的四壁,只有一扇笨重的实木门外,连半扇窗子都没有。
很明显,大伙被迷倒后不知不觉的被带到此地,大概就是因为此地的主人并不希望梁库这几个人知道通往此地的路径吧。
人终于到齐了,包括被众人期待已久的那位文小姐。
只是梁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贵气干练的文小姐,居然像下属一样,毕恭毕敬的站在那位既贪吃又贪钱的老铁身边。
老铁看着梁库哈哈一笑:「既然梁小兄弟都醒了,那估计各位都醒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因为祖上的规矩:「非本族之人入此地者:死」,所以就用这种假死的法子,委屈各位屈尊到此,见谅见谅啊!」
「废话少说,要不是因为那柄折扇,我才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据权威统计,当代女性的嗓门,比上世纪普遍提高了几个分贝,尤其像现在这位喜欢训斥男人的女士。
老铁轻轻拍着巴掌:「闻名不如见面,天下见闻第一的巫传女果然快人快语。」
「巫传女」三个字一出口,贾似道和陈木楞都同时震了一震,互相看了一眼。术界三个顶尖人物都到齐了,他们三人虽互不相识,却都彼此听过名头。
「哎呀,行了!我都说过废话少说了!」说着,巫传女向贾似道和陈木楞扫了一眼:「估计这两位也不是来度假旅游的吧?」
向来自封天下见闻第一的巫传女,当然一眼就猜出了贾似道和陈木楞的身分,因为这两位的外部特征都太突出了。
「呵呵,说得没错!没有大原由,怎么可能请得动当今术界这三位顶尖人物呢。好!既然大家都快言快语,我老铁也就不多话了。」说着,老铁吩咐文小姐:「那我们就带着各位进入主题吧。」
文小姐应声点头向门外走去,众人跟随着鱼贯而出。
梁库有点不安,原本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好像更复杂化了,而且躲都躲不及的术界又卷进来了。幸亏朝歌还有两家人没被牵进来,现在就自己一条烂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还有一点让梁库感到一丝安慰的是,从刚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好像另三个似乎都有各自不同事由被牵进来的。
看来自己并不是这场戏的主角,还好。
出了那道厚重大门,外面居然是条短隧道,穿过隧道再走下两个台阶,眼前出现两扇白钢巨门。文小姐按了旁边的电子密码,巨门向两边混凝土凹槽缩进。
梁库心里暗暗的靠了一下:「我看着怎么有点像警匪片中的打劫银库啊。」
待两扇巨门完全消失在凹槽内后,大家惊呆了。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梁库想象中的一堆堆现钞,而是在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宽阔空间内,整齐摆满了一排排密封紫檀大柜,每隔几排大柜上面就刻有朝代的名字。
在此朝代范围内的其它大柜上面,又分别刻着:六壬、奇门、紫薇、天罡……等等让梁库看着似是而非的东西。
梁库看不懂,却看得巫传女三人惊诧连连。这分明是记载术界各朝各代的巨大文献藏馆,上面许多门派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绝迹,更还有个别稀奇古怪的术派名字,连自封天下见闻第一的巫传女都从没听说过。
这位自称铁号山且毫不起眼的老头子,和贵气干练的文小姐,究竟是什么来头?
最后一行人在明代所属范围内的一个巨柜前停了下来。
这个柜子与周围其它几个柜子不同的是,柜头没刻有任何派别或类别的字样,是张无名柜。
铁号山看着对一切惊疑不定的大家,哈哈一笑:「大家一定在疑问,为什么其它柜子都有名字,唯独这个没有?因为几乎在这个朝代同一时期发生了太多待解之谜,所以我们就把它们集合在这一个无名柜里……」
说着颇有趣的看了看大家,「很凑巧,除了这位梁兄弟外,您这三位的问题都在这一个柜中。请问哪一位想先让我解说呢?」
说完看向巫、贾、陈三人。
梁库一听到明代心里就咯登一下,会不会跟神易有关呢?
陈木楞还是一副似真似假的呆相,贾似道神态犹豫,显然不想在大家面前公开他的疑问。
还是巫传女最耐不住,这一路走来有太多她想知道的东西了,她之所以自封见闻第一,就是对术界的典故传承太着迷了,当然,此时她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件事:「我先来!」
铁号山「好」了一声,示意文小姐打开柜门。
巨柜之内排满了像中药匣子一样的一个个小抽屉,文小姐戴上精棉手套,在一个刻有「器物类」字样的抽屉中,又取出一个长条型的精致小木匣。
抽开木匣的上盖,可以看到里面是一柄作工精美文雅的古折扇。
巫传女一看到这把折扇,瞳孔一缩就再也不肯转移视线了。
文小姐递给巫传女一双手套,她几乎是颤抖着戴上的,然后又颤抖着慢慢打开了这柄折扇。
扇子的背面是幅山水图,远山近水、奇山异石,好一派秀丽山川。外行人乍一看与普通的山水画没甚区别,但画惯山水的人,却一眼看出此画的不同处。
普通山水的构图,大多以一个主峰为全画中心,然后在周围连绵松水。这幅画却不同,主峰只作为虚虚的远景,反倒以一个圆融秀丽的小峰作为中心构图,四周护山相抱,两边各夹一条长溪龙行而过。
巫传女对此画只看过几眼,似乎不甚感兴趣,反倒是对正面的那幅画凝神不动。
扇子的正面寥寥几笔,洗练隽永的画着几丛兰叶,与传统水墨丹青同样也有所区别的是,以往梅兰竹菊在文人画中号称岁寒四友,其画中构图或石或雪都有规矩。
而这幅扇面中的兰花丛中,却隐隐落着两瓣桃花,且桃花笔法柔媚,与刚劲洗练的兰草一比,明显给人感觉是含情带义一男一女的合笔之画。让人看之如睹一对才子佳人。
不过巫传女的那双眼睛并没在画上停留多久,却是死死的盯在了落款的四个字上:桃仙慕隐。
铁号山:「您可看仔细了,这扇子是否明代遗物?」
巫传女点点头,却依旧盯着那四个字看。
铁号山:「您再看仔细了,那背面的山水图可与妳保存的那幅一个模样?哦,还有,那四个字的落款更得要看仔细了。」
巫传女又点点头,还是盯着扇子看。
文小姐却过来微笑着把巫传女手中的扇子收回匣中。巫传女咬咬牙:「好!你开个条件吧。」
铁号山一笑:「不急不急,等把另两位仁兄的东西都看完了,一起再说也不迟。」
刚才梁库也一直在伸着脖子看那柄折扇,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偷瞟了几眼都快化成石头的巫传女,不禁越来越觉得术界中人真的是神经得很多。
第二个要解决的是陈木楞。
文小姐在一个刻着「图形」类的抽屉里,取出一古残本手绘线装书来,文小姐帮迫不及待的陈木楞刚戴好手套,木楞一屁股盘腿坐地就开始翻看。
残本的每一页上,都画着大大小小的几堆圆丘,页面的上下左右,都标有坎玄武、离朱雀、震青龙、兑白虎的字样,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陈木楞每看一页,就用手指在手心拼命的拨弄,像是在默打算盘。
可就当翻到第三页的时候发现图只画了一半,后面的都是空白了,不禁一下子站起来,抓住铁号山的手急问:「后面的呢?
后面的呢?」
铁号山赶紧拍了拍木楞的肩膀:「别着急、别着急,等会告诉你后面是怎么回事。别急别急啊……」
看着一副猴急的陈木楞,梁库再次印证了术界多神经的说法,看来自己懒于练习术力是非常英明地。不过忽然想起了朝歌,不禁有些担心。
第三个该轮到贾似道了。
按贾似道的本意,他是不想当着大家面来说事儿的,因为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祖师的仙踪去处,更关系到自己是否能成就白日飞仙的人生重大课题。
铁号山还是比较了解这位贾道兄心思的:「贾道长,别担心,您即将看到的东西也是残本,根本之谜还要我一会给你慢慢解。」
说话间,文小姐已经在「文书」类抽屉中,取出几张古人的残缺手稿来,贾似道不愧术力高深定弥足,尽管从后面看上去,那头枯发已经在微微颤抖了,但戴手套的动作还是满规范地。
贾似道故意躲到角落里才肯翻看手稿,除了铁号山和文小姐,没人知道那上面谁写的、写着什么,不过从贾似道那既焦急又恭敬的表情状态,多少都可以体验出些这几张纸对这位术界顶尖人物的重量。
不过同样在看完后,以极失望又渴望的眼神望向老铁。
老铁当然又是一脸自信微笑的进行安慰:「别急别急,一会儿一会儿……」
然后他又回头对大家说:「既然都看完东西了,也为了能更好更深入的进行研究,请大家到旁边的静室坐坐。」
梁库已经看了半天西洋景了,怎么到自己这就没东西看了,忙问:「老铁,我、我就没什么可看了?」
文小姐在一边接过话:「你的大半属于现代类别,在静室里都已经准备好了。」
「哦……哦?大半属于现代类,还有一小半呢?」
文小姐笑而不答,伸手示意梁库到静室去坐,看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梁库的自尊心有点被轻伤到了,就算咱是个配角,也不能这样敷衍我呀!
静室里的确很静。台子上还摆着刚才那三位看的东西的复印件,三人各自抓过来入神研究着。偏偏又没梁库的什么东西,于是他就四处打量这个静室。
四壁中的正墙上挂着一块卷帘幕布,幕布前方的顶棚上吊着一个投影机,梁库没见识过这东西,还以为是先进家庭影院呢。
幕布的下方是一张方桌,上面是一台连着各种数据线的笔记型计算机。方桌前是两三排沙发,侧墙角摆着一台复印机。
如果此处不是深处地下的神秘藏馆中,真给人一种学术讲堂的感觉。
「好了,各位,请听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铁已经站在了方桌前:「请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听我给诸位一个一个的解说。」
老铁说完这句话,室内的灯光全都暗了下来。
投影灯亮起,幕布上的光线把座位上的几个人衬得虚影灰白。梁库忽然打了个冷战,觉得现在的场景,就像几个人躲在棺材里用手电筒照着尸布看。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门的方向,不自觉的把沙发往前挪了挪。
第一个出现在投影上的画面,是那柄折扇背面上的山水图。
「当着明白人不说胡涂话,」老铁开讲:「想必巫女士应该也明白,我们那么多馆藏数据什么都不拿,只拿这柄扇子给妳看,就是因为相信它一定能打动妳。」
在这种灯光氛围下,从侧面看,巫传女真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老铁:「如果我这边的记载没有出错的话,自明代开始,巫姓在您家这一支脉,就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巫家从前曾经出了位舍命边关的谋臣,也算得上是忠良之后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后人却总是家运不济、每况愈下,这一天,巫家老一代主事人自感即将去世,弥留之际,忽然看到一神人自云边而下,授了他一柄折扇。
「按神仙的说法,扇子上有一幅绝佳的风水图,如果巫家能按此风水下葬,此脉后人可享五百年富贵。但此真龙风水毕竟为凡人所难找,退而求其次,如能按画中脉行修建风水而葬,此姓后人也可享四百年中等富贵。
「但要切记,四百年后一定要迁出祖坟改葬,否则不久之后,此脉巫姓必会出生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而这一女子必遭惨祸而导致此巫氏一族尽灭。因为你们是忠良之后,特此来点拨迷途,切记我言。神仙说完便飘然而去。
「等巫氏的这位老家主醒来后,果然发现手中攥着一柄折扇,于是巫家子孙费尽心力,四处寻觅扇中所画风水,但如神仙所预终未找到,于是就寻了处相似的山脉,稍加修剪,便把老人葬下了。
「果然自那以后四百年间,此脉巫氏尽管未出过什么大富大贵者,但的确富庶有余。就只是年代一久,族人各散东西,不但渐渐淡忘了祖坟的所在,也淡忘了当初这个传说中的切记之言。即便有人依稀记得些传说,但大都只当作了一个传说而已。
「直到四百年后,巫氏中果真出生了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这个传说似乎渐渐变成了现实……」
只能看到暗淡轮廓的巫传女,此刻正静静凝视着投影屏幕中的那柄古折扇中的山水图,好像她的魂儿正在悄悄的飘向那四百年前的画中图。
铁号山立在屏幕旁的暗影里,兀自讲述着:「此女子却不想就此认命下去,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搜罗四百年前有关这柄折扇的一切。当散落四方的族人中终于找到那柄传说中的折扇时,扇子却只剩下了残破的这一面山水图。
「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根本不相信什么神人传说,认定那是一位当时的高人指点,也许找到那位高人后代,没准就能寻到祖坟所在的蛛丝马迹。
「但这位如神人一样、无姓无名的高人又从何而找呢?从几位仅存不多的老族人嘴里,这些只言词组的传说中,她却几乎绝望了,据说那扇子自古至今就只这一面无名无款的山水图。于是当这位奇女子看到我手中这柄折扇的另一面时,就被无条件的引到了这里。」
说着,文小姐已经把投影图,换成了有「桃仙慕隐」落款的正面兰桃图。此刻铁号山颇有寻味的轻唤:「巫女士……巫传女。」
巫传女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铁号山说道:「我讲的这个故事可对?」
巫传女又只是「嗯」了一声。其实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故事所讲的这位奇女子,就是巫传女。
