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合肥在赌，殊不知南昌赌得更大

近日，合肥市政府突然在网上爆火。

某私募大佬在微博转了一条段子，是这么说的：中国最牛逼的风险投资机构其实是合肥市政府，2007年，拿出全市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赌面板，投了京东方，最后赚了100多亿。2011年又拿出100多亿赌半导体，投了长鑫/兆易创新，赢了，上市估计浮赢超过1000亿；2019年，又拿出100亿赌新能源，投蔚来，结果大众汽车新能源板块落地合肥。

乃至于有媒体说，合肥是一座“赌出来的城市”。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更为低调，存在感更低的中部省会城市——南昌，其“赌”的魄力一点不输合肥，甚至更大。

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南昌的时候，当地接待的人远远指着赣江边上一个高耸入云的建筑说，“看，地标，’南昌之星’！”



这个叫“南昌之星”的建筑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坐落于江西省南昌市赣江市民公园。高160米，轮面彩灯由六七千根LED半导体照明器件构成。高度仅次于拉斯维加斯摩天轮（167米）和新加坡飞行者摩天轮（165米），世界第三，国内第一。

据说这座摩天轮耗资巨大，但是收益却很一般。48元一张的门票，让市民感受到了欢乐，但是很难维系运营费用。而要在核心区建一座国内第一的摩天轮，到底用意何在、收效如何，也难免让人疑窦丛生。

其实，这一切超前行为，放在城市经济高速发展的历史背景下并不难理解。地方政府力图“中部崛起”的雄心壮志也曾让一些中部城市兴建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建筑。摩天轮，还算是其中一个审美正常的景点。

可惜的是，相对于其对标建筑“伦敦之眼”，或者久负盛名的“东京铁塔”，南昌之星如同它所在的母体南昌一样，总给人一种不温不火的感觉。

然而到了2018年，一起仿佛拔地而起的事件，却又让南昌之星火了起来。

01

当年10月16日，南昌之星的外立面增加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上面标着“2018世界VR产业大会”几个大字，原本略显单调的摩天轮变得动感起来，科技感大增，吸引了不少市民围观拍照。



按理说，VR（虚拟现实技术，Virtual Reality)）并非是什么新奇的事物，“至今已觉不新鲜”。2016年号称“VR元年”，大量资本涌入这个行业。但是没想到波峰紧接着就是波谷，春天直接变成寒冬。

5 月，证监会叫停上市公司的跨界定增，涉及到互联网金融、游戏、影视、VR 四个行业。同时，这四个行业的并购重组和再融资也被叫停。

6 月，证监会再度出手，表示将重点核查影视、VR 等热门虚拟经济并购重组案。很快，证监会便启动了调查，对已完成的并购重组但未实现业绩承诺的上市公司进行抽查。其中，VR 这样的能让上市公司高溢价开展并购重组的项目是被重点考察的。

9月，隶属工信部的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院发布了《2016年虚拟现实产业发展白皮书》。毫不客气，直指要害：首先，硬件技术的局限。其次，软件可用性差。第三，应用领域有限。第四，效果不够理想。

你看，国家层面都在给VR产业降温去火，那么南昌举办世界VR产业大会，是不是在“逆势而动”呢？

其实南昌办这个年会，绝非无的放矢。事情要从南昌红谷滩这个地方说起。

红谷滩古称鸿鹄滩，因是水鸟栖息之地而得名，后取谐音演化为红谷滩沿用至今。2016年，南昌联合北大在红谷滩首次举办VR/AR创新创业大赛。到了2018年，更是在市政规划里明确，要在红谷滩新区着力打造南昌特色VR小镇。

其实在2016年，在一片叫好声中，有很多地方政府投入了建设VR产业的浪潮。当时号称有“五大VR产业基地”：成都、济南、南昌、青岛、福建，都发布了各自城市VR产业的完整规划。但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或因为产业重心偏移，或因为领导换届，或因为配套不力资金不到位等等，如今只剩下南昌一枝独秀越做越大，其他几家都没有再大张旗鼓。

其实这种局面也难怪当地政府。因为很多时候，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是万变不离其宗。搞产业只是表象，搞产业园，搞房地产才是真实目的。

