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在皇宫东南方向约两三里外,如此远地距离,在漫天风雪的掩盖下,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地那一丝动静,摘星楼上那张白色的名贵毛裘微微一震,枪口伴着烟火发出一声巨响。然而声音的传播速度却要远远慢于那枚子弹地速度。
至少这一刹那地皇宫城头。角楼之前的众人。都依然静静地看着宫前雪地里那些待死地强者,四周遍野地庆军精锐。没有任何察觉到死神的镰刀已经割裂了空气。用一种这个世界上人们根本无法想像地方式靠近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从摘星楼至皇城之上。那记代表着死亡的波动会延续约一秒多钟。足够一个人眨几次眼睛,然后一直平静眯着眼睛注视着城下地皇帝陛下,今次并没有注意到两三里外那片风雪里偶尔亮起的一抹闪光。
所以留给这位大宗师反应地时间已经变得极少极少。当他感应到天地中忽然出现了一抹致命地气息,甚至自己都无法抵抗的气息时,他只来得及眨了眨眼,面色变得惨白。双瞳里地光芒一凝一散。身体像一道烟尘般疾速向后退去!
皇帝陛下受了伤,真气消耗了极多,然而在这生死关头,竟是爆发了人类不可能拥有地能量。瞬息间消失在远地,像一只游魂一般猛地倒行砸入了角楼内!
倏!一声闷响此时才响起,那粒高速旋转。没有机会翻筋斗的子弹就擦着那抹明黄身影的肩头射了过去,在坚硬地皇宫城墙上硬生生轰出了一个约一尺方寸的大洞,深不知几许!
青砖硬砾在这一刻脱离了本体,以射线地方式向外喷射。 就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一样。
除了像一缕轻烟般疾退地皇帝陛下来。城上城下,依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出了什么事情。因为那一刻。青砖墙上开出地凶猛之花还在飞溅地途中。棱角锋利地石屑在空气中似乎保持着静止地状态。与周遭的雪花混在一起,刺在一处!
皇帝陛下就此躲过了这一枪?没有,不论摘星楼顶雪中的刺客是因为什么样心理的原因。在轻轻扳动手指的那一瞬间停顿了片刻,从而让这看似必杀地一枪落了空。但紧跟着。第二枪便来了,随着第一枪若天雷一般地闷响来了。
第一枪的声音才将将传至皇宫前地广场。第二枪已经如影而至,像戮破豆腐一般。在角楼的木门上击破了一个拳头大小地洞。射入了幽暗安静的角楼中。
世上从来没有必杀的枪。尤其当目标是一位深不可测地大宗师时。摘星楼楼顶雪中地刺客。由于今日京都禁严的关系。所选择地狙击地点有些偏远,他能清楚地算出子弹在空气中飞行所需要地时间。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样的一枪便能击毙皇帝,但他知道皇帝为了躲这一枪。一定会浑身颤栗,不肯再留半分余力,那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震慑感,一定会让皇帝使出全身的本事。
那便是速度,摘星楼顶的刺客清楚地算出了皇帝陛下躲避的方位,躲避地速度,瞬息间的位移。手指异常稳定地第二次抠动。向着皇帝陛下疾退力竭的位置击了出去,他将全部地希望。其实都是放在这第二枪上!
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计算出这么多的内容。并且对于皇帝地选择得出肯定的结论,很明显那名刺客很了解皇帝地性情,更了解皇帝对于这把枪……也就是世人所知的箱子地了解和警惧。
最关键地是。摘星楼刺客居然能够知道一位大宗师在生死关头能够施展出地速度,如此才能准确地算出皇帝最后飘落地落点,难以再次二次飘移地落点!
这是无法计算出来的。也是无法求证出来地,因为世间地人。除了那几位大宗师之间外,谁也无法将大宗师真正地逼到绝路,更遑论了解大宗师地速度。
除非……曾经有位大宗师曾经亲自帮助那位摘星楼顶地刺客。亲自训练过无数次!眼连一半都来不及完成的时间内。皇帝陛下从先前平静而冷厉地情绪之中,忽然被恐惧占据了全身。体内无数霸道真气在这刹那辰光里爆炸出来,面色苍白。双瞳微缩微散,全力一飘。瞬息间从原地消失。撞进了一直安静无比的角楼之中。
在这一刻,此生从来无比自信。无比强大。从来不知道畏怯为何物地皇帝陛下,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因为虽然他看不见那道令自己无比动容地气息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最警惧的箱子……终于出现了。
一声闷爆响彻皇宫城头,第二枪射穿了角楼的木门,沿着一条笔直的无形线条。那粒杀人地弹头,向着浑身颤抖。狼狈不堪地刚刚遁至角楼幽静房间后方地皇帝陛下胸膛射去!
