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二)

来源: 彩色风筝 2021-07-12 07:05:3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2736 bytes)
  下班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半了。听说学校十点整准时熄灯,我上楼的时候,楼道上还有人走动。等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寝室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无人理会。敲了近一分钟,门猛然开了,宁安安穿着睡裙,冷冷地盯着我:“为什么敲门?难道你没钥匙?”

    “门反锁了。”

    她依然冷着脸:“难道你没听说这楼里去年发生过强奸案?门不反锁,出了事怎么办?如果以后你非要玩到十点之后才回校,就索性第二天早上再回来。”我自觉理亏,深更半夜的也不想大声争辩,只好实话实说:

    “我没贪玩。我刚找了一份工,要干到十二点才下班。”我心里有些委曲,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但脸上仍是硬硬的,嘴也绷得紧紧地,不肯让她看出来。

    她怔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把我拉进门,问道:“不够钱用啊?”

    我抿着嘴,没有回答。

    “唉,”她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去睡吧。以后我告诉她们晚上别反锁了。”

    怕弄出更多声响,我不敢洗脸,不敢刷牙,悄悄爬到上铺,钻进被子。睡不着,为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开销、为了存折上寥寥无几的生活费。值得庆幸的是咖啡馆月中发薪。我只用再干两个礼拜,就可以拿到第一份工资了。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到操场上跑步、背单词。看见冯静儿也在操场上,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跑步路过她们时,那男生向我“Hi”了一声。他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结实的胸肌,看上去英俊健硕,像是体育系的。

    “小秋,今天的精读课你去吗?”见我过来,冯静儿没话找话。

    “去啊。”

    “你高考外语是多少分?”她忽然问。

    “九十五。”我说。

    她脸色微变,怀疑地看着我:“真的?”

    “嗯。”

    “听说你们那里的高中每天都有考试。从入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应付高考。没有音乐课、没有图画课、也没有体育课。”

    我不禁哑然。

    ——生活中常能见到这种人,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比她更聪明,只有人比她更刻苦。何必戳破?我只好点头:“我们那里的高中,就是这样。”

    “我爸就在英文系。”她说,“他不教精读。四年级的时候,你可以选他的‘当代英国小说’。他主要带研究生的课。”

    “是吗?你爸是教授?”我瞪大眼睛。

    “冯教授是博导。”男生更正。

    “你叫他冯老师就行了。”

    “好哦。”

    “你爸是干什么的?”她忽然问。

    “我爸也是老师,教中学。”我说。

    “这位是路捷。道路的路,捷径的捷。”

    “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系的?”

    “国经系。”

    “他是我们高中的高考冠军。”冯静儿甜蜜蜜地看着他,“明明可以上北大,却偏要到师大来。他这人,根本不把大学当回事儿。”

    “师大的国经系也很强啊。”

    “他刚上高三的时候,托福就考了六百分。”

    “哦!”我肃然起敬。

    “不耽误你晨练,课堂上见!”看见我一脸钦佩,冯静儿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这学期一共选了五门课,基本上每天都有课。尤其是周二,上午一门,下午一门。上完课已经四点了。我匆匆吃过晚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咖啡馆。

    小童见到我,悄悄地说,“别惹小叶,她心情不好。”

    “怎么了?”

    “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点半来,偏偏今天没有来。”

    “现在还不到六点。”

    “那人非常准时的。每次来的时候都正好五点半。”

    他说得不错。整整一个晚上,西装青年都没有露面。小叶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让她擦桌子、扫地、煮咖啡。不敢让她配饮料,更不敢让她收钱。小叶也不介意,便时时机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镜子般闪亮。

    接下来的两周,西装青年还是没有出现。小叶的情绪渐渐由魂不守舍变成焦躁不安。她成了小童夜晚的主要谈资。

    我渐渐有些担心,怀疑那人的消失与我不小心将咖啡泼到他身上有关。有可能因为我的粗心,导致他不再喜欢这家咖啡馆。北京的咖啡馆成百上千,就是这附近也有十几家,价格更贵,服务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来这里。

    周末,小叶因感冒请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时,早班的人告诉她,她们在早上的时候看见了西装青年。

    他大约改变了作息,晚上不再来咖啡馆了。小叶于是便和早班的人换了班。就在她换班的那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他仍然穿一身纯黑色的西装,制作和裁剪都极度合体;仍然携一只黑色的手杖,斜背一个看似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

    七点过后是咖啡馆最忙的时段,有七八个人排队买咖啡。西装青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他知道何时应当享受特殊服务,何时不应当。——在这样繁忙的时刻,他显然不想打扰到我们。

    站了几秒钟,他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门走去。

    沿着他走去的方向,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如他一样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健步向咖啡馆走来。西装青年及时地赶到门边,替他拉开了门。

    “沥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进门来,和他握手。

    “龚先生。”他的神色显得非常尊敬。

    “好久不见。你父亲好吗?”

