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潋紫所著至此完结。以下为另一作者一如所续,内容上比较连续,文笔亦佳。一并奉上。

本帖于 2007-08-18 21:32:36 时间, 由普通用户 意随风行 编辑
回答: 后宫--甄嬛传8 72-84BunnyandPiggy2007-08-16 11:18:53

[甄嬛番外:秋意浓]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洒在地上,我不禁拉了拉被子,深秋的夜好冷。这是在这庵堂中的最后一夜了,几个时辰后就要离去了,我将脸埋入被中,泪终于无声的滑落。

  被中仿佛还留着清的气息,虽然他只能偶尔偷偷来看我。六郎,我要走了,你竟不能来道一声珍重!我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终是我负了你。

  你带来了宣我回宫的圣旨,也搅碎了我的心。我不能抗旨,因为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为了我的陇月。

  我的手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我知道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只有我知道那是你的孩子。清,你不来看我可是怪我那日顺从了他?你知道吗?我已有了你的孩子!若非如此,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看着月亮慢慢落下,如同思念你难眠的每一个夜晚。在离去前的最后一晚,我惟有用这样的方式向你告别,我知道,今夜你也是无眠的。

  天亮了,我听到内监宫女蹑手蹑脚的在门外走动,偷偷的听着里面的动静。我知道该起来了,不起来又能躲到几时?

  我坐起身,刚欲出声,门开了,两个小宫女跪下道:“给贵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我不觉心头黯然,我又是贵嫔娘娘了。我叹口气:“起来吧,唤浣碧来。”话音未落,浣碧已端着妆奁首饰走了进来,笑道:“小姐,起来了,昨夜睡得可好?五更天伺候小姐的内监宫女就在候着了,听说这几日宫里也闹得人仰马翻的。”我看看浣碧,她已是恢复了宫妆,虽然比从前瘦了不少,仍是清秀可人,容光焕发。是啊,我愿在此长伴青灯古佛,难道浣碧也要随我受一世的苦?

  于是勉强打起精神任由浣碧为我梳妆。浣碧看着镜中的我笑道:“小姐,这个飞云髻最适合你呢。”我苦笑,摇摇头:“随便挽个髻就是了,这样招摇做什么呢。”浣碧指着盘中熠熠生辉的首饰,笑道:“小姐,你今日回宫的首饰、衣裳都是宫里送来的,随意挽个髻,如何戴得上这许多首饰?这么隆重,恐怕回宫后就要进小姐的位分了呢!”我不觉蹙眉,“浣碧,在宫外几年,你就忘了该如何说话了吗?尚未回去就如此轻狂!”浣碧吐吐舌头,不敢再作声。

  许久,总算梳妆完毕,几年了早已习惯素面朝天,乍一见镜中人,恍如隔世。依旧是面如桃花,眼含秋水。仿佛还是那一年初承恩宠时模样。依稀想起许多往事,不觉失神。

  “小姐,先用膳吧。”浣碧轻轻的说。我抚过依旧光洁的额头,叹道:“浣碧,四年了,我老了吗?”浣碧笑道:“小姐,我只觉得我们在此青山绿水之间,养得皮肤更水灵了呢。”我不觉哑然失笑,我竟如此不自信了。

  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只是比平日精致许多,满满摆了一桌。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动了几样,便放下了筷子。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内监忙跪下道:“贵嫔娘娘恕罪,奴才不便将荤腥之物带入庵堂,请娘娘将就用些,回宫用午膳还要两个时辰呢。”本是心情烦乱,见他说话伶俐,不觉温言道:“起来吧,今日的早膳十分清爽,是用了心思备的,只是本宫身体不适罢了。”

  小内监忙退了出去,不一刻又端进来一只描金珐琅的小盅,跪下道:“请娘娘喝一盅鲜奶吧,奴才调了些蜂蜜进去,娘娘尝一尝。”我命浣碧接过,尝尝确是醇香甘甜。喜他心思灵活殷勤乖巧,便问道:“你是哪个宫中伺候的,叫什么名字?”小太监叩头道:“奴才小盛子在御膳房当差,皇上命奴才今日来伺候娘娘用早膳,奴才没有当好差,请娘娘责罚。”我命浣碧打赏,让他退下了。

  用罢早膳,便有内监奏道:“已交辰时,请娘娘起驾回宫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命浣碧为我更衣。

  浣碧抖开皇帝御赐的礼服,不觉惊呆了,失声道:“小姐!”我定睛一看,也呆住了。这是一件真红色的礼服,用金线缝制,前后亦用金线绣着凤凰及五彩祥云。裙裾上缀满了圆润的珍珠。我心头一颤,这衣裳竟那么眼熟,心中仿似打翻了五味瓶。我木然的更衣,我看到浣碧的手在抖,只作不知。“小姐,好了,看看吧,真的很美。”浣碧轻声说。我抬头,镜中的我真的很美,这件衣裳更衬得我妩媚而不失高贵。

  我闭上眼,不堪回首的往事纷纷涌上心头,心中不觉大恸。当日若不来此,今日便不会回去。何来如此多的伤痛?造化弄人,一步错,步步皆错!玄凌,你既待我无心,何必时隔数年又来寻我?你若待我有心,今时今日为何仍将我看作她的影子,你接回的是莞莞,不是嬛嬛!何须如此苦苦相逼,横加羞辱?

  心头不觉腾起万丈怒火,浓浓恨意。我回头冷冷道:“起驾回宫。”

  走出房门,我不觉一愣。不知何时,门外竟跪着一地的内监宫女。青石板甬道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直至庵门。庵门外是饰着明黄色帷幔的车辇,两侧整齐的排列着各式仪仗,竟是皇后的仪仗!细细一看,却只有六对宫扇,不似皇后是十二对宫扇,其余仪仗却一般无二。不觉心头惊疑。这时一名内监站出宣旨,不及多想,忙跪了下去。只听那内监道:“贵嫔甄氏,温婉贤淑,善体上意,为大周江山社稷自请修行祈福。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贵嫔甄氏功不可没。着晋封为正二品莞妃,赐住棠梨宫。即刻进宫谢恩,钦此!”

  我谢恩接旨,却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李公公?”我惊喜道。李公公含笑道:“恭喜娘娘了!皇上日日思念娘娘,今日终于能接娘娘回宫了。”我淡淡一笑,“有劳公公了,本宫这就起驾了。”李长躬身送我先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回头。不敢再去看这熟悉的庵堂,熟悉的一草一木,只恐怕忍不住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

  天空是那样晴朗,宛若那一年我初进宫的日子。不知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还是一个噩梦的轮回?

  
[甄嬛番外:燕归来(一如)]


  这一路是那么长,一夜未眠,我不觉昏昏欲睡。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车辇停了下来。“娘娘,紫奥城到了,要不要休息一下?”一个内监在帘外问道。我的心不禁怦怦狂跳,快到了吗?胧月、眉姐姐,我就要看到你们了吗?

  我拢了拢发髻,头发依旧纹丝不乱。我掀起帘子,窗外明媚的阳光竟是那么刺眼,已接近正午了吧。我放下帘子,道:“不用歇息了,回宫吧。”

  街道上的人都已回避了,家家关门闭户,每隔数丈便有侍卫把守,街道上洒了水铺着细沙,车轮碾过沙沙的响着。车辇过处,侍卫均无声无息的跪下接驾。四处静谧的可怕,心中不觉压抑起来。

  车辇进了毓祥门,礼乐声起,列队迎候的内监、宫女跪接请安:“恭迎莞妃娘娘回宫,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不觉轻叹,莞妃?莞妃也罢,贵嫔也罢,皆是一个虚无的封号,荣辱无非在帝王善变的一念之间罢了。

  换过轿辇,有内监来报皇上已在棠梨宫中等候。轿辇一路径直向棠梨宫去了。看着一座座熟悉的宫殿,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我不禁心中百感交集,不该离去时去了,不该回来时又来了,难道这就是命吗?当真是身若飘萍,无可奈何!

  “莞妃娘娘到!”远远的我听到内监尖锐的嗓音唱道。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胧月见了我这个襁褓中便弃她而去的母亲,会认我吗?

  不容我多思量,轿辇已到棠梨宫门口。下辇尚未站稳,已有一大群宫女内监跪下请安,为首的却是槿汐和小连子。忙命浣碧扶他们起来,数年不见,小连子看不出什么变化,槿汐却显得有些老了。槿汐掩不住满面喜色,眼角却噙着泪。不及多言,却看到莹心殿中迎出数人,当中那明黄色的袍子,正是玄凌。心头不觉一黯,略一迟疑,忙迎上前去,盈盈拜倒:“臣妾甄嬛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话音刚落,玄凌已挽住了我。“嬛嬛!你终于回来了!”我抬起头,那是一双热切的眸子,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眼眸中满是欣喜和怜惜。我感到恍惚,是清还是凌这样看着我,这样深切的爱恋。

  正茫然间眼波一扫,忽然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纤弱的身影,是陵容!一瞬间醒了,是了,我是在宫里了。于是带着一个最最温婉的笑容,低声道:“是的,嬛嬛回来了。”玄凌紧紧拥住了我,仿佛拼尽全部力量抓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默默地承受,心中只有空白。

  许久,玄凌放开了我。陵容抢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受苦了吗?”我注视着她含着泪光的眼,只觉寒气彻骨。我亦握住她的手,笑道:“还好,四年了,姐姐都老了,容儿还是那么娇俏可人。”随后与端妃、敬妃一一见礼,敬妃和几年前比略显丰腴,端妃依旧瘦弱,却不似从前满面病容。看得出来这几年皇后并未为难她们,日子过得还算顺心吧。环顾四周却独不见眉庄。正是不解,却看到远远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小小孩儿紧紧依偎着她。是眉姐姐还有我的胧月!

  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眉庄泪流满面,只是无言。我蹲下身,这个小小的玉一般的孩儿是我的胧月吗?她怯怯得看着我,看得我心碎。

  我伸出手,轻轻地叫:“胧月,我是你母妃啊!”胧月看看眉庄,又看看我,终于犹豫着扑进了我的怀里。紧紧搂着这小小的身体,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了,曾经无数次梦到我和胧月重逢的情形,无数次从梦中哭醒,却不料真的重逢竟比梦境中更令人心碎。

  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眼泪,玄凌轻抚着我的肩膀道:“嬛嬛,进去吧,天凉,不要冻坏了胧月,你们母女俩招得大家都陪着你们掉眼泪。”我这才发现端妃敬妃等人也都红着眼圈,自己确是太失态了。于是携了胧月随玄凌一同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中已排下了膳桌,玄凌一声“传膳”,话音刚落,端着绘了金龙图案朱漆盘的内监已鱼贯而入。我的一颗心都在胧月身上,只夹了点素日爱吃的糟笋、昆仑紫瓜便没了胃口,只是看着她吃。胧月,只有四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细嚼慢咽,举止娴雅端庄。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如小鹿般机灵。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雪白的皮肤仿佛吹弹得破。爹爹常说小时候的我就是个美人胎子,只是不知道可有这般招人怜爱?

  玄凌见我吃得甚少,握住我的手问:“嬛嬛可是累了?用罢午膳去歇息吧。太后这两天受了风寒,皇后也身子不太好。今日不用去请安了,晚上朕在崇华殿为你设宴接风。”

  听玄凌提到皇后不觉心中一惊,是了,还未见到皇后呢。这个母仪天下却阴沉狠辣的女人不将我置于死地决不会善罢甘休,陵容尚不足为虑。离宫几年了,对宫内情形一无所知,恐怕还是暂时回避与她见面为妙。略一思忖,计上心头。

  于是跪下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臣妾曾在甘霖庵中许下宏愿,要抄录金刚经三千遍,如今还未完成,皇上下旨令臣妾回宫,臣妾不敢抗旨。但臣妾对佛祖亦不敢相欺。求皇上准臣妾在宫中继续清修,抄录经文。暂时恐不便参加酒席欢宴。”

  玄凌一面扶起我一面犹豫道:“可是,嬛嬛的册封礼还尚未举行,这经文还需抄录多久?”“尚需月余,如果臣妾不受干扰静心抄录,一月内就可完成了。”玄凌想了想,道:“既如此,嬛嬛就专心抄录经文吧,传朕旨意,莞妃闭门清修,不经莞妃邀请,任何人不得登门打扰。也免了向太后、皇后问安罢。”我忙叩头谢恩。

  用罢午膳,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有内监呈上来一份奏章,玄凌匆匆的走了。端妃敬妃也一起告辞去了,只是嘱我好生休息。陵容见我淡淡的,也借故讪讪的去了。

  眉庄笑道:“妹妹好生厉害,皇上盼你回来盼得望穿秋水,竟被你一句话给打发了!”我叹道:“姐姐,别人这般说也就罢了,你这样说可是挖苦我呢。”眉庄沉默片刻,道:“嬛儿离开四年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可知这宫里发生了多少事情?该日慢慢将给你听吧。只是妹妹此次回来,确是皇上还念着你呢。既然回来了,皇上的恩宠还是要争的,否则如何在这宫里立足?当日的事,妹妹难道忘了?”

  想起许多往事,我不觉苦笑的摇摇头:“我没有忘,今日的我已不再是曾经的嬛嬛,为了胧月,我会好好在宫里活下去的。我与胧月一别四载,常常思念她心痛得整夜难眠,这种滋味我不会忘记的。”我握住她的手:“姐姐,谢谢你保全胧月。”一语未落,我已潸然泪下。这深宫里还有胧月,还有眉庄,我总还不是孤独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这年少时的心愿终究是落了空,竟是此生镜花水月般的奢望了。
[甄嬛番外:槿汐]


  胧月坐了一会就困了,却不要浣碧带她去寝殿休息,只是缠着眉庄带她回去睡觉。眉庄无奈,只得带她去了。

  临行胧月规矩地向我行礼告退,我看着她们离去,拼命忍住又要涌出的泪水,心中酸痛得仿佛要窒息。我叹口气立起身回寝殿休息。

  我倚在贵妃榻上,只觉浑身酸软,闭目休息。

  浣碧拿来一床绣着花开富贵图案的丝棉锦被替我盖上,又取来一幅美人锤轻轻地为我捶腿。轻声道:“小姐,这抄经之事从何说起啊?小姐不愿侍寝?可是回了宫总是躲不过去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道:“不愿侍寝是一层意思,如今我刚回宫,尚不了解宫中情形,暂时回避一个月也好避避这明抢暗箭。皇后当初以胧月为要挟,迫我出宫,已是和我撕破了面皮,如今我回来,想必她不会善罢甘休。宫中定也进了许多新人,看看情况再说吧。我此番回宫,必是众矢之的。有一个月时间缓缓总要好些。眉姐姐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这四年中想来有很多故事呢。”

  我顿了顿,沉声道:“浣碧,我有身孕了。”

  浣碧惊得合不上嘴,半晌方道:“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肯定吗?”

  我点点头:“月信延了半月未来了。”

  浣碧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六王爷知道吗?”

  我摇摇头,道:“此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漌汐。温大人也有几年未见了,只盼他还能像往日般待我,此事只可靠他周旋了。”

  浣碧想了想,道:“可是皇上那边如何交待?你抄经一月不侍寝,月份如何对得上?”

  我笑笑,道“好丫头,心思越来越缜密了。皇上已在甘霖庵中宠幸了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能像往日般拒绝。月份差不多,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现在侍寝也恐他伤了胎儿,这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我叹口气:“只是六郎恐怕不会原谅我了,却不知我心里的苦。”

  浣碧叹口气,不再作声,目光迷离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朦朦胧胧睡去,依稀是清牵着我的手,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月色是那么美。

  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想想梦中情形,心中说不出的缠绵感伤。也不命传膳,只是腃在贵妃榻上愣神。

  漌汐端来一碗冰糖燕窝,笑道:“娘娘恐怕是存了食,吃一碗冰糖燕窝吧,什么都不吃恐怕饿坏了身子。”见是漌汐,我忙拉她在榻边坐下。漌汐也算是我在这深宫中的亲人了,一别四年,重逢自是十分惊喜。我拉着她的手,几乎垂下泪来。

  漌汐忙笑道:“娘娘快别感伤,如今娘娘回来也是苦尽甘来了。娘娘出宫后,我就被拨到祺婕妤身边当差,日日盼着娘娘回来。那日接到圣旨,命我回棠梨宫来预备迎娘娘回宫。我喜得几夜睡不着觉,可等着今天了。”

  我握着她的手,笑道:“褀贵人升了婕妤了?应该如此。她一向平和厚道,你跟着她还算是不错的。漌汐,给我讲讲这几年宫里的事。”

  漌汐便一一讲来,当年新进的四位贵人,除了祥贵人倪氏五年只进了一级,封了良媛外,其余三位位份都升了不少。瑞贵人洛氏进了容华,福贵人黎氏进了婉仪。三年前又选了几位贵人、才人入宫。都不甚得宠,只有一位贞贵人徐氏甚得皇上欢心,三年已封了贵嫔,另有一位孙婕妤也十分得宠,不想竟难产死了。安陵容依旧隆宠不衰,也封了容华,位份虽不是十分高,却仍是最得皇上欢心的。。眉庄虽不得宠,但是照料胧月帝姬十分尽心,又得太后喜爱,新近封了从二品昭容。

  我听得陵容依旧荣宠不衰封了容华,不觉心头不快。也不作声,只听她讲下去。

  这几年宫里添了一位帝姬、一位皇子。安陵容怀孕六个月却流产了,也说不清楚缘故。除了祺婕妤产下一女外,有一名宫女陈氏不知何时得了皇上宠幸,怀孕后也不敢声张,直到临盆才报知皇上,谁知竟产下了皇子,皇上大喜。陈氏虽身份卑贱,却母以子贵凭空封了良娣,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如今小皇子也快四个月了。

  我不禁暗暗称奇,皇后竟没有对这陈氏下手,真是怪哉!便道:“这小皇子皇上定是十分宠爱的,陈氏确是有福。”漌汐笑道:“可不是么,这么多娘娘都生不出皇子来,一个小宫女竟偷偷生下了皇子。太后也是欢喜,赐了玉如意。说不论母亲是什么出身,总是皇上的骨肉。皇后虽不平也不敢说什么了。娘娘这次回来,也要给皇上添个皇子才好,也不枉皇上这些年挂念娘娘。”

  我不觉苦笑,道:“皇上如何挂念我了?”

  漌汐叹道:“皇上有一回喝醉了酒,歇在祺婕妤那里,我伺候了一夜,只听皇上说了一夜胡话,直叫娘娘的名字呢。就连新宠的贞贵嫔模样也和娘娘有几分像呢。”

  我摇摇头,笑道:“恐怕是和先皇后有几分像吧。”说着竟又想起了回宫时玄凌赐我的那件礼服。心不觉沉到了底。

  
[甄嬛番外:惊变(一如)]


  翌日,我便闭门谢客,只是专心抄录经文。写得胳膊酸痛了就同漌汐、浣碧说笑一回,讨论讨论她们新描的花样子,喂喂鸟雀,日子却也过得飞快。玄凌时常来看我,总是静静看着我抄录经书,偶尔我也同他下盘棋,说笑几句。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我坐在窗下,看着院中一盆盆开得正好的菊花出神。“妹妹好清闲,经文还未抄完就在这里偷懒!”我一惊,回头却是眉庄。忙起身携了她的手,笑道:“眉姐姐,你不声不响的进来,可是想吓死我?胧月呢?听说太后受了风寒,你日日在那边伺候,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眉庄笑道:“就只知道惦记着你的胧月。她在睡午觉呢。我想你要抄录经书,就没有带她过来。况且,也想和你说说话。太后好些了,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

  浣碧奉上茶便退了下去。

  我点点头,叹道:“按理我是该去向太后请安的,这些年没有太后维护,你和胧月的日子也是难熬的。若没有太后下旨,命你代我抚养胧月,恐怕胧月要落入皇后手中了。太后有没有怪我无礼?入宫后竟不去问安。”

  眉庄携着我的手进了内室,道:“太后并没有怪你,尽管宽心。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你家中之事。”

  我不解,“家中有何事?去年虽出了一场大风波,但是都平息了。哥哥续了弦,又生了个儿子,还算恩爱,玉姚也已经嫁入蒋家。难道我爹娘……”

  眉庄打断我,沉声道:“这场风波你可知详情?”我心知不妙,蹙蹙眉,道:“在甘霖庵中时,爹爹曾修书一封,告诉我哥哥出了事,征西宛兵败被俘,有人上疏朝廷,说我哥哥降了西宛,要从严惩处。按律叛将要诛九族。后来嫂嫂带着致宁入宫求见皇上,为哥哥求情。回来后我这糊涂的嫂嫂为了表明心迹竟自尽了,可怜那致宁只有四岁就没了娘!”

  我说到这里心中酸楚,忍不住滚下泪来。拭去眼泪,我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皇上虽将我全家下了狱,却只是圈禁而已,想来是嫂嫂之功。后来哥哥逃了出来,又立了大功。可怜我的嫂嫂竟枉死了!”

  眉庄冷笑几声,道:“我说呢,妹妹竟毫不知情。我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托了爹爹的好友赵维中将军多方打听,探出了些眉目。只恐怕你哥哥也并非不知情,只是不敢声张罢了。”

  我不觉大惊,莫非真有蹊跷?忙催眉庄快快道来。眉庄抿了口茶,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妹妹一定要镇定。不可莽撞冲动。”我心头打鼓,忙点头依了。

  眉庄道:“当年你离宫,皇上依旧重用你的哥哥,让他进了兵部,授了左将军一职,手握兵权,你可知此事?”我点点头,眉庄接着道:“朝中自从汝南王被囚禁,慕容一族被灭,只有朱氏和甄氏势力最大。你哥哥忠诚勤谨,深得皇上倚重,即使你失宠出宫亦未受到牵连。你出宫第二年,南越国不甘心再做我大周的藩属国起兵造反,你哥哥领兵出征,平了南越,立下了赫赫战功。隔了一年,西北部的西宛国屡屡挑衅,骚扰边陲。皇上拜朱宏彰为将,出征西宛。”

  “朱宏彰?当今皇后的堂兄?兵部侍郎朱宏彰?”

  眉庄点点头,接着道:“朱宏彰命你哥哥为先锋,你哥哥率五千人马孤军深入,却没有接应的后援大军,又断了粮草。结果被俘。后来朱宏彰向皇上请罪,说是接应的大军遇上漫天黄沙,迷失方向走错了路。此事竟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传来消息说你哥哥降了西宛,有几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皇上严惩叛将,株连九族。皇上虽然震怒,却没有下这道圣旨。后来你嫂嫂带致宁进宫求见皇上,根本没有见到皇上,回府后你嫂嫂却自尽了。自尽后不知怎么回事又说有了你哥哥叛逃的罪证,皇上这才一怒将你的家人下了狱。本来皇上颇有回护你哥哥的意思,可是凭空有了证据,皇上也不能一味偏袒了。若不是你哥哥逃了出来,只怕要铸成大错了。”我惊得手脚冰凉,原来此事竟如此凶险!

  眉庄喝了口茶,看着我,幽幽地说:“知道吗?你嫂嫂进宫后,陵容去见过她。”

  我不觉一阵眩晕,又是陵容!我闭上眼,半晌才道:“姐姐如何知道?”眉庄道:“你嫂嫂进宫求见皇上,皇上在仪元殿议事,命她们在上林苑的绿云轩中候旨。已经到了晚膳时间,我和采月带了吃食去看她们,却看到陵容走了进去,我不愿与陵容碰面,就和采月在太液池边折了些垂柳编花篮,想待她走了再进去。也不过耽搁了半个时辰,我们再去时,你嫂嫂已经回府,听说皇上要议事,命你嫂嫂回去了。本来我也不知这中间有名堂,只是见了陵容,我这才生了疑心。为什么你嫂嫂回去后便自尽了,之后又就传出消息,说是有了你哥哥叛逃的证据?”

  我心中纷乱如麻,恨不能马上召哥哥进宫问个究竟。眉庄劝道:“妹妹不要着急,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万不可打草惊蛇。所幸现在妹妹已经回宫,你哥哥也升了兵部尚书,拜了大将军。这朱宏彰虽跋扈却做了你哥哥的下属。无论幕后的人是谁,暂时都不会威胁到我们。我们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命小连子次日一早派人回家送信,命哥哥入宫请安。

  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挨不到天亮。

  天终于亮了,我命浣碧速速为我梳洗,随便用了早膳,只等着哥哥前来请安。

  我焚了一块檀香,努力平息着纷乱的心绪。看着依依袅袅的轻烟腾起,我深吸一口气,暴风雨是真的要来了。

  巳时三刻,哥哥终于匆匆来了。叩首道:“臣甄衍叩见莞妃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安康。”我忍着泪,亲自扶起,命浣碧上茶。哥哥武将装扮,英气勃勃,眉眼间含着沧桑。哥哥看着我,怜惜得道:“嬛儿瘦了,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吧?还好,总算回来了。”我笑道:“横竖不过是吃斋念佛罢了,没受什么苦。这几年哥哥倒是受苦了。”哥哥神色黯然,道:“我还好,可怜你嫂嫂……”哥哥的声音有些抖,说不下去了。

  我强忍着心酸,道:“到底是为什么嫂嫂自尽了?不要瞒我!”

  哥哥闭上眼,泪珠滚了出来,这不堪回首的往事提起来,如何能不让人肝肠寸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片刻哥哥才道:“嬛儿,你嫂嫂是为我们甄家死的。当日我在西宛被俘,朝中便有人兴风作浪,说我蓄谋叛逃,降了西宛。奏请皇上将我甄家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幸亏皇上英明,因为没有证据迟迟不肯下这道圣旨,我知道这也是看着你的面子。茜桃每日以泪洗面,不信我会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她说皇上圣明,不会误信谗言,执意要进宫面圣,请皇上派兵去西宛救我。爹娘苦劝不住,只得由她入宫。却不料她根本没有见到皇上,回来时说她见了一位和你相好的娘娘,那位娘娘说皇上被奸人蒙蔽,教她以死明志,定可保我全家平安。”

  我问:“那位娘娘是谁?”哥哥道:“起初爹娘都以为是眉庄,后来你嫂嫂死后反而引起了滔天大祸,我们才知道不是她,是谁却不知道。”我急问:“怎么回事?”

  哥哥叹道:“是个连环的圈套啊!你嫂嫂死后,皇上命人将家中人等全部圈禁,以防其他人自尽。谁知抄家竟抄出了一封我的书信,信中说我已降了西宛,在西宛做了大元帅,如果你嫂嫂他们能逃出,即到西宛寻我,如果无望逃出,就自尽,以免凌迟之苦。这信确是我的笔迹,不知是何人所仿,足可以假乱真。我回来后,皇上曾让我看过此书,我自己亦不能相辨。有了这封信,你嫂嫂却又真的自尽身亡,当真是百口莫辩!所幸我逃了出来,随我一同被俘的数百勇士都是我夙日亲自训练的,皆可以一当百。就一同杀了回来。那日正是西宛可汗的寿辰,新打了胜仗,那可汗志得意满,令兵士尽情饮酒作乐。却不想看守我们的兵士都喝醉了酒,我们合力拆去了囚牢的窗子,逃了出来。又顺便去取了那大汗的人头,烧了大营。杀了他个片甲不留。我们疾驰上千公里,跑了几天才回到京城。幸亏回来的及时,不然恐怕无可挽回了。”

  我听得冷汗涔涔,这样恶毒的连环圈套,若不是哥哥拼死逃回,恐怕我甄门大小数十口此刻都做了鬼,只怕我也不能幸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哥哥竟回来了,这怕也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暗暗咬牙,嫂嫂不能白死,此仇必报!

  我沉声道:“哥哥可知是谁暗中陷害?”哥哥长吁一口气,道:“能猜个八九分,只恐怕此人地位尊崇,我们斗不过她。”我冷笑道:“哥哥可是小觑我了,”我喝了口茶,又道:“哥哥立了大功加官进爵,他们定是十分忌惮,必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我刚回宫,立足未稳,暂且饶她们一时。哥哥自当珍重,爹娘年事已高,嬛儿不能随侍左右,就请哥哥代我尽孝吧。新娶得嫂子听说是户部尚书冯大人的女儿,知书达理,娴淑和婉。却还没有见过,改日让她入宫来见见吧。”哥哥一一答应。

  转眼已是正午,留哥哥一同用了午膳,哥哥告辞去了。

  我起身去了东暖阁,这里是玄凌来我这里时休息的地方。一切陈设都是当年的模样,我轻轻抚过小轩窗、铺着柔软锦缎的软塌还有榻上精致的翡翠插屏,心中百感交集。玄凌,不论你对我有几分真意,不论你是否只是将我当做她的影子,你既接回了我,我就要争得最多的恩宠。尽管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将你视若生命的嬛嬛。
[甄嬛番外:皇嗣(一如)]


  日子匆匆的过去,转眼间回宫就有一个月了。玄凌日日来陪我,看着我抄录经书,只恨我抄得太慢。我抬起头常常能看到玄凌深深地看着我。我只是专心写字,并不多搭理他,只是目光交汇时给他一个甜美的笑靥。

  这日恰逢皇后生辰,皇上在崇华殿设宴为皇后庆生,各宫娘娘都去赴宴,贺皇后娘娘千秋之喜。我命槿汐送上了我的贺礼,我花重金寻来的王右军的珍本兰亭集序。

  知道今日玄凌不会来了,便命小连子去请温大人来请平安脉。不一刻温实初便赶来了。温实初请过安我连忙扶起,又命浣碧奉茶。温实初双眼濡湿,道:“恭喜娘娘回宫。”我亦垂泪道:“多年不见温大人,只道是见不到了,却不想今日在此相见。”又叙了一番陈年旧事,皆感伤不已。

  温实初道:“娘娘今日可是身体不适?”我微笑道:“本宫回宫以来,一直闭门不出抄录经书,近日觉得时常身体困倦,请温大人诊诊脉。”

  浣碧取来一方丝帕盖在我的手上,温实初轻轻搭上脉,凝神不语。

  片刻温实初抬起头看着我,神色惊疑不定。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我命浣碧退下了。温实初犹豫了一下,道:“臣斗胆问一句,娘娘是否月信未来?”我点点头。温实初顿了顿,道:“娘娘只怕是有了身孕。从脉象上看有两个多月了”我轻叹口气道:“不错,一个多月前在甘霖庵中皇上曾宠幸过我。不是两个多月,温大人搞错了!”温实初倒吸了一口气,道:“臣明白,娘娘有任何吩咐,臣温实初万死不辞!”我轻声道:“实初哥哥,谢谢你。”温实初看着我,红了眼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晚膳后,眉庄来看我。进门便笑道:“嬛儿,你今日送给皇后的贺礼真是绝,皇后脸上都变了颜色,又无话可说。偏皇上还赞你知道皇后的喜好,送的礼也清雅。真真解恨!”

  浣碧不解,道:“那兰亭集序怎么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珍本啊!”我拨弄着手炉里的灰,笑道:“只是有几句话正是她的心病呢!”浣碧还是不解,道:“我却没读过兰亭集序,小姐说来听听。”眉庄笑诵道:“‘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还有‘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可是这两句?”我点头笑道:“姐姐从来与我心有灵犀!”

  第二日,玄凌下了早朝就来看我,见我正倚在榻上,闭目不语。忙握了我的手道:“嬛嬛哪里不舒服?可是病了?”说着摸了摸我的额头,却并不热。我忙要起身请安,玄凌一把按住道:“快别起来,请太医了没有?”我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浑身倦怠,方才觉得十分眩晕就躺下了。已经去请温大人。皇上不要担心。”正说着,温实初已经进来了,见皇上也在,忙跪下请安。玄凌道:“平身,快去给娘娘诊脉吧。”

  温实初半跪在榻边为我诊脉,片刻,温实初叩首道:“微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按脉象来看,有一个多月了。”玄凌惊喜道:“当真?嬛嬛当真有了身孕?”温实初回道:“臣不敢妄言。只是娘娘脉象较弱,需好生调养。”玄凌道:“既如此,朕就命你为莞妃娘娘调理安胎。从今日起,给莞妃娘娘诊脉、熬药均由你负责,如有差池唯你是问!”温实初领旨写了方子配药去了。

  玄凌紧紧拥着我,在我耳边低语:“嬛嬛,天注定你一定要回到朕的身边来,朕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我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玄凌叹口气,吻去我的泪痕,轻轻捏着我的下巴,道:“嬛嬛,嬛嬛!你把朕的心都揉碎了!”我无言只是任泪水肆意流淌。

  我有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全宫。我清修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甄嬛番外:杀机初现(一如)]


  这日我早早起来梳妆,今日要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了,自当仪容整齐,不能有差错。于是命浣碧挽了一个端庄的高髻,插了一支双蝶花钿簪,看看太过简单了,又插了一支金镶玉的鸾凤步摇簪。淡淡的施了脂粉,细细的描了远山眉,在唇上薄薄点了胭脂。在蜜合色夹袄外罩了一件淡水红色的对襟织锦长裳,以银线滚边,长裳上也以银线绣着对称的忍冬图案。对这身装束我十分满意,既不似回宫那日过分招摇也不会失了身份。

  到太后宫中,太后已起身梳洗完毕。略等了片刻即宣我到后殿问安。太后有四年未见了,虽然精神尚好,却掩不住苍老。忙跪下行礼请安。太后道:“起来吧,四年了,抬起头让我看看。”我抬起头,太后愣了一下,叹道:“越发像了。”我低头不语,只觉得刺心。太后命我坐下,道:“你这孩子一向是极聪明的,当年却执意出了宫。我一直觉着可惜。那件事……”太后轻叹口气,接着道:“可是你也要体谅皇上,阿柔去了太早了。如今你终于肯回来了,好好待皇上,皇上虽然嫔妃众多,可是太重情了。”我恭顺的答应着,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太后歇了歇,接着道:“你如今怀了身孕,要好好保养身子,皇上子嗣不多,这可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大意不得。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去吧。”我答应着,扣了头告退出来,看看时候不早,不能再耽搁,于是携了槿汐匆匆向凤仪宫去了。

  到了凤仪宫已是晚了,各宫的娘娘都已到了。踏入这昭阳殿,心中生出一股森森的寒意,皇后端端正正坐在正中,两侧分位次坐着各位娘娘、小主,好一片香风霓裳,花团锦簇!见我进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我身上。有嫉妒有艳羡有欣喜也有憎恶。我端然向前,恭敬拜倒:“嫔妾甄嬛恭请皇后娘娘金安,恭祝娘娘凤体康泰。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下一片沉寂,我伏在地上,浓浓恨意在心头翻涌。这一瞬的沉寂竟似暗夜般漫长。“莞妃请起。”皇后的声音依旧那么端庄和悦。“赐坐!”我在端妃身边坐下。我带着恰到好处的浅浅的微笑望着皇后,皇后也宁和的笑着,道:“莞妃一别数年却是风采依旧,这些年清修的日子可过得惯?”我恭谨道:“嫔妾日日念经拜佛,祈愿我大周国泰民安,祈愿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圣体安康。这是嫔妾的福分。”听到我无可挑剔的回答,皇后含了笑意道:“莞妃还是那么会说话。”我静静的笑道:“多谢皇后娘娘谬赞。嫔妾所言皆出自肺腑。”皇后轻笑道:“听说莞妃有了身孕?莞妃在那荒僻之地怀了皇嗣,受委屈了。”我心头一震,依旧谦恭的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嫔妾虽是清修,却仍是皇上的臣子,终不敢拂了圣意。何来委屈。”皇后笑道:“莞妃最是谦恭知礼,不枉皇上一向偏疼你。你如今有了身孕一定好好将息,格外小心仔细,不可再用心伤神。”我忙应了,心头暗恨,好个阴毒的恶妇,想挑动别人来下手吗?

  又坐了片刻,皇后有些乏了,只留了敬妃议事,命众人散去了。这是我和皇后的第一次交锋,和婉的微笑已掩不住彼此眼中隐隐的杀机。

  眉庄去向太后问安了,端妃便邀了我同行,连日在宫中抄写经书,走走却觉得筋骨舒畅。

  位分低的宫嫔纷纷退在路边屈膝行礼,许多都是未曾见过的新面孔,我也并不在意,只是微笑还礼。其中却有一双清亮的眸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的确,众多宫嫔中数她最为惹眼。梳着繁复的百花髻,满头珠翠,一件银紫色的衣裳更衬得她肤色白皙。一双分外水灵的眼睛,顾盼生辉。我暗暗点头,这恐怕就是那徐氏了吧。也不多言,只是同端妃说笑着去了。

  十月末的上林苑已是草木凋零,颇有些严冬的肃杀之意了。天色阴沉,太液池上晨雾尚未散尽,朦胧间别有一番韵致。端妃拢了拢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道:“莞妹妹,今日皇后所言,似句句颇有深意,不知为何?”

  我轻笑道:“端妃姐姐,皇上此番接我回来,皇后娘娘自然心存顾虑。这宫里的日子总是清静不得的。”端妃望着远处巍峨的昭阳殿金色的琉璃瓦屋顶,轻轻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端庄贤淑,深得皇上敬重。其实手段却并不差。莞妹妹恐不是她的对手。”端妃欲言又止,顿了顿接着道:“当年慕容氏堕胎一事,妹妹想必有所耳闻。皇后曾许我若生子即立储,可是她却暗中挑动慕容氏给我灌了红花。”我不禁吃了一惊,好狠!的确,当年若不是有皇后撑腰,慕容氏即使嚣张跋扈也未必敢如此公然犯上。

  我望着端妃清丽而消瘦的面庞,心生恻然。这波澜不惊的面容后面藏着一颗怎样痛苦的心啊!

  我叹口气,轻声道:“多谢姐姐提醒,我自会小心的,天凉了,姐姐保重身子,你我平日还是不要常常见面为妙。”端妃也不多言点点头淡淡一笑去了。

  槿汐和如意只是远远的跟着,如意跟了端妃去了,槿汐忙赶上来,道:“娘娘,回宫去吧,这一大早的受了寒如何是好?”我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十月末是该穿大毛的衣裳了。于是便和槿汐回宫去了。

  回到宫中略歇息了一会,槿汐进来道:“娘娘,安容华来了。”我不觉蹙眉,她来做什么?于是命槿汐请进来。

  只见陵容挽了一个家常的垂髻,也不盛装打扮,只是簪着一只寻常的花簪,却也温婉可人。

  陵容上前请安,忙止了,笑道:“安妹妹不须多礼,这里没有外人,坐吧。”陵容却依旧行了礼,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姐姐了,自当请安,怎能差了礼数。”我笑笑,命浣碧上茶。浣碧瞟了陵容一眼,嘟着嘴去了。陵容笑道:“姐姐回宫那日我便捉摸着该送份礼为姐姐贺喜,想了几日,陵容别无长处,只好给姐姐绣了一幅海棠春睡图。愿皇上与姐姐恩爱甜蜜,白头偕老。就像明皇和杨贵妃一样,成为千古佳话。”说着命菊清打开来看,确实绣工精湛。于是命浣碧收了,笑道:“安妹妹有心了。”陵容神色一黯,道:“姐姐从前并不唤我安妹妹的,一别几年,到底生分了。陵容日日思念姐姐,可盼到姐姐回来,可是姐姐却……”说着滚下泪来。我望着她,竟一时语塞,勉强压住心头的厌恶,笑道:“容儿多心了,这些年我也时常想念容儿呢。”陵容轻轻拭泪,羞惭道:“姐姐不要笑话陵容啊。”我抚着小手指上的金镶翠护甲,笑道:“容儿这样子最是惹人怜呢,难怪皇上这么些年一直最宠你。”陵容笑容有些僵住了,道:“皇上这些年最宠爱的是贞贵嫔,妹妹哪有那样好的福气?”言语间竟似含了醋意。我暗暗纳罕,陵容一向言语谨慎,这话却是何意?莫不是想引我去对付那徐氏?于是只是笑而不答。又勉强说笑了一回,小连子来报,说祺婕妤和福婉仪过来请安。陵容与她们素无来往,彼此见了礼便回去了。

  祺婕妤素来与我交好,两家又结了亲更是亲近了。福婉仪虽与我交往颇少,但是一向喜她和气可亲,见面也是欢喜。说说这几年宫里的故事,又说说宫外的情形,相谈甚欢。一扫方才陵容在此时心头的沉郁阴霾,心中不觉畅快了许多。两人坐了半日方告辞去了。

  午膳后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宫嫔带了礼物前来拜访,下至更衣上至贵嫔,或来问安或来叙旧,一时间棠梨宫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连协理六宫忙得脚不沾地的敬妃也送了份礼来凑了凑热闹。

  
[甄嬛番外:花亦眠(一如)]


  直到晚膳时分方才安静下来。我累了一天乏得厉害,只命浣碧槿汐带了几个小宫女将收到的礼物一一清点,仔细检查,唯恐带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进来。忽又想起陵容送来的绣品,便命浣碧取来。仔细看了,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心头疑忌,忙命浣碧拿去细细的闻闻,看看可是麝香。浣碧闻了半日,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香气。便命浣碧将这绣品和一些可疑的礼物收拾到一处,锁入廊后东厢房的库里,省得麻烦。

  晚上,听说皇上翻了贞贵嫔的牌子,便早早躺下。变天了,命浣碧换了一床鸭绒锦被,又笼上两个火盆方觉得暖和了些。浣碧坐在榻边,边给我捶腿边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无非是说些今日来的哪位娘娘小主性格和顺,哪位姿容出众之类的话。忽然想起早上在皇后宫中的情形,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便道:“今日在皇后宫中,皇后竟话里暗藏机锋,讽我的身孕来历不明。你说,庵中可曾有人见过他?”

  浣碧一惊,道:“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过六王爷只有几次宿在那里,每次都是偷偷的来,天不亮便去了。并不曾有人看到。若说见过六王爷,在庵堂中光明正大的见见又有何妨?何况六王爷去的并不多,倒还不如皇上去看你的次数多。你和六王爷在庵堂外见面,她们哪里会知道,都是我陪着你出去的,也并不会有人起疑。”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那隐隐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朦胧间似睡非睡,隐约觉得眼前有影子闪过。唬了一跳,忙睁眼来看,却是玄凌正伏下身子含笑看着我。忍不住笑道:“皇上看什么,莫非臣妾脸上有花?”玄凌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只是怪这烛不亮,赏花人未到,花却睡了。”不觉红了脸,嗔道:“皇上好没正经。”忙要唤浣碧倒茶,玄凌道:“朕进来时她正困的打盹呢,就让她去睡了。也不吃茶叫她做什么?”

  “这丫头现在瞌睡竟比我还多呢。”说着披了衣裳起来,服侍玄凌换了寝衣。笑道:“皇上怎么这会子过来?今日不是翻了贞贵嫔的牌子?莫不是那花也睡了?”玄凌笑道:“还不是掂着你,只说要看折子,让她不用过去了。”

  说着拥我躺下。我忙推他,低声道:“皇上忘了臣妾现在不便侍寝呢。”玄凌越发紧紧拥住我,轻笑道:“你以为朕就只惦记着那么点事?朕知道心疼咱们的小皇子。就这样抱着你说说话可好?”我笑而不答,倚着玄凌的怀抱,不一会倦意拥起又昏昏欲睡了。

  玄凌轻轻唤我:“嬛嬛?”我也不睁眼,含糊的应了一声。玄凌捏捏我的鼻子,笑道:“才一个多月,怎么就这样贪睡了?”心头一惊,清醒了不少,睁眼笑道:“今日一早天刚亮就去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后又忙着应付来拜访的各宫娘娘,今儿只怕宫里的娘娘、小主来了一大半。皇上一点也不知道人家辛苦。”

  玄凌撩开半遮在我脸上的散乱的长发,宠溺的笑道:“既如此就不要常常去请安了,偶尔去去有个意思就是了。明日朕再下一道圣旨,也不许她们来打扰你,如何?”我笑道:“皇上小题大作了,嬛嬛可担不起这轻狂的罪名呢。”玄凌轻叹口气,道:“嬛嬛,有朕在,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

  隐约觉得似乎什么时候曾听玄凌说过这样的话,却想不起来。心头黯然,也便不再言语。似乎感到了我的沉默,玄凌只是默默地抱着我,停了半天方说:“嬛嬛,今日礼部已呈上了奏请为你举行册封大典的折子,吉日就定在十一月初六。朕为你设宴,好好热闹热闹。”

  我只作沉沉睡去,并不搭腔。许久,却听得耳边一声低低的叹息,那么轻,许是听错了吧。

  
[甄嬛番外:莞妃(一如)]


  接连几日棠梨宫中都忙得人仰马翻,为了迎我回宫刚刚装点一新的棠梨宫布置得更加喜庆,内务府的人来来去去的量体,要定做册封当日的礼服和新的冬装,要请我过目制衣的各色衣料。玄凌特意下了旨不许我累着,于是除了用膳、量体,多数时候我只在贵妃榻上歪着,淡淡的看着奴才们忙进忙出,仿佛我只是一个看客,冷眼看着这一片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盛景。

  终于到了册封的日子,卯正二刻便起来梳妆,是逢了大典礼专为太后、皇后梳妆的老姑姑赵氏带了两个小宫女奉旨来为我梳头更衣。不觉心下不安,赵姑姑笑道:“娘娘请安心,是皇上亲自指奴婢来为娘娘梳妆的。皇上说娘娘身边的姑姑都太年轻,让奴婢跟着妥当些。”我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玄凌用心良苦。

  赵姑姑十分细心的为我梳起了九鬟仙髻,这髻是鬟形发髻环环相扣,以鬟多为贵。梳起来十分复杂,忙了半个时辰才梳好。随侍的宫女端出一盘御赐的盖着黄绸缎的首饰,赵姑姑一件一件的给我戴了起来。正中戴了一只掐丝累金凤,凤尾上镶着颗颗硕大圆润的珍珠,凤口中衔着几串金珠,下面坠着红宝石,略一摇头便在眉间晃来晃去。按仪制共要戴十只簪钗,我虽觉得戴得太多实在繁琐可厌,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任她摆布。两侧插了雕成如意状的精美的翡翠歨摇簪,垂下长长的金流苏亦缀着翡翠坠子。鬟髻上又簪了几只镶金点翠的簪子,鬓边戴了孔雀蓝宝石的珠花。直弄得抬不起头来才作罢。又戴上明珠耳铛才算妆成。

  赵姑姑不无得意的笑道:“娘娘可觉得满意?”我亦含了笑意去看那镜中人,妆比平日浓些,却正是明艳夺目,光彩照人。赵姑姑笑道:“娘娘姿容真为天人,除了先皇后,奴婢这些年也没见过能及得上娘娘的,只有前朝舒贵妃……”我打断她,轻笑道:“姑姑慎言,皇后娘娘端庄秀丽,岂是本宫能比拟一二的?”赵姑姑敛了笑意,垂首道:“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失言了。请娘娘更衣。”我含笑道:“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只是随便说说,姑姑不要放在心上。”赵姑姑连道不敢,说着帮我更衣。这是一件极尽奢华的正红色对襟织锦长裳,广袖收腰,身后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裙上用金线绣着凤,描着牡丹,点着红宝石。衣襟和腰间的绶带上都用金线和珍珠绣出吉祥如意的图案、裙裾上也缀满细密的珍珠。又披了一件银狐轻裘披风。浣碧赞叹道:“娘娘这样一装扮,连我也不认得了!”我正要嗔她贫嘴,赵姑姑道:“祭天的时辰差不多了,请娘娘移驾。”于是也不多言只吩咐起驾。

  棠梨宫门外已备好了车辇和各色仪仗,那是一顶八个内监抬着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與,旁边是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两侧排着一对对龙旌凤翣,雏羽虁头。于是上了與,往太庙去了。

  祭告太庙,授了金册金印,繁复的礼仪、程序一样不可错,直忙了一个多时辰。复又至昭阳殿谢恩。

  昭阳殿中,帝后端正坐在正中的鎏金宝座上。我恭敬上前,参拜帝后,三呼万岁谢恩。听了皇后训诫,玄凌命我坐下,向皇后道:“莞妃一向身子弱,如今又有了身孕,以后除了这些大典礼,就免了跪罢。”皇后微笑颌首道:“臣妾也正是这样想。莞妹妹一向懂事知礼,如今有了身孕自当例外。”说着眼风轻轻扫过我的面庞,隐约带着一丝凌厉。我心中苦笑,暗道:玄凌,你却还嫌皇后不够恨我吗?正要跪下请玄凌收回成命。玄凌笑道:“嬛嬛,中午便随朕在皇后这里用膳,晚上朕在隆裕殿设宴为你庆贺册封之喜,如何?”我只得谢了恩,随玄凌去偏殿用膳。

  晚宴设在隆裕殿,高大的隆裕殿中四处燃着高烛,明如白昼。隔几步便笼着火盆,十分暖和。玄凌命我坐在他身侧,我是今日的主角,原当如此,也不推辞,只是谢了恩坐了。下首两侧依次坐了端妃、敬妃、惠昭容、欣贵嫔、贞贵嫔、祺婕妤等人,陵容位分不高排在了后面。各位娘娘、小主都来了,莺莺燕燕、绿肥红瘦,好不热闹。

  我面前的菜色均是素日爱吃的,多以清淡为主,色香味俱佳,有一道樱桃肉,做得香浓而不腻,甚是喜爱,不觉吃了好些。怀孕以来胃口比从前好了不少,况且温实初一再叮咛药补不如食补,也便常常尽量多吃些。玄凌见我胃口甚好,十分欢喜,便命人将面前的一道鲜美的清蒸鲥鱼端与我。我侧首笑道:“皇上快命人牵头牛来,这点菜哪够臣妾吃!”玄凌大笑。正待说话,忽然皇后手中象牙镶金的筷子重重的拍在了面前的桌上,众人皆吃了一惊,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玄凌蹙了眉看着皇后,皇后欠身施礼道:“皇上恕罪,臣妾失仪了。只是这脍鱼唇中却有一根毛发,实在太过分了。”玄凌也变色道:“今日是莞妃大喜的日子,怎么出了这样的事?!传御膳房总管!”

  不一刻御膳房总管何公公带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进来跪下叩头道:“奴才罪该万死,这道菜是小盛子做的,奴才把他带来了,请皇上责罚。”小盛子?好熟的名字。我细看,却正是那日在甘霖庵中伺候我用早膳的小太监。只见小盛子也不敢出声,只是浑身筛糠,拼命的叩头。皇上怒道:“把这个奴才重责四十仗,罚入暴室为奴。”

  不觉心下不忍,向玄凌道:“皇上,今日这个奴才冒犯皇后娘娘,固然罪该万死,但是念他初犯,臣妾想求皇上和皇后娘娘饶了这个奴才。这个奴才曾在甘霖庵中服侍臣妾用过早膳,臣妾很喜欢他备的早膳,不如把这个奴才赏了臣妾,不要为了这个奴才坏了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兴致。”玄凌看了看皇后,皇后忙微笑道:“但凭皇上做主。”玄凌点点头,温言道:“今日是莞妃的好日子,既如此就依莞妃吧。”小盛子赶忙磕头谢恩,随何公公退下了。

  经此一闹有些冷场,玄凌便命乐班奏乐,这才渐渐热闹起来。玄凌不许我饮酒,我便端了面前的酒盏,只是依次向皇上、皇后敬酒却并不饮。见我敬酒,各妃嫔也纷纷敬酒,玄凌心情颇好,均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陵容上前道:“臣妾近日新学了一首卜算子,今日姐姐册封大喜,臣妾献歌一首,为皇上、皇后娘娘和姐姐助兴吧。”玄凌含笑允了。

  只听陵容清了清嗓子,随着乐声柔声唱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唯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原来却是东坡的词,这词隐约含了良禽择木,不肯随波逐流之意。却不知陵容选了这首曲子来唱又是何意?

  正思忖间,陵容清亮柔婉的歌声已随着乐声轻轻止了,确是婉转动人,余音绕梁。玄凌笑道:“陵容的歌声,益发动人了。”皇后笑道:“安妹妹唱得很好,心也很高呢。”陵容红了脸,惶恐道:“嫔妾谢皇上和皇后娘娘谬赞。嫔妾只是想着这曲子是新学的,恐怕别的曲子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听厌了,却并不懂词里的意思。”玄凌笑笑让她退下了。

  看到玄凌淡淡的,陵容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却转瞬即逝,无声的退了下去。

  接着又欣赏了番邦进献的舞姬跳的胡舞、看了杂耍,不觉已是戌正三刻。玄凌便命众人散了,陪了我回棠梨宫。一夜无话。

  这是乾元二十年十一月初六,距上次受封昭仪的屈辱整整五年,我风光无限的受封为莞妃。在玄凌百依百顺的宠溺中,一时我的风头无人能及,遥领后宫。

  
[甄嬛番外:雪纷纷(一如)]
封了莞妃,按仪制又拨过来四个宫女四个内监。一日午后,我倚在贵妃榻上看书,槿汐端来一盅参茶,道:“娘娘,奴婢已经按娘娘吩咐把品儿、佩儿、晶清都换了回来,只有小允子在内务府当差,不太好办。其余新来的宫女和内监,奴婢已和小连子查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我点头道:“小连子也是跟我多年的,他做这个首领内监也正合适。叫他把那些奴才盯紧了,万不可混一两个来路不明的进来。小允子在内务府好好干着吧,内务府没个自己的人也不行。”槿汐一一答应着,笑道:“奴婢一向最钦佩娘娘运筹帷幄的本事。”我淡淡笑道:“这宫里处处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只好自己小心。”忽又想起那日讨来的小盛子,便命槿汐带来问话。

  小盛子进来跪下请安,泣道:“奴才谢娘娘救命之恩,奴才若进了暴室必定没了小命。娘娘恩德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我命他起来说话,道:“你好生在这里当差就是了,本宫的小膳房正缺个好厨子呢。”小盛子连忙叩头谢恩。我又问他家中还有何人,却不料他的身世竟十分可怜。小盛子的父亲原是京城名厨,京城颇有名气的口福斋便是他家开的,每日食客盈门,日子过得十分殷实。却不料飞来横祸,一日一个颇有来头的食客在口福斋喝了酒回去竟不明不白的死了,据说那人是刑部一位大人的公子。口福斋因此被查封,小盛子的爹娘畏罪自尽了。其余人口俱没入官府为奴。因小盛子和他的哥哥有家传手艺在身,被净了身送入宫里在御膳房当差。我怜他小小年纪家破人亡,便许了为他寻找其他失散的姐妹。小盛子感激涕零,从此每日总是绞尽脑汁变了花样为我调理饮食,十分尽心。

  天越发冷了,我也不常出门,每日只在宫中看书,亲手裁制小小孩儿的衣裳。常常有一些位分低的嫔妃前来请安,我虽是新封的妃,但是也是仅在皇后之下,位列三妃之中。论荣宠却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及的。这锦上添花、趋炎附势的之事,在宫中原是见得多了,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这贞贵嫔徐氏位分不算低,却常常前来问安,殷勤周到分外亲近,不觉纳闷。这几年间,只有她和陵容最得圣意,自我回宫,玄凌对她自是比从前冷淡了不少,她竟然毫不在意。难道她的性子竟如此宽和?

