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行离冬天还有多远？”
2019年，招行一位基层员工对行内积弊已久的大公司病忍无可忍，在内部交流平台“蛋壳”上发文痛斥。
类似的发言并不少见，比如有员工将加码ETC业务称为“史诗级失误”，表示这一动作“慢人N拍”，甚至直问管理层：“ETC这事（为何）最后遭殃又是基层员工？”
正是这一系列直截了当的批评，催生了时任招行行长的那句经典回应：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零售之王”不惮于自我否定的形象，给了市场极大信心。2021年，招行股价飙升至58.92元的历史高点。
2022年5月，在招行工作了27年的王良登上行长大位，在2024年交出14年来最差半年报之后，8月30日交出的2025年中报里，这位老将似乎仍不能让市场满意：
以中间业务见长的招行，手续费和佣金收入连续四年中报同比下滑；
当兴业、中信等银行净息差降幅之际，最具负债成本优势的招行，净息差降幅二季度竟然扩大了。
数字之外的变化，是“蛋壳”上的活跃度显著降低，有员工直言，“（蛋壳）已经成了摆设”。前行长那句经典名言，在当下的招行更是鲜少被提起了。
不可否认，招行仍是中国银行业最优秀的，独一档的存在，只是这耀眼的光环，有多少是从过去的功劳簿上折射过来的？
行业转型关键期，让招行保持清醒的批评，远比一边倒的赞美关键。
行业应该还记得，王良几个月前在2024年股东大会上的讲话。
2025年一季度，银行业持续降低的净息差，已经低于不良率，两者之间首度出现倒挂，作为“吹哨人”的王良表示，这可能意味着银行难以覆盖信用、运营和资本三项成本，挑战空前。
彼时招行以1.91%的净息差水平稳居12家股份行首位，上半年仍以1.88%傲视群雄。王良的发言，在警醒之余，也被不少市场人士视为“凡尔赛”。
但在行业背景下，一骑绝尘的招行，并非毫无隐忧。
金融监管总局数据显示，2025年第二季度，商业银行平均净息差为1.42%，较一季度的1.43%降低1个基点。广发证券研报同样指出，2025年上半年息差降幅总体同步收窄。
行业走出周期，往往以头部企业率先转好作为标志，但按季度来看，招行第二季度净息差出现了自去年以来环比最大降幅。
净息差逆势变动，说明银行本身存在一定的成本压力，而当这一压力出现在以负债成本低闻名的招行身上，也许意味着更加严峻的问题。
由于零售业务上的优势，通过对客群的深度开发和经营，招行始终是业内负债成本最低的两家银行之一（另一家是建行），事实上从2024年开始，招行计息负债的平均成本同样处于下降态势。
因而净息差的走低，更多是生息资产收益率下滑的结果——你能很直观地看到，生息资产收益率的降幅远高于计息负债成本的降幅。
收益率为何下降如此显著？
若将生息资产拆分，你能发现二季度降幅最明显的，是贷款和垫款的收益率，环比高达15个百分点。
事实上早在2024年第一季度，招行贷款和垫款的收益率尚有4.07%。
降幅如此之快，只能说明这是招行有意调整的结果——它在舍弃部分贷款收益，换取更为安全的信用风险边界。
利息收入的变动同样能说明这一点——2025年上半年出现显著下行。
而本身的低负债成本优势，为资产收益率的主动下调提供了空间，这是招行当前净息差表现优异的原因。
这种做法究竟是好是坏，见仁见智。
稳健派会认为，在尚有空间的情况下，牺牲部分收益换取更优质的资产质量十分划算。
进取派会认为，在诸多经济刺激政策出台，宏观经济走势转好的背景下，主动加大风险敞口暴露以换取更高收益，以此巩固甚至强化自己的行业竞争力，才没有浪费难得的机会窗口。
笔者认为，在优质资产愈发稀缺的背景下，主动躲避风险，不去锤炼风险定价和对冲能力的招行，本质上是在退步。
而数据变动呈现的趋势，是招行在传统息差业务上的风格，似乎正在变得保守。
对处于“轻量化”转型的银行业而言，传统业务上的保守并非坏事，只要在转型中保持进取即可。
轻量化转型本应是招行的优势。上半年超过16万亿的AUM，领先第二名的兴业10万多亿元，换算下来，相当于每个中国人在招行存了1.14万元的金融资产——这其中蕴含着十分广阔的中间业务机会。
但现实是，上半年绝大多数股份行手续费及佣金收入都一改颓势，出现了增长，即便下降，降幅也没有招行这么明显。
何故？
这其中暴露的，事实上是招行零售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大而不强。
这一方面体现在信用卡层面。过去十年里，招行信用卡客户数在经历了早期的快速增长后，于2021年左右见顶。
