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号 总第7期
自今年2月12日时任铁道部长刘志军突然被中纪委双规，一场围绕着刘案的中共高层博弈就此拉开大幕，且呈半公开化状态。刘志军案涉及的中共高层人员，其实在中南海已并非什么秘密，坊间也有所闻，包括总理温家宝的多名家人也严重牵涉其中，由于兹事体大，且涉案金额巨大，令中纪委和相关办案人员不得不以非常手段认真对待。但之前数月的秘密调查取证，以及双规刘志军的过程，却在有意无意间，暴露了中共高层之间的矛盾和派系权争的激烈程度，也暴露了中共十八大之前，北京高层权力生态的最新发展。
据北京消息人士告诉新维月刊，刘志军案的爆发其实并非突然，早在铁道部原政治部主任(副部级、党组成员)何洪达贪腐窝案之后，刘志军就被举报且进入中纪委的眼线，更在调查中铁集装箱原董事长罗金保案后，发现刘志军涉嫌工程巨额回扣及个人生活作风严重腐化问题，去年中就对刘立案展开秘密调查，尤其在今年1月初，山西博宥集团董事长丁书苗案爆发之后，获得了相关确凿证据，而有关调查也加快了脚步，并在2月12日凌晨5点30分，在刘志军结束十多天的工作视察，乘火车从陕西返回北京之后，即在车站被等候在那里的中纪委人员带走。
温家宝不知道抓刘志军
消息人士表示，根据中共高层的相关规定，双规一位正部级官员，尤其是现任内阁部长，必须要经过中共最高领导人、现任中共总书记胡锦涛的批准，因此，抓捕刘志军，显然是经过胡锦涛和中纪委书记贺国强亲自签字获准的，足见此案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不得不抓的程度，也从某种意义上解读了当前胡温关系的现状。
事实上，比双规刘志军更具戏剧性的是，作为内阁总理的温家宝，并不知道他的一个内阁部长因涉及贪腐问题即将被抓。北京消息人士证实，温家宝确实不知道中纪委已经决定在那天双规刘志军，“否则，可能将会是另外一种结局”。据信是北京内幕知情者的一位匿名作者对此发表文章分析，认为刘志军被双规之事，由于“事发突然，温可能并不完全知情”。因为“面对十八大的布局，原来温系人马看到风向不对，有的暗中已向其他中央高层投靠。这样，温在中纪委的人马，也不敢轻易向温通信，也一定程度上导致温对调查刘志军具体情况的不了解，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误判和失控”。
此一分析并非没有道理，而中纪委对刘志军“先斩后奏”，就特别值得留意。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刘志军12日被中纪委带走之后，中共就在同一天（12日），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通过官方媒体，迅速发布了相关消息，并同时宣布了接替人选，显得颇不寻常。比起2007年6月铁道部副部级的政治部主任何洪达被中纪委带走，到2009年3月都没有任何官方消息，就显得非常不一般。
知情人称，“此次双规刘志军，中纪委一反以前默不做声的做法，而是在第一时间就高调对外宣布消息，有明显的尽快处理成既成事实，使有关方面不好补救的意图。刘志军机关算尽太聪明，只记着拍中共高层的马屁，反而忘了，其实中纪委才是像他这样的问题官员的真正主子”。而这里，希望进行补救的“有关方面”是谁？显然是指温家宝一方。
中纪委与温家宝交锋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温家宝知道刘志军被中纪委带走之后，曾不高兴地找到中纪委高层，质问带走他的阁员刘志军，为什么没有通知他。得到的答复是，刘志军的案子与其家属有牵涉，担心通知总理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干扰。温家宝即表示，其家属在企业工作的事情，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似乎不接受中纪委的解释。
其实，中纪委没有通知总理也有其道理，根据法治社会的原则，作为国务院的最高领导在知道刘志军案与其家人有关之后，理应连问都不要问，更应该采取回避的做法。但温总理还是要得到一个解释。这时，中纪委的高层只好进一步告知，刘志军案不但与其夫人有关，而且与他的儿子有关，也与他的女儿有关，没有告诉总理是不希望给办案人员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产生不必要的问题。