  这一日,用罢早膳正闲坐着,贞贵嫔又来请安。行过礼便坐在我的身旁,姐姐长姐姐短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休。这徐氏甚是伶俐,总是把宫中的许多故事绘声绘色的学来给我听,一日告诉我祥良媛没有看到脚下的冰自己摔得四脚朝天却乱打奴才闹得鸡飞狗跳,一日又告诉我苏贵人贪嘴吃坏了肚子,给皇后娘娘请安,竟跑了两趟厕所,羞得几日不敢见人。我也喜她机灵聪敏,与她说笑却也能解解每日拘在宫中的烦闷。有时玄凌来,我也因不便侍寝常常哄了他去贞贵嫔或祺婕妤那里,贞贵嫔也与我益发亲近了。

  转眼已是年底,我的肚子已经隆起,比起当日怀陇月的时候,要大许多。我暗暗烦恼,这生产的时间差一个月本就不易掩饰,偏这肚子又这么大,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来。所幸玄凌并不以为意,总是抚着我的肚子,笑道:“这么大的肚子,必是个魁梧的男儿。”

  这一日一早起来天气便十分阴冷,早膳尚未用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到一个时辰,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到处银装素裹,十分喜人。这一冬还未见过这样大的雪,真想出去走走,却又怕滑。正是觉得扫兴,却看到小连子、品儿等都伸着脖子看外面的雪,蠢蠢欲动。于是命浣碧领着十几个宫女,小连子领着一众小内监打雪仗玩,胜者有赏。我又命拆去西暖阁的毡帘,裹了一件极暖和的紫貂大氅,抱了手炉坐在门口看他们玩。槿汐怕我冻着,又搬来两个火盆放在我的脚边。

  这些小宫女看似个个弱不禁风,打起雪仗来却十分厉害,十几个小内监被打得抱头鼠窜,小福子冷不丁脚下一滑就是一个跟头,只是抱了头坐在地上求饶。众人皆笑得直不起腰。正是热闹宫门外有公公尖细的声音唱道:“皇上驾到!”却是玄凌坐了轿辇来了。众人慌得忙跪下接驾,玄凌却已经走了进来,笑道:“别人都关了门怕冷,你这里却热闹得很。”我也不跪下接驾,只是笑着立在门边看他走过来,口中道:“皇上小心脚下滑!”接过水獭皮子的斗篷,又笑道:“臣妾每日闷在宫里,无聊的很,今日这大雪难得一见,便命他们打雪仗解解闷儿。可惜皇上晚来了一会,刚才更热闹呢。”玄凌笑道:“可是怪朕昨日没来陪你?”我随了玄凌进内室去,笑道:“皇上忙于国事,臣妾怎会这样不懂事?”玄凌拉了我的手坐下,感叹道:“嬛嬛,以前私下无人处,你总是叫朕四郎,许多年不曾听到过了。”我一时心中生出万千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低了头笑道:“以前是臣妾年龄小不懂事,如今过了四五年,怎能还那样失仪。”玄凌挑起我的下巴,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正色道:“朕永远是嬛嬛的四郎,懂吗?”我看着玄凌,几乎又要落泪,玄凌把我拥入怀中,轻轻的道:“都是朕的错,以后再也不惹嬛嬛伤心了。”我伏在玄凌肩头,心中痛得仿佛要窒息。为什么一切终是错过了,是命还是前世的冤孽?

  许久没有下棋了,玄凌非要下两盘看我长进了没有,虽是没有兴致,却也只好奉陪。

  心绪很是烦乱,总不能集中精神,不一会便输了两盘,第三盘起初尚可抵挡,却不小心落错了子,露了破绽,被玄凌一颗子给点死了。我不服要起第四局,玄凌笑道:“嬛嬛今日总是走神,竟连输三局,还是不要下了,早早认输罢!”我不依起来,说什么要悔一子,玄凌不许,正闹着,小福子来报安容华来了。

  只见陵容穿了一件银鼠长披风,笑吟吟的进来,请过安,道:“没想到皇上一早冒着雪就过来了,陵容真羡慕姐姐啊。”

  我笑道:“安妹妹又吃醋了。”玄凌笑道:“嬛嬛有了身孕,朕自然要偏心些。”陵容听到说起身孕,神色不觉有些哀婉。我忽想起去年陵容也小产了,便岔过话题,笑道:“安妹妹好长的鼻子,今日我的小膳房里烤鹿肉呢,你便赶了来。”陵容也笑道:“谁叫妹妹的口福好呢?”

  说着,又问玄凌:“皇上,臣妾这些天在给皇上绣一件寝衣,是臣妾新学的针法,绣了一半,却怕皇上不喜欢。不知皇上见过我送给姐姐的海棠春睡图没有?就是那种针法”玄凌摇摇头道:“却没有见过,嬛嬛拿来看看。”我便命浣碧去取。

  那绣品我已令浣碧锁入库中,浣碧找了许久才拿来。所幸不曾弄脏。玄凌看了看笑道:“朕那日才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陵容就送了海棠春睡图来,真是知朕的心意。”陵容也笑道:“正是希望皇上和姐姐恩爱,才绣了这海棠春睡图来。这素锦是去年我有孕,皇后娘娘特意赐了我的,我做了两件寝衣,剩下的舍不得用就收起来了。如今给姐姐绣这幅图正好用了。”说着又赏玩了一回,小福子来回午膳已备好。那鹿肉冷了就不好吃了,便与玄凌、陵容一同去用膳。

  用罢午膳,玄凌坐了一会,忽想起太后昨日着了风寒,便去问安。临走笑道:“朕晚上再过来。”我不觉红了脸也不好说什么。陵容又坐了一会也便去了。

  我觉得困倦,便去后殿休息。躺下却没了睡意。又想起方才的情形,不觉心中生疑。陵容一向擅长刺绣,刻意提起那幅绣品,应该不是为了向玄凌邀宠。偏又提起皇后,难道又有其他缘故。于是又命浣碧取来细看。依旧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只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正是狐疑不定,忽有小内监来报,温大人来请平安脉。心中一动,忙命快请。

  温实初请了脉,道:“恭喜娘娘,胎象稳固,一切安好。”我也十分高兴,又闲话了一回,我把那幅绣品递给他,道:“温大人闻闻这是什么香味?可有麝香?”

  温实初邹着眉闻了半天,道:“这味道似乎不是沾在上面的,像是从里面渗出来的,十分淡,臣闻不出来。不过若是从里面渗出来的,见了水味道就浓了。娘娘泡入水中试试,或许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味道。”我忙命浣碧取水来。果然,泡了一会,渐渐闻到了一股越来越浓郁的香气。温实初变了脸色道:“快拿出去!”又命小福子开了窗来通风。我也变了颜色道:“怎么回事?”温实初道:“此物娘娘从何处得来?”我冷笑道:“安陵容所赠。”温实初蹙眉道:“臣也猜是她,真真居心险恶。只有用麝香熏蒸过的桑叶喂蚕,蚕丝中才会有香味渗透,这味道如此浓烈而且混了花香,臣猜想织成锦缎后定又用混合了麝香的各色干花反复熏蒸。让香味渗入其中。再挂于通风处散去了表面的香味。”

  我冷冷的道:“好个贱人,居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却又想想不对,若她如此居心险恶,如何又在皇上面前特意提起?又反复想了想,忽然豁然开朗。便又问道:“如此闻一闻,对腹中胎儿可有伤害?”温实初摇头道:“虽然不好,这一半刻却也并无太大影响。”我又问:“若用此物做成寝衣,如何?”温实初变色道:“若制成寝衣,必定能让孕妇堕胎。如此浓的麝香,贴身穿着,只怕几日就保不住了。”

  我冷笑几声,道:“险些被她利用了。”温实初不解,看着我。我笑道:“此锦缎是去年安陵容怀孕时别人所赠,她做了寝衣穿。她小产必与此有关。她心里明白却不敢声张,特意用此物绣了花送我。她算准了我早已对她起疑,必定要细细捉摸。若我发现其中玄机告诉皇上。追查起来,便是替她报仇了。”

  我暗暗感叹,陵容,你终是尝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滋味。不曾看出你的心机如此之深,只可惜你终究遇到了我。

  
[甄嬛番外:绾绾(一如)]


  太后到底年纪大了,原只是着了些风寒却不料病体日见沉重,太医日日请脉仍不见起色,玄凌每日下了朝便去问安。我也去请了几回安,玄凌怕我也染了风寒,不许我再去。每日眉庄随侍左右,也算替我尽一份心罢。

  新年到了,因太后病重,宫里处处敛了喜庆的气氛,就连除夕的家宴也只是草草的举行了应个景儿便罢。

  正月初一一早卯时众妃嫔携了皇子帝姬均按品服大妆排了位次给帝后拜年。太后那边传旨说免了,恐去的人太多扰了太后养病。于是帝后去太庙祭天祈福,众人也便散了。

  好些日子没见到眉庄了,见面自是亲热,眉庄拉了我的手笑道:“嬛儿,你这些日子足不出户,气色养得越发好了。”我抚着胧月的小脑袋笑道:“今日姐姐不用去太后那边吗?”眉庄略带了愁容,叹道:“太后吩咐大节下的让我自在些,不用过去拘着了。”我叹了口气,道:“太后凤体自有神佛护佑,姐姐也要宽心才是。多日不见,不如带了胧月去我宫里吧,我也有好些天不见她了呢。”说着携了胧月一同上了暖轿,眉庄的轿辇随在后面往棠梨宫去了。

  胧月与我已不似初见时生疏,上了轿辇胧月静静的倚着我。我揽着她,捏着她的小手,心中生出无限的爱怜。“绾绾?”我轻轻的试着唤她,对于这个玄陵亲赐的名字,我始终心存芥蒂,从不曾这样叫过她,为什么我逃不出莞莞的阴影,我的女儿竟也摆脱不了。

  “嗯?”胧月睁大她那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她也不习惯我这样叫她呢。我摸摸她的小脸,轻轻笑道:“绾绾,告诉母妃,父皇疼爱你吗?”绾绾想了想,说:“父皇最疼绾绾了。惠母妃说只有绾绾能坐在父皇的腿上听父皇讲故事,予漓哥哥、淑和姐姐还有温仪姐姐都没有听过呢。”心头有千万般滋味涌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的搂着她。绾绾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肚子,抬头看着我,说:“惠母妃说这里面有一个我的小弟弟呢,是真的吗?小弟弟为什么在肚子里面啊?”我不觉有些哭笑不得,道:“因为小弟弟怕冷啊。”绾绾邹起小眉头,想了想,很小心的问:“如果绾绾也怕冷,母妃是不是也把绾绾放在肚子里面啊?”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幸亏已经落轿,便强忍着笑带她下轿。

  眉庄笑道:“妹妹这里梅花开的真好。”我笑道:“这几株紫蒂梅是我好几年前特意寻来的名品,那时宫中只有我这一处有,如今上林苑中也有了呢。这些年竟开得越发好了。”说着命小福子挑好的折些,插几瓶分送给几位相好的娘娘。

  小连子在莹心殿门口迎候,叩头道:“奴才小连子给莞妃娘娘请安,给惠昭容娘娘请安。恭祝二位娘娘新年凤体安康,吉祥如意。愿莞妃娘娘平安诞下小皇子,愿惠昭容娘娘早得皇嗣!”我笑道:“这么早就等着讨赏了?”小连子叩首笑道:“不只是奴才,全宫的奴才都等着讨赏呢。”

  于是和眉庄一起受了众人的礼,命浣碧和品儿带着胧月去玩了。

  正殿虽笼了大火盆却并不暖和,于是和眉庄去后殿休息。命槿汐帮我卸去了沉重的簪环,脱去了镶珠缀玉的礼服,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随意地挽个坠马髻,插了一枝雕了玉兰花的羊脂玉簪,穿了一件贴身小袄,系上石榴裙歪在榻上和眉庄说话。眉庄摸着我的肚子,笑道:“嬛儿的肚子几日不见竟又长了些,这才三个多月怎的这般大!”我不觉苦笑道:“这肚子恐怕要成这宫里的笑话了,可有人说什么?”

  眉庄笑道:“可不是,前两日皇后去给太后请安,还说起妹妹的肚子呢,说怀了三个月竟像五个月一般大,必是个不得了的孩子,说不准象哪吒一样,生下来就会走呢。逗得太后也忍不住笑了。”

  我不觉蹙眉,皇后想搞什么名堂?必是不安好心。

  我叹口气,道:“这孩子是在宫外有的,本来就怕有人说三道四,偏这肚子这么大。爱说什么由她们去吧,恐怕后面还有故事呢。”眉庄愣了愣,道:“无论如何总是皇上的骨肉,她们还能怎样?妹妹不要过虑了。”我几乎想把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却终是开不了口。

  眉庄见我神思恍惚,笑道:“大过节的,妹妹何必总想着这些事,如今妹妹回了宫又怀了身孕,这都是大喜的事情啊!”

  我苦笑一下,拉了眉庄的手道:“姐姐,你总在那边陪着太后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太后的身子骨也越发不如前几年了,你该为自己打算才是。你虽无心争宠,可是不如此如何在宫里立足?这是我回宫那日姐姐说的话,姐姐莫非忘了?”

  眉庄叹道:“皇上对嬛儿总还有几分真意,对我却从未放在心上,妹妹该是了解我的,我怎能向一个对我毫无情分的人婉转献媚,曲意逢迎?从前我也曾把他看作是我的夫君,纵不能一心一意,但对我尚有些宠爱也便罢了。那次禁足,我几乎含冤死在那里,怎能不冷了心肠?只可惜我没个一男半女,竟连个心里的依靠也没有。”说着滚下泪来。

  我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勉强笑道:“我的傻姐姐,胧月不就是你的女儿吗?”

  眉庄握了我的手,一句话也没有,只是落泪。半晌方道:“妹妹,若不是有你,这宫里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忙捂了她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心中酸楚难言。又搜肠刮肚的寻了好些笑话讲给她听,好半天才渐渐好了。

  说着又说起了那日陵容送绣品的事,眉庄听我并未将此事告诉玄凌,蹙了眉道:“妹妹这是何意?我却乐得看她们狗咬狗!”我笑道:“如此可不是正中了陵容的计?皇后怎能轻易扳倒,时机尚未成熟。况且我现在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不想再生事端。只要太后在,就没有人能动得了皇后,何不再等上几年?”我顿了顿,又道:“许多事情,皇上未必毫无察觉。但是要让皇上看破她的真面目,却是需要火候的。”

  正说着,外面嚷嚷起来,乱七八糟的,似乎还有胧月的哭声。槿汐慌慌张张来回,说胧月躲猫猫撞了头。我忙披了长裳去看。只见胧月眼角还噙着泪,自己揉着后脑勺不吭声,浣碧品儿蹲在胧月身边,拿她最爱吃的糖果哄她,她也不理睬。我和眉庄忙赶过去看,还好,后脑勺上鼓了个包却并无大碍。胧月见了眉庄,一头扎进眉庄怀里又哭了起来。看着眉庄搂了她,百般怜爱,心中百感交集,忽又想起方才眉庄的话,心头更是酸涩不已。

  乾元二十一年的新年,正月初一,在沉郁的气氛中过去了。心中也笼罩着不安和压抑,也许这预示着这是并不太平的一年罢。

  
[甄嬛番外:萧郎(一如)]


  初二去给端妃、敬妃拜了年便回到宫里歇着,心里只觉着疲倦。陆陆续续各宫的娘娘、小主都来请安拜年,也只得应付着。用罢午膳,又有几位贵人来,勉强打发走了,心中越发觉得烦闷,便命槿汐闭门谢客,歪在西暖阁的软榻上歇息。浣碧在鎏金香炉中焚了一块檀香,笑道:“小姐,好好歇一歇,这一日闹得烦也烦死了。”说着拿了一条狐裘披风盖在我身上。我闭上眼,只想沉沉的睡去。浣碧悄悄的退了出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庵堂,那是去年的今日吧,下着大雪,他偷了空来看我,只坐了片刻,又匆匆去了。顶着漫天大雪,往返纵马疾驰近两个时辰,却只是怕我大过节的在那清冷的庵堂中思念家人心中难过,只是为了在那酷寒的冬日为我的心中带来一丝暖意。

  泪水静静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枕边,也落在我的心上。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听我醒来,浣碧端了一盅玫瑰茶进来,笑道:“小姐可算醒了,方才皇上来了,不叫吵醒你,坐了好半天才去。”我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浣碧看着我,犹豫着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一盅茶还没喝完,佩儿进来道:“娘娘,小允子来给娘娘磕头,在宫门外候着。”我笑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刻,小允子便进来了,磕头拜了年,却伏在地上不起来。我笑道:“嫌赏银少了?”小允子抬起头,却是眼泪汪汪的看着我,道:“娘娘回宫也有三个多月了,如今小连子、槿汐姑姑、品儿、佩儿都回来伺候了,娘娘唯独不要小允子。”我忍不住笑道:“一向说你伶俐,怎得这般蠢了。内务府原是个好地方,你又多少管着点事儿,俸禄也比这边高,所以没有特意去向皇上讨你。怎么是不要你呢?”小允子叩头道:“这满宫里只有娘娘是真疼奴才的,奴才不在乎有多少俸禄,能在娘娘身边伺候着,奴才就知足了。”我叹口气,命小连子扶他起来,道:“先这么着,若有了合适的机会,就让你回来,如何?”小允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心中却很是过意不去,找个机会求了玄凌到底赏了他个内务府副总管的差事。也算不枉他的一片忠心。

  眉庄不用每日去太后那里,便常常过来,又时常邀了相好的欣贵嫔、贞贵嫔、祺婕妤等来或饮酒行令,或抹骨牌取乐。玄凌也常常过来凑趣。

  不觉已近元宵节,太后的身体渐渐的好了些,玄凌便命上元夜在麒麟殿设宴,晚宴后在上林苑赏灯猜灯谜,让各宫娘娘都作了灯谜送去。

  这日一早用过早膳,便又开始挖空心思做灯谜。贞贵嫔也没带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摇摆摆的来了,见我已作了好些灯谜,笑道:“姐姐竟作了这些,妹妹想了几日也没做两个。”我笑道:“也是闲来无事,解闷罢了。”贞贵嫔笑道:“妹妹昨日也学着作了一个,自己觉着不好,拿来姐姐看看,也猜猜看是什么。”说着递给我一张粉色的花笺。我笑道:“妹妹花了心思作的,必是好的,何必自谦?”说着打开来看,只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二月初二游白堤,芳草连天绿初成,柳梢轻点烟罗碧,桃李含情待东风。我不觉沉吟,这贞贵嫔也素有才名,怎得作了一首如此粗陋的诗谜?贞贵嫔笑道:“姐姐慢慢猜吧,妹妹要去给太后请安了。只是妹妹的谜作的不好,姐姐只可自己猜,不要让别人看去了笑话妹妹。”说着告退去了。

  我反复看了半天,却也猜不出来是何物。又读了几遍,心中一动,叫槿汐进来附耳吩咐了几句,槿汐答应着去了。

  十五这日一早上林苑中就挂起了各色花灯,巧手的宫人在干枯的树枝上用五彩丝绢扎出桃杏、牡丹、芍药,把上林苑装点得春意盎然。

  午膳后玄凌来了,见我只是挽了个坠马髻也不施脂粉,坐在窗下看书。诧异道:“今日家宴各位王爷、王妃都要来,嬛嬛怎不盛装打扮?”我听得各位王爷都来,心中不禁怦怦乱跳起来,愣了愣,勉强笑道:“臣妾想睡了晌午觉起来再梳妆的。”玄凌笑道:“你是越发贪睡了,这般贪吃贪睡却也没有长胖,也算奇了。”我苦笑道:“臣妾每日吃得虽多,却不吃什么主食点心,自然不会胖了。若胖了岂不是丑死了。即便如此也丑了不少呢。”玄凌笑道:“嬛嬛现在虽没了腰身,却正是最美的时候呢。也罢,朕先去看看贞贵嫔,你好好睡足了,晚上只怕要熬夜呢。”说着便去了。

  我坐在窗下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铜镜发愣。不晓得坐了多久,浣碧进来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了。”我叹口气,看着她道:“浣碧,我今日称病不去,如何?”浣碧愣了一下,道:“小姐方才还好好的,这会突然病了,恐怕……何况今日也是庆祝太后病愈,如果称病不去只怕不太好。”我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命浣碧给我梳妆。

  到了麒麟殿,各位娘娘都已到了,我依位次与端妃、敬妃坐在一处。玄凌和皇后还没有到,玄济之子予泊继任了汝南王,和他的母亲贺氏前来赴宴。贺氏过来见了礼,分外亲近。岐山王、平阳王也都携着家眷到了,却独独不见清河王。

  这时殿外内监传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众人忙跪下接驾。清是不会来了,我不禁松了口气,心中却酸酸的,怅然若失。

  玄凌和皇后明黄色的袍子在我面前的红地毯上闪过,玄凌温言道:“众卿平身。”众人依位次坐好,我看了看玄凌,他带着温和的微笑,皇后也带着她一向端庄柔和的笑容,听着礼官抑扬顿挫的念着冗长的祝祷之词。是的,我是玄凌春风得意的宠妃,只有宁和温婉的笑容是我该有的表情。

  晚宴开始了,丝竹悠扬,轻歌曼舞,说不尽的风光旖旎。我正与敬妃说笑着,忽听内监进来报道:“清河王到。”我一惊,手中的茶盅几乎滑落。勉强定了定神,只见玄清大步地走了进来,向帝后请了安,道:“臣弟来迟,请皇兄皇嫂恕罪。”玄凌笑道:“六弟自当罚酒,来的这般迟,又去哪里快活了?”玄清道:“臣弟午间贪杯喝醉了酒,恐御前失仪,只好等酒醒了才敢来赴宴。”玄凌笑道:“六弟一向如此。”说着命赐坐,玄清坐在了予泊的旁边,却正在我的对面。四目相对,我勉强笑了一下,便移开目光,不敢再抬头。他依旧是那样温润如玉,只是目光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这饭吃得好生难熬,美味佳肴在口中如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玄清逐席敬酒,看他过来,我不禁一阵慌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站在了面前,我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望着他,他斟上酒,浅浅的笑着,道:“臣弟恭喜莞妃,请莞妃满饮此杯。”我只觉万箭穿心,笑道:“六王爷此话怎讲?”玄清轻笑道:“上元佳节是一喜,莞妃回宫是二喜,如今怀了皇嗣是三喜,怎能不饮一杯?”我望着他清冷的眸子,心中亦觉得冰冷。

  玄凌笑道:“罢了,嬛嬛怀了身孕,朕也不许她饮酒。朕替她饮了吧。”我端起杯子,笑道:“本宫谢过六王爷。”说罢,行至玄凌身边,玄凌接过酒饮了。玄清笑笑亦举杯一饮而尽。

  玄清敬了一遍,不一会便又醉了。我听到他向玄凌请辞,只作不知,与端妃继续说笑着。眼波一扫,见他摇摇晃晃得去了。他的背影是那么苍凉孤寂。心痛得想要落泪,却终是不能。

  晚宴后,帝后携众人去上林苑中赏灯,我远远的随着,只想寻个僻静的去处,可是处处彩灯高悬,莺声燕语。只得携了浣碧慢慢行来。心中只觉得冰冷凄清,终是辜负了这一片繁华胜景。

  想偷偷溜回宫去,却见李长跑来道:“娘娘却在这里,让奴才好找,皇上请娘娘去猜灯谜呢。”我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胡乱猜了些,竟数我猜中的最多,自然得了最多赏赐,玄凌携了我的手笑道:“到底还是嬛嬛最聪明。”说着偷偷在我手中塞了一个小锦囊,在我耳边轻笑道:“回宫再看,是朕特意寻来送给你的。”我笑着应了。

  回宫已是亥时,忽想起那个小锦囊,便打开来看。却是一对用翡翠雕的小人,雕工极精细。两个小人携了手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柔情蜜意。我的心中不禁酸楚,我终是负了你也负了他,造化弄人,奈何?奈何!

  
[甄嬛番外:迷(一如)]


  天渐渐暖和了些,我依旧深居简出。这日温实初又来问安,请过脉沉吟不语。我心头一颤,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温实初又把了一回脉,道:“臣怀疑娘娘是怀了双生子,一则娘娘的肚子确实偏大些,二则脉象颇有些古怪,似有两重胎心。臣一直不敢肯定,如今明显些了。”我一喜,道:“当真?”温实初点头道:“虽不敢十分肯定,却有八九分把握。只是这双生子虽难得,生产却甚是危险。”

  我叹了口气道:“温大人,若是这两个孩子有命降临人间,再艰难些也不妨事,生死祸福,各人自有造化,强求不得。”温实初看着我,眼中掠过一丝伤感,道:“天暖和了,娘娘不妨出去走走,气血流通总是好些。”说着,起身告退。我叫住他,叮咛道:“温大人,我腹中怀了双生子之事,暂时不可声张。”温实初怔了一下,答应着退下了。

  送了温实初出去,浣碧回来诧异道:“小姐,为什么不让温大人去回禀皇上,说小姐怀了双生子啊,这可是大喜事呢。”我冷笑道:“必有人想借我的肚子生事,咱们不妨好好看场热闹。”

  用罢晚膳我倚在贵妃榻上,命浣碧取来绣了一半的小肚兜,正是捉摸着该用什么颜色的丝线。槿汐进来,见只有浣碧一人在,便低声道:“娘娘,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点点头,道:“无论如何要盯住她,断不可掉以轻心。你选的那四个丫头还算机灵,让她们警醒些,既要盯住了,还不能打草惊蛇。”槿汐应了,又道:“娘娘放心,不光她们四个,小连子选的那两个管上夜的小林子和小平子也是十分机灵的,还有几道门上的小福子他们几个也都是忠诚可靠的。小膳房里也交代过小盛子了。”我点点头,笑道:“办得很好,虽然恐怕有些大惊小怪了,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十来天没有动静却不可大意。”槿汐答应着去了。

  我觉得心口发闷,披了件轻裘披风,携了浣碧走出寝殿透透气。院中的几树梅花飘着幽幽的清香,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只看到暗黑的夜幕上洒着几点星星,云层中一弯残月若隐若现的挂着。檐下悬着的一对红灯笼在这清冷的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浣碧道:“小姐,回去吧,晚上风大,站在外面受了寒可如何是好。”我笑道:“如今有了身孕倒不似平日那般畏寒。”说着转身回去,佩儿忙挑起帘子。却听远远的有脚步声一路小跑过来,忙回头去看,却是小福子。小福子躬身道:“娘娘,贞贵嫔来了,有些晚了,娘娘见不见?”我不觉纳罕,道:“什么时辰了?”小福子回道:“戌正一刻了。”我点点头道:“快请。”说着回身进殿去了。

  我坐在花梨木的书案前,刚提笔写了几个字,贞贵嫔便进来了。请过安,笑道:“这么晚了姐姐还写字呢,难怪姐姐的字写得那么好。”

  我放下笔笑道:“若是平日,这个时辰就该睡了。今日晚膳吃得太多,怕存了食。妹妹为何这时候过来?”贞贵嫔笑道:“真是巧,妹妹也是怕存了食出来散步,顺便看看姐姐歇息了没有。”我笑道:今日算你运气好,这个时辰来该吃闭门羹的。”又说笑了一回,贞贵嫔笑道:“那日我请姐姐猜的谜,姐姐猜到了吗?”我含笑道:“妹妹的谜好生难猜,我想了好几日才略明白了几分。”贞贵嫔伸手笑道:“既如此,姐姐该把谜面还了妹妹才对。”我笑道:“一张纸也这般小气。”说着从书中取出,递给了她。贞贵嫔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手在案边的火盆中焚了,笑道:“如今虽是入了春,却还在正月,天气还冷,姐姐一定好生保养身子。二月过了就暖起来了。”我看着火盆中那一簇渐渐熄灭的火苗,笑道:“多谢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自会保重。”贞贵嫔笑笑,告退去了。

  
[甄嬛番外:风波起(一如)]


  我坐在案边,暗暗惊心,这徐贵嫔果真是心思缜密,只是不知她此番示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二月就要到了。也许谜底在这几天就要揭开了。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于是又叫槿汐进来吩咐了几句。

  第二日没有什么动静,第三日依旧没有。一切平静的令人不安。我每日只是静心写字,临摹王献之的洛神赋,自得其乐。

  这日午后,浣碧端了一盅茶来,笑道:“小姐,喝盅茶歇歇吧,整日写字也不怕累坏了。我们都揪着心呢,只有小姐跟没事人一样。”

  我笑笑,搁下笔,道:“揪心也没用,静观其变吧。”正说着,槿汐进来了,神色凝重,道:“娘娘,方才碧桃去了上林苑,我命小康子跟着,看到她和贞贵嫔宫里的锦儿嘀咕了半日,又偷偷揣了个小包袱回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不禁怔住了,半晌方淡淡的道:“也许是凑巧说了几句话吧。无论如何,要弄明白她究竟带了什么东西进来。即便是贞贵嫔的人也不可不防。”槿汐应了,想了想道:“娘娘如何认定是碧桃?如果另有他人,我们岂不是中了计?”

  我轻叹口气,点点头道:“贞贵嫔曾以灯谜示警,二月初二游白堤,芳草连天绿初成。柳梢轻点烟罗碧,桃李含情待东风。其中暗含‘堤防碧桃’四字。我本也并不敢深信,但前日夜里贞贵嫔特意来访,毁了那诗谜,我才觉得此事确有些蹊跷。若如你所说,只是用碧桃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声东击西另有图谋,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如今宫里必定比从前防备森严。我们在明处,若有人暗中算计本就防不胜防,神不知鬼不觉的算计了岂不更好,何必费这番周折?”

  槿汐点点头,道:“娘娘说的在理,奴婢只是觉得奇怪,锦儿为什么和她走这么近。”我摇头苦笑道:“着人去内务府,让小允子细细查一查锦儿和碧桃的背景,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另外务必盯紧碧桃,不能有任何闪失。”槿汐忙答应着去了。

  我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心里疲惫不堪。忽听浣碧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知是玄凌来了,忙睁了眼立起身来接驾。玄凌笑道:“嬛嬛整日闷在宫里却是在用功写字,如今天也暖和了,怎不出去走走?”说着又去看我的字,点头笑道:“嬛嬛的小楷越发进益了,只是却有些浮躁。”我不觉红了脸,每日故作镇定地写字,却不想被玄凌一眼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安。

  玄凌见我红了脸,却会错了意,轻笑着在我耳边说:“可是想朕了?这两天没来陪你了。”我只得笑道:“嬛嬛心里想什么总瞒不过皇上。”玄凌笑着拖了我的手,道:“今儿朕哪都不去了,只陪着嬛嬛如何?这会太阳正好,朕陪你去上林苑走走。”好些天不曾出去了,看看门外明丽湛蓝的天空,心情竟也好了许多,便随他去了。

  上林苑中草木尚未发出新绿,只有那明媚的阳光一扫冬日的阴霾,带来些许春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喜悦。玄凌携了我的手慢慢走着,他的手大而温暖令人踏实。我不觉心生恍惚,似乎还是初封了莞嫔的那个明媚的春日,他牵了我的手走在那片杏花疏影里……

  走了一会不觉有些乏了,便向最近的听雨亭走去。远远跟着的李长和小连子忙赶上来,在石凳上铺了明黄色的丝棉锦缎座垫。浣碧和品儿奉了茶退下了。

  玄凌伸手拢了拢我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握了我的手,叹道:“嬛嬛,只有握着你的手,朕才觉得你真的回来了。有时看着你的一颦一笑,总觉得像是做梦一般。”不觉心中有些酸涩,笑道:“嬛嬛不是在皇上身边吗?”玄凌笑道:“你不在的日子,朕总梦到你回来,如今回来了,却又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了。朕那时真的怕你再也不肯回来了。每次去看你,你总是淡淡的连个笑脸都难见到。”

  我勉强笑道:“皇上可是怪臣妾失礼?臣妾那时出家修行,原不是皇上的人了。”玄凌把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我的手指,看着我笑道:“那你为何又肯做朕的人了?朕知道你也是舍不得忘了朕的。”我竟无语,转头看着远处的太液池,良久方道:“皇上忘不了的原是那个令皇上朝思暮想的人,臣妾忘不了或者忘了又能怎样?”玄凌深深叹口气,道:“嬛嬛,朕已经把则柔的旧物都在她的忌日烧给她了。如今朕只有一个嬛嬛了。”我暗暗叹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回头笑道:“既如此,皇上就把那些嫔妃贵人统统休了,送去庵里做姑子吧。”玄凌捏捏我的下巴,笑道:“好大的醋劲!”

  又坐了坐,觉得有些寒意,玄凌怕我受凉,便起身回棠梨宫去了。路过倚梅园,见到那一片彤云般的红梅开得正艳,便笑道:“皇上口口声声说只要嬛嬛一个,却又舍不得将三宫六院的美人都送去吃斋念佛。也罢,就罚皇上折一枝梅花,亲手给嬛嬛作个梅花书签。算是给那些美人赎身吧。”玄凌笑着去了,不一刻果然折了一小枝梅花来了。笑道:“待会让你瞧瞧朕的手段。”

  回到宫中,我倚在榻上就懒得动了,只看着玄凌忙活。玄凌一会命品儿去寻些浆过的粗布,一会又命浣碧去取些雪白的丝缎,一会又命小福子去调些浆子来。众人皆莫名其妙,不晓得皇上要做什么。

  看了一会,我不觉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玄凌摇醒我,笑道:“怎么这么懒,一转身就见你睡着了。睡了这半天该起来了,看看朕给你做的书签。”说着提着书签的红色丝带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见雪白的丝缎上一朵朵梅花红艳可爱。心中惊喜,接过来细看。却原是将丝缎覆在裁成长形的浆过的布上。又把梅花摘下,一朵朵用浆子粘在了丝缎上。又穿了孔缀上了用红色的丝线编成的丝带。虽是简单,却也精致可爱。

  我拢了拢头发,笑道:“皇上手握乾坤,亲手做的这个书签可是万万亵渎不得,臣妾不敢用,一定要好生收起来。”说着起身打开立在墙边的箱笼,取出一个红木包金的匣子来。玄凌笑道:“什么好宝贝藏得这么深。”我笑道:“这是臣妾出宫时带去的,皇上看看臣妾这些年藏了多少金银珠宝。”

  我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来看,却是当年玄凌赠我的同心结,那日送我的翡翠小人也在里面,还有一个当年绣了一半的荷包。我用一方黄缎子包了书签,也放了进去。玄凌拿起同心结看了许久,没有做声轻轻的放下,又拿起荷包看看,道:“怎的没有绣完?这鸳鸯绣得很好呢。”我轻叹了口气,道:“没有心思绣了,便收了起来,皇上若喜欢,改日臣妾就绣出来吧。搁了好几年了,颜色都旧了。”玄凌捏着我的手,轻声道:“改天一定绣了送给朕,好吗?”我笑着点点头。玄凌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却是那年赐我的那双绣鞋。几乎没怎么穿过,上面的明珠熠熠生辉。玄凌笑道:“怎的不穿?不喜欢还是舍不得?”我笑道:“可真是价值连城呢,如何舍得踩在脚下。”玄凌笑道:“傻瓜,你要月亮朕都得想法子给你摘去,一双鞋算得了什么?”说着取出立在匣子侧面的一个蓝色粗布包袱,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觉有些诧异,心知不妙,摇头道:“这是什么东西?臣妾却没有见过。如何在这个匣子里?”说着解开包袱,却是一双灰色的僧鞋!鞋底尚粘着泥土。

  玄凌变了脸色,道:“这也是嬛嬛珍藏的爱物?”我心中怦怦乱跳,勉强定了定心神,跪下道:“皇上明鉴,嬛嬛确实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脏东西,也不知如何放在这里。”玄凌看着我的眼睛,道:“依你说是别人放进去的?”我心中又急又恨,不觉滴下泪来,道:“臣妾若私藏此物,如何敢在皇上面前打开这匣子来看?必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欲诬臣妾失贞失德。”玄凌叹口气,拉起我道:“先起来说话,你的身子禁不得跪。”说着让我坐下。蹙了眉道:“那朕就命人把你宫里的奴才通通拘来,打到他们招为止,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陷害主子。”

  我几乎要说出贞贵嫔示警之事,想想觉得不妥。便道:“今日皇上在臣妾这里看到此物原是意外,若有人蓄谋陷害,必不会将此物平白藏在这里。臣妾想请皇上装作不知此事,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是何人陷害嬛嬛。不能抓住主使之人,即便打死这宫里所有的奴才又有何用?”玄凌点点头,沉吟片刻,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你怎知朕不疑你?”我的心不觉沉到了底,既心灰意冷亦觉羞愧难当。勉强忍着泪,道:“皇上若疑臣妾,臣妾亦无话可说。若无法抓住蓄谋陷害之人,还臣妾清白。臣妾只求皇上赐白绫三尺,让臣妾自行了断。”玄凌叹口气,把我拥入怀中,道:“朕怎会疑朕的嬛嬛?”

  我伏在玄凌怀中,泪流满面。玄凌,你信我不如疑我,嬛嬛终已铸成大错,如何有颜面说这“清白”二字!

  用罢晚膳,我按耐不住,想唤槿汐进来问个究竟,便哄玄凌去别处歇息。玄凌不肯,只得依他。玄凌见我总是恹恹的,暗悔失言,对我百般温柔抚慰。我也只得强颜欢笑,勉强应付。却不知倚着他的怀抱,我的心越发痛楚难言。

  
[甄嬛番外:惊雷(一如)]


  第二日,一早便起来服侍玄凌上朝去了,自己才坐在窗下梳妆。命浣碧随意挽了个髻,也不施脂粉。浣碧笑道:“娘娘怀孕以来皮肤越发好了,不施脂粉也光润如玉。”我笑道:“是温大人调理得好,况且咱们平日里用的脂粉好。不似内务府送来的铅粉,用久了反伤了皮肤。”浣碧笑道:“皇上对小姐越发上心了,有皇上宠着,小姐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我不觉蹙了眉,沉下脸道:“越是得宠,越是危机四伏。去唤槿汐来。”

  见我脸色不对,浣碧不敢多言,忙去找槿汐。不一刻槿汐来了,请了安垂手立在一旁。我叹口气,道:“槿汐,你可知碧桃将那包袱藏在哪里了?”槿汐愣了愣,道:“奴婢不知。尚未发现她有什么动作。”我冷笑道:“她就放在了我那只红木匣子里。我的寝宫内室她都可以大摇大摆的随意进出,她甚至知道我的体己物品藏在哪里!你的差是怎么当的?”

  槿汐大惊,慌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确实不知。那包袱必是昨儿藏的。佩儿、品儿没回来之前,奴婢看碧桃伶俐细心,曾让她管过娘娘的首饰。那蹄子定是那时便留了心。昨儿皇上和娘娘去了上林苑,浣碧、小连子和品儿跟着去了。后来内务府让派人去取制新衣的锦缎,又少了几个人。偏皇后娘娘又叫奴婢去问话。奴婢便吩咐佩儿留心盯着,也不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我笑道:“这个空儿倒瞅得好,皇后找你何事?”槿汐道:“奴婢也觉得纳闷,皇后娘娘说许久不见娘娘过去请安了,问娘娘身子如何?让娘娘好生保养。”我冷笑道:“倒是劳她惦记着!”槿汐道:“恐怕昨天内殿人太少,佩儿一个人没盯住,才让她钻了空子。幸亏被娘娘发现了。只是不知那包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冷笑道:“皇上也看到了呢!你们自己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槿汐和浣碧面面相觑,去取了红木匣子看。

  打开那蓝布包袱,槿汐、浣碧都惊得面无人色,槿汐颤声道:“太恶毒了。皇上怎么说?”我深吸口气道:“却是我命好,昨天和皇上看匣子里的东西时发现这包袱。皇上虽是心中不快,却也疑心其中另有蹊跷。若是被别人搜出这包袱,我纵然死也难辨清白了。”浣碧道:“既然皇上相信小姐是被人陷害的,何不扔了这腌臜东西,放在这里多恶心人!万一让别人看到了,嚷起来又是一场口舌。”我笑笑,并不作声,只是取了一枝珍珠簪花插在发间。槿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娘娘,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一定要小心提防。”我点点头,道:“还算明白,知道该怎么做吗?”槿汐道:“奴婢明白。”说着把那包袱原放回匣子中收了起来。

  用了早膳,觉得心中烦闷,便命浣碧去请眉庄。却不想眉庄又带着眬月去了太后宫里。太后如今一日也离不开眉庄,眉庄便依旧每日到太后宫里伺候。

  我便寻了本左氏春秋,坐在西暖阁的窗下翻着。我自小便爱看那些古时诸侯争霸,斗智伐谋的故事,如今入了宫,每日绞尽脑汁的应付这些明枪暗箭,回过头来再看看这些故事,不由得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正看得入神,忽听窗外一迭声的报皇上驾到,忙起身接驾。还未走到门口,便看到玄凌自己掀了帘子,铁青着脸进来。

  心中暗吃了一惊,忙要请安,玄凌摆摆手止了,命我随他去内室。进了内室坐下,玄凌将手中的一本奏折丢在榻上,道:“你看看吧。”我忙取来看,却是京兆尹刘荣大人的一道密折。飞快的看了一遍,大意是说数月前有人状告龙泉寺主持明悟师傅在寺中暗设密室,以参禅为名,淫人妻女。审了许久,明悟供出了许多污秽之事。曾与之相好的众多女子中有一位甘霖庵中带发修行的师傅,法号妙心。我不禁勃然变色,这妙心可不正是我么?

  我冷笑道:“昨日才看到鞋子,今日便有奏折呈上来,好快的动作。”玄凌铁青着脸道:“这龙泉寺与甘霖庵相距二里多地,怎会扯到你的头上,真是岂有此理!”我跪下泣道:“臣妾从不曾踏足龙泉寺,亦不曾见过这明悟。看来确有人居心险恶,不置臣妾于死地不肯善罢甘休,昨日皇上看到的僧鞋,必是为了此事藏在臣妾的匣子中的。”玄凌扶起我,恨道:“此事朕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看看玄凌,低头道:“皇上何不将奏章拿去给皇后娘娘看看?”

  玄凌蹙眉道:“这是为何?”我淡淡笑道:“皇上若想查个水落石出,只有依常理查下去。出了这样的宫闱丑闻,皇上自然没有不和皇后商量的道理。”玄凌想了想,道:“也罢,朕也想看看究竟能查出些什么名堂。”说着起身往昭阳殿去了。

  浣碧见皇上去了,忙进来道:“小姐,出了什么事?方才皇上脸色难看的很,还不许我们跟进来,可把奴婢吓坏了。”我扶了浣碧的手站起来,道:“这场戏越发好看了,诬陷我与和尚有染,现在连人证都有了。”浣碧瞪大眼睛,诧异道:“才看到那僧鞋,就跑出和尚来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证?”我冷笑道:“龙泉寺中的主持明悟师傅不想居然是个淫僧,被告发了,也不晓得这和尚收了多少银子,却来诬我与他有奸情。出家人原是不打诳语的,却做出这等混帐事。”浣碧啐道:“色戒也破了,还说什么不打诳语!”我竟无言,扶了浣碧的手回寝殿去了。

  想想无端跑出来的明悟和尚,心中越发烦恼。这丝丝入扣的阴谋必是皇后的杰作,即使如今玄凌信我,三人成虎,如何经得住她们这样煞费苦心的算计?

  忽又想起明悟被告发是数月前的事,这僧鞋却是昨日才送进宫来的。鞋子几乎是簇新的,必定不是那和尚穿过的,鞋底子上却沾着泥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又命浣碧取了那鞋子来,顾不得恶心,翻来翻去的细看。忽然看到鞋底泥土中沾着的一小片薄薄的红叶,这红叶却是似曾相识,看了半天恍然大悟,依旧命浣碧将鞋包好原收了起来。

  这一日匆匆过去,正要用晚膳,忽报敬妃来了,心中欢喜,忙迎了出去。却见敬妃急匆匆的走进来,不似往日沉稳矜持。我拉了她的手,笑道:“姐姐协理六宫可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今日怎么来了?”敬妃不及寒暄,命其他人退下,道:“妹妹可知出事了?”我诧异道:“妹妹不常出门,并不知宫里又出了什么事。”敬妃道:“今日一早皇后留我在她宫里议事,却不想皇上黑着脸来了,让我们统统出去。我在殿外远远的听不真,只隐约听皇后说要将你禁足,皇上不许。争了好几句。又听说什么和尚,要带进宫来审问。你可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一直想来问你,却到这个时候才得了空。”我笑笑,道:“怎么扯上和尚了?妹妹当真不知是何事。”

  敬妃犹豫了一下,道:“皇后一向待我们宽厚,若是有什么误会,妹妹该去向皇后解释一下才好。好端端的禁了足如何是好?”我笑着应了,便拉了敬妃一同去进膳。好些日子不见敬妃,说说笑笑好不亲热,敬妃虽然协理六宫,颇得皇后信任,却依旧不得宠。说起我的身孕,忍不住暗暗伤神。

  我便笑道:“那小皇子也有八个月了吧?赐了名没有?”敬妃摇头道:“只怕是生母不得宠的缘故,还没有赐名呢。”我叹道:“那陈良娣抱着小皇子来给我请过安,小人儿也长得粉琢玉砌的,只可惜没个好母亲。姐姐何不求了皇上将小皇子交给姐姐抚养呢?”敬妃眼睛一亮,转瞬又暗了下去,道:“皇上若要把小皇子交给别人抚养,只怕也轮不到我。安容华十分得宠也没有身孕呢。”我淡淡一笑,道:“她的位分、出身如何能和姐姐相比?若有机会我替姐姐求求皇上吧。”敬妃大喜,拉着我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第二日玄凌来看我,并不提昨日皇后宫中之事,只说已命人将那明悟和尚带进宫来审问。我笑笑也不多言,且看皇后安排的这出好戏如何收场吧。
[甄嬛番外:银钟花(一如)]


  第三日玄凌没有来,第四日一早,还未用早膳,皇上、皇后便一起来了。我请了安,请皇上皇后在正殿坐了。玄凌命我也坐下说话。刚坐了,皇后笑道:“莞妃妹妹闭门不出安心养胎,本宫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妹妹了,十分挂念。妹妹不去请安,做姐姐的只好来看妹妹了。”我忙跪下请罪,道:“嫔妾知罪,并非嫔妾目无皇后,只是嫔妾身子一直不好,太医嘱咐嫔妾不要多走动。请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和婉一笑,道:“妹妹不来请安也是得了皇上许可的,何罪之有?快快起来,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我谢了,起身坐下。

  皇后道:“前日皇上接了一份奏折,说龙泉寺中有一个明悟和尚作了许多不堪的事情,也牵扯到妹妹,皇上和本宫怕有损妹妹的名节,将这个和尚拘进宫来审了两天。不想这明悟和尚招出许多事情来,本宫想着这些事情非同小可,不可冤枉了妹妹,今日一早便请皇上和本宫一起来问个明白。”我心头冷笑,恭谨道:“嫔妾并不知这明悟和尚是何许人,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道:“明悟招的第一件事,是有关妹妹的身孕。明悟说妹妹的身孕入宫前就有两个月了,孩子是他的。”玄凌打断皇后的话,冷冷地道:“尚未召太医来看,皇后不要口不择言!”皇后忙请罪道:“臣妾不小心说错了话,请皇上恕罪。”玄凌看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皇后接着说:“明悟还说你回宫前带走了一双僧鞋以作纪念。若是明悟信口雌黄,必无此物。妹妹何不让人搜一搜,以证清白?”我冷笑道:“嫔妾并不认得这个和尚,皇后娘娘尽管搜搜看。”皇后道:“既如此便搜一搜,不可让妹妹担了这污名。”说着摆摆手,十来个立在殿外的小内监忙向寝殿去了。我淡淡一笑,抬起头却看到玄凌深深的看着我。

  不一刻,几个小内监捧着那个蓝布包袱跑出来,道:“回禀皇后娘娘,奴才搜到了可疑物件。”说着打开包袱,赫然一双灰色的僧鞋。皇后蹙了眉,道:“莞妃,这是何物?你可有话说?”我淡淡笑道:“皇后娘娘有的放矢,自然能搜出证据来。可是嫔妾并不知这是何物,也不知此物为何到了嫔妾宫里!”皇后笑道:“既如此就要问你身边的人了。”说着命人把在内殿伺候的包括槿汐、浣碧在内的八个宫女、八个小内监统统带来问话。众人皆摇头不知,说不曾见过。皇后变了颜色,正要说话,却见碧桃怯怯的道:“回皇后娘娘,这个包袱娘娘回宫那日,奴婢给娘娘整理物品时,曾在娘娘的红木匣子里见过一次,只是不曾打开看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皇后看着我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我正要说话,却听玄凌道:“今日在哪里找到这个包袱的?”小内监回道:“就在那个红木匣子中。”玄凌怒道:“几日前朕在莞妃宫里还曾和莞妃一同看这个匣子里的东西,并没有看到这个包袱,大胆奴才敢在朕面前撒谎。拖下去,朕要亲自审审这个口中没有实话的刁奴!”碧桃吓得软在地上,口中只叫皇上饶命,再没有别的话说。两个内监把她拖了下去,皇后赔笑道:“皇上何必动气,既觉得这个奴才撒谎,不如把她交给臣妾去审,皇上怎能被这种奴才气坏了身子。”玄凌冷冷地道:“不必了!”皇后尴尬的笑笑,不再作声。我却没想到玄凌会猜出藏包袱的人是碧桃,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忍不住含了笑意去看他,却看到玄凌目光复杂的看着我。我心一沉,他明知有人蓄意陷害,却不能不疑我。

  玄凌命槿汐等人退下,殿中一片死寂。这时殿外来报,温太医、陈太医、周太医到。

  玄凌命他们进来,道:“莞妃近日胎象不稳,几位太医好好诊诊脉。”于是几位太医分别请了脉。陈太医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怀的是双生子,且胎象稳固,并无不妥的迹象啊!”周太医、温实初也点头称是。皇后脸色阴晴不定,道:“莞妃的身孕有几个月了?”陈太医沉吟道:“有四五个月吧,怀了双生子有两重胎心,不好判断准确地时间。”皇后阴沉了脸,道:“会不会有六个月了?”几位太医俱摇头道:“不可能。”皇后蹙了眉,不再说话。脸色越发难看了。玄凌大喜,离座走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道:“嬛嬛竟怀了双生子!大周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位妃嫔产过双生子,真是祥瑞之兆!”说着将我揽入怀中,叹道:“嬛嬛受委屈了,朕要亲审明悟,一定揪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偷眼去看皇后,皇后惨白着脸,低了头摆弄着手上的金护甲,只作不曾听到。

  我轻轻挣出玄凌的怀抱,低了头轻声道:“皇上,还有这些人在这里呢。”玄凌回头看看皇后和低着头面色尴尬的几位太医,笑道:“朕都忘了他们还在这里。”说着命起驾回仪元殿,又吩咐将明悟和碧桃都带去。

  玄凌也不理会皇后,自顾自的走了,皇后只得起身跟在后面一起去了。经过我面前,皇后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几乎藏不住眼中的憎恶。我微微一笑,恭谨屈膝道:“恭送皇后娘娘。”皇后只当没看到我行礼,冷着脸去了。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我立起身,心中好不感慨。世人眼中一向宽厚仁善、母仪天下的皇后终于沉不住气了,只可惜你做梦也没想到我竟怀了双生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用舒痕胶害了我腹中的孩儿,却不想竟也栽在了我腹中孩儿的手上。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晚间与浣碧、槿汐闲话了一回,正要歇息,忽报皇上来了,忙迎出去。玄凌脸色阴沉,携了我的手进寝殿去,也不说话。浣碧端了茶来,玄凌抓起茶盅狠狠地摔在地上。哐啷一声细瓷的碎片和着茶水溅了一地。我唬了一跳,忙和浣碧一起跪下。玄凌扶起我,命浣碧退下了。浣碧偷偷看了看我,低着头下去了。

  玄凌深深吁了口气,道:“明悟和碧桃都被灭口了。”我大惊,道:“皇上不是今天带了他们去仪元殿吗?”玄凌怒道:“今日有西宛的使臣来,朕便命将他二人圈禁起来,晚上再审,谁知晚上去提他们时,他们居然都被下了毒,皆已身亡了!朕要亲审的要犯竟然会在皇宫大内被灭口!真真可恶!”我轻叹口气道:“皇上以为这是何人所为?”玄凌恨道:“宫里没有几个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即使没有证据,朕也猜得出几分。”

  我沉默片刻,道:“那双僧鞋,皇上收在哪里?”玄凌道:“在仪元殿。”我深吸口气,道:“请皇上派人取来,臣妾有要紧事回禀。只怕晚了也要被毁了。”玄凌点头允了。

  不一刻小连子便捧了包袱来了。我打开包袱,那僧鞋还原模原样的放在里面,我暗暗松了口气,取出来拿给玄凌看,道:“皇上可认得这鞋底沾的红叶?”玄凌摇摇头,迷惑的看着我。

  我轻轻的取下红叶,道:“臣妾起初并未注意到这片叶子,前两日才发现其中的名堂。这是银钟花的叶子,霜打了会变红。银钟花喜温暖湿润,产在浙江、湖广一带,京城附近并不可能生长。只有宫里种着几株观赏,极难成活。由此可判断这僧鞋出自宫里。”玄凌吃惊的看着我,道:“嬛嬛怎会认得这种稀罕的植物?宫里何处有?朕却从未留意过。”我笑道:“几年前臣妾去皇后宫里请安看见过,开白色的小花,十分清香。因为不认得是什么花,便特意去查了好些典籍。所以隔了好几年依旧有些印象。这银钟花除了皇后宫里,臣妾只在太后那里见到过。”玄凌大怒道:“贱人实在可恶!朕一向敬重她,却不料她竟如此阴毒!这几年出的好些事情朕早就觉得可疑,如今看来定也都是她做的!”