    “挺好。”

    “你呢?”他打量着他,神色慈祥。

    “也挺好。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好啊。”

    “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吗?”

    “哦,不要。无糖黑咖啡。”

    “请往这边来。——我知道临窗有个位置很安静。”

    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

    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

    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

    “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Hi. Could I hav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 and 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译: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

    纯正的美式英文,我傻眼了。

    他的笑容中有一丝捉弄:“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中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

    “Of Course.(译:当然)”我保持镇定,“Please have a sea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

    “No need, take your time. I’ll stay here w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

    “一共三十七块。”我终于改口中文。

    他递给我一百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

    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十块。”

    “对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

    “What?!”小童低吼。

    “I am sorry, what's your order again?(译:对不起,您要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他低声复述了一遍,我终于听清:“Got it, thanks.(译:明白了,谢谢。)”我转头对小童道:“大号冰拿铁一杯,上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无糖。”

    小童配饮料神速。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觉得他跛得比往常厉害,担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会全溢出来。对腿不方便的人来说,端饮料实在是个危险的动作。可是他总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两人在窗边低声地聊了约三十分钟,老人站起身来告辞。那个叫“沥川”的青年依旧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门,目送他离去。然后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整个晚上,他吃了一份吞拿鱼三文治、一份水果沙拉、两杯Latte,直到我下班,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打字,好像有很多活没有干完。

    我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他的生活一定很孤独,孤独的人会愿意待在有人的地方,特别是像咖啡馆这种看似人多,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

    下班的时候我收好工作服,换了件寻常穿的短袖衫,走出咖啡馆。

    北京的深夜寒冷干燥,我的家乡却温暖湿润。面临太多人生变化的人常常会忽略气候的转变,就像今天,北京人一定会记得带上件外套吧,而我却只能抱紧胳膊走在昏黄的街灯下。

    不远处就是车站,夜班车每小时一趟,我又错过了十二点的那一班,这意味着我要在这清冷的街道上足足等待五十分钟,才会等到下一班。我曾经打算买一辆自行车。小童警告我,说像我这样的女孩,深夜乘公汽要远比骑自行车安全。

    好在我可以背单词。除了洗脸刷牙上厕所,我利用所有的时间背单词。掏出单词本,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我开始念念有词。

    没过几分钟,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一个人探出头来,向我“Hi”了一声。是那个“沥川”。

    “Hi.”我回了一声。

    “上车,我送你一程。”他说,接着车门打开了。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真舒服啊!真皮的坐椅,车内很宽敞。

    “你住哪里?”

    “S师大宿舍。”

    “系上安全带。”

    我系了半天,系不上去,只好问:“怎么系?”

    他打开车门,拿着手杖跳下车,来到后座俯下身帮我找到衔口,当地一声系好,然后又走回驾驶座。

    “谢谢你。”我小声说。

    “不客气。”他发动车,在街上行进。

    美男在侧,我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是英文系的吗?”他终于问。

    “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英文系一年级。”我说,“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吓了一跳:“我好像没问你的年龄,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公平起见。”

    “王沥川,”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是外乡人。我不喜欢北京人。”

    他笑了起来。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说的是北京话。”

    “我爷爷、奶奶都是北京人。或者说,北平人。”他说,“你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朋友?”

    “没有。祖宗八代都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吗?”

    “我是成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嗯,这话听上去像是美国人说的。”

    我愉快地笑了:“你刚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是吗?我问了两个问题?”

    “是啊。”

    “好吧。”

    “你喜欢北京吗?”

    “还行。”

    “为什么你特别喜欢来这个咖啡馆?”

    “因为……”他想了想,“停车很方便。”

    我想起了那个常常空着的残障车位,不禁打量了一下他的腿。上下车时,他的左腿的确行动不方便,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虽然有些笨拙,很多动作一瞬间就完成了。“你还有问题要问吗?”他转过头,用一种奇怪地眼光看着我。

    我不能看他的脸,每看一眼都令我昏眩。他有一张既充满个性、又无可挑剔的脸。即便是侧影也是那样完美,可以用来铸成金币。

    “没有了。”我两手一摊。

    “你对陌生人的好奇心就只有这么多吗?”