中纪委高层官员的话似乎有让温家宝回避的意思，而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家宝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北京官方为何在双规刘志军的当天，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马上宣布了有关消息。
事实上，温家宝总理似乎不应该不知道刘志军与其家人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中纪委知情人称，丁书苗一出事，专案组就开始感到来自高层的压力。但专案组顶住压力，快速突破丁书苗后，拿到有关刘志军涉案的铁证。中纪委书记贺国强和中共总书记胡锦涛在铁证面前，都批示要彻查，态度十分坚决。但耐人寻味的是，总理温家宝却在案卷下签下“慎重处理此事”的批示。知情人称，温的签字显然受到了温夫人的影响。
根据有关媒体引述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原中国珠宝玉石协会）一位知情人称，山西女首富丁书苗与刘志军互相依靠，互为利用。刘志军以手中的权力让丁书苗拿到高铁项目发财，而丁书苗拿钱为刘志军从外围疏通高层关节。07年6月铁道部政治部主任何洪达被双规，激发了铁道部的派系争夺，很多人状告刘志军。
丁书苗为此加快运作，希望能给刘志军找到更多的高层靠山，其中之一是温家宝夫人张培莉。神通广大的丁书苗经人介绍找到了中国珠宝协会。大家都知道，中国珠宝协会会长虽然是国土资源部副部长徐德明，但真正的幕后老板被认为是担任常务副会长的温夫人张培莉。
据有关媒体报道，丁书苗在珠宝协会管辖的公司里，一出手就用3000多万元买下了张培莉手上一个价值仅100多万的珠宝，得以有机会见到张培莉。见面之时，丁又将这颗珠宝当作礼物送给张培莉。如此会来事，自然讨得张的高兴和信任，从此打开温家的大门，成为温家的常客，通过这条渠道，刘志军将好几个高铁项目送给温的家属和亲信，包括温夫人张培莉，温的弟弟温家宏，及侄子温新宇。就连温的儿子温云松之前的私募基金，也通过刘志军提前投入到与高铁建设有关的项目，获得了巨大利益。
温系人马原希望刘志军软着陆
与此同时，据称中纪委里的温系人马也开始积极运作，制造障碍，想让刘志军“软着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暗战。而专案组好不容易抓着一个正部级的“大鱼”，哪里愿意轻易松口放跑到手的功劳。于是凭着胡锦涛和贺国强的签字，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在没有知会温家宝的情况下，抢先双规了刘志军，并在第一时间对外发布消息，造成既成事实，使温家宝人马的努力落空。
中纪委知情人称，此次刘志军专案组如此神速，完全是汲取了上一次于幼军专案组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的教训，在中纪委内部引起震动，很多人私底下都大为叫好，说这是给那些口口声声反腐败，又一次次保护腐败分子的伪君子一个响亮的耳光，给左右为难的办案人员出了一口恶气。于幼军被认为是温家宝的亲信，曾因“违纪”被撤销中共中央委员资格，受留党察看两年处分，目前在温家宝的极力举荐下，已经复出担任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副主任。于幼军的严重违纪据称主要涉及亲属，包括其妻收贿一百多万；其弟于晓均非法经营获利一千多万。
刘志军为温家人输送利益，似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问题是数额多大，采用的是什么形式。据有关媒体报道，丁书苗的博宥集团由5000万注册资本起步，短短几年仅铁路项目就拿到20多亿的回扣和中介费等，但现在只剩下8亿多，据称是因为刘通过丁书苗，向数位中共高层领导人进行了输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送给主管刘志军的国务院最高领导的家属”。
各方争夺刘案审查权
中纪委知情人称，由于刘志军案涉及现任中共最高领导家属，所以专案组的工作现在十分棘手。现在的高层争夺，已经转向对刘志军案审查权的争夺，中纪委内部各派人马也因此展开争夺。因为对最高层来说，谁的人马掌握了刘志军案的审查权，不仅可以争取主动，有效掩盖自己家属的问题，而且可以将其他高层家属的问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对今后的利益交换乃至十八大的话语权，都具有巨大影响。
