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女儿说家事》第三章 草根之交(41)美妇缘何变弃妇

来源: 心灵泉 2010-03-08 16:56:2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8508 bytes)
《我与女儿说家事》第三章 草根之交(41)美妇缘何变弃妇 2009-11-12 21:46:03

41,美女缘何成弃妇

说实话,我到杨郎来,并没有很快注意到张美琳。因为她在外表上和一般农妇没有任何区别。后来是刘锡林对我说:“你们四队有一个比你更早的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城市女性,你好好向她学习,看她是如何克服劳动与生活中的困难的。”
我心里飞快地把四队的女人们捋了一遍,没有猜出是谁。便问老刘:“四队还有这样一个人?她是谁?”

老刘含笑说:“你猜不出来吧?就是张美琳(化名)。”

当听说张美琳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城里女人时,我还真吃了一惊。从那以后我注意观察了张美琳,但我依然没有看出她身上有什么特异气质。

我到杨郎时,张美琳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她身材适中,五官平淡,眼神黯然,脸色紫里透着黑红,是那种高原地区常年在野外劳作的人们常有的脸色,尤其是两颧骨处,更是发紫,发红,被外地人称作“红二团”。在我的眼睛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农妇,甚至有点老气横秋。她平时的衣着与农妇毫无两样:同样是蓝色或黑色的布裤子,屁股上和膝盖上打着补丁,那补丁被蹭得脏兮兮的;同样是咖啡色或者灰色的上衣,衣襟和衣袖被锅灶上的脏污磨得油亮亮的;同样穿着补过好几层的破袜子,几乎已经看不出袜子的原貌;同样是留着乱糟糟的齐耳短发,用手在头发里一挠,扑簌簌地往下直掉土粒;每天劳动休息时,同样不讲究什么雅观,将两腿盘起来稳稳地坐在地头,全然不顾地上有多脏;同样是一坐下就急忙拿出自己的针线活儿,匆匆忙忙地做着。

不过观察久了,她的身上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那就是她似乎从来不和那些女社员们一起开那些低级粗俗的玩笑。别人闹一些往裤裆里装土的恶作剧时,说一些赤裸裸的与性有关的调笑时,她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表示什么厌恶和鄙夷,似乎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把自己对张美琳的初步认识告诉了刘锡林,他笑着说:“她刚来时可是个引人注目的漂亮人儿。思想上进,劳动积极,还担任了代表呀什么的,很受公社重视。现在人家已经真正融入到贫下中农中间了……”

老刘不爱在背后议论他人的短处,也从不说那些他认为比较无聊的内容。还是他妻子宋连英的仔细介绍,才让我才知道了当年的张美琳是如何的漂亮。据说,当年的张美琳皮肤白净、身材苗条,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最招眼的是甩着两条直垂到腿关节处的发辫,辫稍上拴着一对红绸子蝴蝶结。一走路,身子一扭一扭,那两条长辫子上的蝴蝶结,便在身后腿弯处摆过来甩过去的,惹得女人们在她身后发出一叠连声“啧!啧!啧!”的夸赞声,惹得男人们眼睛直勾勾地追随她的身影。

她的丈夫为此很是得意。宋连英有一次看见张美琳夫妻两人一起逛杨郎的商店,妻子眼睛看着货架上的货物,丈夫的眼睛却陶醉般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趁妻子不注意,他把手中的提包悄悄拴在妻子的长辫子上。妻子发现了,撒娇地一扭身子,提包从辫稍上滑落
到地上。商店里的人都笑了,她丈夫更是笑得开心。

听说张美琳当年那么漂亮,我便仔细地在她脸上搜寻着,想翻找出她当年的妩媚样儿来,但怎么找也发现不了什么。我就觉得她是一个神秘的人儿,更想弄清楚她的心灵深处到底有些什么,于是我便到她家串门。张美琳见我来似乎感到很意外,也很热情,忙不迭地让我上炕。我们乱七八糟谈些有关农活,有关过日子的不咸不淡的内容,待我把话题引到她的经历上时,她就沉默了。

我问她:“张姐,听说你年轻时很漂亮啊?”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瞬间便黯淡了。她淡淡地说:“漂亮个啥呀……也就一般般吧。”

我说:“你那会儿为啥要报名下乡?”