    “只有这么多。对不起,”我不得不指出来:“你一直在超速。”

    “你害怕高速?”

    “我害怕警察。”

    他笑了,放慢车速。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们学校的大门口。门口有门卫,任何车辆不能入内。

    “谢谢你,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连忙道。

    “你住的地方离门口远吗?”

    “不远,走走就到了。”我不想多麻烦他。

    他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下了车,道:“不介意的话,我能送你到宿舍门口吗?现在太晚,就是学校里面也不一定安全。”这话若是别人说,便显得得殷勤做作,而他却说得既诚挚又坦然,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平生不曾被人如此照顾,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你知道,如果我送你到这里,而你走着走着突然失踪了。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我就是第一号嫌疑。”

    我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走了几步,他又说:“我可能走得有些慢,你不介意吧?我知道你拔腿一跑,很快就到。可是这条路看上去很黑,两边都是树林。我宁愿你拿出耐心陪我慢慢走。”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客气呢?我大声说:“当然不介意。”

    他走得其实并不慢,但显然这不是他常用的速度。

    “你来过这里?”我问。

    “没有。”

    “可是,你一定上过大学,对吧?”我又问。

    “为什么?难道我看上去很有学问?”

    “嗯……也不是。你英文很好。”

    “我在国外读的书。”

    “哦。那为什么你又回来?据我所知,这里好多人唯恐不能出国。”

    “那我就算少数人。”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来说,都不合适。所以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

    我希望这条路十分漫长,能让我们不停地走下去。可惜,宿舍已经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真诚道谢。

    “晚安。”他淡淡地说。

    他目送我走进大门,然后转身离去。我知道他还要独自走至少半个多小时才能走到校门口。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陪着他走回去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
我以为第二天还可以见到沥川,他却没有出现。我对他了无期待,更无非份之想。在我看来,他的好意来自一种教养,是他惯常的处事态度,并非只针对我一人。自从见他第一面,彬彬有礼就是我对他最主要的印象。不过下一次遇到他,我一定要请他喝咖啡,以示谢意。

    渐渐地一个月过去了,晚班的人再也没有见过沥川。倒是又有传闻他曾数度在早餐时间光顾,我从不上早班,对此无从可知。小叶倒是时时上早班,可是运气不佳,一次也没碰到。再老的顾客不经常光临,也会被人遗忘。何况这条街俗称金融街,俊男靓女并不少见,大款遍地都是。渐渐的,小童的谈资转向一位中年秃顶开着保时捷跑车的男士。而门边的停车场日渐拥挤,老板终于将两个残障车位减少到了一个,且大有取消之势。小叶为此据理力争。说残障车位的存在,是星巴克管理者胸怀和文化素质的本质体现,也是本咖啡馆的特色之一。这么说,足以证明小叶对老板的商人本质太不了解。还是小童灵机一动,挽救了她。小童说,其实可以把残障车位与老年车位合并起来。因为这里还有不少开车光顾的老年人。一个位子,老年人和残疾人都可以停车,矛盾就解决了。

    小叶知道,若是没有残障车位,那位叫沥川的青年肯定不会再来这个咖啡馆了。他每次来都开车,说明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他的腿又不方便,绝不会为一杯咖啡不辞辛苦地走过来。更何况北京的星巴克遍地都是。

    那天晚上,小叶请小童吃饭。第二天小童对我说,小叶喝了很多酒,一边喝一边哭,实在可怜。他却为小叶感到不值:这女孩陷入情网不可自拔,如痴如狂地暗恋人家半年,到头来竟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本想告诉小叶那天晚上沥川送过我,或至少告诉她那个人名字叫王沥川;我想了想,没有开口。我很同情小叶,但小叶不是我的朋友。小叶很少主动和我说话,有一次我收错了钱,正碰上她心情不好,被她狠狠地责备了一顿,弄得我很狼狈。其实这里人人皆知她收钱经常出错,大家都吓得不敢让她摸收银机。何以我错一回就那样不可饶恕?第二天,她知道自己过分了,又来请我喝咖啡。总之,她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而我,母亲去世得很早,我很理智。我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不容易动感情。

