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女儿说家事>第三章 草根之交(43)下嫁的反革命家属

来源: 心灵泉 2010-03-09 10:31:1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901 bytes)
<我与女儿说家事>第三章 草根之交(43)下嫁的反革命家属 2009-11-13 12:51:49
<身份啊身份>第三章 草根之交(43)下嫁的反革命家属

给我整修过窑洞的李如山是个中年光棍。不知他的前妻是死了还是离了,总之我到杨郎时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生活倒也很惬意。

我到杨朗的第三年,有一天突然听说:李如山要娶老婆了,娶的是同心县一个二婚头女人。他娶二婚女人并没有按旧习俗象征性地去抢,而是在队干部和几个本家亲戚的陪同下,套着马车星夜兼程赶到同心县公开娶来的。说是公开迎娶,实际上他并没有举行任何典礼仪式,也没有办理任何法律手续。当然这都是农村的惯例,寡妇再嫁和鳏夫再娶都是不需要办理什么场面上的手续的。只要本村认可,就会有口粮。

但奇怪的是,李如山结婚好多天了,我们还是见不到他的女人,倒是见到一个陌生的面黄肌瘦的半大男孩出现在工地上,他是李如山的继子。

有时候人们嬉笑地问李如山,你老婆咋不出来挣工分啥?

李如山说:“刚来,还不习惯呢。”

人们又说:“老婆又不是家里能藏得住的东西,叫她出来做活儿吧,谁又把她偷不走。”
李如山还是说:“刚来,还不习惯呢,等熟悉几天,习惯了就出来了”。

于是,每天看见他家那紧关着的大门,我就想,啥时候他的老婆才能习惯呢?等他的老婆习惯了,走出来上工,让我看看这个半老徐娘什么样。

不久就听有些人议论说,李如山的媳妇与他结婚时是讲好条件的:她身体不好,结婚后只在家里做家务,不出门劳动,只让带来的孩子劳动挣工分。李如山要负责将这三个孩子拉扯大,分别给他们完婚。打了多年光棍的李如山,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嫁给自己的女人,就答应了这个条件。不论怎样,李如山回到家总能吃上一口热饭了,闲时也有人陪着说话了,不像以前,回到家还要自己做饭吃,吃完饭又只能孤独地东游西逛。

给杨郎送信的邮递员陈荣贵就是本地人。经过他的特许,杨朗大队的报纸我总是先睹为快,看完后再塞进大队部的办公室门缝里。夹在报纸里的所有信件,我也完好无损地和报纸一起塞进去。如果有我们四队的信,我就直接交给收信人。

李如山结婚后,我拿过他老婆的信,因为他老婆从不出门,我就将信件给了李如山。后来,我又看到有他妻子的信件,就感到奇怪。因为我们四队的所有人家,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作为收信人。即便有人给哪个女人写信,信封上也总是将她的丈夫作为收信人。所以我就奇怪地问邮递员陈荣贵:“李如山娶的那个女人识字吗,怎么还有人给她写信?”

陈荣贵说:“人家咋能不识字?人家还上过初中呢。”

我说:“哦?上次见到她一封信,我给了李如山了。”

陈荣贵瞪大了眼睛说:“傻子:你可不能给李如山,这是她男人(前夫)写的信,要直接给本人,不要让李如山知道。”

我吓得吐了下舌头说:“这回我一定会亲手交给李如山老婆,再顺便问问上次的信她看到了没有。”

原来陈荣贵知道这女人的来历,也知道她与李如山结婚的内情。据陈荣贵说,这女人原是城里人,丈夫是干部。不知为什么,丈夫若干年前被打成了反革命抓进监狱了。这女人也被赶出城市,赶到了婆家所在的同心县农村。那里是缺水地区,年年月月吃不饱饭,连水都喝不上。这个女人独自带着五个孩子苦苦地煎熬着。生活的艰难就不用说了,还要承受反革命家属这一政治上的压力。丈夫劳改期满回来后,依然在队里被管制劳动,这对她娘儿几个更为不利。女人万般无奈之下与丈夫划清了界限,带着三个男孩改嫁给了我们队的李如山。