铁号山轻轻一笑:「本来这故事到这里也就该告一段落了……呵呵,只是我这里关于这个传说,却完全有另一个版本。不知道各位想不想听我讲一讲?」
梁库又把沙发往前挪了挪,急切说道:「不怪人家说你废话多,快讲啊!这比小说过瘾多了!」
巫传女的脸色阴晴不定,并未说话。
铁号山继续讲了下去:「在四百年前,巫家传说的同一时代确有家忠良之后,不过并不姓巫而姓李。且此家境况虽不算大贵,却也不算很差。
「忽有一夜,电闪雷鸣且天摇地动,按古人那时的说法,好像有黑白两条蛟龙在打仗。虽没殃及人命,但天一亮,就有人发现李家的祖坟几乎被夷成了平地。这可让李家上下哀号一片,因为古人极重视祖宗祭祀,给人的感觉这无疑天降恶兆,要灭李氏一族啊。
「正在李家上下如临末日的一片慌乱中,一位据说是相当俊朗的白衣文士走进门来,问李家人,有没有人捡到一柄折扇。
本来李家遭到这样的厄运,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折扇不折扇的。
「不过当时李家的老爷还真算是一位福至心灵的善人,见这白衣文士如此丰神俊朗,绝不似凡夫,于是就问家人有没有捡到一柄画有兰桃图折扇的。
「说也巧了,一早跑去偷看被毁祖坟的人中有位小姐丫鬟,发现一截断松枝上落着一柄精美折扇,于是偷偷拿回给小姐看。
「那小姐顿时被画中情意美图所吸引,猜想不知是哪位路过才子把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之物遗落此地,于是小心珍藏起来。
听有文士来寻这柄折扇,就马上叫丫鬟送上去了。
「显然这柄折扇是那白衣文士极为心爱之物,当下非常高兴就说相逢不如巧遇,我这把折扇背面的山水图是处风水绝佳的地方,本是他心爱之人向往双双终老的地方,如果李家把祖坟迁往此处,后世可享五百年富贵,但毕竟是画中理想之物,现实难寻。
「不过,距此不远的南山中有一块地极似此图,按图稍加修整,李氏后人仍可享四百年中等富贵。
「但要切记,四百年后一定要迁坟改葬,否则当后人出了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时,就是整个氏族灭绝之时。」
说到这,铁号山看了一眼巫传女,恰巧此时的巫传女也正盯着铁号山。
梁库正听得来劲,术界虽然神经比较多,但个个都会讲故事,就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举手发言:「我说老铁,你这个故事虽然好,可我听着比上一个版本还神啊?会不会也是传说啊?」
老铁脑袋一晃:「传说和传说间可大有不同啊,有的传说三分假七分真,有的传说却三分真七分假,小子别急,待俺老铁慢慢讲来……
「那白衣文士说完那「灭绝」二字之时,便建议李老爷找人把折扇上的山水图临摹下来,也好造福后世子孙,一个时辰后他再到此取回折扇。
「正处世界末日的李老爷哪有不从之理,不都传说昨晚有白黑两龙在打斗吗?以当时的文化氛围,李老爷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白衣文士大有可能就是那条代表正义的白龙化身。于是赶忙找来家中一位擅长水墨的巫姓教书先生……」
「哦?姓巫的教书先生?」梁库向巫传女转了转眼珠子:「不会这么巧吧?」
连一直傻愣愣的陈木楞也跟了一句:「真的很巧哦!」
贾似道虽没说话,却也饶富兴致地盯着已经把眼睛瞇成一条缝的巫传女。
老铁:「还有更巧的在后面。那位巫姓先生祖上可曾是小有名气的术士,一眼就看出那图中的风水果然是凡夫难寻。
「于是他立刻捧着折扇回房闭门临摹,大概是这位巫老师临摹得太认真了,一个时辰文士来取折扇时居然还没摹完,直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抹着一头大汗把折扇奉还。
「外人却不知道,巫老师之所以耗了近两个时辰,是因为他摹了两幅画,一幅是照着折扇一笔不差的真图,一幅是貌似形非的假图。
「我不说想必大家也猜得出,那真图自然被巫老师给偷偷地带回了家,并按照白衣文士所说,把自己的祖坟迁到了南山……」
梁库恶狠狠的扣着鼻屎:「靠!良心大大的坏了!哦,对了,那个忠良之后,老李家后来怎么样了?」
「那真叫造化弄人啊,巫老师按真图只落了个四百年平常富贵、出了个末世奇女。
「但那位宅心仁厚的李老爷按照假图迁葬后人,却出了个流芳百世的大名臣。尽管名臣那一代两袖清风、家无余田,但藉此荫功后世子孙何止五百年富贵啊!」
说着,铁号山转向巫传女:「巫女士,我说的对吗?」
关于后面这个真版本,巫传女也在后期搜罗当年数据时知道了,否则如何敢自封见闻第一。只是惊愕于铁号山又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于是忍不住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铁号山哈哈一笑:「别急、别急,等我把在座各位的所有故事都讲完了,再讲我的故事。」
巫传女还真是个急脾气:「别的故事我没兴趣听。你开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马上告诉我那位白衣文士到底是谁?」
「说了别急嘛,答案就在下个故事里……」
梁库拍手:「好耶!」
第七章 主角下
贾似道睨了一眼:「小子,你当是来听书的?给我安静点!」
梁库正要还嘴,影像一晃,屏幕上已经换成了贾似道当宝贝一样看的手稿纸。
铁号山:「在座的除了这位梁小兄弟,相信其它都是博学饱闻之士……」
梁库:「靠!你什么意思?不过这点我承认。」
铁号山:「所以在说下一个故事前,我先讲一个典故。很多宗教人士都知道,无论是在佛教还是道教,明清之后的弟子们,都经常把当时公认的祖师言论记录下来,集结成册,这种文体叫作「祖师语录」。」
「不错。」贾似道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中的手稿纸。
「在比巫老师那个年代稍晚十年左右,广东罗孚山的冲虚古观里,出了一位大有成就的内丹祖师辛道梓,在现今流传的这位祖师语录里,有这样一段有趣的记载:某个霞光满空的傍晚,古观里来了一位叫沐音的信士,向道梓祖师请教道学。
「交谈的主要内容围绕在「仙人与人有何本质不同」,那位沐音信士认为,成仙一说如羚羊挂角,踪迹难寻,但他却可以通过术力密法,在亲缘血脉中让自己的神识流转不断,是否也可以与长命不息的仙人殊途同归呢?
「道梓祖师用许多道统正识驳斥了这位信士:真正修道之人是快乐的,而那些能与天道合一的仙人,更是得到无可名状的永恒快乐之中。
「最后又问沐音,你是否快乐呢?沐音沉思良久不能答,后郁郁而去。」
铁号山直了直腰:「这段道家公案,其本意为的是启迪后辈弟子,要紧跟道统正识来成就丹业。如果做一个体验不到快乐的道者,还不如回去做个凡人。
「先不说这段祖师语录为多少后辈弟子指正迷途,却至少有两位在相反角度从中得到了大启发。一位是当时在场负责记录此段语录的大弟子,一位就是……」
说着,铁号山微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贾似道。
梁库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不会就是……」差点把后面那句妖道说出来。
铁号山:「当晚那位大弟子就追随沐音而去,有的说他得了大法力,有的却说他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密法术力究竟会否与难之又难的仙法殊途同归,成了贾道兄的心头之忧……」
此时的贾似道已经闭上了眼睛,确实,顶着那头枯发晃来晃去真的是很痛苦。
巫传女:「讲了半天,又跟我有什么关系?答案呢?」
铁号山还是那句话:「别急,知道你们眼前这几张手稿是谁写的吗?就是那位不知所终的大弟子亲笔记录那段祖师语录的手稿。」
巫传女:「那又怎样?」
铁号山拿一根伸缩钢管,指着手稿中的两个字:「请各位看仔细了,这是两个什么字?」
说是让大家看,铁号山的眼睛却看着贾似道。
贾似道不明白老铁要干什么:「那两个是「沐引」两字,怎样?」
「没错!原稿中把那位向道梓祖师问道的「沐音」信士,写成了「沐引」,是笔误还是另有原因?到底以谁为准?」
神情显示,贾似道开始认真了。
铁号山:「嘿嘿,据我们所知,四百年前的那位大弟子治学很是严谨,这么简单的错误他是绝不会犯的。我们就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别看这是枝微末节,一定有大的理由。
「后来我们终于发现,在同一时代的同一道观里,有位很出名的刚刚仙逝的大道士道号林慕隐,于是我们明白了,在当时,这位身为道家反面教材的「沐音」是犯了名讳,那么他的真名就不言而喻喽……」
「慕隐!」巫传女和贾似道几乎是同时喊出声的,因为这个共同点对两个人的震动都太巨大了。
梁库和木楞大喊:「好玩好玩!」
铁号山好像也被感染了,两手一拍:「哈哈,没错!就是「慕隐」!」
贾似道强忍激动:「同样,开个条件吧,只要你告诉我这位慕隐究竟是谁。」
铁号山还是不急的样子:「重头戏才刚开锣,不要急嘛。既然已经理清了思路,找出了两件事的关键点「慕隐」先生。那么我们再回到那柄扇子上来。」
画面一切,屏幕上换回了桃兰古扇。
铁号山向着巫传女:「妳也亲眼看过了,妳手中的那半面是临摹,我手中的这把才是千真万确的正品。妳一定很想知道我们又是如何得到的呢?嘿嘿,像折扇这种随身爱物,再加上「慕隐」那样的人,即便是四百年前也很牛的我的祖辈们,也还是没办法拿到的。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四百年后,我们却在一个叫穆启铭的老人那里间接得到了……」
梁库听到这,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铁号山接着说:「要说起这事儿,我们还要回到几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去。在千千万万个相似的小县城里,身为县文化站管理员的穆启铭,被红卫兵抄家了。」
梁库终于忍耐不住跳起来:「你说的是我外公?」
于众人的惊愕中,铁号山笑着鼓起了掌:「这回,真正主角上场了!」
铁号山似乎对自己调动场内气氛的能力很是得意:「请各位注意听,接下来的内容更加至关重要。
「当那位寿限已到的穆启铭以一种传奇性的方式死去后,他被抄家的东西有一样流入到我们手中,就是这柄折扇。要知道,像这种男女爱情的随身折扇,是不可能轻易流入外人手中的。」
老贾和巫女又异口同声:「他是慕隐的后人?」
「呵呵!」似乎很有理,但老铁却摇头:「不能算是慕隐的直系后人,但却有非常大的关联。大概诸位已经看出,扇子上「桃仙慕隐」是一对恩爱男女的合名,嘿嘿,而这位穆启铭就是那位自号桃仙女子的后人。」
梁库听得血涌心翻,苦苦困扰了这么久的身世之谜,居然在这里得到这样一种解释,如果那个铁号山没有说谎的话,桃仙究竟是谁?而那位慕隐又是谁?惊疑之下,梁库几乎问不出话来。
而此刻的贾似道和巫传女却静了下来,尽管他们几乎做梦都想找到慕隐的后人,但此刻被铁号山这么轻易的说出来了,这世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铁号山必有后文。他们静静等待着。
果然,铁号山卖足了关子后又开始发言了:「既然主角已经登场,那我就讲讲我们这位梁小兄弟的故事吧。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位神秘的慕隐到底是谁吗?同样,在我即将讲述的这个故事里可以找到答案。
「很简单,无须我说,当你们知道这位叫梁库的梁小兄弟和他的铁哥们朝歌是谁的时候,你们也就知道慕隐是谁了……」
「神易!」这回是陈木楞替大家发出的惊句。
当今术界又有谁不知道「朝歌、梁库」这两个名字的,即便是不屑与八门合众的贾、陈、巫这三位当世高人,也是对其常有耳闻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相反让贾、陈、巫三人开始怀疑铁号山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了?因为当今术界太多人想尽各种办法追扑朝歌,想得到那传说中的玄秘宝藏了。
巫传女丝毫不掩饰怀疑之情:「你究竟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对!你究竟是谁?我们凭啥信你的话?」梁库也加入了质疑阵营。
铁号山不慌不忙的问梁库:「你可是真梁库?穆启铭可是你外公?」
梁库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反一想,左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我一个能怎么地,坚定回道:「是!你又能怎地?」
铁号山又转向巫传女和贾似道:「我给二位讲的故事、看的东西是否有假?」
贾、巫两人以沉默的方式给了铁号山肯定的回答。
铁号山:「呵呵,我没有求各位相信我,也没有强迫谁来到这里。但本着负责的态度,我还是向诸位简短介绍下我们的来历。咳咳,之所以说简短介绍嘛,那是因为我知道,在我说出我的来历后,你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听起来,老铁的来头似乎很大,大到众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铁号山:「要知道,世间很多伟大的事物最初都是起于不经意的小处。」转而问向自封天下见闻第一的巫传女:「在术界里妳可听过铁圣一门?」
巫传女认真的想了想,摇头。
铁号山:「那就对了!如果被人知道,那才是我们铁圣一门的失败。」
众人差点晕倒,到底是什么古怪门派?这种隐秘特性倒是有点像特务。