  我叹道:“现在碧桃、明悟都已被灭了口,没什么证据了。”玄凌道:“这僧鞋便是证据,朕这次饶她不得。”我苦笑道:“只怕会反咬臣妾栽赃嫁祸呢,何况太后的身子也一直不好。”玄凌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嬛嬛,只有你总是以大局为重,朕不会让你白受这委屈。”

  我轻轻靠在玄凌肩头,心中平静如一波秋水。这场命悬一线的风波终于过去了。

  
[甄嬛番外:上林春日(一如)]


  这场风波平息后,皇后又发了头风,每日只在宫中调理身体,并不过问后宫的琐事。我依旧安心养胎,天暖和了,玄凌常常陪我去太液池边散步。阳春三月,和煦的春风渐渐吹散了我心中的阴霾。我带着喜悦和不安,静静地期待着这两个孩儿的降生。贞贵嫔常常来看我,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皆不再提起那日示警之事。没有人还记得这场莫名其妙开始,又不明不白结束的风波,只是玄凌寻了个缘故,到底把那位京兆尹刘大人远远的发配边疆了。

  这日歇了午觉起来,觉得心中腻烦。命浣碧倒了一盅凉茶来吃了,还是觉得心头不十分爽快。腹中也觉得越发胀起来,便命浣碧去端些酸梅汤来喝。浣碧端了酸梅汤来,笑道:“小姐觉着腹中膨胀,原是腹中坐着两个小皇子的缘故,这会喝多了水,越发难受了。不如我陪小姐去上林苑中走走,温大人也嘱咐小姐一定要多走动呢。”我点头允了,笑道:“如今就这般难受,不知过一两个月是什么光景,只怕越发走不动了。”说着携了浣碧的手,扶了腰慢慢的向殿外去了。

  碧蓝明丽的空中,远远的飘着几丝白云。院中新开了几簇丁香,远看去如一片紫色的烟霞,空气中满是那浓郁的馨香。我深吸口气道:“这花香太过浓郁也怪腻的。”浣碧道:“小姐若不喜欢,我这就去唤小连子来命人砍了。”我笑道:“我如今看什么都觉得腻烦,与花何干?都砍了还有什么春意。”浣碧笑道:“小姐宁可自己难过,也不肯砍了它们,怜香惜玉原就是这个意思吧。听说从前在这里住过的康贵人就嫌花比人娇美,把这院中的梅花、松柏都砍了去,真真是个焚琴煮鹤的俗人。”我叹道:“康贵人原也是个可怜人,去了这么些年了,何苦在背后说她。”浣碧忙应了,不再多言。

  上林苑中已是花木繁茂,和风卷着花香轻轻吹拂在脸上,心中亦觉得宁和平静。转过一条花溪小径,正要和浣碧去看不远处那片灿如云霞,红艳的杜鹃花,却听前面花丛中隐隐有女子哀哀的啼哭,边哭边说着什么。忙立住脚,正欲回头从别处绕过去,却听着仿佛是陵容的声音。不禁心中称奇,这安陵容又在弄什么鬼?便拉了浣碧静静立在树后细听,的确是陵容,只听陵容泣道:“妹妹,家父一向老实谨慎,这贪污渎职一事绝对子虚乌有,必定有人陷害家父。无论如何,请洛大人多为周旋,姐姐在这里求妹妹了。”洛大人?正是沉吟着,却听一个清丽的声音道:“安姐姐,不是妹妹不肯帮忙,这事关系重大,又是皇上命督察院彻查的,家父恐怕帮不上忙。姐姐一向圣眷颇隆,何不直接去求皇上?妹妹身在后宫怎好干涉父亲处理公务?”我暗暗点头,和浣碧轻轻退了出来。

  浣碧道:“似乎是那安陵容在和瑞容华说话呢,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如今她倒知趣,遇到事情也不来求小姐帮她了。只是那瑞容华的父亲似乎不在督察院啊?”我冷笑道:“这些年瑞容华还算得宠,父亲有些升迁也并不奇怪。我想安陵容也不至于有那么厚的面皮再来求我。这安大人的官总做的不安稳。恐怕原只是做县丞的命,做不得太守。去年为了江州郡决堤一事,皇上已经罚了他半年的俸禄,若不是陵容颇得恩宠,只怕官也丢了。不晓得这回又是为什么。”浣碧撇撇嘴,道:“奴婢就盼着她倒霉,最好皇上这次就革了那安太守的职,顺便也把她禁了足才好。”我笑道:“除非是谋反,一般朝堂上的事扯不到后宫的嫔妃身上。皇上一向宠她,怎会为了这种事将她禁足?宫里本来就是是非之地,这种话不可再说了。”浣碧道:“小姐尚且被禁过足,她如何就不能尝尝那滋味。奴婢就不信她得不了报应!”正说着,远远看到陈良娣带着个小宫女,抱了小皇子来了。

  陈氏忙迎上来请了安,恭谨立在一旁。陈氏穿着一件青绿色云锦长裙,淡淡施了脂粉,颇为清秀。算不上美丽,却也很有几分姿色。陈氏低眉垂目的立着,那小皇子伏在宫女怀里却并不老实,瞪着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我笑道:“陈妹妹不必总这样拘谨,小皇子越发可爱了,抱过来给本宫瞧瞧。”陈氏忙去宫女手中接过小皇子,抱了过来。好个可爱的小家伙。我摸摸他粉嫩的小脸,心中很是爱怜。小家伙边咿咿呀呀的说着众人皆听不懂的话,边伸手去抓我鬓边的步摇。我侧头让过了,陈氏忙陪笑道:“小家伙不懂事,娘娘小心些,嫔妾脸上常被抓出血口子呢,伤了娘娘可怎么得了?”我笑道:“不妨事,小孩子调皮些才好。”陈氏拍拍他的小屁股,道:“辰儿若是伤到娘娘玉颜,嫔妾万死也担当不起。”

  我笑笑道:“陈妹妹言重了。还不知道小皇子叫辰儿,是皇上赐的名吗?”陈氏神色黯然,道:“皇上还没有赐名,因是辰时生的,嫔妾便叫他辰儿。”我点头笑道:“小名随意叫叫倒也无妨。陈妹妹是哪里人氏?入宫几年了?听妹妹谈吐,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吧?”陈氏恭谨道:“嫔妾是河北人氏,入宫快三年了。嫔妾出身低微,祖上虽也是读书人,但一直不曾入仕,家父曾做过清河县县尉,后来获罪罢了官。”我感叹道:“不管怎样,妹妹有了皇儿便是有了依靠了。”陈氏神色一懔,道:“嫔妾只盼辰儿能平安长大便知足了。”我点头笑道:“母亲平顺谦和自然能为孩子积些福泽。”陈氏屈膝行礼,道:“嫔妾谢娘娘教诲。”我笑笑,命她不必多礼,说着携了浣碧去了。我暗暗感慨,众人皆羡慕陈氏命好生了皇子,却不知她更是如履薄冰,满心惶恐。如此看来,敬妃姐姐的心事也算了了一半了。

  又走了一会,不觉有些腰困,便命浣碧在阴凉处找了块平整的大石,铺了坐垫坐下。走了这许久,虽是只穿着两件单衣,也隐隐出了汗。我一手扶着腰,一手抚着肚子,笑道:“我觉着那年我怀胧月,临盆时肚子也不过就这么大。”浣碧笑道:“比现在还是要大许多呢,不过再有个把月恐怕就差不多了。肚子里是两个宝宝呢,当然比那时要大不少。”说着蹲下身轻轻的给我捏腿,道:“小姐的腿脚又有些肿了,回去给你好好揉一揉。”

  我轻轻叹口气,撩起浣碧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道:“阿姐给你看了一门好亲事,过几天阿姐便回了皇上正式收你作妹妹,也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浣碧红了眼圈,道:“浣碧不要嫁人,没有浣碧在身边,小姐一个人在宫里可怎么办啊?浣碧只要陪着小姐,哪都不去。浣碧也不想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我也觉着心酸,强笑道:“阿姐选的必是妹妹中意的人,怎能随便打发了你。”浣碧一怔,飞红了脸,道:“阿姐乱说什么?浣碧没有中意的人。浣碧只要跟着阿姐,除非阿姐厌了浣碧,非要打发了才好。”我叹道:“这么多年了,你当阿姐真的不知道你的心事么?傻丫头,难道要跟着阿姐在这深宫里老死不成?我已误了流朱怎能再误了你?”说起流朱心头越发酸楚,忍不住落下泪来。

  浣碧也泪如雨下,呜咽道:“流朱姐姐是为了阿姐才死的,如今没了流朱,浣碧怎能那样无情无义撇下阿姐嫁人?这宫里的日子阿姐一个人可怎么熬啊?”我拿绢子拭了拭泪,道:“浣碧,阿姐知道你的心意,但是阿姐已经决定了,阿姐生产之前你便要嫁过去。”说着将绢子递给浣碧。浣碧接了绢子顾不得拭泪,瞪大眼睛错愕的看着我,半晌方道:“便是浣碧要嫁,也不能这时候嫁啊,阿姐生产浣碧怎能不在身边?若让浣碧这时候嫁人,浣碧宁死不从。”

  我叹口气,犹豫片刻,道:“如今阿姐正是隆宠之时,把你嫁出去正是时候。这次生产不比上次,阿姐若有个三长两短,谁给你作主?难道发回本家去配个小厮么?”一听这话,浣碧伏在我膝上越发痛哭起来,呜咽道:“阿姐不会有事的,若真那样浣碧就跟了阿姐去,浣碧不嫁,阿姐若是逼浣碧,浣碧便一头碰死在宫里。”我也无法,只得许了她从长计议方才慢慢好了。

  我命浣碧扶我起来,笑道:“本想着坐下歇一会呢,给你闹得越发乏了。看看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宫吧,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浣碧揉揉眼睛,不好意思的笑道:“还不是阿姐招的,自己的眼睛也红着呢,光笑话别人。”

  我不禁哑然失笑,便择了条近路回宫去了,幸喜不曾碰到什么人。
[甄嬛番外:定计(一如)]


  回到宫里倚在榻上歇了一会,小盛子来回晚膳已备好,我觉得身上乏困,便道:“让浣碧捏捏腿再传膳吧。”小盛子应了,正要退下,我又叫住他,问道:“你可去看过那所宅子?不知够不够住?”小盛子叩头道:“奴才前日去看过了,那宅子够大了,只有奴才的三个姐妹和一个姨娘住,恐怕要空好些屋子呢。娘娘天恩,奴才万死不能报答。”

  我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可惜你和你哥哥只能偶尔回去看一眼,不能常常团聚。几时搬进去住?”小盛子道:“奴才想着越快越好,正要请娘娘示下,好几口人在甄大人府里日夜打扰,奴才实在不安。”我点点头,道:“既然都妥当了,就拣个日子搬过去吧。”小盛子应了,又叩了头退了下去。

  歇了一会,刚命传膳,忽报安容华来了。我蹙了眉,暗忖道:“她真的来了,难道她父亲这次犯了什么不可恕的死罪,不得不来求我?”便命请进来。我坐起身,命浣碧帮我穿好鞋,拢了拢头发,陵容便进来了,请了安,正要说话,我笑道:“妹妹来得正是时候,一起用晚膳吧。”陵容张了张嘴,要说话,我笑道:“妹妹总不是要告诉我你刚用过晚膳吧?我如今一天要进好几次膳,虽是吃不了多少却总饿,饿起来一刻也等不得。这一顿正好比宫里的晚膳早半个时辰。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陵容无法,只得笑道:“只是不好意思,好像妹妹每次来看姐姐都是专门来赶饭一般。”我站起来,扶着腰笑道:“妹妹一向好口福,我这宫里的吃食如今也是宫里拔尖的了。到这里来尽管随意,不用闹这些虚文。”说着携了陵容一起去偏殿用膳。

  陵容看摆着二十多道菜,惊讶道:“如今姐姐的小膳房做出来的菜真的可以和御膳房相比了,只是这许多怎么吃得下?”我笑笑,道:“每样尝两口便饱了,口味多些吃得也香,只有几道菜如何咽得下去?剩下的便赏奴才们吃了,并不算浪费,他们也吃得好些。”陵容羡慕道:“那年容儿怀孕,都是从御膳房传膳的,皇上对姐姐真好。”我笑道:“不急,等容儿再怀了身孕,求皇上在容儿的明瑟居也设个小膳房便是了。”陵容红了脸,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容儿怎么能和姐姐比呢?”

  我笑笑,命佩儿给陵容夹了一块樱桃肉,道:“妹妹尝尝这樱桃肉,我最喜欢这道菜。妹妹看看有没有御膳房做得好。”陵容微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小口,勉强咽了下去。我心中起疑,莫非她又有了身孕?便笑道:“妹妹觉着如何?”陵容勉强笑道:“很好吃呢,不比御膳房的差。”我笑道:“看来妹妹同我口味差不多,这道东坡肉也很好吃,妹妹再尝尝。”说着亲自将面前的东坡肉取了一大块夹给她。陵容再也忍不住,不及跑出去,便用绢子捂了嘴,搜肠刮肚得干呕起来。我静静得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森冷。

  品儿忙端了一盆水进来,服侍陵容擦了嘴,漱了口。陵容满面羞惭,涨红着脸道:“妹妹失礼了,搅了姐姐的胃口,求姐姐恕罪。妹妹今早起来便觉着肠胃不调,恐怕食不得油腻。”我笑道:“都怪那樱桃肉太腻了,妹妹一向肠胃弱,身子不适要好生保养啊。怎不请太医瞧瞧?妹妹不要多心,并没有吐出什么来,怎会搅了我的胃口?既然妹妹肠胃不好,就拣些清淡的东西吃吧。”说着夹了一块糟鹅吃了,陵容见我神态自若,方才放下心来,勉强夹了些清淡的菜吃了几口。

  我也没了胃口,随便用了些便搁下筷子,和陵容去了西暖阁坐着。浣碧沏了茶又送了一盘瓜果来,便退了下去。我笑道:“不知妹妹能不能食生冷?这都是南方的时令瓜果,妹妹尝尝。”陵容却不推辞,吃了好些。我慢慢的品着茶,心中暗暗捉摸。陵容既然怀了孕,何不去找皇上当面求情?陵容向来得宠,又看在她怀了身孕的份上,玄凌必定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何必来求我?是她根本不曾感到我与她的疏离?还是她怕有人打她身孕的主意,想学那陈氏?

  心中正是捉摸不定,陵容笑道:“姐姐怎么不吃?很甜呢。”我笑道:“每天吃都腻了,不过是前两个月随便说了一句想吃瓜果,这些怪模怪样的果子便每日送了来,起初新鲜,吃吃也没胃口了。”陵容轻轻叹口气,道:“皇上对姐姐真的是百依百顺了,明皇对杨妃也不过如此了吧。”我轻笑了一声,道:“皇上对妹妹也很好啊。”陵容神色有些哀婉,道:“皇上对妹妹不过如普通嫔妃一般,对姐姐却不同。”说着走到我面前,直挺挺得跪下,红了眼圈道:“家父出事了,关系到陵容一家的身家性命。妹妹实在走投无路了,只有厚颜来求姐姐。望姐姐垂怜。”说着泪如雨下。

  我蹙了眉,起身扶起她,道:“出了何事?”陵容泣道:“去年爹爹便因江州决堤发了大水,被皇上叱责了,罚了半年的俸禄。爹爹羞愧难当,大病了一场。谁知隔了好几个月又被工部侍郎张大人参了一本,说是工部去查验了爹爹负责修筑的堤坝,完全没有按照工部的筑堤要求修筑,工部拨的银两却用干净了,说爹爹贪污渎职。皇上大怒,命督察院御史洛大人彻查。前几日洛大人向皇上请旨抄了江州的宅子,不想抄出了许多金银。如今皇上已将我的家人都下了狱。求姐姐向皇上求求情吧。”说着又要跪下。

  我拉住她,叹道:“你可知皇上为何震怒?那次洪水便淹死了许多人,洪水之后又发了瘟疫,幸亏这场瘟疫没有蔓延起来。你可知因这场大水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又有多少百姓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成了灾民?若不是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朝廷又及时赈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顿了顿,接着道:“妹妹家中抄出了许多金银,可是铁证如山了,如何去向皇上求情?”陵容嗫嚅道:“爹爹做了这么多年官,家中有些金银原也不算死罪。陵容不信爹爹真的会贪污渎职,爹爹一向谨慎,其中必有缘故。”我叹口气,竟无话可说。忽然想起陵容的身孕,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姐姐可以尽力去试试,却没什么把握。妹妹何不去求求皇后?或者试着直接向皇上求情?陵容黯然道:“皇后娘娘发了头风,不肯见我。妹妹不敢直接去求皇上,求姐姐试试吧。”

  见我点头允了,陵容松了口气,道:“这些年只有姐姐对陵容这么好,姐姐对陵容的大恩,陵容铭记在心,一定会报答姐姐的。”说着又滚下泪来。我却不想她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冷笑不已,暗暗咬了牙忍着怒气,笑道:“妹妹回去歇息吧,今晚皇上会来,姐姐试着劝劝皇上。”

  陵容便告退了去了,我忍了片刻,估着她去远了,抓起几上的掐丝珐琅茶盅重重掼在地上,方觉得心中好过了些。浣碧默默收拾干净一地茶水瓷片,道:“我真不明白这安陵容怎会腆着脸来求小姐,真是做得出来!”我觉得浑身酸困,便靠在软榻上闭目休息,心中百感交集,陵容表面羞怯,却一向敏感好强,心比天高。如今低了头来求我,若不是另有图谋,便真是走投无路了。真难为她说那席话的时候竟能将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忘得干干净净!

  我叹道:“浣碧,你说我该怎么办?”浣碧吃惊的看着我,道:“小姐,你不是真的想帮她求情吧?若依我,必定重重的落井下石,先让皇上杀了她那无德的父亲,再想法子把她弄进冷宫去。”我深吸口气,道:“这贪污渎职的罪名,至多是罢官、流放,罚没家产而已。皇上一向心软,当初对慕容氏尚且处处留情,何况一向楚楚可怜的安陵容。况且安陵容还有了身孕。”浣碧一惊,道:“那更是留她不得啊,生下了孩子更是不好对付了。”我冷笑道:“你以为她的孩子生得下来吗?”我闭了眼歇了片刻,冷冷的道:“安陵容,姐姐不但帮你,还帮得很彻底。好好的记着姐姐的大恩吧。”

  
[甄嬛番外:昭媛(一如)]


  正说着门外报皇上驾到,浣碧忙扶了我起身接驾。玄凌满面春风的进来了,见我迎了出来,携了我的手笑道:“嬛嬛,朕不是说过你现在身子重了,可以不用迎出来接驾吗?”我笑道:“虽是这样说,但嬛嬛不能真的这样不懂事,等嬛嬛实在走不动了再说。那时就算皇上下旨,也休想臣妾动一动。”

  玄凌笑道:“到那时哪舍得让嬛嬛走路,嬛嬛要去哪里,朕便抱了嬛嬛去。”我笑道:“皇上今日眉梢带喜,可是有什么好事?”玄凌笑着捏捏我的下巴,道:“什么也瞒不过嬛嬛。今日殿试考中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经天纬地之才。朝中如今就缺这些贤臣,朕今日心情好得很。这可不就是大周朝的喜事么。”我笑着行了一礼,道:“臣妾恭喜皇上了。”玄凌拉我坐下,笑道:“等朕的嬛嬛生下皇子,朕便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如何?”我笑着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但愿上苍佑我平安生产吧。

  浣碧端了茶来,我亲自接过递于玄凌,笑道:“这是内务府昨儿刚送来的明前茶,皇上尝尝可好?只是这碧螺春怎么只有几小罐。”玄凌接了,笑道:“今年的明前碧螺春十分少,除了朕和太后,只有你的宫里得了些,还如此不知足。”我笑道:“臣妾谢皇上偏心。”

  我呷了口茶,笑道:“今日安妹妹来,浣碧还沏了这茶,恐怕安妹妹要怨皇上偏心呢。”玄凌笑笑,道:“满宫里的人都晓得朕偏心嬛嬛,又能怎样?”我笑道:“安妹妹本来就心里难过,这下可就更难过了。皇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玄凌神色不豫,道:“她来这里是不是为了安比槐之事?”我笑道:“皇上既然知道,何不赏她个面子,从轻发落了?安妹妹哭得眼睛肿肿的,又不敢来求皇上,臣妾看着她好可怜呢!”

  玄凌哼了一声,道:“她那个父亲也太不堪了些,再三上表要为朝廷效力,朕便看着容儿的面子,让他做了个正四品太守。原该尽心竭力做好一方的父母官,可是他把那江州郡搞的乌烟瘴气,民怨极大。更可恨的是将那沿江大堤修得一塌糊涂,完全是拿一郡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工部拨去筑堤的银两却用得干干净净,其中大部分去向不明,只有一本糊涂帐。银子用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若不是去年江州大水,朕一时还发现不了他这般混帐!朕看他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除了调弄些脂粉香料别无长处。”我沉默了片刻,道:“如此说已是证据确凿了,那皇上预备怎么处置他呢?听说陵容全家都被圈禁了。”玄凌蹙了眉,道:“嬛嬛准备替陵容求情吗?”

  我忙摇头笑道:“陵容是求了臣妾,但是臣妾岂敢干预朝政?”玄凌叹道:“那天陵容在朕面前哭哭啼啼的,被朕斥责了,想来她没了法子,便来求嬛嬛了。安比槐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朕怎能饶他?况且这样的昏官不能为朝廷效力,不能为朕分忧,朕要他何用?若宽恕了他,朕后宫嫔妃的父兄都如此有持无恐无法无天起来,岂不是天下大乱了!”我点头道:“皇上圣明。那皇上想如何处置呢?”玄凌道:“如此恶劣,按律是该流放的,家人也要没入官府为奴。也罢,看在你和容儿的面上,就罢了官发回原籍吧,最多把罚没的家产还了他,也尽够他全家度日了。”我叹道:“陵容只怕有了身孕,皇上如此处置,不怕她寒心么?”

  玄凌惊喜道:“有了身孕?朕怎么不知道?”我笑笑道:“只怕是为了父亲的事心中有愧不敢告诉皇上吧,不过臣妾也不敢肯定,只是见陵容今日用晚膳食不得油腻罢了,明日皇上何不传太医去诊一诊。”玄凌轻轻叹口气,道:“安比槐如此不堪的人,却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了。”我心中冷笑,暗道:只怕论不堪,安比槐远比他女儿逊色许多呢。

  我笑道:“容儿有了身孕,皇上能否格外开恩,再给安大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玄凌犹豫了一下,道:“如此处置朕已是看了你们的面子从轻发落了,况且朕的家事怎能和朝政混为一谈。”

  我想了想,笑道:“既如此,皇上也该晋晋安妹妹的位分了,安妹妹一向很得圣意,这些年却只晋了容华,想来心里也是委屈的。”玄凌笑道:“容华还是她前年怀孕封的,朕也是因为她的出身太低又得宠,不想她成了宫里的众矢之的,才特意不去晋她的位分。朕这次封她个正三品贵嫔可好?也算补偿她了。”

  我笑道:“臣妾觉着该封个从二品的昭媛才好,脸上有些荣光,心情也舒畅些。也好早日给皇上添个小皇子。”玄凌想了想允了,伸手揽过我,笑道:“容儿有你这样的姐姐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笑笑,道:“嬛嬛只是想着为皇上分忧罢了。”玄凌把我拥在怀中,轻声道:“嬛嬛若生了皇子,朕便立他为太子,如何?”我吃了一惊,道:“臣妾不敢。立储是国之根本,非同儿戏。”

  玄凌轻轻叹道:“朕想了很久了,以嬛嬛的德行、智慧,嬛嬛和朕的儿子必定不会让朕失望的。”我心头乱跳,道:“皇上还这么年轻,何必急着立储?况且嬛嬛还不知道能否平安生产呢。”玄凌打断我的话,含了怒气道:“不许乱说!朕就是要朕的小皇子知道,他是做皇帝的命,一定要平安降生,要母子都平安!”

  我轻笑道:“万一是两个帝姬或者两个皇子呢?”玄凌笑道:“帝姬朕也喜欢,若是两个皇子,朕更喜欢,挑一个最聪明的做太子。”我靠在玄凌肩头,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痛楚,半晌方道:“臣妾若生产时发生不测,臣妾只求皇上给浣碧一个好归宿。臣妾已认了浣碧做妹妹,臣妾求皇上把浣碧指给六王爷做侧妃吧。”玄凌深深叹口气,沉痛道:“嬛嬛总在为别人操心,为自己想过没有?为朕想过没有?不许再胡说了。朕不许你发生任何事!”玄凌的眼神迷离而痛楚,只是紧紧地拥住我。沉默许久方在我耳边轻轻地道:“嬛嬛,朕宁可用朕的江山换你平安,为了朕要珍重自己,好吗?”

  我忙捂了他的嘴,道:“皇上如此说,嬛嬛死无葬身之地了。”玄凌还要再说,我笑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明日一早还要早朝,嬛嬛服侍皇上歇息吧。”玄凌只得依了。一夜无话。
[甄嬛番外:风满楼(一如)]


  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闲来无事,便命浣碧帮我更衣。好些天不曾去向太后请安了,如今既然要多走动,不如去请个安,也免得太久不去问安失了礼数。

  天色十分阴沉,乌云密布,燕子低低的在空中盘旋,怕是要下雨了。浣碧帮我披了件披风,道:“小姐,恐怕有雨呢,不如明日再去吧。”我笑笑,道:“若下雨空气便更好了。天又不冷,坐了轿辇去怕什么?”浣碧只得依我。

  到了太后宫里,太后也刚用过早膳。便宣我去寝殿内问安。太后盖了一条薄锦被斜倚在榻上,气色不是十分好,似乎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些。我忙上前请了安,太后命我在榻边的紫檀木绣墩上坐了,道:“你这孩子,如今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在近处散散步便回去歇着吧。”我笑道:“不妨事的,太医说要多走动呢,只是走多了又脚肿。”太后挪了挪身子,孙姑姑忙取了个厚的缎面鹅绒靠垫让太后靠着。太后觉着舒服了些,方道:“有了身孕是喜事,却是辛苦。何况又是双生子。自己平日里也要好生保养。”我忙应了。

  正说着眉庄进来了,太后笑道:“刚还在问孙姑姑眉儿怎么没有来,莞丫头和你便一前一后的来了。”眉庄忙请了安,看了我一眼,道:“绾绾昨晚上受了些风寒,一早忙着传太医,便耽搁了一会。”我蹙了眉,心中不禁忐忑不安,一早便传太医,想是病得不轻。那一点点大的小孩子如何禁得起。

  正要说话,眉庄接着道:“不过太后放心,只是着了凉,昨晚上身上热得很,早起已经不妨事了。温太医连方子都没开,只是让多喝些水,清清静静的饿两顿便好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太后叹道:“绾绾这孩子最招人怜爱,哀家也最疼她,只是自小便多病,恐怕也是娘胎里带来的。”说着看了我道:“你一向身子弱,如今有了身子更要尽量多吃些东西,不要挑肥拣瘦的,不然孩子长不好。”

  我忙应了。恍惚想起那年怀着胧月的许多旧事,玄凌的决绝让我寒透了心,那些日子如梦魇般不堪回首。虽也为了腹中的孩儿尽量珍重自己,可是那哀痛凄绝的心绪却终是挥之不去。常常整夜无眠,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默默流泪,用泪水埋葬几年来一心付出的情意,也埋葬了那但求一心人,相携共白首的梦想。在那心境下,尚能保住胧月并平安生产已是极大的造化了。出宫这几年渐渐淡忘了这些往事,也淡忘了昔日对玄凌的情意。即便回宫后每日面对着玄凌的百般宠溺也极少想起这些旧事了。毕竟我已不是昔日的嬛嬛。

  今日却不想无端触动了这深埋心底的痛处。不由得神思恍惚。正在愣神,眉庄推了我一把,笑道:“嬛嬛想什么呢?太后叫你几声都没听到。”我回过神来,不禁红了脸,忙向太后请罪。太后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呆呆的?哀家问你何时生产。”我不及细想,道:“五……”五字出口,突然回过神来,忙改口道:“五、六月吧。”太后疑惑地问:“怎么连生产的时间都搞不清楚?太医没帮你算过吗?”我吃了一惊,忙道:“足月是在六月末,温太医说怀了双生子极可能要早产,让儿臣五月起便早作准备,以防万一。”太后深深地看着我,道:“不过是有早产的可能罢了,早产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好保养,哀家可是希望你能足月生产。”我暗悔失言,忙恭谨地应了。

  太后合了眼靠着,半晌方叹口气,道:“回去好生歇着吧,眉儿留下来再陪哀家说说话儿。”我起身告退了,眉庄送我出去,道:“嬛嬛可是要去看胧月?”我点点头,道:“总是放心不下,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会着凉?”眉庄笑道:“昨儿下午温仪帝姬找了她去玩,听采月说玩得满头大汗的脱了件衣裳,晚上就不舒服了。现在倒也并无大碍了,快去看看吧,不然总以为你的绾绾出了什么大事呢,我可担待不起。”我笑着上了轿辇去了。

  走了没多远,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贪婪地深吸了口气,春雨的味道清甜而夹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心中不由生出些许喜悦和期待。春总是能给人希望的。

  轿辇到了畅安宫,好些个内监撑了油纸伞迎了出来。其实只是极细的雨,洒在身上并不妨事,但是记着温实初的叮咛不能受凉,也便由他们撑了伞。先去看了敬妃闲话了几句,便径直向存菊堂去了。绾绾还睡着,我们进去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她看到我,欢喜地睁大眼睛,叫了一声母妃,便要起来。我按住她,笑道:“绾绾乖,起来又要受凉了,好好睡着。”绾绾听话的点点头,把手放回被中去。我伸手试了试绾绾额上的温度,并不热,笑道:“绾绾还难受吗?”绾绾摇摇头,说:“不难受了,但是惠母妃不让绾绾起来,让绾绾睡一天。”我疼爱地摸摸她的小脸,笑道:“绾绾真乖。”绾绾嘟着嘴说:“为什么惠母妃不让绾绾每天都去和母妃玩?绾绾都想母妃了。”

  绾绾最初对我的生疏冷淡常令我伤心不已,如今几日不见她便会想我,见了我会赖在我身边让我给她讲故事,会缠着我陪她玩。这种依恋常令我心中甜蜜而感动。我摸着她的小脸,轻轻地说:“母妃肚子里面有小宝宝,不能陪绾绾玩,等天热起来了,到了夏天母妃就能和绾绾一起玩了,好吗?”绾绾有些困惑地看着我,想来并不明白,却乖乖地点了点头,说:“绾绾听话,母妃给绾绾讲个故事听吧。”我笑着依了,边轻轻的拍着她,边给她讲故事。一个故事还没讲完,绾绾已经带着满足的笑靥睡着了,我望着她甜蜜的睡相,心中满是怜爱和温柔。

  回到宫里有些饿了,小盛子早炖好了红枣乌鸡汤备着。也是心情好的缘故,喝起来十分香甜。自我怀孕以来,小盛子烧菜、炖汤从不放滋养药材,只用红枣、枸杞、银耳等物。我夙来不喜喝那带了药气的汤羹,见小盛子特意不用这些东西,正是合了心意。一日无意对温实初提起,温实初惊异道:“不想这小厨子竞通医理,孕妇不宜滥用补品,用多了滋补药材往往有害无益。”听他如此说,我不由得对小盛子刮目相看,越发放心得让他为我调理饮食。小盛子对我入口的每样东西都要过目,甚至对入菜的调料都做了细致的选择。许多食物、果菜皆不许我吃。幸亏我向来口味清淡并不挑嘴,也便由着他去安排了。

  用了午膳,倚在榻上随意翻了两页书便困倦起来,听着檐上细密的雨珠啪啦啪啦地落在地上,不一会竟沉沉睡去。

  不晓得睡了多久才悠悠醒来,槿汐进来悄声道:“娘娘,安小主冒着雨来了,已等了好一会了。”我点点头,道:“请进来吧。”安陵容见了我簌簌地落下泪来,我拉她在榻边坐下,道:“妹妹怎么冒着雨来了?出了什么事?”陵容拭泪道:“皇上下了旨,罢了爹爹的官。”

  我叹道:“昨晚上我也劝了皇上,可是皇上说证据确凿,不能一味偏袒外戚。依律要罢官流放的,如今只罢了官发回原籍,已是从轻发落了。妹妹也不要太难过,横竖你还得着皇上宠爱,过段时间再求求皇上,兴许还有转机。”陵容只得边拭泪边点头应了。我笑道:“妹妹今日肠胃好些了么?逢了这样的大喜事还总是哭。”

  陵容红了脸,低头不语。半晌方道:“方才有太医来诊过脉了,是姐姐昨日告诉皇上的么?”我笑道:“太医诊了脉,只怕一会就有册封的圣旨下来了。”陵容神色凄然,道:“皇上在意的只是皇嗣,封不封又如何?”我笑笑,道:“安妹妹如今很在意皇上的心意呢。”陵容神色很不自在,仓皇地笑笑便低了头。

  果真,晚膳前册封陵容为从二品昭媛晓谕后宫的诏书便下来了。陵容因怀了身孕连跃三级,册封了从二品昭媛,父亲获罪也并未减去她一分一毫的荣耀。这消息击碎了雨后初晴的紫奥城傍晚的宁静,一时间后宫内议论纷纷,人人侧目。不平静的日子又要来了。

  
[甄嬛番外:圣宠(一如)]


  玄凌用了晚膳便歇在了明瑟居。我翻了几页书,又与浣碧、晶清说笑了一回正要歇息,眉庄来了。我知她来意,笑道:“姐姐这个时候来,可是为了那新昭媛?”眉庄蹙了眉,冷笑道:“妹妹倒是没事人一般,如今宫里都吵翻了天了。只怕再过些日子她都要越过你头上去了!”

  我笑笑,道:“不过是进了昭媛,又不是封了贵妃。”眉庄怒道:“只不过怀了身孕,一下子就升了三级。如今已经跑到我前面去了,等生了孩子再封个妃,我就该去给她请安行礼了。我万万做不出来!”我笑道:“安陵容素来得宠,生了皇子是该封妃了。”眉庄啐道:“凭她也配!”我拉她坐下,笑道:“她这昭媛是我特意向皇上求来的呢。”

  眉庄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愕然,转瞬一抹笑意浮上了她的嘴角,道:“我说怎么一下子封了昭媛呢,却是这个缘故。只是她一向得宠又心术不正,万一生下了孩子更是个祸患。”我微微笑道:“姐姐想得太远了。这宫里没有几个吃斋念佛的善主儿,怀胎十月,日子长着呢。”眉庄颔首道:“也该她得些报应了!只是妹妹也要加倍小心,上次的事皇后没有讨到便宜,只怕不会罢休。”我叹道:“想来她也不能容我平安生产。经了上次的事,皇后必定不会鲁莽行事。不出手则已,出手定是要成功的。”眉庄幽幽叹道:“我真是厌极了这吃人的地方,嬛儿还出去过了几年神仙日子,我恐怕只有死才能离了这里。”我心头酸涩,强笑道:“还不是回来了,这原是你我的命。”眉庄低低叹了口气,我亦沉默无语。

  远远的隐约传来箫声,伴着柔婉的歌声,轻轻回荡在这沉寂的夜里。眉庄侧耳听了听,道:“安陵容有许久没有唱过歌了呢,却还不错。只是这歌声要让好些人睡不着觉了。”我笑笑,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夜好睡,拌着鸟雀啾啾的欢鸣,醒来已是晨光熹微,便唤浣碧进来为我梳妆。浣碧、品儿、佩儿请了安,笑道:“小姐今日起身好早。”我笑道:“昨夜睡的好,自然醒得早些。”说着在浣碧手上呷了口凉茶漱了口,品儿忙捧过鎏金铜盂来。我便吐了,又取了青盐擦了牙再漱了口,方从佩儿手上接过一盅茶来吃了。浣碧端了水来伺候我洗了面,道:“小姐,今日是初一,按例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也不知今日见不见人。”

  我扶了腰慢慢站起来,走到窗下,坐下打开妆奁,道:“我估着皇后今日还是病着。皇上几时去看她,她的病几时才好呢。有一个多月了,今儿晚上皇上恐怕要去昭阳殿。”正说着,槿汐进来请了安,笑道:“娘娘起身了,方才杜恬嫔来给娘娘请安,奴婢想着娘娘尚未起身便给回了。她说过一刻再来。”

  我笑道:“倒是料着了她们今日要来,却不想这么早。如此看来定是去皇后那里吃了闭门羹。我料定皇后明日就该好了。”槿汐笑道:“娘娘越发象诸葛孔明了,连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凤体痊愈也算得出来。”

  我在脸上搽了些花露,又轻轻拍了些珍珠粉,方笑道:“今日初一,皇上该宿在昭阳殿的。虽说这些日子皇上一直有意冷着皇后,可是为了昨日新封的昭媛,皇上也该给皇后个台阶下了。皇后的病自然是该好了。”

  正说着佩儿端了一碗牛奶燕窝粥来,我接了,蹙眉道:“每日吃这燕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处,换来换去只是这些花样。”槿汐笑道:“娘娘不吃,腹中的小皇子还要吃呢。小盛子也是花了心思的,只可惜娘娘如今有身子,好些东西不能吃,做不出太多花样来。”

  我无奈,只得吃了几口,便命浣碧梳头。浣碧知我这些日子不耐烦梳头,就挽了个坠马髻。晶清捧过来一盘簪钗,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好,该挑两件平日不常戴的,戴着新鲜些。”我笑笑,道:“如今大腹便便的,打扮起来越发难看了。”说着随便捡了一支蝴蝶图案镶蓝宝石的花钿簪插在鬓角。

  刚收拾停当,小福子来报,欣贵嫔和恬嫔来请安。我便命请去西暖阁。自己也带了浣碧过去。

  刚坐下二人便进来了,请了安坐下,我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一早你们便过来了。”欣贵嫔道:“今天是初一,一大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谁想皇后还病着,什么人都不见。端妃娘娘身子也不太好,也不见人,我便过来给莞妃妹妹请个安。”我笑道:“劳姐姐惦记着。”杜恬嫔笑道:“娘娘脸色越发好了,竟不像是怀着身孕。嫔妾要用好些脂粉才能有娘娘的气色呢。”我笑笑道:“恬妹妹也要加把劲,怎么一直没什么好消息呢。”杜恬嫔红了脸,有些忿然,道:“皇上早把嫔妾丢在脑后了,哪会有什么好消息。”我笑笑,也不做声。

  欣贵嫔呷了口茶,道:“安容华昨日册了昭媛,妹妹知道吗?”我微微一笑,道:“昨日下了旨,宫里恐怕都知道了。一向都是有了身孕晋一级,皇上这次可是破例了。”欣贵嫔冷笑道:“当年我怀着淑和,也是晋了一级。妹妹这次虽是先封了妃才知道有孕,却也并没有因为有了身孕再晋妹妹的位分。皇上就是偏心,也不该这么离谱。”

  不及我说话,恬嫔已是按捺不住,抢着道:“她也不过就那个模样儿,老是作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满宫里嫔妾最看不上眼的就是她。小门小户出身不说,父亲连官也丢了。凭什么她能一步登天!”

  我轻笑道:“妹妹慎言,安昭媛正蒙盛宠。妹妹在这里说说无妨,被别人听去了又是是非。”杜恬嫔越发气愤,道:“嫔妾才不怕她,当着她的面也敢这么说。皇上宠她如何,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嫔妾再不济,也有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总强似她这贱人!”见她说得越发不堪,欣贵嫔忙喝止她,道:“在莞妃娘娘面前怎能如此失礼!”杜恬嫔不敢再作声,忙要叩头请罪。

  我笑道:“不妨事,恬妹妹心中不平,说说也便没事了。在这里说总比在别处说好些。”说着命她起来。欣贵嫔和恬嫔又絮絮的说了好些话,见又有好几位嫔妃过来请安,便起身告退去了。

  这半日,人来人往,却几乎都是为了安昭媛。或拐弯抹角的挑拨几句,或发发牢骚抱怨两句,或是素来与陵容走得较近的来探探口风。我却只是淡淡的,并不多言。

  当夜玄凌果然宿在了昭阳殿。次日一早,便传下懿旨来,命各宫主位、小主皆到凤仪宫听皇后训诫。

  我忙梳洗了赶过去。到了昭阳殿,各宫娘娘小主差不多都已到了。帝后端坐正中,两侧分坐着各位娘娘。我正欲请安,玄凌笑道:“嬛嬛身子不便,不必行礼了,过来坐吧。”我看看皇后,皇后带着些许怨毒的目光正落在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我淡淡一笑谢了,便向玄凌身侧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了。陵容坐在皇后下首,正在我对面,身侧是端妃、眉庄、贞贵嫔。我看看陵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俏,鬓边戴了一只正三品贵嫔以上方能佩戴的黄金点翠凤步摇,凭添了几分华贵。眉目间却依旧含了几分羞怯,低了头摆弄着手中的丝帕。我含笑向端妃等人致意,又与身边的敬妃低声说笑了几句。却听玄凌叫我,忙回头去看。玄凌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手怎么这样凉?一早寒气重也不晓得添件衣裳。”众人皆看着我,我不觉红了脸,抽回手轻声道:“臣妾不冷,皇上不要担心。”

  皇后轻轻咳了一声,道:“前日皇上下了圣旨,晋了安容华的位分,封了昭媛。本宫听到宫里议论纷纷,说是还没有因为有孕便连晋三级的先例。本宫却不认为安昭媛仅仅是因为有孕而晋了位分。安昭媛入宫多年,性格温柔和顺,一向很得皇上和本宫喜欢,位分却一直很低。如今晋了昭媛,本宫觉得正合适。这些日子本宫抱恙休养,不曾训诫六宫,如今宫里便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来了。若有人再借安昭媛得了晋封一事煽风点火,挑弄是非,本宫绝不轻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众人忙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训诫。”

  皇后顿了顿,接着道:“安昭媛晋了从二品也是一宫主位了,况且又有了身孕,明瑟居十分狭小。也该挪个地方了。就赐住延禧宫吧。”陵容忙起身谢了。我看了一眼眉庄和她身边的贞贵嫔,眉庄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贞贵嫔却隐隐露出不平之色。

  我暗忖,皇后如此做是嫌陵容连升了三级还不够招人恨呢。却听玄凌道:“惠淑媛和贞贵嫔也晋封已久,这次一起挪挪地方吧。惠淑媛赐住储元宫,贞贵嫔赐住长宁宫。”二人皆谢了恩。

  又坐了片刻,皇后命众人散了。玄凌要陪我回宫,我轻笑道:“皇上该陪陵容去看看她的新宫室,容儿有了身孕,皇上该多陪陪她才是。”玄凌犹豫了一下允了,命槿汐好生伺候着,又道:“晚上朕再来看你。”我点点头,扶了槿汐去了。

  回到宫里不一刻,宫门外便报哥哥甄衍带了嫂嫂来请安,才想起几日前便约了哥哥今日入宫一叙。忙命快请。甄衍带着一个修长匀称的女子进来,二人依礼请了安。我亲自扶了起来,携了那女子的手,笑道:“却是还没有见过嫂嫂。”说着细细打量。

  那女子着了一件湖水篮色的长裙,鹅蛋脸,五官清秀,笑时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细碎的牙齿,十分可人。便笑道:“嫂嫂闺名秀姝,却是当得起这名字。”说着又想起那年初见茜桃时的情形,不免伤感。忙笑道:“早说要见见嫂嫂,一转眼就是半年了。”秀姝笑道:“也想早些来给娘娘请安,只是祖母去了不足一年还戴着孝,恐怕冲了娘娘,直拖到除了孝才敢来。”我笑道:“我只道是哥哥舍不得带了嫂嫂出来见人呢。”

  哥哥有些尴尬的呵呵一笑,打岔道:“嬛儿还有几个月便要临盆了,何不让母亲入宫陪伴?母亲日夜想念你呢。”我鼻子一酸,几欲落泪。强忍着道:“还早呢,按规矩临盆时才能入宫陪伴,便是提前去请皇上的恩旨,也至多是在临盆前月余罢。”哥哥笑道:“想来提前些日子去请旨,皇上也会允的。”又指着两个食盒,笑道:“这是嬛儿要的几色点心,宫里什么没有,怎么又巴巴地想起要吃这个。家里折腾了几日才做出来。你不在家这几年都很少做了,如今也不晓得做得像不像。”

  我笑道:“我的小膳房什么都做得了,只是做不好这几道点心,总没有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道。只好让哥哥从家里带些来学着做,谁想家里竟也不会做了。”又对着秀姝说:“如今嫂嫂只管盯着厨房做哥哥爱吃的东西,这点心哥哥不喜欢,就连做都不做了。”秀姝飞红了脸,含笑看了哥哥一眼,欲言又止。我看着这般光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也罢,哥哥虽失了茜桃,却有了秀姝,也是一个待他有情有意的好女子。

  不觉和秀姝又亲近了几分。说些家中的事,时间不觉过得飞快,该到回去的时辰了。我虽不舍却也无奈,只得让哥哥带了许多礼物回去,虽只是些上用宫缎、番邦进贡的珍稀药材等物,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了。又取了一对极通透翠绿的翡翠镯子送给嫂嫂,哥哥和秀姝谢了恩去了。

  看二人离去,却又想起茜桃,心中酸痛不已,忍不住落了几滴泪。直到用了午膳,才觉着心中好过了些。

  晚上玄凌过来,见我懒懒的,笑道:“今日陵容、眉庄、婉愔都有了自己的宫室,收拾一下就可以搬进去了。朕想着也要给嬛嬛建一座新宫,这棠梨宫太偏僻了些,冬天也冷。”我笑道:“嬛嬛就喜欢这里,又清静,靠着上林苑景致也好。”玄凌拉了我的手道:“容儿的延禧宫比这大些,位置也好,朕就怕委屈了嬛嬛。”我不禁失笑,道:“皇上以为嬛嬛会觉着委屈么?”

  玄凌感叹道:“朕知道嬛嬛不在意这些,可是朕总觉着过意不去。过些天便是嬛嬛的生辰了,嬛嬛回宫后的第一个生辰,宫里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听他提起生辰,又记起那一年生辰太液池上的为我盛开的朵朵莲花。心中却空空的,此情此景不堪回首。既是此生无缘无份,不得不绝了这情分,断了这念想,终究是该忘却了才好。便笑道:“臣妾如今挺着这样大的肚子,行动也不方便,皇上若要为嬛嬛庆生,只在宫里随意设个家宴便是了。人太多臣妾也不耐烦应付。”玄凌想了想,道:“都依你便是。”

  我柔婉一笑,却几乎掩不住心中的酸楚。罢了,相见争如不见!这道宫墙终是越不过的咫尺天涯。

  
[甄嬛番外:暗箭(一如)]


  四月天,上林苑中花事正盛。棠梨宫莹心殿前的那两株西府海棠也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灿如晓天明霞,分外娇媚。殿后庭院中的一树树梨花洁白出尘,风吹过花瓣零落,如漫天飞雪。不时有柳絮飞过,竟已是暮春时节了。不觉暗暗感慨,韶华易老、春光又去。

  我赏了一回花,给廊下的金丝雀添了食水。又逗弄了一会玄凌新寻来的虎皮鹦鹉。这鹦鹉虽是长了蓝色的羽毛,十分艳丽可爱,却很是愚笨。好些日子了还只会说“皇上驾到”,不觉兴味索然。浣碧掀起帘子,笑道:“小姐这两日怎么像是心事重重的?要不我陪小姐出去散散心?”我扶着腰,道:“昨晚上小家伙不老实,踢醒我好几次,今日总觉得没精神。”浣碧笑道:“要不出去走走,用了午膳再好好睡上一觉?”

  我依了,又命浣碧叫了佩儿、晶清跟来伺候。那日昭阳殿皇后的目光总让我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不敢有丝毫大意。

  天色晴好,太液池上水面浩淼,波光粼粼。池边草色青青,垂柳袅娜。那高大的杏树依旧枝叶繁茂。残红褪尽,枝头结了许多小小的青杏。我扶了浣碧沿着太液池畔的小径慢慢的走着,团团柳絮随风飘舞。裙裾过处,惊起小径边堆堆轻絮。远远的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走来,却是陵容。

  陵容上前请了安,道:“姐姐好兴致,一早便在这里散步。”我淡淡笑道:“妹妹还不是一样?只是怎么一个人,怀了身孕不比平时,行动该有个人照应。”陵容笑道:“本来带着宝娟的,想起帕子没拿,叫她回去取了。”我笑道:“还没有恭喜妹妹呢,妹妹入宫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陵容笑笑,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给莞妃姐姐请安,给昭媛姐姐请安。”却是贞贵嫔。我笑道:“妹妹从哪里来,竟无声无息的过来了,吓人一跳。”

  徐婉愔笑道:“姐姐只顾着和昭媛姐姐说话,哪里能看到妹妹过来。”说着又向陵容道:“还要给昭媛姐姐道喜呢,姐姐怀了身孕又进了主位,而且赐了延禧宫,论荣宠昭媛姐姐如今可是后宫第一人呢。连妹妹都跟着沾了些光。以后姐姐若封了贵妃可别忘了照应妹妹啊!”陵容红了脸,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说:“妹妹这样说,可把莞妃姐姐放在哪里呢?”我轻笑道:“婉儿一向嘴快,玩笑话罢了。”

  婉愔笑道:“姐姐最疼婉儿,从来不跟婉儿计较的。”说着,又正色向陵容道:“安姐姐如今圣眷正浓,何不一并求了皇上起复令尊?以姐姐的荣宠,起码也该封个正二品的京官吧!”陵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越发羞愤,紫涨了面皮,半日方寻了个借口悻悻地去了。

  见她去远了,我笑道:“妹妹好厉害的嘴,也不怕得罪她。”婉愔笑道:“我却是口中积德,若是别人还不晓得说出什么来了。早些撵走了,也好和姐姐说会话。”我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嘴最坏,骂人还让人挑不出来错。几时搬去长宁宫?”婉愔笑道:“就在这几日吧,收拾一下就行了。”我叹道:“长宁宫虽不如延禧宫宽敞,却也是不错的”婉愔冷笑道:“如此已是沾了她的光了!我去年晋贵嫔时,皇上说我的位分升的太快,怕招人嫉恨,暂时先住在原来的地方。这一住便是一年。她倒好,连晋三级,又赐了延禧宫。皇上怎么没说怕她招人嫉恨呢!若不是太不公平,只怕还不会给我长宁宫呢!还有惠姐姐,我看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我笑道:“过分得意未必是好事,恐怕皇上是真的为你好呢。况且,赐住延禧宫,十有八九是皇后的意思。”婉儿想了想,笑道:“倒像是她的意思呢。”顿了顿又道:“姐姐还有三个月才生,一定要小心保重。”我心中一动,道:“姐姐小心便是,前次的事情,多谢妹妹了。”

  婉愔笑道:“妹妹并没有做什么,是姐姐福泽深厚,逢凶化吉。”我淡淡一笑,道:“锦儿日夜在妹妹身边,妹妹也要小心才是。皇后安插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婉愔一愣,道:“姐姐都知道了?婉儿早知姐姐不比常人。姐姐既知锦儿的来历,姐姐说婉儿能怎样呢?”我笑道:“难得妹妹八面玲珑。”

  婉愔叹道:“妹妹并不愿助纣为虐,可是又不敢得罪皇后。前次的事妹妹也万般无奈,只能暗中提醒姐姐,幸而姐姐冰雪聪明。姐姐未回宫时,妹妹便听皇上讲过许多姐姐的事情,妹妹那时便很好奇,想知道一个离宫数年却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后来姐姐回宫,妹妹便有亲近之意。正巧皇后也有意让我多来这边走动。相处数月,只觉与姐姐十分投缘。却不想皇后……”

  婉愔不再说下去,我笑道:“如今妹妹和盘托出,可是想明白了?”婉愔道:“皇后表面温淑,心肠却狠。婉儿岂不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婉儿跟着姐姐总比跟着皇后好些,况且,皇上的心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我深深看着她的双眸,笑道:“妹妹竟不在意圣宠?”婉愔神色黯然,淡淡笑道:“宫中哪个女子不期盼君恩?只是妹妹知道这宫里没有谁能在皇上心中越过姐姐去。妹妹有自知之明,能得到皇上几分怜惜便知足了。况且在这深宫里,好好活着才是顶要紧的。”我竟无言,良久方道:“妹妹这几日似乎总远着皇后,其实该多去向皇后请安的,不要生疏了才是。”婉愔怔了怔,道:“姐姐的意思婉儿明白,婉儿尽力便是了。”

  日子过得飞快,我每日或闭门不出或只在棠梨宫附近走走,唯恐皇后又生出什么事端来,只盼着快快捱到生产。不觉已近生辰,各宫里纷纷送来厚礼,我只推说身子不便,只命槿汐、小连子代我收了。玄凌下朝来,见殿中堆着许多礼物,笑道:“朕今日亲自送了贺礼来,不想却落着后面了。”我笑道:“皇上的贺礼岂是那些礼物能比的?”玄凌携了我的手,笑道:“嬛嬛便猜猜朕的贺礼是什么?”我侧头想了想,道:“皇上送的定是稀罕之物,臣妾如何晓得?”

  玄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郑重放在我的手中。我打开锦盒,却是一只圆形的玉佩,玉是极好的羊脂玉,温润可爱。细看竟是一对精致的龙凤佩。两只玉佩合在一处,恰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圆。玉是好玉,却并无稀罕之处。我不觉暗暗纳罕,抬头却见玄凌笑吟吟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取出玉佩细看,背后却有字,便将两只佩合在一起去看。玉佩背面雕着几行小字:大周乾元帝玄凌与爱妃嬛嬛愿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片温柔,却又含着酸涩。半晌方笑道:“皇上忘了,嬛嬛不是妻,只是妾罢了。”玄凌叹口气揽过我,把我拥在怀中,在我耳边低语:“嬛嬛,你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意。”我低头无语。窗外鸟雀欢鸣,却不知春光已老。阳光透过新糊的水绿色软烟罗窗纱洒在地上,唯余一室静谧。

  次日便是我的生辰,玄凌在上林苑的飞花阁为我庆生。飞花阁是上林苑中景致绝佳的去处,正迎着太液池。飞花阁地势最高近旁花木环绕,坐于阁中,上林苑、太液池风光尽收眼底。可赏花可看水。特意选了这里也是为了自在些,不似高堂大殿之上正襟危坐那般拘谨。

  一早我便起身梳妆,依礼去向帝后谢恩,皇后笑道:“这些日子本宫也身子不好,总在宫里闷着,眼见要误了这大好春光,却不想正好借了莞妹妹的生辰可以好好乐上一日。”我笑道:“嫔妾也是想着不要辜负了这明媚春日,便借着庆生的由头,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妹好好乐一乐,便选了个能赏花看水又敞亮的地方。”皇后点头道:“莞妹妹想得周到。只是飞花阁地势高些,恐怕风大,莞妹妹的身子只怕禁不住。”

  我不觉蹙了眉暗自思量,今日天色碧蓝如洗,一丝云也没有,便是有风也是暖暖的,何来身子禁不住一说?皇后这话里又不知道藏着什么刀枪剑戟。

  玄凌见我不作声,笑道:“皇后费心了,朕已命嬛嬛带件斗篷备着,应该不妨事。”我回过神来,忙恭谨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自会小心的。”皇后温和的笑笑,对我的失礼并不以为忤。我心下越发生疑,与帝后周旋了几句,便告退去了。

  出了昭阳殿,我扶了槿汐,慢慢向凤仪宫外走去。我轻声道:“槿汐,我总觉着不对劲,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些?”槿汐见只有远处站着几个小内监,便道:“娘娘,小心些总无妨,皇后若有歹意,今日却是个机会。”我点点头道:“今日在飞花阁用膳,的确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平日我宫里戒备森严,想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确是不易。若是我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待会派人给小林子捎个口信,让他安排几个人好生盯着。我的菜让小林子亲自去做,给我传菜的人也让他专门安排。若发现不妥,不可声张,只暗暗报你便可。”槿汐道:“奴婢明白。小林子厨艺虽比小盛子略逊一筹,但素来机敏,在内膳房主事也有几个月了,娘娘放心便是。”我点点头上轿辇去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玄凌亲自来接我去飞花阁。飞花阁离棠梨宫不远,玄凌便携了我的手慢慢一同走去。到了飞花阁,众人皆已到了。见玄凌携了我的手进来,便跪下接驾。我见端妃、敬妃也跪着,忙想退后几步避开,奈何玄凌拖着我的手不放,只得受了。皇后见我公然与玄凌并排而行,受了众人的礼,脸色一变。略一犹豫起身向玄凌行礼,我忙让在一旁,屈膝向皇后行礼。皇后隐了怒容,笑道:“今日寿星姗姗来迟,若不是有孕,真该罚一大杯酒才是。”玄凌大笑道:“若要罚酒,朕替嬛嬛领了便是。”说着携了我的手落座。

  玄凌心情甚好,谈笑风生,众嫔妃纷纷向我敬酒,玄凌皆替我一饮而尽。我温婉的笑着,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槿汐一直没有送来什么消息,莫非只是我疑心而已?

  玄凌喝了好些,不觉有些醉意。便扶了李长去更衣。一直沉默的皇后笑道:“妹妹今日吃得好少,不合口味么?”我笑道:“还好,只是妹妹昨日重了食。”皇后笑笑,端起面前的一盅酸笋野鸭汤喝了一口。我也伸手去端,尚未送到嘴边,却感到有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的回头,却正对上皇后清冷的眸子。皇后却没想到我竟会突然回头看她,忙笑笑转过头去。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银盅,抬头却看到槿汐匆忙进来,惊慌失措的看着我。略一思忖,重又端起那银盅送到嘴边。

  我唤来浣碧附耳叮咛了几句,浣碧去了,我抿了口茶,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放下茶盅,长长的护甲轻轻敲着细瓷茶盅的沿,发出叮咚脆响。正在暗自筹谋,绾绾带着予漓、淑和帝姬、温仪帝姬端了茶来敬我,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我不觉好笑,便也端起面前的茶来饮了。予漓虽是个男孩子,却有些害羞,完全不似小时候那调皮顽劣的模样,敬了酒便回去坐着。淑和、温仪和绾绾却围着我撒娇,闹个不停。

  不一刻玄凌回来了,笑骂道:“几个小捣蛋鬼快回去坐着,莞母妃身子不方便,不能陪你们玩。”绾绾扮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跑了,淑和、温仪也转头跟着跑了。我与玄凌不觉相视而笑。玄凌悄声道:“外面景色十分好,不如跟朕出去走走。”我伸手拢拢鬓角的碎发,抿嘴笑道:“好些妹妹怕是很久都没见到皇上了,何不带众人同去?如今虽是残春,景致却正好呢。就只怕带去这许多国色天香的佳人,上林苑的花都输了颜色。”玄凌轻笑道:“宫里只有嬛嬛堪称国色天香。和嬛嬛比那些佳人都没了颜色,何况花呢。”说着携了我的手起身,命众人皆跟来同去赏花。我向伺立在身旁的佩儿使了个眼色,佩儿会意点了点头。

  赏了一回花,又去太液池上泛舟,已近黄昏时分才各自散了。玄凌要陪我回宫,我笑道:“嬛嬛也乏了,想回去歇一歇。不如皇上去别处转转,晚些再来。这会子去只怕嬛嬛连陪皇上说话的精神都没有。”玄凌依了,嘱咐我好生休息,便陪着陵容去了。

  回到宫里不及休息,便唤槿汐来。槿汐跪下痛哭道:“奴婢万死。晚了一步,娘娘喝的那鸭汤里只怕有些古怪。”我淡淡一笑,道:“我并没有喝,只是做个样子给皇后看罢了。你不用惊慌,起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槿汐呆呆地看着我,道:“娘娘怎么知道这汤里有问题?奴婢接到小林子的消息,忙赶进来,正看到娘娘端起来喝,奴婢腿都软了。”顿了顿,又道:“小林子说娘娘席上的菜均是他亲自做的,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汤是罐子煲的,他没有经手。他手下的人拿住了一个在汤羹司乱转悠的小内监,看着眼生却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只好放走了。他想想觉得不妥,便派人赶过来报我,让娘娘千万不要喝那汤,免得出什么岔子。”

  我点点头,道:“浣碧回来没有?”浣碧进来道:“我派了七、八个内监去找,可算找到一只,是从秦更衣院子里抓来的。”说着命门外的小内监进来,那小内监便要将手中抱着的一只怀孕的母猫放在地上。我蹙了眉道:“快拿出去,晚上等皇上来了再说。”浣碧道:“御膳房里剩下的汤也取来了。只是温太医还没到。”我看着殿外夕阳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冷笑道:“只可惜没有拿住那个内监,不然若真有问题,这次便是她的死期。”正说着,温实初急匆匆来了,见我端坐在殿上,方松了口气。请了安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道:“娘娘这么匆忙召臣,可把臣吓坏了。娘娘凤体无恙便好。”我轻笑道:“今日却是好险呢。温大人,你看看这汤里可有什么古怪?”