一个原本生活在城里的,并且读过初中的女人,现在嫁给了一个农村的文盲,不管因什么原因,我都感到这是莫大的悲哀。当然从政治上来讲,李如山出身贫农,而这女人则是反革命的家属。嫁给了贫农后,她从反革命家属一跃而成为贫农家属了。按照农村的习俗,三个拖油瓶孩子从此也可以将李如山的成份当成自己的家庭出身来填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女人是应该知足的。
还是接着说我给她送信的事情吧。

拿着她的信件我为难了,不知怎么才能避开她丈夫把这封信直接交给她。李如山家与我家是对门,中间隔着窄窄的杨郎街。一天,我吃完饭站在大门口闲逛,心里还想着递交信件的事儿。结果正好看见李如山出了家门往街的北边走了。我立即返回窑洞里拿了信,快步走过去敲他家的大门。门开了,我第一次见到李如山那神秘的老婆。原来,她不是我想象中的俏丽徐娘,而是个满脸憔悴、身材干巴、并且佝偻着腰的老年女人。我很失望,准备好的寒暄之词也忘了(推算起来那时她不过四十来岁吧)。
她看了信后神色黯然,眼里含泪,久久不语。我关切地望着她,希望她会对我敞开心怀。为了争取她对我的信任,我首先告诉她我不是本地人,是从固原县城下来的知青。听了我的自我介绍她表现得很惊奇,哦了一声,那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亲切多了。我俩终于叙谈了起来,谈的都是些生活琐事,她也向我打听这个生产队的这样那样,唯独不问一句有关李如山的事。我几次提到李如山,都被她岔开了话题。

正说着话,李如山回来了。他老婆听到脚步声慌忙将前夫的信折起来,塞到身边的被窝卷里。我怕李如山看出破绽,就站起来朗声告诉李如山:“我看你媳妇来了!”李如山似乎有点疑惑,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坐在小板凳上闷声不响地抽着烟。他妻子见了,不吱声也不抬眼看他,似乎没有看见他回来了,旁若无人地和我说着话。我觉得有点尴尬,就急忙告辞了。

我与李如山妻子交往多了,她终于对我吐露说自己离婚是万不得已的,母子几个都饥饿难耐,若不改嫁怕孩子们会饿死,就是饿不死,背着政治污点将来也不容易娶媳妇。说着,她那干黄的面庞上已经满是泪水。她还说前夫对妻子带着孩子改嫁他乡很是伤心,不断地写信来倾诉自己心中的痛苦。说着,她将前夫写来的其中一封信递给我,让我自己看。那信写得凄楚悲凉又哀惋感人,大意是写他每看到妻离子散的家时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心情。我记得很清楚的有这样一句:“进了家见不到你和孩子们,我都快崩溃了……”

看完这封信我非常震惊。据人们说,我队的人去迎亲时,她的前夫也在家。他单独住了一孔窑洞,离婚后的妻子与几个孩子合住在另一孔窑洞内,两孔窑洞紧挨着。娶亲的几个男人还在她前夫的窑洞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早才动身返回杨郎的。我设想不出,那天晚上这个男人面对来娶自己前妻的外乡人,会是什么心情?他为什么没有强力阻止前妻的改嫁呢?为什么在妻子走后又这么痛苦,这么纠缠不清呢?
这时我自己也遭受了不少的磨难,对人对事的看法都与刚下乡时有很大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不再妖魔化“反革命分子”了。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原来那个反革命分子竟有着如此细腻丰富的感情?竟能写出这样情真意切的书信?想来他和妻子之间也一定是经过了一番热恋才结合到一起的,应该也曾有过他们自己的幸福时日,而今天他们在这特殊的政治形势下却被迫选择了劳燕分飞的道路。

但以我当时的认识能力,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反革命分子既然这么有情有意,他又为什么会去“反革命”呢?

二○○七年我重返杨郎,还打听过那位“反革命家属”的现状,人们对我说,改革开放后她已经重新回到她那不再是反革命的前夫身边了。李如山也重新沦为光棍,不久便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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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易看不易过的日子。恐怕70,80,90 后都看不懂了。 -群思- 给 群思 发送悄悄话 群思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2/2010 postreply 11: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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