铁号山却自顾自的开始了凝重的叙述:「早在宋代,玄学大师邵康节曾收过一个叫昧离的未挂名弟子。之所以未挂名,是因为这个叫昧离的人在拜师时已经五十有余了,而且天生愚笨,只是学易之心坚毅无比。
「邵大师更看重的是昧离的孝心,据说昧离的父亲也曾是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占卜术士。但在一次给官贵占卜时被同行设局误算,从此在当地身败名裂,这口气咽不下,不久便撒手西归了。
「昧离的母亲是个烈女,从此她便立志要自己的儿子努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术士,以慰丈夫的在天亡灵。」
尽管看不太清铁号山的神色,但从真诚语气上,众人渐渐被触动了。
「只可惜昧离天生资质鲁钝,对玄学更是毫无天分。在十年之间不管如何努力,所学之术都还不及普通书生三月之功。又过十年仍然如此,久而久之,烈女母亲开始精神失常而生活无法自理。
「孝心极重的昧离一股急火上涌瞎了双眼,本来已经不堪重负的妻子,也重病不起,不久后留下弱子残夫也辞世而去。
「从此,瞎子昧离只能背着疯母亲,牵着弱子走街讨饭为生,即便如此,仍未忘记钻研学易,直到耗得油干灯枯,昧离自觉大概要不久于人世了,就到邵大师门前为弱子讨了一卦,问弱子学易能否成就?呜呼,人之将死仍未忘老母之盼。
「邵大师便起了一卦,初看之下大师面色一忧,恐怕在术数一门难有大成,哪知再深一看不禁又一喜,不知做何解释,此子虽在术数造诣登高很难,但潜藏卦相所呈,此子居然大有术界万户侯之相。
「就在这一忧一喜之间,受尽苦难的昧离魂归九天了。他再也无法知道这一忧一喜究竟意味着什么。
「邵大师葬了昧离后,送昧离之子去学徒经商,临别前道出卦相真意:汝此去十年后富起商贾,发财巨万,虽于术数无所进长,却可倚资财培术界正气。
「十年后此子果真经商巨富,念及素有铁板神数之称的邵大师恩情,便拜大师为铁圣,训令后代子孙以铁为姓。不以术胜,以财扶正,这就是我们铁圣一门的最初由来。」
梁库眨了眨有点湿湿的眼睛:「说老实话,三个故事就属这个不够神,但最感动人了。」
剩下那三位听众也并不是毫无感触,不过在没知道这位从没听说过的铁圣门人真正意图前,是绝不会轻易相信的。
巫传女:「故事倒是讲得不错,不过还是没说清你此次的真正目的。」
大概是努力从刚才的情绪中放松出来,铁号山稍静了静才说话:「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求你们相信,也没指望你们相信。
至于我的真正目的嘛,不是没说清,而是还没说。
「言归正传。」老铁提了提嗓子:「我们铁圣一门繁衍到明代的时候,已经相当的兴盛,但一直奉行低调行事,所以几乎不被人知晓。
「就在这个阶段,明代的术界出了两位惊天动地的人物─神易、楚风。从此由宋至明平静了几百年的术界,开始了最大的一次浩劫。
「说实话,即便当时铁圣一门耗尽所有人力、财力,也丝毫无法左右神易、楚风这两位不世出的人物。所以铁圣一门在尽己所能暗暗维护术界的同时,也只能静观神楚两家的争斗。
「不管怎么样,就在神楚二人在最后一次独斗不知所终后,本以为从此术界会平静安歇下来。却没料到,从各个迹象观察,神楚两人彻底消失的几百年间,神楚两家却似乎正在酝酿术界更大的一次浩劫。
「从那以后,我们铁圣一门就在竭尽全力试图逆转危局,但很无奈,我们面对的是太过强大的神易和楚风,即便两人已经彻底消失,我们的困局仍无多大改观。
「更为可怕的是,直到神楚最后一战过去一百年后,我们才慢慢地察觉到,神易一脉的格局似乎正被什么力量悄悄改变着,从而把整个局面一点点地导向更为险恶的境地。」
听到这,梁库开始觉得这个一边低劣的贪吃贪便宜、又一边高尚自称维护术界和平的老铁,说的话是真的了。
因为在与朝歌风雨同舟的这两年各个细节他是知道的,从牧家村被提前启动的大局,到诡异无端杀死五行六甲的地胎,到疯醒无常的常疯子,朝歌也曾怀疑过,好像有什么被打乱了。
趁着老铁停顿,梁库疑问:「一路过来,我和朝歌也觉得哪里出了偏差,你说的那种悄悄改变格局的力量,究竟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是楚风这老小子下的坏道?」
铁号山笑了笑:「虽说神楚两人是死对头,但论实力,楚风还是不及神易很多。能布局改变神易脉局的,只有两种人可能……」
很快又转为凝重神色,「一种是超出神易术力的更强者,但以我们铁圣一门的当时见证,是不可能有这样人物的;第二种就是神易至亲之人……」
「桃仙?」陈木楞抢道。
铁号山有趣的看了看外表颇神似傻小子的陈木楞:「很多时候我真觉得你不该叫陈木楞,应该叫陈大智。」转而对众:「我们怀疑,这种神秘既可怕的变局之力,就是来自桃仙。」
巫传女很生气:「怀疑?费了半天劲,你们自称很牛的铁圣门,居然还停留在怀疑的层面上!」
铁号山也有点沮丧:「我们的确对这个神秘的桃仙所知甚少,但从那幅情意绵绵的兰桃图,还有那「桃仙慕隐」的合名看,桃仙却是神易的至亲之人。
「据我们所知,「慕隐」是神易从出名到隐世总共才用了两次的私号,一次是这柄折扇,一次就是与冲虚古观道梓祖师的论道。
「要知道那次罗孚山上的对话,距离神、楚最后一次独斗,只有三天之隔。也许那是神易即将隐世前的最后一次留名。」
巫传女瞥了一眼梁库:「难道这小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自打巫传女得知梁库跟自己要找的慕隐关系密切后,就再也无法忘怀梁库了。
铁号山:「别说这位梁小兄弟,就连神易直系嫡传的朝歌,到现在也是被搞得迷迷糊糊,要是他们知道一切,我还找各位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再次提醒了诸位,贾似道马上跟了句:「那你找我们来到底想做什么?」
「呵呵,刚才我只帮大家理清思路,现在看来所有的根结和隐私,都集中在了这位「桃仙」身上,只要突破了这一关,大局才能明朗。到时贾、巫二位想要的东西,也许就在其中,我说的两位有意见吗?」
巫传女:「意见倒是暂时可以保留,但我很想知道,你如何来突破这位真像「仙」一样踪迹缥渺的桃仙?」
「嘿嘿,在说出突破之法前,我要给大家讲最后一个故事了。」
屏幕上,出现了陈木楞在大柜前看的那本画满丘型的残本图。
铁号山:「各位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图吗?」
即便是术界顶尖人物的巫传女和贾似道,也看了很久不敢肯定,最后贾似道若有所思的:「看起来山不山、丘不丘的,宫位参差错落像是奇门阵法,却又似是而非。但总感觉杀气暗藏。」
铁号山:「如果在纸上都能看出杀气,要是真身临其中又如何呢?」
巫传女:「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陈木楞早就想问这句话了,因为他这辈子最大的喜好就是算解术数难题,无论风水八字星相面学等等,都是一数相通的,正所谓术数相依。当他从文小姐手中第一眼看到这几张残图的时候,他心中的算盘就再也没办法停止了。
「坟局。」铁号山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巫传女不禁惊愕:「怎么会?谁会用自家祖坟来布这种杀局?先不用说目的何在,如果没有相当把握控制全局,肯定家族怪事百出,那不是自断家门吗?」
铁号山不无赞同的说:「的确如此。可这位奇人不但完全有把控全局的能力,而且这个局大得吓人。」
话音刚落,屏幕上换上一张巨大坟地的照片来。
铁号山:「那几张残图,只不过是这座坟局的冰山一角。」
在座的内行人听后都不禁吸了口凉气,就只梁库不但不怕,反而有些亲切,因为他看这坟图实在有点像牧家村的那块坟地。
铁号山看着正端详照片的梁库:「是不是看起来很眼熟啊?」
梁库点点头。
「不过这可不是牧家村,而是在与牧家村同一条子午在线的另一端,相隔了整整一个省距离的无名庄。」
看着众人一脸迷茫的样子,铁号山从头讲了起来:「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早在神易时代,我们铁圣一门就开始关注他的行踪了。我们虽然无法左右他,却能尽最大可能的记录他的行踪。
「我们发现,在他与楚风决斗的十年前,就开始在一个叫牧家村的地方布置巨大繁复的杀阵坟局。因为当时村子周围有五行六甲两族的护卫,我们根本无法靠近。直到五行六甲两族发生内斗逐渐消亡,我们才有机会进入村子。
「但让我们很失望,村人虽然都是神易本族,但对术界之士却一无所知,甚至连个懂术的都没有。这大概也是神易故意为之。也正是看到五行六甲的诸多怪象,我们才渐渐发觉坟局似乎被做了改动。
「起初我们对此毫无头绪,直到发现子午在线的那座无名庄,我们才推测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但让人失望的是,这座无名庄八阴抱阳的建制非常古怪,是把主人的庄子建在巨大坟局杀阵的中央,这与八阳抱阴的牧家村正好相反。
「我们根本无法进入其内,就连名字我们都无法得知。但也正是这样,我们就对牧家村坟局起著作用的就是这里更多了几分确定。虽然无法进入庄子,但庄内进出人等,我们都进行了紧密跟踪。
「让我们想不到的是,从这个庄子出来的人,都没有再回去一个。这样几十年后,那庄子就再也没有人进出过,估计已经成了一座死村。从庄子出来的人最后繁衍成两个支脉,一支姓穆,一支姓余。」
自己的外公穆启铭,朝歌的妈妈余琴,是否就是铁号山所说的那两个支脉呢?梁库一直在认真听着,他真希望朝歌也能听到这段对话,因为他和梁库出生入死也探询不出的家族之谜,此时却正在悄悄的浮出水面。
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老铁是否在说真话,但至少在那个未知世界已经开了一扇小小的窗。
铁号山:「这两个支脉虽然表面上各不相知、互不往来,却分别很系统的做着一件非常有共同性的事情。穆家一脉努力牺牲整代人整代人的富贵,来保证在后世出一位洪福齐天、能准时唤醒牧氏后代的人:「梁库」。
「而余氏一脉则从明代到现代几百年间,差不多每隔一百年,就出一女子嫁给牧氏嫡传一脉的后人,余氏嫁给牧家的最后一位女子,就是朝歌的母亲。」
不管是真是假,当听到自己和朝歌果真有亲戚关系的时候,梁库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铁号山顿了顿,好像在思索什么:「老实讲,我们现在还不完全清楚余氏一脉,每隔一百年就与牧家通婚的这种行为,究竟有何目的。
「另外也完全猜测不出,那位「桃仙」不惜花费几百年家族之运,来设计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尤其对于她是神易最爱之人,这种篡改神易祖坟的事,就更不可思议了……」
巫传女似乎听出个漏洞:「请问贵铁圣门是否已经查到了「桃仙」来历?」
铁号山摇头:「别说来历,人都从未见过一次。」
巫传女鼻子差点气歪:「拜托!你们连「桃仙」的影子都没瞄到半个,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无名庄就是她设的呀?」
问题很尖锐,铁号山却没被难倒:「不管这座无名庄是不是主着那位「桃仙」,此刻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名庄的主人铁定是篡改神易坟局的人。
「各位都是术界的饱学之士……哦,当然这并不包括梁小兄弟。请再确定的告诉我一次,无论是在四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后的今天,有没有人的术力可以胜过神易?」
众人无话,同时也不言而喻的证明了,能篡改神易坟局的,也就只剩下这位神秘到可怕程度的「桃仙」了。
看着已经被自己说服的贾、陈、巫三位顶尖高手,铁号山终于说出了他的破关计划。
挑明了说其实很简单:既然无名庄集中了这么多隐秘,那么打开它,也许就意味着打开了通往神易之门。
但要想进入无名庄,就必须要找到安全通过周边那可怕巨大的坟局杀阵。
陈木楞的作用是:集中一切精力对整个坟局进行计算,力争在庞大繁复的格局中算出一条通路。
巫传女、贾似道的作用是:利用二位一阴一阳的强大术力,根据陈木楞计算出的结果,来牵动坟局中的风水杀力,一旦验证可行,就可清出一条安全通路来。
梁库的作用是:如果梁库能自由通行牧家村坟阵,也很可能自由进出无名庄的坟局。这样梁库就可以深入坟阵,按区域仔细画出局图,从而提供给陈木楞精确计算的依据。
除了那次没有事先通知就把大家迷倒带到这里外,自始至终,铁号山都的确本着民主自由的方式,与众人沟通着。包括是否自愿参加这次不无凶险的破阵之旅。
一见术数难题比见亲爹还亲的陈木楞,当然一百个赞成,更何况那座无名庄里,也许还藏着更加稀奇古怪的阵法,稍稍憧憬一下就让他兴奋不已。
贾似道更不在话下,他的最高人生目标,就是找到那位慕隐先生。
巫传女就不用说了,关乎自己主坟和生死大限的线索,很可能就在这座无名庄里,打死都是要去的。
至于梁库嘛,一直在思考更高层次的问题:如果真按铁号山的说法,自己是无名庄的后人,那这要参加了,不就是让人家利用去挖自己的祖坟吗?况且别听铁号山说得那么好听,什么维护世界和平……哦,是术界和平,鬼才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过老实讲,如果那无名庄真是自己的祖坟所在,他还真想进去仔细看看。矛盾之中梁库灵机一动,不是说只有我才能自由的进出坟阵吗?嘿嘿,那就对不起了,我先进去看看庄子再说,画不画图还不是我说了算。
哈哈,还有一样,如果我不去,这帮所谓的什么「破阵」团伙真要是去抓朝歌来怎么办?有我在这挡着,可给我兄弟朝歌减轻多大负担啊!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应该参加这个「破阵」团伙了。嘿嘿,别看那铁老小子表面很聪明,实际上算是着了我梁某人的道了!