  佩儿端来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银盅,和一只青花瓷碗。温实初用一把银匙仔细翻挑着看了看,又闻了闻,道:“臣得尝一尝才能判断。”说着分别舀了些细细品尝,闭目不语。半晌方道:“这两份汤是一样的。汤里后味略有点苦,不是这鸭汤该有的味道。但是臣尝不出来放了什么药材。”我有些失望,蹙眉道:“是否会有什么药物可令本宫小产,却对旁人无害?”温实初道:“那就太多了,比如说芫花、瓜萎根。但是臣不能分辨究竟放了什么进去。汤色纯净,汤中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药渣。可见是特意细心准备了的。用无色的药材熬出汤汁,兑入汤中去便天衣无缝,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我只觉后背寒意森森,道:“依你说,我若喝了这汤小产了,也是不明不白的?”温实初道:“是的。如今只能试试这汤是否可致人小产而已。娘娘宫中可有怀孕的猫狗,不妨一试。”

  我想了想,道:“抱那只猫来。”浣碧依言抱来,放在地上,哪猫却也馋,趴在碗上舔着喝了好些。依旧让浣碧抱了出去。我叹道:“温大人,辛苦你跑了一趟。今夜若有什么动静,还得麻烦你。”温实初躬身道:“娘娘有任何差遣,温实初自当奉命。只是,这汤娘娘难道也喝了?”我摇摇头,道:“温大人请回吧。本宫想歇歇。”温实初告退去了,我扶了槿汐的手去后殿休息。一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却丝毫没有胃口,只是觉得累。的确,在这处处暗藏杀机的深宫里,只有好好活着是最要紧的。

  晚上玄凌来了,我也只是怏怏的,陪他用了膳便早早歇下了。夜里那猫果然小产了,痛的喵喵直叫,好不凄惨。引得玄凌烦躁不已,道:“嬛嬛素来怕猫,怎么今日宫中却有猫叫个不休,好生烦人。”我只道不知,披衣去看。让槿汐将那猫移到前殿的廊下去,让值夜的宫人好生照料。暗暗又向槿汐交代了几句便去了。到了半夜,我却不安稳起来,只道头痛,而且胎动不安。玄凌慌得一叠声地命传太医。我只是咬了唇,闭了眼忍着。玄凌紧紧拥着我,将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边轻轻揉着我的太阳穴边边轻声安慰我,道:“嬛嬛不怕,有朕在,不会有事的。”我只是闭目不语。

  好一会温实初才来了,跪在帐外请了脉,道:“娘娘是受了些凉,并无大碍。胎儿倒是安好。娘娘若是头疼的紧,臣去寻些膏药贴在太阳穴上便可,有了身孕该尽量少喝些汤药。”玄凌松了口气,道:“还不快去!”温实初忙去了。又过了半天才带了膏药来,替我贴好天已快亮了,直折腾了半夜。

  玄凌几乎一夜未眠,我倚着他的怀抱不觉心生歉意。轻声道:“皇上,今日不要早朝了吧,天也快亮了,好生睡一会。”玄凌轻轻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醒来天已大明。玄凌也已醒了,见我睁开眼,捏捏我的鼻子,道:“嬛嬛昨夜简直吓死朕了,幸亏只是受了些凉。现在好些没有?”我点点头,道:“都怪嬛嬛害得皇上今日没上朝。”玄凌轻轻摸摸我的头发,宠溺地笑道:“偶尔一次却也无妨。嬛嬛再睡一会吧。”说着命人进来服侍更衣。

  我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天已大亮,却睡不踏实。隐约听到有人进来报:“皇后娘娘来看望莞妃。”一下子清醒起来。便让浣碧拿了个靠垫靠着。玄凌纳闷道:“她怎么一早来了,昨夜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正说着皇后匆匆进来了。给玄凌请了安,道:“臣妾昨晚就急得要死,想过来看看,又怕人太多不方便。莞妹妹怎么样了?出血不多吧?”

  玄凌诧异道:“出什么血?”皇后道:“莞妹妹昨夜不是小产了吗?这边折腾了一夜,宫里都知道了。”玄凌怒道:“胡说八道!嬛嬛只是受了凉而已!朕看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盼着莞妃小产,莞妃若真的小产了,朕便把这些平白无故诅咒造谣的人统统拉出去杖毙!”皇后大惊,跪下道:“臣妾也是误信人言,请皇上恕罪。”玄凌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很关心莞妃。起来吧。”

  我轻轻咳嗽了几声,命浣碧扶我起来。浣碧拉开一重重轻纱幔帐,我作势要起来。皇后抢上两步按住我,道:“妹妹快别动,就是受了凉也要好生养着。”我拉了皇后的手,道:“皇后娘娘这样关心妹妹,妹妹心中不安。”皇后笑道:“傻妹妹,都是自家姐妹怎么这么说。”我看着皇后的眼睛,眼中闪过几分嘲弄的笑意,道:“昨晚上妹妹这边一只下人养的猫小产了,谁知竟惊动了皇后娘娘。平白让皇后娘娘一早跑了一趟。妹妹的病也不重,劳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妹妹实在心中不安,求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惊怒地看着我,勉强笑道:“妹妹这样说便见外了。好好养着,本宫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着又勉强与玄凌闲话了几句,见玄凌只是淡淡的。便讪讪的告退去了。

  我望着皇后的背影暗暗冷笑,这次你我皆逃过一劫,可是我终究胜你一筹,你我的日子还长着呢!

  
[甄嬛番外:梦魇(一如)]


  玄凌看着皇后去了,命我躺下,握了我的手道:“皇后今日怪怪的,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朕瞧她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我轻轻一笑,岔过话头道:“嬛嬛也醒了,起来陪皇上用早膳吧。肚子好饿呢。”

  玄凌笑道:“朕这两个小宝贝胃口倒是很好。”说着命浣碧过来服侍。

  我只随便梳洗了,并不装扮,一头乌亮的长发垂在腰际。

  我侧头见玄凌直直地看着我,笑道:“臣妾披头散发地陪皇上用膳,可是太不成体统?”

  玄凌笑着拉了我的手,扶我起来,低声笑道:“朕最喜欢嬛嬛这个样子,嬛嬛梳妆起来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妩媚韵致,不如这个模样惹人浮想联翩。”

  我飞红了脸,嗔道:“皇上就知道取笑嬛嬛,如今这大腹便便的模样美什么!”

  玄凌低头在我耳边轻笑道:“知道朕方才在想什么?朕在想若不是舍不得伤了朕的孩儿,晚上必定不能饶了你。”

  我的脸越发烧起来,道:“一大早的皇上就这么没正经起来,也不害臊!”

  玄凌见我这般模样,越发大笑起来,道:“朕这么久也没好好亲近过嬛嬛,还不许朕说来解解馋!”

  我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浣碧还在屋里,忙回头去看。

  只见浣碧羞红了脸立在妆台边,头也不敢抬。不觉大窘,忙低了头跟了玄凌去用膳。

  用了早膳,李长呈了几份奏折上来,玄凌便命摆驾仪元殿。

  临去又叮咛我好生休息,不许出去吹了风。我一一应了,他方起身去了。

  我觉得身上困乏,便仍回寝殿去歇着,命槿汐、浣碧跟来服侍。

  槿汐服侍我躺下,笑道:“娘娘料事如神,昨晚上果然有两个内监在宫外探头探脑的。奴婢便依着娘娘教的,故意慌慌张张地放了风声出去,说娘娘胎动不安,腹痛的紧,隐约见了红。皇后一早便来了,可是上了当?”

  我冷笑道:“她自然想不到我会将计就计。也算是给她个警告,休要再来打这歪主意。”

  浣碧笑道:“今早皇后一听小姐只是受了凉,脸色都变了,又被皇上叱责了,只怕气得发晕!只可惜皇后这次没连安陵容一并算计了去。”

  我笑笑,道:“恐怕她也有这一箭双雕的意思,只是安陵容还在害喜,若是我便命他们做个素羹。”

  槿汐笑道:“经了这事,皇后也该心中有些忌惮。娘娘生产的日子也不远了,万不可节外生枝。”

  我点点头,道:“横竖要捱过这两个月,眼下唯有处处小心。”

  折腾一夜睡得太少,说了会儿话不觉倦意袭来,于是合了眼命她们退下,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恍惚间看到安陵容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姐姐睡得好香,妹妹给姐姐送寿礼来了。”

  说着命身后的丫头捧上来一个食盒般大小的红木礼盒。

  我坐起身,蹙了眉道:“浣碧这丫头怎么不来倒茶,越发没规矩了。”

  陵容笑道:“姐姐怎么还把容儿当客人呢。姐姐看看礼物可还喜欢?”说着亲手掀开盒盖送到我的面前来看。

  盒中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是哥哥和茜桃,他们满面血污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浑身战栗,指着陵容说不出话来。

  陵容如花的笑靥慢慢变得狰狞,她抽出一把匕首向我扑来。口中道:“我恨你,恨你们所有的人。我要你们全部去死!”

  我惊恐护住肚子尖叫:“不要伤了我的孩子!”

  忽然看到玄凌站在陵容的身后,我大叫:“皇上救我!”玄凌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一刀又一刀落在我的肚子上,我万念皆灰放声痛哭。

  “小姐!小姐!”“娘娘!”好几双手在摇我,我费力地睁开眼睛。

  浣碧、槿汐、品儿焦急地看着我,槿汐握住我的手,用帕子拭了拭我额上的冷汗,道:“娘娘被噩梦魇住了,醒来便没事了。”

  我闭上眼,心仍在怦怦狂跳。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我的孩子安然无恙的躺在里面。

  茜桃去了很久了,哥哥前些日子才来请过安。原来只是一个噩梦。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冷汗濡湿了中衣。

  我命槿汐扶我起来,槿汐道:“这会娘娘身上也有汗,起来恐怕受凉。不如靠一会,等会更了衣再起身吧。”

  说着命品儿取了几个靠垫来服侍我靠着。浣碧端了茶来,我喝了两口,心中越发觉得憋闷,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便命她们都出去候着。

  我闭了眼,梦境中血淋淋的画面依然让我心惊肉跳。虽是噩梦,嫂嫂可不正是死在了陵容手中么?还有我的孩子。那孩子若是活着,如今该有七岁了吧。我咬咬牙,心中满是刻骨的痛恨。

  我唤槿汐进来服侍我更了衣,槿汐道:“方才娘娘睡着,有好几位娘娘过来问安,奴婢都给回了。惠主子也来了,听着娘娘没事才放心回去了。只怕过一会还要来呢。这会已经巳初三刻了,娘娘平时差不多这个时辰要用些点心的,小盛子问传不传?”

  我蹙眉道:“方才给噩梦魇住了,哪里吃得下东西。等会直接传午膳吧。”

  槿汐答应着去了。不一刻回来道:“小盛子说给娘娘煮了些安神的粟米百合红枣羹,问娘娘要不要用些。”

  我倒觉着清淡便允了。用了膳却仍然觉得心中焦躁,便命浣碧去取些冰湃的水果来吃。

  浣碧笑道:“小盛子不让小姐吃冰冷的瓜果,小姐又忘了。就他把小姐的饮食管的这样紧,别的娘娘有了身孕,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偏温大人还向着他。”

  我笑笑,只得作罢。忽然心中一动,又想了想,便命浣碧去传了小盛子来问话。

  小盛子进来叩头请了安,我命他起来说话。

  我呡了口茶,过了片刻方笑道:“今儿起来便觉着心里焦躁得很,想吃些清凉的瓜果,你去切一盘冰湃的时新果子来,若是酸便调些蜂蜜。”

  小盛子犹豫了一下,道:“回主子,这冰湃的果子会伤了胎气,蜂蜜倒可吃些。”

  我笑道:“你什么都不许我吃是何道理?别的主子有了身孕还不是由着性子吃什么都行?”

  小盛子一惊,跪下回道:“奴才该死,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管着娘娘。只是许多食物确实对娘娘不好,奴才这才斗胆请娘娘不要食用。”

  我叹口气,道:“只是问你几句话,起来回吧,不用跪着。我只问你,别的主子有了身孕并不怎么忌口,是何道理?”

  小盛子并不起来,直挺挺地跪着,道:“许多食物过于寒凉或过于燥热,经常食用会有损胎气。因饮食不当以致胎动不安,甚至小产也是常有的。另外有些食物搭配不当也会伤了身子。奴才想着娘娘凤体万万不能有什么差错,所以奴才不敢由了娘娘随着性子。求娘娘恕罪。”

  我命浣碧扶他起来,道:“本宫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奇怪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些东西?”

  小盛子道:“奴才祖上也是行医的,祖上传下来一部书,便是讲这四时饮膳的搭配。”

  我笑道:“既有这样的书,便取来让本宫看看。”小盛子忙应着去了。

  不多时小盛子捧来了一本纸页有些发黄的旧书给我,面上用篆书写着《饮膳正要》。我命浣碧接过来让他退下了。

  才翻了两页,眉庄便来了。

  见我坐在窗下看书,笑道:“都病了也不晓得保重些,这么大的肚子,亏你坐得住。”

  我笑道:“偏我刚拿起书,姐姐便来了。”

  眉庄拿过书看了一眼,笑道:“妹妹越发好学了,什么怪书都看。昨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夜深人静的就听着这边忙忙乱乱地闹了一夜。今天一早听着宫里议论纷纷的说妹妹怕是小产了,可把我吓得够呛。还好只是谣言。”

  我冷笑道:“皇后又出手了,可惜没有得逞。若是得了手,昨夜的事便是真的了。”

  眉庄惊诧道:“莫非皇后在你的庆生酒宴上动了手脚?”

  我点头不语。眉庄蹙了眉,道:“皇后越发急燥了,只是她这样不计后果,恐怕也是难应付的。这倒不像是她行事的风格。”

  我冷笑道:“当初她迫我出宫便已是和我撕破了面皮,还需要顾忌什么?况且这次她也险些得了手。原是一条天衣无缝的好计,偏偏运气差了些,让我逃过一劫。她也知道我与她已是势不两立,若我生下皇子,便是她的心腹大患。如何能不拼死一搏?皇后心思缜密,手段老辣,只是她棋错一招,我出宫四年,她竟没有下手斩草除根。”

  眉庄叹道:“只有平安生下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有了皇子她更要忌惮你几分。”

  我苦笑道:“只怕下手就更狠辣了。”

  眉庄握着我的手,道:“嬛儿,不要想那么多,无论如何还有我在你身边。”

  我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一酸几乎落下泪来。这深宫里,除了眉庄还有谁可以和我同生死,共进退?

  窗外暖风卷着西府海棠丝丝缕缕的芬芳飘进屋来,心中渐渐觉得宁静起来。

  便岔开这压抑的话头,向眉庄笑道:“姐姐的储元宫可收拾好了,乔迁的日子选定没有?嬛儿可要送一份厚礼呢。”

  眉庄笑道:“明日便搬过去,可要忙乱好几天呢。”

  我立起身来,揉揉酸困的腰,笑道:“姐姐若嫌烦,不如搬过来和我同住几日,收拾好了再过去。”

  眉庄想想点头依了,口中却笑道:“就怕皇上过来不方便,可又是我的罪过。我瞅着皇上现在几乎一天也离不了你,也不晓得你挺着个大肚子又不便侍寝,皇上只管在这里缠什么?”

  我红了脸啐道:“又胡说,我倒是好几次劝了皇上去你那里,偏你一幅不冷不热的怪样子,却来挖苦我!”

  眉庄淡淡一笑,道:“我可是真不耐烦服侍他呢,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才好。其实皇上来了也没什么兴致,倒是肯和绾绾玩一会。”

  我竟无语,半晌方道:“前两日听说太后身子不大好,可是又着了风寒么?”

  眉庄叹道:“倒不是着了风寒,太后这一年多总是头晕、手脚发麻,用了好些药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

  正说着佩儿带了白苓进来,白苓请了安,道:“太后那边找娘娘呢,让娘娘过去陪太后用午膳。”眉庄只得匆匆去了。

  接连几日我只在宫里看书赏花并不出门,凡前来探病请安的,槿汐皆替我回了,只说我静心养病不便见客。因眉庄、绾绾这几日住在这里,便索性连玄凌也回了。正是乐得清静自在。

  转眼已是四月末了,皇后和我各自相安无事。陵容、婉愔、眉庄皆已搬入了新殿居住。一日敬妃来看我,只管抱怨存菊堂空了出来好生寂寞。

  我知她来意,便笑道:“既是敬妃姐姐不习惯存菊堂空着,妹妹便跟皇上说说,让那陈良娣过来陪你如何?”敬妃果然十分欢喜。

  过了一日,午后玄凌来看我,我便故意问起那小皇子为何还没有赐名?

  玄凌笑道:“是该赐名了。只是他母亲原是因其家族获罪才入宫为奴的,身份太卑微。朕是想着过些日子寻个理由升升她的位分再赐名。不然这孩子难免从小要被人轻看了。”

  我点头笑道:“皇上想得周到,只是以她的身份,恐怕一时很难升到正三品以上的主位。与其这样为难,让敬妃姐姐做了这孩子的养母岂不更好?敬妃姐姐入宫多年膝下却无一男半女,这样可不是两全其美?”

  玄凌笑道:“这却是个好法子。”

  我笑道:“既是皇上允了,何不索性命陈氏迁入存菊堂居住?也省的小皇子离了亲娘可怜。”

  玄凌颔首笑道:“嬛嬛行事却是面面具到,待嬛嬛生产后朕让你协理后宫如何?”

  我一怔,旋即笑道:“嬛嬛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儿,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顾得上这些事?皇后娘娘的身子好了许多,有敬妃姐姐协助皇后也足够了。”

  玄凌不置可否的笑笑,不再多言。

  第二日玄凌便传旨,晋陈良娣为正五品宜嫔,赐住存菊堂。小皇子赐名予湉,由敬妃抚养。

  敬妃得了予湉抚养喜不自胜,终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抱歉哦,来晚了。)

  
[甄嬛番外:满月(一如)]


  不觉已是初夏时节,我的身子越发沉重。虽是懒得动弹,奈何温实初再三叮嘱了要多多走动,只得每日扶了浣碧去太液池边散步。

  天气还不是十分热,一路捡了树荫浓密之处行来,却也走不了多远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浣碧忙拿帕子帮我拭了,道:“小姐素来禁不得热,哪里受得了这大毒的日头?要不去那边的亭子里歇歇?”我摇头道:“原就是要出来走走的,去那边坐着还不如在宫里歇着呢。”浣碧笑道:“既如此,小姐何不索性去看看胧月?正好逛逛眉庄主子的储元宫。”我笑着依了,半道路过畅安宫,却想起宜嫔带着予湉已搬了过来,便携了浣碧摇摇摆摆的走了进去。

  这时辰宫中一片静谧,二门上三两个内监无精打采的立着打盹。被我和浣碧的脚步声惊着了,忙不迭地请了安要去通报。我摆手止了,和浣碧径直向昀昭殿去了。含珠坐在寝殿门口一颗老杏树的树荫下绣花,见我们来了忙起身请了安。我含笑道:“敬妃姐姐在睡觉么?”含珠悄声笑道:“在哄小皇子睡觉呢,方才奴婢进去伺候茶水,娘娘还醒着呢。”我便和浣碧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敬妃斜倚在榻上,合了眼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予湉,一手支着头打盹。

  我见她困得前仰后合,不禁轻笑了一声,正要退出去,敬妃却醒了。见我立在榻前忙蹑手蹑脚地起来,低声笑道:“妹妹怎么没个声响就进来了?”说着携了我的手去西暖阁,一边吩咐含珠沏茶。我笑道:“姐姐这些日子照顾予湉可是辛苦了,原该让乳娘去哄了睡觉的。”敬妃感慨道:“不承想照顾孩儿竟是这般辛劳,我原想着这辈子恐怕也没了这福份,却不料竟也能作上一回母亲,如何舍得让乳娘去照顾?妹妹不知道看着予湉那粉嘟嘟的小模样,看着他对我笑一笑,我的心都恨不得揉碎了给他。”我心头一酸,这滋味我可不是不晓得么。那年生下绾绾我便出宫去了,并不曾体会这做了母亲的辛劳与幸福,只是在无穷无尽的思念中想象着她一天天的成长。

  我暗暗叹了口气,敬妃拉了我的手,红了眼圈道:“谢谢妹妹成全,这情份姐姐会记一辈子。”我不觉也红了眼圈,只是握了敬妃的手,却没有一句话。

  半晌敬妃方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可是累得我要散架了,偏皇后不许我辞了协理后宫之责。虽说皇后待我不薄,我该听她的吩咐,但这般日夜辛劳,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其实皇后的身子也好多了。若有机会妹妹帮我跟皇上说说可好?”我笑笑,道:“原也是皇后娘娘倚重姐姐,这事妹妹可没有把握,只能瞅个机会试试。”敬妃笑着谢了,道:“只要妹妹开口,在皇上那里必没有不成的。”我笑道:“妹妹尽力便是。”心中暗忖,若是去说这话,皇上必定以为我也觑着这协理后宫之权,若依了他那日的话,必要我去接这烫手的山芋。我却不傻,何苦与她明火执仗地斗起来两败俱伤让他人渔利?

  又坐了片刻喝了一盅茶,便辞了敬妃向储元宫去了。储元宫与畅安宫相去不远,也是极宽敞的一座宫殿,虽比不上延禧宫华丽,却别有一番端庄大气的神韵。

  朱红色的宫门紧闭着,便命浣碧上前叩门。一个小内监开了门,慌忙请安道:“太后凤体欠安,召我家娘娘去永寿宫侍奉,还不曾回来。”浣碧斥道:“糊涂东西,你家主子不在莞妃娘娘便不能进去吗?哪有主子站在门口听你回话的?仔细你家娘娘回来剥了你的皮!”小内监忙挪到一侧,道:“我家娘娘吩咐,她不在宫中时一律闭门谢客。不过莞妃娘娘例外。”我笑笑,温言道:“本宫来看看胧月。”小内监叩头道:“端妃娘娘派人接了胧月帝姬去披香殿和温仪帝姬玩了。”我却不想扑了个空,怏怏不乐,只得携了浣碧回去。

  太后又凤体欠安。这几个月太后竟一直缠绵病榻,我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刚用过晚膳眉庄便来了,说起太后的病势也是愁眉深锁。我亦蹙眉道:“依你看,太后的身子到底怎么样?”眉庄叹道:“不太好,太后的几样老毛病今年春天发得尤其厉害。今日请脉的刘太医吞吞吐吐地说熬过了夏至便有望好起来。这话听着却不好呢。”我叹口气,道:“别的太医怎么说?温太医呢?”眉庄神色有些古怪,道:“温太医忙得紧,除非旁的太医都不在我才请他。”顿了顿又道:“其实都是一样的太医,医术也不差什么。”

  这话说得奇怪,我看她一眼,眉庄低了头只管翻着手中的书。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温实初来请脉,我跟他说眉庄也受了点寒,让他顺道去看看。温实初也是这怪怪的神色,只说安昭媛也传了他去请平安脉,恐怕误了时辰。还惹得我心里不痛快了两日。

  连在一起想了想,我不禁心中乱跳,便道:“莫不是姐姐对温大人……”眉庄勃然变色,通红了脸,羞忿道:“我对他什么也没有,他原是一心钦慕妹妹的,和我什么相干?”我暗暗惊心,这便是了,只是眉庄聪明一世怎么这样傻起来?后宫的女人对不相干的男子动了心,唯有把那份心思牢牢藏在心里带进棺材去,稍有差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眉庄傻,自己何尝不傻?早知自己终究要回到这深宫中,该早早对他冷了心肠,也省得心里藏着这一生一世的苦楚。

  我心中涌起万般感慨,半日才醒过神来,道:“我是说温大人是咱们自己的人,姐姐如何对他起了疑忌之心?”眉庄怔了怔,道:“我只恨他忘了安陵容当年的所作所为,给那贱人安胎倒是十分尽心。”我淡淡地道:“也是皇上吩咐的,有什么法子?只是这温大人也是命苦,安陵容如今是众矢之的,若是哪天真的落了胎,他怎么脱得了干系?”眉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转瞬即逝。她抬头看看殿内无人,冷笑道:“容不得她的人可真是不少,此事万不能脏了你我的手。只等着看好戏便是了。前次皇后等了六个月不见我动作只好自己下了手,只可惜她白白设法子让我知道了舒痕胶的秘密。却不知这回她能等上多久。”

  我冷冷望着烛台上那一簇跳动的火苗,道:“稚子无辜,她虽是害了我的孩儿,我却下不了这毒手。能否留住她的孩子,且看她的造化了。只是我仍要送她一份大礼,否则岂不是不懂礼尚往来?”眉庄笑道:“皇后等着螳螂捕蝉自己做黄雀呢。无论如何不要让她抓了把柄。”我冷笑道:“只是还不晓得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二更天了,更鼓声在这沉寂的暗夜里格外令人惊心。眉庄去了,我却了无睡意,隐隐嗅到似真似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夜半时分下起雷雨来,伴着声声炸雷,道道森冷的白光划过夜空瞬间照亮这座沉睡的宫殿。我望着幔帐上明灭不定的光影,心中唯有麻木与冷寂。

  突然宫门外喧闹起来,宫门被砸得砰砰作响,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直奔寝殿而来。我听到殿外内监宫女忙忙乱乱地请安,是玄凌来了。寝殿门开了,红烛燃起,我坐起身。玄凌掀开幔帐见我拥被而坐,一把将我拥入怀中,道:“朕来晚了,嬛嬛可是吓坏了?”我心生恍惚,依稀记得当年承宠时每逢雷雨玄凌便在宫中陪我,若是在别处歇息也必要冒了雷雨赶来。自小怕这雷电交加的雨夜,每每倚着玄凌的怀抱,心中总觉得是那样安全宁静。可是终归过去五年了,度过了许多在电闪雷鸣凄风苦雨中独眠的夜晚,竟也不再怕这雷雨了。心头黯然,时过境迁嬛嬛终究已不复是当年的嬛嬛了。

  我轻声道:“又是风又是雨的,皇上受了寒可怎么好。”玄凌拥着我柔声道:“没有淋到雨,嬛嬛这样担心,朕就是淋了雨也甘心的。”我无语,却看到他那明黄色便袍下摆洇出大片的水渍。雨是下得不小呢。

  一夜没有好生睡,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玄凌早已上朝去了。浣碧服侍我梳妆用了早膳,道:“小姐昨晚上吩咐让允公公一早过来说说话,允公公已等了一会了,传不传?”我点头道:“都等了好一会了,还不快传。”小允子叩头请了安,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我笑道:“小允子如今历练得沉稳多了,不像是从前那小猴崽子的模样了。只是到了这里不要总拘着礼,还像从前一样才好,不然总觉着生分了。”小允子应了声“是”,又道:“小允子到了娘娘这里就觉着像是回了家一般,但是娘娘疼奴才是娘娘的恩典,奴才可不能没了规矩。”

  我笑道:“如今内务府总管赵公公患了顽疾,时常卧床不起,你却也正好得了历练的机会。凡事勤谨些自有好处。”小允子应了。我接着道:“延禧宫的昭媛娘娘身边该添几个人了,你挑两个可靠稳妥、心思活络的体己人去她宫里伺候着,明白么?”小允子应了,略一迟疑,道:“奴才在娘娘身边几年,明白这安主子是怎么回事,奴才会办好的。只是这位主子虽迁了新殿,但是还没有行册封礼,按规矩要行了册封礼才能正式按照从二品主子的仪制添奴才过去。”我笑道:“这册封礼是早晚要行的,皇上下旨也有一个多月了,礼部迟迟拟不出来奏请行册封礼的折子,还不是因为她父亲的事尚未处理妥贴。按理也是拖不过去了。再等等便是。”想了想,又问道:“赵公公可是皇后点的内务府总管?”小允子点头称是。我笑道:“既如此,赵公公指了谁去延禧宫,你都给我查清楚底细来报我。”小允子领命去了。

  我饮了口玫瑰花露,又唤了小盛子来,取了那本《饮膳记要》还他,道:“御膳房里,除了你哥哥外,还有谁可以信赖倚重?”小盛子想了片刻,道:“荤点司有个小典子与奴才交情甚好,人也极老实本分。”我点点头,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小盛子答应着去了。临去我却又叫住他道:“这书是你祖上所传,不可轻易示人。这两日送回家去收着吧。”

  坐了这一会,觉着腰酸起来,便传了温实初来请平安脉。温实初请了脉,道:“娘娘和胎儿皆安好。”我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越发觉得腰困,温大人估着还有多少日子临产?”温实初道:“横竖就在这个月内了。娘娘一定小心保重。”我应了,又道:“皇上命温大人为安昭媛调理安胎,此事关系重大。温大人如此繁忙,难免照顾不周,与其担着这风险,不如辞了的好。”温实初眼中闪过几分喜悦,道:“微臣谢娘娘提点。”

  温实初告退去了,我又从头筹划了一遍,见事事皆安排妥贴,方觉得放了心。

  隔了几日,乾元二十一年五月初八,安陵容行了册封礼。在皇后的一意安排下,虽是从二品的仪制、但那排场却几乎盖过了我受封莞妃时的风光。一时间宫中人人皆知这出身微贱的安氏如今是皇上最为疼惜的宠妃。京城市井百姓中亦在流传着安氏一门旦夕祸福的传奇。

  只是这份荣宠原不是出身微贱的陵容能够承受的,听着宫中纷纷扬扬或嫉妒或不平的议论,我微微的笑了。
[甄嬛番外:夜雨(一如)]


  不觉已是初夏时节,我的身子越发沉重。虽是懒得动弹,奈何温实初再三叮嘱了要多多走动,只得每日扶了浣碧去太液池边散步。

  天气还不是十分热,一路捡了树荫浓密之处行来,却也走不了多远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浣碧忙拿帕子帮我拭了,道:“小姐素来禁不得热,哪里受得了这大毒的日头?要不去那边的亭子里歇歇?”我摇头道:“原就是要出来走走的,去那边坐着还不如在宫里歇着呢。”浣碧笑道:“既如此,小姐何不索性去看看胧月?正好逛逛眉庄主子的储元宫。”我笑着依了,半道路过畅安宫,却想起宜嫔带着予湉已搬了过来,便携了浣碧摇摇摆摆的走了进去。

  这时辰宫中一片静谧,二门上三两个内监无精打采的立着打盹。被我和浣碧的脚步声惊着了,忙不迭地请了安要去通报。我摆手止了,和浣碧径直向昀昭殿去了。含珠坐在寝殿门口一颗老杏树的树荫下绣花,见我们来了忙起身请了安。我含笑道:“敬妃姐姐在睡觉么?”含珠悄声笑道:“在哄小皇子睡觉呢,方才奴婢进去伺候茶水,娘娘还醒着呢。”我便和浣碧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敬妃斜倚在榻上,合了眼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予湉,一手支着头打盹。

  我见她困得前仰后合,不禁轻笑了一声,正要退出去,敬妃却醒了。见我立在榻前忙蹑手蹑脚地起来,低声笑道:“妹妹怎么没个声响就进来了?”说着携了我的手去西暖阁,一边吩咐含珠沏茶。我笑道:“姐姐这些日子照顾予湉可是辛苦了,原该让乳娘去哄了睡觉的。”敬妃感慨道:“不承想照顾孩儿竟是这般辛劳,我原想着这辈子恐怕也没了这福份,却不料竟也能作上一回母亲,如何舍得让乳娘去照顾?妹妹不知道看着予湉那粉嘟嘟的小模样,看着他对我笑一笑,我的心都恨不得揉碎了给他。”我心头一酸,这滋味我可不是不晓得么。那年生下绾绾我便出宫去了,并不曾体会这做了母亲的辛劳与幸福,只是在无穷无尽的思念中想象着她一天天的成长。

  我暗暗叹了口气,敬妃拉了我的手,红了眼圈道:“谢谢妹妹成全,这情份姐姐会记一辈子。”我不觉也红了眼圈,只是握了敬妃的手,却没有一句话。

  半晌敬妃方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可是累得我要散架了,偏皇后不许我辞了协理后宫之责。虽说皇后待我不薄,我该听她的吩咐,但这般日夜辛劳,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其实皇后的身子也好多了。若有机会妹妹帮我跟皇上说说可好?”我笑笑,道:“原也是皇后娘娘倚重姐姐,这事妹妹可没有把握,只能瞅个机会试试。”敬妃笑着谢了,道:“只要妹妹开口,在皇上那里必没有不成的。”我笑道:“妹妹尽力便是。”心中暗忖,若是去说这话,皇上必定以为我也觑着这协理后宫之权,若依了他那日的话,必要我去接这烫手的山芋。我却不傻,何苦与她明火执仗地斗起来两败俱伤让他人渔利?

  又坐了片刻喝了一盅茶,便辞了敬妃向储元宫去了。储元宫与畅安宫相去不远,也是极宽敞的一座宫殿,虽比不上延禧宫华丽,却别有一番端庄大气的神韵。

  朱红色的宫门紧闭着,便命浣碧上前叩门。一个小内监开了门,慌忙请安道:“太后凤体欠安,召我家娘娘去永寿宫侍奉,还不曾回来。”浣碧斥道:“糊涂东西,你家主子不在莞妃娘娘便不能进去吗?哪有主子站在门口听你回话的?仔细你家娘娘回来剥了你的皮!”小内监忙挪到一侧,道:“我家娘娘吩咐,她不在宫中时一律闭门谢客。不过莞妃娘娘例外。”我笑笑,温言道:“本宫来看看胧月。”小内监叩头道:“端妃娘娘派人接了胧月帝姬去披香殿和温仪帝姬玩了。”我却不想扑了个空,怏怏不乐,只得携了浣碧回去。

  太后又凤体欠安。这几个月太后竟一直缠绵病榻,我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刚用过晚膳眉庄便来了,说起太后的病势也是愁眉深锁。我亦蹙眉道:“依你看,太后的身子到底怎么样?”眉庄叹道:“不太好,太后的几样老毛病今年春天发得尤其厉害。今日请脉的刘太医吞吞吐吐地说熬过了夏至便有望好起来。这话听着却不好呢。”我叹口气,道:“别的太医怎么说?温太医呢?”眉庄神色有些古怪,道:“温太医忙得紧,除非旁的太医都不在我才请他。”顿了顿又道:“其实都是一样的太医,医术也不差什么。”

  这话说得奇怪,我看她一眼,眉庄低了头只管翻着手中的书。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温实初来请脉,我跟他说眉庄也受了点寒,让他顺道去看看。温实初也是这怪怪的神色,只说安昭媛也传了他去请平安脉,恐怕误了时辰。还惹得我心里不痛快了两日。

  连在一起想了想,我不禁心中乱跳,便道:“莫不是姐姐对温大人……”眉庄勃然变色,通红了脸,羞忿道:“我对他什么也没有,他原是一心钦慕妹妹的,和我什么相干?”我暗暗惊心,这便是了,只是眉庄聪明一世怎么这样傻起来?后宫的女人对不相干的男子动了心,唯有把那份心思牢牢藏在心里带进棺材去,稍有差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眉庄傻,自己何尝不傻?早知自己终究要回到这深宫中,该早早对他冷了心肠,也省得心里藏着这一生一世的苦楚。

  我心中涌起万般感慨,半日才醒过神来,道:“我是说温大人是咱们自己的人,姐姐如何对他起了疑忌之心?”眉庄怔了怔,道:“我只恨他忘了安陵容当年的所作所为,给那贱人安胎倒是十分尽心。”我淡淡地道:“也是皇上吩咐的,有什么法子?只是这温大人也是命苦,安陵容如今是众矢之的,若是哪天真的落了胎,他怎么脱得了干系?”眉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转瞬即逝。她抬头看看殿内无人,冷笑道:“容不得她的人可真是不少,此事万不能脏了你我的手。只等着看好戏便是了。前次皇后等了六个月不见我动作只好自己下了手,只可惜她白白设法子让我知道了舒痕胶的秘密。却不知这回她能等上多久。”

  我冷冷望着烛台上那一簇跳动的火苗,道:“稚子无辜,她虽是害了我的孩儿,我却下不了这毒手。能否留住她的孩子,且看她的造化了。只是我仍要送她一份大礼,否则岂不是不懂礼尚往来?”眉庄笑道:“皇后等着螳螂捕蝉自己做黄雀呢。无论如何不要让她抓了把柄。”我冷笑道:“只是还不晓得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二更天了,更鼓声在这沉寂的暗夜里格外令人惊心。眉庄去了,我却了无睡意,隐隐嗅到似真似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夜半时分下起雷雨来,伴着声声炸雷,道道森冷的白光划过夜空瞬间照亮这座沉睡的宫殿。我望着幔帐上明灭不定的光影,心中唯有麻木与冷寂。

  突然宫门外喧闹起来,宫门被砸得砰砰作响,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直奔寝殿而来。我听到殿外内监宫女忙忙乱乱地请安,是玄凌来了。寝殿门开了,红烛燃起,我坐起身。玄凌掀开幔帐见我拥被而坐,一把将我拥入怀中,道:“朕来晚了,嬛嬛可是吓坏了?”我心生恍惚,依稀记得当年承宠时每逢雷雨玄凌便在宫中陪我,若是在别处歇息也必要冒了雷雨赶来。自小怕这雷电交加的雨夜,每每倚着玄凌的怀抱,心中总觉得是那样安全宁静。可是终归过去五年了,度过了许多在电闪雷鸣凄风苦雨中独眠的夜晚,竟也不再怕这雷雨了。心头黯然,时过境迁嬛嬛终究已不复是当年的嬛嬛了。

  我轻声道:“又是风又是雨的,皇上受了寒可怎么好。”玄凌拥着我柔声道:“没有淋到雨,嬛嬛这样担心,朕就是淋了雨也甘心的。”我无语,却看到他那明黄色便袍下摆洇出大片的水渍。雨是下得不小呢。

  一夜没有好生睡,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玄凌早已上朝去了。浣碧服侍我梳妆用了早膳,道:“小姐昨晚上吩咐让允公公一早过来说说话,允公公已等了一会了,传不传?”我点头道:“都等了好一会了,还不快传。”小允子叩头请了安,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我笑道:“小允子如今历练得沉稳多了,不像是从前那小猴崽子的模样了。只是到了这里不要总拘着礼,还像从前一样才好,不然总觉着生分了。”小允子应了声“是”,又道:“小允子到了娘娘这里就觉着像是回了家一般,但是娘娘疼奴才是娘娘的恩典,奴才可不能没了规矩。”

  我笑道:“如今内务府总管赵公公患了顽疾,时常卧床不起,你却也正好得了历练的机会。凡事勤谨些自有好处。”小允子应了。我接着道:“延禧宫的昭媛娘娘身边该添几个人了,你挑两个可靠稳妥、心思活络的体己人去她宫里伺候着,明白么?”小允子应了,略一迟疑,道:“奴才在娘娘身边几年,明白这安主子是怎么回事,奴才会办好的。只是这位主子虽迁了新殿,但是还没有行册封礼,按规矩要行了册封礼才能正式按照从二品主子的仪制添奴才过去。”我笑道:“这册封礼是早晚要行的,皇上下旨也有一个多月了,礼部迟迟拟不出来奏请行册封礼的折子,还不是因为她父亲的事尚未处理妥贴。按理也是拖不过去了。再等等便是。”想了想,又问道:“赵公公可是皇后点的内务府总管?”小允子点头称是。我笑道:“既如此,赵公公指了谁去延禧宫,你都给我查清楚底细来报我。”小允子领命去了。

  我饮了口玫瑰花露,又唤了小盛子来,取了那本《饮膳记要》还他,道:“御膳房里,除了你哥哥外,还有谁可以信赖倚重?”小盛子想了片刻,道:“荤点司有个小典子与奴才交情甚好,人也极老实本分。”我点点头,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小盛子答应着去了。临去我却又叫住他道:“这书是你祖上所传,不可轻易示人。这两日送回家去收着吧。”

  坐了这一会,觉着腰酸起来,便传了温实初来请平安脉。温实初请了脉,道:“娘娘和胎儿皆安好。”我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越发觉得腰困,温大人估着还有多少日子临产?”温实初道:“横竖就在这个月内了。娘娘一定小心保重。”我应了,又道:“皇上命温大人为安昭媛调理安胎,此事关系重大。温大人如此繁忙,难免照顾不周,与其担着这风险,不如辞了的好。”温实初眼中闪过几分喜色,道:“微臣谢娘娘提点。”

  温实初告退去了,我又从头筹划了一遍,见事事皆安排妥贴,方觉得放了心。

  隔了几日,乾元二十一年五月初八,安陵容行了册封礼。在皇后的一意安排下,虽是从二品的仪制、但那排场却几乎盖过了我受封莞妃时的风光。一时间宫中人人皆知这出身微贱的安氏如今是皇上最为疼惜的宠妃。京城市井百姓中亦在流传着安氏一门旦夕祸福的传奇。

  只是这份荣宠原不是出身微贱的陵容能够承受的,听着宫中纷纷扬扬或嫉妒或不平的议论,我微微的笑了。不好意思,好久没来更新了。

  
[甄嬛番外:生产修改版(一如)]


  太后的身子越发弱了,端午节吃了点粽子便腹泻起来,一连七八日只是喝点稀粥,一丝油腥也沾不得。这日用了早膳,我便携了浣碧过去请安。

  初夏的清晨天色澄净如水,上林苑中郁郁葱葱的草木皆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林木间啾啾鸟鸣好生欢快。清凉的晨风吹过,衣袂飘舞。浣碧道:“小姐只穿了单衣,这一大早,风吹着凉丝丝的,受了寒可怎么好?奴婢让小姐多穿件衣裳,小姐说什么也不肯。”我笑道:“你这丫头还没有嫁人,怎么就这般唠叨起来?任多么好脾气的夫婿也受不了你整日唠叨个不休!”浣碧红了脸,跺脚道:“我可是为了小姐好,偏偏小姐拿了人家的好心取笑!”

  我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腹中一痛,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忙抚着肚子站住。浣碧慌了手脚,道:“小姐怎么了,莫不是要生了?”我立了片刻,方蹙眉道:“没事,恐怕是被小家伙狠狠踢了一脚。”浣碧笑道:“只怕这两个小家伙也是刚睡醒了起来散步。总是动来动去的一点也不安分,恐怕是两个皇子呢。”我笑道:“太医也断不出来,只管胡说什么?不论是皇子帝姬都好。”说着向永寿宫去了。

  永寿宫里沉寂得怕人。寝殿中铜炉静静地焚着檀香,丝丝缕缕的烟雾轻轻腾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我悄然走上前去,太后合了眼躺着,已经瘦的脱了形,眼窝两颊皆陷了下去。眉庄捧了一只青花瓷盅子满面愁容的侍立在一旁,见我进来,向我点了点头。仍静静地立着。太后微微睁开眼,侧头向这边看来。我忙上前请安。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的声音虽轻却仍将自己吓了一跳。太后轻轻点点头,指了指榻边的绣墩让我坐下。

  太后伸出手来,我忙伸手过去,太后轻轻握了我的手,低低地叹了一声,道:“不知道哀家还能不能看到孙儿降生。一定要好好保养身子,皇上子嗣单薄,不能有什么闪失。”我忙应了“是”,望着太后浑浊而无神的眼睛,心中禁不住一阵酸楚,此刻她不再是那令人敬畏的太后,昔日婉丽的容颜、把持朝政数载的精明睿智皆已如过眼云烟。如今她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无奈地等待着油尽灯枯的那一日到来罢了。

  太后像是极累,闭了眼不再说话。眉庄犹豫了一下,弯腰轻声道:“太后喝点燕窝粥吧。”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眉庄只得点点手叫来立在寝殿门口的珠儿,拿了盅子去了。

  太后歇了片刻,方缓缓道:“莞丫头也快生了吧,好生回去歇着,哀家是久病的人,不要在这里呆久了。”我心中一跳,道:“论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呢,不妨事,臣妾想在这里多陪陪母后。”太后睁眼看了看我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是论孝心,最要紧的是给皇上多添几个皇子才好。去罢,哀家也累了。”说着又闭了眼。我无奈,只得行了礼准备退下。却听得殿外有好些脚步声,原来是皇后来请安了。皇后只带了剪秋、绘春进来,见我立在榻边愣了愣,我便与眉庄上前请了安。皇后点点头,先给太后请了安,又道:“本宫陪母后说说话,你们都退下吧。”

  我便和眉庄退了出来。眉庄低声道:“皇后这些日子可是来的勤,每日都来请安,在里面嘀咕半天,还不让我们在跟前站着,不晓得搞什么鬼。”我笑笑,道:“原是亲姑侄,自然有好些体己话要说。”眉庄摇摇头,道:“总觉着有些不对劲。”我笑道:“你如今越发疑神疑鬼了,你对皇后存了戒心,便风声鹤唳总觉着她在搞鬼。太后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帮她搞什么。”眉庄不再作声,我知她还要留在这里随时听太后吩咐,便辞了她去了。

  回到宫里用了些点心,我便靠在榻上命浣碧捏腿。晶清捧了一盅鲜奶给我,笑道:“方才皇上来了,听说娘娘去了永寿宫便赶过去接娘娘,谁知又是扑了个空。”我笑笑,道:“皇上今日下朝倒早。这会子皇后正在那边,要不了一时半刻的皇上必定回来了,让小盛子备皇上的午膳,这时节做个桂圆百合炖鹌鹑最好。”晶清答应着去了。

  果然没有两柱香的功夫,玄凌便回来了。见我靠在榻上正让浣碧捏脚,便命浣碧下去了,坐在榻上笑道:“让朕看看你的脚。”说着一把抓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只得由他去看,玄凌用一个指头压了压脚背,一压便是一个小窝。玄凌捧着我的脚轻轻的揉着,道:“肿得这样厉害,就不该乱跑,母后知道你有这份心便是了。”我不禁红了脸,忙挣着要缩回脚去。玄凌柔声道:“别动。”我嗔道:“堂堂大周天子给嫔妃揉脚成何体统?臣妾可是担不起这大不敬的罪名。”玄凌笑道:“傻子,朕是心疼朕的嬛嬛,又没有给别人看去了。何况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配让朕捏脚了。”我轻轻一笑,道:“安妹妹也怀孕了呢。”玄凌笑道:“让朕服侍她,她可不配。不过朕倒是可以多派几个奴才给她捏脚。”我含笑道:“只怕皇上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她才好呢,别说捏脚,她让皇上做什么都使得。”

  玄凌俯过身来咬牙道:“越发牙尖嘴利了!朕虽然喜欢看你酸溜溜的模样,却也不能饶过你去。”说着便低头吻了下来。良久玄凌放开我,轻轻在我耳边道:“嬛嬛,这么多年朕心里只有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则柔,一个是你。再也没有第三个了。以前朕总觉得自己忘不了则柔,可是你出宫后,朕便知道自己错了,有时候明明觉得自己在思念则柔,眼前却总是你的一颦一笑。你知道朕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朕没有一日不思念你,没有一日不痛悔当日朕的糊涂。朕曾经发誓,只要嬛嬛肯原谅朕,肯回到朕的身边,嬛嬛想要什么朕都会给她,朕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和嬛嬛分开了。”我心中一酸,往事纷纷涌上心头,忍不住落下泪来。玄凌,你可知覆水难收?

  玄凌轻叹一声,吻去我的泪痕,拥住我道:“嬛嬛,朕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我暗暗叹口气,笑道:“皇上这几年还不是很宠婉儿?”玄凌看着我的眼睛,正色道:“婉儿是很聪明乖巧,容颜也秀丽可人。可是朕宠她是因为她懂朕的心。朕告诉她朕思念着一个世间无人能及的女人,她便缠着朕讲了许多你的事情。她告诉朕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皇上也会。如果皇上真的忘不了那个女人,就去接她回来。”玄凌顿了顿,接着道:“朕每次去庵堂中看你,你都冷冷的,你可知道朕有多么难受?婉儿一直告诉朕不要放弃,朕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你回心转意。没有婉儿,恐怕朕要永远失去你了。”

  我叹了口气竟无言,婉儿,婉儿!

  玄凌见我无语,笑道:“嬛嬛如今醋劲大的了不得,刚吃完容儿的醋,又吃上婉儿的醋了。”我笑道:“那嬛嬛便不吃醋,皇上快去找她们吧。”玄凌拥着我的手加了劲,道:“休想赶朕走,朕今天哪都不去了。朕让他们把折子都拿过来了,朕就在这边批折子陪着嬛嬛可好?”

  玄凌当真在这边泡了一天,晚上玄凌在身后拥着我沉沉睡去,我却整夜无眠……

  第二日午后我唤了小盛子来,道:“小典子那边可安排妥了?”小盛子道:“小典子已经入了延禧宫的小膳房当差,是哥哥想了法子让何公公安排进去的。”我颔首笑道:“做得好。”说着起身在一张纸上写了“猪肝鹌鹑”四个字给他,道:“这道菜不论怎么个做法,每日要出现在安昭媛的膳桌上。”小盛子看了看,蹙眉道:“娘娘安排的如此妥贴,只是为了做这个给她吃?小盛子不知道娘娘为何要做这些安排,但是娘娘是仁善之人,若要对付她必定是她自作自受。若真是如此,只是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她了?”我冷笑道:“的确是太便宜她了,只是对着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下手,未免胜之不武。虽然当年她害了我的孩儿,我却不屑行此下作之事。本宫只是给她个教训罢了。”小盛子肃然道:“娘娘放心,奴才必定办妥这件事。

  小盛子退下了,我暗自冷笑,皇后自然想不到我会放过安陵容的孩子,且看你我谁的耐性更好些吧。

  过了夏至,太后依旧病势沉重,并没有什么好起来的迹象。生产的日子渐渐近了,我一样一样备好了初生孩儿的小衣裳、尿布等物,又暗中安排小允子找好了经验丰富的稳婆。这日温实初来请了脉,道:“娘娘已将临产,微臣给娘娘配了些催生的药,娘娘每日服用,以免双生儿生产不顺。”说着递给我两只小瓷瓶。却是一种粉末,一种丸药。温实初道:“这粉末是滑胎药,是枳壳和甘草,每日三次取二钱空腹以沸水冲服,这丸药是熟地和当归,以补为主,也是每日三次,每次一丸。这两种药每日配合服用直到生产为止。”我命浣碧收了,温实初又再三叮咛了要多多走动,方才放心地去了。

  我便每日按他的嘱咐服药、散步,除了隐隐有些见红,并没有什么不适。第三日我用了早膳,和浣碧在太液池边散步,忽然觉得腹中隐隐作痛,腰也一阵阵地酸困起来。我蹙了眉道:“似乎是要生了呢,浣碧扶我回去。”浣碧慌忙扶了我往回走,幸亏离棠梨宫并不远。走到宫门口,那疼痛地感觉一阵阵地袭来,渐渐变得强烈起来。我边咬了牙忍着,边吩咐快快传了温实初和那稳婆来,又派人去通知皇后和敬妃。槿汐扶我躺下,道:“娘娘快别操这些心了,奴婢会帮娘娘安排好的。”我点点头,闭了眼躺着,疼痛的感觉越发强烈,间隔也越来越短。温实初和稳婆终于来了,温实初把了脉,见没有异样便退了出去。稳婆检查了一下,笑道:“娘娘别着急,还得一会呢。让小膳房给娘娘用红糖水煮个鸡蛋来吃。”说着又吩咐小膳房中烧些开水来备用。

  我忍着疼痛勉强吃了鸡蛋,那阵阵的痛楚令人疯狂。我不禁呻吟出来。稳婆道:“娘娘不是初产,该有些经验的。现在还不到时候,能忍则忍着。”我点点头咬了牙忍住,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浣碧抓着我的手,道:“小姐再忍一会。”我已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只是拼命忍着那越来越频繁而且越发剧烈的痛楚,下坠的感觉越来越强,我呻吟道:“忍不住了。”话音未落,只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稳婆道:“破水了,要生了,娘娘快用力。”我拌着一次次的疼痛拼命用力,一次又一次,渐渐觉得精疲力竭,稳婆边揉着我的肚子,边喊:“快,快,头要出来了,再用力!”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拌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心头一松,生了,几乎虚脱过去。耳边是众人兴奋的声音,“恭喜娘娘,是个皇子!”稳婆剪去脐带,将这血糊糊的小家伙抱来让我看了一眼,便让佩儿、品儿抱去洗澡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急道:“还有一个呢?是皇子还是帝姬?”稳婆笑道:“娘娘是疼糊涂了,才生了一个。娘娘还得撑着,不能歇了劲儿。”腹痛的缓了许多,没有方才那样频繁。我只觉得浑身软软的,说不出的疲惫。就想合了眼睡去。迷糊间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莞妃怎么样?”是玄凌急切的声音。槿汐回道:“娘娘平安生下一位皇子,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玄凌大怒,道:“怎么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嬛嬛到底怎么样了?”只听一阵大乱,众人皆砰砰跪倒,道:“产房是不洁之地,皇上不能进去。”正乱着,拌着一阵啼哭声,佩儿、品儿给小皇子洗了澡又抱了回来。门外骤然安静下来,想是玄凌在抱着小皇子看吧。

  我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却听得有人在我耳边唤:“娘娘!娘娘!”边唤边轻轻拍着我的脸颊。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却是那稳婆在叫。稳婆道:“娘娘可是觉得不怎么腹痛了?”我轻轻点点头。稳婆急道:“时间耽搁得久了,娘娘腹中的孩儿可是难保了!娘娘万不能松了劲!”我猛然清醒过来,还有一个孩儿没有生下来,我怎能睡过去。

  稳婆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异香扑鼻地药丸送入我的口中。我噙在口中,道:“这是什么?”稳婆道:“娘娘放心,是用兔脑髓和麝香等物配的催生丹。”我方咽了,道:“本宫现在一点力气也没了,用不上劲。”稳婆道:“小膳房里炖着参汤,娘娘喝一些便有力气了。先不要用力,觉着腹痛得紧了再用劲。”说着便让晶清去小膳房端参汤来备着。服了药,我仍觉着疼得不是那样厉害,稳婆也慌了,取来蜂蜜麻油在我的腹部来回按摩着。不一会,疼痛渐渐剧烈了,一阵紧似一阵,晶清却仍不见回来,我只得死撑着用力。稳婆探手拭了拭,道:“是倒着的。不过刚才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娘娘不要紧张,用力就是。”是难产吗?疼痛让我失去思考的能力。我死命捏住浣碧的手,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我听到稳婆在喊:“生了,是个帝姬。”终于生了,如我所愿是一儿一女。我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一笑的力气。我合了眼昏睡过去,好累。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浣碧、槿汐守在身边。浣碧喜极而泣道:“小姐,你可醒了,皇上已经急得要杀人了。”我轻声道:“小帝姬好么?”槿汐点头道:“很好,就是比小皇子要小不少。也幸亏如此,不然很凶险呢,几乎生不下来。”我合了眼,道:“怎么睡了这么久?什么时辰了?”浣碧道:“酉时了,小姐足足睡了三个时辰,从巳初折腾到午初二刻可是累坏了。”我看到浣碧手腕上一圈青紫,想是被我抓的,心中觉得过意不去,便伸手帮她揉着,浣碧笑道:“哪有那么娇气?”正说着,门外早有人听到我醒来去报了玄凌,玄凌也顾不得忌讳,一头闯了进来。玄凌握着我的手,红了眼圈,道:“嬛嬛受苦了。”我勉强笑道:“嬛嬛不是好好的吗?”玄凌猛然立起身,又俯身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脸,道:“好生休息,朕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办。”说着大步地走了。我看着他离去地背影心生疑惑,却没有力气说什么,只是由浣碧服侍着用了膳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浣碧服侍我擦了牙,又擦了把脸便在床上用了膳。忽然想起昨日的事,便道:“昨天出了什么事?皇上怪怪的。”浣碧脸色变了变,道:“没什么。”我蹙眉道:“很好,如今学会瞒着我了,可是见我起不了床好哄?”浣碧大惊,道:“奴婢不敢,是皇上怕小姐在月子里动了气才不让说的。”我和颜道:“既然这样就早早说来,免得我动气。”浣碧犹豫了一下,道:“昨日有人在娘娘的参汤里投毒,幸亏小膳房里的人警觉些,当场拿住了。”我沉声道:“人呢?是哪个宫里的?”浣碧道:“那人投毒不成,自己服毒自尽了。似乎听着嚷嚷说是瑞容华宫里的人。”我诧异道:“瑞容华?我与她虽没有什么来往,却不信她会派人投毒,其中必有蹊跷。”想了想,又道:“是什么毒药?”浣碧道:“我也不太明白,温大人查了包那药粉的纸包,说是什么马钱子,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好生歹毒,竟用马钱子。这马钱子毒发并无症状,只是无缘无故的猝死罢了。若我喝了那参汤,便是在生产中心力衰竭而亡,并无一点点中毒的症状。只是这事如何能扯上一向不肯沾惹别人的瑞容华?

