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男人们还是很心疼他们的女人的,虽说同工同酬,到了割谷的季节,挑草头(捆好的谷草)等力气活都是男人在干。理所当然地,平日里到河边挑吃 水也是男人们的活。姥姥没有男人只能自己去河边,她那时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那副用桐油油过的大木桶若是装满了水一担不下于七八十斤,从村里到小 河边来返约一里坡地,姥姥一次只能挑大半担,得来返几次才能把那只大水缸装满,因此平时用水很仔细。
水蛇腰虽说是有男人的,但她男人在她出嫁的前一年,出外工炸石头时跑慢了一步,人虽然被救回了,但眼被雷管炸瞎了一只,另一只也受伤看不太远,这 也是她当年不肯嫁的原因之一。毛子的爹基本上干不了重活帮不了忙,家里家外都是水蛇腰在打理,一个女人很不容易。直到毛子中学毕业后开始帮她,河 边才少了她的身影,只有在毛子出外工时她才会再出来挑水。
与偷人,破鞋那些骂人的字眼相比,水蛇腰只能算个外号,不含太多的贬义。那时,乡里很多妇女还穿着有点腰身的对襟褂子,加上水蛇腰身材很火,胸大 腰又特别细,屁股又有点上翘,挑着担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好笑,如果你看见过在水田边上爬行的水蛇,就知道那叫一个形象!故 而她得了这么个绰号。
尽管村里人都知道毛子是谁的种,但村里也有村里的规矩和方园,名不正言则不顺。毛子既然生在富农家,姓着富农老爹的姓就只能是富农的儿子,不能享 受贫下中农的政治待遇。姥姥感叹地对我说:“毛子心里不知会有多么难过,你看,木火都当民兵连长了,他却连民兵都不是。”每次谈起水蛇腰和毛子, 姥姥就会对我说:“看见没?有的人比我们还苦,都勇敢地活着呢!”姥姥平时很少用教育人的口气对我说话,大概是我那次寻死的经历吓着了她,时不时 地会拿话敲打敲打,点拨点拨我。
和其他的地富子女一样,没有资格当民兵的毛子,绝对有出外工的资格。县里区里,有时是附近山里的军工厂若有什么重大的建设活动,比如修引水坝,挖 水库,炸石头铺铁轨等等,就会在各个大小队抽调劳力出外工,多是在农闲的时侯。出外工不发工资,但会在队里记工分。与农闲时村里的农活相比,出外 工是很辛苦的,有时捆起铺盖一去就是两月,餐风露宿的。但那时,年轻的人们政治热情很高,不怕吃苦,报名的人总是很多。除了那些被强派的地富子女 外(他们不敢报名也不需报名),很多贫下中农的的子女,优秀的民兵,铁姑娘们都踊跃地去了。
除了青春热血外,年轻人们还有些个人的原因,出外工虽然辛苦,但好玩。一大群年轻力壮的姑娘小伙们在一起,几个月里,同吃同住同劳动,说说笑笑, 唱唱闹闹,大大地增加了择偶的机会。完工告别时,总有不少对擦出了爱的火花成为有情人。胆大些的回家向父母宣告一下就算是私定终身,保守些的会找 个媒人走走过场,出外工给乡村的年轻人提供了自由恋爱的土壤和环境,大多数爱情的故事都有一个欢喜的结局。
但是,古往今来,爱情的故事总是有悲有喜,可歌可泣。村里的莲香姑娘就不那么幸运遇上了冤孽。莲香本是铁姑娘队里很活跃的一位,能唱会跳。出外工 前就已由家里定亲,男方后来当兵去了。出外工时和邻区会拉胡琴的小伙子好上了,好得死去活来的,还偷吃了禁果怀上了孩子。回家后铁了心要退婚想与 自己爱上的人结婚,哪知原来的男方坚决不肯,闹僵了还把拉胡琴的小伙告上了法庭。那时军婚受宪法保护,与现役军人定婚哪怕是没结婚也算军婚,那小 伙子被判了个破坏军婚罪关了两年。莲香也由村里出证明到公社卫生院做了流产,这么一闹坏了名声就不好嫁了,最后不得已,嫁到很远的一户富农家里, 算是开了贫下中农的女儿嫁地富的先例。
因为烧柴不够,农闲不出外工的强劳动力们会进远山打柴。母亲每月过姥姥的十元钱除了买盐借肉,有时还要用来借点柴火。刚打回的柴火很湿不易点燃, 需要点火柴,我回乡下时也学会了和桃枝她们一样,挑着蓝子去附近的山上耙松毛。
村子附近有几座种满松树的小山算是公社的林场。很有点奇怪,当时许许多多的山都被砍得光秃秃的,这几片松林却管得很严,一年四季绿绿葱葱。落地的 松针是很好的引火柴。松毛挑回来后,姥姥会很麻利地扎成一个个的小靶子。我带着手套有时都会被轧出血,姥姥光着手就像没反应似的。几年间,她的思 想改造得如何不知道,她的手肯定是和劳动人们一个样了。
在山上耙松毛时常常会看到很多坟,老的新的都有,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就习惯了。下过雨的松树低下有时还会捡到黄灿灿的松菇和灰灰的茅草菇,我就 是在那时学会了识别蘑菇,到美国后有时也捡些回来吃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很多年后,乡下也倡导过火葬,但执行不力,村民们还是选择土葬。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要花钱买墓地,姥姥去逝那时是不要的,村民大多就在长满松树的 林子空间刨个坑埋葬自己家的亲人,姥姥去世后也埋在了这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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