梁库很爽快的答应了加入铁号山等人的破阵之旅。
重情重义、天真善良的他,在为自己这次聪明至极的举动而暗自偷乐的时候,却根本想不到,就算把朝歌送给人家,铁号山也是不会要的。
因为此时的朝歌已经成了整个术界的焦点,带着这么一个人物上路,估计只有死人的无名庄,很快就要变成术人们的旅游胜地了。
铁号山最后一句:「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了,那么从今天起,我们的所行所想就只有一个目标了:破阵无名庄!」
第八章 今夕是何年
面对三篇楚风遗文毫无办法的朝歌,忽然想到了计算机。
是呀!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利用大功率运算的计算机?朝歌不禁哑然失笑,这几年来的术界生涯,越来越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所接触的人和事,与原来的现代都市生活越走越远,现在连思维都有点被侵染了。
朝歌准备重返豪洲,一边可以寻求计算机专业人士的帮忙,一边可以等待楚玉的出现。
几月之隔,据说万宝禄父女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豪洲,整座城市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征婚大事件中,逐渐强迫着沉淀下来。
他们必须这样,必须习惯没有万宝禄和他宝贝女儿的枯涩日子。
虽说还有很多当初抱着伟大理想的征婚青壮人士们,仍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之中,但更多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化悲痛为力量,时刻准备着投入到更加「任重道远」的求偶人生大业中去。
只是另有很多人得了心烦气躁的怪病,像世界杯、圣诞节狂欢后,人们重新面临现实的悲惨世界一样,豪洲各大医院的医生,一致把这种症状简称定名为:「婚后综合抑郁症」。
其实那是万宝禄撤走风水宝器后,全城又恢复到原来样子的缘故,一时间众人还适应不来。尤其表现在从出生到成长都深受万氏城市风水格局影响的年轻一代人身上。
朝歌依旧易容低调进来,豪洲最大的软件开发公司,座落在城区商业中心大厦八层。其大胆另类的后现代主义装潢设计,除了向人标榜其公司的先锋理念外,更给人一种IT行业本身所特有的生冷。
还好柜台小姐的灿烂笑容让公司有了点温度,问明来意后请出了业务主管。
与柜台小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年轻的业务主管满脸的无精打采,一看就知道仍在饱受着「婚后综合抑郁症」的煎熬。
对话思维明显比往日痴呆了许多。
直到进入主题,并得知朝歌给出的高价酬劳后,呆板眼镜后面的呆滞眼神开始有了光彩,毕竟是搞IT业的,很快理性战胜了感性。
自从万宝禄撤走资金后,豪洲经济一落千丈,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单生意了。相思虽然痛苦,可没钱的穷日子更加难过。
以防万一,朝歌并没有把那三篇遗文拿出来,而是在书店买了一本《古文观止》,从中间选了比较生僻的三段古文,去掉标点,打乱章句,再抄到两页纸张上做样本。
如果软件公司开发的系统,能把样板中的文字还原成那三段古文,就说明应该也能使用在自己手中的那三篇遗文。到那时再亲手把文字输进去,万无一失。
尽管身为豪洲大好青年中一位的业务主管,看朝歌给的这篇东西的模式,非常相似万宝禄征婚时的那篇东东,但似这种仍然还沉浸「婚后综合抑郁症」的人多了,真怕朝歌恢复太早而终止这单生意。
业务主管带领他的专业班底,按照朝歌的意思,很快就拟出了一个古文识别系统的软件开发计划,经过再三协商后又加了价,软件开发公司决定全力投入这个计划,力争在三天后完成计划。
三天,还有三天时间,封存了近五百年的楚氏遗文,很可能就要水落石出了。在经过专业人士对计划的详细讲解,再加上自己对计算机的一些了解后,朝歌对这个古文识别系统还是颇有信心的,数月的压抑心情不觉中挥去了许多。
形单影只的漫步街头,自然想起了梁库。没了那家伙的胡搅蛮缠、插科打诨,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起来。
几月已过,不知道家中是否安排妥当。
因为术界江湖的越发艰险,在朝歌心中,一直不想拖累身无半术的梁库,但几年下来的兄弟友情,已经深深的感染了外冷内热的朝歌,不知怎的,总有种不自觉的期待,也许在某个街头转弯处,那个一脸市井的梁库,说不定真会赖皮笑着忽然出现。
寻思中转过一处街头,迎面路人擦肩而过,朝歌不禁驻足良久,下意识的寻找着那个期待的身影。
梁库虽然终没出现,朝歌眼神却渐渐落在了街头尽处的一座古塔上。此处正是他和楚玉约好,一旦得全那三篇遗文将再次见面的地方。
远远望去,苔色青旧的古塔巍峨立在一片郁郁葱林之中。或宗教或风水,自古建塔的地方多有讲究,无论那片可解烦忧的绿林,还是古塔与风水的渊源,都多少不自觉的对朝歌产生吸引。
反正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朝歌信步向古塔走去。
走得越近,那古塔越发仰视,郁林越加秀茂,闲人游往,这里已然成了豪洲的名胜:街心公园。古塔的一基座上刻了半面碑文,上面大概记载了此塔的修建年代,而更有趣的是有关它的缘起。据碑文记载:此塔修建于宋中晚期,那时的豪洲还是个小村子,连年灾雨成患、民不聊生,百姓相传都是海中恶龙来此作祟。
直到有一日,来了位僧不僧、道不道的邋遢散人,这位散人破衣烂袜、言行疯癫,托着一只乞食化斋的破钵当街盘坐,时而对行人无端漫骂,时而指天对地说要降伏恶龙。
一连数日不走,豪洲百姓见他可怜,并不在乎被无端漫骂,凡各户有些余粮菜饭的,就端来舍给疯道人吃。这道人也不言谢端起就吃,又是一连数日。
忽有一天乌云密布,看起来又要暴雨成灾。好心百姓就劝邋遢散人赶快离去避雨,这散人不但不走,反而疯态更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铁铲就地而挖,没两下,地中便汩出一汪泉眼,顿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有百姓于门缝中窥见,邋遢散人探臂于泉眼中,捉出一条赤睛黑蛇来,顷刻暴雨骤停、云开日现。邋遢散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那只乞食破钵倒扣在泉眼之上。
村人奔走相传欢呼雀跃,筹资在钵址上建起现在这座高塔来,并给这塔取了个趣名:要饭塔。
古人记事大多附会异事奇闻,先不说可信与否,朝歌看得津津有趣。并绕着古塔转了一圈,对四周风水地势闲目远望。
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塔址所在木秀草丰,地势凹中有起,必是水脉汇经的关口,且不说如塔记中记载的通海泉眼是真是假,如果没有这座塔镇,光是浩淼暗涌的各路地下水脉散发出的水气蒸发凝结,便已经足够大雨为患了。
古事奇说混杂着风水现实,半碑塔记让人浮想联篇、亦幻亦真,朝歌如立在恍惚缥渺的时空交界点,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老爸,你都问我八十遍了!没人认得出你。」
朝歌正沉浸在一种幽古怀思之中,忽被一个少女话音拽回现实。这声音好熟,朝歌循声看去,左侧不远树荫下,有一老一少正坐在长条木椅上。再仔细一看,朝歌差点笑出来,那一老一少居然是化了妆的万宝禄父女。
不是据说此父女已经离开豪洲了吗?现在怎么又回到了这里,而且看装扮和悄悄说话的神情,两人分明不想被人知道。
难道又有什么重要事而返回的吗?当下朝歌暗暗仔细听这父女聊些什么。
万宝禄:「宝贝女儿啊,我一个人来送信不就成了。妳非要跟着来,这要是被人认出来,又少不了一大堆麻烦。」
万山鸿:「哎呀,老爸,你就别烦了。」
听话中意思,好像父女两人给什么人送信,神、楚两家现在的情况是错综复杂,朝歌不敢疏忽继续仔细听了下去。
「哎……」忽然却听万宝禄叹了口气:「女儿啊,妳老爸我还没老糊涂,我知道妳那心思,可……可妳也看到那小子神情了,说消失就消失,心里根本没咱啊,女儿啊,死了这个心吧!」
「我啥心思?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老爸你能清楚?我不早就直说了吗?不错,亲手送这封信,我就是为了见朝歌最后一面,见完了,我一定跟你走!好了吧?」
「哎呦,我的宝贝女儿,千万可不要再说那两个字,让术界的人听到了,咱父女俩可真走不了了……」
朝歌可以肯定是在说自己了,一想到万山鸿对自己的一番情义,心中不觉微微一荡。只是万没想到父女俩居然是给自己送信的。
「我拆开看看,里面到底写些什么……」
看样子,万山鸿好像要拆开一封信,却被万宝禄止住了:「那可不行,这可是楚玉亲自交给韶云,再转托我在这里等那小子的,这……这要是拆了,被那小子发现了,那还不怀疑咱父女俩偷看,到时候多没面子啊……」
还是万宝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只有打朝歌这张牌,才能阻止宝贝女儿拆看那封信。
其实让不让朝歌发现自己偷看信并不重要,在社会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万深知,很多事情你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他实在不想自己父女俩蹚术界这池子浑水了。
刚才一听到信是给自己的,朝歌就已经猜到有七八成可能是楚玉的信了,因为在此相约见面,只有他和楚玉两人才知道,难道楚玉方面情况有变?
但此刻还不是自己现身的时候,至少要等到那三篇遗文有了结果再说。想罢,再看了一眼长条木椅上的父女两人,悄悄离开了要饭塔。
豪洲最大的软件公司的确效率很高,三天后古文识别系统建立完毕。
朝歌对照《古文观止》,检查了软件公司排完的结果,几乎一字不差。朝歌很满意,他马上又多付了一万块钱,这台主机他要一个人私用。
一台主机加屏幕也才不过几千块,这当然没问题,业务主管马上收起钱,很知趣的把所有人都叫出去,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朝歌和他面对的计算机。
朝歌开通软件,拿出三篇遗文在桌子上铺开,然后按顺序把字敲进系统。
对于此刻的朝歌来说,每输入一个字,就意味着离那谜底近了一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安静而准确的打进去……
朝歌终于把三篇遗文一字不差的输进计算机,他静静的看着屏幕,等待着系统重新排版后给他期待已久的结果。
大约一分钟后,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了最后结果。
让朝歌不知所措的是,那结果居然只是寥寥几十字的一首有点悲天悯人的春秋古诗。
诗经,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文大意是:那黍子长得一排排,那高梁生出苗儿来。离家远行难迈步,心中烦闷方寸乱。了解我的知我有忧愁,不了解我的当我有所求。悠悠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诗文出自《诗经》「王风」,「王」指王都,周平王迁都洛邑后,王室衰微,天子位同列国诸侯,其地产生的诗歌便被称为「王风」。「王风」多乱离之作,特别是《黍离》一诗,历来被视为是悲悼故国的代表作。
朝歌真不知道为何自己准确无误输进去的一千多字,出来的结果居然只剩下了几十字。找来业务主管检查一下,无论是系统还是软件,此刻都在正常的运行着。
于是朝歌又重新输入了一次,结果还是那首悲天悯人的古诗歌,第三次仍然是。
朝歌闭上眼睛安稳了下情绪,他努力在想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第四次输入的时候,计算机忽然自动当机了,紧接着软件公司的所有电源突然烧爆。朝歌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正从自己这台主机向外蔓延。
也许楚风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三篇遗文的内容。那为什么还要如此安排呢?是在给他的后人争取时间吗?而三大风水门人上演的,又会不会是一出苦肉计?
这样一想,不禁让朝歌惊出了一手冷汗。再回想一下,楚玉的断卦本事是何等高超,他会不会故意让自己找对方向,然后利用自己研究的时间来重整势力?
但又一想,如果楚玉想置自己于死地,或者擒获自己逼问宝藏,早在万宝禄家韶云出手那一刻,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如果这个推理是正确的话,那是否就意味着,这三篇遗文还有另一种开启方法?