目前，中国有各类产业园区15000多个，平均每个城市有20个。如果新建产业园没有好的名目，报上去也很难获批——可以说，2016年的VR是给了许多地方政府一个大兴土木的机会，或者说概念而已。

把VR当成核心战略，当成城市发展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并坚持下去的，唯南昌而已。

实话说，这种精神，从正面解读，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从另一面看，就是赌。

02

回首合肥发展的历程，其最绝妙的一笔就是引入京东方。注意，这里的京东方，还不是那个日后赫赫有名的世界级显示巨头，而是一个饱受非议的初创企业。

京东方进入合肥属于“生非其时”，正巧碰上2008年的金融危机。一方面，国外液晶巨头打起了价格战；另一方面，市场的低迷也让京东方蒙受重创，当年由盈转亏，压力山大。

引入京东方，对合肥市政府而言就是豪赌，是“敢为天下先”。开建的第6代TFT-LCD液晶面板线所需的175亿元人民币的资金，完全由政府托底。

在地块配套条件、土地价格、能源供应、贷款贴息等方面给予政策性支持外，合肥市政府投入60亿，战略投资者投入30亿，如未能引入战略投资，剩下的85亿在合肥政府的支持下贷款解决。

当时关注京东方的人基本都有个印象：京东方的财务数字基本是靠政府补贴、巨额退税，以及贷款贴息。亏损之余，还是“烧钱狂魔”。这个印象直到2013年才改变。

2013年，面板需求回暖，公司满产满销，产品销量和售价均有所回升，业绩才勉强能看。但是，许多投资者仍然觉得，这只是暂时的，这家公司依然没有什么前途。

直到2017年。忽如一夜春风来。

2017年三季度，京东方营收已经超过去年整年，达到694.08亿，同比增长51.41%；净利润67.94亿，同比增长43倍。

可以说，这是堪比韩信背水一战的“神奇大逆转”。

而谁能想到促成这大逆转的合肥市，当年引进京东方时的市财政收入仅300亿。为此甚至壮士断腕，把建地铁的事都暂停了。

如今，南昌的做法大有取法合肥之意。

2018年，合肥引入京东方10年之后，南昌宣布举办第一届世界VR大会。

会议的宗旨很宏大：

聚焦前沿技术，探讨发展之道，展示最新成果，推动应用普及，搭建交流平台，汇聚要素资源，让大会成为全世界了解中国虚拟现实产业发展的窗口和引领全球虚拟现实产业发展的风向标，吸引优秀企业和项目在江西落地，培育经济增长新动能。

去除掉官方的客套，其实这个宗旨的意思很对，那就是要“吸引优秀企业和项目在江西落地，培育经济增长新动能。”

“新动能”这个提法在政府工作报告里比较常见，但各地的理解和侧重点不太一样。比如2016年的时候，政府就经常提“互联网+”是新动能。到了2017年，又提高到一个维度，普遍认为“新经济”就是“新动能”。当时中国人民大学还出了一个报告，认为2017年经济新动能 占GDP比重预计达12%。

那么VR是不是新动能，又是不是适合江西作为支柱性产业的新动能，这个构思谁都说不准。

开幕式请来了马云，其讲演是一如既往的太极风格。

任何新生事物（VR），就像新生儿一样，刚出生的时候其实都不好看，但是养着养着，把心血花下去就很好看。在人人都相信一个产业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在没有人相信的时候，你的坚持才是真正的尊贵。很多人是因为看见而相信，只有很少数的人是因为相信而看见。



当时马云已经从阿里巴巴卸任了。2016年在他还是阿里集团董事局主席的时候，他们就投资了一家美国的初创AR（增强现实）企业Magic Leap，据说投资金额达到2亿美元。不幸的是，3年后，这家公司产品销售遇阻，核心高管离职，并且遭遇严重的财务问题。

CEO阿伯维茨曾希望他们的AR眼镜能够取代手机、电脑和其他屏幕，并且在全球卖出100万台。结果是，产品上市6个月，仅售出了6000台。

当然，对于初创高科技企业而言，达不到期望才是常态。毕竟Magic Leap在2020年又峰回路转，融资3.5亿美元继续发展。这一轮的参与者除了老股东阿里巴巴，还有几大科技巨头：谷歌、AT&T、华纳兄弟和日本电信巨头NTT Docomo等大型公司机构。马老板总是说“看不清楚的才是未来”，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尽管VR的行业前景还不甚明朗，但是依然不改此次VR大会的初衷——和所有政府主办的产业大会一样，是为城市的招商引资铺路。