  用了早膳,玄凌来看我,我笑道:“皇上如今什么也不忌讳了,哪有男人家进月子房的?”玄凌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朕又不是旁的男人,有什么要紧的。你只好好躺着不要受了风便是了。”我想了想,终是忍不住,便道:“昨日出了什么事?我痛得要死,听着外面乱糟糟的。”玄凌无奈,只得大略讲了一遍。我蹙眉道:“瑞容华必是被人陷害的,嬛嬛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求皇上好好追查,不要冤枉了她。”玄凌神色黯然,道:“她昨夜悬梁自尽了。”

  我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玄凌接着道:“那投毒的奴才确实是她宫里的人,虽然去她宫里不足一个月,可是那奴才畏罪自尽了,此事便死无对证。本来只是命她禁足,却不想她平日柔弱竟是个气性极大的。”我心中大恸,必定是她!好半日方道:“皇上,当日纯元皇后可是因难产去的?”玄凌默默点点头,我冷笑道:“听说先皇后死于产后血崩?”玄凌猛得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凄楚一笑,道:“在助产的汤药中加入破血之药便可使产妇血崩。这次换了法子,准备让我心力衰竭而亡。”玄凌低喝道:“嬛嬛,不要乱说!”我淡淡笑道:“臣妾不该妄议先皇后之事,恕臣妾失言了。只是可怜这洛氏白白枉死。”玄凌沉默不语,目光沉痛而迷离。

  我暗暗叹口气不再多言。这尘封的往事过去太久了,不提也罢
[甄嬛番外:菊殇(一如)]


  入了六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依例五月末皇上便该携了后妃、百官移驾西京太平行宫避暑的。一则玄凌不放心将我独自留在宫里,二来太后病重,便索性免了。生产那日投毒之事因投毒者自裁而不了了之,玄凌竟也不再追究了。可怜瑞容华蒙了不白之冤,仍是以容华的身份匆匆下葬,并没有什么追封。我心下不忿,奈何坐着月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暂时搁了下来。终究已成惊弓之鸟,便求玄凌下了旨不许任何人前来道贺问安,图个安心清净。又另外请了恩旨,接了母亲来身边照料。

  那年怀着绾绾心绪沉郁,又恐怕母亲见我境遇凄凉平添感伤,直到出宫也不曾召母亲前来陪伴。每每提起那段日子,母亲总为没能亲自照料我而难过不已。这次母亲虽没能在我生产时陪伴左右,但是能入宫照料月子,也是十分欢喜的。

  我倚在榻上,看着母亲忙进忙出,心中踏实而宁静。仿佛儿时母亲那无微不至的呵护。回宫这些日子,心中总悬着,唯恐自己疏忽大意着了皇后的算计。如今这份踏实竟是最最难得的了。

  午后明晃晃的日头透过窗纱在地上洒下几支斑驳树影,我唤了浣碧来,道:“这会正是暖和,开开窗子吧。”浣碧道:“老夫人说不能开了窗子吹风,受了风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我看看门外,悄声笑道:“这会子没有风,母亲恐怕正睡午觉呢,透会气没什么要紧的。那年生绾绾也没这么些讲究。”浣碧无奈,正要去,却见佩儿挑起门帘,正是母亲走了进来。浣碧忙立住脚,见我不作声,冲我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不想正落着母亲眼里,母亲坐在榻边怜爱地拉拉我身上的丝棉锦被,笑道:“你两个又搞什么鬼?”我拉了母亲的手,笑道:“娘,让浣碧开了窗子透透气吧,女儿要憋闷死了。”母亲笑道:“嬛儿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只管和娘撒娇呢。”这几年母亲苍老了许多,虽然富态,眼角也有了几条深深的皱纹,鬓边不知不觉地生出不少银丝来。我心中一酸,靠在母亲肩头,道:“不管嬛儿长到多大,都还是娘的女儿啊。”母亲轻轻揽着我的肩膀,叹道:“好孩子。”声音竟有些哽咽。

  忽听门帘一响,品儿端了参汤进来,浣碧接过来捧给我,我抬头却看到浣碧红了眼圈,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我心头恻然,接过参汤慢慢地喝着。正盘算着这话该如何说,两个乳母却抱了孩子来了。乳母笑道:“小皇子和小帝姬整天睡不醒,这会子刚吃了奶,抱来给娘娘看看。”说着抱了过来放在榻上。两个小家伙长得的确很像。大一些的是哥哥,仍旧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两条虽然淡却轮廓清晰的小眉毛微微蹙着,我轻轻摸摸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好生爱怜。小女儿十分瘦弱,我轻轻抱在怀中,竟似乎比当年早产的胧月还要娇弱可怜,不禁难过起来,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

  仿佛临出宫前的那一晚,我便是这样抱着胧月,整夜无眠.

  想起那些旧事,心中仍然觉得酸楚不已。正在发愣,那沉沉睡着的小家伙却大哭起来,声音竟十分洪亮。我怀中的小女儿被吵醒了,也哭了起来。乳母忙跑来看,房中顿时乱做一团。乳母笑道:“定是拉了,奴婢抱去换个尿布,擦洗一下吧。”我点头允了,看着她们抱了孩子出去。母亲见我十分不舍,笑道:“嬛儿养好身子,出了月子便可以自己照料了,当年娘也是亲手给你换尿布的。”我笑着点点头,却看到浣碧呆呆的低了头立着。便笑道:“有件喜事还没有恭喜母亲呢。”母亲笑道:“又有什么好事?”我笑道:“女儿已经收了浣碧做妹妹,皇上也准了。爹娘多了一个好女儿可不是喜事么?”说着又唤浣碧过来磕头。浣碧却没想到这颇难开口的事,我便这样轻描淡写说了出来,一时愣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过来磕了头。

  母亲含笑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这些年跟着嬛儿受苦了,原该如此的。”浣碧哽咽道:“夫人。”我笑道:“还不改口叫娘?”浣碧红了脸,轻轻叫了一声“娘”。我接着道:“浣碧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玉隐吧。皇上已经拟好了赐婚的圣旨,等我出了月子就让浣碧出宫,在家中住一阵子等着出嫁吧。”浣碧越发涨红了脸,只是低了头不作声。母亲喜道:“不知皇上把浣碧指给了哪位大人?”我犹豫了一下,暗暗叹口气,道:“清河王,不过是侧妃。”

  浣碧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我,我只作看不到,向着母亲道:“娘觉着可好?”母亲亦吃了一惊,道:“想不到指给了清河王,这位王爷出了名的一表人才,听说及其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而且夙来不怎么在女色上用心,别说纳妃,连个侍妾也没有。跟了他自然是极好的,便是侧妃也不打紧,反正没有正妃,在府里也做得了主了。”我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越发痛楚难言。

  用了晚膳,母亲去歇息了。我静静躺着,望着藕荷色幔帐上用金线绣着的百子图发怔。浣碧轻轻走了进来,我坐起身,浣碧拿了个靠垫服侍我靠好,我拉了她的手,道:“可是有话跟姐姐说?”浣碧静静在榻边坐下,道:“阿姐,我不想嫁给六爷。”我叹口气,道:“姐姐知道你这些年的心事,难不成嫁个你不喜欢的男人?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给他生儿育女,你会开心么?”浣碧飞红了脸,道:“阿姐,难道你就真的忘了六爷吗?”我心中一阵抽痛,叹道:“造化弄人,我既回了宫,如何还能记着那些前尘往事?忘不了又能怎样?缘份尽了,还是忘了吧。”浣碧沉默良久,道:“六爷心中只有阿姐,如何肯娶浣碧?浣碧原也配不上六爷的。”我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六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会对你好的。随便找个寻常男子将你嫁了,阿姐如何放心得下?好好待六爷,他会忘了我的。”我望着书案上那对银烛台上一簇簇跳动的烛火,那点点火光渐渐化作一团光晕。是泪要落下了,我咬咬唇,生生将那泪意逼了回去。我笑笑,接着道:“阿姐生产前便向皇上请了恩旨,莫非你要抗旨不成?”浣碧不再多言,只是紧紧握了我的手落下泪来。

  坐月子的日子实在难熬,每日或躺着或靠着,既不能绣花又不能看书,只有和母亲、浣碧等人说说话打发辰光。好不容易捱了半个月,已觉得浑身酸困,度日如年。

  这日一早便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直下了一天。天阴沉着,寝殿里更加阴暗。我心绪益发烦闷起来,听着雨声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晚上眉庄冒了雨来看我,我诧异道:“这会子雨停了么?怎么冒着雨来了?”眉庄笑笑,道:“真把人当傻子呢,下雨不会坐了轿辇来么?”我不禁笑道:“好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只是想不到你怎么偏赶个雨天过来。”眉庄笑而不答,见我精神委顿,便道:“整天睡着还无精打彩的,越发懒了。”我笑道:“有什么法子,什么时候也让你尝尝这滋味,看你还说风凉话不?”眉庄叹道:“这些日子累死人了,我倒是真的恨不得好好睡上一个月。”

  我细细看看眉庄,虽然眉目秀丽,妆容精致,却消瘦了些,眼下隐隐有道青痕。我笑道:“姐姐倒是真的清减了好些,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怎么这般憔悴了?”眉庄叹道:“这些天我几乎日夜在太后宫里,今天也是得了点空才能过来看你。”我一怔,道:“莫非太后不太好?”眉庄轻声道:“只怕就在这几天了。”

  我也觉得感伤起来,偏偏坐着月子出不得门,不能去送一送,便叹口气道:“姐姐便替我尽尽心吧,恐怕我是不能去送送太后了。”眉庄点点头,我见她心事重重,便笑道:“姐姐不要难过了,你也在太后身边尽了心了,人总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眉庄笑笑,道:“你的两个宝贝呢?抱来让我看看,我这个姨娘还没见过他们呢。”我忙唤佩儿去叫乳娘抱来。不一刻乳娘抱了过来,两个小家伙被吵醒了哭闹起来。眉庄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他们竟然安静下来。

  我笑道:“到底是姨娘亲,抱一抱便不闹了。”眉庄眼中满是怜惜,从手上退下一串绿檀香珠递给我,道:“这是前日太后所赐,原是高僧开过光有些来历的东西。就送给小皇子做个见面礼吧。”我骇了一跳,道:“姐姐,这可使不得,这是太后的爱物,又是亲赐于你的,恐怕也是做个念想的意思,如何能给这孩子!”眉庄笑道:“我说使得便使得,好生收着吧,可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呢。”我只得拿块干净帕子包了命浣碧收起来。眉庄又从手上退下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道:“这镯子虽不及那香串贵重,却也是我这做姨娘的一片心意,就给了小帝姬吧。”我收了,笑道:“姨娘的见面礼可是够贵重了,等他们会磕头了一定要补上。”

  眉庄看看立在榻边的乳母,便笑道:“抱了他们去睡觉吧,好生照顾着。”两个乳母皆应了“是”,行了礼退了出去。眉庄又笑道:“也不让佩儿倒杯茶来,我的两件见面礼总该换得了一杯茶吧。”我笑道:“方才浣碧问你喝什么茶,你只道不喝,这会子又寻我的不是。”说着便让佩儿去沏茶。

  眉庄见只有浣碧在身边,便问道:“皇上可曾说过要立小皇子为储?”我怔了一下,道:“早两个月倒是说过这话,那时孩子还未出世,想来也是随便说说,做不得数。”眉庄笑道:“皇上怎会拿立储之事随便说笑?如此说必是存了这个心思的。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嬛儿的后半生便全在这个小皇子身上了。”我暗暗叹口气,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说不出来。

  眉庄沉默了片刻,又从颈上取下一块绿莹莹的翠玉放在我的手中,这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犹带着眉庄的体温。我不解,看着她,眉庄笑道:“这块玉是我出生时娘亲给的,我日夜不离身带了二十多年了。今日给了两个孩子见面礼,却想起不曾给绾绾送过什么,这块玉就给她吧。”我吃惊道:“眉姐姐这是做什么?怎能拿自己自小带着的贴身之物送人?”眉庄叹口气,道:“妹妹收了吧,我一直把绾绾看作自己的女儿。母亲送给女儿的自然是家传的贴身之物啊!”我心中惶然,只觉着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见眉庄如此郑重,只得收了。

  眉庄坐在榻边,拉了我的手又说了许多体己话。转眼已是亥时了,眉庄立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太后那边过会子又该到处找我了。妹妹好生养着。”我忙让浣碧送了眉庄出去,眉庄走出几步,又回头看我一眼,笑笑去了。

  眉庄去了,我心中却没来由的压抑沉郁起来,听着雨声整夜辗转无眠。

  
[甄嬛番外:菊殇下(一如)]


  接连几日都是雨天,我每日靠在榻上闷闷地听着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压抑到了极致。玄凌好几天没来了,估计每日下了朝便去了永寿宫。

  我整日靠着,心中越发烦躁起来,饮食也渐渐减了。小盛子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做了各式滋补的汤羹,我也没什么胃口。母亲见我这副模样也着急起来,便让槿汐去传太医来瞧瞧。却不料太医院一个太医也没有,都在永寿宫伺候着。只得留了口信,让温太医得空来看看。傍晚时分温实初来了,请了脉,道:“娘娘虽消瘦了些气色却好,过几日出了月子下床走动走动便好了。”说着给我开了些安神助眠、开胃消食的药。

  温实初又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玉匣子,递给我道:“臣配了些膏脂,可助娘娘腹部平复,娘娘可早晚涂抹在腹部,按摩片刻即可。”我生产后腹部虽日渐缩小,但还是鼓胀的,不复从前模样。不免心下欢喜,接过来,道:“多谢温大人费心了,只是前几个月温大人给我的那罐膏脂还未用完。”温实初道:“那罐膏脂只是在普通羊脂里加了玫瑰花露,是怕娘娘有孕,腹上肌肤绷出纹路来。这罐膏脂里添了芦荟、大黄等药材,是助娘娘缩减腰腹的。”我让浣碧收了起来,笑道:“温大人这几日可是日日在永寿宫侍奉?太后身子到底怎样了?”温实初道:“太后情况十分不好,今日已经昏厥了好几次,微臣这就要回永寿宫去了。娘娘凤体无恙,好生养着便是了。”说着告退去了。

  我服了药早早睡了,一连几日失眠,服了药睡得无比香甜。朦胧间听到丧钟响起,一声又一声。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天还未亮。真的是丧钟!莫不是太后薨了?

  忙一叠声地唤槿汐,槿汐在侧殿值夜,恐怕听着那钟声早醒了,听我唤她,穿戴得整整齐齐跑了过来。我怔怔地坐在榻上,半晌才道:“太后薨了。”槿汐应了“是”垂手立着一旁。我叹口气,心中酸楚落下泪来。老太后薨了,终究没能去送一送她。槿汐劝道:“娘娘节哀,如今在月子里见不得眼泪。出了月子再去给老太后磕头吧。”我拭了泪,道:“让满宫上下人人换上丧服,你亲自去一趟永寿宫,向敬妃要一套孝衣来,就说我要过去磕头。”槿汐去了,不大一会便回来了,道:“皇后娘娘让娘娘安心坐月子,出了月子再说。”我点点头,道:“那边情况如何?”槿汐道:“到处白花花的一片,哭声震天呢。”我又问:“见到惠主子了么?”槿汐摇头,道:“殿中跪着那么多娘娘,都披着重孝,奴婢也看不清楚。几位帝姬和皇子倒是都在。”我叹道:“还不知道眉姐姐哭得怎么样呢,天还不太亮,你去歇着吧。”

  太后大丧,宫里日夜祭奠,便是我这里隔得远也听得到哭声、木鱼声和诵经的声音。这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悲伤,我这边也不觉肃穆了许多,连个高声喧哗的人也没有。人人行动轻手轻脚,低声细语,弄得我也疑惑起来,总觉着是在背着我说着什么。

  每日无事又被各式祭奠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只好用温实初赠的膏脂按摩腹部,也算找点事情来做。不想坚持了十来天竟颇有些用处。浣碧喜道:“真真是好东西,前次小姐产后好几个月肚子才平下去,用这东西不到半个月竟恢复得差不多了。改日一定要跟温大人讨了方子来。”惹得我忍俊不禁,浣碧醒悟过来臊得一扭身跑了。明天就算是出月子了,想想浣碧将要离去,心中不舍,禁不住难过起来。

  次日一大早我便命槿汐去找敬妃要孝衣来,用过早膳,我让浣碧将长发随意挽了个髻,不用任何簪钗首饰也不着脂粉。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罗裙,又在外面披上粗麻孝衣。便携了槿汐、浣碧向永寿宫去了。

  在榻上足足躺了一个月,闷得要发疯。如今终于重见天日,而且不用再挺着硕大的肚子,真是心情愉悦得如同再世为人。偏这天气也凑趣,晴朗明快,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许是在榻上躺得久了,腿上总觉得无力,便一路慢慢走来。到底是盛夏了,虽是一大早,走了走路也觉着热起来。

  路过储元宫,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哭泣声。我立住脚,侧耳去听。是眉姐姐吗?却不像。我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一种可怕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我转头去看槿汐,槿汐恐怕是被我森然的目光吓住了,忙低了头。我又看浣碧,浣碧惊惶地看着我,也没有一句话。我扭头向储元宫走去,槿汐叫道:“娘娘!”我也不理会。槿汐无法,只好快步赶上来,抢在前面叩开了储元宫的宫门。一个老内监颤巍巍地扣头请了安,我命他起来,道:“惠淑媛娘娘呢?一早谁在哭泣?”那老内监竟听不到我说话,茫然地看着我。是个聋子!我蹙了眉快步向里面走去。走过二门,院子里还是没有人,只是那哀哀的哭声越发近了。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只觉得腿开始颤抖几乎支撑不住。我扶着浣碧的手向正殿走去,那声音便在里面。正殿正中一个八仙桌上供着一个牌位,香炉、果品。我颤抖得几乎走不过去,迈过门槛,那几步的距离竟是那样遥远。我终于看清了,牌位上写着沈氏惠妃娘娘之灵。我呜咽一声,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眉姐姐!我挣扎着站起来,槿汐扶住我,哽咽道:“娘娘一定节哀啊!惠妃娘娘会不安的。”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颤声问:“你们都知道的,是不是?”槿汐无言只是默默流泪。

  眉姐姐!我伏在眉庄灵前失声痛哭,几日前我才见过你,你怎么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又要昏厥过去。直哭得没有了眼泪仍抽噎不止。槿汐跪在我身侧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声道:“娘娘节哀,今日正好惠娘娘身边的白苓、茯苓都在这里。娘娘别哭坏了身子,也问问当时的情形啊。”

  我渐渐止了泪,槿汐浣碧扶了我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我深深吸了口气,道:“白苓、茯苓,眉主子什么时候去的?当时谁在身边?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祭奠的?”白苓擦擦泪,抽噎道:“回娘娘话,我们娘娘是太后薨的那日殉了太后去的,娘娘去的时候只有采月在身边。我们想着平日里娘娘待我们的好处,心里难过,便回宫来供了牌位祭奠。”我便问:“采月呢?”茯苓道:“娘娘薨的那日她还和我们在一处哭,后来几日就没再见过她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这几日乱糟糟的,也没人顾得上她。”

  我暗暗蹙眉,采月是眉庄的陪嫁丫头,眉庄素来待她与别人不同,这个时候不料理主子的后事,却跑到哪里去了?不及多想,便强忍了悲痛,道:“那惠主子是怎么殉的太后?你们可知详情?”白苓道:“太后薨逝的那日我家娘娘便在永寿宫,先是太后身边的孙姑姑殉了太后去了,临去说是太后留了书信给皇上。皇后便让娘娘去取,找了好半日才找到,后来说太后留了遗命,让我家娘娘也殉了。”我只觉脑中晕晕的,越听越糊涂,也许只有找到采月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便道:“你家娘娘的棺椁现在何处?”茯苓道:“在永寿宫。”我点点头,便起身扶了槿汐、浣碧去了。

  到了永寿宫,依礼先去祭奠太后,我跪在太后梓宫前磕了头便哭得软了下去。太后,我一向敬爱你,你为何要带走眉姐姐?有孙姑姑陪着你还不够吗?你为何这样自私?她只有二十五岁啊!槿汐浣碧搀扶着我站起来,我哭得发昏,懵懂间她们扶着我到了侧殿中的一处棺椁前。我知道是眉姐姐,再也顾不得别人,我扑过去抚棺痛哭。眉姐姐,你真的在里面吗?那日匆匆一聚竟从此阴阳两隔。没有你,这深宫里的日子叫嬛儿怎么熬啊!你怎能这样狠心地撇下我去呢!我只觉痛彻心肺,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昏死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榻上,玄凌正坐在榻边焦急地看着我。我虚弱地问:“我这是在哪里?”玄凌紧紧握着我的手,道:“嬛嬛,你可算醒了。这是在永寿宫里啊。”一听永寿宫,我顿时泪如雨下。玄凌一边帮我拭泪,一边叹道:“早知这样,便该下了旨不许你来的。你若哭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温实初也红肿着眼睛道:“微臣请娘娘节哀,娘娘刚出了月子身子还虚,禁不得这样伤心。”

  我挣着坐起身,看着玄凌的眼睛,道:“臣妾也一向敬爱太后,太后既命眉姐姐殉了,也该让臣妾一起殉了才对。”玄凌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道:“嬛嬛不要说傻话,眉庄是自愿殉的,母后一向慈悲,怎会下旨命人殉葬?”我只觉浑身发冷,倚在玄凌怀中越发颤抖起来。眉姐姐怎会自愿殉葬?我颤声道:“嬛嬛只求皇上一件事,嬛嬛想看一看太后的书信。”玄凌叹道:“朕答应你便是,你太虚弱了,养好身子再说。”

  我伏在玄凌怀中默默流泪,仿佛这一生的泪都要在此刻流干了才好。这个炎夏的艳阳天,我的心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寒冷。仍然觉得恍惚,或者这一切只是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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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番外:风云(一如)]


  我不顾众人的劝阻,拖着虚弱的身子在永寿宫守了一夜的灵。次日再也支撑不住,玄凌亲自将我送回棠梨宫,下了旨命我卧床休养。一连几日,我整日整夜只是怔怔地流泪,膳桌抬进来又几乎原模原样地抬出去。母亲、槿汐等人无计可施,只得陪着我落泪。玄凌抽空来看了我几次,见我这般哀痛也无法,只好命人小心服侍着。

  这日温实初来请了脉,坐于榻边沉默半晌,方道:“娘娘身子虚弱,不宜过分哀伤。臣斗胆请娘娘想一想往日与惠妃娘娘的情分,看在惠娘娘的面上节哀才是,不要让惠娘娘心中不安。”我越发滚下泪来,浣碧忙拿了一块干净帕子换下我手中已被泪水洇湿的丝帕。我拭了泪,叹道:“最后几日温大人都在永寿宫,眉姐姐可留了什么话?”温实初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段日子温实初也憔悴了不少,我见他脸色暗黄,眼珠上布着血丝。似乎也有好些日子不得安寝。心中愈发难过起来,便命他回府去歇着。温实初应了,开了方子,躬身告退去了。见他去了,浣碧诧异道:“这温大人怎么今天呆呆的,开了方子也不似往日嘱咐几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我暗暗叹口气,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这哀恸终于击垮了我,我日日服药依旧卧床不起。这日午后槿汐服侍我吃过药,直挺挺地跪在榻前,双手捧给我一面雕花铜镜,道:“奴婢求娘娘看一看镜中人。”我怔了怔,接过来,却看到镜中一张消瘦而青白的面孔,眼睛越发大了,却没了往日的神采。我苦笑,将铜镜丢在枕边,道:“真真不能见人了。”槿汐泣道:“娘娘与惠妃娘娘情同姐妹,这样伤感奴婢并不敢深劝。可是娘娘不管多伤心也要珍重自己,可知这宫里有多少人等着看娘娘的笑话呢。娘娘便是不顾自己,也该想想几个孩儿才是。”我伸手扶她起来,叹道:“不是刚吃过药么?哪里就真能病出个好歹来。如今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身子发软,夜里睡不着觉罢了。”槿汐道:“娘娘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这才一病不起的,娘娘若不肯节哀,温大人便是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医了。”我叹口气却无语,寝殿内几只青花大瓮中内务府新换上的冰雕,远远地散着丝丝凉意。槿汐也沉默不语,只听得殿外蝉鸣声声。

  静默半晌,槿汐轻声道:“采月出宫了。”我吃了一惊,道:“何时之事?”槿汐道:“那日娘娘吩咐茯苓去找采月,奴婢觉得此事甚是蹊跷,便也派了人四处寻找,直把宫里四处翻了个遍,才想起去内务府查一查那几日宫人外出的纪录。不想内务府虽没有采月外出的记录,允公公却查出惠娘娘薨的那日,采月私下贿赂了当值的公公混出宫去了。那公公听采月说是去看望病危的母亲,一心软便偷偷放了出去,原没想着采月会一去不返。如今见捅了篓子又被嚷嚷出来,已经畏罪自尽了。”我诧异道:“采月是眉姐姐从济州带来的丫头,这里哪来的母亲?其中必有古怪。”槿汐道:“奴婢正想请娘娘差人去惠娘娘外婆府上打问此事。”我只觉太阳穴上一跳一跳,针刺般的疼。支撑不住便让槿汐扶我躺下,方道:“沈大人和夫人这几日也回京了,速派人去那边府上打听采月的下落。让小连子亲自去。”槿汐应了,便匆匆去安排。

  我怔怔地坐着,心头惊痛交加。眉姐姐当真不是自愿殉了太后去的,原本只是疑心,这样看来竟是有十成把握了。如今采月悄然出走,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避祸去了。眉姐姐去的不明不白,疑点重重。恐怕皇后脱不了干系。想到皇后,想到这个阴毒的女人这些年来的苦苦相逼,我不禁恨得咬牙。我暗自发誓,若眉姐姐之死与你有关,我甄嬛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果真如我所料,采月并未在沈府露面,我失望之余却也暗自欣慰,若是我找不到采月,她们必定也无处寻找,好歹采月还不曾被人灭口。哥哥答应暗中派人寻找采月的下落,我虽焦急却也无奈,只得耐了性子等消息。

  却不想得知采月意外出走竟是一剂良药。我惦记着采月的下落,不似前些天满心哀痛,又着意调理身子,没有十天的工夫,竟也恢复了许多。玄凌来看我,见我虽仍是恹恹的,面上却渐渐有了血色,方才许了我出门,只是除了逢七大祭,平日不许我去永寿宫。我也只得依了。

  这日是太后五七大祭,我一早便赶过去。天阴得很重,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到了永寿宫,身着缟素的各宫嫔妃已到了大半,到了上祭的时辰,帝后在前,皇子、帝姬随后,之后是各宫嫔妃分别按位次排了,向太后的梓宫行叩拜大礼。一时间永寿宫正殿前宽阔的庭院中跪满了人,麻衣孝帽好不齐整。我身后左侧便是陵容,已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腹部隆起跪拜甚是不便。行了三拜九扣的大礼立起身已是娇喘微微。礼毕,嫔妃皆避入西侧殿,皇室宗亲贵胄和文武百官依次行礼叩拜。

  眉庄与孙姑姑的灵柩便停在东侧殿,想想眉庄无端早亡,心头悲怆又落下泪来。正是感伤,却听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唤道:“姐姐。”是陵容,我停住脚步拭了泪,回过头去。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陵容,陵容胖了些,气色却不好,虽用了不少脂粉,仍遮不住暗黑的脸色。我淡淡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可好?”陵容笑道:“如今能吃能睡的怎会不好?姐姐的宝宝可好?我这个姨娘该去看看他们呢。”姨娘?我暗暗蹙眉,你如何配作我孩儿的姨娘!不觉想起眉庄,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起来。便冷笑道:“那两个孩子克姨娘,眉姐姐刚送了姨娘的见面礼便殁了,妹妹还是不要作姨娘了,作个庶母也就罢了。”

  陵容神色颇有些尴尬,怔了怔,凄婉道:“眉姐姐这样匆忙去了,真让人伤心呢。”说着拿帕子拭了拭泪,又道:“听说姐姐为着眉姐姐的事大病了一场,姐姐可要好生保养身子啊。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该想开些,况且眉姐姐跟着太后去了,也算是极大的荣耀呢。”

  这话好生刺心,我冷笑两声,道:“咱们姐妹俩是没这个福份了,只是不晓得日后是怎么个死法!”陵容小心地看我两眼,低了头没有作声。

  进了侧殿,皇后已落座。端妃、敬妃皆已坐了,我与陵容分别依位次坐下,贵嫔以下位份低的嫔妃立在两侧。皇后叹道:“太后大丧,各位妹妹这些日子辛苦了。”众人皆道:“正是该嫔妾等人尽孝心的时候,说什么辛苦呢。”皇后肃然道:“若论孝心,咱们谁也比不上惠妃,不枉太后素日疼她。”

  我看看皇后,仍然是和婉端庄的模样。我低了头暗自冷笑了两声,也不作声。皇后却向着我说:“莞妃与惠妃素来交厚,如今惠妃殉了太后,莞妃不可太过伤感。听说前些日子莞妃因此大病一场,让本宫好生担心呢。”我起身恭谨回道:“太后待嫔妾等人皆疼爱有加,不分厚薄,嫔妾一向感念太后恩德。可是嫔妾坐着月子没能去送送太后,心中感伤不已。惠妃殉太后,是莫大的荣耀,嫔妾怎会不明事理为此难过呢?”皇后欣慰地笑笑,道:“莞妃一向懂事,这样便好。”我静静坐下,心头恨得几乎滴下血来。

  皇后又道:“安昭媛身子渐渐重了,不可过分劳累。”安陵容忙应了“是”。皇后又向敬妃道:“每日的守丧、祭拜,妹妹安排的甚好,只是天气炎热,降温的冰盆一定要让内务府及时更换。昨晚上本宫看到惠妃棺椁旁的冰盆有两只皆已化了水,虽说有香料镇着,总是架不住这样炎热。”敬妃忙要请罪,皇后道:“罢了,原是妹妹无心之失,注意便是了。”敬妃谢了。皇后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情,方让众人散了。

  我又去眉庄灵前痛哭了一场,槿汐扶我起身,却看到绾绾眼泪汪汪地倚在门上。绾绾一头扎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呜呜哭道:“惠母妃不要绾绾了,绾绾好害怕,母妃别不要绾绾。绾绾要跟母妃回去,不要去披香殿。”我蹲下身子,将绾绾搂在怀里,轻声道:“绾绾乖,母妃会和绾绾在一起的。”说着,禁不住泪如雨下。

  回到棠梨宫,从箱笼中取出层层丝帕包裹着的玉坠,一层一层掀开丝帕,泪一滴滴地落在丝帕上。眉庄留下这玉坠便是要给绾绾留个念想,只怕那日便已知晓了自己时日无多。可是眉姐姐你能这样从容赴死,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嬛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绿莹莹的翡翠寒凉如冰,那日眉庄将这玉坠递在我手中时,犹带着她的体温。我将这莹润冰凉的玉坠握在手中捂着,直到暖了才叫了绾绾过来给她戴上。绾绾偎依在我怀里,很认真地看了看玉坠,抬起头说:“是一个胖娃娃趴在大桃子上。”我揽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道:“这是惠母妃送给你的,带着它就像惠母妃在你身边一样。喜欢吗?”绾绾点点头,说:“她们说惠母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是不是绾绾不听话惹惠母妃生气了,惠母妃就不要绾绾了?”说着声音已带了哭腔。我轻轻叹口气,道:“惠母妃是最喜欢绾绾的,从来不生绾绾的气,绾绾带着这块玉就是和惠母妃在一起了。”一行温热的泪滑入嘴角,咸涩一片。

  这几日绾绾天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我,我去哪里便跟到哪里,几乎寸步不离。这日用了午膳,我怕绾绾睡觉存了食,便和浣碧陪着她玩。槿汐几次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退了出去,我叫住她道:“有什么事?”槿汐看看绾绾,道:“老夫人想带着绾绾去玩呢。”我会意,便对绾绾道:“绾绾和外婆玩一会再回来和母妃玩好不好?外婆想绾绾了。”绾绾听话地点点头,跟着浣碧去了。

  陪着绾绾玩了一会,薄如蝉翼的纱衣便有些沾身了。我立起身扯了扯已被绾绾揉皱了的月白色细绸裥裙,才又坐下来。边用帕子拭额上的汗,边拿了团扇扇着。

  槿汐立在身旁也拿把扇子帮我扇着,道:“方才小允子差了人来,说前日娘娘交代的事查清楚了,那投毒的奴才原是在安昭媛的宫里,事发一个多月前犯了错赶去暴室服苦役,后来不知怎么又放了出来,拨到了瑞容华宫里当差。”我将手中的团扇重重拍在几上,道:“果然和安陵容有些关系,只是就凭她怎能随意调拨奴才。”槿汐道:“这奴才原是皇后赏给安昭媛的。”我冷笑道:“又是她们两个做的好事!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槿汐纳闷道:“安陵容该明白皇后用她宫里的人下毒也是不怀好意的,怎么甘心被皇后利用?”

  我用银匙在冰碗中挑了颗紫葡萄含在口中,笑道:“如今恐怕没有人比安陵容更希望除掉我了,她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只要除掉我,玄凌纵然起疑,看在她腹中胎儿的面上也不会将她怎样。何况她还可以反咬皇后一口,只说是皇后赏她的奴才便是了。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是皇后的意思,她不过甘心做个棋子罢了。”槿汐叹道:“安昭媛怎地这般狠毒。瑞小主平日里并不怎么和人来往,也不肯得罪人,却偏偏扯上她了。”

  我冷笑道:“其中的缘故你不晓得,我和浣碧却是知道的。若说有过节,只是安陵容为了她父亲之事求瑞容华说情,瑞容华驳了她的面子罢了。不承想安陵容竟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安陵容原打算除掉我嫁祸瑞容华,偏偏又落了空。”我轻叹口气,接着道:“只是可惜了瑞容华,在这吃人的地方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其实若不是她的气性那样大,忍过一时,大可不必一死了之。”

  槿汐叹口气,道:“宫里这样的把戏奴婢原也见得多了,只是娘娘太过慈悲,奴婢总为娘娘悬着心呢。”我笑笑,道:“不是慈悲,是时机不到罢了。你觉着安昭媛的脸色如何?”槿汐想了想,道:“安昭媛虽用了脂粉,但面色暗黑,肤色也不匀,似乎长了成片的斑。有些女子怀了身孕便会起斑,只是不似那般厉害。”我轻轻笑道:“这只是开始,慢慢来吧。”

  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膳小允子来请安,我命他进来,小允子叩了头见左右无人,道:“奴才安置在安昭媛宫中的小路子和红叶报了信来,说赵公公指去的小全子和宫女云喜这几日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奴才让小路子继续盯着,若有什么动作,奴才再来报知娘娘。”我颔首道:“很好,只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中,你便立了头功。到时候一并赏你。”小允子得了夸奖,欢喜地去了。

  我心中却越发沉郁,安陵容你腹中的孩儿到底是难保了。是报应么?终究是你自作孽罢了。

  
[甄嬛番外:离恨(一如)]


  我的身子渐渐好了些,虽然免不了时常落泪,却不似前段时间那般虚弱,便也每日过去祭奠。不觉已过了七七大祭,依例是要择日发引了。

  这日一早玄凌颁诏,太后上尊谥曰昭成德睿恭定皇后,择吉日乾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九出殡,梓宫暂安裕陵殡宫。帝后携妃嫔、皇子、帝姬、命妇百官亲送。自出殡二十七日除服。停嫁娶,王公百官百日,军民一月。辍音乐,王公百官一年,军民百日。随殉沈氏谥曰仁孝惠妃,孙氏追封正三品武陵郡夫人。

  我算了算后日便是八月初九,与眉庄便要长别了,禁不住又哭了一场。忽又想起正月初一那日眉庄说了好些不吉利的话,不想竟真的一语成畿。

  正自缠绵感伤,哀痛不已,却听殿外报皇上驾到,忙拭了泪迎出去。玄凌扶起我,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道:“嬛嬛又伤心呢。”我勉强笑笑,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早便下朝了?”玄凌牵了我的手向东暖阁去了,叹道:“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朕知道你又在伤心,过来看看你。也瞧瞧朕的予涵和岚若。”我愣了愣,笑道:“臣妾谢皇上赐名。”玄凌笑道:“嬛嬛觉得可好?”我笑道:“是兰花的兰么?”玄凌道:“是山风岚。”我隐约觉得以岚为名过于缥缈了,也不便说什么,便道:“皇上亲赐的名自然是好的。”我随了玄凌默默走着,游廊上挂着的那只虎皮鹦鹉见我和玄凌过来,扇着翅膀叫: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玄凌笑道:“这笨鸟怎么只会说这个,这么久了,朕竟没听它说过别的话。”我笑笑,道:“是够笨的,教了也学不会,如今都没人理它了。”说着佩儿已掀起了湘妃竹帘,便随了玄凌进去。

  乳娘刘氏、吴氏忙请了安,去抱了孩儿出来。玄凌抱起予涵逗弄一会,予涵竟咯咯笑了,玄凌大喜,道:“嬛嬛的孩儿到底伶俐些,这么点大便会笑了。”又看岚若,对我笑道:“你的帝姬一个比一个俊呢,这小东西长大了不让绾绾。”我笑而不答。玄凌道:“这两个孩子也没作满月,过几天太后的大事了了,朕先赐了名号给他们吧。”我笑道:“臣妾替他们谢恩了。”玄凌悄声笑道:“嬛嬛要怎么谢朕呢?”我怔了怔,方回过味来,不禁红了脸,道:“如今太后大丧,皇上别胡乱说笑。”玄凌敛了笑意,道:“朕见了嬛嬛禁不住又胡说,竟连分寸都没了。”

  乳母刘氏抱着予涵上前福了一福,道:“小皇子困了,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带小皇子去睡觉了。”玄凌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吴氏,摆手命她二人下去了,向我笑道:“这两个乳母选得甚好,白白净净的十分利索。那身量矮些的吴氏倒更清秀些。”我笑道:“吴氏是岚若的乳娘,特地挑了模样俊秀的,若是个丑的小帝姬随了她的长相可如何是好?”玄凌在榻边坐下,笑道:“有你这个天姿国色的母妃,又有朕这样俊朗的父皇能丑到哪里去?”我愣了愣,笑道:“皇上好不害羞。”

  玄凌拉我坐下,取出一幅黄色的绢帛,道:“这是太后的遗训,本来要入库保存的,那日嬛嬛要看,朕便带了过来。”我忙起身双手跪接。展开绢帛,正是太后手迹。除了要皇上勤于朝政外又殷殷叮嘱不可专宠后宫,特别交代朱门不可出废后。最后说惠淑媛与孙姑姑自愿相殉,命玄凌从其二人心愿,惠淑媛加封惠妃,孙姑姑加封正三品武陵郡夫人云云。

  看罢,我怔在地上,竟无话可说,再看一遍当真写得明明白白,难道眉姐姐真的是自愿随殉的么?

  玄凌叹口气扶我起来,道:“如今可信了眉庄是自愿殉的?朕也心下不忍,再三问了眉庄,眉庄皆答是她自愿随殉。”我心头纷乱却理不出个头绪,只是怔怔地滚下泪来。玄凌伸手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抚着我的后背,道:“这两日嬛嬛可要养足精神,后日出殡是极累人的。”我默然无语,半日方道:“太后梓宫为什么暂安裕陵殡宫,不与先帝合葬?”玄凌叹道:“母后生前遗命在裕陵侧另起陵寝,修造约需三年时间,也只好将梓宫暂安殡宫了。”说着携了我立起身道:“朕去永寿宫祭酒,嬛嬛可要随朕同去?”我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出了殡臣妾更难有机会祭奠了。”说着又红了眼圈。玄凌携了我的手,道:“可不许太过伤心。”我应了,随玄凌上肩辇去了。

  虽然过了七七,但是尚未出殡,僧人依旧在日夜诵经,大殿里梓宫前的案几上点着长明灯焚着香,供奉着各式吃食,皆是太后素日爱吃的各色点心、菜肴。

  我随在玄凌身后焚香祭拜,诵经声令人心绪烦乱,我只觉心底焦躁的几欲窒息。礼毕又去侧殿祭奠眉庄与孙姑姑,我望着眉庄的棺椁,心痛难抑,直恨不得砸开棺木拉住眉庄问个明白。我咬了咬唇,拜了几拜立起身来,心中痛的麻木,竟一滴泪也没有了。玄凌祭了酒,等我拜完搀扶着我出来,想是见我竟没有落下泪来恐我哀伤极了昏厥过去。我轻轻推开他的手,道:“臣妾没事,这样子让人看着不好。”

  果然皇后带领众人在殿外迎候。我上前行了礼,皇后亦向玄凌请了安,皆去西侧殿坐了。皇后向陵容道:“安昭媛身子重了,不宜劳累,后日出殡就不要去了,你日日过来祭拜,有这份孝心也是一样的。”陵容忙起身回道:“嫔妾胎象还好,同去并不妨事。”玄凌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到,陵容就不要去了。”陵容见如此说,只好谢了恩。皇后又道:“莞妃这些日子身子一直虚弱,也留在宫里吧。”

  我如何能不送眉姐姐最后一程?便起身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子无碍。太后崩的那日嫔妾在月子中不能去送,如今万万没有不去的道理。”皇后淡淡笑了笑,道:“莞妃的孝心本宫知道,但是前段日子莞妃还缠绵病榻,身子必定是虚弱的,何必车马劳顿?若是回来又病倒了岂不令皇上忧心?”玄凌看看我也不发话,我跪倒泫然泣下,道:“嫔妾一直为那日没能送送老太后伤感不已,如今再不去送这最后一程,嫔妾如何能安心?还望皇后娘娘成全。”不及皇后说话,玄凌伸手扶我道:“罢了,既然莞妃决计要去,同去便是了。”我谢了方才起身。皇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唇边隐隐闪过一丝冷笑。

  回到棠梨宫,想想越发觉得古怪,细细思量方才恍然大悟。便命槿汐差人去请小允子。浣碧道:“小姐总是心事重重的,昨日温大人诊脉也说小姐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小姐虽然心中难过,也要尽力排解才好,这样子早晚要闷出病来。”我叹道:“明知眉姐姐去的古怪,却偏偏一筹莫展,叫我如何排解?”晶清端来一碗冰镇的蜜汁酥梨,笑道:“温大人说娘娘肝火、肺火过旺,入了秋越发燥了,嘱咐了每日要吃的。”我接过青花瑞果纹小碗,用银匙舀了一块放入口中,当真清凉甘美,心中爽快不少。

  忽而心念一动,对晶清笑道:“前日我瞧着安昭媛帕子上绣的牡丹花当真精致,那花样子恐怕只有菊清描得出来。菊清与你素来要好,这两日若得空请菊清过来帮着描几个。”晶清笑吟吟地取了她的帕子给我看,道:“菊清姐姐描的花样子当真很漂亮呢,我这副睡莲也是她描的。”我看了看,笑道:“这丫头素来伶俐忠心,把她给了陵容真是有些后悔呢。那年有回我去看陵容,陵容被几个宫女奚落,只有她护着主子。这些年恐怕也只有她弹压得住那起刁滑的奴才。”晶清摇头道:“如今可不需要了,有一回一个宫女糊涂油蒙了心,竟然和主子顶起嘴来。安主子也不说什么,回头跟皇上告了一状,那宫女被竟被拖入暴室生生打死了。打那以后没人还敢不服管束。只是作主子的也未免太狠了些。”

  我蹙眉道:“照理说安主子待下人还算宽和,怎地为了立威生生打死了奴才?这宫女也是,好好的顶撞主子做什么?”晶清道:“听菊清说那边原是有些不安分的奴才,欺负主子好性儿又贫寒些。常常背地里嚼舌头,当了面也不十分尊重,自打这以后才收敛了许多。”我叹道:“陵容家境差些,但在宫里也是极得宠的,哪里轮到被奴才糟践。”晶清笑道:“那位主子也是太小气些,平日里没什么打赏不说,逢了年节也只给些极薄的赏赐。那些奴才也便渐渐打心眼里轻贱起主子来。”我诧异道:“这却是为何?总不至于没有银子打赏奴才。”晶清道:“好像是娘家人时常要钱,安主子也无法,只得常常攒些差人带出宫去。”

  正说着小福子引了小允子进来,我便命晶清看茶。晶清去了,小允子请了安,道:“奴才正有事要报知娘娘,娘娘便传奴才了。”我笑道:“那便说来听听。”小允子道:“昨晚上小全子偷偷塞了件东西给云喜,云喜接了东西慌慌张张回房去了。”我微微蹙了眉,道:“是件什么东西?”小允子道:“小路子隔得远也看不真,似乎是个纸包,那么鬼鬼祟祟想必是件要紧东西。”

  晶清奉了茶退了出去,我又问:“云喜平日管些什么?”小允子道:“是专门伺候茶水的。”我沉吟片刻,道:“必定是要在这几日动手了,只是不会这样简单。今儿皇后要我后日留在宫中,一准是预备嫁祸于我。红叶在那边做什么?”小允子道:“管事的姑姑安排她在针线上面做事,奴才依娘娘的吩咐特地挑了个绣活做的好的,只是不知道娘娘为何这样安排。”我笑道:“不接近茶水饮食嫌疑最小,况且也只是安排她做眼线而已。你以为皇后会糊涂到不晓得本宫安插了人在安昭媛身边?”小允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道:“奴才越发糊涂了,娘娘这样岂不是进了皇后的套?”我点点手命小允子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命他去了。又命小福子去请温大人来诊脉。

  我又送了一匙酥梨到口中,细细品着,笑道:“小盛子调多了蜜汁,太甜了呢。”浣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我笑道:“这丫头想什么呢?近来老是走神,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浣碧回过神来,笑道:“阿姐又取笑我,浣碧是在想既然阿姐知道皇后要嫁祸给你,怎么还让晶清过两日去找菊清过来描花样子?那可不是越发说不清楚了么?按理说应该那两日约束满宫奴才闭门不出才是啊。”我笑笑,道:“菊清是陵容身边得力之人,素来细心,若不把她调开了,皇后哪有那样容易得手?浣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

  不一刻温实初来了,请了脉,道:“昨日的方子娘娘继续吃便是,过几日再调整。娘娘匆忙召臣来可是身上觉得不适?”我屏退左右道:“前次本宫庆生宴上那酸笋野鸭汤,温大人可还记得?”温实初道:“臣记得。”我轻轻一笑,道:“温大人今日便将那药配一份出来,允公公自会去向大人取的。”温实初略一迟疑,道:“臣遵命。”我笑笑也不多言,命他回去了。

  窗外桂花开得正好,浓郁的香气透过窗纱袭来,一阵浓似一阵。算算日子,没有几日便是中秋节了,往年的炎夏总似捱不过去一般,好生漫长,今年却是糊里糊涂的便入了秋。眉庄去了竟也快两个月了。昔日笑语犹在耳畔,却已是阴阳永隔,再难相见了。这些天就连梦中也不曾见到过眉庄,眉姐姐你的魂魄必未走远,为何不肯来见见嬛儿?是怪嬛儿还不曾揭开你蹊跷离去的秘密么?心中感伤不已,立在书案前,铺开纸想为眉庄写篇祭文,却心头纷乱终是落不了笔,大滴的泪落在宣纸上,一滴滴洇成一片。竟是愁绪满怀,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出殡前一夜,依规矩要坐夜,玄凌怕我熬不住,又恐怕夜里寒气重受了凉,便早早命我回宫休息。我只得去了,却也整夜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次日一早草草用了早膳便赶去永寿宫,到了出殡的时辰,妃嫔皆跪送太后梓宫。一时间哭声震天,硕大的梓宫勉强出了宫门,眉庄与孙姑姑的棺椁随在后面。我们也纷纷坐了用白绢糊过的轿辇随后而去。伴着不绝于耳的哭声,轿辇慢慢行出紫奥城。绾绾安静地倚在我的怀中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我搂紧她,伸手撩起轿帘一角,只见外面漫天飘舞着引魂幡和纸钱,四处白茫茫的一片。我心头空空的,只觉得寒冷。不论何等尊贵,即便贵如太后,在前呼后拥中走过这最后一程,终归是孤独冷寂的。

  裕陵离京城一百多里地,轿辇缓缓地行进着。不一会绾绾便倚在我的怀中昏昏睡去。我默默地怀想着眉庄的一颦一笑,怀想着自幼年相伴至今每一件难以忘怀的旧事。不由得万般感慨,事事如过眼云烟,皆是虚空!