她呆呆地瞅着炕桌上的某一个地方,半天,半天,才轻轻地说:“上级的号召么……”

我问:“你丈夫支持你的决定吗?”

她叹了口气说:“唉,他要不支持我也不会来。”

我转而询问她是如何克服劳动和生活上的困难的,是如何克服刚来时与农民的格格不入的。我本意是想引出她一系列的豪言壮语,引出她一系列的思想升华的感想。但我失望了。她根本就不细谈什么,只说了一句上不着边,下不着底的话:“唉,忍着…啥事情都要忍着……”

我试探过几次,有时还耍着小聪明,创设一定的交谈情景,试图引出她的内心想法,但都没有奏效。张美琳不是欲言又止,就是神情呆滞不置一词。但我分明看出她有很深的不便明言的心事。

而当我与她谈起现在的生活时,她的话分明多了起来。她说想盖房子,还对我计算着,需要多少椽子,多少砖,多少土坯等(她与婆家不和睦,已经搬出来单过了,临时住在一所很破、很小的房子里)。我明白了,她目前最关注的早已不是当年的激情下乡,而是眼下的平庸生活。

我也曾与张美琳的丈夫闲聊过。我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他说的这样一句话:“这人哪,只要男女配上了对儿,不管到多苦的地方都能活下去。”

我之所以将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不是这句话中有什么深邃的思想,而是我觉得与当时人们满口的革命道理相比,这位公安干部的话也太低俗了,所以我当场便笑了起来。张美琳的丈夫见我笑他,还正色说到:“你不信?你将来试一下啥!”

我据此断定,他是一个没有远大革命理想,只有最基本生活要求的男人。不知道他当年靠什么把这位甩着两条长辫子的漂亮姑娘追到手的?与这样的漂亮姑娘“配上了对儿”,他该多么心满意足啊?如果让他和妻子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生活,我想他也不会失去生活的信心的。

可是,我想错了!在我到杨郎一年多后,传出了他要离婚的消息,理由是妻子未经他的同意便与公婆妯娌分了家。于是人们便纷纷说合,要她的妻子重新搬回去,与老人和妯娌们生活在一起。既然已经分开了,张美琳本人坚决不愿意重回那个大家庭,于是做丈夫的回家来就不再与妻子同居,而是到父母那里住几天后就径自走了,并且将自己要离婚的决定通告了妻子,从此也不再给妻子一分钱。但他每次并不是悄无声息地回来,悄无声息地走,而是故意在这家走一走,那家串一串,有时还会趁妇女们散工时在路边站一站。总之是让人们都知道,他回来过了,但却拒绝到妻子那里去团聚,借此给妻子以难堪。

那段日子里,张美琳走路步伐都疲塌塌的,脸色也一片死灰。而她的婆家人却眼角眉稍都是得意。

后来我吃惊地听说,张美琳的丈夫并非是因妻子分家而离婚,那只不过是借口或者说是诱发因素……

再后来我辗转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张美琳的更多故事。说当年张美琳的丈夫把漂亮的妻子当宝贝,生怕别人抢了去。正好又碰上号召干部家属回农村和城市工人下农村的运动,他便鼓励妻子响应号召回婆家参加农业劳动,那样便谁也抢不走她了。张美琳爱党,也很爱丈夫,于是她就光荣地回到了婆家所在的农村。

城里媳妇回乡了,这也确实让张美琳的婆家人新鲜了几天,也让当地的农民们新鲜了几天,更让当地领导关注了几天。社员们把她选为劳动模范,上级领导委任她作这样那样的代表,这些荣誉都极大地鼓舞了张美琳。她想到自己留着这么长的辫子,虽然很美丽却不便于干活。于是她就毫不惋惜地将自己那吸引众人眼球的大辫子剪掉了,从外形上和思想上尽快地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贫下中农妇女”。