据称，现在这场角力中，攻得最厉害的是温家宝的人马。在今年“两会”刚开始的那几天，温家宝没有落组讨论，很多人以为是温身体不适，其实根本不是，而是温利用别人在开会的时间，全力布置对刘志军案的争夺。
曾被认为是江泽民人马的刘志军，为什么会在这时与温家宝结缘？据作者“海客”的内幕文章指出，刘的关系背景十分复杂。刘是农民出生，文化程度不高，在铁路基层工作时，领导见他写得一手好字，又能说会道，所以在上级下来视察时，安排他一起招待。如此有很多机会得到上级领导的赏识，被一步步提拔起来。这样无根无基的人能上到高位，完全是一路拍上来，早就练成了超强的马屁功夫。
1994年11月，刘志军升任铁道部党组成员、运输总调度长后，对江泽民等中共高层的专列服务极为上心，江每次乘专列出巡，刘都亲自调度和陪同，赢得江的喜爱。唯一不喜欢他的可能就是朱镕基。朱担任总理后，刘志军以铁道部副部长身份兼任中国联合通信有限公司副董事长（1997年1月－2000年4月），负责中国铁通的改制事宜，一度远离铁道部的核心业务。直到2002年9月，中共十六大前才被扶正，任铁道部党组书记、副部长。这一任命是江离任前安排的，也算是对刘多年伺候的酬庸。
刘志军从江系转投温过程
十六大后胡温当政，刘仍然见人就拍。比如为了讨时任湖北省委书记的太子党俞正声高兴，硬将原定的中国第一条高速铁路，从原来的沈阳-北京改为广州至武汉，为俞送上了不少于1000亿元的政绩大单。对待俞正声，刘志军都这样大手笔，他拿手中掌握的铁路建设资源向高层家属输送利益，就更不在话下了。
2005年，刘志军的弟弟刘志祥案发后，刘志军深陷危机之中，随时处于被“双规”的状态。但正由于刘与很多高层的复杂关系，胡锦涛不好动他。加之上海社保案发，原市委书记陈良宇卷入，胡及高层全力以赴对待陈案。胡担心再动刘志军，会进一步加深江的误会，于是刘志军逃过一劫。
匿名人士网上透露，江泽民没有保陈良宇，大出包括刘志军等高干的意外。刘明白，自己身上的所谓江人马招牌的份量，远不如陈。而江连陈都可以丢弃，说明为了十七大，江这样的政治人物，已经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自己更是随时都可能被丢弃。更何况，江时代除了青藏线，铁路建设大投资不多，铁道部是大家看中的巨大利益所在。到了刘自己主管铁道部时，提出的高铁计划还没有正式获得高层认同，手里可以输送的利益有限，没有机会向江身边的人输送足以引起他们兴趣的利益。万一出事，江凭什么会保自己，刘心里根本没有底，他必须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李薇“公共情妇案”的爆发，江系旧部，包括外交部长李肇星、国安部部长许永跃等都接连下台，使刘更加胆寒。而温家宝的人马金人庆虽也涉案，却在温的力保下平安着陆。温家宝的另一亲信于幼军在中纪委已查实相关问题的情况下，也因温的力保而只受个留党查看的处分。
“公共情妇案”给刘志军启发
两相比较之下，刘志军终于悟出道理，十七大前，江虽权势很大，但不在乎像他这样的贩夫走卒，且毕竟已属昨日黄花，来日无多；而温虽表面势弱，却内敛坚忍，韬光养晦，暗中正收罗人马，蓄力以待，以图未来，十七大后必成中国政坛一派。于是，刘开始想法设法向温靠近。
奥运和汶川地震，这些都需要一个稳定的铁道部来支撑，刘志军得以喘息。但期间中国铁路交通事故频发，温大怒，给刘一个记过处分。刘更加害怕，加快了向温示好的步伐。无奈机会不多，刘整日惶惶。
真正搭救刘志军，使他得到温的赏识并暂时逃过大劫的，是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为了应对金融危机，中央政府提出了4万亿的应对计划。这一计划将本来处于争议的中国高铁建设推向前端，中国高铁建设得以摆脱争议，跃上前台。众所周知，在内需不足的前提下，要想提振经济，就只有靠政府投资。而跨度12年、总投资5万亿的中国铁路建设计划，无疑成为温政府应对金融危机的绝对主力。事实上，仅2009年，铁道部上报国务院的报批项目就高达1万亿。
有评论认为，正是因为刘志军碰上了高铁，而高铁碰上了金融危机，于是一场奇妙的组合开始出现，上演了中国大地一场热火朝天的高铁大跃进和利益大输送。其中既有中国政府应对金融危机之需，也有高层利益集团分抢肥肉之欲，一大块肥肉揣在刘志军这个八面玲珑的人手里，开始了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