此时此刻的朝歌真有点迷茫了。他像放电影一样,把这两年来的经历给理过了一遍。眼看着术界又将风起云涌,自己孤身一人立在了风头浪尖之上。绝不能再把这最后一线希望给丢失了。
找楚玉,也许是最后的一个冒险办法了。
当朝歌看到万山鸿的时候,还是那张长条木椅上,她正一个人静静的等待着。三天,对于一个等待自己心爱之人的少女来说,的确很长,长得可以让存蓄的思念浓情挂满树梢,漫过塔身铺满草地了。
朝歌绝对不是不谙人情的木疙瘩,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感情就像火山一样,一旦爆发必将不顾一切。但现在还不到爆发的时候,蓄势喷发的火焰正在等待一个契机。
望着木椅上的背影,朝歌缓步走向万山鸿。
「你不是说有事要忙吗……」
还以为背后走来的是老爸,当万山鸿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丑陋至极的脸。
就在微微惊诧之后,万山鸿笑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双眼,那双就算是自己有一日死了、身体化成灰、散在风里,也不会忘记的一双眼。
「你来了……」
少女的长发被阳光透射得金黄柔软。
朝歌点了点头,停在了万山鸿的面前。万山鸿这三天以来,想了无数的对话,现在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有信要给我?」朝歌的语调很生冷,他想尽快离开,因为他第一次在别人的注视下有点慌慌的感觉。
万山鸿的微笑多了一丝伤感,又有一些自嘲,她不明白往日直爽的自己,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扭捏。
她把那封信放在了朝歌手上,当看着朝歌生冷的转身就走的时候,她对着他的背影:「有句话今天不说,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朝歌停了下来。
「我喜欢你!」小山鸿很平静的笑着,「别奇怪,这是大多数女孩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都会想说的一句话,你也不要……我就只是想当着你的面,说出这句话这么简单。
「要不然到我老死那天,忽然觉得这辈子还有句最想说的话却没机会说出来,那多亏本……」
小山鸿很留恋的深深的吸了口豪洲草木芬芳的空气:「今天这一面后,我就要和老爸永远的离开这里了。最后有件事我想求你……」
朝歌虽然静默,却无法拒绝。
小山鸿笑着:「我想最后一次看看你的脸……」
翠叶摇曳的阳光下,朝歌转过身,那张棱角分明、眼神深邃的脸,慢慢映入小山鸿的眼帘。
小山鸿似乎很满足了,她和朝歌同时转身走。
朝歌绕过假山的时候,万山鸿走过一洼池塘;朝歌走出草坪的时候,万山鸿走上小街;朝歌消失在人海中的时候,万宝禄气喘吁吁的迎面碰到女儿,万山鸿天真烂漫的一把抱住老爸的胳膊,说今天太阳真好、一起逛逛街吧。
万宝禄总觉得女儿的笑有哪里不对,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这样,小山鸿死死抱着老爸的胳膊,一条街一条街的逛过去。
万山鸿说那家熊宝宝店她好喜欢,万宝禄就说老爸到另一个城市给妳买一家;万山鸿说那家鞋子店是全城最有特色的,万宝禄就说咱把他老板请来当经理,也开家一模一样的。
万山鸿说这家花店的玫瑰都是女老板亲自栽培的,说着万山鸿撇下老爸,走到那一大簇玫瑰花前看完这枝看那枝,兴奋的说这种玫瑰花瓣都是红的,只有花蕊有一点点白。
万宝禄就说:爸给妳买一座大大的花棚,种他一大房子这种玫瑰,妳说好不好?
万山鸿突然停住了,出神的看着火红玫瑰中间那一点白蕊,默默的笑着说:「其实也不用那么多,我只要一枝就够了。」却忽的笑出两滴泪来,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万宝禄在后面默默的看着女儿,他只能那样默默的看着……
给朝歌的那封信里写着一个叫「望仙山」的地方。
韶云指着远处的翠峦群山跟楚玉说:「那就是望仙山。」
楚玉笑着问:「难道真的有人能看到神仙?」
老屋中的瞎婆婆说:「能能!赶巧儿三天后就是这里的谢神会……」
第九章 望仙山
望仙山的脚下有一座村子,叫望仙镇。
当楚玉和韶云站在镇头碑石旁的时候,看着孤孤寂寂的一座小村子,却不明白为什么叫望仙镇。
据说多少年来,望仙山的北麓一直就这么座村子。它的南麓方向就是豪洲城,偌大的望仙山方圆几百里茂翠连绵,始终没有公路相通,进出望仙镇自古只有绕行一条路。
韶云说,如果不是这座望仙山相隔,其实自己的家乡离这里很近。
很小的时候就听乡人传说,望仙山脚下有个望仙镇,那里很多人都亲眼看过山里的神仙。于是她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梦想着来望仙山看看仙人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种长袍大袖、白须飘飘。
楚玉就笑,问韶云后来是不是得偿所愿了。
韶云嘟着嘴说,如果神仙那么容易被人看到,也就不叫神仙了。
看着楚玉笑的样子,韶云又不经意的说:「这里真是好静啊,比起又乱又杂的豪洲……哎,对了,我们约朝歌来这里好不好?现在外面那么复杂,估计没人能想到神、楚两大后人在这里见面。」
楚玉听到这,沉默不语。
韶云:「是不是怕我又去找朝歌的麻烦?等你进了村子就知道这里有多简单,简单到我根本没机会找他的麻烦。」
楚玉往村子里走,仍是低头不语。走了一会后,给韶云讲了一个楚汉相争的典故。
两千年前,楚霸王项羽和刘邦争天下的时候,有个叫范增的谋士来帮项羽。
这位范增其实是个有着高深造诣的大术士,他早就在星象中观到天下必为刘邦所得,但仍竭尽全力协助楚霸王以图扭转乾坤,可最终不但项羽四面楚歌,自己也在孤寂忧虑中死去。
韶云一直听楚玉说完,幽幽道:「我知道你讲这个典故,是要我不要干预你和朝歌之间的事情……可你又不是楚霸王,他也不是刘邦。」
转而又有些调皮的说,「哦,亏你想得出,居然用范增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来比喻我……」
韶云这一转,也把楚玉逗笑了,刚才的沉闷为之一散。
韶云灵感一动,接着笑道:「要说一点巧合都没有也不对,至少楚霸王的楚,和楚玉的楚是相同的嘛……」
说到这里,韶云自然联想到了传为千古佳话的霸王虞姬之恋,偷看了两眼浑然不觉行走中的楚玉,不禁桃红飞颊。
可刚没沉浸多久,又想到了虞姬自刎别霸王那凄惨结局,不禁又心中黯然,自问好好的怎么就胡想了这些?于是望望翠峰迭峦的望仙山舒了口长气,然后快步赶上已经快走进村子的楚玉。
村子真的很小,老屋也破败得像是在日晒雨淋中静静的睡了上千年。如果不是偶尔路过一两个扛着锄头的老农,像看仙人一样呆看着楚玉、韶云两人,还真让人以为这是一座荒村。
楚玉不禁半是打趣半是疑问:「难道真有人看到过神仙?」
「有有!」背后传来一座老屋前正在扎着纸牛的瞎婆婆的声音:「你们来得巧,三天后就是这里的谢神会……」
瞎婆婆是村长年迈的老母亲,她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只听声音就欢喜着像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对金童玉女。
村子没有旅馆,楚玉两个就在好客的瞎婆婆家住下了。
村长是个沉默的人,没事的时候除了在村子里转一转,就是蹲在自家老屋前,盯着院子里刚刚抽芽儿的豌豆秧,吧嗒吧嗒的抽他的土烟。
土烟的味道散在山村古老而又清澈的空气中,倒是多了几分暖暖的人气。
村长的老婆也不多话,却是个勤快人。屋里屋外的忙活,稍稍闲下来就帮着婆婆扎纸牛。时常抬起头看看正在看自己的楚玉和韶云,没话,只笑,一笑就露出白白的两排山泉牙。
听瞎婆婆说,这纸牛还有堆在里屋炕头上的纸羊,是七天后谢神会上要用的,现在镇子里的人走的走、老的老,人气儿寡了,要放在从前,每逢谢神会都是要祭真羊真牛的。
韶云好奇的问,谢神会究竟怎样个来历,以前总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不全。
瞎婆婆就边扎着纸牛边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婆婆很喜欢说话,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活泼的性子。
说在很古很古很古以前啊,这镇子里出了一个叫将卫的后生。要说将卫这个小伙子也是个苦命的娃,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爹娘,是靠乡人们这一家那一家帮大的,所以长大了就很感恩。
有一年镇子闹大旱,田里的地都裂得跟龟壳一样。这样下去村人不是往外逃荒,就是等着饿死。将卫就自告奋勇说要进山去找神仙降雨,如果找不到就不出山。
乡人怎么劝都没用,将卫一个人进山了。没想到三天后真的降了大雨,全镇子人就传这一定是将卫遇到神仙才求到雨的。
镇子人得救了,可自从那以后,将卫就再也没回来过,有人就说,这一定是神仙们看将卫这后生心善,留下做仙僮了……
可谁都没想到,直到八十多年后……
婆婆刚要往下说,媳妇在一边暗暗拽了拽婆婆的衣袖,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蹲着抽烟的村长这时也干咳了两声。
婆婆醒了一下神,就转了话锋,含糊着说,从那以后,镇子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一就定为谢神会了。
楚玉、韶云是多聪明的人,一看神情就知道大概有什么话不好讲。不过就只一个传说而已嘛,干吗搞得神神秘秘的。
两人互看了一眼也没深问下去,大概深信风俗的乡人们怕犯了什么忌讳吧。
有了这个传说,韶云不禁更加向往,对楚玉说:「哎呀,听起来真是让人好乱想。不如明天一早咱俩也进山去走走,说不定也能遇到神仙哦……」
随便说出的一句话,瞎婆婆手一抖,被尖锐的竹尖扎破了手指,媳妇没有看婆婆的手,反是惊愕的张大嘴,看着正满脸憧憬着的韶云。
婆婆没了刚才的兴致,忙不迭的紧说:「可不敢进山!可不敢进山……」
就在楚玉和韶云都不知道为什么村长一家有这么大反应的时候,一直没出过声的村长说话了:「山里因为自古就没通过路,太荒僻了,经常有人看到熊和狼出来,政府早就下了通知,没有县里批准不许任何人进山。」
村长从没有过的严肃神情,让楚玉、韶云知道这是认真的。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抑制不住的乱想。
第二天一大早楚玉、韶云就起来了,站在屋前仰望着就在眼前的望仙山。
两个年轻人真的很想去,尤其是韶云。但比他们起得更早的村长,一直在默默的抽着土烟盯着秧苗看。
毕竟入乡随俗,要是真的犯了人家的什么禁忌的确不好。最后在楚玉的劝说下,韶云最终没有去爬山。
如果她真的决定去爬,别说现在镇子这些老人家,就算再多几个镇子都挡不住她。
一整天,两个年轻人就在小小的镇子周围逛,当然还有一直跟在后面的村长。
第三天,韶云和楚玉去了离这最近的真正一个大镇子,雇人买了一整车的大米白面、鲜肉还有一些酒。韶云想的是既然是谢神会,应该缺不了酒。
路上,已经好奇的一晚都没睡好的韶云就问司机:「你们镇子离望仙镇最近了,有没听过那里有关一个叫将卫的传说啊。」
司机就问:「看你们买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准是去参加谢神会的吧。你们是不是跟那里有什么亲戚关系啊?我看准是,要不外面是没人去参加的。」
楚玉心想,要说一个小村子的风俗的确没什么人参加。但既然本地人司机这样说,估计就没那么简单了。
果然,司机开始不问自说了,反正路还远,闲着也是闲着。
这位中年发福的司机不但嘴大,声音也大得像破喇叭,有颜有色的说起了他所知道的传说。
原来他并不知道将卫的故事,却听祖辈儿们讲,最早的望仙山不叫望仙山,而叫做望阴山。
据说很古的时候,曾经有一支军队进去后就没出来过,所以经常闹鬼不安生,后来请了高人改了名字叫望仙山,在村子里还修了座塔镇一镇,那村子以后就成了望仙镇了。就这来头,外人谁还敢去啊!
楚玉和韶云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村子却叫镇。
大嘴巴司机看看楚玉和韶云,又瞥了眼后车箱的货,颇打圆场的说:「我这人嘴臭话直,你们别介意啊!呵呵,呵呵呵呵!」
听了两段不完整的故事,韶云的心更痒了,更加想知道全部的故事了。
车子开进了小村望仙镇,当村长知道这是送给他和全镇子人的时候乐了,同时也暗暗的舒了口气。还以为这对小祖宗走了一整天已经进山了呢。
就在韶云和楚玉回到村长老屋的时候,朝歌进了村子。
村人晚饭吃得早,太阳刚落山就已经吃完了。村长到各家各户去,开始最后忙活着明天谢神会的事。
朝歌取出三篇遗文,亮着昏灯的房间里,陷入了很长时间的静默。
如同朝歌一样,楚玉同样费尽心思也无法揭开三篇遗文的秘密。朝歌把那首诗经也念给了楚玉听。
楚玉默默的背念着这首充满古人忧思之情的诗歌,仍毫无头绪。
韶云最开始像看天书似的看了几眼后,就出屋去看热闹了,似乎她对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丝毫不感兴趣。
入夜的望仙镇到处都在燃着冥纸,每堆冥纸的亮火旁都围着嘴里念念有词的一家人,整个村子明明灭灭的,就像黑夜中的一盏招魂灯,此时此景也许更适合望阴山这个名字。
烧完冥纸,当村长媳妇扶着瞎婆婆回老屋的时候,韶云已经等在了那里。
瞎婆婆很高兴、很感激韶云为镇子买了那么多东西,这是好多年镇子所没有过的盛况了,神仙也会看到的,听说连崖山底下那几个已经上百年没出过水的泉眼,也开始咕咚咕咚的往外冒泉水了,好兆头,好兆头啊!