  正午在一处早已安排妥当的村落打尖、稍事休息后,大殡的庞大队伍继续行进。直至傍晚时分方到了裕陵殡宫。早已迎候在此的官员已将一切安置妥贴,我坐得浑身酸困,下了轿辇不及稍稍舒展筋骨,又随众人去殡宫中跪迎太后梓宫。在一片痛哭声中,原已哭得麻木的我忍不住又狠狠痛哭了一番。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眉姐姐你终于离开了那令你深深憎恶着的吃人的去处,只是我终不能相信,你甘愿在你二十五岁如花的年华,孤独地躺进这凄冷的殡宫。

  梓宫安置妥当,各式祭奠直折腾到深夜。众官员命妇皆连夜赶回京城,帝后妃嫔便携了皇子帝姬在后殿及两侧偏殿住了,各位王爷携家眷住到了附近的光华寺中。我只觉浑身酸痛如散架一般,便携了绾绾和衣胡乱睡了。

  次日一早行了拜辞大礼,玄凌留下几位王爷在殡宫守灵至除服,其余人等皆随驾回宫。我携了绾绾正要上轿辇,一回头却看到殡宫外跪送圣驾的人群中,一双悲伤的眼睛正静静看着我。一瞬间的对视是那样漫长,我咬了牙回身上辇去了,泪静静落下。别了。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忽听有快马飞驰而来,我掀起轿帘,只见前方远远的滚起一片烟尘,一名内监跳下马,向玄凌车辇飞奔而去,边跑边喊:“宫中急报”。轿辇停了下来,一切归于宁静。我不觉轻轻笑了,终于来了。
[甄嬛番外:黄雀上(一如《修改版》)]


  片刻沉寂之后,玄凌传旨命皇后与诸妃随后缓行,自己带了近身侍卫乘轻便车辇赶回京去了。大殡的队伍也加快了前行速度,越发颠簸得厉害。我合了眼,只觉得累。

  回到宫里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身上如同散了架一般,并不觉得饿,只随便用了些点心。浣碧与绾绾却吃了好些,想来是饿得不轻。槿汐捧了盅茶给我,道:“娘娘脸色不好,奴婢服侍娘娘沐浴去吧。也好解解乏。”我漱了漱口,命佩儿好生服侍绾绾用膳,又交代浣碧早些去歇息不必过来伺候。便起身随槿汐去了。

  刚出了西暖阁的门,便见晶清失魂落魄地立在回廊下。见了我,晶清直挺挺地跪下,痛哭道:“娘娘,求您救救菊清,菊清快被打死了。”我吃了一惊,命槿汐扶她起来,道:“这是怎么了,起来好好说。”晶清啜泣道:“昨晚上菊清当值上夜,偏偏安昭媛吃错了东西天刚亮便落胎了。听说在安昭媛昨夜临睡喝剩的牛乳里面验出了滑胎药。菊清便被赵公公关入暴室。因为奴婢昨日请菊清来宫里描花样子,赵公公把奴婢传入暴室与菊清对质,竟有菊清受了娘娘之命下药的意思。菊清抵死不认,被打得没了人样。赵公公没敢为难奴婢,把奴婢放了回来。只怕菊清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又哭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儿下午皇上就回宫了,赵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私自用刑打死宫女。你且安心,明日一早本宫设法救她出来。”说罢扶了槿汐去了。

  寝殿侧的凝玉阁中水气氤氲,花香四溢。我命服侍的宫女皆退下了,只留了槿汐侍奉。槿汐帮我褪了衣衫,伸手试试水温扶我走入白玉池中。笑道:“方才奴婢特意让她们别兑了冷水进去,想着娘娘来了刚刚好。这温泉水从泉露宫引过来仍是滚热的呢。”我缓缓在池中坐下,细滑温暖的水正好没过肩胛,桂花浓郁的馨香直透心脾。

  我轻轻叹道:“那位的情况如何?”槿汐跪坐在金丝楠木铺就的地上,轻轻捏着我的肩膀,道:“今儿一早落胎了,刚交卯时宫里便吵吵起来忙着传太医。宫里没有主事的娘娘,太医过了多半个时辰才到,到时已经保不住了。又赶上血崩,险些丢了性命。皇上来时还昏迷着呢。幸好这位主子命大,血竟是止住了。不像先皇后……”槿汐自觉失言,忙顿住了。我轻轻笑道:“你如今还是这般谨慎,先皇后仙逝多年了,这里并无他人,说说何妨?竟是怕我知道么?”槿汐略一犹豫,道:“奴婢不敢。娘娘该听说过先皇后也是难产血崩去的,小皇子产下时已全身黑紫窒息而亡,先皇后没捱过几个时辰也去了。先皇后弥留之际贤、徳二妃在昭阳殿侍奉,贤妃毫无哀恸之意,悄悄与德妃议论此事,竟面有喜色。偏被皇上看到。皇上既痛又恨,命贤徳二妃殉了皇后。自此宫里无人敢提及先皇后之事。”我叹道:“韶华之年悠然辞世,令夫君一世牵挂,原也是造化。”

  槿汐默然无语,似是沉浸在无尽的追思中。我亦无语,半晌方道:“派人给允公公传话,着人好生看顾菊清。务必保住菊清性命。”槿汐边应了,边取茵樨香煮的汤帮我洗了发。又用桃花澡豆擦了身子。浴毕槿汐服侍我更了衣,将一头长发绞干,松松挽了个髻。天已渐黑,高烛燃起。我坐在寝殿窗下的案几前,打开妆奁轻轻在面上拍了些许蔷薇露。镜中人容光焕发,不着脂粉亦是艳美绝伦。

  我立起身,对侍立身旁的品儿道:“取了我的银缎披风来,论理该去延禧宫看看安昭媛的。将前些日子皇上赏的长白山千年老参和那盒子西域进贡的虫草一同取来。”品儿答应着去了。槿汐道:“天色晚了,该让小福子带个人打了灯笼同去才是。”我笑道:“只在宫里走走,带这些人做什么,只你和品儿跟着就是了。若怕黑挑个小灯笼便是。”

  踏着月色一路行来,那灯笼竟显得多余了。月光透过道旁细密的树影,在地上洒下点点银辉。一阵风吹过,丝丝凉意袭来,秋意正浓。经过畅安宫前面就是储元宫了。高大的宫室没有一星半点灯火,静默地立在清冷的月光下,好不萧索。我心头酸痛,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起更了,远处传来更鼓声打破了静谧的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乱响,品儿禁不住向我这边靠了些,小声道:“娘娘,夜里风大,快些走吧。若晚了安昭媛那边都歇息了,只怕也不方便。”槿汐笑道:“这丫头最是胆小,怎地忘了这个,偏把你带了出来。”品儿羞惭不已,嗔道:“槿汐姑姑又取笑品儿。”

  我笑笑也不作声,加快了步子。不多时便到了延禧宫。宫门还开着,两侧立着几个内监,远远看到棠梨宫的灯笼忙迎了出来,请了安便赶着进去通报。一个小内监径直引我们向后殿去了,宫里一片寂静,也不掌灯,四下皆黑着,只有回廊上悬着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寝殿倒是有些光亮,幽深的宫殿中那一点孤灯越发显得寂寥。

  进了寝殿,玄凌正坐在榻边的椅上,满面倦容,憔悴而颓丧。我上前请了安。玄凌扶我起来,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欢喜。便拉了我的手,让我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陵容还昏睡着,面容憔悴,没有施脂粉,面上的斑便是在这昏暗的烛光下也能看个分明,触目惊心。

  我轻声道:“安妹妹情况如何?”玄凌蹙了眉,道:“孩子没了,血崩。虽然止了血,还是昏睡不醒。”我轻轻叹口气,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不要担心,止了血必定能醒过来。容儿还年轻,好生调息日后再生养便是了”玄凌点点头。我又道:“皇上今日也累了一天,恐怕回来便守在这边。不如回宫去歇息吧。臣妾替皇上守着容儿。”玄凌道:“朕赶回来时陵容便已经止了血正昏睡着。朕在仪元殿看了一下午折子,这会子过来还没醒。估计一时也无大碍,倒是你的身子更让朕担心。”我只道玄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陵容,听他这样说却是心头一松,轻轻笑了笑,道:“臣妾倒不觉着怎么样,只是有些乏罢了。”玄凌便回身吩咐宝娟服侍主子吃药。又对我道:“待陵容吃了药,朕便送你回去吧。你身子弱,夜里风凉,不要受了寒。”我轻轻应了。

  陵容昏睡着,药大半没有喂进去。玄凌只得吩咐众人整夜在寝殿守着,好生服侍。便携了我回棠梨宫去了。

  先陪玄凌去看了予涵和岚若。玄凌将他们抱在怀中,百般疼惜。忽又想起那刚刚掉了的孩子,不由黯然道:“又是个男胎没了,朕的骨血怎么就这么难留住。”我叹道:“皇上不要难过,如今皇上正值盛年,又有这么多嫔妃,自然还能诞育子嗣的,只是宫里嫔妃频频落胎,多是人祸而非天意,皇上该好好追查才是,听说这个孩子也是被下了落胎药。”玄凌恨道:“朕若查出是何人所为,必定将之千刀万剐。”我轻轻叹口气,道:“昨夜陵容宫里上夜的丫头菊清原是臣妾当年赠给她的,偏偏昨日臣妾宫里的晶清请了菊清过来帮忙描花样子。今日一早晶清便被赵公公传入暴室对质,竟有臣妾指使菊清下药之嫌。求皇上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臣妾清白。”玄凌愣了愣,道:“朕绝不信嬛嬛会行此恶事,此事必会查个明白。”我笑道:“宫中屡次发生获罪奴才被灭口之事,菊清已经快被打死了,若真的死无对证,嬛嬛如何自辨清白?”玄凌惊道:“只说那宫女被关入暴室,朕并未下旨用刑啊!”我笑笑,道:“皇上尚未回宫,菊清便已被用了刑。”玄凌怒道:“胆大妄为的狗奴才。朕这便传旨,若菊清死在暴室中,赵安自去陪葬便是。”我便命小福子即刻去传皇上口谕,方觉得安心了些。

  玄凌又问绾绾,佩儿回话说绾绾已经睡了。玄凌便挽了我的手笑道:“朕还不曾享受过你这新修的凝玉阁,与朕同浴如何?”我面上不觉滚烫起来,低了头道:“臣妾已沐浴了。”玄凌凑近我轻笑道:“难怪嬛嬛今日娇美得让朕心猿意马,原来却是一朵出水芙蓉。”我越发红了脸,玄凌揽着我回寝殿去,低声笑道:“等着朕,不许先睡了。”我咬牙道:“臣妾可是困得站着也要睡着了,皇上沐浴完再下旨让臣妾起来接驾吧。”玄凌大笑,自去沐浴了。

  我伏在榻上,心中一片烦乱。终究躲不过去了,我是皇上的女人,有什么法子回绝皇上的宠幸?唯有顺从罢了。不及多想,倦意涌来,竟真的沉沉睡去了。

  朦胧间只觉细密的吻落在额上、眼睛上、唇上。我睁开眼,正对上玄凌含笑的双眸。寝衣不知何时已半褪了,玄凌顺着我的脖颈吻下去,我越发面红耳赤,又羞又急。意识渐渐模糊了,什么也不能去想。玄凌百般俯就,着意温存,几乎缠绵了一夜。次日醒来玄凌早已上朝去了,想想夜里的情形,依旧心跳不已,我伸手捂住滚烫的脸,坐了片刻,方才叫浣碧进来。

  浣碧服侍我起身,笑道:“小姐今日气色真好。”我不禁又红了脸。浣碧也猜到几分,通红着脸不作声了。梳洗罢,眼下虽隐隐有两道青痕,却依旧容光焕发。小允子差人来报菊清昨日虽挨了几十杖,打得皮开肉绽的,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昨夜已经上了药,如今单独着人看管,饮食皆格外留心。我这才放下心来,便携了浣碧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甄嬛番外:黄雀下(一如《修改版》)]


  赶到凤仪宫,众妃嫔已到了多时了,正坐在昭阳殿中说话。我上前请了安,皇后笑道:“莞妹妹身子不好,这两日又这般劳累。原想着妹妹该好好歇歇的,怎么也一早赶来了?”我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本该一早来请安的,只是今儿晚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让我在她下首第一位坐了,叹道:“罢了,这宫里总不太平,安昭媛的孩子好端端的又没了,本宫心里也乱糟糟的,你们有这个心意便是了,一个个赶个大早来拘着礼没得让本宫头疼。”众人皆陪笑道:“皇后娘娘虽然厌烦嫔妾等人,但是礼数不能废。”皇后又感叹道:“安昭媛进宫这么些年,平日里除了莞妃也就数她最得皇上怜惜,本宫也喜她柔顺谦恭,素来多疼她些,偏她最是命苦,怀了两次都落了胎,这回越发连命也险些搭上了。”说着忍不住落了两滴泪,众人皆唏嘘不已。

  我心头憋闷,暗暗在心里将这惺惺作态的恶妇骂了几百遍。好不容易忍到众人皆散了,便携了浣碧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方觉得心中略畅快些。

  众嫔妃结伴去看陵容,我便也同去。只盼着陵容早些醒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陵容依旧昏睡着,宝娟说昨夜醒来一次,略睁了睁眼又睡了过去。太医一早来请了脉,说昭媛虽极度虚弱,但脉象平稳暂无大碍。

  众人坐了坐见陵容依旧昏睡不醒,便各自去了,我却看到陵容的睫毛略闪了闪,便故意落在众人后面。众人皆去了,我轻轻叹道:“容儿再不醒来,菊清便要含冤屈死了。可怜白白担了谋害主子的恶名,连个全尸也留不下。”果然一滴豆大的泪珠,从陵容眼角轻轻滚下。我只做不曾看到,叹口气走了。

  宝娟忙送了出来,我交代了几句便回宫去了。

  一夜睡得极少,用过午膳便倚在榻上昏昏睡去。醒来时绾绾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说:“母妃,文成公主最后有没有嫁给吐蕃王啊?故事还没有讲完母妃就睡着了。”我看看窗上的树影,只怕该是申时了。睡了两个时辰仍然困乏不已。便坐起身笑道:“刚才母妃讲到哪里了,现在就接着讲。”正说着槿汐进来道:“皇上在延禧宫召娘娘速去,是李长公公亲自来请的。”我忙起身匆匆理了理鬓发随李长去了。

  延禧宫庭院中列队立着几十名羽林军。玄凌怒冲冲地坐在迎春殿正中的宝座上,我请了安,玄凌让我在身侧的椅上坐了,方道:“容儿已经醒了,说愿以性命担保绝非菊清下药,求朕放了菊清。朕想此事虽不是菊清做的,必定也是这宫中之人所为,朕便将延禧宫所有奴才圈入两侧偏殿中,命羽林军仔细搜查了一遍,竟在一个宫女房中搜出了一包药粉。方才太医来验过了,正与那晚陵容喝剩的牛乳中下的药相同。朕要亲审此案,你陪朕同审。”我略一犹豫,道:“此事皇上若要亲审,该与皇后同审才是,毕竟皇后是六宫之主。”玄凌冷笑道:“皇后今早特意到仪元殿求见朕,要求亲审菊清,说只要朕准了对菊清用刑,她定能审个明白。朕如今最信不过的就是她,此事越是含沙射影地指向你,朕越相信与你无关。”说着吩咐带云喜进来。

  云喜战战兢兢地请过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玄凌怒喝道:“大胆奴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云喜抬头看了一眼玄凌手中的纸包,神色惊疑不定,强自镇定道:“奴婢不知是何物。”玄凌冷笑道:“太医说是落胎之药。”云喜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奴婢不认得此物。”我轻笑一声,道:“小全子……”我略顿了顿又道:“小全子已经招了,云喜可是要与小全子当面对质?听说昨日菊清挨了几十仗,疼昏死了几遍。方才小全子也没捱过三十下。不知云喜能挨几下?”

  云喜不禁颤栗起来。玄凌与我对视一眼,甚是惊异亦含着赞许,吩咐李长道:“小全子已经招了,这贱婢不肯招也不由她,拖入暴室凌迟处死。小全子虽罪在不赦,但念他还不算糊涂不敢欺瞒君上,留了性命关入暴室为奴吧。”李长拍拍手,殿外的侍卫应声而入,拖了云喜便走,云喜瘫软在地。玄凌冷冷看她一眼,补了一句:“贱婢谋害皇嗣,罪大恶极,着株连九族,皆凌迟。”云喜绝望地哀号道:“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上放过奴婢家人啊。”侍卫正要将云喜拖出殿去。玄凌冷冷道:“回来。”侍卫松了手,云喜拼命手足并用地爬了回来,使劲叩头。口中直叫皇上饶命。只见她额上磕得血肉模糊,满面泪水血水,好不凄惨怕人。我扭了头不忍再看。

  玄凌喝道:“够了!”云喜伏在地上只是颤抖。玄凌道:“你好好招了,朕便饶了你的家人,至于你,朕也可考虑网开一面。药可是你下的?”云喜颤声道:“是。”玄凌强压怒火,又问:“是何人指使你下药谋害皇嗣?”云喜拼命叩头道:“奴婢不知,是全公公给奴婢药的,奴婢只是按吩咐将药下入昭媛娘娘的吃食中,并不知道别的。”玄凌大怒,道:“好个护主的贱婢,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拖出去乱棍打死!”云喜凄惨地尖叫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真的不知道,只有全公公知道啊!”侍卫拖着云喜去远了,仍能听到她渐渐嘶哑的呼号。

  玄凌端起茶盅,茶已凉了。玄凌将茶盅重重掼在旁边的黄花梨香几上,细瓷的盅子磕在大理石几面上,哐啷一声碎了。李长忙亲自捧了两盅茶上来,又收拾了香几上的茶水,躬身退了下去。

  玄凌深深呼了口气,道:“嬛嬛怎知她与小全子勾结?”我笑笑道:“臣妾也是混猜的,云喜不过是个宫女,做这样的事必定有主谋有帮手。与云喜一同拨过来的人嫌疑最大,所以臣妾故意提起小全子看她的反应。云喜听臣妾提到小全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臣妾便判断小全子是她的帮手。不想竟被臣妾猜中了。”玄凌颔首笑道:“嬛嬛当真聪慧过人。这贱婢宁死不肯招出主使之人,该如何是好?”我摇头道:“也许是真的不知道。如今只能再审小全子。”

  玄凌点点头,命李长带小全子。李长去了,不一刻又回来了,面色极难看,请罪道:“奴才该死,侍卫没有看好小全子,小全子偷偷咬舌自尽了。众人皆不曾发现,还以为小全子窝在墙角打盹呢。谁知去带他才发现已经气绝了。”玄凌恨道:“他倒是命好,自己了断图个痛快。只怕是听到那贱婢呼喊,才畏罪自尽的。那会就该堵了嘴拖出去。”

  我叹道:“皇上息怒,如今只能查查这两个奴才的来历再说了。”玄凌怒道:“传赵安!”

  李长忙去传旨,玄凌哼了一声,道:“朕险些把他漏掉了。没有朕的旨意胆敢私自对宫女用刑!如此急不可耐,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

  不一刻赵安带到了,赵安行了礼躬身侍立。我看了看他,只见赵安面色沉静,只是低头看着脚下光洁的花岗岩地面。不觉暗暗点头,此人定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玄凌道:“赵安,安昭媛宫里新添的奴才云喜和小全子是什么来历,之前在哪个宫里当过差?”赵安略愣了愣,道:“此二人从前皆在陆昭仪宫里当差,后来陆昭仪降为顺仪便减了奴才,云喜被拨入浣衣局,小全子拨入上林苑的花木司当差。之后便选到了安昭媛这里。”玄凌冷笑道:“这么说这两个奴才都是你亲自挑的了?”赵安应了“是”额上隐隐渗出冷汗。

  玄凌怒道:“很好,这两个奴才合谋杀害皇子,陷害妃嫔。赵总管选的奴才甚好。”赵安大惊,跪下道:“奴才该死,这两个奴才胆敢作出这样的事,奴才这就将这二人拿入暴室,严加审讯。”玄凌冷笑道:“赵总管很喜欢对宫人用刑么,是谁准了你在宫里瞒着主子动用私刑的?菊清可审出结果来了?是不是恨朕来得太快,还没打死啊?”赵安跪在地上,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口中只道奴才不敢。玄凌越发震怒,叱道:“滚回去闭门思过,滚!”赵安惊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我见玄凌气得面色青黄,忙端了几上的茶盅给他,柔声道:“皇上为这几个刁奴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玄凌端起茶喝了一口,叹道:“朝堂上的事要朕操心,宫里也没个安宁。”我叹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殿外人影一闪,玄凌道:“是谁?”却是婉愔走了进来,请了安笑道:“臣妾来瞧安姐姐,听说皇上在这里便过来请安。偏赶上皇上发怒,吓得臣妾不敢进来。也不知道赵总管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这样生气。”玄凌哼了一声没有作声,婉愔看我一眼,笑道:“臣妾猜他必定是犯了极大的错,以往皇上都看在皇后娘娘面上对他很客气呢。这些奴才没一个好东西,皇上别认真跟他们置气。”

  玄凌蹙了眉,一言不发,放下手里的茶盅起身走了。李长不明就里,看了我们一眼,慌忙跟了出去。

  婉愔冲我挤挤眼睛,笑道:“去看安姐姐吧,听说醒过来了。”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角,笑骂道:“真是个刁钻的丫头,就你敢火上浇油。皇上这会子定是去凤仪宫了,你不赶着瞧热闹去?”婉愔笑道:“那边的墨香和我很要好呢,什么都跟我说。准保明天过去就偷偷告诉我了。”我吃惊道:“凤仪宫的丫头嘴紧着呢。怎会这样口无遮拦?”惋惜笑道:“你当人人都是剪秋?况且墨香也只跟我说,并不肯乱嚼舌根的。”我越发惊异,道:“你这丫头真真让人吃惊,眼线都布到凤仪宫了!”婉愔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我向后殿去了。

  回到棠梨宫天色已晚,随便用了晚膳,便独自一人去殿后梨树下散步。树上的梨子已渐成熟,深吸口气,满是清甜的果香。

  思及今日之事,心中不禁百般感触。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想不到小全子、云喜竟这样死了。如此也好,没人会知道安昭媛喝剩的牛乳中的落胎药是一早红叶趁乱放的,而今日搜出来的药包也是红叶放入云喜房中的。云喜原本心虚被吓蒙了,定以为药包是从小全子房里搜出来的,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云喜在皇上面前认了是她下的落胎药。赵安大总管的位子必定是坐不住了,即便他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皇上心中也会认定如此。

  皇后只道我会提防着在她在红叶与小路子身上做文章,绝想不到她会借菊清行这嫁祸之计。偏偏被我猜到了,还好好配合了她一回。她做梦也想不到其实皇上早已对她动了疑忌之心,越是事事皆指向我,皇上越是怀疑其中有诈。这慢火煎药当真是急不得,尚差些火候。我等了五年,如何不能再等个一年半载?恐怕至多如此吧。只可怜菊清白白糟了毒打,幸而不曾铸成大错。

  夜凉如水,只在树下立了片刻便觉寒气逼人,衣衫确是太单薄了些。眉姐姐,陵容落胎了。我望着渐圆的月亮轻轻地说。等到了这一天,我的心中竟没有些许快慰,只是觉得荒凉冷寂。我叹口气转身回寝殿去了,夜真的深了。

  
[甄嬛番外:中秋(一如)]


  不想吹了些夜风便受了凉,次日起来就觉得身上不大爽快。便在宫里歇了两日。转眼已到了十五,一早起来便梳妆了去向皇后请安。浣碧边帮我披上披风,边道:“今儿天气也不是十分好,小姐偏起个大早过去问安。自己身子也没好利索呢,又受了凉可怎么好?皇后如今见了小姐客气得了不得,小姐便是不去也不打紧。”我笑道:“正是她越发客气了,才不能让她挑出错来。今儿可是中秋节呢。”

  到了凤仪宫,下了轿辇便看到宫门紧闭。宫门前好些吃了闭门羹的嫔妃、小主纷纷过来请了安便四散回宫去了。我正欲上辇回去,却看到端妃的轿辇也到了,便等她一等。端妃下了辇,看了看紧闭的宫门,便径直向我走来。我迎上前彼此行了平礼。端妃仔细看了看我,笑道:“妹妹的气色越发好了。”我拢拢披风,笑道:“姐姐的身子也比从前强了许多。怎么仍旧深居简出,平日难得见上一面。”端妃轻轻笑笑,道:“宫里这些日子越发不太平了,妹妹身处风口浪尖,自己多珍重吧。待风浪定了,姐姐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妹妹呢。”我心中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只是笑道:“如此先谢过姐姐了。”端妃点点头,道:“天凉了,皇后又病了,妹妹也保重身子吧。”说着上辇去了。

  我便也回宫去了,再三琢磨端妃的话,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丢在一旁。

  轿辇到了棠梨宫,早有候在门口的一众内监服侍我下辇。为首的小福子撑了油纸伞,竟是下雨了么?见地上还干着,便道:“还没看到一点点雨星儿,就撑着伞跑出来。”小福子收了伞,笑道:“方才奴才候在这里,觉得落了几滴雨,便赶着取了伞来,怕淋着娘娘。不想这会又一滴也没了。”我笑笑,扶着浣碧进去了。

  天色阴惨惨的,往日这个时辰绾绾还没起来,今日自然还在睡着。便先去西暖阁看予涵和岚若。乳娘带着予涵和岚若住在西暖阁最里面的屋子。见我来了,小宫女菱儿忙福了福挑起大红洒金的帘子。两个乳娘刚喂过奶,赶忙迎出来请了安。我看看两个小家伙又睡了,便摆摆手命她们先下去用早点。二人忙谢恩去了。

  我坐在榻边望着他们红扑扑的小脸,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便伸手将予涵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良久,对侍立在一旁的浣碧道:“过了百*****就可以回家择日出阁了,好好给他生几个孩儿。”浣碧红了脸,只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尖,并没有一句话。我心中酸涩,半日方低声道:“永远不要对他提起这两个孩儿。”

  正说着,门外传来佩儿的声音:“帝姬慢点跑,别摔着。”绾绾掀起帘子钻了进来,见我坐在榻上,也不问安。一头扎进我怀里,将脸埋在膝上。我忙放下予涵轻揉着绾绾披散着的长发,道:“绾绾这是怎么了?”说着我不觉怔住了,伏在腿上的绾绾轻轻地抽噎着。我忙捧起绾绾的小脸,只见绾绾满面泪水,鼻头红红的。我蹙了眉,将绾绾抱上膝头,绾绾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绾绾告诉母妃怎么了。”绾绾呜咽道:“绾绾做恶梦了,梦到母妃说有了小弟弟和小妹妹,绾绾不听话,母妃不要绾绾了。然后绾绾醒来就找不到母妃了。”说着越发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心头一酸也落下泪来,将绾绾抱在怀里哄了半日,绾绾方才好了。便吩咐菱儿去找了乳娘来照料小皇子和小帝姬。自己牵了绾绾的手,带她回寝殿去。

  我亲自给绾绾洗了脸,一同用了早膳。绾绾便缠着我看她写字,我只得依了,命佩儿研磨伺候着。绾绾新学写字,正是心热得不得了,每每描红不糊得自己满手墨汁不算尽兴,我听她要写字便很是头疼,奈何她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也只得由她。

  绾绾跪在铺了软垫子的椅上方能够得着书案,刚写了两个字,门外便报贞贵嫔来请安,忙吩咐请去东暖阁坐着。又看着绾绾写了几个字方才过去。

  婉愔正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款款地吃茶,见我进来忙立起身来问了安。我笑道:“妹妹坐吧,这会子雨下得不小呢,怎么赶过来了。”婉愔看我在素日玄凌坐的宝椅上坐了,方坐下,笑道:“姐姐自然晓得婉儿做什么下着雨赶过来。”品儿端了两盅八宝茶来,婉愔笑道:“这君山银针十分好呢,只喝了几口做什么又换茶。”我端起盅子抿了一口,笑道:“这是特意调的补气血的茶,是你这妮子口福好呢。”婉愔揭起盅盖,闻了闻,笑道:“真是甜香扑鼻呢,婉儿认得有玫瑰骨朵、红枣、桂圆、葡萄干、枸杞子,还有些却不太认得。”说着呷了口茶,又笑道:“真难为姐姐在上好的龙井里调了这些好东西进去,真真稀罕呢。婉儿原是姐姐的体己人,也该喝一盅体己茶。”我笑笑,道:“教你个方子,自己调去,有什么难的。”婉儿笑道:“姐姐赏的才好喝呢,回去喝就不稀罕了。”

  我禁不住笑道:“这丫头嘴越发会说了,且说听到什么了,巴巴冒着雨赶过来。”婉儿拍手笑道:“就知道姐姐猜得着。可是个大乐子呢。”我命一旁伺候着的品儿带着随侍的宫女、内监皆到廊子上候着。婉愔方道:“那日皇上到凤仪宫好好斥责了皇后一番,说她无能,以致后宫中乌烟瘴气,奴才无法无天。说后宫中若再生出事端来,唯她是问,要她好自为之。”我笑笑,并不搭言。婉愔接着道:“听墨香说皇后晚上独自在凤仪宫的小园子里坐了半夜便又病倒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原也是个可怜人。”婉愔愣了愣,道:“姐姐心肠太好了,她数次加害,若不是姐姐福泽深厚早被她算计去了。”我轻轻笑了笑,道:“以她的心机城府,若不是运气差了些,原可以在这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处处棋差一招,岂不可叹?”婉愔道:“婉儿却觉得她并不是败在运气上,她败在心术不正,想将人人皆玩弄于股掌之上。殊不知玩火者必自焚。她抬举婉儿得宠以制衡安陵容,又挑拨我与安陵容相争,令我们在皇上面前争宠,在她面前邀功。婉儿本以为她只是利用我们彼此相争防止后宫专宠危及她的地位,却不想她竟让婉儿接近姐姐意图陷害。自那时起,婉儿便再不愿与她为伍。一则婉儿只求自保绝不愿为非作歹,二来,婉儿那时便知道皇后如此急进唯有自讨苦吃罢了。如此看来,婉儿猜得不错。”

  我笑道:“就数你最伶俐,小心皇后看出你脑后有反骨,要了你的小命。”婉愔正色道:“婉儿只是不想给她陪葬罢了。”顿了顿又笑道:“再说有姐姐在,婉儿什么也不怕。”

  又坐了坐,雨下得越发大了。婉愔笑道:“这雨可没有停的意思,婉儿回宫睡觉去了,这天儿可是睡觉的好日子呢。”说着起身告辞去了。

  我便又去看绾绾写字,殿中光线昏暗,绾绾却写得兴起,索性连描红帖子也不要了,满纸涂鸦。我恐她伤了眼睛,许了讲故事给她听,绾绾这才丢了笔随佩儿去洗手了。

  下着雨天竟似比平日长些,给绾绾讲了好几个故事,不觉困倦起来。正要打盹玄凌却来了。绾绾见了父皇顿时来了精神,问了安便猴在玄凌膝上撒娇。

  我见玄凌便袍下摆竟沾了水渍,笑道:“皇上这是打哪来?怎地坐轿辇还湿了袍子?”玄凌低头看看,道:“下了朝去看了容儿便过来了,这会子雨太急,方才又没留神踩在了水坑里。”我忙亲自取了玄凌的便鞋来服侍他换了。玄凌道:“棠梨宫的院子竟能存得住水,内务府也不知整日忙些什么。这赵安当管的不操心,不当管的倒跑得快。既然三天两头病歪歪的时常告假,不如索性撵回家去养病吧。”我不便说什么,便笑道:“倒是听说赵总管染了顽疾呢,如此也是皇上的恩典了。”玄凌叹道:“宫里这几年频生事端,也是皇后太无能了。”我怔了怔,便岔过话头,笑道:“容儿今天怎样?”玄凌蹙眉道:“这几日什么也不肯吃,只是呆呆的躺着,若是哭闹还好些。”我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本身就伤了元气,哪能禁得住这样糟蹋身子。”玄凌叹道:“当年你小产,容儿还来劝你,到她自己竟更不明白了。”我心头冷笑,道:“容儿并没有……”说着忙打住了。

  玄凌怔了怔,我便接着道:“用过午膳臣妾便去看看容儿,也不知能不能劝得了她,只能尽力试试吧。”玄凌颔首道:“你们姐妹素来亲厚,你劝她兴许有些用处。今儿下着雨别受了凉,明日再去不迟。”玄凌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又道:“也真是奇了,宫中这么多嫔妃怀孕生产,只有当年的悫妃面上长了一点黑斑,其他人都几乎没什么变化。你生了予涵和岚若,皮肤似乎更好了些,怎么容儿面上变成了那个样子,朕都不忍心去看。”我笑笑,道:“许多女人怀孕都要生斑的,过些日子便会好些。”玄凌正要说话,小盛子来回备好了午膳。玄凌笑道:“今儿竟比往日饿得快些,这就传膳吧。”

  用过膳雨也小了些,我便对玄凌道:“臣妾去看看容儿,皇上去婉儿那里坐坐吧,这丫头躲在宫里睡懒觉呢,皇上不如去闹闹她。”玄凌便道:“也好,朕晚上再过来。”我不觉面上有些滚热起来,便起身先去了。

  延禧宫中静悄悄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小内监引着我沿着回廊向后殿去了。寝殿中两个小宫女在炉子上煎药,满室药香。宝娟在陵容榻边伺候着,陵容面向里睡着。我轻轻走过去,宝娟要请安,我摆摆手命她免了,悄声道:“你家娘娘这会睡着了?”宝娟摇摇头,陵容轻轻转过身来。原本因怀孕丰腴了些的面庞已明显瘦削下去,蜡黄的脸上成片的黑斑十分吓人,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唇色也是惨白的。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揉在枕上。我轻声道:“容儿觉得怎样?”陵容轻声道:“姐姐来了,容儿不能起来了。”区区几个字竟停下喘了喘才说完。我叹道:“容儿虚弱了许多,该尽力振作精神才是。”陵容没有说话,眼角滚下泪来。

  我叹口气,低语道:“若是容儿生生地饿死了自己,指使下毒之人该是很欢喜呢。”陵容身子震了一下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道:“容儿若想为自己和孩儿报仇,该好好保养身子,好好活下去才是。”陵容不说话只是流泪,我叹口气,命她好好休息,便起身去了。

  回到棠梨宫,眼前仍是陵容满是黑斑的面庞。不想鹌鹑与猪肝同食竟会长出这样重的斑来,效果当真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想想心中不禁生出一片寒意,便唤了小盛子来问话。

  小盛子问了安规规矩矩地立着,我便道:“安昭媛那边的饮食是小典子安排的?”小盛子应了“是”,我又道:“猪肝鹌鹑这道菜做得很好,是不是每日安昭媛都吃的?”小盛子道:“不是做成一道菜,是每日膳桌上都有猪肝和鹌鹑。猪肝是每日安昭媛都要吃的,鹌鹑便或做汤或红烧或油炸了摆在膳桌上,因每日摆在膳桌正前面,安昭媛便也每日都要吃些。”我摇头道:“这两种菜断断不许摆上本宫的膳桌来。”小盛子笑道:“其实安昭媛光吃这两种食物并不会长这样重的斑,是奴才嘱咐了小典子另外加些不宜夏天食用的蔬菜每日服侍安昭媛一起吃的。况且若不是安昭媛听了太医的话每日在太液池边晒太阳,也不会这样严重。”我诧异道:“吃蔬菜也会生斑么?”小盛子笑道:“苋菜、香菜、芥菜都不宜夏天食用,也是极容易生斑的。”见我脸色变了变,小盛子忙道:“不过娘娘放心,这些菜夏天从未上过娘娘的膳桌。”我轻轻点点头,道:“很好,这蔬菜配得正合适。这样子生的斑会褪掉么?”小盛子摇摇头,道:“几乎是褪不掉的。”我轻轻叹了口气命他下去了。

  我不禁暗自感叹,安陵容几乎容颜尽毁,恐怕也是天意吧。那模样当真让人不忍看呢。

  太后新丧,中秋节便没有举行任何庆典。下着雨也无处赏月,便和玄凌用了些月饼、水果早早歇息了。按例初一和十五玄凌是要宿在凤仪宫的,如今终于是破例了。
[甄嬛番外:淑妃(一如)]


  皇后病了依旧由敬妃协助打理六宫事宜,玄凌本有意命我一同协理六宫,我以予涵岚若需要照料为由辞了。陵容在宫中坐小月,自是卧床休养。我去看过她两回,身子渐渐恢复了些却仍是消瘦,长长的头发掩住大半边脸,依旧能看到面上成片的黑斑,似乎并没有褪下去的痕迹。陵容也越发不喜见人,便是我与玄凌前去推辞不得,也总是长发掩面低头不语。渐渐玄凌便也去的少了。宫中众人起初还殷勤探望,陆续吃了闭门羹,又见玄凌也冷淡了,便也不再登门。一向热闹的延禧宫一时冷清得门可罗雀。

  又过了几日,连日养病闭门不出的皇后向玄凌请旨,自请前往裕陵殡宫守灵至太后百日,以尽孝道。玄凌想想便也允了。一时间宫中乱作一团,纷纷传说皇后被皇上贬至殡宫守灵。玄凌少不得又降了旨,好好褒奖了一番皇后的孝心。算算据太后百日不过月余罢了,这却是一步以退为进的好棋。

  玄凌几乎每日下了朝便来我宫里,没事便逗着予涵、岚若玩。尤其予涵,抱在怀中怎么也看不够。绾绾禁不住吃了醋,赖在玄凌怀里掉了好些眼泪,只说父皇不疼她了。玄凌哭笑不得,只得好生抚慰。从前绾绾是宫中最得宠的帝姬,如今这风头究竟是让予涵岚若占去了。

  宫中众妃嫔见此光景,日日过来问安,棠梨宫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我知她们众人平日皆难见玄凌一面,也想趁着玄凌欢喜多少讨些恩宠。便也时常哄着玄凌去别处歇息。于是宫中除了婉愔众妃嫔也陆续分得些雨露。众人益发往棠梨宫来得勤了。素日交好的敬妃、贞贵嫔、欣贵嫔、琪婕妤等人更是时常相聚,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采月依旧没有什么消息,是秋菊盛放的季节了。我命内务府在棠梨宫的庭院里摆满新鲜的菊花,却是晚秋黄花香如故,回首不见惜花人。便时常拣了黄昏的清静时节,在庭院中默默赏花凭吊,暗自感伤。

  不觉自出殡已有二十七日,可以除服了。宫中妃嫔纷纷换上了有色彩的罗裙,为萧索清秋添了几分颜色。算算日子,过了太后百日,玄清便可奉旨迎娶浣碧了。这日午后,我携了浣碧的手,道:“妹妹明日便出宫吧,阿姊已请了圣旨,妹妹赐名甄玉隐。明日一早家里就派了人来接,只怕回到家圣旨便过去了。妹妹多年的心愿也算是了了。”浣碧落泪道:“浣碧去了,姐姐在宫中孤零零的,浣碧不忍。”我也觉得心酸,强笑道:“傻丫头又说傻话,这宫里便是阿姊的家,怎会是孤零零的。难道阿姊要误你到老不成。况且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再不嫁,老到掉了牙便没人肯要了。”浣碧才要笑又禁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我又道:“只是阿姊曾经许了让你嫁入官宦人家为正室,如今却是做不到了。阿姊也求了皇上,但是六王身份高贵,皇上到底没有吐口。只好委屈你了。”浣碧飞红了脸,半日方道:“浣碧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六王。如何敢奢望嫁于六王为妃,便是侧妃也从不敢去想的。”我叹道:“妹妹虽是庶出,却也是朝廷重臣之女,这样的话从此不可再说了。”浣碧含泪应了。

  傍晚内务府便来收了浣碧在宫中行走的腰牌。因人人皆知我已收了浣碧为义妹,从了甄姓。浣碧出宫各宫里都有礼品相赠,不外是些珠宝锦缎之物。当夜浣碧服侍我歇息,我命她同榻而眠,浣碧也知此去再难如此相聚,也便顾不得僭越,与我同榻而卧说了大半夜的体己话。

  次日一早方用过早膳,便有公公来接,说甄府的车轿已在毓祥门外候着了。浣碧流着泪给我磕了头又与众姐妹一一辞了,方才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我含笑亲自将浣碧送至宫门口方转身回去,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我抬头望着澈蓝的天空,整整九年了,九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我带着浣碧流朱,眉姐姐带着采月走进了那道高高的宫墙。如今流朱去了,眉庄也去了,采月逃出了宫,今儿又送走了浣碧。一个个都离了这重重金瓦朱墙的深宫,只有我还在苦苦地熬着。虽然还有几个孩儿不至于孑然一身,心中却越发清冷了。玄凌如今待我很好,可是君王的心意终究难定。至于清,也是无缘无份的路人了。昔日回宫他便认定我待玄凌依旧有情,或者仍丢不开这份富贵荣华。如今皇上赐了婚,他会益发怨我恨我。却不知唯有忘却前尘往事,他才依旧是那个潇洒不羁的六王,可以平安富贵终老。而我只有尽力扮着玄凌的宠妃,露不得丝毫的哀伤惆怅。唯有无数次午夜梦回,在沉寂的夜里,我可以细细咀嚼着那份思念,那份痛楚。

  我倚在榻上,心中伤感不已,忍不住恍恍惚惚地睡去了。朦胧间似乎觉得面上有些痒,睁了眼来看,却是玄凌拿了枕边的丝帕在拭我面上的泪痕。心头一跳,忙坐起身来。玄凌摇头道:“这帮奴才竟让你这样睡着,天越发凉了,若是又病了朕定饶不了他们。”我忙笑道:“是臣妾不许她们进来的,哪晓得臣妾睡着了。”玄凌伸手揽过我,叹道:“可是为着浣碧出宫,心中难过?”我点点头。玄凌紧紧拥住我,低声道:“真傻,便是旁人都走了,嬛嬛总还有朕,还有绾绾、予涵、岚若的。”我静静地倚着,心中既酸涩又含着几分暖意,竟一时无语。

  我渐渐习惯了浣碧不在身边的日子。佩儿、品儿都是伴在身边多年的,如今替了浣碧倒也事事妥当。槿汐便又挑了几个素日伶俐平稳的丫头进内殿来学着伺候茶水、服侍盥洗、更衣。

  爹爹捎了书信来,我知浣碧已正式更名玉隐,在祖宗灵前磕了头,排在玉姚、玉娆之前,是甄家的二小姐了。她母亲的牌位也已迁入了甄府祠堂供奉。心头很是快慰,一桩多年的心事终于了了。

  乾元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是太后百日祭,玄凌携宫中诸妃嫔、皇子帝姬在永寿宫行了大祭。至此太后大丧的各式祭奠便算结束了,唯有至周年再行祭奠。皇后便也于百日祭之后回了宫。玄凌因她自请守灵尽孝,待她亦十分礼遇。皇后的境况便也算是不那么尴尬了。

  这日玄凌下了朝来看我,见我正埋了头绣肚兜,便笑道:“嬛嬛的绣工越发好了。”我忙起身请安,玄凌扶住我笑道:“朕早说过没有旁人不必行礼了。”我正要说话,玄凌却道:“不过今儿原该好好行个礼才是。”我一时不解,玄凌笑吟吟地看着我,道:“昨日礼部上了奏请晋封莞妃为正一品的折子,朕今日早朝颁旨册封嬛嬛为正一品淑妃。因有许多赏赐,恐怕过了晌午才有内监过来宣旨。”我怔了怔,忙跪下谢了恩。

  果然用过午膳便有内监前来宣旨,我跪接了,又有内监捧着数十盘御赐的珍玩异宝鱼贯而入。我忙命小连子打赏,宣旨的公公谢了赏笑吟吟地去了。

  消息走得飞快,玄凌的册封圣旨一下,便陆陆续续有各宫妃嫔赶来贺喜。这仅次于皇后的高贵位分空悬了十余年,如今终于封了一位,又是如今圣眷最隆且新产了皇子的莞妃。众人皆满面艳羡之色,百般恭维。便是我当日受封莞妃,棠梨宫也不曾这样热闹过。直乱到晚膳时分,方才安宁了些。

  次日一早正是初一,我一早梳妆了去向皇后问安谢恩。皇后端坐在昭阳殿的宝座上,两侧稀稀落落分坐着敬妃、婉愔等几位妃嫔,见我进来忙纷纷站了起来。我上前行礼谢了恩,皇后含笑道:“恭喜妹妹了。”说着让我坐了。我淡淡笑笑,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多年来的关照提携,娘娘大恩,臣妾没齿难忘。”皇后笑道:“妹妹客气了,原是妹妹德行出众,自当如此的。”我看看皇后,虽然眼下有些浮肿,难掩憔悴之色,却丝毫不减端庄雍容之态。我不禁暗叹,如此颓势尚且气势不减,皇后稳居中宫多年,当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如今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了。

  众妃嫔渐渐到齐了,竟比平日晚了些。陵容也来了,依位次坐下便低了头。皇后依例训诫后宫,众人皆面色端肃,垂首听着。正说着玄凌却来了,皇后忙起身请玄凌在宝座上坐了,自己在玄凌身侧的椅上坐了。方道:“今儿皇上下朝却早。”玄凌却是和颜悦色,道:“今日恰好无事,朕便过来看看。淑妃册封大典的日子礼部拟在这个月十六,恐怕仓促了些,正好过来与皇后议议此事。”

  皇后笑道:“既是礼部拟了日子,尚有半月,命礼部速速准备也该来得及。金册、金印依例制来就是,淑妃的礼服参照当年贤妃礼服的仪制即可。”玄凌想想,道:“贤妃原是排在淑妃后面的,用贤妃礼服的仪制自然不妥。一应仪制便参照当年你册贵妃的仪制办吧。”说着含笑侧首看看我,向皇后道:“淑妃的册封大典朕便交给皇后了,不可有疏漏之处。”我不仅暗自摇头,玄凌如此说,皇后未免太难堪了些。却见皇后仍然面色如常,只道:“臣妾遵旨。”说罢略顿了顿,又道:“臣妾有一事求皇上应允。”玄凌略蹙了眉,道:“何事?”皇后道:“安昭媛新近落了胎,臣妾想着虽是孩子没有保住,可看在昭媛素来恭谨柔顺的面上。皇上可否一并晋晋昭媛的位分,昭媛入宫多年了,封个正二品妃原不为过。”玄凌沉吟片刻,道:“倒不是不可,便册为鹂妃吧。只是正一品的册封典礼仪制仅次册后大典,鹂妃的册封礼往后放放吧,也不急在一时。”

  皇后应了,倒是陵容一时怔在那里,竟忘了起身谢恩。身旁的欣贵嫔推她一把,方才明白过来。忙上前叩谢圣恩。

  陵容一把长发挽了个垂髻,重重施了脂粉。面上的斑经铅粉一盖,不是那么黑了,却显出青色来。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衬得脸色越发乌青起来。

  玄凌神色大有不忍之意,命她免礼归座了,却也并无别的言语。陵容便又低头坐了。我暗自揣摩,皇后又玩这套把戏却是何意?她自然知道安陵容不是傻子。难道只是为了取悦玄凌么?

  转眼已到了册封的正日子,乾元二十一年十月十六,与去年册莞妃一般,天不亮便起来梳妆,发髻更为繁复,据说这鸾凤凌云髻只有皇后当年册贵妃时曾梳过。满头插了沉甸甸的珠翠簪钗。几对金玉步摇簪坠着的珍珠流苏垂在脸颊两侧,略偏偏头,月华般的光彩便在铜镜中流淌。

  明黄色的礼服用金线绣着牡丹等图案。我心头疑惑,突然想起玄凌曾降旨参照贵妃仪制,便也宽下心来,贵妃原是可以用明黄色的。也并不算僭越。

  更了衣便上辇去太庙祭天,祭天的程序与去年册封莞妃相似,只是更加庄严繁复。直至午正二刻礼官授了金册、金印,金玉如意各一对,册封大典才算是结束了。便又立即赶至昭阳殿谢恩,听皇后训诫。待玄凌陪着我回到棠梨宫,已错过了午膳的时辰,是未时了。望着玄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我却只觉得疲惫。

  于我而言,这册封唯一令我觉得欢喜的,却是我从此可以摆脱那个伴我九年,如梦魇般令人窒息的“莞”字。我从此不再是莞妃,而是淑妃甄嬛了。

  
[甄嬛番外:省情(一如)]


  到底是未满太后周年,虽然按照册封淑妃的仪制,在太庙行了盛大的册封典礼,但是并不曾在宫里举行任何饮宴庆典。玄凌便特意下了旨,准我携皇子、帝姬回家省亲一日,以叙天伦之乐。这却是极意外的恩典,乾元朝只有先皇后曾在册封后回家省亲,便是当今皇后也不曾有这般恩遇。

  省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我竟欢喜得整夜都失了寐,满脑子都是那熟悉的亭台院落。好不容易熬过三日,这日一早,我便大妆了去凤仪宫向皇后请旨出宫。

  天色已半明,宽阔深远的昭阳殿上仍掌着灯。皇后刚刚梳妆罢,我略等了片刻,便换了衣裳出来了。明灭不定的光影下,皇后神色落寞,浅淡的妆容越发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我请了安,皇后轻笑道:“淑妃今日回府省亲,难怪这般早。”我亦笑道:“臣妾自入宫起,九年不曾回家了。如今帝后隆恩,准臣妾回家省亲,臣妾情难自抑,一早便过来谢恩请旨。扰了皇后娘娘休息,还望皇后恕罪。”皇后自剪秋手中接过一盅参茶饮了,唇角掠过一抹清冷的笑意,道:“本宫这个年纪觉也浅了,哪里比得你们瞌睡多。这些日子天也短了,诸位妹妹每日问安都比从前晚些,难得淑妃今日这般早,倒是等了一刻。”我怔了怔,尚不及回话,皇后自顾自地轻声道:“淑妃入宫只有九年。本宫入宫已整整二十年了。”

  我望着皇后,皇后微微眯了眼,恍惚的目光正落在香几上的银烛台上。我暗自感慨,垂首默不做语。片刻,皇后看着我,徐徐道:“淑妃回府省亲是莫大的荣耀,也是皇上的恩典,明日午时前回宫谢恩吧。”我应了,抬眼见皇后端正地坐着,目光正深深地落在我的身上。那一瞬的失神似乎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自凤仪宫出来,前来问安的各宫嫔妃也陆续到了。见了我纷纷上前来请安。我便也受了,唯独扶住敬妃。敬妃笑道:“本该行礼的,如今在宫中,除了皇后只有淑妃娘娘地位最尊崇。”我见诸妃嫔皆去的远了,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不在皇上、皇后面前,姐姐不必如此。姐姐行这大礼,真叫妹妹不安呢。”敬妃笑道:“位分原不是依入宫早晚定的,尊卑有序,怎能乱了规矩?只是娘娘这份心意便已让姐姐承受不起了。”我叹道:“姐姐如此说便已是生分了,若仍是如往日一般的姐妹,断不可这般多礼令人寒心。”敬妃见我如此说,只得勉强应了。正说着,端妃携了如意慢慢地走了过来,见我与敬妃说话,也不停下脚步,只是颔首微笑而去。

  看看时辰不早了,我便也回棠梨宫去了。出宫的金黄绣凤版舆、随侍宫女坐的软轿皆已备好。我看着乳娘刘氏、吴氏分别抱了予涵、岚若上了轿,绾绾也由佩儿陪着上了软轿。方才上了版舆去了。宫门口护卫我出宫的侍卫早已列队等候,正一品淑妃出行,排场果然极大。除了版舆不是明黄色外,各式仪制几乎与皇后无二。

  十二个内监抬起版舆缓慢而平稳地走着。我掀起帘子来看,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幔,只见街道两侧的民居皆用深蓝色的布幔围了,除了立得笔直的侍卫什么也看不到。我静静望着外面陌生的街巷,心中禁不住有些慌乱起来。

  版舆终于轻轻地落了地。因不可奏乐,只听四下一片寂静。小连子扶着我下了版舆。地上跪着一地接驾的人,叩首道:“恭迎淑妃娘娘凤驾,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最前面跪着的便是爹娘。我心头酸楚忙上前亲自扶了起来。爹爹苍老了不少,发间已生了银丝,背也略有些驼了。爹娘虽极力自持,仍热泪盈眶。我勉强忍了泪,携了众人进府去了。

  宅子仍是从前的模样,熟悉而亲切,我便在正厅落座。合家老小一一请安参拜,礼毕便入后堂更了衣,只留了爹娘、兄嫂和几位妹妹说话。

  我命绾绾给爹娘磕头,爹娘忙扶了起来,抱在膝上好生疼惜。又看予涵岚若,更是欢喜地直抹泪。玉姚特地回了娘家,比那年分别时高了些,也瘦了些。大模样却没什么变化。玉娆已经十六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竟也是沉鱼落雁之姿。与我当年竟有六七分相像,只是性子更活泼些。秀姝也抱了刚满周岁的儿子来给我看,却是眉目清秀,与致宁幼时颇有几分像。便笑道:“去年我回宫时这孩子刚刚落地,如今一转眼也一岁了。可取了名?”秀姝笑道:“爹爹取名致平。”我颔首道:“却是个好名字。”忽然看到致宁远远地立着,便唤他过来。拉了他的手,心中涌起百般感触却无从说起。致宁虽只有六岁,却十分伶俐,问他什么话均能对答如流,心中方觉得安慰了许多。

  用毕午膳,我便与玉隐、玉姚、玉娆回快雪轩休息。玉隐回家已有月余,恐怕也是好事将近之故,玉隐较从前在宫里时越发俊俏了,面色也好,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晕。玉娆因姐姐们俱已出阁,平日也十分寂寞,虽有丫头相伴,总不似姐妹亲近。玉隐回家,玉娆平白多了个姐姐陪伴左右自是喜不自胜。时日不多,已是十分亲密。玉姚自小性子沉静,如今出了阁依旧没什么变化。玉娆拉着我与玉隐叽叽喳喳说笑个不休,玉姚只是静静坐着,偶尔说上两句。也看不出多少姐妹重逢的欢喜,不经意间反倒露出几分清愁。我心知有异,便哄了玉娆去取了平日绣的花来看,玉隐看看玉姚便也跟了出去。

  我便拉了玉姚细细问来,玉姚禁不得问,红了眼圈一一道来。原来玉姚嫁入蒋家已有六年,却一直不曾生养。蒋溪便陆续娶了几房侧室。虽也有了几个孩子,却仍是时常眠花宿柳,数日不归。几房侧室彼此争风吃醋,谁也不把这个不得宠且性情宽和仁懦的正室夫人放在眼中。虽然公婆百般维护,玉姚仍是受了自持得宠嚣张跋扈的四夫人不少闲气。偏蒋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作不知。

  我忍着怒意,问道:“蒋溪如此欺人,妹妹为何不肯告诉爹娘为你作主?”玉姚泣道:“便是告诉爹娘,也只令爹娘徒增烦恼罢了。玉姚已嫁入蒋家,这也是玉姚的命。况且公婆皆是极厚道之人,若惹出许多争执,岂不令他们伤心?”我深吸口气,蹙眉不语,祺婕妤素来都说兄嫂恩爱,我便当真了,却不知竟是这般情形。如今甄家正是如日中天风光无限,蒋溪便敢如此欺人太甚,也是玉姚太过仁厚,优柔寡断之故。我虽恼玉姚无用,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忍深责于她。便道:“此事姐姐自会替你讨个公道,断不会容你在蒋家忍气吞声。只是你要明白,你虽有胸怀度量,但容人终有度。你不肯仗势凌人自然很好,但是对于不识好歹之人,过分仁厚忍让便是懦弱了。”玉姚应了。我还待再说,却听玉隐玉娆嘻嘻哈哈地进来了,便也不再多言。

  许是倾吐了心事之故,玉姚渐渐也有说有笑起来。午后阳光正好,在房中略坐了坐,我便携了几位妹妹去园中散步。游廊尽头是陵容曾经住过的春及轩,春及轩这些年同我的快雪轩一样锁着,并不曾有人居住。望着春及轩,我不禁想起曾经那段一支玉簪子轮流戴的岁月,心中由不得百感交集。随侍的内监、宫女皆远远地跟了来,进了后花园的小角门,熟悉的小竹林、荷花塘皆如当年一般。我在荷塘边的游廊上坐了,心中亦喜亦悲,只恍恍惚惚的觉得此情此景宛如梦境。

  正是神思恍惚,却听玉娆极清脆的声音高叫道:“是谁?”我被唬了一跳,忙扭头去看。隐约看到荷塘对面远远的一个蓝色的身影闪入树影中去。听到玉娆的叫声,在后花园中巡逻的侍卫顺着玉娆手指的方向飞快地围了过去。小连子等人也赶了过来。

  我暗自诧异,是谁竟敢在此鬼鬼祟祟的?今日甄府上下皆有侍卫把守,难道竟有刺客闯进来不成?

  片刻功夫,侍卫扭了一个面容清秀,书生打扮的蓝衣男子过来,在我面前跪下,禀道:“淑妃娘娘受惊了,奴才们拿住了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只怕是刺客。”我与玉娆等人面面相觑,皆怔住了。

  这男子跪在地上只是瑟瑟发抖,并不说话。我蹙眉暗忖道:今日府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此人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后花园中?其中必有些古怪。只怕又是皇后的毒计。皇妃省亲府中却有不明来路的陌生男子出现,只这一层便是大罪。若是……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心头乱跳,便吩咐随侍的内监速去请爹爹和哥哥过来。听说府中入了刺客,爹爹亦是大惊失色,与哥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

  爹爹、哥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男子,忙要跪下请罪。我命小连子扶住了,道:“爹爹可认得这个男子?”爹爹哥哥俱摇头道:“从不曾见过,并非府中之人。”我又问:“本宫回府前家中可曾依规矩清理闲杂人等?”爹爹回道:“昨夜亥时家中男性仆役皆已出府暂避,只有仆妇、丫环留府服侍。今早娘娘起驾前,府中依规矩又查了一遍,并无可疑之人。况且此人并非府中仆役。”我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必是趁乱混入府中的刺客,图谋不轨。着人去请京兆尹洛大人。”

  地上的男子突然出声呼道:“娘娘救我,娘娘知道我不是刺客!”众人皆变了颜色,齐齐看向我。我冷笑道:“很好,知道必定有此一说。”说罢,叫哥哥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哥哥点点头,大步去了。

  不一刻洛大人匆匆忙忙地来了。我笑道:“本宫今日回府省亲,却不想家中进了刺客。这个刺客本宫就交给大人审了。”洛明瞻忙躬身道:“娘娘放心,臣定会审个水落石出,一定尽早来向娘娘复命。”说罢向随从招招手,道:“带走,押入大牢,严加审讯。”那男子果然又大呼起来,直叫娘娘救命。洛明瞻一时愣在那里没了主意。我轻笑一声,向那男子道:“你口口声声直叫本宫救你,你且说说你是何人,本宫为什么要救你。”那男子嗫嚅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你不用这样狠心急着灭口,我便是为了你死也是甘心的。”说罢挣开扭着他的侍卫一头向身侧游廊的石柱撞去。

  众人皆惊叫出声,却见一个身影飞快自我身边闪出。一掌便将这男子打翻在地。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听哥哥怒喝道:“捆起来。”众侍卫一拥而上,片刻便将这男子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哥哥对我点点头,道:“娘娘猜得不错,府外戍守的侍卫比宫里报过来的人数多了一人,尚不知是谁。名单要去向羽林军总管刘荣将军要。”我点点头,笑道:“果然不错,哥哥这便召集负责府内巡查戍守的侍卫点点人数,必定是少一人的。”果然点过数,的确是少了一人。

  洛大人有些糊涂地看着我,不明就里。我笑道:“此人串通侍卫混入府中,意图诬陷本宫不贞。与此人同谋的侍卫必是负责在府内戍守的,出宫前便由此人顶替了。而那侍卫伺机混入负责在府外戍守的侍卫中。只待这边得手便趁乱混入府中。这样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就必定是原本便藏在府中的。这个罪名可不小呢。”洛明瞻如梦初醒,道:“娘娘智慧过人,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移花接木之计。”我冷笑道:“设这毒计之人也是极高明的。险些又被她算计了!”说着又向洛明瞻道:“大人且在府中吃茶,待宫中送了奉旨戍守府内外的侍卫名单来,大人便可查个水落石出了。”等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宫中快马送来了侍卫的名单。哥哥与洛明瞻细细对了一遍,果然一个负责府内戍守巡查的侍卫混在府外侍卫中。洛明瞻便捆了此二人回衙门去了。

  爹爹见洛明瞻去了,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道:“若不是娘娘机智,今日甄家便要大祸临头了!”我亦觉得后怕,幸而哥哥出手极快,若那男子当真撞死了,就凭他临死的那一席话,也足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皇后竟养了这样一批死士为她效力,当真厉害。

  这场风波到底坏了我省亲的兴致,皇后一日不倒,我便一日不能安寝。纵然她已身处下风,仍不忘躲在暗处设计一出又一出的毒计。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

  我尽力不去想皇后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难得回家省亲,该好好与爹娘兄妹相聚才是。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家来住上一宿两宿。

  用过晚膳,陪爹娘说话至深夜。爹爹因今日之事忧心忡忡。每每要提起,我便只是笑着打岔,只说些玉隐的婚事之类的喜事。说着便又说起玉娆,论理玉娆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虽然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爹娘却都回了,一则实在舍不得小女儿早早出阁,二来也并不曾有十分合意的。我便笑道:“爹娘不须为此事劳心,玉隐可嫁入王府,玉娆自不能嫁得太差。此事女儿自有主意。”爹爹叹道:“只要不入宫,能嫁个知冷暖有情意的好郎君,爹爹便放心了。你虽是做了淑妃尊荣无比,爹爹却没有一日不是为你悬着心的。”我笑道:“爹爹多虑了,嬛儿在宫中很好。”娘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我却知道娘在宫中小住月余,早已看到了后宫中处处潜藏的杀机。每一张如花的笑靥背后,都有可能是汹涌的暗流。死亡总是那样近,那样毫无征兆,悄悄地带走一个又一个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如同眉庄。

  一转眼已是次日辰时,午时便要回宫谢恩。我虽万般不舍也只得狠着心去了。

  回了宫便先至仪元殿去向皇上谢恩。玄凌笑吟吟地携了我的手坐在身旁,道:“回家的滋味如何?想必掉了好些眼泪吧?朕以后每年都准你回家省亲可好?”我笑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嬛嬛承受不了这样的恩宠。”玄凌诧异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便将昨日之事细细讲了一遍。玄凌大怒,立即传旨命洛明瞻严加审讯,务必查出主谋。

  过了三日,洛明瞻入宫请罪,说人犯招供是他二人主谋,别无主使。无奈便上了重刑,谁知他们宁死不招,捱不住重刑先后死了。玄凌虽恼怒却也无法,只得暂且放在一边了。

  又过了几日,玄凌在早朝上突然提起立储之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顿时如开了锅一般。有赞成的力主早立储君,也有认为皇子都太年幼该过几年再议的。有赞成立予漓的,也有力主立予涵的。乱了几日,玄凌终于下了旨,立予涵为太子,同时大赦天下。

  这道晓谕天下的立储圣旨一下,接连几日都被猜测立储结果搅得乱糟糟的后宫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是惊呆了,又仿佛是早在意料之中。而我的心却乱作一团,有惊喜亦有愧疚,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沉沉的夜,我倚着玄凌的怀抱,轻声道:“皇上为什么这样匆忙的立储?予涵还这么小。”玄凌揽着我肩头的臂膀加了力,在我耳边低语:“朕知道为什么总有人与你为难,立了储她们没盼头便好了。予涵虽然小却十分聪明,而且他是咱们的孩子。不立他立谁?”