    这一个月,我迎来了开学以来的三次测验。尽管我很努力地背单词,可是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起同寝室的同学还是太少。平均分只有六十五——听力马马虎虎,精读居然不及格。六十五是我的学生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分数。我感到羞愧,感到耻辱,情绪低落到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寝室里的女孩。因为她们的分数都比我高,对分数的态度却是清一色的不在乎。只有像我这种从“地区高中”考进来的人,才会对分数斤斤计较。

    她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天天上自习,倒是不停地参加舞会,看电影,逛商场。冯静儿是最轻松的一个。她所有的时间都在谈恋爱,且经常逃课。而她竟是全系最高分。她说如果保持这个优势,到了年底她可以同时拿四种奖学金,最高的要数“鸿宇基金”,这种基金发给全校成绩最好的十个学生。我这么需要钱,却与奖学金无缘。

    我不是个好学生,不过,是个好女儿。我终于可以寄钱回家了,还替弟弟交了学费。余下的钱,除了生活费之外,我还买了一个随身听,一只口红。星巴克的老板要求女员工化妆,我便一直用着林青的口红。等我要还给她时,她说送给我了。还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已经过期了。“化妆品都有使用期,你一定要在使用期之前把它用完。”她还劝我不要买劣质的化妆品。我买了一个她嗤之以鼻的牌子,十块钱,已经觉得很贵了。不过她说,颜色还行,和我的肌肤倒也搭配。足见我的审美能力不差。我只好告诉他,我父亲是上海人,自愿到云南支边,为了和我妈结婚,跟我爷爷闹翻了,从此再也没回过上海。

    就在考完第三个测验的那天晚上,我轮休,没去咖啡店。寝室里忽然来了一大群男生。我只认识其中的一个,路捷。原来路捷的寝室和我们的寝室是“友好寝室”。而我多半在晚间打工,错过了友好寝室的诸多活动。听宁安安的介绍,友好寝室的主要交流项目是男生陪女生看电影,或者女生教男生跳舞。其次便是寻找发展“友谊”的机会。经过几次友好交流,已有一位数计系的男生——人称“小高”的——获得了魏海霞的芳心。当然,追求萧蕊的人最多,且全不在友好寝室之内。萧蕊因此有很多方便。比如,我每天都要从食堂旁边的热水房提至少两次开水,以备早晚洗漱之用。 萧蕊从不提开水。总有人替她打好,送到寝室。此外,她口袋里总是有巧克力,也是别人送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去了东区的学生舞厅。舞池大约就有一个礼堂那么大,上面悬着彩灯,前方有乐队,有歌手,有时唱抒情小曲,有时是疯狂摇滚。音乐响起,大家纷纷入池,拉着手,起劲地跳着。教我跳舞的男生叫修岳,哲学系三年级。他说他学的专业只有考上博士才有好工作,所以他的目标是博士学位。

    如果把跳舞当作一种体育的话,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天分的。我喜欢游泳,也喜欢排球,还学过一点太极拳。所以一晚上的功夫,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舞步。修岳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上晚自习,因为他老听我抱怨考试成绩。

    “玩就玩,学就学。你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不然,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他认真地建议。

    修岳有资格这么说,是因为他是他们系的学习部长。早有教授看好他,免试入读研究生是早晚的事。

    “哦。”

    “听说你常常出去打工?钱大致够用就可以了,不要为了打工而牺牲学业。”他又说。

    “哦。”

    “我外语早已过了六级,不过口语不好。尤其发不好卷舌音。”

    “真的吗?”我说。

    “是啊。每天早上,我都把一颗鹅卵石放在舌头下面练习卷舌。”他看上去一副坚毅之色,“对了,周五晚上的英语角,你去吗?”

    “不去。在什么地方?”

    “西区花园。”他色带惊奇,一个学外语的人怎么可以不去英语角。

    “这个周五你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完了口语我们还可以和路捷他们一起看电影。夜场票,可以看通宵。”

    “嗯……下次吧。下星期就是期中考试,我得好好准备。”

    “别老想着学习,要劳逸结合。特别是临考的时候,要好好放松。”

    “我还要打工。”

    “那就下次吧。”他微微一笑,不再坚持。

    跳完舞,大家一起奔到街头录相厅看录相,嗑了几斤瓜子,喝了一箱汽水,一直闹到半夜一点,友好寝室的活动才算结束。

    我一直想着自己的成绩,心事重重。

    从此之后,我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背单词。除了打工上课,一切业余时间我都在学习。