韶云说,婆婆别客气,然后就讲了白天听到的故事,她几乎有点任性的说,如果婆婆不给她讲全这个故事,真的会忍不住进山去看个究竟的。
媳妇睁大了眼睛想阻止婆婆,瞎婆婆却异常冷静的说:「原本不讲这个故事,为的就是不让你们这些好奇的年轻人进山,现在看来讲出来大概更好些。」
望仙山最早确实叫望阴山,至于为什么叫望阴山没人知道。山下这个村子自然也叫望阴村。
很古很古的时候,这里周边有两个小国,每年都战乱不停,战事扩大,村民为了躲避灾祸就全村进了望阴山。不久后其中一个国家被打败,他的军队也逃进了这座望阴山。
从那以后已过了好多年,不管是望阴村的村民,还是被打败的军队,再没有一个人出来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朝歌和楚玉闻声也走了进来,瞎婆婆开始静静的讲起了这望仙山的故事。
后来外面逃荒的人陆续住进了这座空村,可据说时常有人听到山里有军队喊杀声,还有妇女的哭泣声。就传开了说,一定是军队和村民的亡魂在里面闹怪。
新来的村民们就请了位道士来作法,道士说望阴山的名字不好、不安生,就改成了望仙山,还修了座塔镇一镇山里的阴气。
从此望阴村自然也就成了望仙镇。据说从那以后,还真的渐渐听不到怕人的哭声了,镇子也就渐渐平静了。
韶云忍不住问:「不是还有那个将卫的传说吗?」
瞎婆婆按了按媳妇拽着自己的那只手,讲出一个完整的将卫传说。
自从闹旱的镇子真的降了雨后,的确就没人看到将卫出来过。一直到八十多年过去了,有一天太阳忽然被天狗吃了。
韶云眼睛顿时一亮:「天狗吃日?不就是日蚀?」
瞎婆婆:「对,好像哪个后生跟我说过,天狗吃日就是日什么蚀。」
天狗吃日在那个时代可算是天降奇兆,太阳恢复后,快到了傍晚,就有人看见从山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见到村人就说自己是进山求雨的将卫。
村人都怀疑是不是见到了鬼,因为将卫是八十多年前进的山,现在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是个后生的样子。虽说以前也曾听说过什么洞中一天、世上三年的说法,但轮到眼前真是不敢相信。
就有人出主意,把村里仅存的百岁老人请来认一认,看看这个将卫,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那个进山求雨的将卫。结果那位百岁老人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八十多年前的求雨将卫。
这一下子全村都轰动了,都来围观问将卫进山是不是真的遇到了神仙。将卫就说真的遇到了,而且是遇到了很多神仙。好像当时的将卫很着急的样子,没讲得很清楚就说要带村人进山寻仙去。
可就当村里的年轻后生们嚷嚷着要跟着去的时候,老人们却不同意,说要寻至少也要等到天亮之后再去。将卫却死活不肯,说等到天亮就晚了。
就在这种争执中,看上去年轻力壮的将卫忽然腿一蹬死了。
正当所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人们惊奇的发现,死去将卫的脸渐渐脱了相,完全认不出将卫的样子了。
这下人们才想起他刚才说等到天亮就晚了的话,是不是将卫的魂儿附在了进山迷路的年轻后生身上,回来带领村民去找他在山里发现的东西,或是他自己的遗骨。再想想白天所发生的一切,村民们越加肯定这个说法了。
毕竟将卫当初是为了救整个村子而牺牲自己,于是望仙镇的村民自发性地在距离进山最近的一座山崖上,建了将卫祠,而且以那天为记,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一,都要举行一次谢神会来纪念将卫。
故事讲完了,无论是朝歌还是楚玉、韶云,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有关神仙的故事。但不管怎么完整,三个年轻人都还是觉得有点玄。可听了接下来瞎婆婆说的话后,又有点不同了。
静了一会,瞎婆婆说:「这故事我年轻做姑娘那会就听过老辈儿人讲过,要说当时我也不太信啊。可是在我出嫁后的有一年又遇大旱,干得连崖上的将卫祠都裂了一条缝,正巧裂在据说是埋着当年那个被将卫托魂儿的年轻后生尸骨的石碑上……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啊,真的有一副白白的骨头架子啊……」
听婆婆什么都讲了,媳妇也没什么可拘束的了,怯怯的补了句:「还有啊,这座山不是没人想修条路。可十几年前进山的探测队就一个都没出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政府就下令封山了……」
朝歌、楚玉、韶云,三人一夜无语。
天刚亮,望仙镇的谢神大会开始了。
朝歌、楚玉、韶云作为望仙镇的贵客,被邀请与村民一起登上崖顶的将卫祠,进行谢神仪式。
这是一座高两百米、一面是坡一面是陡崖的独丘,崖山下的石窝里的几口巨泉,两天前忽然汩水不停,此时已经汇聚成一条大溪蜿蜒入山而去。
独丘突兀的独立在连绵缥缈的望仙群山前,它就像立在山与镇子中间的一道巨大界碑,自古至今仍告诫着人们,这里是你与山的最后界限,踏过它,你将进入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返回的世界。
在村长的带领下,扛着纸羊、纸马、香烛祭品的村民,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沿坡而上。已经为数不多的几个后生赤着膀子,拼力的敲着能把魂儿震破的大鼓。
崖上的将卫祠就如同村人们扎的纸羊、纸马一样原始也一样简单,蘸湿了酒的纸羊、纸马被点燃成一只只的火团抛下山崖,以村长为首的几个老汉唱起了谢神歌。
这些被岁月风蚀得过早而已衰老的农家汉子,他们在用一种古老苍凉的方式与神沟通,好似是在他们就要被生活压抑臣服的时候,忽然爆发出的一种强烈渴望。
忽然太阳变暗了,就像有只巨大的天狗正无情的吞噬着它。百年一遇的日蚀,再次降临了望仙山。
村长的嗓子就像赤膊后生拼命地敲打着的巨鼓,谢神歌迸发出了从没有过的震撼。
就在那歌声似要把嗓子震碎、震成灰的时候,歌声忽然戛然而止,大地骤暗,天狗终于把最后一缕日光给收进了腹中。
这时,韶云向朝歌发起了攻击。
像潮水一样滚滚而来的术力,瞬间把朝歌推下悬崖。
日蚀让根源于火行族术力的他,脆弱得如同一片秋叶,死寂黑暗的世界中,他只能听到耳边掠过的风……
几乎与此同时,在冷步芳的周密策划下,八门向天元一派发起了致命一击。
而梁库一方,也正跟随着铁号山,踏上了诡异难测的破阵之旅。
黑暗中,崖顶的韶云嘴角露出一丝等待已久的狡黠笑容。
楚玉却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沉重。
天降奇兆,卦以成相,从今天开始,术界将真正进入了一个黑暗时代,他不得不准备迎战一个更加可怕的朝歌诞生。
第十章 接命术
朝歌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白头红嘴翁正停在他的肩头上,火红的夕阳温冉着一片霞云斜挂在山腰。
朝歌努力的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的最后一刻记忆,是在坠崖后落入溪水中。
肩头一动,白头红嘴翁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朝歌试图坐起来,全身剧烈的酸痛让他好一会才慢慢直起上身。
四周都是静静的山,自己就坐在谷底的一块草地上,朝歌望了望四周开始有些恍惚。
明明记得被韶云逼落悬崖后落入了溪水,摸摸自己的后背还有大片的湿迹,怎么现在却见不到一条溪流?
有人救了自己?
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因为朝歌发现沿着自己仰倒的这块地方,一直延伸好远的杂草,都向一侧倾斜,底下的泥土潮湿,似乎是不久前才刚刚被水流冲刷过。
难道溪水把自己冲到这里就退去了?
朝歌惊奇中支撑着站起来,沿着草迹寻去,一直绕过两个山坳,被水冲刷过的草迹扩大,不远处的前面出现了一面巨岩,石下的两洼泉眼中尚有存水,只是泉眼已经不再汩水。
想起山外独丘下的那几口忽然出水的泉口,朝歌忽然明白了。
当导引大地水脉的月球,把太阳遮住发生日蚀的时候,望仙山里外的泉眼被奇迹般的同时唤醒;大量的泉水一同被引出,汇聚成流把自己涌向山里,而就在日蚀渐渐退去后,泉眼又重新枯竭,溪水后继无力也就半途渗入地下,自己才被搁浅在这里。
朝歌不禁舒了口气,幸亏日蚀大多只维持十分钟左右,否则自己是否能生还人世,还真是个问题。
粗略计算一下自己被冲进山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按着水迹寻去,没准一个时辰就能找到山外了。
遗憾的是,天很快黑了。
本来溪水退得太快,留下的水迹并不深,加上晒了一天的太阳,如果是在白天还能勉强凭着草势的倾斜来判断去向,现在天一黑,摸索中寻着水迹的朝歌更加艰难了。
朝歌知道,如果不尽快找到出山的路,一旦经过一晚,草吸收水分恢复极快,太阳一出那便再也无法找到水迹了。
想起昨晚瞎婆婆讲的望仙山故事,朝歌不免有些心急。
可他越是心急越是摸不准方向,辗转了大半天,连最开始那一点点的潮湿感也没了。朝歌知道不能再动了,否则很可能在夜山黑谷里越转越远,到时候可真的麻烦大了。
找了块朝天扁石坐下,运了会术力,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
只有静等到天亮再想办法了。星光寂寥,朝歌对着黑静静的群山,想起了白天之事。
尽管一直预感到来见楚玉之行充满了凶险,但真没想到韶云会在这么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向自己出手,显然预谋已久。
不管楚玉有否参与,朝歌都再难相信任何人了。
又想起留在楚玉那里一无所解的三篇遗文,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渐渐有了些心灰意懒的心绪。
就算此刻出得山去,又不知接下来的术界之路该怎样走下去。
独对寥星空山,朝歌渐渐睡去,他又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每次最无助的时候,这都是坚毅的朝歌下意识对现实的逃避,只有母亲才是他世界里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
天亮了。
金日生辉,群山喷翠。所有的生物经过一夜的休养,都跟随着太阳的招引而生机勃发。朝歌望着似乎从来没有变化过的一草一木,知道他彻底失去了昨天的水迹。
他努力攀上最近的山峰,当望着四周云海一样的缥缈连峰重峦迭嶂的时候,忽然有了个不祥预感:难道望仙山真的就没人能出去过吗?
更加重了朝歌这种不祥预感的是,在他试图用术力来感知群山脉络的起伏走向时,心惊的发现,这里的重力场与山水的组合走势完全不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把整个山区给彻底打乱了,就像一只巨手把一幅山水画给拧成了卷、揉成了团。
朝歌最后的一线希望被扑灭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像常人一样,凭借着最原始的方法,走出这座传说中的万谜之山。
一天,两天,三天……
朝歌在茫茫山海中艰难跋涉着,渴了就喝点石窝里的积泉,饿了就催阵捕些山味充饥。偶尔发现几具散落一隅的人骨,也许这都是那些误入此山再也没有走出去的人。
发现的尸骨中,间或还有穿着衣服的,从零落腐烂尚存的布片还能看得出,像是瞎婆婆讲的,曾经进来的一支开路探测队员穿的衣料。
朝歌尽力把每一具骸骨寻些好山势的地方葬了,因为他知道,每一具骸骨都对他的后辈亲人产生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也许从这一刻起,世上的一些贫窘家庭发生了变化。
忽地想起,如果自己终有一日没能走出大山,又有谁来葬自己呢?刚刚一丝暗伤掠过,坚毅之性勃然而起,不禁抬头对着群山笑了笑。
我朝歌以前从没认输过,将来也永远不会!
第五天。
朝歌有种感觉,尽管他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但他很可能正在一步步向深山的中心走去,而不是向外。
他每走一段山路就要留下一个记号,走了两天,还没发现一个自己曾经留过的记号,这说明自己一直没有绕圈子走冤枉路。
但有两种越来越明显的迹象,让朝歌有些迷惑。
一、越走就越发现山里的鸟兽对自己的出现不是很警觉,这很可能说明此地越发的人迹罕至。朝歌也的确进入这个范围内,就再没发现过一具骸骨。
二、越往前走,越就感觉到山势脉相在减弱,但相反的那种强大的干扰力在逐渐增强。这并不意味着接近山脉的周边了,而是很可能在接近产生干扰力的源头。
那如果按这个说法,朝歌向干扰源弱的方向走不就成了。
不行!朝歌也曾尝试过这种走法,结果发现干扰力虽然相应减弱了,但与山水脉力绞和打乱在一起,让人根本没有依从的指示方向。
按朝歌的个性,不如干脆迎着神秘力量的方向走,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天。
朝歌一脚踩空,掉在了一个深有十米的天然土洞里,正寻思着怎样攀爬上去,朝天的洞口露出一个脑袋,兴奋大叫:「哇!