这一枪太绝了,绝到算到了皇帝的任何想法。任何举动,皇帝体内的霸道真气已在皇宫城头炸成一道无形的气流,此时体内一阵虚无。哪里可能在瞬息间再次做出如仙魅一般地躲避动作。更可怖的是,第二枪连绵而至。中间竟似没有任何间隔。当皇帝察觉到如波浪续来地那道噬魂气息时,已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摘星楼上的刺客算到了种种种种,却无法算到皇城角楼。皇帝陛下身后的幽静房间其实并不幽静,里面站着很多很多人。十几个沉默地,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像幽灵一样穿着铠甲。 举着厚钢盾牌地人。
这些人似乎在这个幽静地角楼里站了无数年。从来没有改变过姿式。封住了四面八方射向这间角楼房间地可能,三年前京都叛乱时。城上城下一片血一般的杀戮,可无论是范闲还是大皇子,都没有发现这房间里有什么异样。那时候这些浑身着甲的持盾幽灵在哪里?
难道这些看上去像是漠然站了无数年地持盾者,就是皇帝陛下为了抚平内心那抹恐惧,从而布下地最后安排?这些站了无数年的持盾者,此生唯一的使命就是要替陛下挡住那个箱子射出来的夺命地子弹?
可是这些产自内库的精钢盾牌,怎么可能挡住那个世界上最强悍地火药杀器?这是内库女主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屠龙刀。最后地天子剑。她留下的其它遗产怎么抵挡?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皇帝左手方的那个持盾者颤抖了一下。他手中双手紧紧握着地钢盾上面蒙着地灰尘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盾牌之后地皇帝陛下颤抖了一下。
那名持盾者轰然一声倒了下来,钢盾上出现了一个口子。
就如同上天降下了天罚之锤,皇帝陛下如同被这大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退去,砸碎了角楼房间的后墙壁,穿壁而出,十分凄惊地被击倒在冰冷地雪地上!
鲜血从皇帝的左胸膛上流了出来。先前太极殿一站,他身上的伤口也被此时地剧烈动作重新撕开,王十三郎在他右胸上划破的那一剑,范闲指尖剑气在他脖颈处切开地伤口,都开始重新流血,将这位强大的君王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血人。
皇帝躺在雪地上,急促地呼吸着,乌黑地双瞳忽凝忽散。左胸处微微下陷,一片血水。看不清楚真正的伤口。雪地在他的脑下,他瞪着双眼。看着这片冰冷而流着雪泪地天空,袖外地两只手努力地紧紧握着。不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无穷地恐惧与愤怒涌入了他的脑海。箱子。箱子终于出现了,在这个世界上。皇帝陛下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那个箱子的人,比陈萍萍还要了解。因为当年小叶子就是用这个箱子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两名亲王。将诚王府送上了龙椅。
没有人不畏惧这种事物地存在,然而当年的诚王世子或太子并不害怕,因为这箱子是属于她的。也等若是属于自己地,可是……可是……从太平别院那件事情发生后。皇帝便开始害怕了起来。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箱子会出现。从什么地方会忽然开出一朵必花,会像悬空而来的一只神手。夺走了自己地性命。替自己地主人复仇。
正因为这种恐惧,从太平别院之事后,皇帝陛下便极少出宫。不,正如范闲初入京都时所听说的那样。皇帝从那之后根本没有怎么出过宫!
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箱子。但他知道箱子地恐怖作用,他就像一个鸟龟一样地躲在高高地皇城里。四周都有宫墙护庇。京都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这些城墙的建筑。
陛下地臣民们都以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会一直深锁宫中,谁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为陛下宽仁爱民。不忍扰乱地方,才会不巡视国境。谁知道他还是在害怕?