  我怔了片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落下泪来。温热的泪不住地流淌,却洗不去我心底深深的痛楚与愧疚。

  四郎,原谅我!

  
[甄嬛番外:冬日(一如)]


  自立了储,棠梨宫再无一日清静。诸嫔妃每日除了向皇后问安,我这棠梨宫也是必来的。素日走动较少的各宫尤其殷勤,唯恐落了人后。

  我每日仍是一早便去皇后宫中问安,态度也越发谦恭有礼。皇后从不提及立储之事,唯有在玄凌颁诏的次日,叮嘱我好生教养太子罢了。皇后的波澜不惊反倒令我心头惴惴不安,只得吩咐槿汐、小连子小盛子等人加倍小心。又细细地盘查了宫中新进的内监、宫女,并无查到可疑之人,方才略觉着安心了些。

  这日一早在宫中闲坐,小福子来报祺婕妤带了紫嫣帝姬过来问安。我便命请进来,祺婕妤着了烟青色的锦袍,披了灰鼠毛的披风,一手在袖中笼了小手炉,一手牵了紫嫣进来。紫嫣只有三岁,长得白白净净的,胖乎乎的小圆脸上一笑便是两个小酒窝。这一胖便显得眼睛略小了些,却也格外可爱。紫嫣随着祺婕妤行下礼去,奶声奶气地道:“紫嫣给淑妃娘娘请安。”我忙命她们免礼,让在铺了丝绵垫的玫瑰椅上坐了。又让品儿上茶。祺婕妤笑道:“还是姐姐这里暖和,我那边这几日也笼了炭盆,却还是凉沁沁的。这两日天阴的重,小袄也不顶事了。今年怕是要早些穿大毛的衣裳了。”说着又问:“姐姐这里熏得什么香?竟是甜丝丝的。”我笑笑,道:“胧月喜欢果子的香甜味道,皇上便让内务府每日送几箱果子来,在各屋里放了。今儿送的是南方贡来的时新果子,香气浓的很。”祺婕妤羡慕道:“我说怎么这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果品减了,只道是天冷的缘故,不想却是让胧月帝姬闻了味儿了。”正说着品儿捧了一盒点心果子来给紫嫣吃,紫嫣也不作假,伸手便抓了吃得香甜。我端了茶慢慢地喝着,也不说话,只见祺婕妤怜爱地拿帕子擦擦紫嫣嘴边的糖渣,向我笑道:“紫嫣就爱吃姐姐这边的点心,回回都吃得肚子圆圆的回去。也真是怪了,我那边的小膳房怎么也做不出来这个味道。每回做了紫嫣都噘着嘴不肯吃。”

  我便笑道:“紫嫣爱吃这些小点心也不值什么,每回做了让人给你那边送去些便是。”祺婕妤忙笑道:“虽是姐姐疼紫嫣,可大冷天的怎么好劳动这边的公公时常送去。”我淡淡一笑,道:“你我原是亲戚,不比旁人,妹妹不必这样客气。”虽然祺婕妤来请安时,时常告诉我兄嫂和睦,举案齐眉,我却从不主动向祺婕妤提及两家结亲之事。见我如此说,祺婕妤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说些兄嫂恩爱,嫂嫂贤惠之类的话。我轻笑道:“贤惠是自然的,若不贤惠蒋府怎能连纳了几房侧室?我这妹子出阁前便温厚柔弱,却不知是如何弹压那些跋扈的偏房侍妾?想来蒋溪该也是十分维护玉姚的。只是听说去年新纳的四姨奶奶性子格外暴烈,新生了儿子,倒也难免娇纵些。”

  听我如此说,祺婕妤满面的笑容俱僵在脸上,一时竟无以作答。半日方讪讪地道:“二哥也是为了子嗣,方才如此。只是竟娶了这样品性的女子进门,真是糊涂!此事妹妹竟不知道,若早知道,断不能容二哥如此胡闹。”我笑道:“这原也是你我姐妹间的闲话。说说便罢了,其实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几房侍妾的?”祺婕妤也不敢多言,只是陪着笑。又坐了一刻便寻了个由头,匆匆带着紫嫣去了。

  我想想祺婕妤惶然的神色,不禁冷笑了两声。品儿收了茶盅子,回道:“胧月帝姬不肯用早膳,又去睡下了。只叫头疼,恐怕是受了寒。娘娘看要不要传太医?”我忙起身去看绾绾,果然又睡了,额上也似乎有些温度,忙命人去太医院传了温实初来。

  不一刻温实初便赶了过来,请了脉,道:“帝姬只是着了风寒,不妨事,睡一日吃两付药发散发散就好了。”我笑道:“温大人说不妨事,本宫便放心了。这些日子温大人在忙些什么,竟不曾见大人进宫。”温实初笑道:“娘娘、太子殿下和两位小帝姬无灾无病的,自然不会召微臣。微臣这些日子俱在太医院,皇上命微臣研究几张赫赫人带入中原的验方。”我诧异道:“赫赫人的验方?什么方子?”温实初道:“俱是当地人医治瘟疫和水土不服等疾患的土方子。医理相似,只是有些药材却没见过,臣这几日便在太医院查典籍。”

  说着温实初开了方子告退去了,我沉吟片刻,命小连子差人去请哥哥入宫。

  用过午膳,我在西暖阁的正间里看书,小福子来报甄大人到了,我忙命快请。小宫女含香打起帘子,哥哥挟裹着寒气大步走了进来。问过安,哥哥在椅上坐了,方道:“今日皇上早朝后召臣到仪元殿议事,刚到家便听说娘娘急召臣入宫,便又匆忙赶了过来。不知是何事?”品儿上了茶,我命众人皆退下了,方道:“皇上可是要对赫赫用兵?”哥哥怔了怔,道:“此事并不曾在朝堂上议过,皇上亦叮咛了臣等不能传扬出去,妹妹却如何知晓?”我笑道:“看来是不假了。如今四海平靖,唯有赫赫灭了西宛对大周虎视眈眈。如此心腹大患,皇上终于要下决心铲除了。”哥哥笑道:“妹妹身处后宫却知前朝军机要事,真真令哥哥刮目相看。”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盼着哥哥早日平定赫赫。若赫赫平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哥哥想了想,道:“却不知是何事?”我深深吸了口气,道:“辞了大将军之职,交还帅印。”哥哥点点头,道:“此事自不需妹妹吩咐,天下太平了,我自会交出兵权。”

  我叹道:“如今甄家在朝中势力极大,哥哥又手握兵权。我每每忆及当年慕容之祸,总是心头惴惴。此次立储,朝中支持立予涵的大臣竟占了六七成,且多是位高权重的老臣。皇上有意立予涵为储,便顺水推舟发了圣谕。可是焉知皇上心中没有丝毫疑忌?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容得下如此权势滔天的外戚?此次立储,这些支持的朝臣可是哥哥暗中联络?”

  哥哥闻言正色道:“并不曾私下联络这些朝臣。哥哥虽愚钝,却也知道此乃大忌,自不会铤而走险。况且小皇子能得以立储,却也是在爹爹的预料之中。一则爹爹任吏部侍郎多年,后来又升了吏部尚书,朝中及外放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都与爹爹有关。爹爹为官清正,朝中自然有许多人感念爹爹的恩德。二来甄家为官多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手握兵权,不少人生怕逢迎不及,唯甄家马首是瞻。况且最要紧的是朝中众臣也须揣摩圣上的心思,妹妹在后宫的恩宠天下皆知,大部分朝臣自然将宝押在了予涵身上。朱家虽也势力很大,可是老太后薨了,当今皇后又不甚得宠,且并无所出。虽收了皇长子予漓在膝下算作嫡出,可是皇长子生母身份卑微,皇长子也素来不得圣意。所以终究是落了下风。至于二皇子予湉,生母只是一个无宠的宫女,虽给了敬妃抚养,可是冯家的势力到底不能与甄家抗衡。而且看当时的情形,冯家似乎并无意为那孩子争这储君之位。”

  我把玩着案几上的羊脂玉镇纸,半晌方道:“哥哥素来谨慎,自不需嬛儿多言。只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唯有处处小心方可永保无虞。如今在后宫中我虽独得圣宠,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皇后还屹立不倒,且又对我恨之入骨。今年若不是太后大丧,九月便该秀女大挑了。因着太后大丧推一推,最晚也过不了来年正月。到时又不知是何情形。”

  哥哥亦无语,我又问道:“那采月可有消息?”哥哥默然摇头,叹道:“我先后派出了几百个得力的亲兵四下搜索,仍然没有消息。”我苦笑道:“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好几个月了,恐怕是已糟了皇后的毒手。”

  采月音信全无,令我情绪低落至极,加之天气又冷,便整日闭门不出,只是让婉愔多多留意皇后的动向。小允子亦不时带来小路子、红叶报来的延禧宫的消息。陵容每日躲在宫里不肯见人,私下里差宫里的内监出宫去配了好些草药回来偷偷煎着喝。我便命小路子将每样取些来,又召了温实初入宫。

  温实初看了这些药材,笑道:“是柴胡、当归、炒松壳、白芍、玫瑰花、红花、白术、云荃、白僵蚕、冬瓜仁、白附子。这方子是舒肝理气健脾化湿的。可以祛斑。却不知是谁用的?”我笑道:“祛斑的方子,温大人说是谁用的?”温实初沉吟片刻道:“若是她用的,这方子便不对。臣给她把过脉,脾倒不虚,却是肾虚。只是不晓得是哪位太医开了这方子。”我捡了一个玫瑰花骨朵随手碾碎了,笑道:“并不曾有太医请脉,是她自个在宫里琢磨的方子,恐怕是从什么医书上寻来的。这方子不对,日日服药可有妨碍?”温实初摇头道:“倒无大碍,只是去不得斑。”我笑笑道:“那便随她去吧。”温实初纳闷道:“这主子怎地不传太医,倒自己开起药来了?”我冷笑道:“怕是羞于大张旗鼓地寻那祛斑的方子,只恐去不了斑反招人嘲弄。”

  温实初去了,我望着书案上的药材,心中却生出几分怜悯来,如今皇上待她冷了,宫里素来不待见她的人便也愈发欺人了。前日便在凤仪宫外被恬嫔当众戏弄,那杜恬嫔的嘴当真刻薄得很。这原也是她的报应。

  皇后仍然没有什么动作,每日只在宫里写字。难道因这立储之争的落败,当真没了指望,便也从此转了性儿了?我猜不透皇后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也不再费脑子瞎猜,只是让宫里越发小心提防。

  这日玄凌下了早朝过来,我正在东暖阁逗着予涵玩耍。予涵见了父皇,伸着手要抱,玄凌便笑眯眯地接过来抱在怀中。予涵一把抓住玄凌手上的羊脂玉扳指不放。玄凌随手退下来放在予涵手中,予涵拿了玉板指咯咯地笑着,一松手便丢到地上,众人皆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捡了,所幸并不曾磕坏。玄凌笑道:“这么小就学会淘气了。”说着让乳娘接过去抱了。我便亲自拿玉扳指给玄凌戴上,玄凌又逗着岚若玩了一会,方和我回后殿去。

  玄凌在宝椅上坐了,又拉我坐在身旁。犹豫了一下,道:“赫赫的骑兵近来时常袭扰边境,六弟今日早朝奏请去边关戍守,朕没有准。”我心头突突乱跳,半晌方勉强道:“六王素来是个闲散王爷,虽然平汝南王立了大功,一向却也甚少在朝政上用心。怎么会突然自请去边关戍守?”玄凌叹道:“朕说了你可别恼,六弟怕是不肯娶玉隐,才远远地躲了。”我心中酸涩不已,强笑道:“皇上下了圣旨,六王怎能抗旨不尊?”玄凌摇头道:“倒没有公然抗旨,朕也琢磨不透他的意思。”

  我心头五味杂陈,由不得落下泪来。玄凌见我落泪,却也慌了神,忙拿帕子帮我拭泪。我暗自懊悔自己竟如此失态,便推开他的手,佯作气恼之态,泣道:“皇上亲自赐婚,原是甄家的荣耀。如今六王生了悔意,却将皇上的颜面、臣妾的颜面置于何处!玉隐虽非我亲妹,可也是才貌双全,只是做个侧妃罢了,不想竟也高攀了。若六王不肯,该早早辞了,还能给玉隐再选一门好亲事,如今却又反悔,岂不是误了玉隐一生。”

  玄凌将我揽在怀中,叹道:“此事六弟做得确实不妥,朕明日下一道圣旨,赐速速完婚便是了。只是太后大丧不足一年。虽然可以完婚,却须一切从简。”我怔了怔,忙起身谢了恩。

  果然次日玄凌下了圣旨,赐清河王与甄府二小姐甄玉隐于黄道吉日乾元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巳时完婚。

  这婚事虽极力从简,仍是十分热闹的。毕竟是皇上最得宠的弟弟娶亲,而甄府亦是荣耀无比风光无限的京城第一望族。成婚那日,我强自压抑着心头亦喜亦悲亦痛亦哀的百般感触,整整一日闭门不出。玉隐终于嫁了自己爱恋已久的男子,该是幸福的吧。

  完婚次日,清河王携玉隐入宫谢恩。宫女们都在传说清河王和侧妃真是神仙眷侣,站在一处,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娇美如花。依规矩他们只须向帝后谢恩,并不必到我这边来。我披了银狐皮子的斗篷,携了槿汐向上林苑去了。冬日的上林苑草木凋零,满目萧索。这一年竟这样匆忙地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我掐指算算要到腊八了。便向玄凌请旨,想趁这个日子带予涵岚若去甘霖庵还愿。玄凌笑道:“天寒地冻的怎么想这会子去还愿?”我笑道:“嬛嬛回宫前曾在佛祖前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如今果真灵验了。而且这孩子还是在庵中得的,当然该去还愿。臣妾想着初八是佛祖成道日,还愿也正合适。”玄凌想了想,道:“既如此嬛嬛就初八一早出宫还愿吧,予涵和岚若太小,恐怕山里风大着了风寒,就不要去了,待开春天暖和了再去不迟。”我忙答应着起身谢了恩。

  初八一早天不亮我便起身梳妆。因是去还愿,只淡淡施了脂粉,梳了个坠马髻。在乌油油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羊脂玉雕的白玉兰簪钗,玉兰花瓣上垂下来细细两缕白玉珠子流苏。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倒显得格外清爽。槿汐特意挑了一件素白缎子的长裳服侍我穿了,披上银狐披风,很是清雅素净。

  用过特意备的素斋,便带了槿汐、小福子等人上车辇去了。东方有些泛白,七八辆车辇静静地行出紫奥城,几十名带刀的侍卫骑了马护卫左右。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女眷一早赶着去进香还愿。

  赶到山门外,恐怕已交辰时。山门外已聚了不少赶来烧早香的香客。羽林军早已奉命在此把守,巳时前不许放了寻常香客进去。

  庵外,主持圆慧师太已经迎候多时了。我下了车辇,山上果然冷些,一张嘴便哈出白气来。圆慧双手合十施礼,道:“贫尼恭迎淑妃娘娘。”我微笑还礼,道:“圆慧师太别来无恙?”我在庵中四年,常常与圆慧师太品茗下棋,参禅论道。我对这位博学且参透佛法的师太甚是敬服,时常向她讨教。只可惜她总是说我终是红尘中人,虽有慧根,尘缘未尽。在此只是暂避,终究要回到红尘中去。因而并不肯多讲佛法给我听,只是说以我的悟性,机缘到了自能参透佛法。

  圆慧师太亲自陪我烧香礼佛。拜过佛,我命侍卫取来百两黄金作为供奉的香火钱,圆慧师太命人收了。道:“请娘娘屏退左右随贫尼来。”我依言命槿汐等人在此等候,随圆慧向殿后众尼居住的庵堂去了。

  我曾经居住的屋子在众尼居住的庵堂后面,是一个独立的小小院落。有两间整齐的小房子,我与浣碧各住一间。院中有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院中那好几棵古槐枝叶繁茂,怕是长了百余年了。自我这院子的小角门出去不远便是甘霖庵的后门了。他有时来看我,炎夏的黄昏,我们坐在老槐树下的藤椅上,吃着浣碧刚从井中取出来的湃过的西瓜。那清甜甘美的滋味是永难忘怀的。

  我默默随圆慧走着,回想着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平静而快乐的日子,心头凄冷难言。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我的房前,房门虚掩着。我环顾四周,并不曾有什么变化。我看看圆慧,圆慧微笑道:“娘娘请进,有位故人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我推门走了进去,房中陈设亦无变化,桌椅皆一尘不染,似乎有人居住。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事事休。正是愁肠百结,却不妨在床后转出一个人来,扑通一声跪在面前。不由唬了一跳。圆慧笑笑,轻轻地退了出去。

  
[甄嬛番外:遗照(一如)]


  我定睛去看那伏在地上的人,却是个女子,一身布衣裙,满头乌发随便挽着个髻,插了一支银簪子,只是哀哀哭泣,我不禁怔在那里。突然心念一动,由不得心头乱跳起来。忙伸手去扶她起来,一面轻轻道:“可是采月?”

  那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可不正是采月!采月泣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奴婢真的等到娘娘了。”我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含泪扶她起来坐了,道:“可是找得你好苦,不想你竟藏在这里。”采月泪如雨下,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绸小包袱,又极小心地解开包袱递到我的面前。我怔了怔,轻轻打开包袱,是一件细白绸子的中衣。中衣上赫然写满血字,暗红色的字迹触目惊心。我颤声道:“这是何物?”

  采月道:“这是小姐殉太后那日,小姐回宫沐浴更衣时偷偷写的。因那日一直有凤仪宫的内监在身边监视,沐浴时亦守在门外。小姐无奈只得咬破指尖写了血书。小姐让奴婢当日便趁乱出宫,到这庵里来等娘娘。小姐说娘娘是念旧之人,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二三年,必定是会到这庵里来进香礼佛的。小姐让奴婢一定将此物交给娘娘。”说着早已哭得哽咽难抑。

  我忍着泪将中衣摊开来看,眉庄写道:“嬛儿见此书,你我姐妹已阴阳永隔。人人皆有一死,嬛儿无须太过哀恸。终可离此不见天日之处,未尝不是幸事,唯念及独留嬛儿在此,心头戚戚。嬛儿千万珍重自身,勿令姐姐牵念。姐姐私藏太后遗诏,犯下滔天大罪。原想瞒天过海,却不料皇后知太后留有遗诏,令我交出诏书,因我拒不从命,皇后遂仿太后笔迹伪造诏书以赐我随殉相逼。太后遗诏藏于储元宫中,详情可问采月。皇后之阴毒远出你我意料,千万提防。眉庄绝笔。”

  我只觉痛彻心肺,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采月慌忙扶住我,倒了碗茶服侍我喝了。苦涩温热的茶汁渐渐让我清醒过来,我拭了拭泪,强抑哀痛,拉了采月的手道:“既然当日眉姐姐随殉另有隐情,该立即来我宫中报我,或许我尚可阻拦。”采月泣道:“小姐不许惊动娘娘,小姐说娘娘知道此事必定不能忍耐,若那时交出太后遗诏,便如了皇后的意,而她私藏遗诏亦难逃一死。”我叹道:“遗诏必是于我不利的,眉姐姐是为了我……”说着又滚下泪来,顿了顿,我接着问道:“遗诏现在何处?”采月道:“奴婢并不知道什么遗诏,只是太后薨的前两日,有一日夜里小姐拿了一个匣子说是要沉到太液池里去,后来觉得不妥,又说要焚了才好,因为大热天的夜又深了不便焚烧,恐别人生疑。便与奴婢在后殿后面的小园子里深深地埋了。奴婢记得是埋在小园子西北角上的一棵桃树下。这必定是件要紧东西,恐怕就是那遗诏。”

  我暗暗点头记了,叹道:“你能从宫里逃出来当真不易,幸而眉姐姐让你来这里暂避,若是没有这个去处,更是苦了。你且安心住着,最多三个月,我便着人来接你。看这情形,圆慧师太已知道你的来历,有她庇护皇后的爪牙自然找不到你。”采月摇头道:“师太并不知道奴婢的身份,奴婢说自己是娘娘身边被人陷害的宫女,娘娘怜奴婢无辜,安排奴婢逃出宫来。奴婢并无父母家人孤苦无依,娘娘便让奴婢到这庵里投奔圆慧师太。师太问了奴婢许多娘娘的情形方才信了,让奴婢在庵里住了下来。奴婢本想落发的,可师太怕宫中私逃出来的宫女会给庵中惹祸,只是让奴婢在这小院中躲着。奴婢时常央求师太若娘娘来庵里上香,一定让奴婢见上一面,以叩谢娘娘活命之恩。师太也应允了,若不是师太慈悲,当真是见不到娘娘了。”我叹道:“以后不要这样满口奴婢奴婢的,你跟了眉姐姐十几年,能为了她冒死出宫,不负她的重托。想必眉姐姐也从未将你当作奴婢看待。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了。”采月含泪应了,看看时辰不早了,我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将丝绸小包袱拢在袖中匆忙去了。

  赶回宫已过了午时,我匆忙用了些素斋便传了小连子来。附耳吩咐了一番让他去了。

  晚上玄凌来棠梨宫与我一同吃了腊八粥,仍回仪元殿批阅奏章了。我送了玄凌上辇,玄凌揽着我悄声道:“朕今日得了件好东西,等会批完折子过来与你同看,可不许先睡了。”我笑道:“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的?嬛嬛今日斋戒,不方便侍寝呢。”玄凌笑道:“罢了,罢了,朕今日还是好好去仪元殿批折子吧,刚动点歪心思就被你泼一头冷水。明日再拿来看吧。”我却明白过来,顿时飞红了脸。斜睨他一眼。却见玄凌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不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玄凌低头凑到我耳边轻笑道:“早知道不说了,嬛嬛这副神色最是勾人魂魄,好生折磨人。”说罢笑着上辇去了。我裹紧披风看着车辇去了,方才回寝殿去。

  佩儿掀起极厚实的帘子,暖暖的热气夹着果香扑面而来。品儿接过披风笑道:“皇上在娘娘身上越发用心了,折子也没批完,天寒地冻地巴巴赶过来陪娘娘用晚膳。也就一天一夜没见着就这样了。”佩儿啐道:“这蹄子越发疯了,背后嚼起皇上的舌头来,便是娘娘纵着你,也不能这样没有规矩。”品儿笑道:“皇上对咱们娘娘用心,我们做奴婢的也觉着开心,只在宫里说两句,又不曾出去嚼舌头。娘娘都没恼,你恼什么?”佩儿用长指甲点着品儿的额角,恨道:“永远不长记性,若不是命好跟着咱们娘娘,就你这样缺心眼,都不晓得死了几回了。”

  天也见黑了,我惦记着小连子,不晓得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待天黑透了便越墙进储元宫去。本不待理她们磨牙,见她们越发说得热闹起来,便笑道:“今儿本来就着了些凉,正觉着心里不耐烦,你们便聒噪个不休。”品儿吐吐舌头不敢作声了。

  我命她们都退下去,自己坐在书案前随手捡了本书来看。却总是静不下心来。我怔怔地望着高烛上跳动的火苗,红红的火苗仿佛那血书一般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微微眯了眼,眼前满是眉姐姐的身影。依稀是选秀那日,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装,明丽的笑着,挽了我的手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跳动的火苗渐渐染上一层层光晕,眉姐姐,我在这里,可是你却走了。你我终究不能相伴一生,共同度过这宫中艰难的岁月。

  泪水静静滑落,我知道眉庄是为了我藏了那份遗诏。那夜她匆匆来看我,便是为了道别。私藏遗诏,瞒天过海。谈何容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傻?而我更傻,竟不曾察觉到你神色有异,竟全然不知那是我们最后的诀别。那最后的回眸一笑中含着你的欣慰,你的不舍和你的祝福。我终于懂了,却太迟了。

  我恍恍惚惚地坐着,回想着与眉庄自小一处长大那许许多多的往事,竟不觉已是二更天了。正在诧异小连子怎么还不曾回来,便听门外传来品儿的声音:“连公公来了,您稍候,我这便去通报一声。”我忙擦干面上的泪痕,假意翻着案上的范文正公文集。品儿打了门帘进来,我并不抬头,只是道:“叫进来罢。”

  小连子进来问了安,我命左右皆退下,方道:“可有收获?”小连子忙将手上捧着的一只木匣子双手奉于案上。道:“此物便是从殿后西南角上的桃树下起出来的,应该是娘娘要的东西。”我颔首道:“很好,可是扮了女子进去?”小连子笑道:“当然是按娘娘吩咐做的,只是储元宫中黑灯瞎火,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扮了女子也没人看到。”我笑道:“自然要小心才是。”说着命他是休息了。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是一副明黄色的绢帛。我取出绢帛打开来看,的确是遗诏。与那日玄凌给我看的遗诏相比,字体虽一样,字迹却乱些。墨色深浅不一,似是停了几次方写完的。的确太后手书遗诏已是病势沉重,自然写得吃力些。皇后仿的遗诏字体虽极像,却不是久病且已及其衰弱的太后所能写出来的。如此大的破绽竟从不曾有人生疑。

  我细细看那遗诏,大意是:哀家入宫数十年,为先帝诞育子女,并辅佐幼帝登基,把持朝政多年,始终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政于帝前灭权臣,肃朝纲。自问无愧于大周列祖列宗。至乾元帝成年大婚独掌朝政以来,国力日强,百姓安居乐业。哀家甚感欣慰。如今哀家自知行将就木,故而立遗诏如下:皇帝须勤于朝政,关心民间疾苦。如今四海平靖,唯有赫赫觊觎中原富庶之地,虽尚不成气候,亦为我大周心腹之患。近年来大周国库丰盈,兵强马壮。但不可轻动,可待时机成熟一举灭之。皇帝须广选妃嫔,多诞子嗣。皇储为国之根本,应于众皇子中择优而立。莞妃甄氏之子得自宫外,生产亦不足月。不可立为太子。

  我怔怔地看着这份诏书,原来如此,眉庄私藏遗诏只是为了这最后寥寥数字罢了!

  整夜我拥被而坐了无睡意,眉庄之仇是必报的。皇后矫诏逼死眉庄,其歹毒令人恨不能生啖其肉。唯有将遗诏交与玄凌,方能治皇后欺君大不敬之罪。如今只赌玄凌是否信我。

  次日一早我并不去向皇后请安,也托病回了所有来问安的各宫嫔妃。我命佩儿给我梳了个飞云斜髻,并不着珠钗,只是在髻上簪了一朵细巧玲珑的粉色宫花略作点缀。几乎整夜未眠,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便在面颊上略扫了一点胭脂,便不再装扮了。唇上也只薄薄地点了胭脂膏子。佩儿笑道:“娘娘这样随意装扮倒是格外清丽呢。”看看到玄凌下朝的时辰了,我吩咐备了辇,向仪元殿去了。

  天色阴冷,恐怕是要下雪了,我笼着手炉坐在轿辇中,心头亦是一片冰冷。

  到了仪元殿,玄凌刚下了朝。李长见我一早过来很是讶异,慌忙亲自去回了。不一刻李长一路小跑着来了,笑眯眯地躬身道:“皇上请娘娘进去。”我接过佩儿手中捧着的锦盒,双手捧了随着李长进去。玄凌在偏殿的金丝楠木书案前坐着,鎏金的香炉中焚着龙涎香。我上前郑重请了跪安,玄凌笑道:“嬛嬛今儿这么早赶过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跪在地上并不起身,只是低头道:“臣妾确有要事。”玄凌见我仍跪着,便挥手让殿中服侍的内监宫女都退下了,亲自过来扶我,口中笑道:“这是怎么了,有事也起来说。地上冷冰冰的跪坏了身子。”

  我抬起头看着玄凌,眼中已含了泪光。一字一顿地道:“臣妾请皇上废予涵太子位。”玄凌闻言,来扶我的手僵在那里,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我咬了咬唇又说了一遍。玄凌一把拉起我,眼中含了怒意,道:“立储岂同儿戏?朕已昭告天下,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泪一滴一滴地滚落,玄凌看着我的泪落下怔住了。我徐徐跪下,双手奉上锦盒,道:“臣妾不敢有违太后遗旨。”

  玄凌轻轻打开锦盒,双手取出绢帛来看,许久无语。我低了头跪着,只感到玄凌锐利的目光久久落在我的身上。

  好半晌,玄凌方缓缓道:“此物从何得来?既是太后遗诏如何在你这里?宫中存档的遗诏又是怎么回事?”说罢,也不命我起来,转身向书案边坐了。我遂将昨日去甘霖庵还愿遇到采月一事细细说了,方道此物是昨夜在储元宫找到的。玄凌深深吸口气,道:“那血书何在?”我从袖中取出那幅叠得整整齐齐的写了血字的中衣,想要立起身来,却是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玄凌叹口气,起身抱我起来,在里间的榻上。方从我手中取过那中衣摊开来看。玄凌的脸色越来越阴郁,冷笑道:“很好,朕的妃子私藏诏书,朕的皇后伪造诏书。都很有本事!”

  我泣道:“臣妾求皇上宽恕惠妃,眉姐姐是为了臣妾一时糊涂,才做了这样的事。如今眉姐姐已经去了,求皇上不要罪及她的家人。皇上若要怪罪,一切皆由臣妾而起,臣妾愿意领罚。”说着又要下榻去跪下。玄凌伸手按住我,叹道:“眉庄真是糊涂,即便太后留下遗诏,朕立哪个皇子做太子也是朕的事情。怎能作出私藏遗诏的事!采月可还在庵中?”我点点头,玄凌道:“此事暂放几日,朕一定查个明白。”

  玄凌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叹道:“予涵是朕最心爱的儿子,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懂吗?不管太后遗诏中怎么说,他都是大周的皇储。不许再说什么废太子的蠢话了!亏你还是他亲娘。”我倚着玄凌的怀抱,泪又涌了出来。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四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玄凌猛然扳过我的肩膀,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欣喜之色。又紧紧拥住我,在我耳边低语:“嬛嬛,终于又听到你叫朕四郎了!”我心痛难言,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明黄色的龙袍里。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我暗暗纳闷,玄凌难道不准备追究皇后伪造诏书的滔天大罪么?我依旧每日去向皇后问安,虽极力作出谦恭的样子,却几乎藏不住眼中浓浓的恨意。

  这日用过午膳,我坐了轿辇去长宁宫,婉愔迎出来,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姐姐可是难得来一回呢。”我笑道:“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在宫里憋得难受,今儿天也放晴了,便出来走走。”婉愔拉了我的手笑道:“好姐姐,我这几日也闷得难受呢,正学着解一个残局,琢磨了几日还没有头绪,姐姐帮我看看。”我正要说话,眼风一扫,却看到一个宫女在游廊上的柱子边立着,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说话,心念一动也不说话,只向婉愔使个眼色,便挽了她的手进西暖阁去了。

  婉愔命身边的典儿倒茶,又让另外两个宫女去抬棋盘摆那残局,众人皆忙忙地去了。婉愔看着我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我笑道:“廊上站着的那个可是锦儿?平日做些什么?”婉愔笑道:“哪里敢让她干什么,只是好好地养着,有时也伺候茶水。”我点头笑道:“既如此,等会把旁人都支走了,就让她伺候茶水。”婉愔会意,高唤:“典儿!典儿!”那锦儿忙进来问:“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典儿去沏茶还未回来。”婉愔蹙眉道:“倒杯茶也这样磨磨蹭蹭的,淑妃娘娘渴了,连杯茶也喝不到,看我不回头揭了她的皮!你看着典儿来了,让她好好去墙根下立一个时辰。”锦儿应着去了。果然不一刻锦儿端了茶盘进来上了茶立在一旁。婉愔道:“你去门外候着吧,不上茶不用进来了。”锦儿出去了,我轻轻笑道:“妹妹真是七窍玲珑心。”婉愔低声笑道:“姐姐的意思可不是要她偷听么,如果不这样她怎么会用心听呢。”

  我便与婉愔说些那日去上香的事,无非说些街市如何热闹之类的闲话,我看看杯中的茶已饮了一半,便道:“那日我在庵里见到采月了。”婉愔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她说那遗诏……”锦儿进来添茶,却是刚刚好听到遗诏二字。我也不再多言,只是饮茶。锦儿出去了,我便又低声与婉愔咕哝了许久,方才去了。

  回到宫中,我便命小连子火速出宫,传话给哥哥派人去甘霖庵保护采月安全,小连子匆匆去了。

  第二日用过晚膳,我陪予涵岚若玩了会,便歪在榻上看书。天越发短了,用了膳不消一会功夫天便黑透了。各处皆掌了灯,我知道玄凌今夜翻了婉愔的牌子,便吩咐早早安歇。品儿取了汤婆子来暖被子,见我懒懒地歪着,笑道:“娘娘这么早便歇息,可小心存了食。”我笑道:“晚膳用的不多,倒不妨事,只是不晓得吃了什么,竟这样口渴。”品儿忙出去赶着倒茶,我又翻了几页书,佩儿进来服侍我洗面换寝衣,便披了衣裳坐起来,谁料一阵天旋地转,我坐不住便又要躺下去。佩儿忙扶住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我闭目歇了歇,道:“只怕是起来猛了。”品儿端了茶来,我接过盅子,道:“晚膳的菜也不觉着咸,怎么这样渴。”喝了一口却似乎梗在嗓子眼上,几乎咽不下去。我勉强咽了两口,心中不禁生疑。这算是怎么了?莫非?

  我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略定了定神,吩咐小福子速速传温实初。槿汐慌忙赶了过来,看看我道:“娘娘可是病了?面色怎么红的厉害?奴婢这便去请皇上过来。”我也觉得心跳得厉害,便道:“皇上该在贞贵嫔的宫里,慢慢说,别吓着皇上。”槿汐答应着匆匆去了。

  玄凌刚赶过来正要问我的情形,温实初便赶来了,匆忙问了安,便跪在榻边请脉。温实初神色凝重,细细看了我的面色,又问了我的感觉,拭了拭头上的冷汗,道:“娘娘是中了毒,应该是曼陀罗。虽然是剧毒,但是看这情形中毒不算很深,皇上不要惊慌,应该还有救。”玄凌怒道:“让朕查到下毒之人一定灭他九族!温实初,速速配药解毒,淑妃若有个好歹你们统统跟着去!”温实初忙应了去开方子,幸而绿豆衣,银花,甘草都是宫中常用之物,便赶紧寻来拿去煎汤。正乱着,一个小内监慌慌张张来报,说是有两个内监神智不清,抽搐不休。温实初忙赶过去看。我仍然心慌得厉害,便闭了眼静静地躺着。

  玄凌握了我的手坐在榻边,一语不发。一会功夫,温实初满头大汗地进来,叩首道:“那两个内监也是中了毒,比娘娘中毒深许多,不晓得能不能救得过来。只是这两个内监都是只管平日里洒扫院落的,怎么会与娘娘中同样的毒?”众人皆面面相觑,玄凌也蹙眉不语。我叹道:“必是在晚膳的菜中下了毒,每日剩下的菜皆赏赐宫中奴才吃了,想必我吃得极少,所以中毒不深。”玄凌拍拍我的手,道:“嬛嬛好好休息,此事朕来查,看看是哪个寻死的奴才下毒。”我点点头,道:“小膳房总管小盛子一向忠心耿耿,皇上可命他去查。臣妾可担保与他无关。”玄凌点点头吩咐将小膳房中的奴才统统下狱,着专人看管,命内务府副总管允公公连夜提审。我听交给小允子去审,不觉松了口气,这一松劲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甄嬛番外:菊殇[上(一如)番外版]]


  夜深了,该是四更天了。日间的暑气渐渐散去,夜风徐徐吹起寝殿内低垂的层层帷幕。殿中一片静谧,唯有铜漏的滴水声打破这片死寂。宽敞的寝殿上只燃着几支银烛,昏黄的烛光明灭不定。眉庄轻轻走入寝殿,正要伸手拨开那帷幕,却被身侧景泰蓝大缸中叮咚一声脆响吓了一跳。眉庄立住脚,怔怔地看着明黄色帷幕上自己纤长消瘦的影子。明黄色的帷幕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早没了往日的富丽之色,只是暗淡凄凉地随着夜风轻轻摆动着。

  偏殿中摆着数月前为了冲喜就预备下的一应大丧所需的物品,太医们俱在那边坐着。其实太后早已喝不了药了,自前日太后挣扎着写完那遗诏,便仿佛歇了劲儿一般,已整整两日水米未进了,只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地睡着。今日却是连参汤都灌不进去了。

  想起那遗诏,眉庄禁不住心头乱跳起来。那日太后写那遗诏,只有自己和孙姑姑在身侧伺候,并无旁人知道。孙姑姑早说了等太后驾崩便要随殉的。自己虽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可总还是免不了藏着偷生之念。其实即便绝处逢生,这生也是绝望的。昔日逐鹿后宫,争那份荣宠的心早已化了灰。君王薄幸,便是有那么些许真意也是给了嬛儿,自己争不过亦争不得。而他,此生此世亦是遥不可及。守着寂寂深宫任红颜老去,苟活亦了无生趣。

  眉庄低低地叹了一声,掀起帷幕轻轻走了进去。孙姑姑坐在榻边,轻轻地打着扇。眉庄走上前在榻边的另一个绣墩上坐了。孙姑姑抬眼看看眉庄,轻声道:“有奴婢守着,娘娘去歇会儿,这几日熬的眼睛都肿着。”眉庄摇摇头,道:“也不觉着累,刚出去走了走呢。倒是姑姑连着熬了两宿了。”孙姑姑轻轻叹口气,探手拣开几根落在太后脸上的花白的发丝。太后面色灰黄,安静地躺着,眉庄望着太后全无生气的消瘦面庞,禁不住心酸起来。这些年在这宫里唯有太后疼爱她,庇护她。而她终究是做了,只盼着日后在地下相见求得太后的宽恕吧。罢了,罢了,为了嬛儿总是值了。依着那日皇上来请安露出的意思,嬛儿的儿子该是能立储的。立了储,一切都好了。眉庄的唇角禁不住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犹自出神,却听孙姑姑轻声说:“太后,有什么吩咐?”眉庄忙回过头去,只见孙姑姑半跪在榻边,正低了头认真听着。眉庄忙也俯下身去。极力分辨,只勉强听到似乎说了皇上二字。孙姑姑回头道:“娘娘,快命人请皇上过来。”眉庄忙应着去了。这些日子孙姑姑执拗地日夜守在太后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那光景竟不像是主仆,而是一对将要永诀的老姊妹了。

  眉庄快步走出寝殿,门外伺候着的内监忙躬身道:“娘娘,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眉庄微微蹙眉,声音已隐约带了鼻音,道:“快去请皇上,快去!”那小内监略怔了怔,忙应了飞奔而去。这两日太后几乎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这会子要找皇上,恐怕是自己知道不好了。昨儿皇上几乎守了一日也没听到太后只言片语,如今恐怕是有些话要交代了。眉庄暗暗叹口气,且听天由命吧。

  殿里孙姑姑在唤人,眉庄和候在外面的几个宫女匆匆赶进去。太后依旧合了眼躺着,听到脚步声,微微睁了睁眼。孙姑姑使个眼色,众宫女皆急急地去了,不一刻便端了几盆温水来,一个宫女捧着一只描金的黑漆盘,盘上放着皇后大典时穿的明黄色袍子。另一个宫女端着一顶镶珠点翠的皇后礼冠。眉庄知道是要为太后擦洗更衣了,便退到殿外候着。

  眉庄默默立在回廊上,不一刻玄凌坐了肩辇匆忙赶了过来。玄凌穿着一件香色的便袍,下了辇便急步向寝殿来了。眉庄迎上几步请了安,道:“太后在更衣,请皇上稍候片刻。”玄凌神色凄凉,黯然点了点头。四下安静的仿佛落根针在地上也能听个清楚。眉庄心中不禁焦燥起来,便将那丝帕子拧作一股绞在手指上揉搓着,手心隐隐出了汗。

  等了片刻,好不容易看到伺候擦洗更衣的宫女退了出来,玄凌忙进殿去了。眉庄赶上几步撩起层层帷幔在金钩上挂了,方才跟了进去。

  太后已更了衣,微微偏了头直直地看着殿外。直到看着玄凌大步进来,浑浊的眼中方隐隐有了泪光。太后轻轻抬了抬手,玄凌急走几步握住,唤了声母后。太后看着玄凌动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来。玄凌俯身去听,却见太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孙姑姑站在玄凌身后抹着泪,眉庄呆呆地听着太后越来越艰难地呼吸声,心头酸痛亦隐约含着几分庆幸。皇后也匆忙赶了过来,眉庄微微屈膝行了礼,冷眼看看皇后忙乱懊丧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冷笑,你到底是晚了。

  太后的喘气声渐渐地微弱了,眉庄再也忍不住,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太后的目光扫过榻边的每一个人,又落在玄凌身上,缓缓地闭了眼。

  殿中之人皆跪了下去,哭声震天。太后驾崩了。

  眉庄跪在榻边,随众人磕了头,放声痛哭。玄凌久久握着太后的手不肯放开,只是低头垂泪。皇后跪在玄凌身侧,边哭边劝道:“皇上节哀,千万保重龙体。”

  殿外远远的丧钟响起,肃穆而哀痛的钟声瞬间击碎了沉静的夜。

  各宫妃嫔陆续赶来,内务府开始井然有序地安排太后的丧仪。眉庄红肿着眼睛,默默地随着众妃嫔一同换了丧服,披了重孝跪在正殿的灵堂上。天已麻麻亮,往日这是太后起身的时辰了,眉庄怔怔地想着,泪水无声地滚落。身侧的哀号声此起彼落,那些平日里只是来请安应个景儿的嫔妃们哭得尤为哀痛。眉庄心底里渗出几分寒意,由不得抬眼张望去寻孙姑姑的身影。孙姑姑该是最难过的罢。

  却见孙姑姑跪在太后灵前,郑重地拜了九拜,起身又给帝后磕了头,道:“奴婢陪伴太后四十余年了,太后离不开奴婢,奴婢愿随殉太后。”玄凌红了眼睛,慨然长叹道:“朕准了,赐孙姑姑正四品华阳县夫人随殉太后。”孙姑姑再拜,谢了恩方才起身。

  孙姑姑真的殉了,真的殉了。眉庄怔怔地望着孙姑姑神色平静如水地回过身来,向殿外走去。

  走了几步,孙姑姑却又站住了,眉庄的心乱跳起来,果然孙姑姑转身道:“太后留了遗诏,本想当面交给皇上,但是太后写好遗诏后病势沉重,一直神智恍惚。奴婢便将遗诏收在寝殿的东侧殿太后素日礼佛的净室中,在里间榻上的紫檀木插屏后面的玉匣子里。请皇上派人去取吧。”说罢行了礼下殿去了。

  眉庄轻轻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端端正正地跪好。

  许久去取那遗诏的内监空着手回来复命,只道找不到遗诏。玄凌蹙眉道:“孙姑姑说得那般清楚,怎会找不到?”皇后拭拭面上的泪痕,略一沉吟,道:“只怕是孙姑姑年纪大了,记的不那么准确。再去找。”那内监忙去了。皇后便又吩咐身边的剪秋,道:“快去看看孙姑姑,该是正在沐浴更衣。问问孙姑姑遗诏究竟收在哪里。或者请孙姑姑亲自去找一找。”剪秋答应着去了。

  皇后便向玄凌道:“此事事关重大,该让淑媛妹妹跟本宫一起过去看看。毕竟她在这边侍奉了太后好几年。”玄凌准了,眉庄缓缓立起身随着皇后去了。

  东侧殿的正间里一众内监正在四下翻找遗诏,见了皇后和眉庄慌忙跪下。皇后道:“可找到诏书?”众人皆摇头,皇后道:“四处都找找。当时忙乱,收在别处记混了也是有的。”众人皆叩头道:“东侧殿几间房都找遍了,并没有。”皇后蹙眉道:“那便去西侧殿找。”众人慌忙去了。

  房中只剩下眉庄了,皇后在椅上坐了,目光不经意般冷冷地扫过眉庄,眉庄只是静静地站在身侧,目光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神色沉静,波澜不惊。皇后暗忖,这遗诏事关重大,竟然蹊跷地没了踪迹。孙姑姑自是不会糊涂到记错了收着遗诏的地方。遗诏必定是被她藏了,平日倒是看不出她有这样大的胆子。太后曾答应在遗诏中留下吩咐,不许立甄氏的儿子为皇储。定是为此她才藏了这遗诏。想不到她竟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当真是自寻死路!

  皇后看着上茶的小宫女退了出去,便也让随侍的绘春到殿外候着,方道:“妹妹做的好事!”眉庄淡淡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皇后冷笑道:“太后的遗诏在哪里?你不会不知道吧。”眉庄看着皇后,道:“臣妾方才听到孙姑姑说收在净室里间的的一只玉匣子里面。”皇后冷笑了两声,道:“你与孙姑姑日夜在这边侍奉,本宫却不相信你全然不知!待会孙姑姑来了,本宫倒要问问她你是否毫不知情。知而隐瞒不报却又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剪秋慌慌张张地进来了,回道:“奴婢晚了一步,孙姑姑已经殉了。”皇后吃了一惊,道:“已经殉了?怎么这样快。难道不曾沐浴更衣么?”剪秋道:“听素儿说昨日用过晚膳皇上亲自守了两个时辰,孙姑姑得了空便去沐浴了。”皇后蹙了眉,低头不语。半日方看着剪秋指了指门外。剪秋会意,便掀起竹帘去门外的回廊上站了。

  
[甄嬛番外:菊殇[下(一如)番外版]]


  皇后抬起头看着眉庄。眉庄仍是淡然的神色,皇后深吸口气,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端起盅子呷了口茶,和颜道:“妹妹和孙姑姑这些日子日夜不离太后左右,遗诏收在哪里,妹妹自然是知道的。方才孙姑姑在皇上面前说有这么一份遗诏,如今找不到如何向皇上交代?这遗诏总不能自个儿没了踪影。若是平白丢了,不光妹妹性命难保,便是这满宫的奴才也都没命了。妹妹好生想想看,这遗诏到底收在何处。论理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可是唯有你和孙姑姑最得太后信任,说你根本不知道遗诏下落,恐怕皇上也不相信。倘若背上个私藏太后遗诏欺君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

  眉庄轻轻笑道:“既如此,皇后娘娘便去回皇上,只说臣妾藏了遗诏便是。看看皇上怎么说。”皇后怒极,一掌重重拍在身侧的紫檀木案几上,青瓷盅子上半掩着的盖子被震得哐啷作响。皇后喝道:“跪下!”眉庄默默跪了,皇后冷笑道:“看这情形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可是本宫不想要你的命,只要那份遗诏,好生交出来,休要执迷不悟!”

  眉庄冷笑几声,道:“皇后不要动怒,仔细伤着手。既然皇后认定是臣妾藏了遗诏,皇后不妨将臣妾交给皇上,或许臣妾经不得重刑从实招了也未可知。”

  皇后冷冷地道:“惠淑媛,不要以为你侍奉太后有功,本宫便动不了你。实话告诉你,本宫晓得太后遗诏里说了些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胆大包天竟敢藏那遗诏。不就是为了莞妃的孩子么?你好生交出来便罢,本宫只当不知道今天的事,也便恕了你私藏遗诏当诛九族的大罪。否则你且掂量掂量你那细皮嫩肉的可禁得住一丈红?”

  眉庄笑笑,道:“皇后有何凭据说臣妾私藏遗诏?便是藏了也毁尸灭迹了,难不成皇后要向皇上请旨打到臣妾交出来为止?无凭无据对嫔妃动用酷刑屈打成招,皇后娘娘便不怕皇上看轻了您统摄后宫的能耐么?”皇后怒极反笑,似要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眉庄,眉庄亦迎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清澈的眼神并无丝毫慌乱。皇后不禁有些许疑惑,莫非这遗诏竟是收在西侧殿中,是孙姑姑记错了?不可能,太后素日礼佛的净室便在东侧殿,说得如此清楚,断不会错。遗诏必是被她藏了,既然如此有恃无恐,那遗诏定已被她毁去了。

  皇后冷笑道:“本宫不能对你用刑还不能对这满宫的奴才用刑么?太后的遗诏凭空丢了,这满宫的奴才统统该死,本宫便打到他们招为止,说不准有那么一两个要命的奴才亲眼看到惠淑媛你拿走了遗诏。你说皇上信不信呢?”眉庄冷冷地看着皇后,笑道:“太后一向虔心礼佛慈悲为怀。如今太后尸骨未寒,皇后您就对满宫侍奉太后多年的奴才用刑,就不怕太后泉下有知伤心么?便是皇上恐怕也不肯呢。皇后不妨试试。”

  皇后缓缓立起身,冷笑道:“惠淑媛,你若以为你抵死不认,本宫就奈何不了你,那你可错了。你好生在这里跪着。本宫让你死的心服口服!”说罢转身进里间去了。

  眉庄静静跪着,侧殿中越来越亮堂。眉庄侧头看看外面,透过细竹帘子能看到剪秋和绘春立在殿外两侧的身影,也能看到一抹澄净的蓝天。正殿里面的哭号声仍是一声高过一声,令人心烦。皇后许久没有出来,花岗岩的地面擦得光可鉴人却极冷硬,跪得久了硌得膝上生疼。眉庄望望里间,暗自思量,这半天皇后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原就诧异太后素来喜欢嬛儿,却留下那样的遗诏,果然是皇后在暗中挑拨。平日里皇后虽总是一副端庄宽和的模样,我却早就知道她极虚伪,藏着一肚子的阴毒诡计,如今可是露出本来面目来了,好不凶恶。可惜那些招式吓不着我,说到底无非表明心迹自请一死以殉太后而已。若要我认这私藏遗诏的欺君之罪,我定是不认的。想来皇上也不能并无一星半点证据就捕风捉影给我定这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倒是要看看皇后还有什么把戏可耍。正想着,皇后出来了,手中却捧着一副明黄色的绢帛。

  眉庄盯着那绢帛愣了半天,方才明白过来。里间案上有太后写懿旨的黄绢,太后玉玺亦在里面收着。皇后矫诏!

  果然皇后将那明黄色的绢帛撇在眉庄怀里,道:“淑媛妹妹,太后的遗诏找到了,妹妹看看。”眉庄拿起那绢帛细看,果真与太后的字迹一般无二,而且用了太后玉玺。除了依着太后的口气要皇帝勤政爱民外,说莞妃甄嬛于宫外得子,且未能足月生产。为保皇室血脉纯洁,断不可立为太子。皇长子予漓得皇后抚养亲自调教,温厚纯孝,可为储君。

  皇后冷笑道:“若这份遗诏是从储元宫中搜出来的,妹妹以为这私藏遗诏的罪名能否坐实?”眉庄看看遗诏又看看皇后,嘴角慢慢绽开明媚的笑意,道:“谢皇后成全。请皇后这便与臣妾同去正殿,将这遗诏面呈皇上。”皇后愣了愣,道:“你希望本宫说这遗诏是在东侧殿中寻到的?”眉庄摇摇头,笑道:“遗诏自然是臣妾私藏了,怎敢欺君?臣妾自然罪不可赦。而皇后矫诏,亦可算是大周开国以来的奇闻了。”

  “你!”皇后立起身,几欲来夺那绢帛。眉庄冷冷道:“皇后可是想试试臣妾唤人来得快,还是毁去这假诏书来得快?”说着扶了身侧的紫檀木椅缓缓站了起来。

  皇后跌坐在椅中,恨道:“你居然不曾毁了那份遗诏!”眉庄轻轻笑了一声,道:“太后的遗诏臣妾怎敢毁去呢?皇后抬举臣妾了。”皇后颓然道:“你疯了,真的疯了!自己不要命,全族的性命都不顾了么?”眉庄看着皇后笑了笑,道:“臣妾自然知道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臣妾家中小门小户人口不多,皇后娘娘可就不同了,朱门上下怕是少说也有数百口吧。有皇后娘娘陪着,臣妾当真是什么都不怕了。”

  皇后合了眼,缓缓道:“本宫真没想到你居然敢留着那份遗诏,你处心积虑引本宫入嗀究竟意欲如何?”眉庄叹道:“如今皇上那边要一份遗诏交差,就只好劳动皇后再写一份吧。至于写些什么内容,皇后娘娘自己斟酌吧。这份遗诏臣妾稍后便当着皇后的面毁去了,免得皇后娘娘从此不能安寝。”皇后冷笑几声,道:“很好,你竟敢威胁本宫!朱氏一族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权倾朝野,身份贵重。用朱门数百条性命换你沈家寒门小户几十条命,妹妹这个便宜沾得不小啊!”皇后顿了顿又道:“想胁迫本宫作一份让你满意的遗诏也不难,只是有个条件。”眉庄微微笑道:“臣妾明白,臣妾自会殉了太后。今日之事再无旁人知道,岂不干净?”皇后冷笑道:“果然是个明白人,真是可惜了!”说罢起身进里间去了。

  眉庄捏紧那明黄色的绢帛,慢慢在椅上坐了。太阳升的高了,热气透过竹帘阵阵袭来。眉庄披着重孝,身上禁不住出了汗。帘外明晃晃的光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眉庄眯了眯眼,心中禁不住生出几分留恋。这是生命中最后一个艳阳天了罢。

  嬛儿在宫中坐月子,自是见不到了。幸亏那日夜里匆匆见了一面,从此嬛儿要独自面对这宫里的风风雨雨,总是让人放心不下。不过若那孩子立了太子,皇后也要收敛许多。

  爹娘还是去年进京才进宫见了一面,转眼又是一年多了。那时刚封了淑媛,爹娘好不欢喜,只道我在宫里得皇上宠爱,却不晓得这晋封也是太后亲自开口向皇上要来的。娘说等爹爹日后设法回京来做官,便可常常进宫来看我了。会亲手做了我最爱吃的糟鹅带进宫来。小时候娘做的那糟鹅真的很好吃,这些年总想着那个味道,只是再也吃不着了。爹爹素有入了冬便咳嗽的老毛病,一咳便是一冬。上次竟忘了问这些年可好些了。眉庄禁不住落下泪来,不想那日短短两个时辰的相聚竟成永诀。

  眉庄正自垂泪,隐约听到里间皇后挪了挪椅子似是走了出来。忙拭净泪痕稳稳地坐了。

  皇后将手中的绢帛递给眉庄,在眉庄对面的椅上坐了,并不说话,只是慢慢地饮茶。眉庄看看这份遗诏,没有了关于立储的内容,却添了许多琐碎的话语。眉庄笑笑,进最里间的净室里,取了那白玉匣子,将这绢帛放了进去。又将另一份拆去卷轴在观世音菩萨座前供着的莲花灯上焚了。不一刻整块绢帛尽化了灰,皇后看着香炉中最后一点火星燃尽,转身出去了。

  眉庄捧了玉匣子跟着皇后回正殿复命,正殿中一侧跪伏着哭灵的嫔妃、皇子帝姬和各位公主命妇,皆穿了孝,白白地跪了一地。另一侧僧人在诵经。木鱼声、诵经声和哭泣哀号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满是令人窒息的哀痛。

  眉庄望着前面皇后的背影,笑了笑,轻轻低声道:“那件东西其实早就焚毁了,皇后娘娘放心罢。”眉庄的声音湮没在一片诵经声中,皇后的身子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眉庄呈上玉匣依旧低了头跪着,许久玄凌叹了口气,道:“眉庄,你可是自愿随殉?”眉庄心头一酸,强忍了抬头看着玄凌,端肃道:“臣妾自愿随殉太后,望皇上恩准。”玄凌默然,停了片刻方道:“你可有什么要求?”眉庄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道:“请皇上派人将储元宫中臣妾的旧物择几件出来交给臣妾家人留个念想罢。”说罢深深伏在地上。

  良久玄凌方道:“赐惠淑媛加封惠妃殉太后。”眉庄谢了恩起身退出去,皇后坐在玄凌身侧面无表情地狠狠逼视着眉庄,眉庄只作不知。回身的那一瞬却看到玄凌眼中闪过几分不舍和怜惜。眉庄心中一动,对着那双眼睛轻轻地笑了笑退了下去。许多年没有看到玄凌这样怜惜的眼神了。这么些年的隔阂与冷漠,那些总是令人难以释怀的往事尽都融在那浅浅的一笑中。眉庄暗暗叹口气,他终究是她的夫君啊。

  殿外的天空晴朗明净,已是正午时分,灼热的阳光烤得面上火辣辣的。眉庄扶了采月的手慢慢地走着,储元宫竟是那么远,好似永远也走不到。采月忍不住低了头偷偷地流泪,眉庄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身后不远处跟着几名内监,是皇后派来送行的么?眉庄轻轻笑了笑。

  储元宫里满宫的奴才皆得了信儿,俱在宫门口跪着迎候。眉庄尚未走近,便听到一片低低的啜泣声。眉庄叹道:“大太阳下面跪着也不怕中暑,都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本宫想歇歇。”众人含泪应了,目送眉庄纤瘦的背影一步步走进深远的大殿中。

  眉庄只觉得累,便扶了采月进寝殿去了。一回身却看到那几名内监却也如影随形跟了进来。眉庄微微蹙了眉,皇后定是怕我留下什么证据于她不利,恐怕一直跟在身边的采月也是要被灭口的。

  眉庄躺在榻上歇了歇,吩咐传膳。

  为首的内监见眉庄并不理会他们,便向眉庄行了礼,自去殿内将所有的笔墨纸砚尽数收去了,站在殿外候着。

  眉庄见他们去殿外站着,便点点手叫了采月过来附耳交代了几句,采月抬起头眼中满是泪光,郑重点了点头。

  用过膳,眉庄吩咐想要安安静静地沐浴,不用人进去服侍,众人只得依了。内室已备好了水,水中洒满花瓣,阵阵花香随着水汽飘散出来。眉庄探手抖开采月放在绣墩上的衣裳,果然夹着一件细白绸子的中衣。眉庄微微一笑,将中衣摊开,略一思忖咬破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写了起来。满心千言万语,尽量拣了紧要的写来,也不知不觉写满了中衣。写罢,眉庄又细细看了两遍,方喃喃自语道:“嬛儿,皇后的性命便是交在你的手中了。”

  眉庄将这中衣拿块绸子裹了塞在绣墩上的衣裳里,方才沐浴去了。水很暖,眉庄轻轻捞起花瓣在身上揉搓着,馥郁的芬芳仿佛要渗进肌肤里去。许久眉庄唤道:“采月,采月。”白苓进来道:“采月不晓得去了哪里,娘娘有什么吩咐?”眉庄轻轻笑道:“你来服侍也是一样的,水有些冷了。让他们抬些热水进来。”白苓答应着去了。

  两个内监抬着一大桶热水进来了,其中一个小内监趁那个内监回过身去,飞快地将绣墩上衣裳下面藏着的丝绸小包袱塞在怀中,回头看了看低垂着的轻纱帷幔。帷幔后的水声中隐约夹着女子柔婉地哼唱声,似乎是济州民歌。小内监的眼中闪过一片泪光,决然回身去了。

  未初二刻惠妃自缢殉太后。

  据说惠妃薨后容颜如生,着一身桃红色的裙装,艳丽明媚。生前并无遗言,只是向着济州方向拜了九拜,含笑从容而去。

  贴身侍女采月从此下落不明,不知所终。

  
[甄嬛番外:月落(一如)]


  不晓得睡了多久,我终于清醒了些,用了几口小米粥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殿中已掌了灯,温实初正坐在榻边怔怔地看着我,却不防我睁开眼来,神色不禁有些慌乱,忙低了头,道:“娘娘醒了,可觉着好些了?”我微微点点头,道:“身上松快了不少。这会什么时辰了?都掌灯了温大人怎么还不曾回去歇息。”

  温实初道:“是酉时了,娘娘整整昏睡了两天。臣刚刚请了脉,娘娘已无大碍了。”我叹道:“竟睡了两日,看来这毒中得不轻呢。那两个内监救过来了吗?”温实初摇摇头,道:“都没熬过下半夜便浑身抽搐死了,娘娘此番中毒当真凶险,那毒是下在一道白玉芙蓉羹中,下毒分量极大,娘娘吃上几口便足以危及性命。”

  我笑了笑,道:“如此说来定是在这宫里有些时日的奴才做的,晓得将毒下在本宫平日爱吃的菜中。只可惜那羹本宫那日只吃了一小口,险些如了她们的意。可查出是谁做的?”温实初笑道:“已查出来了,是个在小膳房中劈柴烧火的小内监做的。只是拨到这宫里来也不过半个多月的光景。”我蹙眉道:“若是留了这个心,半个多月也尽够了。”

  正说着,佩儿端了一碗药进来,见我醒了,禁不住先念了声佛,方笑道:“娘娘今儿可算清醒了,一连睡了两日,可是让奴婢们悬着心呢。”

  我伸手命佩儿扶我起来歪着,道:“这不是好了么?哪至于要了性命。”佩儿舀了一匙药送入我口中,道:“今儿早上好不容易盼着娘娘睁了眼睛,不想又睡过去了。温大人被皇上拘在宫里两日都不曾回去了。”

  我点点头,道:“温大人辛苦了,回府去歇着吧。”温实初见我已解了毒,便嘱咐了佩儿几句,方才告退去了。

  我喝了药,吩咐佩儿找槿汐过来,话音未落,槿汐却挑起帘子进来了。槿汐问了安,微微红了眼圈,道:“娘娘今儿果真好了许多,只是脸色还差些,要好生调养些日子才行。”我轻轻叹口气,道:“可查出下毒之人是何人指使?”槿汐略犹豫了片刻,见佩儿去了,方道:“听小允子说今儿一早皇后被禁足了。”我点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了。

  正说着玄凌来看我,见我精神好了许多,阴郁的脸色才舒展了些,唇边也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玄凌在榻边坐了,摸摸我的额头,道:“额上倒是不热了,身上觉着好些了?”我点点头,看看玄凌的脸色,道:“皇上脸色不怎么好呢,这两日可是累着了?”