这下可逮了个大的!」
因为洞口逆光,看不清上面的人长什么模样,但从声音能听出,居然似乎是个十二三岁的顽童。换作别人,估计肯定是认为自己遇到了鬼。
洞深光暗,顽童大概也是看不清下面,左瞧瞧右看看不确定底下是什么,又扔了块小石头。
「小心有人。」
朝歌在想,如果再不说话,这小子没准扔下块更大的石头就麻烦了。
明显洞口的顽童吓了一大跳,嗖的一下没了人影。过了一会才又探头探脑的回来,问:「你……你是谁?」
朝歌回答起来还真有点困难:「我……你不认识。」
顽童似乎有些畏惧:「我没听过你的口音,你……你是哪个村的?」
哪个村?朝歌思路飞快,尽管这座大山的周围也许还有很多个村子,但显然现在不是在山外。
「我从山外来。」朝歌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回答,如果此地是山中,听了这句话一定有反应。
果然,顽童大惊了一声:「啊?不可能……不可能……我们这里从来就没进来过山外人!」
一句话正中朝歌之问,此地果然是山中,如果这么多年没人能走出山去,这个顽童又是什么来历呢?会和传说中曾经整村进来避战乱的村人又有什么关联呢?
顽童好像在想着什么,好一会才又说话:「好!等会我放下一根藤条,只准你爬到一半,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你骗我,我就把藤条弄断,让你在洞里永远都出不来,我手里可有刀啊!」
朝歌说「好」,不一会那顽童真的弄来一根藤条,一头系在树上,一头扔下洞口。
朝歌试着拽了拽,然后一把一把顺绳攀了上来。刚到一半,听到顽童喊:「好了!不许再爬了!」
朝歌停住手抬头往上看,此时那顽童也正往下看朝歌。这不看则已,一看两人都惊得不小。
那黑亮亮一张脸的顽童头发在顶上挽了个发髻,衣服是左右斜领的小半大束腰粗布衫,活脱脱一个古代小村童。
而此刻朝歌在顽童的眼睛里只有两个字:山妖!
不及细想,趁着村童发愣的空档,朝歌一用力三两下就攀出了洞口。
小村童惊得想跑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被他称为刀的一块碎石头掉落在地,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山妖、山妖……」
如果从现代人的角度看两人,还指不定谁是山妖呢。
朝歌笑了笑:「如果我是山妖,还需要爬藤条出来吗?」说着伸手去扶村童。
村童身子一躲,盯着朝歌死看,转了转眼珠子:「对啊!如果真是山妖那还不使出法术啊。可你还是骗我,如果是人,哪有穿成这个怪样子的?」
朝歌这才明白为什么村童看自己像怪物,原来是因为这身现代人衣服。转又一想,从这一点,又怎么向无论思维还是穿着都真的是古人的小村童解释呢?
朝歌努力思索着各种可能,他并不相信神怪之说,更不相信时下比较流行的时空穿梭。
为了能拉近既简单又固执的小村童,朝歌转念说道:「对,我骗了你。这山是不是很大?」
「当然大,大得不得了!」
「嗯,其实我是这山里离你们很远的另一个村的村民,走出来迷路,就掉进了洞里。我们的族不一样,所以穿的也不一样。」
村童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听俺爹说过,从前有很多蛮族的。看你穿得这样丑,一定是蛮族了!」
就在朝歌为高度现代文明的服装而感到哭笑不得的时候,小村童终于接受了在他眼里看起来衣服实在丑陋无比的蛮族人朝歌。
朝歌哭笑不得,就暂时做一会蛮族吧。
接受了朝歌的小村童,很快就把自己的老底给统统兜了出来。
村童的小名仍像自古至今大部分农家孩子的小名一样叫铁蛋。在他住的地方有两个大村子,一个叫望阴村,一个叫上军村。
朝歌越来越觉得有趣了。
铁蛋就住在其中的望阴村,别看这附近就这么两个村子,但那个上军村却个个都是拿着刀枪的大坏蛋,没事总是欺负望阴村的人。
他曾经听爷爷说过,上军村的人从前是在山外被人打败了逃进来的,所以这次他离家出走,就是要到山外去找可以打败上军村的人来收拾上军村。
朝歌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望阴村就是传说中古时候逃进山的那个望阴村,而上军村无论是从名字还是铁蛋嘴中描述的特征,就是那支逃进山再也没出来过的军队。
可上千年都过去了,一个村子和一个军队,又怎么可能几乎原封不动的保存到现在呢?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到底是我闯入了他们的世界,还是他们闯入了我的世界?
铁蛋毕竟年纪还小,朝歌太多的疑问都不是他所能说得清的。朝歌恨不得马上看到这两个只在传说中存在过的村子。
铁蛋却当着蛮族朝歌的面,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迷路了。」
正像朝歌感觉的一样,按照那种神秘的干扰源方向继续前行,很快,望阴村的茅屋、炊烟展现在朝歌眼前。
离家出走了两天的铁蛋忽然回归,在不算很大的望阴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轰动的主因,还是因为铁蛋带回来的那个看起来真的很奇怪的蛮族帅哥:朝歌。
身穿如假包换的古代乡村时装,这些望阴村的乡亲父老们,一传十、十传百,偕老扶幼的蜂拥至铁蛋家看热闹。
他们看着面前这位服装古怪、面容很帅的年轻蛮族,惊叹唏嘘声此起彼落。
当他们听到这个年轻蛮族,居然还可以听懂他们的语言时,顿时全场鸦雀无声,转瞬疯了似的七嘴八舌开始询问。
朝歌尽量的回答了大部分人的提问,其实这些大部分人的提问主要都集中在几个问题上。
一、蛮族也住山里吗?
二、你们出去过吗?
三、你们听说过外面怎么样了吗?
四、你结婚了吗?
朝歌并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因为从铁蛋身上就领教过了,试图让古村里的人相信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肯定会把他看成疯子的。
况且还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如果你说自己是山外人,那一定有人会让你把村人带出去,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出去的朝歌,又如何带村人出去呢?
所以一切先安抚下来再慢慢说,所以对村人的那四个问题,朝歌是这样回答的:一、他也住这山里。
二、也跟大家一样从没出去过。
三、也没听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
四……
回答四的时候,朝歌看了看那位满眼都在憧憬着为自己女儿提问的大婶,然后说自己已经有家小了,而且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大婶顿时眼神黯淡。
正当朝歌寻思着怎样问自己想知道的疑问时,把铁蛋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忽然骚动起来,就听最外面响起一声尖叫:「上军村又来抢人了!」
顿时围观群众四散奔逃,刚才还上千人的群众,呼拉拉一下子闪得干干净净。就剩院子里孤零零的朝歌和身边的铁蛋。
这时,村道上摇摇晃晃的走来一帮扛枪带刀的人,穿着都是短装、掳胳膊、挽袖子,活像一伙打家劫舍的绿林草寇。
铁蛋爸妈赶紧把朝歌和铁蛋拽进屋里,匡铛喀嚓,死死的插上门。然后铁蛋妈和铁蛋就紧张的把着稀漏的门缝往外瞧。
铁蛋妈小声说:「真是天杀的上军村……」
铁蛋紧握着一双小拳头,眼睛像要冒了火,屋里炕上坐着的铁蛋爸无声的叹了口气。
原来这上军村还真是传说中那支逃进山的败军后裔,在他们进山后不久,就碰到了进山避乱的望阴村村民。
起初,这伙败军对望阴村的村民任取任杀,当自己的奴隶一样驱使;望阴村的青壮那时人还满多,就起来抗争,偌大山谷总是喊杀不断──那也就是山外人偶尔听到的惨哭声了。
但后来大家都发现到这座山进是进得来,想出去却难上加难了。于是两伙人暂时停止了争斗,合力找出山的路。
结果越找却越往山的中心走,眼看再这样乱闯下去,两伙人都要死在这里了,就干脆不走了,两伙人各选了一块地方住下来。
这一住便是近千年。望阴村还叫望阴村,军队住的地方就改叫了上军村。
在最初定居这里的一段日子里,因为上军村里粮少兵多,他们就不时的来望阴村抢粮食吃;再后来就发展到抢女人,可望阴村的人也不少,每次上军村来抢人时,都要被打死打伤一批。
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过了二十几年,已经胡子都花白了的上军村带队将军,亲自来到望阴村求和,他们抢女人并不是图快乐。
而是因为上军村的兵多女少,再这样下去没有女人传宗接代,恐怕就要绝种了。
那时两边的人对出山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十几年间不断的派人出去探路,却没一个回来的。
当时望阴村的族长就在想,如果就这样看着上军村衰落灭绝下去,恐怕望阴村也坚持不了太久。就答应了将军的请求,但有个条件,就是望阴村的女人不过去,上军村的壮男来望阴村留种,生下一个抱走,生下两个留一个。
就这样两边相安无事过了上百年,可一等上军村的人丁有点复苏后,就又开始故技重施了,不过望阴村的人也不少,虽小有摩擦,却也维持着相对均衡,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
一直崇尚武力的上军村逐渐占了上风,开始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来抢女人,从此望阴村就开始了苦日子一直到现在。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望阴村就只剩下老弱病残,灭绝是迟早的事。
铁蛋妈趴在门缝上,边往外看,边给朝歌讲了两个村子的生存恩怨史。
朝歌也彻底知道了,眼前如幻觉般的两个古村,是如何真实繁衍至今的。
但迷惑的是,铁蛋妈一直很肯定的说,村里从没来过一个叫将卫的山外人。这样一说,山外崖上将卫祠里的遗骨又会是谁呢?
还有就是那导致山脉磁场混乱的神秘干扰源,种种若隐似现的谜团都在向朝歌显示,这座谜山远没那么简单。
朝歌正思索着,远处传来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嚎哭声。
不一会,上军村的那伙土匪,扛着一个挣扎中的少女走了回来,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喊着追来,显然上军村抢走的是她的女儿。
等走近一些朝歌才发现,这个被抢了女儿的女人,居然就是刚才提问自己有没结婚的那个大婶。
女人跌爬着终于拽住了一个走在最后面的上军村人,咕咚一声,跪在那里乞求着放了她的女儿。那被拽住的上军村人,一脚就踹在了女人脸上,顿时女人一脸浆血。
女人就那样跪爬着,又拽住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上军村人,不停的磕头,哭求大将军放了她的女儿、大将军放了她的女儿……
这个领头的蹲下身,一只手托起了女人的下颌,一脸邪笑着道:「放了妳女儿没问题……」
女人马上不停的磕头:「多谢将军大人、多谢将军大人……」
「不过有个条件……」此时的领头人就像只禽兽般盯着女人:「妳们娘儿俩一起跟我去上军村,两人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没准我一高兴就放了妳们。到时候妳们也别叫母女俩了,干脆改叫姐俩儿吧……哈哈哈哈哈哈。」
上军村人同时发起一阵淫笑,彻底激怒了一个人:朝歌!
领头人淫笑着刚要站起,「喀嚓」清脆一声,就觉得自己被女人拽着的那只胳臂好像断了点什么,当女人的手顺着他那只已经下垂的胳臂滑到自己腿角的时候,又是一声清脆的「喀嚓」──小腿骨断了。
他开始惊恐起来,另只手本能的抽出刀就去砍女人的手。
「喀嚓喀嚓喀嚓」一连三响,这回断的不是举刀的手,而是腰骨、胸骨和颈骨齐断,领头人就像一堆烂泥一样瘫了下去。
一帮子上军村人,惊恐的看着烂泥一样仰躺在路面上的领头人,因为胸腔以上骨头尽断,自身的一堆碎骨和胸肉重重的挤压着领头人的肺和心脏,血不断的从他惊恐睁大的眼睛和嘴里往外流。
没有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连女人也被惊呆了,但很快就想起她的女儿还在上军村人的手里,挣扎着站起来,拽住扛着自己女儿的那个上军村人。
又是「喀嚓喀嚓喀嚓」连响,又是一个瘫倒的肉人,知觉清醒的,一点点等待着自身的体重把心脏和肺都压扁。
所有人看着女人都像是看到了地狱一样,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望阴村的人开始挨家挨户的盛传:天神显灵了!上军村的暴行终于激怒了天神,天神显灵了!望阴村有救了!