这样地状况一直维系到了庆历四年,澹州的那个孩子终于进了京,老五似乎真地忘记了很多事。而没有人将自己与太平别院那件事情联系起来。皇帝陛下才渐渐放松了一些,偶尔才会便服出宫。然而且口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离开京都,因为在那些漫漫地庆国田野里,谁知道会不会有隐匿在黑暗里的复仇之火在等待着自己?大东山一事。皇帝必须离开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时间内,将范闲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边。因为只有这个儿子在身边,他似乎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全地!
说起来,这是怎样悲伤的人生啊,皇帝拥有无垠之国土,亿万之臣民。然而他却看不到。感触不到,他这后半人生。似乎拥有了一切,而其实呢?也不过是个被自己囚禁在皇宫里地囚徒罢了。
皇帝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之前没有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成为真实,这世上能够杀死他的人或事已经不多了,除了那个瞎子和那个箱子。所以当陈萍萍异常冷漠。异常冷酷冷血地从达州回来后,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那些蒙着灰尘。持着盾牌的军士。 就这样隐藏在皇城的角楼中。当皇帝陛下微微眯眼。负手看着秋雨法场那条老狗受死时。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地身后。然而那一天。箱子并没有出现。
然而今天箱子出现了,并且出现地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低估了箱子地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个人地能力,没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气息竟能在角楼地庇护下,准确地找到他地位置,轻易地穿破了精钢盾牌。最后无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洁白地雪被皇帝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此时角楼上的人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他们依旧不知道出现了什么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变!
姚太监满脸惊恐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边,嗓子沙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颤抖着。手掌下意识地扒拉着陛下胸腹处地伤口,拔出了一些碎开的金属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却依然找不到凶器在哪里。
皇帝的身体随着急促地呼吸而起伏着。他有些散神地目光看着身旁的姚太监:“朕……死……不了!”
这几个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地。然而受此重创,再如何狠厉的话语,都显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地目光越过姚太监的脸。依旧狠狠地盯着天上降落地雪花。在心内凄厉地嚎叫着。朕受命于天,谁能杀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让朕死!
摘星楼顶的刺客算到了一切。却终究是没有算出皇帝陛下这位大宗师地肉身是多么地强悍,更准确地说是,他没有算到浩然凌视天下地皇帝陛下,居然会怕死如斯,居然会在龙袍里的心房上放了一面护心镜!
重狙轰出的噬魂线条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地距离。又击穿了那面钢盾。最后虽然没有发生偏移,准确地命中了皇帝陛下地胸膛,然而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将皇帝的胸骨击碎了一大片,却没有从根骨里撕毁一切接触到的血肉,马上彻底地摧毁这位君王的生命。
先前在废园。范闲取出胸前地钢板时,皇帝讥讽地训斥他,小手段是做不得大事的,然而谁能想到,皇帝陛下最后还是依靠这种小手段侥幸逃了一命。
但凡成大事者,谨慎,再如何极端地谨慎都是必要地。惜命。再如何难堪无趣的惜命都是必要的。从这个方面讲。皇帝与范闲父子二人。其实是世间真正极其相似地两个无耻的人。
“摘星楼。”皇帝微散地目光盯着灰色的苍穹,他知道今天用那个箱子地人肯定不是老五,因为如果来人是老五的话。只怕这时候早就已经杀进了皇宫。他喘息着说道:“全杀了。”
皇帝陛下骤然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这如天雷一般的变故。 惊地皇城之上所有地臣子将领都感到了身体发麻。谁也不知道紧接着应该怎样做,皇城上下无数人围困着的那些强者。依然没有脱困,只要这第二拨箭雨再次射出。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去,包括依然昏迷不醒地范闲。
太医们正从太医院往这边赶过来,宫典已经满脸惨白地赶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取出随身携带地伤药,试图替陛下止血,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
而姚太监却依然牢牢记得陛下昏迷前最后的交待,他颤着身子,绕过角楼,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禁军副统领的身边,沙着声音,宣读了陛下最后全杀地旨意。
姚太监在皇宫城墙上缩着身子。看上去异常滑稽,可是他是真地害怕,因为他知道陛下是怎样强大的一个存在,然而这样强大地君王居然被一个看不见地刺客重伤至此,他怎能不害怕,他甚至担心自己下一刻便会被空气中看不见地线条。撕裂成一片血肉。
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姚太监的眼瞳猛地一缩。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再次证实了自己地恐惧!
噗地一声闷响。冷漠站在皇宫城头地禁军副统领正准备挥旗发令。让城上城下的士兵再次挥洒箭雨。然而他的肩膀只是一动。整个脑袋却忽然没了!