2018年南昌市全年实现地区GDP 5274.67亿元，这在全国只排到 39名。而同期江西省的GDP也只有2.19万亿元，全国第16名。比排名更严苛的现实是，《中国城市科技创新发展报告2018》显示，南昌的城市科技创新发展排名只有23，甚至不如地处边陲的呼和浩特。

一个经济实力中游，科技发展程度中下游的城市，大力发展全球最发达国家和地区都还处于探索阶段的前沿科技，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黑科技。

03

VR行业本质上是一个前景很光明，道路很曲折的行业。虽然参与者众多，但主流观点一致认为距离相对成熟还需要3-5年的时间，AR更可能需要10年以上。而中国的科创企业，普遍的寿命不到3年。

这就意味着，VR企业需要不断挑战自身的生命周期才能有看到成功的希望。而对于引入VR产业的城市而言，也意味着该届政府必须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心态和胸怀来看待这个产业。

筑巢才能引凤。要把这个事干成，2018年南昌市首先投资了10个亿，兴建了全国首个城市级VR产业基地，重点建设“四大中心 ”和“四大平台”。其中，已建成的部分包括9万方的VR产业园和约3000平米的VR创新孵化中心。汇集了联想新视界、清华紫光、北京理工大学等VR行业龙头企业。

同时，为帮助入园企业成长、吸引企业入驻，VR产业基地正在打造10亿元创投基金、100亿元产业投资基金，有望在未来3-5年内打造形成千亿产业链、国内领先的VR产业集群。

到了2019年，江西以举办第二届世界VR大会为契机，继续加大VR产业的投入。

今年以来，江西省出台产业发展工作要点和行动方案，发布虚拟现实产业发展规划，明确提出打造“五个高地”发展目标：VR产业集群高地、VR技术创新高地、VR应用示范高地、VR人才集聚高地、VR政策环境高地。

省财政厅每年遴选支持10个左右VR产业创新创业突出贡献人才团队，给予每个入选团队100万元至200万元的项目资助；在南昌的高校开设VR专业的，最多可获奖励300万元，对配合国家级虚拟现实人才重大培训项目落地的省内企业给予100万元的一次性奖励……

总体要求如江西省长易炼红所言，是要“乘势而上、抢占先机，加快发展VR产业，以此来助推江西经济’变道超车’”。

一个具有前瞻性的数据是，在全国仅有的4所开办“虚拟现实专业”的大学中，江西就占了2所。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案例是，经济并不发达的江西景德镇所属的景德镇浮梁县人民政府与影创科技举行了“三龙·MR（混合现实）数字陶瓷产业园”项目签约仪式。这意味着，VR强省的理论已经在江西全面铺开，并在下沉。

在此政策和理论助推下，老牌房地产商绿地与南昌市政府、华为公司三方签署协议，首期建设用地约3平方公里，总投资约500亿元，共同打造“中国V谷”——南昌VR特色小镇，打造世界级VR产业高地。

其实，为了学习硅谷，中国的高新产业园也有很多以“X谷”冠名的区域。比较有名是如武汉的“光谷”。30年的持续高速建设与发展，让光谷的经济总量跃居武汉各区之首。直接推动工业重镇武汉，实现了从“钢时代”到“车时代”，再到“芯时代”的“三级跳”。

从一根光纤起步，光谷如今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光通信研发生产基地、全球最大的高端中小尺寸显示面板产业聚集地。2019年，光谷经济总量达1876.77亿元。

所以南昌的V谷要达到这样的水平，就不仅要能够召开世界级的大会，而且必须在VR产业领域建成世界级的生产研发基地，并且引进一流的行业人才，并诞生一大批成功的企业。

而要做到这其中任何一点，都殊为不易。

目前，江西现有虚拟现实产业核心企业约170家，虚拟现实产业相关企业约180家。2019年全省VR及相关产业产值达120亿元，同比增长约180%。

2020年，江西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力争全省VR及相关产业产值达200亿元，而这个数字在2019年，只有120亿。这意味着，在南昌GDP增速不足7%的前提下，VR行业要实现70%的增长。

