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贵是当年芷江师范的老师,教什么不记得了。他大学毕业,比我爸爸(继父)大两岁,人看上去很憨厚,比较壮实,如果再黑一点,你会以为他是农民,不是老师。他有两个女儿,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却未能如愿。大概是1959年,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快40了,总算老来得子,这让他高兴万分,一下人变得精神焕发。
不记得他儿子叫什么了,就用小明代替吧。
因为都住在学校,所以我们总在一起玩。小明小我一岁半,但我们玩得很好,他是我当年最好的朋友。他长得很秀气,非常聪明,懂事。智商,情商都远远超过同龄孩子,我一点不觉得他是一个小弟弟。他和所有小孩都处得很好,大家都喜欢他。大人们也都喜欢他,夸奖他。这让彭老师更加喜不自禁,把他当成掌上明珠。每天都是笑容满面,见到我们小孩总是很高兴,主动打招呼。
那时候,我们一大帮小孩总喜欢在健身房里玩。爬杆子,吊梯子,悠双杠,骑跳马,。。。。。。总是玩到天快黑的时候,爸爸妈妈喊我们吃晚饭才回家。
大概是1964年底,小明突然得了急性肾炎,就不见他再出来了。他不在,大家玩兴也少了很多。
医生告诫小明家人说:急性肾炎要绝对禁盐,不能吃任何有盐的食物。
家里不再给他吃有盐的食物。小明很久没有吃到有咸味的食物,所以很想吃,但大人总不给他。据说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他恳求小姐姐给他咸的食物吃。小姐姐才8,9岁,不懂,加上可怜他,就给他吃了一点家里的腌菜,结果小明的病情一下恶化了。
他住进了医院,生命垂危。
我爸爸去医院看他,我也想去。但可能怕我受不了,爸爸没有带我去。爸爸回来说,小明看见他,第一句话就问:“乐维怎么不来看我啊?”。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一想到小明就想到他的这句话,很愧疚。
他不久就去世了,年仅五岁。
我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生离死别”。
失去了小明,彭老师一下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无笑容,走路无精打采,背也开始驼了。
很快,文革开始了。他一个人随着芷江师范搬到芷江机场东边的木油坡。因为不是当权派,他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但学校不上课了,他也没事可干。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在田埂上长时间的散步,一个人去河里游泳。他水性很好,一个人在河边的小路上走到很远的上游,漂下来。再走上去,再漂下来。他很少与人交谈,见到我们小孩也不再热情,很少打招呼。
一年以后,因为学校没有人管,老师都走了,他也回自治州老家去了。等到邓小平复出,学校复课,他才又回芷江教书。那时我们不住学校了,很少见面。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碰见他。我见他好像有点不认得我样子,就说:”彭老师,我是乐维啊!”。他看着几乎与他一样高的我,凝视了半天,然后喃喃地说:“都这么大了,要是我的小明还在,也应该有你这么高了“。
后来彭老师退休回了自治州老家,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前些年,听说他在老家那边去世多年了。
8/27/2017 于新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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