时间长了,由于她的甩着两只红蝴蝶的长辫子已不复存在,不再向人们提醒她曾经的美丽;她那当代表出席各种会议的光环也褪了色;她的“综合能力”不佳也使得乡亲们对她的佩服逐渐减弱。他们觉得她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地方,虽然认识几个方块字,但那是不能当一口饭吃,也是不能当一分钱花的。要说论挣工分时的投机取巧,论过日子的精打细算,还有某些时候,某些情况下那眼明手快的小偷小摸,她都不在行。而她所欠缺的这些对于操持一家人生存的农妇来讲,都是应该具有的基本“素质”。缺乏这种基本素质的张美琳自然不会被婆家人喜欢。但婆家人依然不愿她分出去单过,那仅仅是因为她丈夫每月有几十块钱工资,分家了,这几十块钱就要被分流出去。

从张美琳这方面来说,初下乡时的新鲜感退去了,豪情壮志也慢慢消融了,生活和劳动中的各种困难又无法回避地摆在面前。日复一日地过着把东山的太阳背到西山的日子,她也厌倦了,与婆家人价值观不同也使她们总是相处得疙里疙瘩。所以张美琳曾经非常非常后悔。每想起当初那冲动的决定,她就恨不得让时间倒流回去,那样她就决不会丢下自己的工作到农村的婆家来了。但眼下她已经没法吃后悔药了,只能争取分家单过,好给自己争取一点空间。

想到她是一个热情而又盲目的放弃工作下乡来务农的女工,在现实面前摔打得鼻青脸肿,而我是一个热情而又盲目的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的女知青,在现实面前也碰得晕头转向,我不禁联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由于命运的某些相同点,我俩的关系终于逐渐亲近起来,超越了我与其他人的关系,也超越了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当她在破土炕上对我坦言自己的悔恨时,她使劲用指甲抠着炕桌的边沿,一串的泪水从她那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里流出来,在她那晒成紫黑色的脸上流着。

闹婚变后,张美琳曾到丈夫的单位去过,但住了几天依然没有和好的迹象。据说她的丈夫将宿舍让给妻子,自己每天晚上都到别处去睡觉,她孤零零在丈夫的宿舍里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她又流着心碎的眼泪回到杨郎。即便这样,她但还是不肯离婚。

有位哲人说,“一个中国女人就是一片温柔,一腔隐忍……”看来真是如此啊。

有一次,好像是张美琳刚从她丈夫的单位上回来,干活休息时不知由什么话题引起,我们的队的邱某某跟张美琳开了个玩笑,大意是说张美琳晚上又梦见自己男人了。张美琳没有理睬她,这位邱某某扫兴之下便对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妇女小声嘟哝了一句:“梦见也白搭,人家还是不理球子她么。”

张美琳显然听见了,并且被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只见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纳鞋底时抽拉麻绳的动作也比平时猛烈了许多……

那时候,离婚是要双方单位开证明的,她丈夫的单位无论如何都不给开证明,张美琳也死活不肯答应离婚。直到我离开杨郎时,他们还是不离不合地拖着。哎,这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呢?我心痛地同情着那冲动之下丢掉自己饭碗的女人;我也痛恨着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几十年后我重返杨郎,得知改革开放后,户口的约束力减弱了,张美琳已经搬回城里与丈夫团聚了。问及她与丈夫的关系,别人告诉我,她们夫妻已经和好,非但和好,据说她的丈夫还很痛悔自己当年的做法,也很谴责父母家人当年对妻子的亏待。至于促使她丈夫转变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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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摧残人呐。。感慨!不过她回到城里又会恢复原本的美丽。。。关系自然好了。。 -五味七色- 给 五味七色 发送悄悄话 五味七色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0/2010 postreply 08:08:47

回复:摧残人呐。。感慨!不过她回到城里又会恢复原本的美丽。。。关系自然好了。。 -心灵泉- 给 心灵泉 发送悄悄话 心灵泉 的博客首页 (34 bytes) () 03/10/2010 postreply 11:38:50

写的很耐看。 -为人父- 给 为人父 发送悄悄话 为人父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0/2010 postreply 13: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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