朝歌看着欣喜若狂的村人们,暗暗松开手中的掌诀,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就在村人们为「天神」的显灵而欢呼着奔走相告的时候,刚才被抢的大婶家却传出了哭声。大婶的丈夫被上军村的土匪一棍击在头上,眼看活不成了。
铁蛋拉着朝歌的手,站在为大婶惨遭横祸而唏嘘不已的围观人群里,守着不醒人事的丈夫,大婶和女儿已经哭成了泪人。
一直没有作声的族长叹了口气:「去天坑接接命吧,没准儿还有点希望……」
大婶醒过神来,赶忙上香祈告,在一排祖宗灵位中,恭敬小心的取出一尊牌位。
四个年轻后生用一块门板抬起昏迷不醒的大婶丈夫,大婶和女儿抱着牌位在前,四个后生在后,一大队燃着火把的村人跟着,没一个人出声,黑夜里的一长队行人,默默的向他们所说的那个天坑行去。
原来望阴村真出过一尊「天神」,据说「天神」在天坑留了一个巨大的天盘。
如果村人得了村医难以治愈的病,就在这个村人的祖宗里,取一位长命健康、寿终正寝而去世的先人八字,在天盘上接到病者身上,如果祖先的命能在病者体内成功接活,那么很快病者就会痊愈。
而凡是有过这种被成功接命过的村人,都会被尊为智者,因为祖先一部分的感知,从此会永久留在他的体内。
村人把这种神术称为:接命术。
山路起伏,黑夜中举着火把的望阴村人蜿蜒成长长的一队,默不作声的去向天坑。
朝歌和铁蛋一家走在队伍的最后,随着山势的升高,明灭火把下的每张面孔越发的神情庄重。感觉中那种干扰源的磁力也越发的强大起来,朝歌暗想,会不会扰乱整座山区的神秘干扰源,就是天坑所在?
不一会,村人在山腰的一个石洞前停了下来。
族长把手中的火把插在洞口一块石碑旁,等所有村人都陆续到齐,一位跟族长差不多老的族中神侍,领着所有村人在洞口前齐齐跪了下来,口中振振念道:「天道苍苍,广佑四方,神降望阴,我民尊上……」
全部村人虔诚的跪伏在地,只有神侍一人像位远古的祭祀,每拜一次便念出一句。
朝歌悄悄抬头打量这个被望阴村人称为神庙的石洞口。
洞口并不大,两米见方,洞口顶也没有常见的刻文,只是左手边立着一块石碑,上刻:广佑四方天尊神庙。
神侍念毕,带着两个青壮走进黑幽幽的石洞内,不一会儿抬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木匣来。大概是山村材料有限,木匣并未涂漆,但从作工上看却十分细致考究,似是整块上等坚木挖成,上有封盖。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对象,只能隐约可见封盖上刻着两字:神石。
队伍又开始向上攀爬,大而圆的月亮也随着村人的一步步升高,而照得遍野青光。
不知为何,越接近山顶,原本丰茂的树木就渐渐稀零,远远望去,一行村人就像行进在一个秃了顶的中年人头上。
最头的人走到山顶停了下来,后面的人逐上逐停,等朝歌最后一个走上山顶后,立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就是脚底这座高伟雄浑的大山,整整一个山脊,忽然凹出了一个高宽三百米的黑幽幽巨坑。就像是宇宙中的一个巨大黑洞,人立其上如蝼蚁般摇摇欲坠。
一股强大的磁力,正从坑底源源不断的向四周发散,这就是天坑!
沿坑而下,到处都是荒凉砾石,再难见到一木半树。一直走到山底,整村人已经立在了高高昂起深幽大巨嘴的天坑口前。
好像族长早有准备,让村人又多燃起了数枝火把,一行人开始默不作声的向坑内走去。
每行一步,那种强大的干扰源更加强大了,对于普通人来讲并没诸多敏感,但对于术力充盈的朝歌来说,此刻被巨大磁力给浮荡得如同身行虚空。
奇妙的是,就当那种古怪干扰磁力几乎上升到顶点的时候,忽然一下子消失了,与此同时,所有村人围着一块磨盘一样的黑怪石停了下来。
可以感觉得出,所有干扰磁力源就是从这块怪石发出,之所以所有磁力忽然消失,那是因为在磁力源的中心地带,整座山区的风水地磁与古怪的干扰磁力达到了某种对立均衡状态,因此在两种极致力量的冲击达到顶点的中心地带,居然出现了磁力真空一样的盲心。
那黑怪石敲之有「铿锵」的金属回音,怪象种种,让朝歌想到了陨石。
巨大的天坑,很可能是天外陨石坠落地球轰击而成,强大的撞击和与地球完全不同物质构造的陨石,偏转了整座山区的磁力场。
只是还有一点让朝歌有些觉得怪异,按理说,坠落陨石通过摩擦及撞击,最后的保留石体大多如不规则的砾石状,为什么眼前这块石头却扁滑的像一块大磨盘?
等走到近前才发现,这磨盘状完全是人工凿出的,而且上面刻满了九宫八卦、天干地支,严格按照天地人三才盘格式的排列,整个怪石磨盘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巨大的风水罗盘。
只是再看之下,更加奇异的景象让朝歌睁大了眼睛:陨石罗盘上所刻的干与支组合,与易学中的干支排列完全相反。
现今全世界流通仅存的周易天干地支组合规律,都是阳干配阳支,阴干配阴支,而这个磨盘上所刻却是阳干配阴支,阴干配阳支。
这是一个朝歌从来都听未听说、见未见过的组合方式,如果按照这种组合启动的罗盘系统,将与他所学的正统玄学完全对立相反。
朝歌不禁皱起了眉头,一个尘封了千年的古村落、一块被刻成风水罗盘的巨大陨石、一尊被奉为广佑四方的天神,这三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神奇?
然而,让朝歌做梦都想不到的神奇还在后面……
在神侍的指导下,大婶昏迷的丈夫被平放仰躺在了陨石罗盘之上。
神侍又取过大婶手中的祖先牌位,根据这位寿终正寝的祖先八字在陨石罗盘上推算一番,分别在四个宫位做了记号,似是按照罗盘上的干支逆排系统,定出了大婶丈夫祖先的逆排命盘。
然后又振振有辞中,敬畏的在大木匣中取出四块锥状黑石来,依序放在先前做了记号的四个宫位中。
那锥状黑石一经接触含铁极高的陨石磨盘,就强力的吸了上去。
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四块磁石一经吸定罗盘,天坑中心本已处在微妙对立均衡中的磁力源开始纠合躁动。空间中电离子的含量猛然升高,让村人的火把爆出耀眼炫光。
异象一出,神侍立时率领村人跪倒,不停的齐声急念:「天神广佑,我祖归魂,天神广佑,我祖归魂……」
朝歌看得出,那四块所谓神石定是山中所取的四块磁铁石,代表本地磁力的神石一经与天外陨石接触,势必牵动原本微妙相对平衡的磁力场,所以怪象纵生。只是那句「天神广佑,我祖归魂」指的又是什么?
磁场激撞,炫光爆涨,石盘上的大婶丈夫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直至顶点后,四块神石一齐被震落在地。瞬间,磁力场又恢复了平衡真空,火把一下子虚弱了许多。
坑内一片死静,所有人跟随着神侍的目光盯在了石盘上的大婶丈夫。
忽然,大婶丈夫动了一下,续而慢慢的坐了起来,火光萤弱下,他已经变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苍老面容,迷茫的环顾着四周后发出一句苍老的话声:「我在哪里?」
神侍赶忙取出一碗汤水让其饮下,喝完,石盘上的诡异老者倒下昏昏睡去。
以大婶为首的全村人一扫刚才的凝重,各个喜笑颜开,都恭喜着大婶成功接回祖宗的命,这回大婶丈夫一定有救了。
朝歌却有生第一次被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当晚,接命成功的大婶丈夫被抬回了村。回到家里大婶燃香谢祖,把已经不是丈夫的丈夫恭恭敬敬的摆躺在祖堂灵位前。
围观的村人渐渐散去,朝歌回到铁蛋家住下,满脑子的疑问没人解答。
唯一得到明朗一点的线索是:那可以接回祖先魂命的石盘是「天神」教人所留。村人口中所传,那「天神」是位法力无边的天降神尊,但以坑中所留的逆排干支上看,朝歌更觉得这位「天神」多了几分人味──神秘的人味。
又听铁蛋说,神庙的洞壁内刻了许多故事。没准能查出些有关天神的蛛丝马迹,朝歌暗自决定明天一早要去神庙石洞探个究竟。
晨曦中的望阴村被笼罩在一片雾气炊烟中。
吃了点早食,朝歌独自悄悄按照昨晚的依稀记忆向天坑神庙找去。虽然山中仍雾气未散,但好在天坑强大的磁力,让朝歌很快就来到了神庙洞前。
此时已经是日上山头,一缕阳光打在神庙洞口,昨晚的幽深诡异尽消,更多了几分隐者洞居的意味。
朝歌左看右看四周无人,闪身步入洞内。没想到洞口虽小,洞内却相对宽阔得多,足可以容下一二百人。洞壁白岩开凿光滑,阳光反射进来,洞内情景一览无遗。
洞虽宽绰,但摆布简单,并没一点平时所谓神庙里常见供奉的香案神像。就只是在洞内左侧有个一人多长的平整石台,石台前有一更低的见方小石台,上面摆着香炉。似乎平时村人就以长台为神燃香拜祭的。
但与常见神庙供奉规矩不同的是,这代表天神所在的长台,并没正对洞口的子午线,所以在朝歌看来更像一个人睡觉用的石床,不禁又给这位「天神」添了几分人气。
四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朝歌认真细看,所刻的都是些几百年来望阴、上军两村利用天坑石盘接命的实案记录。
看来两村虽然敌斗,但却和平共尊一神。可见这位「天神」当初的确威力了得,居然让蛮横尚武的上军村人敬畏如是。
在看了几个接命记录后,朝歌才整体知道接命的大概。
接命整个过程可分:接祖、归命、忘世、安身、归魂五个步骤。
接祖:就是排定先祖命盘。
归命:以神石启动让祖先之命回归。
忘世:等祖先接命成功,被接之人的面容声音大变,但唯恐祖先一旦知道自己死而复生贪恋不去,就要给他喝一碗忘世汤昏迷过去。
安身:把已经附了祖先命魂的肉身抬回家中祖堂休养,可以渐渐调顺被损的元气。
归魂:从接命成功那一刻算起,七天后一定要再把肉身抬回石盘,利用神石启动被接命之人的自己命盘,令其神魂归附正位。
也就是说今晚大婶丈夫还要被抬回天坑归魂,否则过了时辰,被接之人的命盘再难恢复,暴毙无疑。
从昨晚的容貌改变,到仅剩七天内不接回本命而导致的暴毙,让朝歌想起了山外望仙村的那位传说中的「将卫」。
据说,将卫当初消失了几十年,忽然再次出现的那晚,就非常急着要村人一同进山寻仙。结果天一亮就暴毙而亡,而且死后容貌大变。
会不会是有人接了将卫的命呢?如果真是那样,出山就有望了。
朝歌兴奋之下,开始逐一在石刻记录中寻找有关将卫的字样,而且是专挑上军村案例来看。因为已经知道望阴村老少没人知道有关将卫的传说,那就说不定当初的将卫是误进了上军村。
遗憾的是,直找了两个多时辰,几乎翻遍了上军村的所有记录,也没看到「将卫」两字。
正疑惑着,洞外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怕触犯了什么村俗规矩,朝歌展开隐身术,准备应接进洞之人。
神侍一个人提着袋东西走进洞内,先在长台下拜了三拜,然后打开布袋,从里面取出一锤、一凿,还有一个刻刀,接着上一次望阴村的接命记录,开始把昨晚的经过刻上石壁。
「神侍」二字顾名思义,就是神的侍者。
望阴、上军两村各有一位,专司供神接命诸事。
看看有关神侍的自身记录就会有趣的发现,几百年来充当神侍的人,大多都有过被成功接命的经历。
因为凡是被成功接命者归魂醒来后,大多体内都残存了些祖先的东西。一经证明,他们就会被尊为智者,也就是铁定的神侍接班人。他们在族中的权利不下于族长。
但接命并不是随便什么情况下都可以进行的,必须在被接命者处在生命垂危期,因为只有这样躯体和神智最虚弱时,祖先命局才可能顺利的接入。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接命失败的先例,一旦失败,被施术者必无生机。
所以村中虽不乏觊觎神侍一职之人,但一想到前提和后果,也就畏而止步了。
朝歌看着神侍那年老而修长的身影,心中一动,也许这位离神最近的人能给他些答案。
朝歌暗暗施展隐身术绕出洞口,然后再走近向洞里问:「老人家,我可以进来吗?」
长者神侍回头看是昨天的那个蛮族年轻人,笑了笑:「没事的,进来吧。」
经过接触后,朝歌才发现这位和蔼的神侍,不但没有任何所谓的敬神禁忌,而且在得知朝歌对这位天神也充满敬畏之情后,很是高兴。
在他看来,一个蛮族的年轻人这样懂礼貌很是难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认可了本族之神。
在石壁上刻字是辛苦活,朝歌想代年老的神侍来刻却被拒绝了,因为这些石刻是在向天神通报自己的代神作为,必须要亲力亲为。
就这样,老神侍边刻着石刻,边和朝歌聊了起来。
《传古奇术》——作者:未六羊——第十一集 楚风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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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古奇术》——作者:未六羊——第十二集 破局而出(完)
-小懒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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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8/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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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you xiaoyi and xiongxiong. this novel is finally finished!
-la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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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8/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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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有结局吗?
-穿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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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9/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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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最后写着“全书完 ”三个字滴 >_<||||||||
-意随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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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0/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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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感觉那不是结局呀
-穿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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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0/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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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给续集留出点悬念。”哈哈
-意随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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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0/2009 postreply
21: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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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生活中从未见过书里那样的爱情?那样的痴情到底有没有?
-尕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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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2009 postreply
14:3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