增量难寻之际，在存量客户中寻求增长就显得尤其重要。但信用卡有效卡量在2022年之后出现显著减少，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客户流失。
数据背后是市场对招行信用卡态度的转变，曾几何时，招行信用卡是“年轻人的第一张信用卡”，而如今社交媒体上流传的是“经典白不再经典，招行再无好卡。”
所谓经典白，指的是招行经典白金信用卡。近日招行对此卡的政策进行了调整，此前，持卡人只需要1万永久积分就能抵消3600元年费，如今则变为1万积分+18万元消费才能抵免，让不少客户有被“背刺”之感。
这是招行信用卡近年的尴尬缩影。相较同行推出的山姆联名、开市客联名信用卡等各式新卡，吸引力减弱的招行信用卡，只能以此方式从存量客户中榨出价值，也因此难免被吐槽“吃相难看”。
招牌受损之外，效果也并不显著。上半年银行卡手续费收入同比下降超16%，副行长彭家文将之归因于消费市场的冷淡。
问题是同处一个市场，平安的手续费收入仅仅下降0.1%，招行感受的寒意为何格外明显？
另一方面，资管业务手续费收入下降近7%，资管规模同比2024年中降低了0.01万亿。
招行在资管产品上频频踩雷的“黑历史”，或是造成客户流失的主要原因。
2024年8月，《时代周报》的一篇报道指出，杭州一位徐姓女士2017年5月通过招行App购买了100万元招商财富管理的资管计划，直到产品到期清算为止，只收回11591.69元，加上1%的手续费，徐女士净亏998407.31元，亏损率接近99%。
此后调查发现，该资管计划的底层资产，嵌套着一个由影视投资公司管理的私募基金，由于资金无法收回，导致违约，无法清算。
影视行业近几年遭遇严峻寒冬，已经是公认的高风险行业。而对这一行业的冒进介入，只是招行及招商财富近年暴雷的缩影。
据不完全统计，自2018年“资管新规”实施以来，招行所售理财产品已踩雷7次，涉及底层资产包括地产、影视等高风险行业。市场很难不怀疑，招行是否对其销售产品建立有效的风险筛查和准入机制。
而早在2021年，招行前任行长就已表示，招行在零售财富管理上“大而不强”，仅仅是强在销售，而非产品设计层面。
由此导致的结果，是针对招行电销“骚扰”的抱怨时常见诸报端。
在销售端，而非产品端打造的护城河，又有多少含金量呢？
不管是传统息差业务，还是中间业务，中报传递出的感觉，是这家位于深圳的中国金融先锋，似乎正在变得保守。
一定程度上，这与舵手有关。
王良常被市场称为“儒将”，这位从招行北京分行一路走来，具备深厚财务背景的负责人，在2021年就已阐述过自己对银行经营的见解。其参与著作的《商业银行资产负债管理实践》一书中写道——
“国内商业银行在长期快速增长的背景下形成根深蒂固的规模导向，对发展质量不够重视......对长期的价值导向不够重视......甚至忽视风险。”
你能从中看到他的经营风格，若将银行行长按风格及贡献分为进取和稳健两类，王良显然倾向于后者。
但矛盾的是，这种稳健并未传导至招商的毛细血管。2025年前两个月里，招行收到3张百万级罚单，案由甚至包括“贷款资金存入定期存款账户”这种“以贷充存”的严重行为。一支行员工甚至因为行为管理失当，被判处10年禁业。
据不完全统计，2025年上半年，招行已累计被罚600万元，在银行中属于较高水平。
重视稳健，在一线的落实情况却并不理想，王良似乎颇为“佛系”，这种佛系有诸多原因。
也许在高管贪腐大案后上任的王良，走的是休养生息的路子；也许1965年12月出生的他，倾向于选择保守稳健的经营策略以求平稳落地；抑或是作为招行老兵，他有“身在局中不知局”之感。
但时代转向，从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止步。而管理者的“佛系”，又势必会对整家银行施加影响。
而就在最近，位于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核心区域的招行新总部，建设也进入收尾阶段。这座高388米，仅次于摩根大通大厦的超级银行总部，被认为是招行“面子”和“里子”的体现。
时至今日，招行依然是中国最优秀的股份制商业银行之一。如果将平安、兴业的轻资产转型，民生内部上线“破茧”平台视作对招行的追赶，以及“全世界都在学招行”的，并不那么夸张的事实，那么似乎能把“之一”二字去掉。
正因如此，市场对招行的期望，从来不止于“守成”，人们希望在银行业转型的阵痛里，在招行身上看到希望的光亮和指引。
家底雄厚，基因依然优秀的招行，不应该让市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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