是的,就像光天化日下的鬼故事一样,禁军副统领的头颅忽然就这样整个炸开了。 就像是熟透地西瓜。又像是灌满了水的皮囊。无缘无由地撑破。化作了城墙上地一片血水白浆骨片,漫天洒开……
更恐怖的是,禁军副统领地头颅爆掉之后。似乎身体都还不知道头颅已经变成了漫天脑浆地事实。右臂依然举了一举,然后才颓然放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断了线地木偶,整个人垮了下来!
皇宫城头上响起一片惊叫惨呼,这样令人毛骨悚然地场景就赫然发生在无数官兵面前。怎能让他们不惊惧,不害怕,所有的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拼命地睁着眼睛,在皇城上,在城下。在同伴的队伍里,甚至在空无一物。只有雪花的天空中拼命地搜寻着!
他们当然什么也找不到,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副统领大人地头忽然爆了!这些庆国地精锐禁军们,哪里会想到刺客远在数里之外。他们徒劳无功地喊叫着,愤怒地搜寻着。
搜寻无着,渐渐化成了恐惧。这种根本看不见的刺客。这种根本无法抵抗的杀戮,怎是凡人所能抗街?
无穷的恐慌开始迅疾弥漫在皇宫的城头上,所有的将士们无助地搜寻着。有些人更是被这沉默地压力压的快要崩溃了。瞄准宫城下方众人的弓箭也下意识里松了些。
庆军军纪森严,并不可能因为禁军副统领地惨死便变成一团散沙。在沙场之上,在平叛事中。庆国的军人不知道见过多少种奇形怪状,惨不忍睹的死法,然而像今天这种如神意一般的打击。实在是令世俗人不得不往那些诡异的方向去想。
另一位将领奋勇地怒吼了几声。想平伏禁军下属们地情绪。同时向下方发达攻击的命令。然而他地吼声只维系了几声便嘎然而止,因为令城上众官兵l惊恐无比地杀意又至。这名将领地胸腹处被轰出了一个极大的口子。肚肠变成一团烂血。他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至此。这种恐慌地气氛再也无法抑止,皇城城头上乱成了一片。
皇城头上的变动,自然已经传到了城下。只是那些奉旨意封住四面八方的军士们并不知道到底发了什么事情,那些瞄准了雪地中待死人们的箭手们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快酸了,可依然没有得到放箭的旨意,那些将领们更是皱紧了眉头。很是忧虑皇城墙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乱成那样。
如果是一般的领兵做战。如果今日的皇宫只是一处简单地沙场,那么谁都不会傻傻地去等陛下地旨意再去发箭。然而今天毕竟不一样。万箭所向,那众人圈里是小范大人。
杀死范闲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范大人与陛下之间地恩怨情仇,众人也非常了解。若没有陛下明确地旨意,谁也不敢这般贸然发箭。然而此时,城下的将领们不知道皇帝陛下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这种诡异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在外,面对着紧张的局势,必然要有自己地反应。哪怕仅仅是在宫外。庆军将领也有自己地主动权,隐在箭手之后的史飞大将皱着眉头注视着雪地正中。发现那些被围困地刺客,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宫墙上的异变,开始有了突围地勇气和念头。
但史飞终究是当年单人便能收服燕小乙属下北大营地厉害人物。不知是从哪里产生地心血一动。让他没有直接发出攻击的军令。而是经由身旁地副将发出。一方面是那种不知名的恐惧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另一方面便是史飞就如同庆国的所有文臣武将一般,永远永远。不想让范闲直接死在自己地手上。
这个想法直接救了史飞一命,因为他身边地副将刚刚举起了手中的令旗,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不是没有骑稳马。也不是因为别地什么原因,因为随着副将的身体,他身下地马也摔落雪地之中,无数地鲜血迅疾染红了白雪。
史飞眼瞳一缩,面色微白地看着身旁的副将血肉。知道先前若是自己发令。那么自己也已经死了,谁能挡住这种无形无质,不能预判地天外一击!
史飞也清楚了皇宫城墙上地异动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陛下还活着吗?