04

人们对于江西的状况，其实一直存在一定的误解。

很多人认为江西人总体上是一种谨小慎微的风格，这严重地阻碍了江西的发展。其实，这种风格不是落后造成的，而恰恰是发达造成的。

古代的江西是中国最发达的地方之一，很多地方都是农桑富庶之地。初唐四杰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称南昌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也不是乱吹的。

然而，这种“鱼米之乡”的无忧生活使江西人没有一种很强的经商意识和商业思想，这也造就了今日江西人勤奋务实、缺少冲击力、与世无争的中庸心态。

其实，江西特别是南昌，近年的发展势头一直不错。早在2006年，《新闻周刊》在评选全球十大最具发展活力的二线城市时，就将南昌列为其中之一。

文章感叹说，这个7世纪开始就存在的古老城市，现在可能比东京、巴黎、香港等城市都更有活力——因为承接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城市转移，南昌已经成为中国二线城市发展的代表。

相比于传统上给人打瞌睡的感觉，这两年有苏醒的迹象。国家给予江西的定位是“内陆开放型经济试验区”，南昌也是国务院批复确定的中国长江中游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

有趣的是，江西能够抓住VR发展的机遇，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很多别的城市对于VR行业有误解和误判。

比如很多人提到VR，就觉得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造型诡异的头盔，眩晕的不适感，外加广告言过其实的虚假宣传，都让VR蒙受了本不应承受的舆论之重和期望之失。



实际上，纵览全球，国际上VR被普遍认为是继电脑和智能手机之后的下一代计算平台，发展潜力巨大。这里有几个方面的深层次原因。

第一，是5G技术的商用化。5G在消费端最主要的应用场景就是VR，这是目前国际上的共识。5G的大带宽低时延，为VR产业发展提供了更好的平台，有望破解VR发展瓶颈。

第二，是VR自身技术的不断优化。比如VR屏幕，必将和电脑屏、手机屏、电视屏、手表屏、汽车屏一样，成为5G时代的泛在显示器，成为重要的基础设施。Micro OLED技术和相应几何光学的发展，有力的支撑了这一点。预计2020的出货量超过1000万部。

第三，是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完善。一方面，各大科技巨头，如谷歌、Facebook和手机厂商，如华为、小米等已经跑步入场，通讯运营商如移动电信联通等等也都推出了各自的VR战略。另一方面，VR的配件频出，内容端也更趋丰富，已经出现了像《半衰期》这样的爆款VR游戏。

第四，疫情的影响。消费者的居家时间明显增长，室内活动成为主要的娱乐方式。疫情期间，SreamVR的用户创历史新高。这将带动VR头显持续渗透和增长。“2020年，全球互联网的容量接近85%会是视频内容。”阿里巴巴的副总裁刘松认为，现在大家经常看到的各种短视频、直播、电影和电视剧，未来3到5年之内，都会被VR内容逐步取代。

第五，VR、AR技术的垂直应用功能在增强。教育、医疗、建筑、军事、零售、汽车等等几大行业，都在不同程度地与VR技术相结合。工信部电子信息司副司长吴胜武预计：2021年中国的虚拟现实市场规模将达到544.5亿元，年复合增长率达到91.2%。

也许很多人都说VR不行，但是在消费电子领域，我们很难找到第二个比VR行的产业。这也是南昌愿意去赌的底气所在。这种“赌”不是赌徒的冒险，而是基于理性对于未来合理的预判之后，敢于承担一定风险的情况下，下重注投入的勇气和智慧。

要想“变道超车”，没有远见卓识的眼光和挑战未知的胆略，在一线城市身后亦步亦趋是断然行不通的。

南昌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诚然，VR行业还只是刚刚冒头。但是在当今经济下行的形势下，当地能够振作精神，抢占高地，坚持走科技科创的道路，又焉知数年之后，无合肥之所获呢？

当时不识蓬莱客，只作南昌一尉看。城市的发展有迹可循，产业的兴替也似有定法。VR与南昌的这一段历史，终会给我们答案，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也许城市的发展，就如同文章开头的摩天轮，只有在转动的时候，才会离天空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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