也正是这一时期，刘志军得到了温的赏识。铁道部的巨大投资，不仅可以有效地配合温应对危机的计划，使温有政绩可依，也成为依附在中共高层周围的各大利益集团竞相争夺的肥肉。据称，温原本打算不让自己的亲属介入其中。无奈刘通过温周围人马向温夫人展开攻势，终于突破了防线。
拿高铁项目巴结高层领导人
管不住老婆及家人，也需要刘的铁路建设充当门面的温家宝，只好被刘志军用巨额的高铁资金所裹胁。何况铁道部是中央部委中唯一一个准军事管理的部门，掌管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动脉，刘能率部投靠，对温的政治影响力也有巨大助益。得到温信任的刘志军，终于长喘一口气。
知情人称，刘之所以长喘一口气，有一个外界不太注意的原因。即中纪委主要负责人被认为也是温的亲信。有了温这个靠山，中纪委就不会轻易动他。何洪达被“双规”后，交代了许多刘志军涉嫌腐败的重大线索，都被中纪委有关部门压了下来，正是刘志军努力投靠新主的结果。
2010年5月23日，沪昆铁路K859次客车脱线重特大事故发生，温在相关文件上率先批下“下不为例”的批示，其实就是让刘志军得到了一个救命符。胡考虑到上海世博等因素，也随后批下“举一反三”的批示。比起2008年“4•28”胶济铁路列车脱轨事故，温兴起问责，给予刘志军记过处分的往事，铁道部的人都看明白了：刘志军已经得到了温的信任。刘志军多年的努力得到了更加具体的回报。
但社会上越来越多对刘志军的揭发，还是让温不堪其扰。尤其是丁书苗通过内部交易拿下高铁有关重大项目的事情，引起铁道部内部的强烈不满。相关揭发材料，指控丁书苗通过罗金保（原中铁集装箱运输有限公司董事长，前北京铁路局临汾分局党委书记，已于今年1月被“双规”）行贿刘志军，不仅垄断中国高铁的声屏障项目，还成为中国唯一一家动车组轮对生产和维修基地。
为保刘志军，温最后形成了一个解决方案：参照于幼军，来个留党查看。于幼军就是温家宝力保下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名为解决，实为解套。在刘志军被“双规”之前，这个解决方案已经在坊间有所传闻。
胡锦涛亲自批示双规刘志军
刘志军不知道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温为保家族利益，竭力树立自己的清廉和民主形象，几次大谈政改，将自己打扮的过于清高、孤傲和无奈。有意无意之间，将不改革的罪过推向胡锦涛和其他中央高层，而且将国务院的人事竭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严重影响了胡的十八大权力安排，逼迫退无可退的胡开始反击。
人民日报发表署名“郑青原”的文章，就是胡在争取其他政治局常委意见之后，发动的反击攻势。温在蛰伏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借助“访民秀”来树立形象，意图争取十八大的话语权，使胡更为不满。中共当前的政治，一切以十八大为核心，所谓“悠悠万事，以此为大”。所以春节刚过，胡就亲自批示，“双规”刘志军。
至于胡批示调查刘志军，温此前是否知道，知情人说，这个尚不清楚。也许温知道，但自身已处于是非漩涡，且家属深陷其中，温已失去说话的主动权。温过于刻意树立自己形象，结果树敌太多，一定程度上已伤害了中共的整体利益，导致原本因各种不同原因反对他的人团结起来，反而使自己处于不利地位。若救刘志军，可能会进一步撕破脸，温有些投鼠忌器。
其二，刘志军与金人庆、于幼军在温心目中的位置并不相同。后二者完全是温引为亲信的人物。而刘是半道投诚，且身陷非议，投诚救自己的意图很明显。而且温也知道刘是一个马屁精，不光是江、胡，凡是常委一级的人物，不管是在任还是退下去的，他都拼命巴结，大输利益。坊间都知道，温很在意家族利益，对于刘拿着国务院的批示，慷国务院之慨为自己邀买人心、广留后路的做法，有时温也很生气。政治上，往往是投靠的主子多了，反而没有了真主子。一旦出事，假主子是不保你的。反正拿刘志军好处的常委，又不止温一个。这个原因，也可能导致温不愿意出全力施救。
事实上，天意从来高难问，精明的刘志军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为自保，利用高铁发展机会，拼命向中央各个高层家属输送项目，在中共高层中建立了极为复杂的利益关系，由岌岌可危转为有恃无恐，但也最终使自己缠进自己编织的罗网之中，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