  玄凌恨道:“朕是被气的。想不到竟是那个贱人指使人做的。朕已经将她禁足了。待查清遗诏之事,朕必定废了她!”

  我心头一跳,废后,这话从玄凌口中说来只怕是当真有几分意思了。玄凌只有承认那份遗诏,才能不理会矫诏中的朱门不可出废后之言。只是矫诏一事实在事关重大,只怕会一石惊起千层浪,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要连累了眉庄的爹娘才好。不过皇后指使投毒确是蹊跷,皇后定已晓得我见了采月,当初采月仓皇出逃必定是有些证据在手中的,如今我见了采月,情势对她极为不利。此时对我下毒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不成是晓得大限将至,只赌我还不曾将证据交给玄凌,拼死一搏?

  正在暗自捉摸,玄凌看着我,道:“嬛嬛可是累了?”我回过神来,忙笑道:“睡了两日了怎会累,嬛嬛只是在想小膳房素来警醒,怎么如此大意,皇后却又为何故要取我性命?”

  玄凌道:“皇后抵死不认,只是那下毒的奴才招了,她不认也不由她。朕晓得此事定是她做的。”我正自诧异,玄凌沉声道:“朕准备亲审采月,前日派人去接采月入宫,谁知竟晚了一步。”我大惊,道:“难道采月……”玄凌摇摇头,道:“采月前一夜险些糟了毒手,庵中人听到响动赶过去采月已经受了重伤。院中有打斗的痕迹,却一个可疑的人也没拿住。那暗中保护采月的人可是嬛嬛安排的?”我略一思忖,点点头,道:“臣妾也怕节外生枝,便让哥哥安排几个人保护采月。却不想这么快。看来臣妾见到采月之事也没逃过她们的耳目。此事明日召哥哥入宫一问便知。”玄凌冷笑道:“对采月下手不成,便在这边下毒。手段够狠的。不是她又是何人?”我犹豫片刻,道:“臣妾想去见见皇后。”玄凌想想道:“朕已经将她禁了足,不许任何人出入凤仪宫。也罢,等你身子大好了,去去也无妨。”

  我轻轻叹口气,道:“这宫里一日也不让人清静,倒是在那庵中的几年自在些。”玄凌握起我的手放在唇边,道:“又说傻话了,眼见要过年了,嬛嬛早些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我轻轻答应了一声,合了眼假作睡去,许久,玄凌方才去了。

  次日一早我用了燕窝粥便倚在榻上看品儿折些梅花来插瓶,奶娘抱了予涵和岚若过来问安,笑道:“娘娘看看太子和小帝姬,只怕病都好得快些。”我正是惦记他们,却不想奶娘便抱了过来,心下欢喜,便含笑接过予涵抱了,予涵闪着一对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口中咿咿呀呀地不晓得说些什么。那眼睛真像他啊,那么清亮。我怔怔地低头看着怀中的予涵,心底里一片酸涩。我暗暗叹口气,又接过岚若来抱着,岚若性子比予涵安静许多,我抱着岚若轻轻地摇着,品儿进来道:“清河王妃过来问安。”我忙命快请进来,好些日子不曾见过玉隐了,玉隐进来问了安,我让她在榻边坐了。玉隐越发出落的鲜艳明媚,衣饰华丽。气色还好,只是眉目间隐隐有些落寞之色。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二妹出阁这么些天了,怎么今儿才想起入宫来看看姐姐。”玉隐涨红了脸,道:“王府里琐事极多,总想着入宫来问安,就是脱不出身来。不想阿姐这边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昨儿晚上府里才得到消息。阿姐身子可好些了?”我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如今已经好了。”

  玉隐又抱抱予涵和岚若,笑道:“太子和小帝姬长大了好些,越发机灵了。”品儿上了茶,立在榻边,向着玉隐笑道:“姐姐做了王妃,再不肯进宫来了,可是难得见上一面。下次再来,只怕太子和小帝姬都不认得姐姐了。”玉隐笑骂道:“这丫头也想着嫁人了,酸溜溜的像是呷了醋。”我笑笑让品儿下去了,方道:“他待你好吗?”玉隐神色一黯,旋即笑道:“王爷待我十分礼遇,玉隐能在他的身边,便也别无所求了。”我竟无言,半日方道:“日子久了便好了,六王爷是个心极软的人,必定不忍辜负你待他的心意。”玉隐点点头,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道:“昨日王爷已经启程去边郡了,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呢。”

  我怔了怔,叹道:“只怕皇上要对赫赫用兵了。”玉隐红了眼圈,道:“王爷素来是不理会这些俗事的,如今却巴巴的自请去边郡戍守……”说到这里忙咽住了,不再说下去。只是低了头坐着。半日方道:“听说蒋家那个泼辣的四姨奶奶被蒋溪休了,逐出蒋府了。”我摇头道:“原只想让蒋溪教训那悍妇学些规矩,却不想祺婕妤竟做的如此干脆。只是让那母子分离,也未免太狠了些。”玉隐道:“虽然玉姚秉性柔弱,但是经此一事,府中其他偏房侍妾也要规矩许多。原也是那悍妇自作自受。”我笑道:“玉姚若生了二妹的性子,便不用咱们替她操心了。”玉隐笑笑,端起盅子喝了口茶,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坐到用过午膳方才告辞回府去了。

  我连着卧床休息了好几日,方觉得精神复原如初。这几日玄凌都不曾过来,不晓得在忙些什么。这日用过午膳,我披了大氅笼着手炉命槿汐跟着出去走走。几日闭门不出竟又下了场大雪,大殿的琉璃瓦上几乎存不住雪,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亮晃晃的刺眼。地上的雪皆已扫净了,只是在海棠树下尖尖得揽作一堆。风吹过,枯枝上的残雪簌簌地落下来。我忙侧过身子躲了,向槿汐道:“几日不出门怎么冷得这样了。”槿汐笑道:“娘娘在宫中歇了几日越发禁不得这寒风了,如今也正是冷的时候,这几日檐下都结了冰棱子呢。”果然西暖阁的檐下结了冰,亮晶晶的冰棱子在阳光映照下煞是好看。我轻声道:“今儿二十还是二十一?”槿汐笑道:“二十一,过两日便是小年了。”我点点头,道:“她的命倒是好,眼见过年了,又得了一个月。”槿汐低头看着脚下,口中道:“娘娘小心脚下的冰。暖轿在宫门口候着,皇上下了旨,除了这宫里的人,外面的奴才一个也不许进来。”

  我笑笑,“还不是宫里的奴才下毒,若是存了这个心,怎样提防也难保万无一失。”槿汐道:“奴婢专门去问过小允子,小允子说并不晓得这奴才是谁拨过来的。”我笑道:“小允子新升了大总管,自然忙得发晕,哪能事事都亲自过问。”

  槿汐笑道:“娘娘太宽仁了,若是奴婢定要好好骂小允子一顿。不论怎么个忙法,咱们这宫里的事情自然是要仔细操心的。”说着掀起暖轿的厚棉帘子来。

  凤仪宫宫门紧闭,门外站着几名侍卫。宫门口的积雪很厚,只是扫出一条道来。因地上有雪,便径直到宫门口方落了轿。几名侍卫慌忙伏下请安。我隔着轿帘道:“皇上让本宫来看看皇后。”众侍卫犹豫了一下,忙起身开了宫门,道:“淑妃娘娘吩咐自当从命。”

  凤仪宫中四下一片沉寂,只有宫监们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响作一片。我揉揉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真的很想见见皇后呢。

  暖轿停在了昭阳殿前,随侍的内监推开殿门。大殿里比往日更加空旷阴冷。我立住脚,望着这深远阴暗的大殿,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寒意。

  殿内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怎么?淑妃不敢进来么?”我微微一笑,抬脚走了进去。皇后坐在平日接受六宫问安的宝椅上,冷冷地看着我。我看着皇后,微笑道:“皇后娘娘清减了。”的确平日皇后略显丰腴的面颊已经陷了下去,虽然不着脂粉,头发却整整齐齐挽着家常的发髻。只是不过几日功夫面上竟显出老态来。

  皇后冷笑道:“淑妃是来瞧热闹的么?”我笑道:“臣妾几日不曾出门,今儿偶然路过凤仪宫,特意进来给皇后请个安。”皇后冷笑两声,道:“为置本宫于死地,你不惜演一出苦肉计以命相搏,真是厉害。”我微笑道:“臣妾知道皇后受了委屈,只可惜此事并不是臣妾做的。皇后最擅用这一石二鸟之策,这次却被别人赶在前面算计了。”皇后冷笑道:“如此说来另有人想要淑妃的性命?那淑妃可是要小心了。”我笑道:“皇后说错了,那人要的是你我的性命。皇后该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吧。”皇后看着我,面上浮起一个阴冷的笑容,道:“淑妃的意思本宫明白,淑妃是希望本宫助你铲除那下毒之人。只是以后没人陪着淑妃斗智斗勇,淑妃岂不是太过寂寞了?”我笑笑,道:“若皇后以为一个已然失宠的小小妃嫔便能与臣妾在后宫中一较高下,那皇后可是高抬她了。皇后养犬却终被恶犬反噬,真是有趣呢。既然皇后执意回护此人,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只盼着她能记着皇后的恩情,不要将那几匹素锦的故事说出去了。”

  皇后沉声道:“你说什么?”我轻轻一笑,回身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住,道:“那素锦轻薄如羽翼,做了中衣穿可是很舒服呢。”说罢径直去了。

  二十三便是小年了,宫里也添了许多过年的气氛。新年的赏赐源源不断地发下来,皇后被禁足,后宫中唯有我的位分最尊,所得的赏赐也数棠梨宫最多。宫中都在传说皇后获罪禁足,若是被废,新后必为淑妃无疑。我百般无奈,只得命槿汐、小连子约束宫中奴才谨言慎行,不得招惹这些是非。

  又过了两日,长宁宫中传出喜讯来,贞贵嫔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玄凌十分欢喜,给了许多赏赐。婉愔入宫也有三年了,颇得圣宠却迟迟没有身孕,如今终于有孕,我也很是为她高兴,亲自送了一份大礼过去。

  转眼已是除夕,宫中处处擦拭地纤尘不染,换了新的帐幔、宫灯。一大早槿汐便带着巧手的宫女、内监剪了许多窗花出来。看着那些窗花,不觉想起那年除夕小允子剪的那枚小像。清走了十余日了,不晓得到了哪里。赶着腊月里出门,竟是怕在这除夕的家宴上相见么?你怎能怨我至此!

  我勉强坐了一会,心中愈发烦闷,便去榻上睡了。佩儿刚服侍我躺下,槿汐匆匆进来,道:“皇上有圣旨下来,李公公亲自来传旨。娘娘赶快更衣接旨。”我也唬了一跳,不晓得玄凌突然传了什么圣旨下来。忙急急地换了衣裳出去。

  我到正殿接旨,却听李长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病重无力料理六宫事宜,特命淑妃代皇后摄六宫事,钦此。”我接了旨,李长笑道:“恭喜娘娘了。”我笑笑,道:“劳动李公公了。大年下的亲自来宣旨。”李长笑道:“是皇上命老奴亲自来一趟的。”我吩咐打赏,槿汐早已依我的吩咐封了几个十两的金锭,李长略推辞了一番便受了赏,笑咪咪地去了。

  槿汐笑道:“如此说来这些天的谣言竟也有些影儿呢。”我笑笑,道:“谣言罢了,便是真的又有什么趣儿?”

  用了午膳玄凌带着绾绾坐了暖轿过来。我诧异道:“皇上这是打哪儿来?怎么带着绾绾过来?”玄凌笑道:“朕方才从长宁宫出来,碰到绾绾和温仪、淑和玩的热闹,这么天寒地冻的,绾绾只穿着个小袄也不怕冻着。朕刚好过来,便把她带回来了。”我看看绾绾果然只穿着小袄,不觉着恼道:“今儿早起还穿了大毛的坎肩,几时偷偷脱了溜出去玩的?”绾绾见我板着脸,便低了头只是腻在我身边撒娇。我无奈只得让槿汐带她去洗脸更衣。玄凌笑道:“今儿可是除夕了,嬛嬛也该换件鲜亮的衣裳。”我看看身上的天青色长裙,的确太素了些。便笑道:“等会去赴家宴是该换件鲜亮的衣裳,天子妃嫔穿成这样可是让各位王爷笑话呢。”玄凌揽着我,在我耳边道:“嬛嬛今儿晚上坐的位子可是平日皇后坐的呢,如何能不装扮得隆重些。”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玄凌,玄凌正色道:“朕今儿传旨让嬛嬛摄六宫事,嬛嬛还不明白朕的意思么?”

  我一时怔在那里,看着玄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后宫中人人皆羡慕皇后身份尊贵,我却晓得皇后不过是后宫中无数个可悲可怜的女子中最最无奈的那一个罢了。

  
[甄嬛番外:新年(一如)]


  我立起身,盈盈跪下,看着玄凌的眼睛,正色道:“皇后矫诏之事事关重大,目前采月伤重休养,尚不能入宫面圣。宫中虽人人皆知皇后获罪禁足凤仪宫,却并不晓得其中真正缘由。母仪天下的皇后矫诏,实在有损大周国体,也有损皇上颜面。即便因此废后也须三思而后行。毒害嫔妃虽是重罪,但皇后并未认罪。皇后正位中宫多年素有贤名,如今仅因一内监的供述便贸然废后,恐世人不服。何况朱氏一族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如今皇后尚在正宫,皇上命嬛嬛在除夕家宴坐了皇后凤座,却又将皇后置于何处?嬛嬛岂不是倒有了觊觎后位暗藏祸心的嫌疑?四郎当知道嬛嬛并无意争这后位,何必将嬛嬛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玄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静静地听着。见我说完含笑扶起我,道:“跪在这冷地上说这么一大篇话也不怕跪坏了身子,不坐便不坐,朕依你便是。”我却看到玄凌眼中闪过几分欣慰之色,我的心不禁一沉,果真用这后位来试我,却不料我当真无意于此。皇后矫诏一事是我拿了证据来告发的,之后又闹出下毒的风波来,偏又是这宫里的奴才招出皇后来了。倒也难怪他起了疑心。

  玄凌见我怔怔地出神,笑道:“朕去看看朕的两个小宝贝儿,嬛嬛梳妆打扮怕是少说也得个把时辰。”我嫣然一笑起身进寝殿去了。

  家宴设在麒麟殿,我着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裳,华贵而不张扬。梳起高高的云髻,拣了几支平日不太戴的步摇簪在发间,妆容较平日略浓些,端庄亦不失妩媚。我与玄凌步入大殿,各宫妃嫔、皇子帝姬和诸位王爷均已到了。众人齐齐跪下行了礼,玄凌命众人平身了,携了我的手在殿上落座。玄凌的座位居中,左侧皇后的位子空着,我便在右侧坐了。

  诸位王爷都携了家眷来了,只缺清河王。玉隐也没来。各位妃嫔小主倒来得齐全,陵容低了头坐着,面上的黑斑似是脱了些,却隐约有些暗红色,隔得远倒是看得不十分真切。

  玄凌见众人拘着礼,便笑道:“今儿家宴不必拘礼,自当尽兴才好。”众人应了是,平阳王却道:“今儿是大日子,怎地不见皇后?”玄凌笑道:“皇后身子不太好,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静养。今儿朕便准了她在宫里歇着,不必过来了。”诸王爷闻言皆面面相觑,却也不再多言了。

  酒至半酣,因尚在丧期内,席间并无助兴的歌舞,气氛便也稍嫌冷清了些。我看看垂首坐着的陵容,她只是默默坐着,并不与身侧的婉愔说笑,倒是其他席上热闹许多。

  我侧首看看玄凌,方才众人纷纷敬酒,玄凌一气饮了十余杯酒,面上已经有些潮红。便向玄凌笑道:“皇上今儿兴致倒高,只是今年不似往年有歌舞杂耍助兴,倒像是冷清些呢。”玄凌笑道:“真是冷清许多,这半日枯坐着看朕喝酒可是觉得没趣儿?”我抿嘴一笑,道:“臣妾倒不是觉得没趣儿,只是怕皇上喝得急了,该歇一歇呢。”玄凌笑道:“嬛嬛可是有了什么助兴的法子?”我笑道:“只是闷闷地喝酒自然无趣,臣妾想着不如击鼓传花,鼓声止花球落在谁手中,谁便上前来或歌舞或赋诗填词,若是什么都不会,饮一大杯酒也行。这样大家岂不是热闹些?”玄凌点点头,笑道:“好法子。”众人也都赞同,尤其一些平日里不甚得宠的妃嫔,巴不得能得了这个机会在玄凌面前表现一番,好不雀跃。

  我向侍立身后的佩儿吩咐了几句,佩儿便去了。不一会佩儿带了两个宫女上来,一个捧着一面小鼓,另一个拿着一支红艳艳的腊梅。二人行过礼,捧着小鼓的宫女便用一方丝帕蒙了眼睛在最末一席的边上坐了,另一个小宫女便将梅花递在为首的端妃手中退了下去,在击鼓的宫女身侧立了。

  鼓声响起,端妃慌忙将梅花塞在同席的敬妃手中,敬妃又慌忙塞给婉愔,婉愔忙给了陵容。陵容尚不及递给欣贵嫔,鼓声嘎然而止。陵容拿着梅花怔住了。我笑道:“陵容最擅长歌唱,是该高歌一曲。”玄凌也笑道:“很久不曾听过陵容唱歌了,不妨上前来唱上一曲。”陵容迟疑片刻,方走上前来,行了礼,清清嗓子唱了一首金缕衣。许是许久不唱之故,陵容的嗓子竟不及从前清亮,唱了几句方才好了些。我看着陵容,陵容面上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竟有一片片的红斑,像是瘢痕。黑斑的颜色似乎淡些,但仍能看出红斑下隐隐透出黑色来。我望着她的脸,很是讶异。安陵容躲在宫里不晓得偷着用了多少验方,这张脸却是更加不堪入目了。

  当年安陵容靠一首金缕衣得蒙皇宠,如今这曲子在她口中唱来却是说不出的讽刺。玄凌微微蹙了眉,看着陵容。一曲终了,玄凌点点头,道:“唱得还是不错的。”陵容谢了恩,玄凌犹豫了一下,道:“你面上是怎么了?像是伤着了一般,有没有传太医来看?”安陵容脸涨的通红,低了头,声音细如蚊吟,道:“臣妾是想去了面上的斑,误用了一个古籍上的方子,想来那方子年代久了有些差错。”我心中一动,笑道:“安妹妹那年为姐姐调的舒痕胶,去瘢痕效果很好,怎么妹妹没有自己制来用用?”陵容忙微笑道:“舒痕胶极难配齐那些材料,因怕寻不到玉獭髓和鱼骨胶所以一直没有配呢。”我微微一笑,道:“这也不值什么,当年那盒舒痕胶还剩下些,过几日姐姐便交给太医依样配去,不拘什么东西,只要有总是寻得到的。”陵容脸色一变,忙道:“不劳姐姐费心,陵容已经好多了,再有些日子便无碍了。”我笑道:“当年容儿费尽心力为姐姐调配舒痕胶,如今就当姐姐还了容儿的情,倒说什么费心呢。”玄凌也笑道:“玉獭髓可是极稀罕之物,便是朕下旨命御医去找,怕也一时半刻难寻此物呢。嬛嬛先别忙着跟容儿许愿,看配不出来如何是好?”说着让陵容回去坐了。

  陵容只得答应着归座了,我见她面如土色,禁不住冷笑了两声。梅花继续向后传去,众妃嫔见早已失了圣意的安陵容尚且得了玄凌几分垂怜,越发跃跃欲试起来。诸王爷见众妃嫔、女眷玩得热闹禁不住也多喝了几杯酒。几位素日不甚得宠的小主倒是能歌善舞,很是出了风头。欣贵嫔两次得了梅花,饮了两大杯酒只叫头晕。婉愔却不擅歌舞,只是做了一首诗。予漓做不出来诗词,玄凌又不许他喝酒,急得直冒汗。我只得替他填了一阙如梦令:风起雪落翩跹,更深人静无眠,踏雪寻梅去,清姿疏影婵娟。莫言,莫言,惊得月落九天。

  玄凌笑道:“大过节的该填首透着喜气的词才是,也罢,看在嬛嬛信手拈来的份上,便饶了予漓吧。”予漓如逢大赦,向我行了一礼,偷偷吐吐舌头归座去了。我笑笑,心中却空空的。只是含了笑看着众人玩闹。直闹到交了戌时方才散了。

  除夕玄凌宿在了棠梨宫,西暖阁内暖意融融,红烛高燃。鹅绒锦被轻软而极暖和,玄凌紧紧拥着我,身上由不得微微出了汗。玄凌在我耳边低声道:“嬛嬛今儿填的词倒让朕想起了那年除夕在倚梅园初见你的情形,只是太清冷了些。可是怨朕时常去别人宫里,冷落了你?”我将脸埋在玄凌怀里,道:“皇上是宫中所有妃嫔小主的夫君,嬛嬛怎能独霸着皇上,况且,皇上一月中总有十七八日宿在这边,嬛嬛怎会如此不知足?”

  玄凌低下头吻我的眼睛,笑道:“朕却最喜欢嬛嬛不知足呢。”我刚要说话,唇却被覆住了,到嘴边的话变作低低一声呻吟。玄凌的吻缠绵而温存,我渐渐不能思考,只是合了眼堕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正月初一卯时,玄凌便起身了,我忙唤了佩儿、品儿进来服侍。佩儿、品儿笑嘻嘻地请了安,道了新年吉祥,方上来帮玄凌更衣。我也不更衣,只穿了寝衣在榻边漱洗了,方才更了衣起身梳妆。刚刚梳妆完毕,便有内监来报,说是来请安的妃嫔们已经在正殿候着了。我忙随了玄凌过去。

  玄凌拉我在身侧坐了,我拗不过,只好受了众人的礼。众人磕了头,玄凌便让大家散了。因皇后禁足宫中,玄凌便独自前往太庙祭天祭祖。

  我吩咐槿汐昨夜给眉庄和流朱烧了纸,一大早又亲自祭奠了一番,心中酸楚不已。

  爹娘兄嫂也一早携了玉隐、玉姚、玉娆入宫来请安,我只得依规矩受了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爹娘鬓间生出的丝丝白发,心头很是痛楚。便不顾爹娘阻拦离座跪行了家礼。爹爹老泪纵横,道:“若在家里,老臣便也受了,在宫里娘娘行此大礼,折杀老臣了。”说着和娘一同扶我起来,娘也落泪道:“娘娘有这份心便是了,行这礼可是万万使不得。”我见爹娘如此一口一个娘娘、老臣,心中越发难过起来,知道也是因着殿中有人之故,不敢错了规矩。便命随侍的内监、宫女皆退下了。

  逢着大节,外眷入宫请安的时辰都有限制,较平日更短些,只得匆匆拣了紧要的话来说。玉姚在蒋府的日子好过多了,四夫人当真已被逐出府,那小公子也交于玉姚抚养。蒋溪待她倒也好了许多。玉隐心情尚好,并不似那日含着愁绪,我也放心了些。便又问哥哥那日甘霖庵中的情形,哥哥道:“那日我派去暗中保护采月的侍卫果然擒住了一个杀手。只是他下手极快,虽然有防备采月还是受了重伤。那杀手我已交给了皇上。幸好我派了几个身手极好的近身侍卫前去,险些让那人逃脱了。”我点点头,有了这个人证,且看皇后还有什么话说。只是不晓得采月再休养一个月能否入宫?便道:“采月到底伤得怎样?那边现在可还有侍卫把守?”哥哥迟疑了一下,道:“采月中了一剑,伤在肩胛处,虽然性命无虞,但是一个弱女子受了那样的伤恐怕也要养上一阵子。皇上亲自下旨派了御医和侍卫过去,应当不妨事。”我这才放下心来,便又派了小连子亲自赶去探望。

  玄凌每日只在我这边和贞贵嫔处盘桓,不知不觉就过了七八日。这日一早刚睁了眼,便看到窗上映着一片白光,唬了一跳,忙坐起身:“今儿怎么起得这般迟,天都大亮了。”玄凌按着我躺下,笑道:“别凉着了,这是下雪呢。”我笑道:“如今日日一早各宫都来问安,好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生觉了。刚看着窗纸上映得白亮亮的,可是唬了一大跳,只当是睡过了时辰。”玄凌宠溺地拥着我,道:“既如此,今儿好生睡一觉,让她们等着去。要不让槿汐合了宫门,只说淑妃身子不适。朕和你清清静静躲一日。”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皇上可是净出馊主意,哪有大节下自己咒自己生病的?倒是难得皇上与嬛嬛想到一处去了,想着闭门不出躲一日懒。”说着唤槿汐进来。

  槿汐隔着帐子问了安,我便道:“今儿闭门谢客,只说本宫这几日乏了便是。”槿汐应着,无声地退了出去。

  玄凌笑道:“以后若是嬛嬛正位中宫,可不能以这个莫名其妙的缘故回了各宫问安。哪有皇后偷懒躲着不受各宫参拜的。”我笑嘻嘻地道:“嬛嬛可不要作皇后,这样多自在。”玄凌笑骂道:“作朕的皇后委屈你了?看朕不好生治治你。”说着伸手便来胳肢我,我素来禁不得痒,几乎岔过气去。玄凌方住了手。我边喘边笑道:“了不得,可是要死人了。”玄凌一手支着头,侧卧着笑道:“可是服了?”我咬牙道:“皇上欺负嬛嬛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服。若说后宫,倒是真有几件大事要办。”玄凌见我说得郑重,便敛了玩笑之色,道:“什么大事?且说来听听。”

  我坐起身,拢了拢散乱的长发,道:“婉愔如今有了身孕,依例该晋封的,嬛嬛想着后宫中高贵的位分都空悬着,好些入宫多年的嫔妃论理也该进进位分了。”玄凌点点头,道:“倒也该如此,至于婉儿,朕想着就封个贞妃吧。”我点头笑道:“正是呢,后宫诸妃进位之事,嬛嬛拟个名单来请皇上过目。只是有一样难办,那些殁了的嫔妃,也该有些追封的,这个却要请了皇上的恩旨,嬛嬛才敢拟了单子来。”玄凌想了想,道:“可是要替眉庄请封?”我禁不住红了眼圈,跪伏在榻上道:“嬛嬛也知道眉庄藏遗诏是犯了欺君大罪,可是眉庄全是为了嬛嬛,每每想起此事总觉着心酸。这几日嬛嬛夜夜梦到眉姐姐,总是心神不宁,神思恍惚。求皇上成全。”说着已泣不成声。玄凌默然片刻,道:“论理眉庄私藏遗诏,已是死罪。如今人不在了,朕自然也可以看在嬛嬛面上宽恕她。只是此事暂且放放吧。”

  说着玄凌拉过我,替我拭泪,道:“越发像小孩子了,动不动便哭。”我揉揉眼睛,笑道:“哪里动不动便哭,四郎又诬蔑嬛嬛。”玄凌笑道:“还说不像小孩子,说笑又笑了。”

  我叹道:“若不是皇后怕予涵被立为太子,便不会撺掇太后在遗诏中留下不许立予涵为皇储的吩咐。眉庄也不会糊涂到藏诏,这些皆由嬛嬛而起,嬛嬛怎能不难过。”玄凌蹙眉道:“这就是了,朕曾经在母后面前露过立予涵为太子的意思,母后并未反对,朕也觉得奇怪母后怎会在遗诏中留下那样的话。”

  我叹口气,勉强笑道:“都怪嬛嬛,一早惹得皇上不快。最近不知道有没有奏请秀女大挑的折子?此事也延了半年了。”玄凌道:“倒是有,朕给压了。宫里鸡犬不宁的,哪有心思选妃。”我笑道:“依规矩是三年一挑,官家少女都要等着皇上挑罢才能嫁人,为着太后大丧已经耽搁了半年了。皇上难道要那些少女都在家熬成老姑婆?”玄凌大笑道:“怎么,你倒是盼着朕再纳新宠不成?”我笑道:“皇上后宫三千粉黛,也不在乎再添几个。若是皇上有了新宠,不愿再来这棠梨宫。嬛嬛仍去那甘霖庵修行便是。也好图个清静。”玄凌拥着我,笑道:“还说不在乎,听这话便是酸溜溜的,你放心,朕断不会再放你出去。”我笑而不语,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过了两日我向玄凌呈上了请封后宫妃嫔的名单:端妃齐氏为贵妃,敬妃冯氏为德妃,贞贵嫔徐氏为贞妃,昭媛安氏为鹂妃,欣贵嫔吕氏为昭仪,婕妤蒋氏为修仪,恬嫔杜氏为恬贵嫔,婉仪黎氏为容华。

  玄凌允了,除了黎氏只须一道上谕便可册封,其余诸妃嫔皆须制了金册金印祭拜太庙方算正式册封。册封的正日子定在正月二十八。同日玄凌下旨命各地待选的官家少女择日进京,内务府初选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

  转眼便是上元节了,不过是看灯猜谜,并无多少新意。宫中皆在忙碌着诸妃册封的大事,不知不觉日子便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正月二十八,宫中处处一片喜气,七位娘娘同日册封,当真是大周开国以来,后宫前所未有的盛事。宫中人人皆感念淑妃恩德,未得晋封的嫔妃,亦感叹时运不济,不曾攀上这高枝。

  这日一早处理了许多宫中杂务,便去东暖阁陪予涵和岚若玩儿,两个小家伙已经开始牙牙学语,已经学会了叫娘亲、父皇。正在逗着他们学说话,小福子匆忙进来道:“皇上请娘娘即刻去凤仪宫。”我急忙更衣赶了过去,这一天终于来了。

  
[甄嬛番外:尘埃落定(一如)]


  暖轿直接抬入了凤仪宫,在昭阳殿前落了轿。众侍卫皆齐齐跪下请安。我望着凤仪宫的重重殿宇深深吸了口气,阳光洒在昭阳殿顶上,金黄色的琉璃瓦越发灿烂夺目。我扶了槿汐的手拾阶而上,侍立门外的小宫女掀起了毡帘。昭阳殿内暖暖的,笼着几只大炭盆。玄凌在殿中的宝椅上坐着,地上跪着两个反剪双手的男子。我上前问了安,玄凌让我上前,在他身侧的椅上坐了,道:“这两个便是你哥哥手下拿住的杀手。”我看看地上跪着的那二人,都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个精瘦且面目丑陋,看不出是个杀手,倒像是寻常街市上的贩夫走卒。另一个粗壮些,两人皆垂首跪着,却是面无惧色。

  我诧异道:“不是拿住了一个杀手,怎么跑出两个人来了?”玄凌道:“那天夜里只拿住了一个杀手。朕让甄衍放出采月重伤的消息,果然隔了几日朱宏章又派了几个杀手前去,欲赶尽杀绝。却想不到正是自投落网,又拿住一个。”我怔了怔,失声道:“采月难道……”玄凌点点头,道:“采月伤势太重,当天夜里便不行了。”

  我咬了咬嘴唇,强忍心头的酸痛,道:“难怪那日小连子去甘霖庵探望,也没见着采月。”

  玄凌道:“朕怕皇后反诬你陷害,便设局引他们入嗀,果然他们不取采月的性命不肯罢休。”我笑笑,道:“皇上考虑的果然周到。”

  正说着,皇后带着剪秋进来了。皇后一身青衣不着脂粉,神色却镇定如常。皇后从容上前行了礼,玄凌也不赐座,却道:“皇后看看这两个人。”皇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二人,道:“臣妾不认得此二人。”玄凌冷笑道:“你自然不认得,这是你堂兄朱宏章府中所养的杀手。只可惜跟大内侍卫比,身手终究是差了些。”皇后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玄凌默然不语。玄凌摆摆手,命侍卫将二人押了下去。方道:“朱亦修,你可知罪?”皇后木然跪下,道:“臣妾无罪。”玄凌禁不住动了怒,将手中的一方明黄色绢帛掷向她,道:“这是何物?”皇后捡起那绢帛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半日方道:“臣妾不懂皇上这是何意。”玄凌冷笑两声,道:“皇后的书法越发好了,胆子也越发大了。估摸着朕的笔体皇后也早已练熟了吧,朕的遗诏皇后写好了没有啊?”皇后额上渗出了冷汗,颤声道:“臣妾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玄凌森然的目光盯着皇后,将一封书信掷在她面前,道:“这也是皇后的手笔吧?”皇后取出书信看了看,垂首不语。玄凌端起案上的茶盅,呷了口茶缓缓道:“身为皇后,你胆敢伪造太后遗诏,胆敢勾结外戚陷害朝臣。当真是胆大包天,无所不能。朕真是小看了朕的皇后啊。这两条大罪,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将你株连九族,千刀万剐。”皇后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玄凌冷冷看着皇后,道:“朕只道你不晓得害怕呢!这等事都敢作,看来毒害妃嫔便不算什么了。”皇后叩首道:“淑妃中毒一事,当真并非臣妾所为。”玄凌强抑怒火看着皇后,道:“你欲置淑妃于死地,不是这一遭了。你勾结外臣,让一个下三滥的淫僧诬蔑淑妃与之有染,诬蔑淑妃腹中朕的骨血不清不白。你当朕不晓得是你做的!身为一个皇后,作出如此下作之事,无耻至极!”皇后抬起头看着玄凌,道:“正因为臣妾是皇后,臣妾才有责任维护皇室血脉纯洁。淑妃在宫外仅因皇上一次临幸便得了龙种,生产的月份也对不上,足足早产一个月,皇上便不觉得可疑吗?”

  我腾的立起身,只觉一阵眩晕几乎栽倒。玄凌忙起身扶我坐下,怒喝道:“放肆!掌嘴!”玄凌身边立着的一个小内监略一犹豫便跑上前,揪住皇后的头发狠狠地打了十余记耳光。我看看玄凌,玄凌脸色铁青地看着皇后,却并没有让那内监住手的意思。我轻声道:“让皇后当众受这掌掴之辱,似乎有些……”玄凌哼了一声,道:“够了。”那内监方放开皇后退后几步垂首侍立着。

  皇后发髻散乱,唇边渗出鲜血,面颊上红作一片,不一刻功夫便已高高肿起了。皇后满面泪光,眼神怨毒地瞪视着我,形同鬼魅。

  玄凌道:“皇后言行无状,形同疯癫,着侍卫严加看管。凤仪宫中奴才统统拘入暴室,有揭发皇后不轨行径者,查实重赏。”剪秋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膝行上前,拼命叩首道:“皇后娘娘身边不能没人服侍,求皇上开恩,让奴婢留在宫里。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玄凌立起身,道:“既如此,便只留下你一人,其余人等统统拘禁。”说着携了我的手向殿外走去。皇后怔怔地跪着,见玄凌离去方才清醒过来。伸手抓住玄凌龙袍,道:“皇上,漓儿在哪里?臣妾没别的要求,臣妾要看看漓儿。”玄凌嫌恶地看着她,道:“予漓现在由淑妃抚养,你不必再见予漓了。如此蛇蝎毒妇,没得教坏了朕的皇子!把她拉开!”众侍卫一拥而上,将皇后拉开,皇后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玄凌并不理会皇后,携了我的手径自去了。耳中剪秋含着呜咽,一声声唤道:“娘娘!娘娘!”呼唤声渐渐地远了,凤仪宫重又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中。

  用过午膳,我命槿汐合了宫门,只想好好歇一歇。却不料刚躺下玄凌却来了。

  玄凌见我要起身,便在榻边坐了,道:“好好歇歇吧,朕今儿早上便看着你脸色不好。”我笑道:“也不妨事,有些头疼罢了。皇上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玄凌道:“方才皇后那边的一个宫女,好像是叫墨香的,招供说曾听到皇后私下里密谋在你生产时下毒,因事关重大,一直不敢说出来。朕当时也疑心瑞容华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样看来,倒是冤枉她了。”我叹了口气,道:“当时臣妾便说必定不会是瑞容华做的,只可惜她气性太大,竟自缢了。如今能还她个清白,臣妾心里也好过些。皇上打算怎么办?”玄凌道:“朕要亲自审审墨香,看来这些凤仪宫的奴才知道不少事情呢。朕本来想着过来接你同去,既然你身上不爽快就在宫里好生歇着吧。”

  墨香?名字似乎挺熟呢,是了,是与婉愔相熟的那个宫女。如此说来,这事情倒有些意思了。我便笑道:“既如此嬛嬛便在宫里偷懒了。”玄凌将我的手放入锦被中,笑道:“好好歇着吧,朕过会子传温实初来看看脉象。”说着去了。

  我却睡意全无,墨香?婉愔早已悄无声息地在皇后身边步了这样要紧的一步棋。这妮子当真是厉害的很。

  果然晚膳时分,玄凌坐了轿辇来了。我忙迎了出去,玄凌神色阴郁,一言不发,携了我的手进西暖阁去了。

  我看看玄凌的神色,心头惊疑不定,忙在佩儿手上接了茶亲自捧给玄凌。玄凌呷了口茶,停了片刻方道:“那件事果然也是她做的,只是却不想还有一个合谋。”我想了想早明白了,却故作诧异,道:“怎会有合谋?是了,毒是那内监下的,自然算是合谋了。”玄凌冷笑道:“你却想不到,那人是你素日的好妹妹安陵容。朕看她平日一副温婉谦恭的模样,怎么也不能相信与她有关。”我蹙眉道:“陵容竟是合谋?莫非是怕我产下皇子立储?若那样她便是生下皇子也无济于事了。”玄凌深深吸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朕定不能轻饶了她。”说着唤了随侍的小内监进来,道:“传朕口谕,延禧宫从即日起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小内监奉旨去了,我心中却有些恍惚。安陵容也被禁足了,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次日一早,李公公过来问了安,道:“皇上请娘娘到仪元殿偏殿候着,皇上下了早朝便过去。”我笑道:“这点子小事也劳驾李公公亲自跑一趟。”李长笑道:“奴才还要去凤仪宫呢,那边的主子可得奴才亲自带了过去。”我忙命槿汐打赏,让他去了。

  仪元殿的偏殿中早已备好了香茶点心。我静静地吃茶,捉摸着玄凌的这道旨意。玄凌传了皇后前来,不知却是何意?

  不一刻玄凌下了朝,并不曾换了平日穿的常服,便向这偏殿来了。我忙迎上前,玄凌携了我的手,向跟在身后的李长道:“都安排好了么?”李长躬身道:“照皇上的意思办妥了。”玄凌点点头,与我在殿中的书案前坐了,向李长道:“传鹂妃。”李长去了,不一刻带了安陵容进来。安陵容神色有些慌乱,上前请了安,低头不语。

  玄凌并不命她起来,好半晌方道:“鹂妃,可知自己因何被禁足?”陵容听玄凌这般问她,方抬起头,眼泪簌簌而下,泣道:“臣妾知罪。舒痕胶一事臣妾是被皇后胁迫的。望皇上明鉴。”玄凌诧异地看看我,又看看陵容。蹙了眉,道:“既然知罪,就从实招来。”

  陵容低了头,泣道:“那舒痕胶是皇后让臣妾送给淑妃姐姐擦伤口的,说是祛疤痕效果极好。臣妾虽也怀疑那舒痕胶里有问题,却不敢不从命。后来淑妃姐姐落了胎,臣妾才知道被皇后利用了,可是又不能声张。臣妾知道错了,可是臣妾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姐姐落胎的。”我冷笑道:“那你且说说皇后是如何胁迫你的?”安陵容伏在地上道:“皇后下药倒了臣妾的嗓子,之后以给臣妾医嗓子,助臣妾复宠为条件,让臣妾劝姐姐每日用舒痕胶擦脸上的伤口。臣妾只好从命。”

  我虽早知这舒痕胶中的名堂,如今听她亲口说来,仍禁不住怒火中烧。冷笑道:“好个不敢不从命!”玄凌怒道:“朕倒不知道还有这个故事,鹂妃,你好大的胆子!朕本是要问问你,淑妃生产时药中被人下毒的事情,却不想你倒老实,又招出这么一回事。你且说说淑妃生产时被投毒又是怎么回事,已有人供出你来了,你好好跟朕说个明白。”

  陵容万没料到玄凌说的竟是那生产时投毒的事,一时怔在那里。好半天方醒过神来,叩首道:“皇后曾赏给臣妾一个小内监,姐姐产前月余,皇后命臣妾寻个错处,将那内监逐出宫去。后来听说那内监被拨入了瑞容华宫里。臣妾再没见过那个内监,只听说那个内监蓄意谋害淑妃投毒不成,畏罪自尽了。此事与臣妾全无关系。”玄凌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陵容越发心虚起来,拼命叩首道:“臣妾两次怀了皇嗣,都是皇后害得臣妾落胎了,臣妾恨不能生啖其肉,怎会与她同流合污?”我唇边闪过一抹讥讽的微笑,只是冷眼看着她。陵容面上施了极厚的粉,此刻被泪水冲得满是印痕,狼狈不堪。整张脸已是花作一团。

  玄凌怒极反笑,道:“皇后害得你两次落胎?又是怎么回事?”陵容越发泪如雨下,道:“臣妾前一次有孕,皇后假意对臣妾百般关照,臣妾自然感恩戴德不曾设防。可是皇后竟赠了臣妾几匹用麝香熏蒸过的素锦,臣妾做了中衣来穿,几日便落了胎。那素锦臣妾宫中尚存有一些,可作凭据。第二次臣妾落胎是被下了药,虽然下药之人皆已自尽了,可是那下药的奴才俱是大总管赵安安排在臣妾宫里的。臣妾知道赵安因病出宫回家休养,也曾派人去他家中探访,想要问个究竟。可是赵安回家不过数日便暴病而亡了。焉知不是被灭了口?如今虽无凭无据,可是赵安是皇后亲点的大内总管,怎能与皇后全无关系?”

  玄凌冷笑道:“朕的后宫中真是热闹得很。你可还有什么要主动跟朕说的?”陵容咬着唇想了想,摇了摇头。

  玄凌看看立在一旁的李长,李长忙躬身进内室去,领了一个人出来。却是皇后。皇后脸色苍白如纸,衬得两颊上的道道瘀痕越发明显了。

  我轻轻笑了,这出戏当真是越发热闹了。皇后慢慢跪了下来,玄凌道:“皇后听清楚方才鹂妃的话了?”皇后转头逼视着安陵容。陵容慌忙低了头,禁不住轻轻向后缩了缩。皇后看着鹂妃冷笑道:“那舒痕胶的方子是鹂妃家中祖传的,在舒痕胶中添了麝香又用花香掩去其味,这也是鹂妃献的妙计。莫非鹂妃的记性竟如此之差?”安陵容嘴唇哆嗦着,颤声道:“你胡说!”皇后看着安陵容,恨道:“那下毒之事你倒是推得干净,嫁祸瑞容华不是你的主意么?还有那甄衍谋反之事,不是你自告奋勇去劝说甄夫人自尽的么?”

  玄凌怒极,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够了!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滚回宫里去,听候发落!”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拖了皇后和陵容便走。陵容看着我,哭喊道:“姐姐,我是被冤枉的啊,那些事真的不是容儿做的啊,姐姐救我……”我冷冷地看着她,泪静静滚下。

  玄凌默默将我拥入怀中,许久方才放开我,低声道:“嬛嬛这些年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怪朕没有好好护着你。”我勉强忍了泪,强笑道:“皇上心系天下,怎能顾得过来这些后宫中的琐事。嬛嬛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玄凌帮我拭去泪痕,道:“若嬛嬛做朕的皇后,朕的后宫必定不会搞得这样一团糟。”

  我笑笑,道:“那投毒之事皇后始终不肯认罪,也许另有蹊跷。臣妾想亲自审审那投毒的奴才。”玄凌想了想,道:“皇后不肯认罪,朕也无计可施,嬛嬛去试试倒也无妨。朕看看折子,今儿一早有边郡急报送入京来。”

  我便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向随侍身边的佩儿道:“小平子可是跟过来服侍着?”佩儿道:“跟着呢,这会子娘娘起驾,恐怕已经在轿辇旁边候着了。”我点点头,道:“等会吩咐他先去暴室将那投毒的奴才押入慎刑司,本宫要亲自审审。”佩儿应了。

  轿辇直奔慎刑司而去。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奴才一口咬定是奉皇后之命行事,招的如此痛快,又不好对他用刑,倒是难办。诱他招供很是需要费一番周折呢。

  轿辇落了地,慎刑司的首领内监尹公公早领了一干手下在门外跪接。我下了轿辇,道:“本宫奉皇上口谕,亲审投毒人犯。你们各司其职去吧。”说着走了进去。

  我素来不喜慎刑司中的肃杀之气,那些各式各样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虽然焚着香,空气中也总像是漂浮着血腥的气味。

  我在殿上坐了,命将那投毒人犯带上殿来。不一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被押上来在地上跪了。我见那男子竟生着稀疏的胡须,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入宫不久吧。”那内监道:“奴才名叫冯逍,入宫两年了。”我点点头,叹道:“想必家中也有妻儿,入宫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那内监眼圈微红,低头不语。我暗暗点头,道:“本宫素来厚待宫人,不知你因何故向本宫下毒?”那内监回道:“奴才奉皇后之命将那药粉洒入娘娘的膳食中。别的事情奴才并不知情。”

  我笑道:“你入宫不久,又不曾在凤仪宫当过差。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安排你做这件事的?想必有个传话之人吧?此人姓甚名谁?”冯逍略一迟疑,道:“奴才一人做事一人当,并无传话之人。”我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条硬汉,当着本宫的面撒谎,不怕本宫对你用刑么?”那内监怔了怔,突然哈哈大笑,神色悲怆。喃喃自语道:“硬汉?硬汉?”我笑笑道:“虽然你受命毒害本宫,本宫倒看你是条硬汉敬你几分。你不肯连累不相干的人自然很好,只是却不知你为何要诬陷皇后?”那内监低头不语。我叹道:“投毒已是死罪,诬陷皇后可是罪加一等,只怕要牵连家人的。”冯逍抬起头看着我,道:“奴才贫寒百姓并无族人,妻儿也远走他乡,再无牵挂了。奴才只求一死,请娘娘成全。”我摇摇头,笑道:“鹂妃已经被禁足了,你何须执迷不悟?”冯逍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依旧低了头。

  我叹道:“你以为自己一死了之便真的无牵无挂么?此事必定祸及家人。你又何必让妻儿为了你这一时糊涂,一世颠沛流离?看这情形,定是有人买了你的命吧?”冯逍默然,我笑道:“你虽难逃一死,但是你若肯从实招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宫定可保你家人平安无事,也会派人照顾你的妻儿。你又何须为了一个自己已经朝不保夕的失势之人卖命呢?”冯逍抬头看看我,重又低了头。我叹口气,幽幽地道:“想来你的孩儿必定未及弱冠,母子二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想必十分苦楚吧。既然你执迷不悟,本宫言尽于此。”说罢起身便走。

  那冯逍略一迟疑,叩首道:“娘娘,奴才愿招,求娘娘赦了奴才家人之罪。奴才的确是为了钱才犯了这滔天大罪。奴才践命一条,若能一死换得些银两,够家人十余年吃穿嚼用,奴才也无憾了。若娘娘肯赦了家人死罪,免去背井离乡之苦,奴才愿从实招供。”我笑道:“本宫不但赦了他们的死罪,还给他们一笔钱安家,如何?”冯逍叩首道:“奴才谢娘娘恩典。奴才愿招。奴才的确是受鹂妃娘娘之命,在娘娘吃食中下毒的。鹂妃娘娘说若事情败露,便咬定是受皇后娘娘之命。若事成,除了前面给的一百两银子,再给奴才二百两。”我不禁冷笑道:“我甄嬛的性命竟只值这区区三百两银子。安陵容果然小气。”说着便向冯逍道:“真是蠢才,若将此事告知本宫,所得何止三千两白银?何须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本宫给你的家人五百两银子安家,免你凌迟之苦。你便安心吧。”

  说着吩咐慎刑司的尹公公着手下写了供词,由冯逍画押呈给皇上过目。又吩咐小林子着人去寻冯逍家人。一一安排妥当方才去了。

  玄凌见了这供词果然震怒,当即便要下旨发落陵容,我笑道:“皇上且慢,若安陵容因这下毒之事被发落,皇后却又安个什么罪名呢?总不能昭告天下说皇后矫诏吧?若如此罪当株连九族。朱氏一族在朝中势力颇大,一时半刻动他不得。更何况若说株连九族,连皇上也在九族之内呢。太后、先皇后的面子,皇上也须顾念些,何苦让亡者蒙羞?”玄凌颔首道:“嬛嬛言之有理。既如此,朕便以此罪名废了皇后,也好给朝臣一个交代。”我笑道:“皇上不能追究矫诏之事,自当遵照太后遗诏中的吩咐,太后遗诏中可有朱门不可出废后之言啊。”玄凌恨道:“贱人想得倒是周到。”我含笑道:“坏事做多了,自然想有一张护身符。”玄凌蹙眉道:“难道朕便奈何不了她了?”我笑道:“皇上何必废了她?一生幽闭在凤仪宫中,想来她也没有机会再为祸后宫了。”玄凌握了我的手,道:“只是委屈你了。”我笑道:“嬛嬛真的无意做这皇后,有何委屈?”

  当日玄凌传旨:“皇后奇妒毒害嫔妃,失德且无子,本当废为庶人。从大行太后之遗命,免其罪,保留皇后封号,终身幽闭凤仪宫中。衣食俸禄按从八品更衣例供给。鹂妃挑唆皇后陷害妃嫔,为祸后宫,最大恶极,其罪当诛。念入宫多年,着贬为庶人,即日迁入去锦宫。安氏一族罚没家产,流放三千里外。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圣旨一下,六宫震动不已,皇后虽没有被废,却被终身幽禁了。昔日炙手可热的鹂妃如今也被贬入了去锦宫。各宫越发往我这里来的殷勤了,众人皆知虽然如今有了正一品的贵妃、德妃,可仍是淑妃奉皇上圣旨代皇后统摄六宫,独掌后宫之事。

  这日午后,我正与玄凌坐在窗下下棋,槿汐进来报:“贵妃娘娘来了。”我忙命快请。玄凌笑道:“这棋眼见嬛嬛便要输了,偏偏月宾就赶过来打岔。”正说着,贵妃便进来了。我忙迎了上去,彼此行了平礼,贵妃向玄凌请了安,便在椅上坐了。晶清奉了茶,贵妃边慢慢地吃茶,边向玄凌道:“臣妾有件东西要呈给皇上,请皇上和淑妃摒退左右。”

  我诧异地看看贵妃,见她神色凝重,便依言命殿中众内监宫女退下了,贵妃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缎裹着的匣子轻轻放在桌上。玄凌看看贵妃,伸手打开层层包裹着的匣子,却怔在那里。

  我看看玄凌骤然大变的神色,心头一跳。隐隐感到风起云涌,定是又有一场风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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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不错啊,给个链接好吗? -新叶子- 给 新叶子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8/17/2007 postreply 04:5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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