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与制度

昨晚与几个在英国待了很多年的中国人闲聊。

我的房东夫妇来自东北小城镇,前些年想尽办法搞到工签,现在双双在中餐馆工作。两口子为人非常朴实,房东大姐说道:“我们这样的在国内干什么就不行啊,来这边累点,英语也不好,不过生活是好多了。”

大姐给我们绘声绘色描述了上次她被鱼刺卡了后如何体验了英国NHS的豪华服务,大家都开心的大笑。

房东大哥接着说:“英国这边福利好,所以英国人都不攒钱,口袋里有点钱不花掉,就难受。”

大姐笑着说:“是,前一阵我们买这房子,我去银行串钱。结果把银行那些人看傻了,都瞪大了眼,‘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so much so much。”

大哥说:“中国人会攒钱,在这还是不错的,一般不给政府惹麻烦。”

大姐说:“我们英语不好,就怕惹麻烦,说不清。让我们干嘛就干嘛,你看这冰箱的发票,让我们买保险我们就买呗。”

大哥说:“这买保险挺麻烦的,但是不像国内那些保险,买了后就不知道上哪理赔了。”

旁边一位中国女学生说道:“这边保险挺有意思的,我一个同学在这买了个iphone4s,回国后他给卖了。然后回英国后他跟保险公司说丢了,结果保险公司又赔他一个。”

大哥一听:“这种事多了去了。有个中国留学生,信用卡透支了7000多镑,跑回国就不回来了。”

女生说:“是,我知道有的人快走的时候办了一堆卡,然后买了好多好东西带回去,也就不还了。”

大哥说道:“那他们就别想回来了。这边还有一些中国人啥活也不干,明明很有钱,还在吃福利。”

我说:“他们这种制度有很多空子可以钻的,我来的第一个礼拜是从网上找的房子,在学校里面,说好160镑住一周,结果住了一个礼拜,我都搬出来了,没人找我要钱。最后我自己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把这个钱给付掉。”

大哥笑:“你素质比较高。”

我素质高吗?我想起了2010年秋天,在北大师生缘咖啡厅中的一段对话。

伟杰刚从美国交流回来,他、我还有导师,三个人在师生缘聊天。

伟杰感叹道:“美国人的制度太多空子可以钻了,blabla...美国人确实素质高些。”

我的导师是一位坚定的制度主义者。她摇摇头:“这个不是素质的问题,人家的制度健全,平时你感觉不到,等你真犯了事你就知道了。”

伟杰一脸狐疑,但他向来对师长很有礼貌,所以嘴里的话欲言又止。

我接过话茬:“这个也很难说。我听说有一些中国留学生,从欧洲回国前从银行借了一大笔钱,或者是刷卡买了好多东西,偷偷就溜回来了。”

伟杰说:“是啊,这种事还挺多的。”

导师想了想,说:“恩,这是特例吧。”

伟杰和我都没有说话。

是特例吗?当时在师生缘的我,想起了2004年,在公司办公室里的一段对话。

我的一个女同事去美国出差,回国第一天上班跟同事聊天:“那里制度真好,我到那第一天去沃尔玛买了辆自行车,骑了一个月给退了。”

同事们纷纷恭维:“你真行。”

经常说话不给人面子的我插话进来:“人家的制度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因为没有你们这种人。”

同事们哈哈大笑,那位女同事有点下不来台:“你又唱高调。”

我是在唱高调吗?当时在办公室的我,想起了2003年,我自己第一次到美国时的事情。

当时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个香港裔的项目经理。看得出来,他对大陆男人比较有成见,而我又不太合群,导致他对我态度不太好。一天晚上,项目小组的一些人一起去意大利餐厅吃饭,美国的Rose大姐叮嘱我:“你第一次来,tip的事情你明白吧?”我说明白。

吃完结账,waiter把每个人的账单本拿过来,各自买单。买单的过程中,那位香港裔美国人不时把目光扫向我,我心里知道,他肯定怕我不付小费。其实我都准备好了,还特地多给了一些,我把钱夹进去,直接递回给waiter。其他人结完账后都把账单本放在桌上,此时香港人突然一惊,把手指指向我:“你的账单呢?!”我说“我给过了”,这话带给他一脸的不满,带给我一心的苦涩。

过了几天项目结束,我和另一个项目的某中国男同事一起出发回国。在亚特兰大转机时,我们空出一个下午的空闲,在市里转一转。傍晚时分,我和他到饭店吃饭,结账时我拿出钱包,他说:“你别付现金啊。”我一愣:“怎么?”“刷卡刷卡!”

我们俩刷完卡出来,他拿着收条,笑着对我说:“你看,刷卡就不用给小费了吧。”“噢”,他的这句话,把前几天那个手指指着我的香港人的形象,又带回我面前。

回到2004年的办公室,我望着笑嘻嘻的同事们,问自己:“我是在唱高调吗?到底是我古怪,还是我来错了地方?”

6年后在2010年的师生缘,望着伟杰带着怀疑,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端起茶壶,给他和导师的杯子加满了水。

3年后的昨晚,我对房东大哥说:“我觉得您两口子的素质是最高的,但只有人家英国的制度才适合你们。你那屋不是上不了网吗?走,我给你看看去。”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