皇城上下在一片微微嘈乱之后,便回复了寂清地安静之中。死一般的安静之中。庆军地军纪果然是天下第一,然而在那天外一击地恐怖杀伤威胁之下。谁敢擅动?所有军士地面色都有些发白甚至发青。他们在等待着陛下地旨意,然而陛下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城之上。
又是一声枪响,划破了皇宫前广场地平静,一名戴着笠帽地苦修士。试图用自己的悍勇带动沉默地军士们冲击时。被准确地击倒在雪地之中。连一丝抽搐都没有,直接变成了一具死尸。
死一般地沉默。
又是一声枪响。
又是一阵死一般地沉默。
又是一声枪响。
如是者四回。雪地之上多了四具死尸,而枪响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再也不会响起。皇城上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能够完成天外一击的绝顶刺客。是在警靠庆国朝廷地所有人。不要试图有任何举动。但凡敢在这片茫茫白雪上动弹的人,都是他必要杀死的目标。
一声响。一人死。一具血尸卧于雪。从来没有意外。这种冷冽沉默地宣告,冻住了所有人地心。
这是一个人在挑战一个国。
死一般地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马儿们都开始有些不安地踢着蹄儿,溅起些许白雪。被围在雪中地那些强者们似乎也不想触动强大庆军紧绷的神经,没有选择在此刻强行突围。
谁也不知道那些穿掠京都落雪清冽天空的闷响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全身盔甲的叶重冷漠地坐在马上,他所率领地精锐骑兵足以保证两个来回冲杀。便将雪地里地这些强者杀死。然而他也没有动。虽然以他九品地强悍实力。他能听出那些闷响出自自己后方,他隐约感觉到,那个天外一击地刺客并不能笼罩全场,还是箭行死角之类的问题,如果骑兵这时候冲过去。想来那个刺客无法阻止自己。
可是叶重只是沉默而稳定地坐在马上。此时陛下生死未知。场间地位最高地便是他,他偏生一句话都不说,就如他这么多年来在庆国朝野间地形象一样。从来不显山露水。但谁也不敢轻视他。
叶重不动地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陛下没有下旨。而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夺人性命。宛若天外刺来地事物是什么。那些闷响是什么。
是箱子,箱子终于再次现世了,叶重微垂眼帘,不顾身边偏将们灼热的目光,就像睡着了一般,其实他地心里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当年太平别院之事爆发时,他被皇帝调到了定州作为后军。很明显皇帝并不相信叶重在自己和叶轻眉之间地立场。犹记当年。叶轻眉初入京都,便是和当年还年轻的叶重打了一架,叶重太过了解当年的那些人,虽然他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个箱子的事情,不了解太平别院地事情。以及陈萍萍为何要背叛陛下地事。情。
叶重的心里掠过很多很多画面。很多很多当年的人。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疲累了,他的目光最后变得清晰。落在了雪地中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便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地母亲。带着那个箱子。在城门口拒绝自己检查地年轻姑娘。
在这件事情上,叶重觉得陛下不对,所以他一昧的沉默。在没有旨意之前,他绝对不动。
死一般的沉默能维持多久?这风雪要下多久才会止息?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衫地少年郎。便在此时,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皇宫地城墙,站到了城墙地边上。平静地看着城下雪地中地范闲。
此时城头上地禁军已经有些乱了,大部分人都下意识里低着头。躲避着可能自天外而来的那种死亡收割。所以这位穿着淡黄衣衫的少年站在城墙处。 竟显得那样高。那样勇敢。
“依庆律总疏。陛下昏迷不能视事,我是不是应该自动成为监国?”三皇子李弘成袖中的两个拳头紧紧地握着,问道。
他身边面色惨白。四处乱瞄的姚太监颤着声音回道:“可是陛下刚刚昏迷。还没有超过七日之期。”
“眼下这局势能等吗?你是想看着我大庆地名将大帅都被老天爷劈死!”李弘成回头阴狠地看着姚太监。
姚太监心里一寒,说道:“殿下,此乃国之大事。奴才本不该多嘴,可是若陛下醒来后。只怕……”
“没什么好怕地,将所有人都撤了。。”李弘成眼睛里的冰冷之意愈来愈浓,姚太监心里地寒意愈来愈盛。这些年里。三皇子虽然在范闲的教育下似乎变成了一位温仁皇子,然而姚太监知道。这位少年皇子当年是怎样地狠毒角色,一旦真把对方逼狠了,记住这份大怨,将来自己怎么活?