    借着深秋夜晚的路灯,我可以看见草上的白露。咖啡馆的员工每四个小时有十分钟的“Coffee break”。考试的前一天,我便要了一小杯咖啡坐在一个角落里,隔着窗户看飒飒秋风,清扫漫长的街道。夜灯高照,点点几个行人,悠然地在街口踱步。我慢慢地喝着咖啡,忽然有个人影向我走来。

    我再次看见了沥川。

    这回他穿着咖啡色的外套,纯黑的高领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的肌肤很白,脸上轮廓鲜明。为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敢多看他的脸。好像刚刚洗过澡,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水汽。头发又湿又硬,可以拉去拍男士发胶的广告。我忽然想起今早背的一个单词——“dashing”——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他“西装青年”。穿西装的人比比皆是。更合适的一个词当是“时尚男生”。说他是男生,因为比起街上的时髦青年,他又多了一股书卷气。

    “Hi!”他说,“How are you?(译:嗨,你好吗?)”

    “I am fine.(译:还行。)”

    “Do you mind me sitting here?(译:介意我坐在这里吗?)”他指了指我身旁的座位。

    “No. Please si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What would you like for today?(译:不,不介意。请坐。我去端咖啡给你。你今天想要点什么?)”还没等他回答,我赶紧加了一句:“这次我请客。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我及时地改回中文,因为我的口语仅限于咖啡馆常用水平。越过这个范围,有可能出洋相了。

    “哦……别客气。你坐着,我自己去拿咖啡。你想要点什么吗?”他一面把装着电脑的皮包放在椅子上,一面问。

    “什么也不要。我是coffee break,马上就回去工作。”

    他径自去买咖啡。然后,我看见他付了钱,径自走回来。

    “你的咖啡呢?”我问。

    “你的同事坚持要替我端过来。”他脸上倒无异色,只是话语中带丝尴尬,可能小叶过分殷勤,令他不自在吧。我回头,果然看见小叶满脸通红,猛然省悟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沥川。

    小叶端着咖啡走到我们面前,暗暗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趣地说:“你看,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这位是小叶,叶静文。M大中文系高材生。她会背《长恨歌》。而且她的外语特别好,比我这外语系的还好。”

    他淡笑,说:“这咖啡馆真是藏龙卧虎。叶小姐,每次都麻烦你端咖啡给我,真不好意思。”

    我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不是个无动于衷的人——他认识小叶。

    我站起身来,连忙到收银机前替代小叶的工作。小叶坐了下来,和他闲聊,她的笑容无比灿烂,我为她感到欣慰。

    她坐了半个小时,方回到柜台,脸上桃红未释。

    小童过来打趣:“这回你总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吧?说说看,他是哪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范儿?”

    小叶说:“不知道。我没问。”

    “连他姓什么都没问?”

    “我问了,他说姓王。……就这么多。”

    “他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萍水相逢,问这些细节干什么?”

    小童还想细打听,小叶忽然问我:“小秋,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别说谎。他主动过来找你,显然认识你。”

    “他当然认识我,我曾把咖啡泼到他身上嘛。”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说,我为什么要替他说。

    小叶怀疑地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然后她背过身去,想了想,忽然又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你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

    “我一直以为乡下的女孩很纯真,看来不是这样。你勾引男人挺有一套,哦?”她的声音很低,很甜,咬牙切齿般地在我耳边回旋。然后她忽然又笑了,抬起头。我看见沥川向柜台走过来。

    “Hi.”小叶说。

    “Hi.”

    他迷惑地看着我们。我和小叶同时站在收银机前,他不知道应该和谁说话。

    “王先生,你还要咖啡吗?”小叶甜蜜蜜地问。

    “是的。不要加糖。”

    我突然道:“王先生,你今晚有空吗?”

    他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能请你看电影吗?”我继续说。

    他微微一愣:“看电影?什么时候?”

    “十二点。”

    “好。”他居然很快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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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部电影的小说吧?是你写的吗?那个男演员跑步猝死对不对?忘了电影名字了。 -加州花坊- 给 加州花坊 发送悄悄话 加州花坊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12/2021 postreply 10:58:04

电视剧“遇见王沥川”。特别为Godfrey高以翔难过,很温和知性的年轻人 -helen_xu1111- 给 helen_xu1111 发送悄悄话 helen_xu1111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12/2021 postreply 13:21:19

很喜欢那部剧,可惜了那美好的一个演员。 -加州花坊- 给 加州花坊 发送悄悄话 加州花坊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13/2021 postreply 08:32:55

氣質脫俗, 世間難見. -清奇- 给 清奇 发送悄悄话 清奇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14/2021 postreply 06: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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