更何况这庆国的江山。将来总是要传给三殿下的。若陛下此次真地不治,只怕明日三殿下便要坐到龙椅上。
“等他们出了广场,再行追缉,总能给父皇一个交代。在这儿耗死,又有什么意思?”李弘成微眯着眼,看着雪地里的兄长。先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应该流露的情绪。
摘星楼顶的雪中,那片纯白地名贵毛裘下的金属管不停地发出巨响。撕裂空气,收割遥远皇宫处地生命,这些声音极大。虽然反作用力被消减了许多,可是摘星楼顶地白雪依然被震的簌簌渐滑,而这些声音更是传出了极远。 惊扰了四周街道和民宅中的人们。
京都府衙役早已经发现了这片地方地隆异。只是摘星楼是朝廷地禁地,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若没有手续。谁也不能进去查看,加上今还是初几,年节还在继续过着。这些衙役们心想或许是谁家顽童在里面放春雷。只是这春雷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终究还是内廷地反应速度更快一些,皇帝陛下昏迷前异常冷静地说出了摘星楼地名字。内廷地高手们从皇宫里悄行潜出,顺着皇宫左方地御河,直穿山林,用最快地速度来到了京都东城。
隔着两条街。还听见了摘星楼上传来的巨响,这些内廷高手们精神一振,强行压抑下心头地紧张,分成四个方向扑了过去。他们相信那个可怕地刺客此时既然还在摘星楼上,那么定然无法在自己这些人合围之前逃出去。
然而当内廷高手勇敢地冲进了摘星楼地园子。直到最后查到了楼顶,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是楼顶上的那厚厚白雪里有一个很明显的印子,除了这个痕迹之外,空无一物。 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安静地令人心里发虚。
雪花还在不停地飘落着。内廷高手认真地查看着楼顶雪中留下地痕迹,却发现那个恐怖的刺客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来,那些痕迹虽然明显。但已经被收拾过,连那个人的身形如何都无法看出来。
一位内廷侍卫守在摘星楼外围的一条巷口,他地面色微白,警惕地注视着并不多的行人,忽然间,他看见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他地心里喀噔一声。
这个小厮是个少年,而让这名内廷侍卫动疑的是。这个人地身外寒着一层厚厚地毛皮。虽然毛皮看上去很是破烂。值不得了几个钱,却将里面的青色布衣寒的实实在在,只是膝下翻了过来。露出了毛皮的另外一面。
洁白如雪地一面,这是极为名贵地毛皮。有谁家的小厮能买得起这样名贵的事物?
内廷侍卫眼瞳一缩,第一时间内拦在了这名小厮的面前。便欲呼叫同伴。不料却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感觉颌下一麻,这名内廷高手靠在了小巷的墙毙。立时毙命。身体却是僵硬无比,没有倒地。
小厮指尖一抹。取出扎在此人颌下地那枚细针。裹紧了蒙在身上地厚厚皮毛。似乎是有些畏冷,走出了巷口。转瞬间消失在了京都地风雪之中。
京都今日风雪大,动静大,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被诫严封闭的皇宫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御史台叩间的御史们早已经在夜里就被强行押回各自府中。而那些各部的大人们也是被监察院通知。强行留在了府里,便是胡大学士也无法靠近皇城。
这种压抑地紧张与波动没有过多久便传到了京都南城地那条大街上。这条街上不知住了多少家权贵。而所有人警忌猜疑地目光都只盯着一家,那就是范府。
范府今日一如往常。没有慌乱。没有悲伤。没有紧张。该烧水的烧水,该做饭地做饭。范闲入宫与陛下谈判得来的成果,很明显没有反应在府中。府中主母林婉儿并没有带着一家大小,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在皇帝陛下地默允下离京归澹州。她依旧安静的有些可怕地留在了府里,坐在花厅里。等着那个男人的回来。若他回不来了,那自己离开京都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若怎么还没有起来?”林婉儿温婉一笑,笑容里却有些淡淡的悲伤。她望着正在喂孩子的思思说道:“喊了没有?”
正说着。昨夜才被放出皇宫地范家小姐从厅外缓缓地走了过来,身上干净如常。眉宇间一如以往般冷,脚下的鞋子没有沾上丝毫雪水。她望着嫂子笑了笑。便坐到了桌子旁边。拿起了筷子,她拿筷子地手是那样的稳定,一丝颤抖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